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草根爱情逆袭》 第一章山村黄昏起画意 改革开放刚刚四年,这个二百多户的小山村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最让人艳羡的就是几个建筑包工头,在村最北面风水最好的山坡上盖起的那几座红砖红瓦的小洋楼,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清朝官员头顶上的那顶红帽子,真惹人眼。 这几年,年味有些淡了。元宵节一过,山村的热闹劲就散尽了。这时节,山下的小河还没解冻,山上仍是一片乌鸦鸦的黑,只有零散盛开的迎春花在晃人眼——是春天了。时间就是钱呐,只三两天的工夫,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进城“淘金”去了,村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些老弱残幼了。 吴君正已外出打工三天了。正月十八这天,他的母亲像往常一样去教堂祷告,只因这天是他的生日,母亲坐跪了一下午。 这座教堂坐落在南山坡上,据说是一位外国传教士捐款修建的,至今已有百年历史了。当年破“四旧”时,村里的“牛鬼蛇神”被一扫而光,只有它毫发无损,看来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村里这几年信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连方圆百里的人也闻风而来,求财的,求医治病的,寻人寻物的,甚至找不上媳妇来的也来求它,求它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据说还很灵验。 出了教堂,夕阳已隐没到更远的山里面,晚霞自天际弥漫了整个天空,暮色朦胧,大地静谧;天边那么遥远,又近在眼前。娘啊——母亲恍若听到儿子的呼唤声远远传来,不觉泪湿眼眶。她忙转过身,掀起衣角,擦擦眼睛,才发觉山下好多人家的炊烟漫过了房顶,袅袅的融到那沉沉的暮色中去了。 第二章初出茅庐淘金去 “吴君正!”随着一声走了调的喊叫扑来,张德光队长已窜到吴君正面前,连珠爆豆似的怒斥喷到他脸上:“你为什么煽动他们不上班?” 下午上班的哨声已吹过三遍了,这十多个人还坐着不动。现在看到张德光气得脸都变了形,有几个便慢腾腾地去摸索工具。 吴君正无事似的望着自窗**进来的那一束阳光。他想此时也不过是刚上班一袋眼工夫,不知那个“多嘴舌”又给自己告了一状。 “哼”,见多数人低着头不动,张德光鼻子只冒冷气,满脸怒气又喷向那几个欲上班的人:“你们也别去上班了,要歇就歇个够吧!”说完他的眼珠在每个人的脸上来回骨碌着。 “既然这样,我们也歇不起,清算好工资,回去算了。”张德光没想到程浩会说出这样的话,脸色随就缓和了。他知道这二十多号人都是他笼络来的。他撇开话题对着吴君正说:“君正,临走时,你母亲再三嘱咐要我看护你一些,我也知道你刚刚下学。这里面数你最小,可就你人小鬼大,你说你给大家讲什么改善伙食呀,缩短劳动时间呀,还有什么人人生而平等啊,这些大道理对咱有用吗?咱们祖祖辈辈就是农民,像工人一样的待遇,现实吗?你别以为多读了几天书,脚就不踏地了,让你干的活最轻,够照顾你了吧。” 吴君正看也不看他,坐在床沿上翘着二郎腿来回晃悠着,慢条斯理地说: “张队长,你说我煽动他们不上班,我就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大家对伙食提了不是一遍了。破白菜帮子连个油花也没有,一天干十三个小时,就差那半夜鸡叫了。你看午饭刚放下饭碗,连个撒尿的机会都没有,一天半天行,长了谁受的了啊,我们是人不是机器啊?你别说我讲什么人生大道理,人生小道理咱也弄不明白,我就知道从身边事做起。” 见大家僵持着都不动弹,张德光语气缓和了:“这刚开始是有点苦,长了咱会逐步改善的。我今天向大家保证,从明天起,每顿伙食费增加一毛。每天工作时间缩短到十一个小时,咱关键得看工作实效。”最后他又把目光落在了吴君正脸上,哈哈一笑说:“吴君正,我辩不过你这个高材生。说句为你好的话,你就应该回去好好读书,保准是咱村第五个大学生。我再送你一句话,以后别跟村干部较劲,一碰南墙不回头啊?别看这干建筑的泥水活没人喜干,我要是不做主,村委还不让你跟着干呢。”他拍一下吴君正,转身又对程浩说:“小程,那你就先带大家上班吧。若觉得累的,休息一下午也可以。”他边说边倒退着走了。 曹军将头探出窗外,看张德光远下去了,骂:“这狗舅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光看见鱼喝水,看不见鱼尿尿。把我们当机器人使唤。啥世道呵!连这样的黑心烂肠子也能发大财。” “人他妹妹的腚沟活泛,你咋不长那玩意?”小山子的声音还没落下,程浩的巴掌已贴在了他嘴上。 谁都知道张德光的妹妹过去是程浩的恋人,因被村书记诱奸大了肚子,程浩才和她散了。而张德光以此要挟书记,才当上了村建筑队工头,他妹妹也成了民办教师。 这一来,小山子委屈地哭了,抹着眼泪骂程浩:“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晕着俺来,一天挣多少钱多少钱,没想到是给周扒皮打工来了。”曹军圆成他:“怪你不对,就事论事,你骂他妹妹干啥?”,“我就骂!你看她那个骚样的,这样的破鞋送给我,我还怕扎了脚。”小山子一肚子委曲无处发泄,眼睛瞪得像金鱼眼,程浩又扬起了巴掌。“小山子你住嘴。”吴君正抓住程浩的胳膊又对他说:“程哥,叫我说,你也不对,她贱!你也贱?她有什么值得让人去想?” “别吵了,先去上班吧!”旁边的人打着圆场,大家便慢腾腾地摸索起工具。曹军见吴君正又坐在床头发愣,问:“你不上班了?” “你们去吧,我想给家里写封信。” 曹军的思绪被吴君正的一句话带回了那遥远的小山村。一时,曹军也想起了爹娘和那未过门的媳妇,程浩见曹军傻愣着,连拉带拽地催促他:“快上班吧,没钱拿什么娶媳妇啊。人家吴君正还小呢。” 吴君正写完信,脱下沾有灰浆的衣服,换上在校时体育队上发的那套运动装,边走边问着行人往邮局赶。这是一座新兴的石油工业城市,蓬勃发展的建筑业吸引了天南地北的农民工进城“淘金”,只短短的几年,新建的楼房星罗棋布拔地而起。油罐车、渣土车、各式各样的卡车、轿车、摩托车来来回回地奔驰在宽阔的公路上,尘土飞扬,路两边鹅黄色的柳枝不由自主地在飘来飘去。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像饥饿的鸟去觅食,吴君正看着这一切感到有些茫然。再看看淡蓝色天空高悬着几朵白云,他不由想起了寂静的家乡,脑海里便闪现出一丛一丛的嫩黄,漫山遍野。小溪解冻了,滋滋地流着,朗曜下,泛着银灿灿的光,蜿蜒环村西去……当他的脚跟被磕了一下,才收回神来,扭回头,见一个小家伙做个鬼脸,捡起皮球,一溜烟地跑了。吴君正忍不住笑了。 从邮局出来,吴君正漫无目的的走着,来到一座富丽堂皇又高大的门楼前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那“华东体育学院”几个镏金大字,他心中五味杂陈,快步前去。刚走几步,又被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吸引,透过校园的铁栅栏,他看到宽阔的操场上一群男生在踢足球,观看的男男女女在为他们摇旗呐喊。这样的生活是自己的昨天,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了,他呆立了一会,往工地走。突然,他看到在一棵粗大的古槐下,一个衣服褴楼的老年人像大虾一样蜷缩着,黢黑的满是皱纹的脸痛苦地纠结着,多像自己的老父亲啊。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似乎在向人们乞求什么,但满街的人潮流动,各色身影走来走去,却没有人伫足望他一眼。蓦的,吴君正的心像被人揪了一下,他疾步向前蹲在那老人面前。 “大伯,您……”吴君正看着那双漠然又充满凄凉的浑浊眼眸,问不下去了,忙把头扭向一边。 那个女孩凝望着这个老人好一会儿了。她斜隔街道对面默默地立在人流中。她想他也许是病了,也许是饿坏了……她想去扶他,但她又顾忌着,如果他是疯子,如果他给了自已难堪。想到这,她转过身,欲走时,一瞥,见一个身穿运动装的青年走了过去,她又立住了。 看着那一老一少在交谈,那女孩的脸不由羞愧红了,过了一会儿,看那年轻人搀扶着那老人离去,她又鬼使神差地跟在那一老一少身后。那老人一瘸一拐的,走得很慢。她快跟上了他们,就停下来,走走停停,直到那一老一少拐弯西去,看不到他们的背影,她才知糟了,原来早已错过了上班时间。 她踅回去,一路小跑,赶到编缉室,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主编王惠是个四十出头善解人意的妇人,她发觉刚坐定的周逸青神色与往常不同,抿嘴一笑,亲切地点点头,又看她的书。同事朱虹是个生性开朗的女孩,才思敏捷,且能出口成诗。她佯装没看到周逸青,对着邻座的同事赵健吟:“二月春风催无力,春花不发为谁迟?”她知赵健对周逸青暗恋已久,就是没有勇气表白。她私下里不只一次笑他:“做久了同事,做傻了。”其实赵健与周逸青同事两年,举手投足,一笑一颦总不能碰触出这个生性孤傲的女孩子的火花。有时玩笑话倒成了一种俏皮。于是,赵健学着朱虹的口吻摇头晃脑地吟诵:“落花流水,天上人间。”周逸青见二人一唱一合,便笑骂:“你这鸵鸟,高处不胜寒,我是不使你着凉。你却知恩不报,见了新人忘旧人了。”朱虹分配来不足半年,被周逸青尊为“新人”,便嘻嘻地笑起来,又欲开口,王惠手指压在唇边“嘘”了一声,又指指隔壁的岳总编,大家才静下来。 过了一会,朱虹问起周逸青迟到的原因,她怔了好久,那老人那张痛苦无助的脸,那深深印在她脑海中的蓝色背影又浮上来,虽然她没看到那年轻人的面孔。 第三章敢作敢当真男子 入春后的第一场雨渐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大家“哗啦啦”地从工地上跑回宿舍,顿时,宿舍里像开了锅的水,沸腾了。 曹军拿着一个破脸盆,连敲带唱。几个人围着他,又蹦又跳,齐哄乱喝。曹军嘴贴在吴君正的耳朵上哟喝:“这下你娘更该我的猪啊我的猪啊,宰了我吧。阿门!”,“滚,看你乐得这样,我就知道你又想媳妇了。你想回去圆鸳鸯梦,做梦去吧。”吴君正挤眉弄眼,逗得曹军直着嗓子不打弯地唱:“妹呀妹,郎呀——想你——你可知?”这一闹大家都来了兴致,有唱李二嫂改嫁的、有唱送情郎的、有唱小寡妇上坟的、有唱光棍子哭妻的,有乱编词瞎找调的,乱哄哄地热闹。几个年长的眯着眼,抽着烟,任这帮年轻人打打闹闹,他们不再像往常一样呵斥他们了,高兴啊,这迟到的春雨贵如油,山里人靠天吃饭啊。 “停——”蔡奎阴阳怪气地叫着将大家的目光牵去。他的手随着声音地起伏抖动着,一张驴脸变了型,咧着嘴,眼瞪得像铃铛,浑身打哆嗦,像得了癫痫症似的,引得大家笑骂起来。 “你看你像拉不下来似的,都四十的人了也没大人样,我看你是吃俺弟妹的**吃撑了。”老王睨着眼耍他。 蔡奎看一眼他额头上的明疤,眼珠一转,咂巴着嘴说:“真是好心不得好报,我就是怕你们这些老种们受不了,才叫他们停下来。下面,从我开始,四十岁以下的每人讲一个笑话,我先说好,不带点黄的不算,讲不上来的,给我买烟去。”他坐直了身子,看大家的耳朵竖起来,便一本正经地拉起来:“有这么一个家伙没有什么嗜好,有点特长,就是好看媳妇。这一天晚上,他瞅准了这家女人的男人不在家,便鬼头鬼脑、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这**人的房里去了,正行着好事呢,不巧,男主人杀了个回马枪,把他枪挑下马,当头一棒,打上了个记号,永也褪不去喽——”大家听完都知耍的是老王,便轰然大笑。“我早知他驴肚里扒不出马粪,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没治了,我那和你们这般大,还不知道女人干啥用呢?”,“哎哎哎!”蔡奎打断老王的话,说:“他老的托不起枪了,别听他瞎嚷嚷。下一个张若贵说了。”这样的黄色笑话,大家听得多,都讲得顺口,怕讲重了受罚,都抢着讲——谁肯淋雨去给他买烟?最后轮到吴君正憋红脸也没讲出,蔡奎催他去买烟,曹军替他解围,说他在学校里摸过一个女孩子的大腿根。大家问他是不是?他说有此胆无此心呢,大家便饶了他。蔡奎指使侄子小山子去买烟。小山子嘴嘟噜着:“君正哥不会讲,我还有一个很精彩的呢。”,“精彩个鸟,你这么小就满嘴嘣屁。挨揍的垛子。”蔡奎作样要溜下床,小山子冲他伸伸舌头就窜了。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阴沉死了。天一放晴,工地上洼水一片,无法劳作,宿舍里的人大都上街去。小山子缠着吴君正带他去玩,吴君正不带他,他就笑谑君正:“我出去兴许能捡到钱,跟着你出去只会捡到爹。”做个鬼脸就跑了,一副讨打的样子。上次吴君正带那孤寡老人回来,给那老人洗澡,管吃管住了两天,号召大家给凑了两元钱,还把那老人送到车站。那老人千感万谢,就差跪下来给吴君正磕头了,可怜人呐。 吴君正一个人去逛旧书摊,没钱买书只得一个个书摊翻看,只看得卖书人催着买了,就再换个书摊。蹭了几个书摊,碰上了程浩和曹军,两人拉他去影院,他便不情愿地跟在他俩身后,他知道他俩不舍得花钱看,只会眼馋得看人家进出影院,蹭那份热闹。 “君正,你看好大的教堂哟!”曹军一惊乍,吴君正抬头望去,一座青砖黑瓦的古老建筑,梦也似地矗立在前面,耶稣那滴血的圣容分明在凝视着自已。吴君正竟有些搞不明白了,乡下教堂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这初识的地方**又神圣,怎么像来过一样。他虽然笑过母亲对着那泊来的神虔诚膜拜,但不讨厌这洋神,因为他喜欢感受人们膜拜时那肃穆沉静的气场。 程浩、曹军走出老远,在前面招喊,他才懵懵懂懂地迈开了脚步。 主日的教堂门外也坐跪着祷告的人们。声音嗡嗡的,神父在用扩音机讲解经文。 三人好奇地绕过坐跪的人,在门边探头探脑向里张望。那身穿黑袍的神父神情肃穆,男男女女不同的面孔却都一脸的虔诚,让人看了不能不感动。 “君正,你看那个女孩。”曹军悄悄地指给他看。那个使吴君正眼睛一亮的白皙女子,双手合十,跪拜在人群里面,仰着头,长长的秀发成一挂瀑布披洒一背,她微闭着眼睛,秀挺的鼻子下面,一弯月牙似地嘴唇紧抿着,一袭黑衣愈发显得她冷清孤傲。里面很少年轻人,她更是鹤立鸡群般醒目。 弥撒散了,人们呼啦啦涌出门外,一下那女孩不见了。一阵聒噪过后,她又显现了,仍就一动不动地跪着,过了好一会,才站起来,轻轻地在胸前划完十字,转过了身。 周逸青的目光被吴君正那蓝色的上衣粘连住了,再看那面孔,那挂着淡淡忧伤的眼眸也正盯望着自已呢,那天他搀扶老人的情景又浮现在她面前……虽然那天没看清他面孔,单看那挺拔的身姿和那身运动装,周逸青就断定没认错人。看他脸红红的了,周逸青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已一直盯着人家发愣。她冲吴君正抿嘴一笑,转身离去。 那女孩早已不见了,曹军看吴君正还站在那里发呆,冲他嬉皮涎脸地叫起来:“老弟,这下你可真饱眼福了。” “你少放屁,这女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吴君正若有所思的挠着头皮。 “别做美梦啦---,我看你小子想开洋荤。”曹军一拳捶在吴君正坚实的胸脯上,“遇着这么好的女孩子,晚上我也睡不着觉了。” “滚回家,亲你媳妇的屁股蛋去。人家可没惹你。”吴君正一搡,把他推开老远。曹军像悟了什么似的笑起来:“怪不得盯着人眼神都瞪直了。人家可不点你。” 吴君正脸红了:“我又没看上眼。” “走哇!走哇!中看不中用,细细挑挑的承压吗?”程浩不耐烦地在一边叫起来。 小山子在中心路上惹了事。三个城里人模样的小伙子虎虎地窜进建筑民工的宿舍,没见到小山子就对着众人大骂一通,要挟道:“晚上交不出人,端了你们的鸟窝。”,“叫嚣啥,有种的就来试试。”吴君正“噌”地跳下床,大伙呼啦啦地靠在他身后,七嘴八舌地齐哄:“你们才是王八蛋!”,“你们凭什么欺负我们外地人?” “欺负你们,是你们自找的。晚上交不出人瞧着。”那个高个的小白脸一点也不怕他们。 “砸死这些狗杂种。”程浩一乍呼,众人向上一呼。他们三个灰溜溜地窜了。 过了一会,小山子耷拉着脑袋,跟着李小玉从女宿舍走了进来。他的叔叔蔡奎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梗着头,跑过去,李小玉拦挡不住,他一巴掌就掌在小山子脸上,骂:“叫你嘴贫,谁不能惹?你偏惹他们。”小山子环顾一周,见众人都气哼哼地盯着自已,没有给自己帮腔的,蹲下哭开了。“你还知道哭?”蔡奎又要打,程浩扯住了他的胳膊,他又踹了小山子一脚,“都十六啦,一点人事也不懂,你看君正哥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李小玉将小山子拉在一边,剜抠蔡奎一眼,数落他:“俺蔡叔你怎么不问问青红皂白,就打。”,“我还不知道他,上学不好好上,还指望狗嘴里给吐象牙!你说说咋惹他们来,要不晚上把你交出去,叫他们扒了你的皮。” 小山子抹把眼泪不哭了:“不怨我!那个高个子闭着眼和一个女的亲嘴,那女的给他粘在嘴上一块红纸,我一笑,他们就撵我。”他结结巴巴的逗得大伙都笑了。蔡奎一掰他头:“你看得倒巧奇,滚工地上打扫落地灰的。” 这时没笑的是吴君正,他正在寻思该咋应对晚上的事。几个年长的出着主意,买上烟和糖,好好地向他们赔个不是,咱百来号人,他们也咋不了我们啥,多数人附合,二十多个年轻人说啥也不吃这一套。曹军说:“这不是拱着给人当孙子吗?你们不知道上次君正被他们逼着买烟,忍下了。” 吴君正给程浩和曹军使个眼色,两个跟着他出去了。事不过三,这一仗一定要打,要不永**息不了,他们不是看我们好欺负吗?那我们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已经想了一个办法,晚上他们来时,让小山子将他们引到新建的楼筒里,咱们用灰洒、用水淋,反正又打不成硬伤,只是教训他们一下。他们来硬的时,咱们就来硬的,随机应变。程浩哥,你最有威信,只要你说一声,弟兄们都跟你干。”吴君正说,曹军赞成:“只要把他们引到工地,我们就怨他们偷钢筋、木材,最近不是没了不少吗?” 第二天,城区派出所来抓人,吴君正把事揽在一人身上,被带走了。 昨晚一场群架,十多个地痞子被淋了一身的泥灰水,还有一个被打破了头,而那人偏就是市公安局长的儿子。虽说是夺过了他们的猎枪和刀,抓住了证据,吴君正还是被关了两天,挨了治安人员一顿好打,才放出来了。张队长抓了这个空子,偏要赶他回家,理由是败坏了建筑队的声誉,还被罚了好多款。程浩他们气不过,几乎全部罢了工,李小玉也领着十多个女的不干了。张队长这才知道捅了马蜂窝,给吴君正补上了两天的工资,众人才不闹了。夜间,吴君正一翻身不觉“哎哟”出了声。程浩掀开他被子,发现他身上十多处紫青烂黑血淋淋的,无语泪湿。 程浩将实情告诉了李小玉,她两眼哭得像水桃,不上班了,买了鸡蛋,炒好了给吴君正送去。见他笑,就又心酸地流下了泪,李小玉看他黑黑的大眼睛盯着墙角愣愣的,擦干泪劝他:“别胡思乱想了,快趁热吃。”,“小玉姐,我吃不下。”他摇着头,一脸茫然。“那也要强吃点,要不啥时能上班?听话啊……”李小玉喂了他几口,他疼得咳嗽起来,李小玉掀开被子看,发现他白色的衬衣都变成枣红色的了,绉巴巴地贴在身上,她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小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了,她哽咽:“你咋不哭?咋这么要强。”,“小玉姐,你哭,我心里不好受,我们大山的儿女受人欺侮不哭。我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上山去打柴,我爬上树给你摘桃子,跌下来,头磕在石头上,你给我打青青菜止了血,石粉当药敷。那时你没哭,还给我守密不告诉我娘。” “你不要再说了。”她边抹泪边说,“你的天份这么好,为什么不上学了,天天读些闲书有啥用。你回家考了学,当了官看谁还敢欺负你?君弟,我供你上学,啊——”他没作声,用被子蒙了脑袋,“你听到没有?”他又钻出头,小马驹似的两只黑眼睛蒙着一层泪,楚楚可怜,摇摇头,孩子似地发问:“小玉姐,你说咱山里人是不是天生就贱?” 第四章流水难解落花意 下班的时间早已过了,赵健却盯着周逸青发呆:一缕秀发滑落在她白净的额上,一束阳光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淡红色的毛衣映得她的脸红润了些,少了份清冷,周逸青翻看着稿子,缓缓地笑了,这时,腮边两个小酒窝便现了出来…… 赵健记得刚来市文联的时候,每逢节日,周逸青都约他去她家吃饭,春节也是在她家过的。因为他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就去世了。山西——黄土高坡——他的故乡成了他永久的伤地。毕业分配时,他便积极争取留在了山东。两年来,周逸青一家人待他亲如家人,可他是一开始就喜欢上周逸青这个气质淡雅,容貌出众,才情不凡的女孩的。赵健知道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多是些仕途光明的佼佼者,可周逸青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只有个市日报社的记者经常跟她交流写作,追了她一年,那人求了又求,求了又求,他的真情把她逼哭了,也没答应他。最后那个男孩辞了职,去了南方。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深的一次歉疚,可她拿不出情还人家。 周逸青一抬头,发现赵健坐对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一抹落日的余晖照在他方正的脸上,两只含怨的眼睛掩不住的温柔溢出。周逸青看一下表,才知道这个人竟默默地坐了一个小时。 “赵健,你……”话一出口,周逸青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卡住了。这个痴心人,你是在等什么啊?赵健看周逸青满脸幽怨,忙接了口:“逸青,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不可以,我说赵键,咱们都处了两年了,在一起不知道吃过多少次饭了,你还请呀请的,搞不搞笑?”赵健看她白了自己一眼,拎起包就走了。 赵健心灰灰的坐在那里发愣。他不明白这个女孩天天在想什么,她有时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时像一块冰,拒人千里之外。“哎——”一声叹息,他竟把桌面上的玻璃捶裂了,原来用心给她写的那些情诗,在她眼里只不过是落花流水罢了。 中心路上,正值下班高峰,自行车流如梭,不时有轿车鸣叫着驶过。周逸青想起刚才对赵健冷冷的态度,心烦意乱,偏在这时就有车鸣“笃笃笃”地响个不停,她一扭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隔着人行道停了下来,一个戴眼镜的高大文静青年从车门弹出,“逸青,送你回家。”周逸青见是市委办公室秘书李文君,抿嘴一笑,摇摇头,又往前走,她笑如含苞待放的春花,人都走了,李文君还愣在她那一笑里。他紧追几步,快言快语:“人家说书记的女儿高傲,我一直没感觉到,今天、今天……”他轻轻地敲着脑袋,望着逸青笑。“今天见识了吧?什么时候,也相信道听途说了。走路多好啊,既环保,又锻炼身体。顺便提醒你一下,你这可是公车私用啊。” “是啊,可大小姐有所不知吔,今天我是秘书兼司机,去日报社送稿子办公事刚回来。这不刚好遇到你,顺便送你一程。”李文君眼中的亮光一跳一跳的,挑衅地看着她。 “好吧。”周逸青莲步轻移,来到车门前,微一驻足,李文君趋身上前,敏捷地给她打开车门。她一甩长发,不疾不徐地伏身进去,活像一个高傲的公主。 “文君,不过我不想回家,送我回单位。”她坐定了对李文君说。 李文君一怔,找了个空隙踅回车,关切地问:“忘了什么吗?” “今晚,朋友约我吃饭。” “是男的,还是女的?”他拿腔作调,声音滑稽,周逸青忍不住笑了,“朋友还分男女吗?文君,我看你越来越迂腐了。”周逸青活泼起来,神采飞扬,笑如夏花,令人心神荡漾。“是啊,几日不见周小姐,就变迂腐了,看来,看来……”,看来以后,你不能去我们单位找我了,我也被你传染上八股文风了。”周逸青戏谑道。李文君拍一下方向盘叹息:“太惭愧了,那也得怪领导们传染的。”,“注意开你的车。我看你们这做秘书的,比我们搞创作的还累,天天写这报告,那报告,换上我早疯了。不瞒你说,好好的文字,一到你们的手里,就变成僵尸了。”,“你可不能这样说,文体不同嘛。哎,今晚约了谁吃饭,我可以作陪吗?”他淡淡地说着,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赵健。你不可以陪!”周逸青目光笃定地看着他,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他怕得就是她这双黑白分明亮亮的眼睛。他觑她一眼,又神情专注地开他的车,殷勤地说:“逸青,星期天我陪你去教堂。我越来越发觉基督是无所不在的。” “耶稣不喜欢做官的人。”她又变得冷淡了。李文君的情绪低落下来,讪讪地说:“我这算什么官呀,顶多算个衬头。” “不管什么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选择的另一半,不会是在**部门工作的。他在哪里,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彼此要有那份感觉。” “阳春白雪的感觉,还是灿若夏花的感觉,还是枯树老鸦的感觉,还是……” 周逸青打断他:“哈哈,我说李先生,爱的感觉不在何时何地,就在你的心里,爱若有了模式,那就好了。” “我也不管什么模式,我只是在为天天思念一个人而痛苦,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同事赵键,我只是要你给我一个平等追求爱的机会。” “ 青山原不动,白云自去来。那是你们的事。” …… 车开得很慢,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已到了市文联门前,车熄了火,李文君很是不舍又突然心里酸酸的,便坐着一动不动,沉默下来。 周逸青觉察到李文君陡然间的变化,语气平静的说:“文君,咱像过去一样做好朋友不好吗?咱俩之间,我真的没往那上面去想。” “那你和赵键呢?” “跟你一样,都是好朋友。如果你们偏要往那方面想,我也没办法,再见!”周逸青推门下车,李文君也赶紧跟下来,目送她远去。他越来越想不明白周逸青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可她有时用钦佩和热爱的眼神看着自己,传达的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赵健醉醺醺地回来,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以为自已走时忘了关灯,便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来到门前,好不容易才掏出了钥匙,可怎么也插不进锁孔,急气地踹了门子一脚,“咚”的一声,把正在凝神看书的周逸青吓了一跳。 “谁呀!?”她喊。 “我!”周逸青听是赵健的声音,忙开了门,他摇摇晃晃,脚不沾地地飘了进来。周逸青扶他坐下,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头。怪不得,找遍了整个大楼,也没找到他,原来喝酒去了。这时周逸青才明白过来。 周逸青给他沏好茶,端过去,他仍旧闷不作声。 “赵健,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不要把它憋在心里好不好?”周逸青怨艾的声音刺到了他心里,他抬起头,周逸青见他眼圈发红了。“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是孤儿?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不敢高攀你……”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赵健,想不到同事两年,你对我如此的不了解,别人把我当书记的女儿待,你也如此?两年来,你给我这么多的帮助和关怀,我偿还不起。感情不是爱情,我喜欢‘金戈铁马’,也喜欢‘千金散尽’,可就是不喜欢你这‘桃红柳绿赋新词’。”她越说越激厉,泪涌了出来。 忽地,赵健像悟了什么,忙掏出手帕给她,她擦了一把还他,赵健借着酒力抓住周逸青的手,见她没有挣脱,将她拥在了怀里。周逸青仰起头,睁着眼,樱唇微启。这一来倒是把赵健唬住了,酒也醒了大半,他的心咚咚地欲跳出来,望着周逸青桃亮亮眸子中的自已,他粗喘着气,欲低的头又止住了。周逸青看他那样,愈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送上唇去。赵健觉得如梦如幻,晕糊中,一条柔软、热烫的“小蛇”爬进了他的口中。赵健只觉得像小时候光着屁股在河滩上打滚,令人畅醉,岸上垂柳野花的清香飘在空中,零零星星的蝴蝶飞来飞去,那滋味令人一生咀嚼。周逸青推开赵健,他还没梦醒过来,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周逸青苦笑道: “逢场作戏,连三岁的小孩子也会。我这样做,只不过是让你知道市委书记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也拉屎、也放屁,也会放荡。” 说完,她淡然一笑,像风一样飘走了。 第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整个星期天,周逸青找遍了全城,也没找到弟弟周逸刚,她窝了一肚子火,若不是一大早他化工技校的教师下来走访,把他经常旷课、打架、偷窃、乱谈恋爱等种种劣迹说出来时,周逸青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弟弟。 晚饭过后,周逸刚才回来,也不向家人打招呼,就匆匆地钻进他的卧室,任母女俩怎么叫,他都不开门。周逸青只得唬他:“逸刚,你是不是要我把你做得‘好’事全部告诉爸爸,等爸爸回来,你才开。” 提起爸爸,周逸刚慌了,倏地打开门,央告:“好姐姐,你千万别对爸爸说,以后我改。妈妈你休息吧,我和姐姐说。”他说着一把将姐姐拉进他的卧室,关死了门子。这时周逸青才发现他的下颏上有一块青紫,周逸青气得眼中有泪,又恨他,又心疼,一时,竟泪语俱塞。 周逸刚低下头。周逸青抹了把泪说:“若不是你的班主任告诉我,我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些事是你干的。因为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个好弟弟,你四岁的时候就很懂事。那时,我领着你沿街乞讨,你明明饿坏了,躺在我怀里,还说不饿,可你……”周逸青眼泪迸裂,抓着他的衣领来回地摇晃着叫:“你倒是说话啊你?” “你竟学会了偷?”周逸青死死地揪着他,恨不得把他吃了。 “姐姐,我发誓,我没偷,是‘黑熊’抢我女朋友,我报复他,撬了他抽屉,拿了他钱,这个有‘小鸽子’作证。” “那就是强盗!今天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周逸青用力地推了他个趔趄。 “姐姐,我这是不小心骑车和人撞的。”他神色惶惶地狡辩着。 “又撒谎。你别以为,我八年没和你在一起,你就可以骗了我。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做错了事,就要去悔改。否则,我交给爸爸去处理。” 周逸青声严厉色,斜着眼看他。一提起爸爸,周逸刚就吓坏了,他真想象不出,如果让他敬畏的爸爸知道了自己以前做得一切,后果会怎样? “姐姐,我说只要你不告诉爸爸,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一下,他老实了,可怜地在向姐姐祈求着。 于是,周逸刚将今天打架的事,从头至尾说了出来,今天,将近晌午时,周逸刚他们才从录像室钻出来,他们商量着要找一处不花钱又能吃上饭的饭馆时,“小鸽子”眼尖地看到吴君正他们,便叫起来:“哎,豹哥,你看和咱打架的那几个。呀,那个漂亮的妞也是和他们一伙的。” 被吴君正他们打破头的豹子,念念不忘复仇,这个机会,怎会放过?他领着他们一哄而上。豹子指挥着将揍了周逸刚一拳的那高个子打到在地,连踢带蹬了好一阵,才扬长而去。 周逸刚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要不是他拦着,豹子真会给那人踢断胳膊。周逸刚说完,偷偷地觑姐姐一眼,见她一脸的冰冷,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周逸青没想到刚刚步入青春门槛的他们,竟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关爱之情,竟如此冷酷……过了好久,她才从沉思中醒来,冷静地说:“逸刚,明天我陪你去跟人家道谦。” “姐姐,我不去,他们会打死我的。”他恐惧地摇着头。 “打死你,活该。你在打人的时候,想到被打者的感受吗?你不小了,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今晚,先写一份保证书给我。”周逸青的眼神像刀子,直刺到他的心里去。 周逸刚认认真真地写了份保证书给姐姐。周逸青看他有悔过之心,第二天一早,就在他的指点下,一个人来到了那家建筑队。当向那看门的老人说为打架的事而来时,她脸都羞红了,骨肉相连,弟弟做的事怎不叫她羞愧难当?那老人领着她,一路上直念叨:“那可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怎么会惹你们城里人呢?哎,倒楣呃!”那老人低着头,也不看她,念叨着,周逸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左转右拐,短短的路,周逸青觉得长得没了尽头.尴尬地跟在那老人后面,不知说什么好。忽然一缕悠扬的口琴声时断时续地飘来,她的心豁然开朗起来,这正是她喜欢的电影少林寺插曲《牧羊曲》。终于,那老人立在一栋宽大的厂房前,对着门口吆喝起来:“君正,有人看你来了。” 琴声断了。周逸青站了一会,看到一个穿蓝色运动衣的年轻人一瘸一拐地疾步走来。 一下,周逸青、吴君正都怔住了。 “是他!” “她是?” 他面如朗月,扑面而来,让人猝然难防。两人相隔不足三米,周逸青是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他两只黑黑的眼眸似浸泡在清澈见底的泉水中的黑宝石,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刺人的光芒,让人心颤。周逸青避开他的眼神,看到他宽大的前额上有一块青紫的瘀伤。 周逸青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搀扶老人的小伙子。周逸青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真是被弟弟他们的所作所为羞愧死了,他们怎么就那么冷血地去欺负这些善良的人呢?这些淳朴的农村人为这座城市的快速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付出得是那样多,得到的又是这样少。用他们的玩笑话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累,挣得比不上杨白劳。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很多建筑工地拖欠民工工资成了家常便饭。周逸青曾为写一部以建设者为题材的小说,深入他们的生活,了解了他们。 吴君正一刹那间的欢喜因见到周逸青消失了,他以为是家乡来人看自己了呢。但他认出了她就是在教堂里很吸引人眼球的那女孩,虽然她今天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他疑惑地看着她,低语:“你?” “可以进去说吗?”周逸青扫他一眼,看他轻轻点着头,慢慢地转身,踮着脚,轻轻地往前挪,逸青心中一阵酸痛,急忙趋身上前搀扶他,被他推开了。周逸青将满满一大兜的礼品放在了床头。这时,她才有暇扫了屋内一眼,这是一栋废弃了的厂房,宽有二十多米,长有四五十米,七八十张床靠墙紧连着,上面排满了杂乱的被褥。春天过去一半了,屋内有些阴冷。 吴君正给她搬过木凳,她坐下,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她脸又红了。吴君正被她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忐忑——她来找自己干么呢?这时,那守门人对吴君正说:“君正,好好地向人家求个情,咱们可折腾不起啊!”说完,他就走了。 看门人话中有话,周逸青坐不住了,忙起身谦卑地说:“不,都是我们不好,我是来向你道谦的。” 吴君正明白了几分,便说:“你向我道什么谦?我们又不相识。” 看他充满敌意的眼神,周逸青想起了刚才他见到自已时的惊诧神情,又想起前两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小兄弟,我没想到会是你。今天,我代表弟弟他们一伙,向你们道歉。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只要你提出合理的要求,我们都答复你。” “哼!”吴君正的鼻子只出冷气,看也不看她:“道什么谦?你回去跟他们说,有再一再二甚至再三,我绕着他们走,绕不过去时,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他恨的咬牙切齿。 “小弟弟,不要以暴制暴,这样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更加深彼此间的矛盾。有些事,无需逃避,需要的是化解。” “你别讲那些大道理好不好?化解什么?天天对你们俯首作揖,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啊。”周逸青看他冷冷地盯着自己,被说作“你们”,她心中“咯噔”一下,反驳:“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人跟人不同,你不要一棍子横扫一片好不好?” “好!上次我被他们关进派出所,明明是他们惹事,我反而挨了一顿打。我招谁惹谁了,我找谁说理去,你别给我讲道理。你走!” 周逸青站了起来,看他眼里喷着火,愤怒至极,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想这事摊在谁身上,谁不委屈不窝火?她冷静地说: “小兄弟,你肯定也感觉到了,改革开放来,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都可以随便进城务工了,国家的法制越来越健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会改变越大,城乡差别也会越来越小。有些事时间会做出解释。我相信善恶总有报,不是不报,是时机未到。” 她说的还挺有道理呢,吴君正洗耳恭听,心中的怒气散了一半。想想一个女孩子来替弟弟道歉,这是一个多么善良是非分明的姑娘啊,自己不应该再拿话语刺她。便说:“你走吧,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周逸青看他头一甩,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了自己一下,修长的鼻子遮住了微凸的颧骨,嘴角微微上挑,两道剑眉展展欲飞。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有味道的面孔,似乎五官都散发着要说的语言。 原来他转过身是拿那一大兜东西,周逸青却背过手去,头一歪,看着他说:“我还不知道你贵姓,怎么称呼你呢?” “你这人……”吴君正左右不是,只得将兜放回原处,不再管她,躺到床上,拿起口琴一侧的书看。周逸青见是本《红楼梦》,心里通亮亮地生出个大观园来,宝玉被姐妹簇拥着、笑闹着……周逸青不知自己是其中的哪位?先是想呆了过去,屋内静静地没一点声音。吴君正眼前却印着那张在教堂见到的清秀而又脱俗的面孔,而她就在眼前,吴君正哪里还有心思看书,将书向下一移,看她一眼,见她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便浑身躁热起来。 周逸青走近他,问:“你喜欢‘红楼’中哪个人物?” “贾宝玉呀!”吴君正脱口而出,一下坐起来,能有人谈谈《红楼梦》,好令他欢喜。 这个不喜读书天天沉迷于女孩堆中的怡红公子,这青年人也喜欢。周逸青恍若置身在雪地里,看到贾宝玉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大红猩毡的斗蓬,在向贾政俯身下拜。父子俩未来得及叙谈别情,已有一僧一道将宝玉挟了去,那歌声便缥缥缈缈地飘进周逸青的耳朵里: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过了好久,周逸青才回过神来。又问他:“你喜欢他什么呢?” “红楼中,唯有他是大悟了的,中了举人,也弃之而去。悲喜疯闹皆是他真性情。” 这是周逸青生命中寂寞的一环,没有人能同她谈‘红楼’,她以为今生再也碰不上也喜欢那个苗而不秀、银样蜡枪头的人。今被他一语点破寂寞心,竟泪光盈盈。 难道人真有前世吗?若不为什么第一次见他搀扶那老人的时候,就直觉地喜欢上了他呢?难道仅是他侠义善良之举吗?周逸青又想呆了过去。 吴君正看她泪眼婆娑,像中了蛊,怕了,忙坐起来,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她摇着头,望着吴君正,恍惚地笑了笑,说:“真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宝弟弟了。” 这会吴君正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恍恍惚惚、怔怔傻傻的是寻“宝玉”去了。便说:“我不是的,我叫吴君正。” “我也不是你宝钗姐姐,也不是你黛玉妹妹,我叫周逸青呢?”她俏语甜笑,扑闪着眼睛继续说:“我见过你。” “在哪里?” “不告诉你。”她歪着头,天真的像一个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一般。 吴君正被她逗笑了。看她站了好久,忙下床,给她搬过木凳,又坐到她对面的床上。 周逸青感激地冲他一笑,端坐下来,两手交叉在髀间,神情娴静地望着吴君正,娓娓谈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说到最后,她笑了,赞美道:你的口琴吹得不错。”,自娱自乐吧。”他淡淡地应答着。她又问:“过去,我总以为你是这个城里体校的大学生呢,你多大了?” “十八。” 周逸青的一句话勾起了吴君正的伤心往事: “老吴,皇粮国税是抗不过的。”几个村干部又来催收集资了。 “村长,家里实在有困难,我浑身是病断不了的要吃药,你看我这二娃子还在上学,拖一拖吧!”吴立成哀求着。 “我说老吴,村里不少人家比你还困难,都七挪八凑交上了。”、“就连光棍‘屌蛋’也交了。”、“集资也是为了咱老百姓,民办教师开工资了,卫生医疗啦,学生教育啦等等,国家还要再补贴一大部分钱。、“国家的事拖了初一,拖不了十五。”…… 他们几个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星期天正在家温习功课的吴君正听不下去了,一翻书,火了:“谁抗了?去年村里敛得教育集资,一人十元钱。村里收了一万多,只给院墙补了几个窟窿就没了,哪去了?少拿国家来压人,共产党不让人活命啦?” 他们几个被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说出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村长“王大嘴”气急败坏:“老吴,我算明白了,怪不得呢,你教育的好儿子。” 这还了得!顶撞了这些“现管”们。吴立成发黄的脸气得青白了,他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奔到儿子面前,一阵咳嗽过后,举起颤抖的手,拍下去:“作孽啊!这样的事,轮得到你插口吗?” 他们几个看老吴打开了儿子,站不住脚了,便“呵呵”、“哎哎”着,悻悻地走了。 “爹,你打吧!学,我不上了。把粮食粜了给他们。我挣钱,我不相信会饿死!” 上山捡柴的母亲刚回到家门口,看到几个村干部气嘟嘟地走出来,她陪着笑脸打招呼,他们也不理,她忙扔下柴,跑进屋,看到父子俩僵持着,忙问:“咋了?” “他要不上学了!” 母亲一下都明白了:“君啊,你要给娘争口气,考上大学,看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难道人善就被人欺,难道有了权势就可以横行霸道吗?书记的大儿子要是再在咱地头上设路障,我跟他拼了!” …… 吴君正似乎又看到了母亲那泪水浊浊的双眼。 周逸青看他神色冷峭,眼中透着一股冰寒,想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问他,只静静地看着他。周逸青那善解人意的目光,就像一泓温泉,把他的恨怨委屈都化解了。 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男孩子。他对‘红楼’独到的见解,并不是读书能读来的,这里面包含着他的天性。他深沉又略带忧郁的眼眸,隐约有一个个令人耐读的故事。周逸青盯着他沉思了好久,竟不自觉。发觉他低下头,才对他说:“人在年少的时候吃些苦,甚尔遭受些灾难也是好的,它能使人更好地面对未来的坎坎坷坷。” 周逸青的话句句说到吴君正心里去,他变得眉飞色舞起来:“我们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很乐观,再贫穷的生活,我们都能缝缝补补地过去。山里的孩子们十二、三岁就上山打柴、下溪挑水,我们感觉不到苦。可是我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同是这个世上的人,就有贵贱之分呢?” “在我的眼里只有人格的贵贱,没有地位之尊卑。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人,他们的灵魂已被划在肮脏之列。我们实在要比他们尊贵得多。是不是啊?” 她的神情平静如水,言谈不亢不卑。吴君正觉得她越来越尊贵起来,使劲地点点头,周逸青望着他,吴君正觉得她的一番话就像一轮皎洁的月亮照得他心里明亮亮的。 两人从《红楼梦》谈到中国古典文学,从现代文学到外国文学,使周逸青吃惊的是,自己读过的书,他也多半读过。两人谈文学谈音乐,在文学的海洋畅游、在音乐的殿堂流连,屈原来了,李白来了,杜甫来了……嵇康的广陵散响起,勃拉姆斯的音乐飘来……两人感觉时光像被一个老贼一下给偷走了,下班的号子吹响了,吃午饭的时间已到。周逸青要走了,恋恋不舍:“小弟,今天你使我学到了不少东西。谢谢你!以后,我来找你,欢迎吗?” 吴君正默默地点着头,周逸青转过身去,吴君正看见床上的兜,忙提起来,几步跨到她面前,难为情地说:“姐,这……”周逸青好乐:“这可是你称我为姐噢,姐姐赐,小弟不可不收哟!” 她笑着,倒退出门外,室内还充满着她笑靥的温馨。 吴君正放下兜,赶到门边。她挥挥手,离去了。 程浩、曹军还有好多同伴们下班见到床上的苹果、罐头等一大堆食品,问个不停,程浩开玩笑说:“君正,你小子交了桃花远,惹了个大美人来看你,可惜挨打的不是我。你们一头午都干了些啥?”程浩的话刚说完,小山子就挤上前,大叫:“君正哥,昨天我也挨了两脚,你咋不叫我回来也饱饱眼福。”他说着就“呜呜”地假哭起来。曹军一把推开他,笑骂他:“刚从奶头上揪下来,就想吃浑。三公两母还有你的事。君正,你不是喜欢上人了,哎——,是不是她也喜欢上你了,要不她待了一头午干啥?老实交待!”曹军笑嘻嘻地“敲诈”。吴君正脸红脖子粗地回骂:“你们想到女人,就想到裸体,想到**,就想到私生子。现在我才觉出,我替你们挨打,是这样的贱!都给我滚!” 晚上,众人凑份子买来酒,将周逸青带来的吃的充了酒肴。吴君正不舒服躺在床上看他们吆五喝六喝酒行令,酒至半酣,曹军舌头打结,哽哽咽咽:“君正,逢场作戏,玩……玩玩可以,千万别作真,你们之间隔着一个台湾海峡。” “你以为咱老弟是傻瓜吗?就冲咱老弟长得这么帅气,什么样的妞泡不到?”一个家伙舌头也伸在了嘴外面。 “滚!”雷雨齐下,吴君正一只鞋子打去,立时,碗翻筷子飞,大家都被惊醒了。 “程哥,我说什么了吗?”那人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 “老弟,事是那么做,可话不是这么说,不是、不是,你看我这该死的嘴。”程浩用手打着嘴,酒气直扑吴君正:“我们可是真心。” “什么都是真心,害人也不作假!”吴君正直吼。 大家不再作声,收拾好,睡觉去了。 周逸青在吴君正的心里激起了层层美丽的涟漪,可是他更自卑得要死,心中烦躁,顿被激怒。 第六章花香自引蜂蝶至 周逸青一回到家,看妈妈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就知道又有红娘或者是红爷上门来了,果不其然,母亲把她拉到卧室,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小青,今天你王伯伯来了,我看你和文君这层窗户纸该捅破了。” “什么呀妈妈,我和他根本不可能!”她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坚决。所有给周逸青介绍的对象,她别说见了,连照片也懒得看。母亲以为她心中人是李文君,可听她语气这么坚决,叹息:“也许妈有句话不该说,我看文君这孩子各方面都比赵键强些。” 周逸青有几分不耐烦了:“妈妈你不要乱点鸳鸯谱,好不好?你女儿在爸妈手上是掌上明珠,可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个丑小鸭罢了。他也不是赵健。” “谁敢说丑小鸭?我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是天鹅,不用从丑小鸭做起。”她嗔怪道,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周逸青抱抱母亲,撒娇道:“他不是咱这城市的,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下,做母亲的急了,推开她:“都说天上掉下林妹妹,没听说掉下宝哥哥。快告诉妈他是谁啊?” “不告诉你。”周逸青的脸色绯红。母亲点点她额头说:“女大不中留,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有什么心事,也不告诉妈了。” “不是啊,妈妈,人家还不一定同意呐。”周逸青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已就忘不了那年轻人。这十多天来她总有按捺不住去见他的冲动,又都忍下了,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吗?为什么忍耐这般难受。 周逸青妈看女儿惘然若失,摇摇头走了。 李文君没想到在政界德高望重、深受周逸青一家人尊敬的王伯伯带来的是这样不乐观的答复。难道周逸青不喜欢自已?他一下子苦恼起来了。这个从小生长在京城,从北京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他积极要求来到这三流城市,就是为了锻炼自己,将来在仕途上一展宏图。他在滨城市委像一颗耀眼的新星,令人刮目,更是市委里几个出类拔萃的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这都令他有种天然的优越感,他从来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他猜不透周逸青的心,想起她的种种可人之处,那一夜,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李文君魂不守舍的捱过了一天。临下班时,便按捺不住地给周逸青挂电话:“逸青,本来昨天想把借你的书给送去,可我感冒了,骑车腿发软,等会我给你送去。”说到最后他故意连连咳嗽起来。 “文君,你好些了吗?”李文君听着周逸青温柔的话语,继续咳嗽着,周逸青扬高了声音:“文君,不急的,你好些的时候再送来,好吗?还有别的事吗?”他赶忙接口:“有,见面时再说。”,“你不舒服,我坐车找你。”李文君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心情一下好了起来。这个女孩有时冷,有时热,有时爱打爱闹又爱笑,有时蛮不讲理,有时又善解人意,真使人难以捉摸。李文君赶忙骑上自行车,往周逸青的单位奔去,一路上都沉浸在过去和周逸青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中。 老远,李文君就看到周逸青站在市文联门口的候车亭下,她长长的秀发随意地扎成两束搭在肩上,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 “逸青,今天怎么成了灰姑娘?”李文君还没走近她就喊起来。 李文君来到她面前,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盯着她瞧个不够,那样子像要把她吞下去才解渴。 “你呀……撒谎可不是好孩子,我想感冒就不会找上你。” “是我找的它,一见到你,它就吓跑了。” “你就贫吧。”周逸青接过书,慢慢地走,再看李文君时,见他大胆而又热烈地注视着自已,回敬他:“不认识呃,我看你的眼神有些色。”,“呵呵”他干笑,“佛见到你这样的美女,都生凡心,何况我是人。”,“我就是讨厌爱说漂亮话的人,你看了我的书了,说说感受吧。”,“我呀,只是翻了翻,这个胡兰成啊,我觉得完全是把张爱玲给哄骗了。”,“谁骗谁啊,我到觉得两个人绝配,一个缺德,一个无德,只不过才情嘛,都有一些。” “逸青今天咱们不谈文学好不好啊?你说王尔德说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爱情,对吗?”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东西,这才符合哲理。友谊还非要在同性之间产生啊,他是个同性恋,说出的话才有失偏颇。你感觉呢?” “哦,我觉得男女之间爱情好多是建立在友谊之上,就像咱俩……”说到最后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见周逸青无动于衷,他转了话题,“逸青,我教你学骑车吧,这样天天走来走去,多累啊!” “多年的习惯了。这样走路,什么也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挺好的。” 李文君想不明白,两个人谈天文地理,真是有种棋逢对手之快感,可一谈到感情,只要认真起来,她就像水一样,一下变成冰了。 两人沉默了好久,都觉得有些尴尬,不觉相视而笑。周逸青问他:“哎,你找我什么事来了?没事就回去吧。” 他窘了:“……没有,我只是想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的。文君,那样的事,托人说,你觉得俗不俗?” 李文君听着周逸青不冷不热的话,看着她平静似水的眼神,沉了好久才说:“我怕……”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我怕你当面拒绝我。”李文君声音怯怯。路上的人走来走去,李文君觉得好多人的目光在注视自已。 “文君,你若敢大声地喊三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就嫁给你。”周逸青半是期待半是逗地笑望着他。李文君眨巴着眼,不知所措。周逸青“扑哧”地笑出了声,转身走去。 李文君快步追上去,憋红了脸,“周小姐别捉弄我了。请上车,我送你回家。” “我坐就坐轿车。这样,你要叫我的那位看见吃醋。”周逸青一本正经地说着,李文君被她搞了一头雾水,一向口吐华章的他,竟口吃:“你……” “我怎么了?刚才你大声喊三次,没准,我还真嫁给你。我知道你不敢当神经病。”她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真拿你没办法。说你是大家闺秀吧,你不像;说你是作家吧,你不像说你单纯吧,你又是那样的复杂;说你……” 周逸青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你说你的,你说我到底像什么?” “像个坏女孩。不,不是。” “李先生,拜拜!”周逸青转身跑了起来。 李文君定在那里,惘然若失又无奈地看着她远去。 吃过晚饭,市委办司机殷小光看到李文君坐在市委大门一侧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向他打招呼,他也没留意,走过去时,李文君却叫起来:“殷大哥,遛弯呀,看背影就像你。”,发什么楞?”,“没有啊。”,“瞒不了我,我一看你这神情就知道,只有女人才使你傻楞愣的,别忘了,你大哥也是过来人。”,“怎么,没带着嫂子出来逛逛。”,“哎,那我们的眼就失去自由了。走,到那边看看。” “现在,一到晚上,有应酬,觉得没劲,可没有应酬吧,又闷得上。真无聊!”李文君站起来,耸耸肩,摇摇头。 “你这是得的青春期病。”殷小光煞有其事地说:“赶紧恋爱,只有女人才能够救咱男爷们。” “殷大哥,你别扯淡了。我这就是让女孩子给整的。” “像你这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啊?看你失魂落魄的样,看上了就去追呀,拿着笔杆子,不如拿起你的枪杆子。当年我追你嫂子时,没出一个月,我就把这生米给煮熟了,煮熟的鸭子它飞啊,它没法飞了,只等着你啃。”他唾沫四溅地乱侃着。 “世间花百蕊,各有各的味。有一种女孩子,就像会飞的玫瑰花,你捧,扎破了手,也心甘情愿,可你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 “你笨吗?你不会让她往你身上飞。追女人,不能只讲感情,一要大胆,二要不要脸,三要有手段。我是过来人,女人穿着衣服都装的像公主,当你想法让她脱去这层遮羞布,你就是白马王子了。” “哎,你竟给我传授些歪经。到现在,我才知道要征服她有多难。”李文君长出口气。 “咦,还有老弟你追不到手的,她是谁?说出来,我帮你号号脉。” 李文君垂着头,好一会,才说:“你不认识她,咱书记的女儿。” 一下,殷小光的脑海里闪现出那一次见到周逸青的情景。那是去年夏天,一个星期日的午后,正值他值班,他去接中央党校学习回来的书记周光远。送他到家时,那个浇花的女孩一听到车响,放下水管叫着“爸爸”扑在了周光远的怀里。那一刹,那女孩的眼中溢满了泪花,看到殷小光时,就又笑了。 “这是你殷叔叔。”周光远给女儿介绍着,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大哥,你好!”又把头扭向爸爸:“爸爸,还是叫殷大哥的好.你怕人家不老啊!” “我这个女儿没大没小。没人能说服的了她。” 周逸青做了个鬼脸,牵着爸爸的手转过了身,殷小光才注意看,她赤着脚丫,裤管绾到膝盖,长长的黑发有些乱地披散在肩上。 虽然殷小光在她家里只坐了一会,但周逸青斟茶倒水,那份落落大方的优雅举止,让人难忘,虽然殷小光只见过周逸青那一次面,也没记清她的面孔,但若见了,既使在万千人中他一眼就会辨出是她,仿佛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吸人的光辉。 好长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终于,殷小光开口了:“你是不是经常找她?”李文君默不作声,他继续说:“她不是那种喜欢富贵的女孩子。咱也不知道这样的女孩子喜欢什么?但我知道,你不要经常去找她,要给她一种神秘感。你懂吗?” 李文君不说话,默默地点着头。 第七章金凤玉露一相逢 高高的脚手架上面,吴君正和程浩混杂在人群里面忙碌着。程浩做大工,吴君正给他做小工。 “君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干建筑的爱开玩笑。如果没有这调笑剂,我们也会和你一样,感到孤单单的。”程浩在向他道那天的歉。 “怪我脾气不好,我知你俩是好意,我们和他们隔着一个台湾海峡。”他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真是个好姑娘,那么出众。可惜生在城里。”见吴君正默默地铲着灰,忽然扬高了噪门,“君正,你看,她妈的!曹军和李小玉多开心。”见他头也不回,声音又低了下来,“小玉确实很喜欢你的,人长得俊俏,营生也好。” “程哥,在没遇上逸青——那个女孩之前,男女之间的事,我从来没想过。你别笑我啊!教堂里那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怪怪的。” “哎——,听说城里的女孩子可风流了,你趁早别想她。” 楼下曹军和李小玉在弯钢筋,笑闹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小玉妹妹,我好后悔哟!”曹军作势拉下脸:“家里的那个,模样对不起观众,价格又贵得出奇,若不是定了亲,我定娶你。” “转了半天,你还是转到我身上。你娶呀!你散了,我这就跟你,保分文不要。”李小玉顺水推舟,搡曹军一把道。 “你以为你喜欢谁,我看不出来吗?别假大方了。”曹军挑她心,刺她一下。 “谁?” “吴君正。” “……”李小玉嘴蠕动着,没有话语。 “别脸红呀!” “什么脸红?你怎么知道?” “你们俩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吴君正什么话都告诉我。” “曹哥,拉正经的,前些天找君正的那女孩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你去问君正。” 曹军又“嘿嘿”地笑起来。 落日撒了一地的金黄,临近收工时,周逸青来找吴君正。曹军殷勤地拉长音喊着:“君正——,有人找你。” 吴君正听见曹军喊,忙往下看,见一个上身穿鹅黄色花褂,下穿灰色长裤的女孩,素净淡雅,披着一身余晖,向他笑吟吟地招手。这不正是十多天来朝思暮想的人吗?吴君正一怔,又转回身,忙乱起来。天哪!他的心怦怦乱跳,不知怎么办才好。 “君正快下呀!”程浩催促他。 “我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你叫她走开。”吴君正快快地说完,脸涨得通红。“人家找你,我怎么叫人走开,你看一家人看着她,多使人难为情。”程浩悄悄对吴君正说完,又转身朝下喊:“他这就下去。” 吴君正来到周逸青身边,看她那双含情的眼睛,大胆热烈地注视着自己,忙低下头去。 “你……来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这几个字。周逸青看他满面通红,低声说:“君正,到那边慢慢说好吗?” 吴君正跟在她后面,走了不远,她停下来,转过身,问他:“君正,我使你难堪了吗?” 他摇摇头说:“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 吴君正看她面色变得冷清,不仅又想起第一次在教堂见到她时的情景,羞涩道:“他们会笑话你。” 周逸青看他有些腼腆,笑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怕,你呢?” 吴君正不说话,她又说:“晚上,我来找你好吗?” 吴君正还是不说话,神色忧悒地望着周逸青。她继续说:“喏,我在停车场门口等你。你回去吧!”周逸青看他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又喊住他:“君正,爬上爬下要注意啊!” 周逸青温柔的话语,把吴君正的心弄得热流翻滚。 李小玉看吴君正神色慌迷,她不由盯着周逸青那亭亭玉立的背影发起愣来。曹军看她发呆的样子,讪笑道:“小玉,这下你可要明白了,别以为你是天姿国色,还更有那倾国倾城貌吔!” 晚饭后,吴君正候立在停车场一侧。此时,他是多想见到周逸青啊!可过往的行人中,没有她的影子,他只好等啊……等。不知过了多久,周逸青来了,吴君正的心却扑通扑通跳起来,竟站在那里盯着她不动。周逸青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外套,长长的秀发,结成一条麻花辫子绕过左肩胛搭在胸前。她抿嘴笑着,鲜明的五官,如满月的月亮,又是一种说不出的风采。 “对不起,我来晚了。”周逸青看他笑了,也高兴地眉开眼笑:“走走,当心着凉。” 沉默了一会儿,周逸青又说:“我知你会来。” “你怎么知道?” “直觉告诉我的。你不胆小。” 吴君正看她那自信又有些孤傲的神色,想说的话,偏又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周逸青瞥他一眼,又开了腔:“你说呀。”说什么呢?想想平生第一次单独和喜欢的女孩子走在一起,羞涩、胆怯、喜悦……还有许多说不出的感受,使得眼前这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太美了,反倒有些不真实似的。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明白吗?你喜欢我,却又很自卑。这一切,你的眼睛都已告诉了我。虽然你厌恨城里人,但你又羡慕城里人的优越感,所以你就怕我。我告诉你,我是个所谓的作家,又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妈妈还是市妇联主任。”她的话咄咄逼人,与温柔的她判若两人。她又说:“其实这些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我要找一个我爱又真心爱我的人,不是因为我是个作家,是市委书记的女儿,才来爱我。我要给他爱的幸福,让他知道今生没爱错人。” 吴君正心里遮隐的东西,被她说破反而觉得踏实了。一辆汽车迎面而来,灯光照在周逸青脸上,她用手一遮,两行清泪,早已而下。 吴君正懊悔欲死,从今天下午起,他给了她多少痛苦和难堪,她只是藏而不露罢了。 “青姐!”吴君正伸出手,见她双手掩面,罩在脸上,他又缩回手。周逸青听见他叫,垂下手,又爱又怨地看着他。 感情上,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吴君正想。他也是个会心疼的人啊!他举起右手想拂去她的泪水,手却悬在了半空中,吴君正感觉到了自己手的粗糙,手心一面布满了厚厚的一层茧子,他的手又垂了下来。周逸青握住他的手,笑如春花: “君正,相信人有一见钟情吗?自教堂见你的那一面,我就觉得会有和你走在一起的一天。真的哟!” 吴君正感到她柔软的手像绸缎般光滑,还有暖暖的体温,他像触电了一般,声音都颤抖了: “一见钟情,是因男女性情相互投契的气息相吸引,因它不单指外貌。以后,我可不想见到你哭噢!” 吴君正出此言语,周逸青一惊,激动地点着头: “从见你的第一面起,看你的眼神万味俱有,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相当聪明的男孩子。其实你不应该躲避我,我从小就在乡下长大,过去的十多年,我都在乡下。” “你在乡下?看你就不太像是城里人,怪怪的。”吴君正打断她的诉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为什么?”周逸青问他。“我也说不清,你没有城里人那般娇贵,你的神态太飘逸。”吴君正说着自己的感受。周逸青淡淡地笑了:“有你吹得那样神。” “还有,你的眼睛很解人意的,仿佛别人的经历,你也像经历过一样。你就像是个小巫女。” “你说我什么?小巫女——”她咀嚼着,“太好了,以后,我就用它作笔名。” “那样读者一看这名字,就联想到一个披头散发,眼圈发黑的坏女孩。” “那更好了。这样可以让那些正人君子躲得我远一点。”她看看吴君正继续说:“你不知乡下的巫师骗子太多吗?我曾经做过。”周逸青放开他的手,张开双手,张嘴,瞪眼,吓唬他。吴君正笑望着她,她倒退而行,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也现了出来。“喂,小女孩。”吴君正接过她伸来的纤纤小手,又像被电了一般。“你是说我?我真觉不出。我从来没像今晚这样高兴过,我总以为要变老了呢?”她格格地笑着。“那是你的心境。”吴君正说。这个敏感的男孩子什么都懂——她想。“青姐,我这修理地球的手,牵着你的手,觉得就像在梦中。”,“你的手啊,是装点江山的手。梦想会成真的。”周逸青深情地望着他,抽出手跟他的手十指相扣,吴君正避开她眼神的刺人光芒,说:“青姐,说说你在乡下的事。”,往事如同影片一般从她眼前缓缓滑过: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夜色中,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饮泣——爸被关押了,家被查封了,妈妈为了爸爸的事四处奔波求告,顾不上她和弟弟。十几年前那段往事,想起来,仍觉像有人踩着心走过,酸痛、酸痛的。 周逸青谈起**中给她家带来的那场灾难,谈起被迫到乡下生活的事,禁不住感概万千。 她接着说:“三年前,我还在厦门郊外,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在乡下渡过的。在校时,我就陆续发表了不少文章。由于平时爱看闲书,没考上大学。正值父母亲得到平反昭雪,一家人对七零八散的生活实在是过怕了,于是我遂了父母的心愿来到了城里。哎——,你别以为我进编缉部是得了爸爸的荫庇,我那时已在全国很多刊物上发表了很多文章。我毛遂自荐进去时,张总编还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她怕吴君正误解了自己,忙解释。她继续说:“我是真的不愿离开那美丽、宁静、人情又纯朴的水乡。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城里人冷漠、自私、乡愿,不比我们乡下人那份朴实与善良。我外婆家,出门就是大海,我和表哥、表弟、表姐还有乡下的伙伴常常在海边玩耍,水中嬉戏。我外婆也常常带我去逛妈祖庙去教堂,一生中得的最多的爱,便是从外婆那里。”她说着说着竟抽泣了起来,吴君正松开她的手,她便用手去抹眼泪,“君正,我外婆在我来城后的第一年就去世了。”看她悲戚的样子,吴君正不知怎样安慰她好。“所以常常想有一个多情的人来爱我,我不挑也不选。等啊等,十八年过去了,上天把你送来了。”她自说自话地止住了哭泣。 “青姐,你是说我为你活了十八年哟!我可没想过。” “我可想过,总觉得为那人活了二十一年,人家还不领情。这样一想,就委屈得要死。喂,你还怕我吗?” “那当然,你像个修行千年的巫女,人人见了皆怕。”吴君正作鬼状欲抓向她。 “那好,看你斜眉怪目的,恐这点功夫还不能把你降服,还有这。”她说着用手指指胸口。 吴君正大受感动,顺势抓住周逸青的手,伏在他的胸口上,激动地声音都变了:“日后我若伤害了你,让这颗心在你面前停止跳动。” 周逸青感到他扑通扑通跳动地心拍击着她的手心,忙抽出手。 “你干么这样当真呀,谁要你发这样的誓了。” 这个至性至情的男孩子呀! 两人慢慢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又踅回来。吴君正送周逸青回家,临分别时,他泪一下浮上来,只是面对周逸青忍住了,这满怀的幸福都不是在梦中啊! 周逸青看他这样子,双手轻拂着他的脸:“快乐些哦——,明天晚上见你的时候,我可不希望你这样哟!”周逸青哽咽着说完这话,方知自己像傻瓜一般,因劝的人先自支不住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没向他人说过这么多的心里话啊!她转身跑进楼梯口,见吴君正拖着长长的影子踽踽独去。直到看不见他背影了,她才攀上楼梯,而眼前总也拂不去他的身影。吴君正说的那句话,忽地在她耳边想起: “一见钟情,是因男女性情相互投契的气息而吸引,因它不单指外貌。” 第八章相爱只是一惘然 下午一下班,李文君匆匆地赶到市文联时,周逸青已走了。 朱虹看见他,神情就不自然了。她一直默默地爱着这个潇洒又有政治抱负的青年。她想起那天见周逸青和一小伙子在一起亲切交淡的情景,不禁暗喜,她想李文君追求周逸青无望,这样李文君或许就会多看自己一眼了。朱虹揣测周逸青定是爱上了那个小伙子,要不这十多天,周逸青不会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走。 “李主任,来晚了一步,名花好像有主了。” 李文君听到朱虹这话,头“嗡”的一声,打了个寒颤。他知朱虹从来不跟自己开玩笑,他更知道周逸青不会轻易地就爱上一个人,但这个女孩若爱上一个人,会不顾一切的。 李文君想着,心由冷到灰。这一刻,在朱虹面前,他再也掩饰不了由心中的沮丧流露在脸上的痛苦,吱嚅着:“小朱,这可是真的?那个人是谁?” 李文君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压抑着十多天不见周逸青,她竟找到了男朋友。朱虹也没想到周逸青在李文君心中占着这么重的份量,不免心中妒嫉,但看他痛苦不堪,又后悔自己多嘴,于是话又变得圆润了:“看你怕的这样,我只不过是看到他跟一个男青年在一起散步。” 听朱虹这么一说,李文君心念一转,顿觉轻松多了,三流九教,周逸青认识的人多的是,一起散步算什么?但他仍放不下心中的疑念,追问:“那人长得什么样?” 朱虹有些不耐烦,但语气说得轻软:“老远我也没看清,你经常和她在一起,她不告诉你?” 这话棉里藏针。李文君怎会觉察不到朱虹对他的爱慕之意?他口中不停地谢着,知趣地走了。 李文君又赶到周逸青家,逸青妈告诉他,这几天逸青得了迷气地学骑车,总是很晚才回家。 李文君大喜,过去,他的建议,逸青全没采纳过。那次,他随便一说,她居然去做了。 李文君找了十多处场所,最后,才在运输车场看见周逸青。天完全黑了,水银灯下,李文君看到还有一个身穿篮色运动衣的青年在她身边。李文君辨出不是周逸刚,就定住了。那青年一手扶车,一手扶着她腰,紧跟在周逸青身侧。他高高的个,身形娇健,宽大的面廓,李文君仔细看,却看不清五官。 难道朱虹说的都是真的?逸青啊,为什么你对任何人都不惜你的热情和关爱?为什么过去约你看电影,甚而跳舞,你都欣然前往?他梳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想弄个明白,搞个清楚,可越想越糊涂了。逸青,难道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懂吗?逸青! 李文君又想起了那一次周逸青为着付钱差一点跟他翻脸的事:“文君,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说过了,我请你。你怎么这样随便改变做人的原则。原来你对我的尊重都是假的!”周逸青的这些话,连同她的泪眼,他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还有她的某些见解,简直惊世骇俗,她说世俗是一个装纯净的**和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撮合成的产物。 李文君越想越感到她陌生了。他收回神来,再去看她,她骑在车上像一株弱不禁风的花,摇摇摆摆,能自己骑走了。而那年轻人还是一步不离地守护在她身边。突然,周逸青一声惊叫,就在她和车欲跌未跌之间,那小伙子趋身上前,一个海底捞月,将她托了起来。李文君越看越难过。只好,一扭头,走了。 第九章浪子回头金不换 周逸刚在学校规矩了,“豹子”好多天也没见到他,托“小鸽子”捎话给周逸刚,说他忘恩负义,忘记当初是怎样替他整治“黑熊”的。周逸刚有苦难言,若再像以前一样,不务正业满城乱窜,迟早会被爸爸知道,到那时真个悔也晚了。他渐渐地收了那份疯野的心,把心用在学习上。 可有一天,周逸青对弟弟说,要请“豹子”他们客时,把周逸刚给弄懵了,周逸刚问她个原由,周逸青说:“你甭问了,你告诉他们就是了。” 周逸刚想了一个上午,也琢磨不准姐姐的用意,怕是套问出以前自己做的更多坏事,数罪并罚吧。 “豹子”早就听说周逸刚的姐姐是个作家,更是滨城的一枝花,但周逸刚从来不带他们去他家,也就不认识她。今天周逸刚说他姐姐晚上要在“如意大酒店”请他们客,“豹子”一下就猜到她是为周逸刚的事而来。周逸刚千叮万嘱他管好兄弟们,切不可将自己以前做的“好事”通漏出来,“豹子”一口应诺,出卖朋友的事,弟兄们怎会去做? “豹子”欣喜若狂,因为女孩子请客,在他还是第一次,况且还是全市闻名的作家。不等天黑,他就叫上“乌鸦”、“鸽子”、“胖墩”、“黑侠”……平时和逸刚玩得最要好的六个朋友,对他们放下狠话:“谁若是说‘书生’半个不字,当汉奸论处。”大家异口同声:“老大,你就放心吧,我们只为‘书生’唱赞歌。”于是他们就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般直驱“如意大酒店”,专等周逸青到来。 那个穿着一身牛仔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胸前、鬓两边各结着一条小辫,看上去活泼又俏皮的女孩走进来时,豹子他们有的吹口哨,有的呜啊呜啊地瞎起哄起来。那女孩给了他们一个甜甜地笑,他们越发大声地笑闹起来。“豹子”冲着他们说:“今晚,谁若将这妞给我请到咱们桌上来,我请客,保准你们喝个够。” “乌鸦”一拍胸脯,挺身而出,道:“大哥,看咱的。”“乌鸦”不紧不慢地来到那正在点菜的女孩面前,人模人样地说:“小姐,能不能帮个忙?” 那女孩扭过头,笑望着他滑稽的样子,俏皮地说:“如果不是做坏事的话,当然可以。” “我们专门不做坏事。实话告诉你,今晚上,我们请了全市最闻名的女作家周逸青,听说过吗?她陪我们吃饭,够牛逼吧!你看我们全是哥们,想请你坐陪,这不是顶顶的大好事吗?” “只能不算坏事。不过,我可不相信你的话,是你们请客。”那女孩一双慧黠的大眼睛在他脸上滚来滚去。 “当然喽,不信问我们的头。”“乌鸦”用手一指“豹子”。 那女孩就径直朝着“豹子”走去,坦然坐在他对面。 “好!”“豹子”伸出拇指赞叹。周逸青环顾着他们,都十七八岁的年龄,满是少年意气,正值叛逆期,难怪是非不分做事没个深浅。“豹子”忙起身,绕过周逸青,去点菜,得知那女孩已为他们桌点了菜时,他才惊诧地打量起她来。 没想到,她会是周逸青,“豹子”脸红到脖根,而“鸽子”和“乌鸦”还在嬉皮涎脸地冲她笑闹着。 “吵什么!”“豹子”气恼地大叫一声,他们一齐望向“豹子”,看着他低头耷拉架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温顺的竟像只绵羊,都呆了过去。他睇一眼周逸青,对着发愣的他们说:“这就是我们周大姐。” 他们一阵默然,面面相觑,还是“乌鸦”嘴快,一开口,话就溜出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冒犯,还请大姐多多包涵。”周逸青看他点头哈腰的那滑稽样,“扑哧”一下笑了。“你叫什么名字?”,“乌鸦,不,张鹏。”,“噢,这鹏鸟可比乌鸦强多了。你们是不是都有绰号?” “就我们几个有,逸刚哥绝对没有。” 看上去,他们一个个都神清气爽的,招人喜爱。周逸青问他们:“你们都在哪上学?” “他们四个上高中,豹哥现在工商局,我上技校,和‘书生’一个班。”“小鸽子”手划圈指着他们几个快言快语地说。 “谁叫书生呀?是不是逸刚?”周逸青笑问。 “小鸽子”脸红了,“那是我们叫着他玩的。” “这名字——挺适合他的,表面文文静静的,可潜伏的啊---够深的。”周逸青意味深长抑扬顿挫地说给他们听。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把周逸刚赞美起来:有的说他学习好,有的说他聪明,有的说他够朋友,有的说他善良……真是把他描绘成花了。 周逸青听得苦笑不得,打断他们的话:“我今晚不是听你们来赞美他的,我是诚心诚意的跟你们做朋友,咱们不提他,咱们谈谈各自的爱好、理想和未来。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有的点头,有的鼓掌,围着周逸青问个不停。周逸青看气氛热烈起来,对那个被他们几个尊称“豹哥”的说:“先从你开始,介绍一下自己的尊姓大名 ,再简单的说一下学习状况。” “我叫孙志强,我刚去工商局,参加工作才一个月。”“豹子”看周逸青笑望着自己,顿觉浑身轻忪多了。他一报姓名,周逸青就知道他是市公安局长孙宏伟的儿子了。 他们挨个自我介绍着。笑谈中,菜就上来了。那端菜的女孩问他们喝什么酒,“豹子”直说不会喝。 周逸青知他在说谎,就说:“今天,我请客,怎能不喝酒?你们都是男子汉了。不会喝酒可不叫男人,我也喝,而且喝白酒。” 这个周逸青,给他们一种全新的感觉。他们的举止也都变得文质彬彬的了。周逸青斟满一小酒盅,站起来说:“今天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因为以前我总以为你们坏得不可整治了。可根本不是那回事。”周逸青说到这里,看他们都羞惭地低下了头,又说:“姐误解了你们,我干了这杯酒,向你们道歉。”这时,他们都抬起了头,周逸青又给自己倒满酒,继续说:“你们若把我当作值得信赖的姐的话。来,共同干了这一杯。” 慢慢地喝着酒,周逸青关切地问着他们的爱好。没再提一句关于周逸刚的事,他们都困惑不解。“乌鸦”憋不住了,便说:“周姐,你有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在所不辞。” “真的哟?”周逸青抿嘴一笑,望着豹子, “那当然,只要我说一声,他们几个没有不听的。” “对对对。”他们几个随声符合着。 “我说的事,说简单,很简单。但要用一生去做,也不是凭说说就能做到的。”周逸青看他们都在用心听,继续说:“刚才我听了你们的介绍,知道了你们的父母都是做什么的,但是将来咱不能靠父母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尤其你们男子汉,靠自己的奋斗和努力,为社会和国家做出番贡献,才值得人尊敬,才活得有价值。大道理我就不谈了,我就是向你们提个要求,你们能不能保证今后不再仗势欺人,惹事生非,再打架?” 这一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下保证的。 “大姐,我们不打好人,专门揍坏蛋。比如那些乡巴佬,专门銶我们城里人的洋相。”“豹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说,他们坏在什么地方?”周逸青淡淡地问道。 “那次他们见到逸刚的女同学,说脏话,瞎起哄。”“乌鸦”振振有辞。 “他们不礼貌,也不能打人家。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们对我瞎起哄,是不是也该打?”周逸青表情凛然难犯,他们理屈词穷,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接着周逸青就给他们讲《圣经》上浪子回头的一段故事: 一个人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对父亲说:“请你把我应得的家业分给我。”他父亲就把产业分给他。过了不多几日,小儿子就把他一切所有的都收拾起来,往远方去了。在那里任意放荡,浪费钱财,既耗尽了一切所有的,又遇着那地方大遭饥荒,就穷苦起来。于是去投靠那地方的一个人,那人打发他到田里去放猪。他恨不得拿猪所吃的豆荚充饥,也没有人给他。他醒悟过来,心想:“我父亲有很多的雇工,口粮有余,我倒在这里饿死吗?我要起来,到我父亲那里去,向我父亲说:父亲,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从今以后,我不配称为你的儿子,把我当作一个雇工吧。”于是起来,往他父亲那里去。相离还远,他父亲看见他,就动了慈心,跑去抱着他的颈项,连连亲吻他。儿子说:“父亲,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从今以后,我不配称为你的儿子。只配做你的雇工。”父亲却吩咐仆人说:“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来给他穿,把戒指戴在他指头上,把鞋穿在他脚上,把那肥牛犊牵来宰了,我们要庆贺一番。”他们就快乐起来。那时,大儿子正在田里。他回来离家不远,听见作乐跳舞的声音,便叫过一个仆人来,问是什么事。仆人说:“你兄弟来了,你父亲因为他无灾无病地回来,把肥牛犊宰了。”大儿子就生气起来,不肯进去,他父亲就出来劝他。他对父亲说:“我服侍你这多年,从来没有违背你的命令,你并没有给我一只山羊羔,叫我和朋友一同快乐,但你这个儿子和娼妓吞尽了你的产业。他一回来,你到为他宰了肥牛犊庆贺。”父亲对他说:“儿啊,你常和我同在,我一切的所有都是你的,只是你这个兄弟是死而复活,失而又得的。所以我们理当高兴!” 听着周逸青动情的诉说,“豹子”羞愧地低下了头,浪子回头金不换啊---以前爸妈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怎么就没听进去过呢。 他们都明白了周逸青请他们的良苦用心。望着满满的一大桌菜,都红了眼圈。吃过了饭,周逸青把他们领到自己家,看她的书房。他们临走时,周逸青又给每个人挑上爱看的书,把他们送出老远,他们便心悦诚服地去了。 第十章霓虹迷离人易失 周逸青和吴君正在一起,快乐时光总是走得那样急,转眼两人已相处月余。晚上,两人除偶尔看场电影外,就去半月潭。依偎在一起,即便不说话,听蛙鸣虫吟,默数天上的星星,也觉得快乐无比。可有一晚,吴君正看周逸青穿得像只蝴蝶,还化了淡妆,画得很高明,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她领口下垂,白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吴君正从没看她穿过高跟鞋,今见她穿了双银色的高跟鞋,显得她本就修长的身材,更加亭亭玉立了。吴君正觉得她有了几分陌生。两人原定去半月潭,周逸青却满脸歉意的说有推不掉的应酬,不去了。周逸青看吴君正像丢了什么似的不高兴,踮起脚来给他额头一吻,又甜美地一笑,就匆匆走了。吴君正看她打扮得新鲜,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就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走了约二百米远,走到凯乐门舞厅,见早有男男女女的七八个等在门前,见到周逸青就大呼小叫地簇拥着她进去了。 吴君正隔道而望,对面霓虹闪烁,扑朔迷离。洋洋洒洒的乐曲跑洒到大街上,震颤盈空,缠绵回转。不时有穿着整洁亮丽的男男女女进出着,桔黄色的灯光空蒙地照着稀疏的行人。吴君正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不真实似的,还有逸青。到底那个冷清孤傲的公主是她?还是那个活泼俏皮的小巫女是她?还是那个端庄高雅的作家是她?还是今晚的这个?原来她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吴君正不觉心酸起来。 第一支缠绵的舞曲,吴君正没听过,他熟悉第二支是台湾电影《搭错车》的“请跟我来”, 他喜欢这首歌曲,可要是踏进这舞厅的门是他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曲子终了,吴君正欲走时,却见周逸青出了舞厅,向着自己,径直走来。吴君正躲避不迭,只好站在那里,尴尬极了。 周逸青怔视了吴君正足有五秒钟,有些怒:“我早知你跟着我,累不累?走,我们回去。” 吴君正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无精打采地跟在她身后。过了好一会,周逸青转过身问他:“君啊,今晚在一起的是些电视台的朋友,要我做节目主持人,你看好不好呃?” “那太棒了,我敢说你一定会使人耳目一新,水平在他们之上。”吴君正由衷地说,他真替周逸青高兴。 周逸青满面桃红洇润,笑逐颜开:“也只有你这样赞美我,不过我最喜欢的是写作,我辞了他们了。”吴君正“哎哎 ”着为她惋惜,周逸青说:“你不了解这社会,那是名利场,进去就身不由己了。再说他们为什么请我做主持人,还不是因为我有个当书记的爸爸。早知这样就不来了。还惹你不高兴。” “没有啊,我很高兴啊!”吴君正安慰她。 “你怎么学会言不由衷了?真的,我不应该来。对不起呀!”周逸青的情绪有些低落。 “青姐,干么这么客气呀?”吴君正看她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弱风拂柳,好看是好看,就是脚不舒服,就蹲到她面前说:“青姐,我来背你。” 周逸青看着他宽宽的脊背说“好啊”,就伏到他的身上。吴君正抱着她的腿轻轻地站了起来,他暖暖的体温传给周逸青,她感到舒服极了,从小还没人这样背过自己呢。周逸青激动地声音都变了:“君正啊,我重不重啊。怕把你压坏了。” “哈哈哈,你啊,感觉还没一袋水泥重。你知道吗,我两只胳膊能各夹起一袋水泥,二百斤重,走个三五里地不成问题。我在家挑玉米棒子200斤,走山路能走五公里不歇脚。” “你啊,若生在隋唐就是李元霸。” 吴君正背着周逸青,轻微的晃悠着她,恍然间周逸青感到自己变成了三岁的孩子,好幸福啊。 “我才不做李元霸,有勇无谋的匹夫。” “想做李世民啊?” “我谁也不做。如果一定让我选择的话,我就做一个侠士,扫平世间不平事。” “那就相信耶和华吧,只有上帝能做到。” “我才不信基督呢,愚昧!” “没信仰的人才愚昧。” “反正我目前是什么也不信。你给唱支歌吧。” “你喜欢听什么啊?” “你唱什么我都喜欢。” 周逸青的头伏在吴君正的肩胛上,恍如在梦中,觉得有些不真实,抬起头,轻轻地嘬他肩胛一下唱起来:“高山青,涧水蓝,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逸青的歌声像一阵暖暖的春风吹到他心里,她只唱少年,不唱姑娘,吴君正一下意会过来,和她合唱:“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啊,绿水常围着青山转。” 吴君正的嗓音浑厚,底气充足。周逸青感叹:“想不到你还有唱歌的天赋!” “哦……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也出潘岳。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跟我交往?我除了一身蛮力外,什么也没有。”吴君正揶揄自己。 “你有思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用武之地,慢慢来。放我下来吧。”周逸青安慰着他,看他背着自己走了二百多米远了。 吴君正轻轻地放下周逸青,转过身,气定神闲的望着她说:“是不是不舒服啊,你若是喜欢,我天天背你。” “太舒服了,像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又像是鱼儿在水中游的感觉。” “喏,我再来背你。”吴君正又转身蹲下。 “不用啦,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一次吃个够。”周逸青轻轻地拍着吴君正的后背。他站起来,看周逸青娉婷的身姿,突然问她:“青姐,你说女人穿高跟鞋跟过去女人裹足,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这一下还真把周逸青问住了,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尚且让人费脑,但女人裹足从哪个朝代开始,又为什么裹足呢?周逸青也不知道。她像个小学生似的请教:“你说呢?” “我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男权社会的产物。中国人除了原始社会的母系时代,男女就没有平等过。我的高中历史老师说中国女人裹足始于南唐后主李煜,他喜欢看宫女在金制的莲花上跳舞,由于金制的莲花小,女人的脚大,也不知是宫女为争宠取悦他,还是他下令,让她们干出这削足适履的蠢事了。以后女人裹足,就从宫中到民间,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到了明清就更盛行了。我从很小记事起,那时我奶奶还活着,她的脚啊,你说有多大?”周逸青听吴君正滔滔不绝地讲着,看他用手比划着,“没有我的拳头大,走起路来,拄着拐,还晃来晃去。真是把人给坑惨了?我娘说,她小的时候,我姥姥还逼着她裹足呢,都新社会了还那样,因为女人脚大就找不到好婆家。多愚昧啊!” “是啊,健康的才是美丽的。但流行的却不一定健康美丽。所以啊,做人不要随波逐流。我最欣赏的就是你,做事有自己的主见,有思想。” “我所谓的主见,就是脾气倔而已。知道我为什么爱跟你们城里人干架吗?欺负我一次、两次行,再超过第三次就不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最崇拜毛**,他的所有诗,我都倒背如流。矛盾论,实践论写得多好啊。你不是问我信仰什么吗?我信仰真理。我爱毛**,我更爱真理!” 吴君正意气风发,展开双臂,对天抒怀,感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快过。 周逸青受了感染,乘兴吟咏:“独立寒秋,湘江北去,”吴君正赶上节拍和她一起唱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两人旁若无人的吟唱,引来了行人好奇的目光。周逸青才不管呢——我们又没有制造噪音。她脱下鞋子,小跑起来,转身喊吴君正:“追我啊,看看谁先到路口。” 吴君正快步追上她,将她板过身来,爱怜地说:“硌不硌脚啊,来我背你。” 周逸青乖乖的趴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好。让你背我到家。我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样幸福过。”她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 吴君正感慨:“青姐,我感到像是在梦中。刚才你光着脚丫跑,我的心嘎噔了一下,感到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在我记忆里,我们山里的孩子,夏秋都赤足,走在有点烫的山路上,可舒服了。” “我小的时候也是,我外婆的家出门就是大海,我们经常赤足走在沙滩上,看海鸥飞起飞落,伫立海边,盼渔船捕鱼归来,多美好啊。一眨眼,我来到城里三年了。” 两人一个谈着山村,一个谈着水乡,再比较一下城里,都觉得还是乡村好。因为乡村人的生活都在顺其自然,而城里人的生活都在塑造自然。 分别时,周逸青约吴君正第二天晚上去跳舞。那地方,吴君正觉得陌生,有些怕。周逸青激将他是胆小鬼,他又觉好奇,就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周逸青骑车来找吴君正,又是一副全然不同的装扮,清秀的面孔脂粉未施,天然纯美;长长的秀发扎成两束,朴素自然;鹅黄色褂配上黑底子白花的裙子,清新淡雅;棕色的平底皮鞋露出白色的袜子,看着养眼。这才是吴君正心目中的她。周逸青见吴君正傻愣愣的盯着自己,笑他:“不认识啦。” “人家只不过看你为什么没带上金项链。有护花神祗在,你还怕被人抢了去?” “我的君正,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腔滑调了。你带着我。”周逸青说着将自行车推给他。 周逸青坐上车,笑他:“你真俗。那串项链是镀金的,书记的女儿带着,假的也是真的。” “真不明白你们女人,上千元买那玩艺带干吗?不能吃又不能喝。” 周逸青拍拍他后背:“我也不明白你们男人,为什么找女朋友要找漂亮的,不能吃也不能喝。” 周逸青学他的声音,他嘻地笑了,“谁说不能吃,秀色可餐吔!” “叫你坏,咬死你。”她的牙噙着吴君正的背,湿热热的气息就沁到他的心胸里去。 两人去的是全市最豪华的禹王舞厅,老板是原市长于书达的小女于婕,她哥哥于海在商界算是一个人物,开放不足两年,他就开设了十多家属于自己的商店。 过去,周、于两家交情深厚。周逸青和于婕小时又是很好的玩伴,按理应去打声招呼,可周逸青最怕打扰人家,买了门票就和吴君正悄悄进去了。五颜六色的灯光,令人眼花撩乱,一对对舞伴翩翩起舞,如水中畅游的鱼儿。吴君正觉得好生新鲜,周逸青教他练舞步,他眼四处遛达,老踩着她的脚,两首低回缠绵的舞曲下来,他还没学会慢三。 周逸青看他心不在焉,就和他坐下来说话。这时,于婕挨个寻了来,来到周逸青面前,端详了一会,惊喜地叫起来:“逸青,我早知你回城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联系,我托逸刚叫你来玩,逸刚没告诉你?要不是我碰巧看到登记薄上你的名字,还不知道是你。你呀,来了也不见我们。” 她这一说,十多年前的影象就跳跳蹦蹦地来到周逸青面前,那时两家住一栋楼上,那时她还是个黄毛小丫头,他哥哥于海是他们的孩子王…… “小婕,真认不出你来了。你们生意一刻值千金,怕打扰你们。” “瞧你这张嘴,还是那么伶牙俐齿。我刚刚打电话告诉哥哥说你来了,他说我要是见到你,让我替他说,你当妹的不来看哥,他也不会去看你。他还说,你把他小时候为了护你,替你挨揍的事忘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周逸青一下子又喜欢起这个直话直说当年老爱哭的女孩。 “海哥的孩子现在跟谁?”周逸青知道于海离婚了。 “判给女方了。哎——,青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这时,周逸青才想起吴君正,一回头,却不见他了。 周逸青以为他走了,慌了,环视一周,见他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跳舞,便高兴地指给于婕看:“那个,就是那个,看到了吗?” 扑朔迷离的灯光闪来闪去,于婕看不清吴君正的面容,不眨眼地瞧。周逸青一拉她:“我们不管他,看海哥到了没有。” 两人来到于婕的办公室,于婕提起周逸青一家人的遭遇,眼圈红了,说到最后,她又埋怨周逸青:“你也不跟我们联系,逸刚没对你说吗?” “没有。他还来这里?” “过去来过。这一段时间我也见不上他了。他挺懂事的。” “假象。他再来,你告诉我。”周逸青说着将家中、单位的电话号码写给她。 俩人正说着悄悄话,周逸青听到一个大嗓门在“于婕于婕,逸青逸青呢?”地叫,俩人还没来得及应声呢,周逸青就见一个大胖子横扫进来。见到周逸青就喊:“阿青,你是自投罗网来了,又六年没见面了吧,哇呀,又长高了,靓得认不出来了。你这乡下人来城里混我们饭吃,也不来打点打点。” 要是没人介绍,周逸青还真认不出他了。于海原本英武的面孔现在变成了“猪头”。他紧紧握着周逸青的手,笑得眼都眯成了缝,但目光逼人,一如当年的“霸道”。 “你看你发福发的。人家忙嘛,你不来看我,我决不会去看你。就算你是大哥哥也不行。”周逸青学他的话语嗔怪他。他看一眼于婕又盯着周逸青“哈哈”大笑:“这句话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作家同志,当年知道我为何呵护你,就是怕你这张嘴,怕你跟我爸爸告状!” 两人寒暄一阵后坐下来。于海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来了几个。我们到饭厅去坐坐。” “海哥,我们吃过了。改日好不好?” “今天不算请。改日是改日。” “喏---我说不去就不去。”周逸青一坚决,于海就拿她没法,用于海的话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这不按理出牌的妹妹,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毕竟是周逸青太清楚他的为人了,“软的欺,硬的怕。”侠义又爱面子。这么多年也不会变到哪里去。 “那把他们请来这里喝茶,总可以了吧。” “好的。” 周逸青去找吴君正,见他和一个女孩跳得正尽兴。周逸青等那首“小城故事多”的曲子终了时,才告诉他有人找,他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周逸青笑他:“怎么我教你老不会,人家一指点,就通了?” “我以为人家收学费,只得好好学了。” 周逸青刚要搭话,见于海恭迎着,便快步上前,把吴君正介绍给他:“我男朋友——吴君正。希望以后多多关照。” “那还用说!”于海把他俩迎进办公室,还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吴君正,看他身材挺拔,比自己还高,清爽的面孔英气逼人,羞涩的目光透着灼人的光亮。逸青不愧是逸青,目光不凡。便打趣说:“日后你可不要欺负青妹吔。” “哥,你说什么呀,青姐不欺负人家就好了。”于婕怪于海多嘴。 “我俩不打不相识,打过了还是好兄弟。君正,你说是不是?”周逸青歪着头,一副俏皮的样子。 吴君正被她逗笑了:“青姐,欺负你,我可是有心无胆哟。” 这下,大家都笑了。接下来,他们便谈起了分别十多年来各自的境况。于海不时地和吴君正聊两句,当得知吴君正是乡下人时,心里吃了一惊。送他俩走时,于海把周逸青叫到一边,悄悄地说:“婚姻大事,不是过家家。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这样会对前途不利的。” “真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虚伪。你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和痛苦,算是白经历了,婚姻不是你经营的商品。” 于海一直怀揣着做上等人的荣耀感不放,阶级观念强。在这方面,周逸青瞧不起他,向他一挥手就走了。 隔了一晚,周逸青和吴君正又去了另一家舞厅。她陪着吴君正尽情地跳啊跳。整个晚上,她都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不料出来后,却伏在吴君正的怀里啜泣不止:“君正,你看到了吗?灯红酒绿酣醉无聊。岁月如水,人生如梦。总有一天,你会体味到的啊!”那一晚,吴君正任她哭、任她笑、任她闹,都由她。那一晚,吴君正才知她用心良苦。 其实两人最爱去的地方是教堂。每逢礼拜天,吴君正总要休息一天,站在教堂外等她。那天她跪了好长时间,出来时美丽的大眼睛还蒙着一层泪水。到了喧闹的市场,她情绪才好了起来。为着一顶美丽的小花帽,去跟人讨价还价。吴君正问她向神祷告了些什么?她嘻地一笑:“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周逸青买下那顶小花帽,戴在头上,歪头问吴君正,看像不像乡下的卖花故娘,吴君正说像。她开心地笑了:“其实你没见过水乡的卖花女,她们戴得帽子不是这样子。” 一路上,周逸青总是爱凑在那些卖土产、土货的乡下人面前,同人家谈这道那,也不买什么。吴君正知道她是真心喜欢这些纯朴的乡下人,也跟着欢喜得不得了。 走到稀疏处,两人看到一个赤胸裸背的中年人用残了的两手在地下写字,字写得弯弯曲曲,大意是家里还有一个不能动的母亲靠他养活。一些人围着,给得只是哀叹和同情的目光。周逸青看了一眼,撒下一把零碎的钞票,拉着吴君正就走。吴君正告诉她: “那人在骗人,你看他家是湖北,等他回家,他老母不饿死了吗?” 周逸青瞪住他:“就你聪明?不管怎样,他没了自食其力的能力。想想看,智商也不高,多值得人可怜。你说一个健全的人接受他人施舍活着,自尊心能受得了吗?而他除了接受别人的施舍活着却别无选择,你何必要想那么多呢?” 吴君正被周逸青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好长时间都不好意思地看她。 两人在一起,快乐归快乐。但吴君正老感到隐隐不安,两人差别太大了,不是地位,吴君正总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感受,而周逸青却无所觉。 第十一章爱恨总是两相依 吴君正所在的这支建筑队伍都是由地地道道的农民组成,多是清一色的“青春光棍”,男女比例二十比一严重失调,队上二百多口子人,只有十三个女性,除了两个年轻的少妇外,十一个全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们平时干的活比男性轻省,居住条件也好多了,四个人一间房睡上下床,不像男性七八十人挤在宽大的厂房里睡那种大通铺。 有次吴君正和周逸青约会后深夜归来,惊闻,打呼噜的,磨牙的,说梦话的,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屁响……天啊,难怪贾宝玉说男人们都是些浊物,没想到睡熟了,还有这等技艺在无人欣赏的时候演示一番。 俗话说——好女不嫁泥瓦匠,一年穿足三年衣,三年见不到几回妻。这些庄稼汉们从春节后出来,只有麦收和秋收时才回家。工作脏累不说,日子也是无聊的很,下半身的话题便成了男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佐料,他们相互打趣说走在大街上看到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别说是看到漂亮女孩了。 人们也习惯了披星戴月的生活。早晨哨声一响,这时天刚蒙蒙亮,漫天还是稀淡的星,人们在一片怨艾声中爬起,匆匆上完厕所,匆匆洗把脸,匆匆去厨房用饭票换了馒头和咸菜条子,几乎每人都有个铁饭碗盛满了不花钱的稀玉米粥,捱着墙根就地一蹲,匆匆把饭吃完,就急急地往工地上赶,一切都是那么地匆匆,一天的日子就在匆匆中度过了。晚上下班摸黑回到宿舍,吃完晚饭,天早漆黑如墨了。年龄大的累得瘫倒在床上,但小伙子们却像充足了气的皮球,欢蹦乱跳起来,约着女孩子们或逛街或看电视去了。 这天晚上曹军一吃完晚饭就来到了离宿舍五百米远的一烂泥塘边,他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早垂涎已久的梦中情人,她就是李小玉。曹军这是第五次约她了,曹军想若自己不是耍点小花招,说告诉李小玉有关吴君正和那城里女孩子的事,李小玉也不会答应自己来这鬼都不想来的地方见面。可早过了半个小时了,急得曹军抓耳挠腮,连野草中的虫儿都鸣不平起来了,还没见到李小玉的半点影子。四周寂静一片,只有远处大货车的车鸣偶尔传来。曹军在焦躁不安地等待中唱起歌来:“小妹妹送情郎呀,送到那大门外……”,“别瞎吼了,也不怕糟蹋别人耳朵。”李小玉突然冒了出来,真像个鬼一样把曹军吓了一跳。“我的那个娘啊,你可来了,你走路怎么没一点声响呃!”,“你少废话,大白天有什么话说不了啊,晚上你约我到这鬼地方来。”,“白天说的话,你都不当真,夜里虽然我看不到你的面,可是我能看到你的心。”曹军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他都能听闻到李小玉的呼吸声了。 “曹哥,你说吴君正天天晚上出去找那女孩,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这才是李小玉来见他的缘由。 听着李小玉困惑的话语,曹军说:“谈情说爱呀,等会我教教你。说不定,两人现在在床上滚床单呢。那是人家的自由,管它呢。” “狗嘴里吐不出人话。我理解他从小胸怀大志,那有你说得这么下流。” “说实话没人爱听,他也是俗人。多数的爱情只不过是荷尔蒙分泌过盛的产物——建筑队上流传的这句名言就是吴君正说的。” “那你还不如说爱情是吃饱了撑的。”李小玉给了他个大白眼,可惜夜里他看不到。 “对,对,温饱思淫欲就是这意思。” “对你个头。你就知道往歪的方面想。人家君正爱看书,吹拉弹唱样样在行,哪像你们就知道打牌赌小钱。” “我说我的玉啊,咱不谈他好吗?谈谈咱俩的事。” “谁是你的玉咧,跟你除了瞎掰,有什么正经谈的?你说君正跟那女孩,一个城里人,一个乡下人,最后能走到一起吗?那女孩长得跟天仙一样,听说还是高干家庭。” “那有什么走不到一块的,仙女不是也看上了牛郎吗?” “可最后不是也叫王母娘娘给拆散了吗?” “我是吓唬你呢,你说他们能走到一块吗?一个是白面,一个是地瓜面,生着看都是白的,可一蒸熟了就一黑一白,地瓜面就显出原形了。两个人搭不到一块去,就目前来看,两个人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不能不说是真心,就是没往远处看,只不过是互相尝尝新鲜。” “听说那女孩还是个作家呢,人家读书人看得不长远,你大字不识几个看得远呃?没准人家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呢。” “小玉啊,你是希望人俩好呢,还是孬呢?我看你对吴君正是热脸贴那冷屁股,人家对你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咱还是说说咱俩的事吧。”看李小玉的话题总围着吴君正转,曹军有些不高兴了。 “咱俩能有什么事啊?你都定亲了,还想碗外头找饭吃吗?” “我也要学吴君正找喜欢的人做媳妇,不能拿钱去买媳妇。你说过我把亲退了,你会跟我好的。”曹军说着双手捧住了李小玉的胳膊。 “你还当真呀!?”李小玉从来没把那话往心里去,挣脱开曹军的双手,转身离去。 曹军大步跨到李小玉面前,拦住她说:“我说的是真的,我对你的感情,就像你对吴君正一样,你感受不到。就像鱼在水里,你从来不会感水的恩。吴君正跟咱们不是一类人,他的眼眶子高着呢。” 曹军说完又上来拥抱她,嘴都蹭到李小玉的脸了,她心烦意乱,一下把曹军推了个趔趄,扭身跑去了。 第十四章故人难解闺中怨 两天没见周逸青,吴君正就有些坐立不是了,惦记着她的病,就去市文联找她,怕进她的办公室,便在楼下等她出现。望着她窗口,他加了一夜班,也不觉得困了。赵健编缉好了稿子,便将头抻出窗外吸烟,吴君正看到了他,便装作若无其事似地蹲下。赵健吸第二支烟的时候,已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这才留意起吴君正来,便对周逸青说:“那青年人好怪,老往咱这窗口张望,在那里呆了好长时间了,也不走。怕是找你的吧?” 周逸青忽一下想起了吴君正,探起身,朝下望,见真是他。一阵惊喜飞上她面颊,她感激地看眼赵健,便匆匆地跑下楼去。 看到周逸青跑来,吴君正竟什么话也没有了,周逸青就抱怨他:“你真傻,怎么不上去找我?” 吴君正也不答她的话,望眼欲穿地盯着她,问:“你的病好了吗?” “小毛病,早好了。走,我给你介绍我的同事。” “我不去!”吴君正笃定地摇着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你加班了?”周逸青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声音里满是怜惜了:“你先去我的宿舍休息去吧!” “不,青姐,我来告诉你,以后晚上,我不和你在一起了,我要学习,参加明年的高考,这是我积蓄已久的愿望 。”吴君正神采飞扬,冲周逸青眨眨眼睛,一挥手,说:“我走了。” “君正,”他走了好几步,周逸青叫住他说:“你可不要太劳累啊。” 周逸青的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那天她情绪低落时说的话,吴君正全放在了心里。 周逸青回到办公室,朱虹先叫起来:“怪不得青姐杏花洇润,原来有阳光雨露。” 周逸青做得洒脱,就将和吴君正的事三言两语地说给大家。当王惠和朱虹知道吴君正是个乡下人时,都吃了一惊。只有赵健坐在一边没有说话,也不惊奇。他写了张字条给逸青:“不这样——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周逸青。” 周逸青感激他的理解之情。两天后,她叫上吴君正陪赵健在如意阁饭店要了个单间,仨人畅快地聊了一晚上。 赵健一见吴君正就喜欢他。喜欢他英俊的面孔上如大地般粗犷的那种大气,淳朴自然的气息让人如沐春风般舒服。赵健发觉吴君正在同喜欢的人说话时,那柔和的眼神似能把人溶到里面去,在同不喜欢的人说话时,眼神似穿透一切飘向远方,还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不羁。他说过的话更是让赵健惊心,他说现在的中国文人是颓唐的一代,且颓唐下去,只会躺在曹沾的红楼中梦不醒。他说当今社会再也不会出现像鲁迅那样的大家了,不是没有像鲁迅的人才,而是没有像鲁迅那时的土壤。中国的文学多是为政治服务的产物,很少有像鲁迅写出那样深刻人性的文章。他的阿Q精神胜利法,把人性给写透了。他说一些人钻到仕途钱眼里,就像狗刚吃屎一样,越吃越香,以臭为美了。赵健明白周逸青为何如醉如痴地爱着吴君正了。他某些独特的见解跟周逸青很相似,就像平静的湖水,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侯,投掷上一块石子,让你的心也泛起涟漪。 当李文君也知道周逸青找了个乡下人时,不由心惊,这岂不是鸠占雀巢吗?他虽然愤怒,但也心喜,他濒临绝望的心又死灰复燃了。于是他隔三差五地去逸青家,周逸青看到母亲将她和李文君拴在一起的眼神,就躲到书房里去,要不就去找吴君正。碰到周光远在家,李文君就像小学生似地毕恭毕敬地将基层的情况汇报给他,有时还加上自己的见解。周逸青知他是为着自己的政治前途才同父母套近乎。周逸青对政治不闻不问,她既不喜欢仕途中人,又对他们无厌恶感,她总觉得人当了官会失去很多做人的乐趣,甚尔有些同情他们。 这一段时间,周逸青觉得李文君不再像过去一样紧追自己了,便觉得和他相处平静自然了许多。可是有一晚,周逸青送他到门外时,他冷不丁地抓着周逸青的手,声音打颤地说:“逸青,我真的喜欢你,在你面前故作冷静,我是为了能见你一面……”周逸青以为他在做戏,毫不在意地说:“谢谢!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已把心交给了一个男孩子,我已是无心的人了。” 黯淡的灯光下,周逸青看到他泪光盈盈,手也在抖动,才知错怪他了,他的真情感染了周逸青,她欲抽出手,他却攥得越紧,周逸青认真地说:“文君,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咱们两个不可能。” “为什么?是不是,我从政?你也知道我是学政法的,如果你愿意,我愿放弃目前的这一切。”他声音激厉,语气坚决。 “不!”周逸青决绝地摇着头。 “逸青,你听我说,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你会喜欢上那个乡下人?”李文君痛苦地说。 周逸青有些生气了,用力抽出了手,一字一句地说:“文君,我不是没给你机会,而是你一次也没感觉到。我为什么喜欢他?是他使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有的人一见面彼此就明白了一生,有的人相处一生还不明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咱俩不是一类人。” 她说完就关上了门。李文君的一滴泪落到下颏上。 李文君一如往常,常常去逸青家。周逸青怕伤害他,只好冷面相待。星期天李文君帮忙去灌液化气,午饭时,就被逸青妈诚恳地挽留下来,周逸青多炒了两个菜,她不动声色地吃完饭,觉得不舒服,就回卧室躺下了。 周逸青和吴君正立在潭边,晴丽的天霎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游人皆无踪影。两人像迷了路的孩子,困于雨中,无路可觅。原先的羊肠小径,已是汪洋一片。吴君正拉着逸青狂奔上山,洪水扑来,他随那一瀑银白色的闪光坠入潭中,他一沉一浮,断续传来他“救命”的喊声。周逸青纵身扑入潭中,浊浪排空,任她游技再高,也难以施展,她挣扎着想抓住吴君正的手,但终不能。绝望中,彼此喊着彼此的名字作生死之别。周逸青感到渐渐沉落、沉落,呼吸越来越困难。 周逸青蓦地坐起,一身冷汗,她梦魇了。她忙走出来,见李文君已走,便急忙赶到建筑工地,远远地看到吴君正那矫健的身影,却定住了。 吴君正看到周逸青,就跑过来,看她那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问她:“有事吗?” “晚上,到我家吃晚饭好吗?” 周逸青见到他,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不!我不去。” 吴君正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实在怕得不得了。 “呐——,我走了,你上班期间可要注意啊!”周逸青温柔得近乎于哀伤了。 吴君正用力地冲她点点头,看她行走在空旷、冷清的停车场中,孤单单地牵着自己的影子,像片飘忽不定的云翳,远远地离去了。 周逸青回到家,妈妈看她不高兴,笑吟吟地问她:“和文君闹意见了?” “妈妈你说什么呀?我和他闹得着吗?”周逸青看妈不高兴了,就缠住她脖子,俏皮地说:“女儿找个啊——乡下人给你,你要不要啊?。 “当然要啊!女儿喜欢的,妈能不高兴吗?” 周逸青知妈不以为真。 第十五章为爱心下立志远 吴君正志高气盛,可环境太不如意了。晚上人们闹闹吵吵,他耐着心烦,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勉强看懂得数理化,隔上一天再看又记不住了。公式、立体几何、分子式、伸胳膊踢腿瞪眼睛,仿佛在嘲笑他。最令他头痛的是那English,它的二十六个祖宗倒蛮亲热,到了子孙后代就很不珍惜这种感情了。当年的灵性哪去了?哪去了?他心灰一片,不由问自己——君正,你真的无能吗? 周逸青为着让吴君正去她家的事,午休时去找他,看他拿了几件衣服让一个女孩给洗。那女孩子看到了周逸青,就告诉吴君正,他笑嘻嘻地跑来。 “你呀,懒嘛——,自己不会动手。” 周逸青说他,他傻笑着不说话。“别尽笑啊。君正,晚上去我家好不好?”周逸青的话一说完,他灿烂的笑脸,一下阴了,惶惶不安地说:“青姐,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看你——,我爸妈还会吃了你?你什么都好,就是怕羞。真不想理你了。”周逸青故意沉下脸。“也许这样的好。”他轻轻地嘟哝着。“你说什么?”周逸青柳眉倒竖起来。“没什么,我是说人家都是丑媳妇怕见公婆,而我却颠倒了个个儿。” “嗳——,君正,你长得这么英俊,我妈见了你不知有多欢喜。晚上,你就穿上那运动装。”她攥起小拳头捶他胸脯一下,“你听见了吗?” “青姐,再过几天,我去看两位老人家好不好?以前我都是顺着你,这次你听我的好吗?”他语无伦次,声音怯怯的,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周逸青听后,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君正,以前是不是我很凶?是不是我很霸道啊?” “青姐,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什么呢?有好多事堆积在心里,他也说不清。 “别说了,我明白。一切随你好了。”她温柔的看着他,心想干么要得到家人的认可呢?只要他快乐,一切不都很好嘛。 吴君正不敢正视她,低下头思忖:“她爸妈又不是凶神恶煞,自己干么怕他们呢?”他有些后悔,抬起头欲说出与刚才相反的话来,却见她眼睛盯着脚尖慢慢走了。 周逸青和吴君正迷上了去西郊,郊外是一片空旷的盐碱地,上面长满了红花菜。特别是晚上,坐在效外的草地上,看一排排家属楼上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窗帘,就像童话的世界。常常有柔美的音乐飘出。那一晚,《九九艳阳天》这歌不知自谁家轻柔甜美地飘来:“九九那个艳阳天……”吴君正掏出口琴随着音乐的节拍吹奏起来。 本是首离情依依的歌,周逸青听着竟觉缠绵凄恻。会不会有一天君正也要和自己来一个天长地久地分离。这样一想,竟惶惶的。她身体慵懒无力地伏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臂膀上,听他专注地吹奏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十八岁的弟弟要把那军来参,我呀,我不依——”她这一搅,吴君正回过神来,用手轻轻地捏着她光滑的脸颊,唱:“不依也得依呀——,这可由不得你。”这一唱一合,周逸青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问他:“君正,你喜欢将来做什么?”,“喜欢做你的老公啊!”他嘻嘻地笑。 “去你的。”周逸青反身一推他:“人家跟你讲正经的,你却胡搅蛮缠。” “我也不清楚,我希望能考上大学。” “君正,我看你们太劳累了,于海打电话问了我几次,说你若有兴趣,跟着他跑跑长些见识,也算帮他的忙。”周逸青怕伤害他,话也说得委婉。 吴君正怔怔地不说话,心想逸青总让他欠她的,她甚尔也在可怜自己了,心中有些不悦,就推辞“你不了解建筑队上的生活,虽然苦点,可很热闹,再说我对经商一点也不感兴趣。” “可是我每看到你干那么重的活,我心里就不好受,恨不得替你干。再说你总不能老干建筑维生啊,要为将来生活打好基础啊。你没听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吗?”周逸青知道他听不进去,就找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说给他听。 “青姐,你怎么也变得迂腐起来了。你没听《圣经》上说嘛,你们人是忧虑什么呢?你看那天上的飞鸟,它们不收且不种,上天且看护它们。何况你们人呢?一天的忧虑一天担算了。” 周逸青“啪”地轻拍他脸一下:“情理贩子,总有你的歪理。” “哇!神说的话是歪理,那么圣人呢?孟子云:天欲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扶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说不定我将来真能干出点什么呢?”他摇头晃脑,惹得周逸青直笑,“那我也不稀罕。以后我不管你了,随你。” “真的!我去找别的女孩啦。” 周逸青格格地笑了,“去吧,她们没我好,别后悔呃。” 第十八章身无彩凤双飞翼 吴君正离城回家不几天,周逸青的信就跟了过来。吴君正拆开,一张照片先自落出,漫天霞彩中,周逸青站在天的尽头,那份风采让人倾倒。 他揉揉眼睛,忙将信展开—— 骗子: 你这个可恨的骗子。为什么说后天走,害我见不到你走的最后一面。早知相思这般的难熬,你走时,就该跟你大吵一架,咬你一口,这样也可解一下相思之苦啊!你这一走让我跟谁吵。我真傻,相机整日闲着,却没有给你拍张照片。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怎样才能逃避你这坏蛋的“胡搅蛮缠”。哎——可这一切,我都做不到,只有求你吻吻我了,我会感觉到的。那张照片是昨天同好友齐去郊外拍得。这一段时间齐说我像变了个人似的,说我过于顺服你。我说因为我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嘛!若是省长的儿子娶我,我就让他求我了。齐直说要娶我。君正你快写信来呀,要不我的心就让齐偷走了。 嗨——,想艳阳下,戴顶太阳帽跟在你身后拾麦穗,多诗!真想请上几天假去乡下。真恨不得生上翅膀飞到你的身边去,又怕你的一家人不喜欢我,去给你添乱。 现在我才真正的体会到,深爱一个人,就更爱自己。等你回来时,我一定会比以前美丽了。为了我,你也要珍惜自己哟! 今晚,我会跑入你梦中的,别忘了,吻我。 小巫女 吴君正一遍遍地读着,分明听到周逸青的悄声呢喃,他用手轻触一下她面颊,似真触到了她俏嫩的肌肤,她含羞带嗔似要说出责怪的话来。对不起呀——吴君正忙向她道歉,她又仰视天空去了。 那一夜,周逸青果真来到他梦里——俩人结婚了。朗朗的阳光下,满天的鲜花纷飞如雨,逸青含羞笑问:“君正,你看我是一个好妻子吗?”吴君正喜难自制,抱着她,飘飞在花雨中,大声喊,连天地都颤栗呼应:“是的!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妻。” 周逸青坐了近两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吴君正家乡的县城。下车的稀稀拉拉只七八个人。一出站口,三个开三轮摩的中年男人迎上来,短言快语地招揽着生意: “姑娘去哪里?”、“麦收期间,咱不涨价。”、“这县城的所有地方,我都熟悉。”…… 他们说个不停,周逸青一说去集贤镇凤鸣村,有两个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只剩下那个慈眉善眼的胖子在憨憨地笑,他说:“姑娘,你看到了吧,你去的地方道是不远,可尽是山路没人愿拉。平时一元钱,你看过麦路上不好走,你多给五毛钱,可以吗?” 周逸青点点头,坐上了他的三轮摩的。看他厚道朴实,像一地道的农民,不解地问:“大哥,你怎么没在家麦收呢?” “我啊,地种腻了。一年下来,不赚钱,干忙活。不如我开这三轮出租,好歹一年还收入五六百元钱,跟个工人工资了。我把地租给邻居了。”他语气里透着满足。“哦,那还不错。”周逸青漫应着。那胖子又问:“看你不像我们当地人,你是去凤鸣村拜神的吧?” “我是回家!拜什么神啊?”周逸青感到好奇。 那胖子拉过的人多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心想你们城里人也不能把我们乡下人当候耍。便阴阳怪气地诘问:“你的家还不知道啊?是多年没回家了吧?听口音,还有看你细皮嫩肉的就不是我们这里人。净拿我们穷棒子开涮。” 周逸青看他有些不高兴,知他误解了自己,忙解释:“大哥,这真的是我家!我婆家就是这里,我这是第一次来。你说这能不是我的家吗?” 听周逸青这么一解释,还有对自己故乡的这份认同,那胖子高兴地叫起来:“是、是,我说的那神啊,就是一古老的耶稣教堂,经常有外地人去烧香。” 两人不停地交谈着,那胖子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女孩随和有礼,便不停地给她介绍沿路风景。车子驶出县城不远,视线一下开阔了,七八座山相连,附近一座山上梯田树木黄绿交错,山坡上下散漫了劳作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麦香和果香的气味,沁人心脾。 路越来越难走,颠簸起伏,像坐过山车一样。周逸青抓紧门框张望着,麦田里,人们在弯腰收割,用牛马车运麦子。她不解地问:“大哥,你们怎么还是人工收割啊,我在火车上看到沿路都是机械在收割啊!?” “你看到的是平原地区,你看这山田能用收割机吗?这不刚分了地几年,每家都是好地、孬地搭配着。山下的能浇上水,山上只能拜老天开眼。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过来的。知道什么是庄户孙吗?庄户孙庄户孙,地里刨食刨不出金,永远挖不断穷根根。”他唉声叹气道。 周逸青看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给他鼓气:“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有能力可以自由发挥了。你不也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了吗?西方发达国家的农业,都有一个从人工向机械化转变的过程。用不了几年,山区也会普及上机械化的……大哥,你听有人在唱歌。” “是,现在是比以前好多了。不像过去生产队时,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上坡。天天过着披星戴月的日子还吃不饱。你看现在,只分地三年,都吃上白馍了,人心无足蛇吞像啊……”他说着说着,也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啊,吸引着美丽的姑娘,上山岗……” 周逸青被他改了词的沂蒙小调给逗笑了:“大哥挺幽默的。其实生活在城里也好,乡下也好,幸福不幸福,全在自己的心。说真的,我虽然第一次来,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这里不光是风光好,一切都让人感到亲切。” 是啊!映入眼帘的山峦郁郁葱葱,成熟的麦田金黄一片,田野里的人们在收获着,一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像。怎能不让人由衷地去热爱养育了自己的这片土地。 那胖子听到这女孩对自己家乡的赞美,高兴地眉飞色舞,合不拢嘴:“小妹妹,你还没到凤鸣村呢,那里更美,那村里不光出美男,也出俊女。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他这一说,周逸青有些迫不及待了,问他:“大哥,快到了吗?” “快了,再翻过这座山丘,见到一条河就到了。” 车爬上坡,又向山坳里驶去,七拐八拐地停在一座小石桥边停了下来。那胖子叹道:“小妹妹,到了。翻过这坐桥就是凤鸣村了。好好地欣赏一下美景吧。” 周逸青付了钱,道谢完。走上小石桥,左右展望,两岸树木葱茏,不宽的小河宛若一条银蛇在绿色的画布上自东向西游动。再寻着哗哗的流水声低头看,桥西边约有两米的落差,形成的小小瀑布,就像一美丽女子的白色纱衣在风中飘飞…… 周逸青欢快地沿石阶走到瀑布下,清澈见底的鹅卵石上水花朵朵,她洗净手捧起水轻吸一口,清凉甘甜,便连捧几捧,咕噜咕噜喝下,凉透心肺,真舒服啊。她提起包来到岸上,往北望,整个小山村被掩映在绿树中,紫白色的炊烟从树冠中钻出,袅袅飘起……再低头看,青褐色石头铺的路,光滑铮亮,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痕迹在上面留过又溜走。周逸青忽然感到心里沉甸甸的,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漂泊在外多年归来的游子,近乡情怯啊—— 再往前走,她见村头一颗粗大的松树下,有个老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在向远处眺望。 周逸青走近那老爷爷,蹲下跟他寒暄着。那老爷爷八十六岁了,虽然头发胡须有些花白,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周逸青一提起吴君正,老爷爷满脸的皱纹堆集起来笑得像朵灿烂的菊花。巧了,他原来是吴君正本家的老爷爷。见周逸青来找吴君正,他热情地给她带路,周逸青见老爷爷步伐稳健,便跟他并列走在一起。听他直夸吴君正这娃有天分,别人跟他学拉二胡三天没学会,他一触就通,直惋惜这娃怎么就不上学了呢。 听老爷爷说,石径两边的松树、古槐、枣树、柿子树等各种树木都是天然生长出来的,它们像天女散花般自然生长着,村里有两条这样南北贯通的路,窄窄的胡同像树杈一样,隔不远就冒出一条,挨家挨户就像树枝上的果实,像蜘蛛网一样散布着。有的胡同的石阶陡陡的,像梯子一样欲搭到天上去,仰头望,见断在了半空中。很多石砌的老房子,表面被风化了,透过枝叶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上面,它们一座座就像历尽了人世沧桑的老人,不问不闻地静默着……让人感叹岁月悠长之间,又陡生短暂之感…… 空气中弥漫着烧柴禾的烟味和炒菜的香气,家家户户在做午饭。路上不时的碰上几个中年妇女在跟老爷爷恭敬地打着招呼,她们都提篮挎壶往村外走。老爷爷说,快晌午了,她们在给田里的人送饭……但愿天爷爷再给半月好天气,把小麦收进仓,咱庄稼人就放心了——老爷爷念叨着。周逸青明白了,丰收丰收,光丰,赶上风雨还不一定收啊。 周逸青搀扶着老爷爷走上一处台阶,拐进一条胡同,左拐右拐绕过几户人家,来到一颗粗大的楸树下,树下面有盘石碾子。老人指着旁边低矮的石墙,简易的门楼,说,到了。大门敞开着,周逸青跟着老爷爷来到院子中央,听他喊道:“大君他娘,来客了。” 被称作客,周逸青心猛一缩,又感到酸酸的。眼前的家比吴君正讲的还要吻合,身临其境,更是多了份亲切。 周逸青环顾着宽大整洁的四合院,猪圈里一头白毛猪拱着木栅栏门“哼哼”地叫,院子里七八只鸡在来回觅食,一只燕子飞向屋檐下的燕窝,几只小燕子叫喳喳的张开了口……周逸青像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弟弟表兄妹们,还有邻居家的伙伴们,围着榕树嬉戏,唱儿歌: 小燕子 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 “二爷爷来了,快进屋喝茶。”一个清亮的声音让周逸青回过神来,她看到一个高个的女人从东面的厨房闪了出来,跟老爷爷说着话,眼神却落在自己身上,她面目清秀,看上不足五十岁的模样,周逸青直觉她就是吴君正的妈妈,因为吴君正的眉眼长得跟她太像了。 老爷爷对周逸青介绍:“这是君正的娘。”周逸青看她那似会说话的大眼睛,在等着自己回答,忙自报家门:“大婶,我是吴君正的女朋友。” “哦!?”周逸青看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嘴长成了O型,四目相望,吴君正的母亲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热情地将两人迎进正房。 房子不大,里面的摆设整洁有序,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洁白的墙壁上粘贴着的毛主席画像,他老人家慈祥的悲悯的眼神在笑望着每一个人。屋内除了一张吃饭的圆桌,还有几个马扎,可谓家徒四壁了。靠窗处是一盘土炕,土炕上面白底子蓝花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周逸青注视着这一切,想起了吴君正开得那句玩笑话:“我们家的值钱电器就是几个15瓦的灯泡。女孩子路上遇到劫道的不一定害怕,一到我家准吓跑,给我哥介绍的几个对像就是被吓跑了。”她忽的感到心里酸酸的,一下明白吴君正为啥死活也不愿上学了。 吴君正的母亲摆好了马扎招呼俩人坐,老爷爷对吴君正母亲说:“我不坐了,我顺便来看看立成的身体好些了吗?好些日子没见他了。看看放心!” “二爷爷,你放心吧,没事,刚才还在厨房帮着做饭呢。” 这时周逸青听到一串咳嗽声,转身见一头发花白的老人弓身慢慢走了进来。他屈身上前直起腰来,握着老爷爷的手说:“二爷爷啊,多年的**病了。不碍事,快坐吧。” 老爷爷拉着吴立成的手说:“我说大孙子,娃们都长大了,打累阵的日子过去了,这日子会好起来的,好好保养身体,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快招待客吧。我就不坐了。” 夫妻俩挽留老爷爷吃午饭,他执意要走,一家人把他送出门外,目送他走远。吴君正的母亲这才有暇打量起这个细皮嫩肉穿着一身洁白连衣裙的姑娘来。她笑容满面,轻轻地掸一下吴立成后背的灰尘,对周逸青说:“这是君正的爹爹,这伤病落下十多年了,遭罪受啊。”周逸青叫声“大叔”,从吴君正母亲那温柔的话语,夫妻二人互望的满是爱意的眼神中,感到这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啊。他们在物质上是清贫的,可有谁又能说他们不富有呢?周逸青心里暖烘烘的,看夫妻二人疑惑地望着自己,忙自我介绍:“我叫周逸青,和君正相识好长时间了。我从滨城来,来也没告诉他。知道麦收忙,来看看能帮着做点什么?” 吴君正的母亲急忙说:“这可使不得,地里的活又脏又累。你在家待着,我去喊小君回来。” “大婶,你别把我当外人,我从小就在乡下长大,我的工作服都带来了。”周逸青不知道怎样辩白了,急的脸都红了。 吴君正的母亲看眼前这姑娘举止言行落落大方,情真意切。便把她领到吴君正的卧室来,不大的房间被一张床和书桌就占满了,靠窗的书桌上堆满了书,那本从自己宿舍拿来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的书,打开反扣在桌上,他还没看完。床头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黑旧的二胡,看来有些年数了。周逸青拿起书桌上相框里的照片端详,这是一家人的合影,照片都泛黄了,吴君正虎头虎脑的,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她似乎看见吴君正和一帮小伙伴们赤足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的情形……周逸青换好早准备好的工作服,帮着做饭、喂猪,忙个不停。吴君正的母亲一下喜欢起这个做事干净利索的城里女孩来。她叫上周逸青一起去给坡里收麦的人送饭。 第十九章大地结出爱果实 路上,两人拉着家常,像早熟识了一般。周逸青告诉君正的母亲,在水乡时,帮着舅妈织渔网,晒鱼干,卖鱼……什么都干。吴君正的母亲告诉周逸青,老伴的身体十年前还棒着呢,大集体时,赶着马车往城里送石头,给生产队赚钱,马受惊,连人带车翻下了沟,可怜人在医院里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万幸的是人命保住了,可也落下了一身病,再也不能下田了,还常年离不开药,遭老罪了……君正的母亲唏嘘着,谈起三个孩子又满是欣慰和骄傲。 村内鸡犬相闻,路上的人们都相互问候着,周逸青看着这一切,好生欢喜。出了村庄,田野里有人在劳作,田间地头树荫下,好多人家已围坐在一起吃午饭。来到自家地头,隔着老远,从三个忙碌的身影中,周逸青一眼就辨出了吴君正,艳阳下,他和他哥在前面弯腰割麦,小妹妹在后面拾着麦穗。 “小君,你看看谁来了?”母亲远远地喊着。 听到母亲的喊叫,吴君正直起身,回望,远远地见一个穿着淡青色工作服的女孩,摘下了太阳帽,在向自己奔来。 “是你吗?青姐!”吴君正喊叫着,扔掉手中的镰刀,疾奔过来,抓住她双臂,才敢相信是真的。梦中相见的人啊,做梦也想不到此时会出现在眼前。她的披肩发扎了起来,鼻尖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周逸青看他满脸汗水,上衣都湿透了。吴君正激动得热泪盈眶,把她一下搂到怀里。周逸青感到吴君正湿热的体温像一束电流传遍全身,彼此“砰砰砰”的心跳拍击着对方。泪在她眼里打着旋,周逸青强抑住泪水,抬头看他乍哭又笑,一副惊喜的样子。对他说:“别着急,慢慢干,也算上我一个。” 吴君正松开她,嗔怪:“你呀,竟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你不上班了?” “请了两天假。再说我这也是工作啊,创作不能闭门造车。”周逸青掏出手帕边给吴君正擦着脸上的汗边说。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忘记了烈日的烘烤。听到母亲喊叫,两人才又说又笑的来到地头。地头边不足两米宽的小路蜿蜒而去,路边几棵粗大的柳树树荫下,还有一户人家在吃饭。大家在热情地打着招呼。吴君正的哥哥吴君义长的比吴君正还魁梧,生着一样英俊的面孔,十三岁的妹妹细细挑挑的像棵“豆芽菜”,上初一了,放了麦假,也帮着收麦。 路过的人们都亲热地招呼着,他们也都汗流浃背,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走路有的弯着腰,有的步伐蹒跚,这是繁重的劳动赋予他们的姿态,丰收的喜悦驱走了劳动的疲倦,他们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大山的儿女,中国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为了大地的丰收,他们像牛一样默默地耕耘着,从不抱怨,忍辱负重。从播下种子到开花结果,就像是一个妇人从受精到诞生一个新生命一样,有苦有累,甚而还有生命的危险,但更有甜,更有希望。周逸青感受着这一切,心灵像洗礼了一般,深受震撼。 周逸青学他们的样子,盘腿席地而坐。午餐很丰盛,周逸青别说吃了,有的见都没见过,马踏菜做的菜饼,红马虎做的菜团子,蒜泥拌蒲公英,辣椒炒野生河虾。吃着这样可口的饭菜,那个香无法形容。一家人边吃边聊,笑声不断,看着这一家人对自己的认可,周逸青觉得自己就像一粒种子,播在了这片土地上。 吃过了饭,母亲吩咐女儿带着周逸青去自家的果园摘些苹果回来吃。她收拾好碗筷,去麦场轧麦子去了。兄弟二人铺好凉席躺在树荫下休息。 看小妹和周逸青牵手走远了,吴君义想不明白---这个相貌出众通情达理又谦逊有礼,举止言行,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女孩子会是弟弟的女朋友?又好奇又疑惑,问弟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吴君正简简单单的把自己和周逸青相识的经过说给哥哥听,最后有些困惑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知道!”吴君义顿了顿,引的弟弟扭头盯着他,他继续说:“我不是自夸,咱村里有谁像弟弟这么聪明,爱读书,心眼好,人又长得这么出众。凭这些,就得有个出众的女孩子来爱咱才对。” “城市里,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显然,吴君正对哥哥的回答不认同。 “所以呀,你只有回去复学,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才能和人并肩站在一起。”见弟弟不吭声,吴君义继续说:“你看看我,因为爹爹摔伤,连小学都没毕业,认得的几个大字就着窝头,变成大粪了。没有文化,只能干些出力的活。我和你刘梅姐为什么分手了,还不是因为咱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彩礼嘛!我总不能抛下父母,让人家也抛下父母私奔吧。谁的青春没爱过,就是光棍子,背后也有爱的故事,只不过是藏在心里罢了,你还没经历过和深爱的人分手的痛苦,那滋味啊,哥也不希望你去品尝。你就再听哥一次劝吧,回学校!上学!考上学才能配得上人家!” 听着才大自己四岁的哥哥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的劝导,吴君正摇摇头,坚决地说:“我不会再去复学了!爹爹的身体那么弱,上次要不是抢救的及时……哎,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挑着这付家庭的重担,咱两个人抬着,好好地把妹妹供出去。再说考上了学,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吃上了口公家饭,为自己活着罢了,别说为社会和国家做贡献了,出去了就连根也拔走了。这样的活法有意义吗?我就不信这个邪,考不上学就没出息了!” 哥哥有些生气了:“别跟我讲大道理,我还不理解你啊,重感情,讲义气!这付担子哥哥能担得起。哥哥是怕你将来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人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农村人有农村人的活法。你深想一想,你成了一个捡垃圾的暴发户,能跟人家般配吗?” “哥哥,你别生气了,现在的人虽然活得很现实,但也并不是都钻到了钱眼里。我虽然不懂爱情,但我觉得真正的爱情相互般配的不是门第什么的,最根本的还是人的品质,性情相投才行。顺其自然吧,将来真的人要是嫌弃咱,咱也没办法,咱呢,要是一味屈迎人家,也活得累。所以,哥哥以后你们谁也别劝我了,我的人生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不后悔,我只想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吴君正虽然轻声细语,但话语让人无从置辩了。 沉默中,兄弟二人慢慢睡去了。 小妹妹和周逸青走在蜿蜒又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周逸青像个小学生一样向妹妹询问着路边的各种野花的名字,山菊花一簇簇、野桂花星点点,喇叭花缠绕在一些不知名的低矮的植物中怒放,空气中飘着各种植物混杂在一起发出的清香。周逸青觉得就像走入了人间仙境。 小妹妹觉得这个初来乍到的姐姐好亲切,她告诉周逸青她最佩服的就是小哥哥,他不只会给她讲很多书上的故事,还像水浒传里的好汉一样爱打抱不平,小伙伴们都爱跟他玩。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自家的果园边。低矮的苹果树上,果实累累,挂满了枝身,压弯了枝头。苹果还没有成熟,小妹教着周逸青选吃着不涩的苹果摘。小妹妹边摘苹果边拔脚下的野菜,她对周逸青说今天中午咱们吃的菜饼就是这野菜做的馅,它叫马踏菜,也叫晒不死。 “为什么叫晒不死呢?”周逸青不解地问。 小妹解释说:“这种菜你锄出它根后,不经过太阳的暴晒,只要它的根一接触到湿土,它还会活过来,生命力很顽强,所以也叫它晒不死。” 周逸青脑袋“嗡”地响了一下,顿然开悟——以前总也想不明白农民伯伯为什么顶着暴晒去“锄禾日当午”,这句看似简单的诗句却蕴含着这么深刻的道理——不日当午锄草,草还会复活,也不知道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真是要想知道李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啊。 周逸青对着小妹妹感慨:“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天你是我的老师,你不只教会了我一些花的名称。还让我领会了实践出真知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小妹妹被周逸青夸赞得脸红了:“这些常识,我们山里人都知道啊。” 听着这话,周逸青的脸也红了。 吴君正家山坡上的麦田和山上的果园相隔不远,来回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回来时,见哥俩熟睡着,小妹妹也累了,背倚树干,一坐下就眯上了眼睛,手里的野花撒在地上。周逸青把花拣起,大热的天,花早蔫了,她嗅一下,芳香浓郁。她坐在吴君正的身边,看他熟睡的面孔布满了笑容,心里便有一种说不清的幸福感涌动起来。抬眼望去,没收割的麦子金黄一片,收割后的麦茬银灿灿的放着耀眼的光芒,再往远望,山上一片片的果园郁郁葱葱,偶尔有蝉鸣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树荫下,也有一家人躺着在休息,他们身边有头黄牛卧着,嘴来回的咀嚼,嘴边挂满了白色泡沫。有个妇人挑着水,颤悠颤悠地从身边走过,倒到她家地头的大缸里…… 这一切,都令周逸青新奇。渐渐地,麦田里的人多了起来,兄弟二人在人们的喊叫声中醒来。吴君正一睁眼看到周逸青笑望着自己,一骨碌爬起,咧嘴笑:“忘了你来了。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周逸青接腔道。 “梦见我去世的爷爷了,他赶着牛车帮着运麦子。”吴君正的爷爷刚刚去世一年,说这话时,他神情有些忧伤。 “是吉梦。爷爷在天之灵也在祝福咱们呢。”周逸青安慰道。 “青姐,你不是喜欢听乡下鬼神和各种灵异的故事吗?我带你去找我们村神婆四仙姑去。她知道的多。” “我喜欢的是听你讲的。蒲松龄的聊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我是来做什么的?你呀,教我割麦子!还有你以后不许叫我姐姐。”周逸青有些不高兴了。 小妹妹被吵醒了,蹦跳过来,拉着周逸青的手叫:“姐姐!我和你回家。” 周逸青真有些苦笑不得了,她抱起小妹妹转了一圈,又拉起吴君正的胳膊,唱:“谁说女子不如男,古有花木兰替父出征在边关,今有我穆桂英挂帅在眼前,你杨宗保要是敢不听军令,我可要把你头来斩!” 吴君正看她唱得有模有样,被逗的哈哈大笑,笑过后,一本正经道:“周逸青同志,组织上已批准你上战场的请求。你随时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吴君正看着周逸青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深情地望着自己,“噗嗤”笑喷了,喘息道:“你呀,就是想尝尝汗滴禾下土的滋味!” “你终于明白了。” 吴君正边割边示范着。只一会,周逸青便能独自收割了,这确实比写文章容易多了,但割得又快又不掉麦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弯腰割麦,直身把麦子放到割好的麦堆上捆好,如此简单的循环重复,周逸青汗水很快就渗了出来,先是从额头,紧接着,脸上、脖子上似有虫子在爬,身上也有汗在往外冒。戴着太阳帽,只遮着脸,起不了凉爽的作用。再看吴君正,两人同样处在一条起跑线上,不大一会工夫,他就拉开自己十多米远了。她摘下帽子,直起身,掏出手帕擦汗。这时,吴君正脑勺上像长了眼睛一样,放下镰刀和麦子,三两步就跨了过来。爱怜地说: “知道滋味就行了。咱握笔杆子的手,就不应该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回家去吧。” “不!”周逸青倔强的仰起了头。 对视中,吴君正被她那凌厉的眼神逼视得低下了头。周逸青知道吴君正是故意把她抛下,让她知难而退。可她偏偏就不认输。吴君正取回镰刀,手把手地教着她割麦子的要领,左手握麦子由里到外,右手握镰刀刀面要跟地平行;麦茬留半扎多高,割麦时力要用匀;第一镰割的不要太多,左手握着第一镰割下的麦子倾斜地搭在第二镰握的麦子上,这样就可以握的多些,减少直弯腰的次数……吴君正又从步伐到弯腰姿势,到捆好麦子,怎么样收割才会干净利落,才会减少体力消耗等,每一个细节都耐心地讲给她听。周逸青感觉他就像是在讲解一篇文章,每一个标点符号也讲得清清楚楚。 周逸青按他教的去操作,真是感觉顺畅多了。越割越顺,越割越快,身上的汗刚开始出时还痒痒的,多了反而不痒了,身上的筋骨也觉抻开了,真痛快啊! 吴君正从另一端接应她,很快,两人就合拢了。吴君正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汗水,气喘嘘嘘,摘下肩上的毛巾给她擦汗,心疼地说:“过过瘾就行了,你看剩下的也不多了。等种上玉米,玉米长到半身高时,你来锄草。” “真的呀!”周逸青的眼里放射着喜悦的光芒,眼神亮亮的,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吴君正说等玉米长起来时,满山遍野全是绿色,大雨过后,蛙声一片……周逸青听得神往,不知不觉的跟他来到了地头的树荫下。吴君正从大铁水壶中,倒了一大瓷碗的凉白开水给她,看她“咕咚咕咚”喝下。感慨道:“我发觉你啊,把你放到哪里都能生存。” “那当然!告诉你一件我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悔的事。我们那里的风俗,女人是不能上船打渔的,我九岁那年放了暑假,那时就觉得好奇吧,就偷偷的躲到舅舅负责的一条渔船上,跟着出了海,等到船航行了一天,我才钻出来……家里外公外婆甚至一村人都找翻了,最后才看到我留的纸条,那次在海上漂了五天,才回来。把外公外婆急死了,让村里人担心死了。”周逸青说着说着,泪流下来。 吴君正两手捧着她脸给她擦泪,她破涕为笑:“我够作的吧,小的时候比男孩子还野,真要是个男孩子也跟你一样。” “我小时候可不跟你一样,老实多了。” “小妹妹都告诉我了,你就招了吧。” 两人“嘿嘿”、“嘻嘻”在笑,引来不远处树荫下地邻王二婶的招呼声:“老二,好事啊,找到帮手啦。看你家今天就割完了。” 吴君正回应:“二婶,是县城来的同学。你家也割的挺快呀!” “哦,不着急,悠着干。”王二婶漫应着,起身走向艳阳中。 望着那妇人,周逸青说:“我喜欢你们这里的人,跟我们家乡人一样,热情善良。不像城里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淡漠。” “村子不大,都低头不见抬头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不错。可自从分了地,那些有了钱,有了权势的人还想欺负人呢。”吴君正转身指着小路南边只剩下白花花麦茬的一大片空地,继续说:“你看,这就是我们大队书记儿子的地。我们刚过麦一天,人家就雇十多号人,一天就抢收完了。不就是因为承包个破建筑赚了点钱吗?一副暴发户的臭德行!说话也粗,走路也横。在村北面乱占山地,盖得房子比谁都气派。去年麦收,因为不大的点事,他故意欺负我家,设路障,还把我娘推了个跟头。我知道后,把他痛揍了一顿,现在他见了我就发怵。他行的不端,我就不怕他。” 周逸青看吴君正有些激愤,劝他:“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善恶总有报!不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我不是跟这些人一般见识。真正让人感到生气的是,附近几个村的建筑包工头,为了能承揽到工程,要把县城里一家叫九天的污染化工厂,给招引到离村南边不远的地方建厂。真若那样,这附近的环境就全完了。” 周逸青看吴君正神情有些忧戚,联想起了爸爸的哀叹---“发展经济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这样的经济发展是错误的,不值啊!时间会做出解释的。”她说:“应该联合起来阻止在你们村附近建厂。” “走着瞧吧。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吴君正自我安慰。 休息了一会儿,周逸青跟在吴君正后面拾麦穗。吴君正给她讲从小麦种子播下到收割、轧麦子、混场,脱粒,晒干,收仓,交公粮的每一个环节。吴君正讲得生动有趣,看她听得入了迷,笑她:“长知识了吧。山里人和城里人的区别就是,山里人老见猪跑,却吃不到猪肉,城里人老吃猪肉,却没见过猪跑。” 周逸青摘下他肩上的毛巾,给他擦去脸上的汗,小嘴一呶道:“哼!我又不是城里人。你没打过渔,也感受不到渔民的辛苦和危险。不过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天书,是真的。” “哈哈。我的话这么没分量啊,让你一下快减成了零。”吴君正干笑道。 “就是!”周逸青瞪大眼睛,笑意盈盈,样子煞是可爱,惹得吴君正把嘴凑到她耳朵上说:“真想啃你!” “你是猪啊,还是羊,把我当草啃。你看咱哥和妹都看着咱呢!”周逸青轻言细语,用手拂着他的面颊,轻轻把他推开。 两人说说笑笑,一点也不觉得累了。太阳落到山尖上时,已割完了。周逸青感到身心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太美了!”她指着那落日高兴地叫,火红的落日大如车轮,艳丽的云霞布满了西边的天际,七彩缤纷。这在山里人司空见惯的景像,站在这空旷的田野里用心去看,更是别有一番美丽。吴君正感觉慢慢西沉的落日就像一个游子,挥着手在向送别的人告别,频频回头依依不舍。“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吴君正吟咏着李白的诗句,问周逸青:“你想到的是什么?” “我想落日就像个侠客,走了一天的路,告别亲人,与黑暗搏斗了一夜,又回到了它大海的家。洗去了满身的疲惫,第二天又出发。”周逸青意味深长地说。 “形容得好!走,向着光明出发!”吴君正拉着周逸青的手向地头奔跑。 第二十一章爱河无端起波澜 周逸青从山村回来。齐小玲几乎天天下班后同周逸青泡在一起,人沉默了许多,像变了个人似的。 爱情多像魔鬼啊,原先白白胖胖的齐小玲,天天做减肥操,倒没见成效,一次感情的重创,却使她身竭力瘁消瘦下来。 两人走在中心路上,路边繁茂的紫槐浓荫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知了的叫声连成一片,叫卖冰糕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地从嘈杂的声音中窜出。已是夏至了,为什么在城里对季节的变化就感觉这么迟钝呢?周逸青数着吴君正回家半月了,地里的农活快忙完了吧。 周逸青看齐小玲一眼,见她低垂着头,又沉浸在过去的点滴之中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慢慢地走着,谁也不说话,不知不觉已到了郊外。西边的天际血红一片,落日悲壮地像一位赴汤蹈火的侠客,慢慢沉落到天边。 这使逸青想起了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想自己是虞姬,欲对“项羽"吐出那句话来,见不是吴君正,又闭了口。看齐小玲凝望着夕阳,眼里噙满了忧伤寂寞,忙说:“小玲姐,我们回去吧!” 齐小玲像像没有听见周逸青的话,犹自怔视着西边的彩霞。 一 《泪的衣裳》 夜来梦长 相思遍及穹苍 想化朵彩云把你守望 无奈是泪的衣裳 二 《故乡的麦子熟了》 故乡的麦子熟了 上面飘荡着一个个祖先的灵魂 飘荡着我的童年 故乡的麦子熟了 父亲裸露着胸膛紧贴着麦芒 任麦芒扎成筛子般的蜂眼 血洒满上面 金黄  金黄 故乡的麦子熟了 母亲的病却老了 那不能去的土地 如对我的思念 故乡的麦子熟了 我对着心爱的姑娘 倾吐着对她如对土地一般的思念 故乡的麦子熟了 故乡的麦子熟了 故乡的麦子熟了 我去的很远 却找不到我的精神家园 故乡啊 请给我一爿土地 等我老的时候 把我和心爱的人溶在里面 再也没有比收到吴君正的信更高兴的事了。周逸青看了他写的诗,更是惊喜不已,她回信力勉:“君正,选择文学吧!依你的灵性肯定会成功的。” 周逸青还附诗一首: 《思念》 天地很大 却盛不下我对你的思念 你走 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哎 只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时间 可让相思一秒秒走到你回来 多么漫长。 自周逸青走后,吴君正每时每刻都抹不去周逸青的影子,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真折磨人。吴君正实在是尝够了相思之苦,看看农活忙得差不多了,就跑去邮电局给周逸青打电话,告诉她提前回去的日期。 那天,齐小玲也和周逸青去火车站接吴君正。一听到火车到来的鸣叫声,周逸青就从候车室跑了出去,齐小玲在后面紧赶着。周逸青在月台上站定了,齐小玲小跑过来看她满脸焦渴,还有些紧张,就笑她:“他飞不了的。” “小玲姐,你不知道,他们农忙时挺苦的,再说他这人爱拼,他一定瘦了。”周逸青说着这些话,眼却瞧着那远远跑来的火车。 艳阳下,道道流溢的阳光,刺得人眼发花。侯车室里接人的人陆续走了出来。周逸青站在纷杂的人里面,怕和君正两看不见,就对齐小玲说:“玲姐,你去买几瓶汽水,我在那货台上等你。” 齐小玲买来汽水,见周逸青站在高高的货台上,眼巴巴地在下车的人流中搜寻着。齐小玲把汽水递给她,又笑她:“青妹,我发觉你真是变了,你鲜明的个性被你的温柔遮映得模糊了。” 周逸青漫应着,看到吴君正,就大喊起来,见吴君正没看到她,她就跳下货台,在人流中穿梭着向他跑去。齐小玲站在货台上,看到周逸青把那小伙子拉到一块空隙处,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就一头扎在那人的怀里。她不由地想起和林沐雨久别相逢时,也是这般亲热,心头便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 齐小玲看两人从人群中向着自己走来,才看清那人英挺的身材,脸庞宽大,因瘦削,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英俊,朗朗的面孔使人在酷热的阳光下有一种清新、爽快之感。 周逸青把两人互作了介绍,齐小玲因着礼貌和吴君正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吴君正觉得不对劲,就问周逸青:“她好像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没的事,她若看不上眼的人连招呼也不打,看来她挺满意我的选择。” “那关我什么事。” “关系可大了,她在民政局,以后领结婚证得找她。更重要的是她看人可准了,她看看你是怎样把我骗到手的。” “完了完了,等你醒悟过来的那一天,我就彻底完了。”吴君正有气无力的滑稽相,把周逸青逗得哈哈大笑,笑过后,她翘着嘴幽幽道:“愿在君怀醉一生,生死相连是一梦。” 吴君正用手轻刮一下她鼻子,感慨:“你呀,读尽古今圣贤书,倒头来赢得糊涂。我可没有 给你喝迷魂汤。” “你呀,岂止是迷魂汤,简直就是毒药,人生就是难得糊涂哟。”周逸青两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眼神火辣辣的让人不敢直视,吴君正忙避开她的眼神,一扭头看到提着的帆布包,忽一下想起给她买的发卡来,对她说:“你闭上眼睛,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周逸青慢慢地闭上眼睛,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感觉头发上**上了一个轻小的物件,听他在叫“太美了。睁开吧。”忙把眼睁开,看他笑得阳光般灿烂,把脸贴近他脸说:“借用你心灵的镜子用一下。”周逸青看到他深如黑潭双眸中的自己头顶上多了副白色的发卡,一下感觉整个人像触电了一般被吸进双眸,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 周逸刚把碰上姐姐接吴君正的事告诉了妈妈。周逸青妈知周逸青似大江东去不回头,但乘舟的人未必不担心触上暗礁被激浪打翻。 她便按周逸刚告诉她的地址,第二天就找到了吴君正。本就冷清的宿舍,因周逸青妈地到来,在那一刹,变成一片死寂。 吴君正望着这个微笑着、雍容高贵的女人,勉强挤出的一丝笑,也窘在脸上。 她终于开了口。吴君正将身一侧,不再看她。 “不用说,你也知道,我是为什么事而来。按理说你们年轻人这方面的事,做长辈的也没有权力干涉。我来找你是向你讲明这件事,因为你还处在一个梦中。你们是怎样相识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们就像电影上的那样,一方救了一方,而另一方以身相许,也要考虑一下实际问题。逸青搞写作,说她成熟,她很成熟;说她单纯,她很单纯。她对你,我也知道是真心的。”她停停,看看他的脸色继续说:“可你想过没有?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将来怎样生活在一起?再说文化层次上,你们就有一个无法弥补的距离。你想想,你们现实吗?你若真心喜欢她,你就要为她的声誉、前途想想。年轻时,我也在乡下,乡下我不知道吗?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看中她什么?我也不说了,说也说不清。我只知道,我们对她选择男朋友的最低标准是,找个城里人。我对你说这些……” 她察言观色,循循善诱,语调起伏有致。逐渐把吴君正的羞耻感、自卑感全挖了出来。 “你说够了没有,我们乡下人低贱、愚昧,可我偏偏看不起的就是你们城里人。是的,我不配逸青,可我绝不攀高附贵。好了吧?”吴君正斩断她的话,咄咄逼人,一下将她嘴角的那丝蔑笑掠飞了。 “你这小伙子,没一点礼貌!”她悻悻离去。 下午班后,太阳还高高悬着,照在身上热烘烘的。周逸青去吴君正的宿舍,室内阒寂,空荡荡的。大热的天,吴君正竟用床单蒙着头,绻缩在床上。 周逸青以为他听到声音故意唬自己。慢慢走过去,轻轻拍拍他。他一掀床单,见是周逸青,烦躁的嚷:“你到底厌不厌啊!天天来找我。”他话未说完,又将头蒙起。听得人愣了,怔怔坐在那里。好久,她又拍他,他“哗”地一声扯开被单,蓦地坐起。周逸青受了一吓,不由地站起来。 “君正,你怎么了?” “我要回去上学,我再也不过这种无聊的生活了。” 周逸青听着他那烦躁的话语,看着他冰冷的面孔,竟不寒而栗。 “君正,你怎么了?” 周逸青怎会相信吴君正说的话是真的?纤纤的小手,抓着他的胳膊,竟将他掐得生疼。 “你是不是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本来想挣点钱再回去上学的,就是因为你,我才把我大好的前途埋葬在这钢筋水泥中,你给我离得越远越好!” 吴君正不说了,将胳膊一撑,将周逸青的手抖落下来。 周逸青被他冰冷的语调、粗鲁的动作惊呆了。 吴君正看到她单薄的身体抽搐、颤抖绻缩下去。他心痛死了,觉得自己像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跌跌跌…… 好久,周逸青站了起来,她脸色煞白,看着吴君正那帅气的脸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恶。 “君正,你对天发誓,你这些话是不是出自真心,今天你给我讲明白。”她噙着一眶的泪恨恨地盯着他。 吴君正紧咬着嘴唇,他恨死了自己无能;恨死了逸青妈,恨死了……他眼中的怒火取代了那卑怯的眼神,迎视着她,喷出的话语,像子弹一样射向她:“我的真心早被狗吃了。” 周逸青极度地掩饰,却无法止住自那翻滚绞痛的心涌在脸上的苦痛。她真希望自己瞎了眼睛,望着吴君正冰硬的背影。她冷笑:“君正,上帝保佑你了。”她转身离去。 吴君正寒自心起,透遍全身,泪狂泻而下,他发疯似地捶打着墙壁,啊啊地吼叫着,一阵发泄,直至泄尽了气力,才发觉两手像粗裂的枣树皮般开裂着,血溅了一身。 周逸青走到大街上,暖洋洋的阳光,街道上那一阵阵欢声笑语,渐渐消融了她心中的那股冰寒。蓦地,她回过神来,一下想起了母亲,一定是母亲……她定下心来,想了很多,想起他那没有一点温度的言语举止,又气起来,走下去了。 周逸青回到家,越想越不对劲,肯定是妈使他深受了怨屈和羞辱。自己为什么这般愚蠢,当时怎么没想到? 周逸青再也不怪他冰冷了,伤心地哭了。 那一夜,周逸青失眠了。一大早,她就托齐小玲去找他解释。 齐小玲找上门来。吴君正忙着打包裹,准备回家。齐小玲看到他不灵便的双手,各用一块白布缠着,血淋淋的。吴君正瞅她一眼,不吱声继续忙他的, 齐小玲讪讪开口:“逸青错怪你了。” “是我对不起她。”他声音淡淡的。 “你要打算怎么样?”。 吴君正无动于衷,在包裹上煞最后—个结。他背起了包裹。齐小玲一把扯住背带,“求你去看看她。”,“请你转告她,乡巴佬不配!”他没好气地说。她的声音低落了,骗他:“逸青住院了。”他蔑笑:“我不是三岁的毛孩子。”齐小玲知他越哄越不信,只得继续诓他:“你这无情的东西,要不我来找你干什么?她住了中心医院。” 齐小玲转身离去。空中还飘荡着她哀伤、怨怒的声音。 “难道这是真的?”包裹从他的背上滑下来。 齐小玲骑车赶忙赶到周逸青家,告诉吴君正要走的事。周逸青骑上车,急急赶来。 吴君正坐在包裹上,两手捧着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周逸青停放车子他都毫无所觉。 周逸青走过去,看到他两手渗透着的斑斑血迹,眼眶红了,她一摸他手腕,他惊愕地看着她,有些陌生。 “君正,我错怪你了。我妈一定说了你重话,可那不管我们的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对我?你知你昨天多伤我的心,好像那不是你了似的。”周逸青强忍住泪水,看了看他,又说:“今后,我不许你再提分手。一个不敢爱的人,还不如一个敢伸出手的乞丐……” 第二十二章爱上文学缘爱起 自此,周逸青便长住宿舍。吴君正也带上她宿舍上的一把钥匙。 室内添置了一套炊具。吴君正来时,便做些吃的。 那天晚上,周逸青头顶白帽,腰系围裙,连她自己也觉得打扮得好笑。吴君正来时,却不多话,默默帮厨,周逸青很觉委屈,过去,他总爱将自己又抱又揉,弄得手忙脚乱。 吴君正像是变了个人,不爱开玩笑了,常常捧着本书,一坐就是老半天。看到好处,哑然失笑,周逸青看他笑后脸上似乎有股忧伤。每当这时,吴君正就睃她一眼又继续看他的书。他想起了周逸青鼓励自己写作的那封信。吴君正知她性情,她不是随便说着玩的,为何她一直没提呢? 当作家,吴君正不是没信心,而是他不喜欢。在校时,他的作文常被老师当作范文讲。他终就怯怯地说:“青姐,我对不起你!我厌烦天天坐在书桌旁。” 他冒不定说出这话,周逸青恍悟过来,放下笔,笑了,安慰他:“凡事不可强求,只有你心里喜欢,才可做得来。君正别难过,你看我不高兴时,也不爬格子。只要你快活,我就心满意足。” 吴君正知她说的是心里话,可她就不希望自己出人头地吗?她只不过是不愿伤自己的心就是了。自己深深爱她,可拿什么爱呢?拿心,只心够吗?他想得愣愣的。 一连两个星期,周逸青没回家。家里打来电话,她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孩生日,母难日,该回家看看母亲了。下午下班后,她告诉吴君正,他愣了半天,想想遭受的两次难堪,竟还有些心怵。看到周逸青爱怜地望着自己,再想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大不了再受一次屈辱,豁了,他咬咬牙跟她去了。走到中心路,吴君正拐进商店,周逸青忙跟了进去,拉柜台前的他:“你呀!搞什么虚玄套?。” 吴君正看到售货员那暧昧的笑容,脸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扭头就走。 “你--”朦胧的夜色中,他,恨得咬牙切齿。 周逸青忙解释:“你挣钱不多,再说我爸不喜欢人带礼品到我家。” “给你过生日还是给你爸?我不相信你当书记的爸,连这点人之常情都不懂。”周逸青看那张帅气的脸上,火气愈发蔓延开来。 “你不要侮辱我爸,你买!你买!把整个商店都买去!”吴君正看到她眼中的泪都碎了。 吴君正定住,说:“青姐,我不去了。我预感今晚去了,也没什么好事。” 他扭转身,周逸青在后面哭出了声。 周逸青闷闷不乐,回到家,一家人早围在了桌前等着她。小玲和赵健也早来了。赵健拿着一个黄色的绒毛虎,在周逸青面前撩绕:“祝生日快乐。”周逸青生肖属虎,看着摇摆的虎头,想想今晚上吴君正的做法,或许是对的。这样一想,她眼就变得潮湿了。赵健心细,看她那样,俏皮戏语:“今年是猪年,等会叫逸青给我们玩一下虎吃小猪的游戏,好不好啊?”一家人拍掌欢庆。小玲凑上来:”青妹,我给你个影集,等你和我拍满了照,再还给我,祝一生一日一快一乐。”她乜着眼,点头为拍,样子有些滑稽,周逸青捏一下她的鼻子:“就你会讨便宜。”周逸青表面嘻嘻哈哈,心中却酸酸的。父母也送上了他们的祝福,一只精致的女士手表。二十一支蜡烛点起,红红的烛光中,人们欢快地为周逸青唱着生日歌。那一刹,她竟泪流满面。 两入再见面时,周逸青跟吴君正解释,他说完全懂得,便岔开了话题。周逸青知人情世故非常复杂,他未必能深懂,恐愈解释,误会愈深,只得作罢。 那一日,周逸青刚吃完午饭,回到宿舍,见吴君正来了,躺在床上,头靠墙壁,也不说话。周逸青猜他有难言之隐,可他不说,她也没问。吴君正属马,周逸青称马为驴,拿寓言《黔驴技穷》当笑话讲给他听,他也没笑,躺了好久,睡着了。周逸青上班时,他还没醒,空闲时再下来看他,他已走了。 周逸青预感不祥。下班后,去工地找他。一个同伴说他回家了。她再去问程浩,他说:“他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周逸青落寞而归,顿觉天地间空荡荡的。 晚上,周逸青坐在电视机前,演了些什么,她一点也没看进去。 难道环境真能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个人吗?自己若不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若不是生在城里,会怎么样?……她深刻反省着自己的过去,也想不出个头绪。 吴君正走后的那几天,她真怀疑自己是否丢了魂?同事跟她打招呼,她都忘了回应,就像丢了魂一样。君正……君正……,书上是他那俊致活泼的脸,馒头上又是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孔……想着君正,周逸肯觉得好累好累啊!她想起十多年前为了一顿饭,领着弟弟奔波在风雪中,自已是多么坚强啊! 终于,吴君正的信来了,信上只有他写的一首诗: 《迷惘》 山风轻轻轻轻 故乡故乡故乡呢 我是一个生于唐宋的侠士 跃马缰场扬宝剑 愁绪千万 在那战乱的年代 我的心已迷失 到那里寻找它的宿地 栖息了千百年 醒来以笔代刀 仍是迷离 来世呢 山下有座教堂 我不是教徒 能否为她祷祈 下山时 蒙蒙细雨又飘起 周逸青看完后,泪淅淅沥沥滴落在信笺上。她惊喜、忧虑,惊喜的是君正有着如此深的才华又深深地惦记着自己。忧虑的是不知他何故悄然离去何时归来? 自他离去,周逸青每天都去建筑工地,又总是失望地回来。那天在工地上,碰上程浩说吴君正刚刚回来时。她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一转身,不争气的泪就跑下。她一口气跑回宿舍,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扑在床上,想想吴君正的坏,就不哭了,爬起来,闩死了门。 过了一会,吴君正来了,任他怎么叫,周逸青都不应。她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了,挪动一下台灯故意弄出些声响,外面还是没有声音,她以为他走了,忙开门,见他站在那里像被教师罚站的学生。周逸青想笑,又忍住,扫他一眼,就不再看他,向着厕所的方向走。吴君正看她一脸冷漠,跟在她身后,不知作何解释,只一个“我”字却说不出下文来。周逸青扭一下头,瞪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你要跟我上厕所啊?” 吴君正一下红了脸,站住了。 周逸青还没到厕所就踅回来,不见了吴君正的踪影,疾步回宿舍,见他坐在椅子上,没有了刚才的紧张。“你来干什么?”,“我来给你送礼呀!”他笑着抓起一把野山枣递给周逸青,见她不接,又抓住她的手说:“小女孩,别赌气了。” “你这人真赖皮——,赶都赶不走。”周逸青原形毕露,嘻地笑了,也不接他的枣,抱住他的腰,“真恨死你了,回家,也不说一声。” “青姐,我是看看离开你能不能活下去。”这下,轮到他泪盈满眶了。 “傻话,走,我们出去买菜,今晚包饺子吃。” 自此,两人又如刚开始的时候,像阳春三月的天空明朗起来。晚上,吴君正来,那节奏明快的脚步声,周逸青已到了非常熟稔的程度,不需伴随那悠扬的口哨声,只要隐约听见,她便知是他。 吴君正看书看一段时间,总爱发一通感慨。他笑林黛玉是醋坛了、泪罐子,说贾宝玉出家,出得好;他骂宋江该杀。有时周逸青被他搅得心神不宁,然而晚上,他不来时,周逸青就觉得空洞洞的,总觉像少了什么。 吴君正爱看书,却不喜欢动笔。有时,兴致来了,随便取块白纸,弯身成弓,趋于桌前,挥动手臂,乱飞乱舞一气,他自嘲为诗:因太想你/将你埋入心中/揪心/怕把你揪痛/无奈你在我心中/将心给你/为我/你可跃出/不使我心痛。周逸青看那也狂也放的字迹笑谑:“君正,你甜言蜜语,天天见面,还言揪心地想,谁还信你的鬼话!” “是呀,我最讨厌文人瞎哼哼,什么葬花吟,什么水也呜咽,无病**。这也只有你们文人才想得出。”他半真半假的,周逸青自也难辩,笑着附合:“黛玉悲秋,总比你假惺惺的好,来,我也给你一首。” 掬一怀的温柔给月/愿月光能映入你心中/—颗/一颗/将星溶入我心中/数尽相思/积成黎明/我心/是君看到的那一片星空 吴君正看她龙飞凤舞起来,字迹也这般洒脱无羁,两相对照,一豪一放,连笔迹也有些相似,若是自己再写得秀丽一些的话,真是虚实难辩了。他“啪”地一拍她肩头,蓦地像发现了什么似地欢叫:“我知道了,你、我骨子里的。” 那一段时间,电影院正在放映一部《人生》的影片,惹得人们议论纷纷。周逸青也搞了两张票,午休时,去找他,他抹着惺松的睡眼,头发发炸,一件破旧的褂子随便罩在身上,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周逸青心里酸溜溜的,她走时说:“晚上打扮的漂亮一点呀!” 晚上,他来了,仍旧穿着平时常穿的那件黑、白杠相间的蓝衬衫,梳过的头发总也不合群地翘着几缕。周逸青打量他一番,问:“君正,我给你做得那身衣服,你没穿几次,怎么不穿了?” “穿上新衣,总觉得浑身皱得上,不舒服,送给咱哥了。”他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看我这样给你丢面子。”周逸青白他一眼,“小样!我是气你自己不知疼自己。” “青姐,我是怕电影院,那么多女孩……”他用胳膊轻轻捣她一下“嘿嘿”地笑。 行人熙熙攘攘地从身边走过。周逸青故作不悦地躲开他,用只有两人听见、又清晰的声音,笑着说:“你呀!除了我,这么大的城,再也没有第二个女孩会上你的当。” 吴君正有时也坐下来写点东西,有次他写了篇《拍马屁小议》的小文,那亦诙亦谐的语言,嘲弄又带点玩世不恭的味调,让周逸青啼笑皆非。不过他真坐下来,写出的东西纯朴自然,那份情真意切的情愫,动人心扉。那天晌午,周逸青看了他写的散文《母亲》,感动得眼都红了,她力勉:“君正选择文学吧!依你的才思,一定有一番成就的。” “真的?若不是你发现我,荒废一个文学天才,也说不定哟!”他不以为然,也不以为真。他看逸青沉下脸,当真看着自己不以为忤的神情,有些慌了,忙解释:“真的!写的没有什么好?有这样一位好母亲,是确确实实的。” 周逸青慢慢地转过了身,吴君正来到她正面,见她泪流满面,吓了一跳,忙问:“青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君正,我很羡慕你,从小你的父母是那样的疼爱你,我却没有。我想起了我的外婆了。”周逸青哭出了声,扑在了吴君正的怀里。吴君正紧紧地抱着她安慰:“以后有我,把父母欠下你的爱都给你。有时间咱去看外婆去。” 第二十三章艺术相通遇知己 一天晚上,吴君正领来一个陌生的青年。从吴君正简单的介绍中,周逸青才清楚了一点,他叫李伟,大自己一岁,电器厂工人。 他,细高,大眼睛,眼神看人有些发直。不爱说话。周逸青看他羞怯的眼神不敢正视自己,偶一说话,脸也红红的。 周逸青留他吃饭,他也不推辞。。。 吃过饭,吴君正说他擅画。周逸青一和他谈到绘画,他话也多了,眼睛也明亮了。他快快地瞅周逸青一眼,问:“有没有画笔?”周逸青惋惜的摇摇头,他脸又红了,他那灵活起来的眼睛逡巡地看着书桌,看到墨汁,高兴地站起。 “可以用吗?”他拿起墨汁,赧然低头。脸上有些怯,又有些喜的样子。 周逸青撤净桌上的书本,给他一张厚厚的白纸。他用笔砚、书将四角压好,找张纸拧做画笔,左手扶书桌一角,右手捏着画笔沾着墨汁,不一会两座万仞高山巍峨对峙,跃然纸上。 “太棒了!”周逸青拍手欢呼。 李伟瞥一下周逸青,脸像蒙上了块红布,低下头去,喃喃地却什么话也没说出。 可周逸青一和他谈到绘画和文学,两人就滔滔不绝了。谈到画家凡高,文学、绘画两焦点归一。两人为那个“神经病”一阵唏嘘不止。吴君正手捧本书,坐在一边,像吃了蜜,他从没见过这个新结识的朋友这样健谈过。 隔了一晚,周逸青问吴君正关于李伟的事。吴君正告诉她说:“他是电器厂的一名工人,是个孤儿。因酷爱画画,经常迟到、旷工,被厂里解雇,只得街头卖画。” 周逸青听后,一阵黯然。吴君正想起李伟的话,不由逗她:“他羡慕地对我说,说我找了个天下最好的女朋友。”吴君正看她似乎在用心听,继续说:“说你不光是外表,他说他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慧中外秀的女孩子。” 周逸青转过身,眼睛定定地看着吴君正:“所以你要珍惜哟!” “看你郁郁寡欢的,是不是喜欢上人了?”吴君正逗她,她也无一丝笑容,也不语。吴君正又说:“青姐,你知道同伴们给我起了个什么雅号吗?” “风流才子?” “对了,只说对了一个字,浪荡公子。” 她终就笑了:“我也觉得有点像。” “你这朝秦暮楚的东西。”他两手搔得她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星期天,吴君正提着满满的一兜水果来到周逸青家。那一刹,周逸青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想不到请也请不来的他,居然独自来了。 碰巧,爸爸也在家,看到吴君正,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问他些乡下的事;母亲看着女儿盯着吴君正满脸惊喜、眼里溢出母性的温柔,再看看吴君正俊朗的面孔布满了羞涩,她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她知道女儿选择的这条不寻常的爱情之路,不只布满了鲜花,更是暗藏着数不清的荆棘……个中滋味只有女儿深知啊;周逸青看母亲冲吴君正礼貌地点着头,她拘谨的心放松开来,斟茶、倒水、削苹果,忙个不停。 那天,周逸青破例没去教堂。午饭后,她送吴君正回去的路上,她眨着眼盯他老半天,问:“君正,你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快说哟。”她想起他那次神神秘秘回家,这次又大大方方的不约而至。 吴君正看她疑神疑鬼惴惴不安,扭过头去,几乎触到她的脸,他扬眉、瞪眼、皱鼻子,吓她:“我在作戏呀!你看不出?”这一来,惹得周逸青更是瞪大了眼睛,他才转过头正视前方,一板一眼地说:“是啊!你对我那样好!想起来我做得一些事,感到很愧疚,就让我慢慢弥补吧!”他的声调有些伤感,随着风缓缓飘去。 “君正,你不要说这些话好不好,你我之间不是君子之交……”她一时语穷,又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是啊!逸青太好,对自己也太好了。他有时也想不明白——倘若逸青第一个不是先爱上自己,一切会怎么样呢? 第二十四章两情相惜心生怨 队上清算麦前工资。吴君正来领工资,张德光对他说:“君正,若以后,再丢三拉四、无故旷工,我看还是回家呗!” 吴君正气怔怔地盯着他。他妈的干个破建筑也要求你吗?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他想反击一句,又想起了周逸青,就忍气吞声地走了。 下午时,吴君正早退去文联找周逸青,见她似蜻蜒点水,飞来飞去,同一个蝴蝶一般的女孩子打羽毛球。周逸青看到吴君正,佯装败下阵来,向他求援。她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汗水涔涔,气喘嘘嘘,黑葡萄般的两只大眼睛,在吴君正的脸上滚来滚去,满脸含笑。一下,吴君正心中的烦恼早已飞到九天云外去了。 吴君正运球疾而猛。不一会儿,便把那女孩打得东倒西歪,最后那女孩索性坐在花圃前不想起来了。 周逸青把他俩互作了介绍,朱虹临走时,注目了吴君正一会儿,像像要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似的,吴君正也拿大了眼睛看她,怕你吗?不知怎么他忽地对她生出一种蔑视感。 “那是你的好同事啊?”吴君正看那蝴蝶翩翩飞远,诘问周逸青。 “怎么了?人家是上海交大的大学生。”周逸青觉得他语气不对,白他一眼。 “看你,我是说她远没有你漂亮、精神。” “你别侮辱人,没我漂亮,人家也不点你!要不?你试试看啊!”看吴君正唬下脸,她口气缓和了:“君正,你球打得不错啊!” “在校时,我在体队上的,你不知道,我底子挺棒的。”他语气淡淡的。 看他高兴,周逸青抑扬顿挫挑高音,逗他:“除了认识你的人,谁不知道你吴君正吹假成真呃!”他也没笑。 他阴沉了好一阵子,想起了早来找她的事:“青姐,队上清了麦前的钱,叫上小玲姐,我们去噈一顿。”周逸青看他又眉飞色舞起来,不想扫他的兴,建议:“君正,你去买菜,你知道我的手艺不比他们差。”吴君正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说:“青姐,明天我就将钱寄回家,这点钱还是有的嘛,在宿舍做太麻烦了,你去约小玲。”他说着站起来,爱怜地捏她面颊一下。 周逸青去约齐小玲,吴君正回去换衣服。 周逸青和齐小玲侯立在停车场门前,见吴君正灵活地躲闪着车辆,横穿柏油路,向着她俩走来。 梳洗过的他,穿了件淡青色的夹克,敞开着,兜着风,挥舞着手来到近前,他容光焕发,明亮亮的眼睛充满着一种盛气凌人的自信,使得他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浪漫洒脱的气息。 周逸青穿了件泛白的牛仔裤,足穿一双黄色平底皮鞋,上穿一件淡黄色褂,飘逸的秀发,拢在脑后,给人一种雨过天睛清新亮丽之感。她微微的笑靥送来如飘散在微风中的淡淡花香。 “小吴,天天守着还瞧不够吗?上次我们去接你,你这东道主早就该请我了。”齐小玲看他直盯着周逸青就和他开玩笑。这时吴君正才望向她,她——妹妹头,圆圆的脸,粉红色褂,淡绿色裙,调皮地冲吴君正眨眼睛,两人一见如故,吴君正随就俏皮道:“玲姐,上次一见你面,你就走了,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们农民兄弟。”齐小玲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说真的,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好,你怎么勾上的逸青?”,“天天在她上班的路上等她,缠着她,那时她还不知道我是个乡下人,等她知道了,我们就有感情了。”吴君正一本正经的样子。“太不精彩了,怪不得逸青的小说多以心理描写为主呢?”她摇着头,闭着眼,做出一副令人惋惜的样子。吴君正忍俊不住,哈哈笑了。 “小玲姐,你又犯了职业病了,人家去结婚的吧,你们就棒打鸳鸯。有去离婚的呢,你们又捆绑夫妻。我看你们婚姻登记所,应该改成混搅合才对题。别把他给教坏哟——” 周逸青话说得诙谐。齐小玲就嘻嘻地笑。 “你看逸青吃醋了。” “这个人什么都给我吃,就是不给我吃醋。”周逸青呶起了嘴。“我是怕你酸吗?”吴君正跟上来,周逸青白他一眼,说:“小玲姐,我真服你了,这么一会儿,你就教出徒弟来了。” “好了,我说一个小小的悲剧,刺激一下你们兴奋的神经。今天我们授理了一桩离婚案,男的电视台记者,女的干教师,三年的夫妻了,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你猜怎么着——,人家竟都是和和气气地签了离婚书,离婚了还那么尊重对方。我们都替他们惋惜死了,人家还一点也不悔,都很坚决,就因性格不和。三年来,还没碰上这么一桩离婚案,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 “穿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这也算是人生小喜剧。不像像有的家庭经常吵吵打打,更谈不上了彼此尊重,还同居在一起,这跟卖淫、嫖娼有什么不同?”周逸青一点也不同情那对离婚人。齐小玲还没见过她这么冷漠,觉得很奇怪,再看吴君正也一副很赞同周逸青的样子。她心里便有些不快,走了一段路,三人都沉默着。不对劲呀——周逸青觉得,快走一步,注视一下齐小玲,她眼睛已红红的了。 吴君正感到莫明其妙,悄悄打手势问周逸青,周逸青佯装不知,让吴君正讲笑话听,吴君正讲了一个酒鬼的故事,大家又欢笑起来。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稻香村饭庄。吴君正一看到那栋白房子,就乐得手舞足蹈起来,“青姐,到家喽——”他先跑近门口,向里一瞅,又转回来,拥着周逸青前去,周逸青一幅小鸟依人的样子。齐小玲看着两人浑然一体的背影,好生羡慕。像 正是吃饭时间,店内生意挺红火。三人一走进去,那长得很好看的老板娘,见是周逸青就高兴地跑过来,先招呼他们坐下,又唤服务员倒茶,同周逸青寒喧几句,又招呼客人去了。 吴君正去点菜时,问齐小玲爱吃什么,她就喊:“小吴,我是跟你闹着玩的,越随便越好。” 点过了菜,吴君正坐下来,笑她俩:“你俩像小猫小狗,只吃一点点,敢不敢喝白酒?” “玲姐,他小看咱俩,今晚让他见识见识。”周逸青知齐小玲酒量大,就激她。 “我才不入你俩的网,青妹,你喝到中途就叛变革命了。” 周逸青“扑哧”笑出声来,她说的实在跟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三人有节有制地喝着酒,周逸青看着吴君正报了不少的菜,痛惜起来:“君正,玲姐又不是外人,你报这么多菜干么?”,“你不是说钱是身外之物吗?我想也如是。”钱这东西,使人爱又使人恨,如果钱能表达感情的话,吴君正的心里也会感到舒服一些啊。 这时,一个赶路的乡下人提着个大帆布包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身洗得灰白的衣服,头发像枯干的草,脸上的皱纹也像干涸田地的裂痕。他不由使吴君正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吴君正再看周逸青,见她也正注视着那人。 那人买了饭,向唯一空着的一张桌走去。这时,一群嘻笑的年轻人闯进来,个个都是一副嬉皮打扮。那乡下人一怔,坐位便被他们全占了起来,其中的一个没捞到座位,眼四处遛哒,“她妈的”,那人看没有空位,骂了一声,那乡下人窘迫立在那里。“大伯,我吃过了,你坐。”周逸青走过去,轻轻对那人说。那青年听见周逸青的话,疾步走来,要抓那椅子,却被吴君正摁住。“他妈的!你干么?”那人盯着吴君正,恼怒地瞪大了眼睛骂。“你没看见,这座位已经有了人吗?”吴君正心中的怒火一下窜到了喉咙眼。“那乡巴佬?老弟,我劝你少管闲事。”这一吵,周逸青忙奔过来,“大哥,这坐位让给谁先不说,也应有个先来后到。”周逸青义正词严规劝他。“呀呀呀!一家人不说外话。那乡巴佬呀?”那人的语调让吴君正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乡巴佬怎样?”吴君正冷冷的声音杀向他。 “妈的,不识抬举!”那伙嬉皮哼哼唧唧围上来。 “你给不给?”那人抓着椅背威胁着。这不是站在人头上拉屎吗?吴君正更火了:“不给!” 齐小玲怕打起来,忙跑上来劝吴君正:“小吴,给他们吧!”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周逸青气得浑身直抖。“讲理?”,“这妞嘴到挺甜,讲理先叫声哥哥。”那伙人呜哩哇啦乱嚷起来。老板娘听到吵闹,从厨房急奔出来叫:“小猛,你们不要打好不好?”她认识那个头。那乡下人也走过来哀求:“好后生,你们不要吵了,我不坐,你们坐。”,“你们闪开,不要求他们。”吴君正不知从哪里生出那样大的气力,一扯,便把她俩拉到身后,“还没吃完饭,凭什么给你们?”吴君正气得声音都变了。话音未落,他冷不防,脸上挨了一拳。他向后一倾,周逸青被推倒在后面,那几个嬉皮呼上去对吴君正连蹬带踢。老板娘拉着小猛的手哭求:“俺大爷,你们不要再打了。” “起来!”那人一声暴喝,扭打的人们立即散开了。吴君正站起,鼻血直流,眼中的怒火喷发着,气得脸紫红。 “君正!”周逸青、齐小玲叫着围上来。周逸青给他擦着鼻血,泪夺眶而出。 “看到这两个漂亮妞的面上,就饶了你。”那个被唤作小猛的嬉皮,阴阳怪气,嗲嗲叫着。 “我告诉你们,”周逸青擦干眼泪,怒视着他们,啐:“愿你们进局子管教几天,好好反醒一下。真是无耻!” “这妞,挺厉害的。老子进去不是一遍了。” 他摇头晃膀,那伙嬉皮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别听他放屁,小玲姐,走!”吴君正一手抓着一人的胳膊,转过了身。 “哎哎!你说什么?”他庞大的身体一下挡住吴君正的去路。 “你没长耳朵呀?!”,“没长啊!”他上来就揪吴君正的衣服,吴君正一闪,周逸青挤上来,“你打!你打!”一副欲和他拼的架势。“好男不和女斗,你闪开。”那人微微一愣,用胳膊一下将周逸青扫到一边去。 吴君正肺都气炸了,暴喝;“你这狗屎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去!” “我今天揍得就是你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劲。”他叫骂着扑来,吴君正敏捷地一闪,他扑了个空。 “好啊!你说话算不算数?就你自己。”看他那笨拙的样子,吴君正心里有了底。 “好,英雄。”他冷然一晒,竖起大拇指,“若其它人上手,我就不是人养的。出去!”他怎会把吴君正放在眼里。 周逸青护在吴君正面前。她气君正多嘴!恨那人野蛮!她又慌又怕,望望齐小玲,又望望吴君正,不知道怎么办好? 吴君正前脚一迈出店门,那伙嬉皮便哗啦啦挤了出来。那人唯恐吴君正跑了,紧紧跟在后面。吴君正站稳,将上身的衣服脱净,抛向脸色苍白,恐怖地望着自己的周逸青。衣服碰到她身上,又落下来,她站在那里,呆呆的。齐小玲将他的衣服捡起来揣在怀里,她一搂周逸青,周逸青有了感觉,反应过来,低声颤颤地说;“你快去打电话,报派出所。”齐小玲刚欲转身,被早已看牢她们的嬉皮拦住,“现在,你们谁也别想溜。” 周逸青心里直打寒颤,一场无法避免的格斗就要开始了,君正啊!你要叫我懊悔、痛恨死自己吗?! 吴君正上身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大有“天欲坠,我赖以柱其间”的气势。 那人“啊啊”地像恶虎一般扑来,周逸青被惊得睁大了眼睛,那人每一扑,她的心就像像有人一提,那人连扑四五次,都被吴君正闪了过去,周逸青的心也悬了起来。“呀!”的一声,吴君正脸上挨了一拳,周逸青的心一下痉挛,僵滞,她瞪大着眼睛,呆呆地看到吴君正两手捂脸,向后退去,在慢慢倒下,那人又扑上去…… “啊——”周逸青尖叫着捂住了眼。 这时,那伙嬉皮慌乱地围上前去,周逸青和齐小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吴君正好好地站在那里,那人却趴在了地上。周逸青扑在吴君正怀里,哭了。 那伙嬉皮又围上来,周逸青冲在前,对爬起来的那人说:“你一个男人说的话算不算数?”那人捂着肚子一喘一吸**着对他们说:“放他们走。” 他们散开,周逸青挽着他胳膊走去,她心还在“咚咚”地跳。齐小玲隐隐的有种快感,问:“君正,你怎么他了?” “我踢了他一脚。”他长出口气,“我若是穿着衣服,就完了,他抓了我好几抓都没抓到。” 周逸青摸摸他脸,还怕得不得了,低低地问:“还疼吧?”他摇摇头,“我那是故意装的,我一退那一拳根本就没了力,我在校踢了两年足球。我才用了六成力。”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还笑。 “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了你,真想咬你一口,”看他笑,周逸青又气又恨瞪着他:“怪不得我弟弟和你打架。” “你!” “我怎么了?我的心一晚上为你担死了。”她不轻不重地掴了他一耳光。 接下来,两人眼睛瞪来瞪去谁也不说话。 “青妹,犯不着嘛!又不是君正做得不对,他们欺人太甚了。” “万一、万一,”周逸青望着齐小玲吱嗫着,“万一我被打废了,绝不用你管。”吴君正急风火燎地戗她一句。 “你——”周逸青瞪了吴君正一眼,又哭了。 看她哭,吴君正心里酸酸的,直向她道歉:“青姐,是我不对,我错了。”这一说,她两手捂脸,哭得更厉害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说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第二十五章知己相劝缘相惜 这一阵子,吴君正在周逸青处看书,有时深更半夜才回去。周逸青爱怜地劝他注意身体时,他拗起一块块肌肉,给她看。其实,他早晨常常迟到,有时迟到太晚了,便索性拉一天班。这,他倒不在乎。常常使他自责的是,他太对不起周逸青了,这些天,他几乎有一半是吃她的喝她的,他不能光拿张嘴去逗她开心。 那天,吴君正陪李伟窜出城去老远。骑车带着他,吴君正蹬得腿都酸了,李伟还没找到灵感。碰到一条同公路蜿蜒交错的小溪时,李伟傻布愣登大叫起来。这个怪人放着城里的好多钱路不赚,偏要到乡下写生。车子一驶下乡间小路,他被颠得嗷嗷怪叫。顺着小溪,七拐八弯,一泊偌大的天然湖湾静静地卧在他们面前时,他像猫早闻到了腥味,“噌”地从车上跳下,比吴君正眼还尖。 吴君正发觉他,碰到惊喜的事不是欢呼,而是静默。 吴君正将水撩泼到脸上,脱下上衣挥舞时,“别动”李伟突兀一叫,吴君正像被魔棒一点,果真僵立在那里。 蓝蓝的天,白云一朵一朵悬在天空,碧青的水,朗曜下,波光粼粼,吴君正魂魄出窍,觉得自己像浮在那水面上。 不是那么回事呀!怎么整个胳臂都酸了起来。吴君正放下手,转过身,看李伟一只膝盖跪地,一只腿蹲立。见吴君正走来,他笑了。画夹上,李伟已把吴君正画了上去。。 “我不是天地一沙鸥,要是画上逸青那才叫美呢?” 吴君正说这话时,见李伟愣了。 李伟涂上色彩收笔,见吴君正已仰躺在绿油油的河坡上睡去了,他叫醒君正,指着画问他感觉怎样?吴君正出神地看看那画,再看看他说:“有点空凉。”李伟不疾不徐地将画撕了。吴君正懊悔自己多嘴:“伟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绘画一窍不通的。”李伟见吴君正打着自己小嘴巴,笑道:“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两人坐在河波上,李伟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语重心长地对吴君正说:“小弟,那次你帮我收拾画摊时,我就喜爱上了你。还有那次你叫我去逸青宿舍,我原不想去,可唯恐你受人骗,就去了……你不要拿眼睛瞪我。当我第一眼看到逸青时,我为有那样的想法羞愧死了,我被她那无法言传的气质感动了。逸青虽出身名门,却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贵,满富才情,却极谦逊;心胸豁达,富有善心。对你一往情深,这样的女孩到哪里去找。你很聪明、正直、善良,和她很般配。你年龄小,要认认真真地学点东西,不要将青春荒废了,辜负了人家。” 吴君正沉默不语,抓把草一提,带起一大块泥土,他用力投掷水中,“咕咕咕”水面上泛起一串水泡。 这段时间,吴君正不像先前那样,天天来找周逸青了,隔三岔五来一次。那一晚,周逸青给他讲写作体会,他听着、听着伏在桌上睡了。周逸青找件外套给他披上,触醒了他,他抬起头,目不转晴地看着周逸青,眼慢慢地红了。 那一阵子,害得周逸青举止言行,处处留意,免得将他的眼弄湿。 周逸青的中篇小说《建设者》在国内一家很有名气的刊物上发表了。周逸青拿给他看,吴君正高兴得孩子似的,抱起她,转来转去。周逸青说多做几个菜庆贺、庆贺。他不再像往常一样真假难辨揪她小辫:“你呀!待我像客,居心叵测哟!”。他把她抱到床上,眉开眼笑:“还要酒!今天呀——你别动,尝尝咱的手艺。” 十几天后,周逸青纷纷收到一些读者来信,有不少读者慕名前来。周逸青又是回信,又是接待来客,着实忙了一阵子。用吴君正的一句话说:“主人公是我,你招蜂引蝶,为我作嫁,徒担了虚名。” 晚上,吴君正帮她拆信,发现其中有不少的爱慕者,还有寄来照片的,他笑谑:“快先给他回信,给他一个热罐子。” “你呀!净歪点子。你呢?” 是啊,我呢?假若周逸青再重新选择一下,选择谁暂先不说,只要谁能使她更幸福,自己既使痛苦,也认了。 再以后,还有不少本城男女青年,登门拜访。吴君正就碰上过一次,周逸青将师范学院的两个男大学生送出门外,那两人看到周逸青同吴君正亲热地打招呼时,吴君正发觉那两人的眼神就有些异样,那两人走出老远,还频频回头。 真恶心人! 第二十六章真爱不在世俗里 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吴君正骑车带周逸青去邮局,回来时,吴君正拉着周逸青逛商店,看到一件时尚的衣服,吴君正给她买下,周逸青为那价钱心疼了好一阵子,怕吴君正又生出一堆歪道理,佯装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看她高兴,他也欢欣,他扭着头,右手握车把,左手圈着嘴吆喝:“青姐,你知道吗,我们乡下,第一次见面,最少给女方一百元钱哟!我是让你穿上我买的衣服,到散的时候,让你别恨我。” “咚”周逸青攥起拳头打在他后背上,“让你胡说。当心别摔倒呃——,我不是你买的衣服。”,“开玩笑,你轻点吗?”,“你还怕疼?”她格格地笑,“让人打,不让我打”她又想起那晚上他那副皮劲。 路过公园南门时,周逸青看到几个卖手艺的小摊,不由想起李伟,问吴君正:“这一段时间,李伟怎样了?”周逸青看他无动于衷,又扬高声音:“李伟怎样了?” 路上行人稀少,吴君正骑得飞快。“比我强。”他没头没脑地话语掠过周逸青耳际。 吴君正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想:逸青是爱上了自己什么呢?他想不明白,就问她,周逸青回答了他好多理由,都不确切,只得说“缘呗!” “那你若是遇不上我着呢?” “出家做姑子。”她笑了,“我的君正,你最好问我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吴君正不说话了,周逸青想起今天寄来的诗刊上,吴君正的诗《迷惘》发表在上面,高兴地拿给他看,他也没多大高兴,淡淡一笑:“青姐,是不是沾了你的光啊?” 他不相信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写的东西也能登大雅之堂。 “君正,你捡两句好听的话给我,好不好啊?你不相信自己有那份才能,也不要来侮辱我嘛。”她扬起了下巴。 “对不起。”吴君正忙向她道歉。“谁要你对不起了。君正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周逸青的眼里透出一种剌人的光芒,“一个人穷不要紧,可他受穷要受得有价值。我最怕的就是人没有了信仰,没有了做人的骨气。”吴君正低垂着头,他还从没听过周逸青对自己说过这么重的话,想想自己这段时间确确实实地在文学上努了力,却什么也写不出,不由的灰心丧气。吴君正想自己不会再拿出别的什么东西令她欣慰了。吴君正抬起头,却没看周逸青,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知道我不配你,这一段时间,我也寻找缩短你我之间距离的方式,可是,”他声音有些苍凉,周逸青抢过话:“君正,你不要再说了,你不配,凭你现在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不配。你以为谁配我,百万富翁?艺术家?我选择的是爱人,就是讨饭者之中,还有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在我的眼里,皇帝老子和一个马夫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他们谁不像是男人。”看她真动了怒,吴君正便不再吭声,想若和周逸青颠倒了个儿,她或许就不会说这番话了。看吴君正一直沉默着,周逸青又说:“君正,真正的爱不在世俗里,我让你看一封信。”她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封信给他。 信是从市委寄给她的。吴君正打开看—— 逸青你好: 那天你说完那句话,我淋着雨回到了单位。心也被雨淋得冰冷,因为我没想到你对我是那样的鄙贱和厌恶。坐下来,我不得不去想那天发生的事,或许你认为我在,才造成了那样的结果。你更气我的是——文君你为什么不把他挽留下来。 逸青,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才显出了你的愤怒,可我也是人,一个深爱你的人,这种爱是很自私的,我为什么假意挽留下他呢? 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做事圆滑,一心向上爬的人,可一个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不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呢? 上大学时,我学的是政法,那时想做一名正直的律师,为弱者伸张正义,敢于向一切权贵挑战。可是经过半年的社会调查,我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觉得自己那时的想法很幼稚。我真正地认识到一个国家的犯罪率高低,除国民素质外,更关键的是决策者的素质。从此我立志当一个人民的公仆,我没留在北京,积极要求下基层。 刚来的时候,去你家拜访伯父时,第一次见你,你就完全吸引了我,那时我才觉得真正的美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你那飘然的风采让人感动,你就像块玉一样,散发着吸人的光辉。我相信任何一个有眼光的男人都会过目不忘。 你爸爸在政界是人人敬仰的楷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不关心政治。我曾想放弃自己的理想,去成立一家律师事务所——为了你。可你骨子里就不喜欢我,我不知为什么? 别的女孩子对我怎么样,我不在乎。你一直令我痛、令我痛……,我一定要以我的努力改变你对我的看法,直到我心不痛的那一天。 李文君敬上 吴君正看完信,就拍案叫骂:“这个浑蛋,心都出血了还不追到底。”他被这情真意切的信感动了,竟忘了自己是谁。 “人家追我,你还这么起劲。人家爱我爱得心出血,你呢?真若追,你怎么样?”,“我宁愿成为普希金!”,“那以后我还真给你惹出几个情敌来。”周逸青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似水温柔:“我相信缘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给你看这封信的目的,就是让你知道,真正的爱情,什么地位、财产,身高一米八等等,都是狗屁标本。” 第二十七章世间情义最难觅 周逸青走在去教堂的路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艳亮地照在脸上。对面一个吹口哨的青年走来,她疑是君正,执手遮住了阳光看,原来是个和君正穿着相似的小伙子。她蓦地惊觉——君正已整整一个星期没来找自己了。 其实周逸青怎知道那一晚上,吴君正在去找她的路上,碰上一对他不认识的青年男女惊奇地对他指指点点。那女的对那男的说:“哎,快看,这就是市委书记未来的女婿,听说是个干建筑的乡下人。”,“人啊——,真不可恩议。”那男的摇头感叹。“你呀,真笨,市委书记的女婿还愁将来没有个好工作,我要是书记的女儿也要找一个顺眼的。”那女的说。 吴君正听到那些刺心的话,他又折了回去,路过那对恋人,昂首、挺胸,看也不看那二人一眼,径直走去。 周逸青改变主意,决定先去见吴君正,再去教堂。她踅回去,穿过圣平路,又走向中心街。 聒噪的声音潮水般涌来——铃铃的自行车鸣、驰来驶去的车叫、卖家电的音响、小贩的叫喊……乱成了粥。 周逸青疾步穿过十字路口,踏上翠柳路,小跑一回,耳朵才清静了下来。平常,她宁愿多走路,也不愿走那一段嘈杂的中心路。 “酱米糕了——”还没见人,那熟悉的声音,悠悠飘来。周逸青一听到这声音,心里比吃了酱米糕还要甜。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她学不来,君正才学得维妙维肖、真假难辨。她站了一会那个穿街走巷,脚踏旧三轮车的老人从巷口慢慢露了出来。她买了君正爱吃的热酱米糕,匆匆赶到工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推着铁车,在纷杂的人群中闪来闪去,便“君正、君正”地喊起来。 听见她叫,吴君正忙放下车跑来。撩起衬衫擦擦脸上的汗,摘下安全帽,有些惊愕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行啊?”她半怨半嗔,亮闪闪的眼睛挖着他。“快趁热吃。”说着便递过酱米糕去。 周逸青看他吃得狼吞虎咽,感到疑惑:“今天早晨你又没吃饭?”,“没吃?没吃两顿!”他斜着眼看她,贪婪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晚上去找我。”她抛下话就走了。 做完弥撒,周逸青出来时,见广场的一侧,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路过他们,见有两人拿着张墨画“啧啧”称叹。她一下想起李伟,挤了进去,见果真是他。他现画现卖,周围挤满了顾客。他一张画毕,站起,递给那买主,抬头发现周逸青,惊喜地叫了起来。周逸青怕耽搁了他生意,寒喧一句,又往外挤。 “对不起,各位,今天不画了。”不料,他对着人们抱歉地推辞。 “你这人放着钱不捡,啧啧!”,“我们出高价买你的。”……那些买客不情愿离去围着他念叨。“对不起各位,下次再见到你们免费白送。”,“真的哟!”那些人又七嘴八舌地围起他。 他收拾完画摊,抛下那些人,提着窄窄、长长的木箱,来到周逸青身边,不好意思地说:“我给你画张肖像。” 周逸青因阻断了他财路,深感惋惜:“你生意正旺,改日好不好?” 李伟想周逸青误解了自己,忙解释:“我是不指望它挣钱的,为了糊口,偶尔也摆摆摊。” “那去我家。” 他踌躇间想起没带调色的料,挠着头皮说:“去我家。” 周逸青没注意到他怯淡的声音,问:“你家在这附近?” 他笑了,脸也红了:“在东郊赁了间房子。” 两人坐上郊车,过了三站,周逸青随他下了车。这个地方周逸青来过,还未拆建的古老的居民房子高高矮矮地堆挤着,不宽的街道,散散的小摊,环境幽静,没有城中那般嘈杂。周逸青跟他穿街走巷。终于,李伟来到一处水湾面前,停下了。湾水流通着,水还算清静,岸上面长满了野小植物,弥望远处十多辆推土机,来来回回推动着,不知在兴建什么。周逸青想湾北面那排低矮的房子,有一间就是他的“家”了。 他开了门,正面一张油画跳入周逸青的眼帘,画面上一些枯了的树木参差不齐地交杂着,夕阳挂在树梢上,东面墙壁上悬挂着梵高的《向日葵》,窗前一张宽大的画桌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二,桌上摆放着一个雕塑人头和些作画用的颜料。一张窄窄的床和饭桌紧挨着。 李伟看她环视着房间,两手交叉揉搓,有些窘。“你看乱极了,让你见笑。” “会好的。”周逸青对他鼓励地笑笑。 周逸青坐下来,发现画桌下面一个大木箱里塞满了书,她随便拿了一本,翻看着。 屋太小了,支不下画夹,两人来到外面。李伟让周逸青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初始,周逸青看他神色还有些羞涩,渐渐地,他像像忘记了一切,神情专注,眼睛在周逸青和画夹之间来回地穿梭着。 画完后,李伟两手捧着画递给周逸青,一脸劳动收获后的喜悦。周逸青看画面上的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喜又忧,一抹淡笑似有若无,栩栩如生,真像像呢?那神情正如她坐在那里,为他喜、又为他牵挂,所想的一模一样呢。 周逸青由衷地说:“李大哥,你不同一般的绘画者,只追求艺术完美。你画的东西总给人一种很强的生命力,一种感动,触及到人们的内心深处。” 从来没有人只短短地见过两次面,一下就说到李伟心里去,他激动的热泪盈眶,也没说什么,跑进屋里,从床底下,拖出木箱,拿出一幅油画来给她看,画上面一个白发如银的老翁在饭桌前,用手去捡一粒掉在地上的米饭,一脸的虔诚,眼神有些混浊,他不得不把头低到地面上。作品的名字叫《品》,让人看了有一种欲哭出来的感动。 李伟缓缓地说:“这幅作品去年获得了全国油画比赛一等奖。这是我临摹下来的一张。我作这副画的时候,是去贵州山区深入生活时,在一个老农家亲眼见到的一件事,当那老人将捡起的米粒送到嘴中的时候,我被感动得哭了。我尽量地去体会一位失去劳动力的老人咀嚼着这粒米饭的感受。”停了停,他继续说:“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艺术家,只坚持记录生活,我感到真正伟大的是他们。可他们却还过着那样贫穷的生活,我街头画画挣的钱,一半捐给了山区失去学的孩子。” 周逸青听了他的话,很受感动,她没再说什么,看看已是正午,便诚挚地约他出去吃饭,他忙乱地摆着手,客套着:“不,不,你若不嫌弃的话,在我这里随便吃点。” “看你说的,有时间让君正约你,在一起好好聊聊。” 李伟执意送周逸青走了一段路,看着她手里给她画的那幅画又有些不舍,“逸青”他憋红了脸,话才送出口:“把这张画留下,我再临摩一张留作记念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这本就是你的嘛。” “可我已经送给你了呀!”他一副好认真的样子。 第二十八章人生迷惘苦寻觅 吴君正在工地上忙碌着,李伟来托他把画转交给周逸青。吴君正叫他自己去时,他搪塞着说不太熟悉路,又说市文联很陌生。吴君正看他面色尴尬,蓦地像明白了些什么。 午休时,吴君正将画交给周逸青,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画,他感叹:“青姐,伟哥画得好逼真哟!” “是啊!他很有绘画天赋呢。” “青姐,我觉得你们俩的性情,还有……,无论哪方面都很般配的。” 周逸青看他费着心思绕圈子,忽地来气:“是啊!除了你,谁也和我很般配。” 吴君正窘得脸发红,没话了。 周逸青想想这段时间,吴君正有些话暧昧不清,语气缓和了,温柔了:“君正——,这一段时间,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 吴君正有些伤感地瞅瞅她,摇摇头。他知道周逸青清楚自己的境况。但是一个站在高处的人,不可能很深地体会到站在低处人的心境,那种“体会”,只能是想像。 吴君正避重就轻:“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我们的队长闹崩了,不就是几个臭钱吗?” 周逸青被他说得这句话吸引住了,安慰他:“君正你不要委屈求全,就是再不好,还有我呢?”吴君正也不答话,周逸青瞅他一眼,又说:“君正,我托人在企业给你找份工作,晚上多看点书,你看好不好啊?” 周逸青直盯着他的脸色变化。吴君正脸色一黯,烦躁地说:“不用,目前我还能自己养活自己。” 周逸青讨了个没趣,脸儿涨得粉红,忙解释:“我是想你没有一个固定的工作,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吗?再说你比较喜爱文学。” “我不喜爱!”他嘟着嘴,也不看周逸青。 周逸青耐心地跟他解释:“我不苛求你能做出什么,可是人总有点信仰才活得充实,才有意义啊!” “不成功选择它干什么?”吴君正白她一眼,“过去,我总自信地认为,我就是自学也能考上大学。踏入社会我才感到我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你说我有灵性,又使我想到了文学。可作家就那么好当吗?中国有多少大学生,不比我强?你说有信仰充实,我总不能信来信去一场空吧!” 吴君正望着周逸青,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周逸青看他说着谬论还当真理似的,冲动起来:“少跟我讲这些牛皮理论。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怪了呢,在你的眼里,当官的不是人,经商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说说你喜欢干什么吧?” “我什么也不喜欢,乡下人还配谈什么远大理想。”吴君正也不知在嘲讽谁,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周逸青被激得上了火,话一下迸了出来:“我知道了,人们为什么看不起乡下人——愚昧顽固、不自信,你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吴君正气得嘴唇哆哆嗦嗦,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说了他重话,周逸青后悔得要死,心针扎般地疼痛。她闭上眼睛,真希望他扇自己一个耳光。 吴君正木木地站在那里,觉得浑身的每一个细胞在充血在涨裂。看到周逸青那痛楚的样子,他眼一闭,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 周逸青睁开眼,看他那样,一下扎在他怀里,呜咽道:“君正,我是不经心说的——” 晚上,吴君正来,看她的眼睛还红红的。 吴君正坐在椅子上,她站在后面,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君正,你太自卑了,我们和你们地位上的差别,并不就比你们的人格高一等,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我辞去工作,跟你到乡下。” “不要再提乡下,那里不是世外桃源。”吴君正像被蜇了一下,瞪着她。乡下,自己不也厌恨了乡下吗?一年四季,那清一色的转换,乡下人的愚昧、无知、封建、贫穷…… 辞了工作,简直是开玩笑。为了我值吗? “我后悔!来到城里,我后悔!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周逸青深深地长出口气。 “这一切的后悔——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其实你应该后悔认识了我,”吴君正觑她一眼,见她似听非听,继续道:“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些不应有的痛苦。我——”他拿眼睛瞅瞅她那副凛若冰霜的神态,艰难地说:“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不愿看到你我之间产生了悲剧,而去捕捉那种灵性。”吴君正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故作平静,边说边站了起来。 周逸青被惊得魂飞魄散。他——吴君正,那个她深爱的人像在北冰洋跟她说话,遥远又冰冷。 周逸青手起掌落,立时,血顺着吴君正的嘴角淌下来。周逸青不相信是自己打了他,可手就僵在空中。逸青,你为什么这样心狠?为什么?为什么?!……周逸青转过身去,鼻子发酸,眼中热热的。她拼命地咬着嘴唇,那不听话的泪还是流下了,口中腥咸,嘴唇被她咬破了。她听到悉索的声音,转过身,见他已拖着脚步到了门口,他站住了,周逸青没有喊他。室内一片死寂,吴君正不觉回头一望,只见她一动不动,泪流满面,嘴唇渗血,眼神——疲惫而悲哀、缱绻又无奈、痛恨又绝望,千万缕情思凝聚在里面。她似是站在悬崖上,脚下万丈深壑,似乎只一缕风便可把她吹下。 周逸青像朵花儿一刹那被霜打得枯蔫了,吴君正的心碎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一扭身,扑跪在她面前,手紧紧抓着她的裙摆,仰着头,凄切空洞的眼眸望着她,哀叫:“青姐: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忘了我吧!” 吴君正这一叫,周逸青才“醒”过来,她一脸淡漠,眼帘沉沉地垂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说:“我好累、好累啊。” 吴君正扶她躺下,给她罩上毛巾被,她又要水喝。好久,她的脸色苍白,缓不过劲来。看她病恹恹的,吴君正便一步不离地坐在她身边,守着她。 周逸青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像塞上了些乱柴禾般难受,什么时候,他蒙上了欲和已散的意念? ——“君正靠拢点,别像要飞的鸳鸯。”齐小玲拿着相机,招呼着他俩。 夏末秋初,正值花开最旺的季节,公园内,每个角落都是唱花吟柳的好去处。 齐小玲手把快门,在一棵枝条垂地的倒柳下,拍下了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相片冲洗出来,照片上的吴君正像一只受惊的鸿雁,若不是周逸青笑吟吟地挽着他胳臂,说不定,他真会展翅飞去。 周逸青拿给他看,他瞧了一眼,“我说我不上相吧!你看。”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撕了。周逸青吃了一惊,上前抢救,已成了两半,“你这人……”周逸青怨怒地瞪着他:“你要作贱自己,也不要将人家糟贱吗?” “我是怕让你看了,心里别扭。” “什么意思?”她秀目怒嗔,柳眉挑起。 “你看我呆呆傻傻的样。”他笑着把两片相片丢到桌土。 …… 周逸青睁开眼,看到吴君正的眼里倾倒着那种溺死人的柔情,就又闭上眼,恨他,也恨不起来。 吴君正把周逸青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说:“青姐,都怪我不好。” “不,我知道你性情刚烈,有些东西憋在心里是不好受的,还是说出来的好。”她泪汪汪的。 吴君正恨死了自己。自己真是这样的没出息吗?就这样甘居人下吗?青姐,我决不辜负你的厚望,让你今生不枉爱错人,就是以生命作代价也要在文学上干出点名堂,他在心里说。 吴君正握着周逸青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信誓旦旦:“我今生决不叫你受委屈,我今生不能给你快乐,算什么男人!”他眼中热力四射,其神态像像个君王。 第三十一醉过方知酒浓意 日子混混沌沌,转眼又到秋收了。 吴君正看看这一段时间写的那篇小说,乱七八糟的,怕周逸青看了泄气,烧了。 吴君正常常地胡思乱想,预感总有个不好的结局,使得他情绪忽起忽落,他真厌恶自己,在周逸青面前端得那副刚刚强强的样子。在她面前自信能写出长篇小说,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周逸青是何等聪明之人,这,她怎看不破:“你说,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吗?你以为,你不说,就不伤我的心了。” …… 想想今晚,又害她哭,吴君正真恨死了自己。 隔了一天晚上,周逸青为着吴君正要回家找到他宿舍。只见屋内烟雾弥漫,杯盘狼籍,躺着的,坐着的,横七竖八,酒气熏天,有三五个还在喝。没见吴君正,她便问,一人挨床寻觅,没有。再问,另一人醉醺醺地说,喝了酒,不知去了哪里,程浩、小山子已去找他。她听那人一说,慌了,忙窜了出去。想路上车来车去,想他醉醺醺的样,她心一下悬起,再也不敢想了。一路寻觅到半月潭,听一怪异的声音在哑着嗓子唱:“冬天不吃冰糕,夏天不穿棉袄,为来为去都为了你呀你——”周逸青寻声觅去,见是他仨,心才落下。程浩愧疚地对周逸青说:“谁也阻止不了他,他喝了好多的酒,这回发过了疯,静了下来。”吴君正蹲着,头伏在小山子膝盖上,因刚刚歇斯底里的一阵发疯,酒力越发涌上来,他感到天旋地转,肚里像被造了反,脑子一阵空一阵白,就是不听他指挥。“程哥,这怎能怪你们呢?他有你们这么关心他的朋友,我真替他高兴。”周逸青又低下头去唤他,他难受的直吐气,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人将他拉起来,程浩和小山子轮流背着他,周逸青跟在后面,看他像死去了一般,胃也抽痛起来。下班后,怎么没找他呢?就是心里再不高兴,也不能借酒浇愁啊!她自责!她心痛!她气他“霸道”!“程哥,麻烦你们送他去我宿舍,我给他冲糖水喝。”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他弄到周逸青的宿舍,把他放在床上。吴君正脸色发黄,绞着眉头,痛不堪言。周逸青将他头垫起,冲好糖水,调试的不凉不热,一勺一勺喂他,程浩和小山子见他没事了,放心地走了。 吴君正半夜醒了,周逸青扶他呕吐,吐过之后,又扶他躺下,周逸青将他吐出的秽物打扫干净,放水冲洗,她见他睡眼惺松、怔怔望着自己,还笑:“青姐,我怎么会在你这里?”他愣了好长时间,也想不明白。 “是阎王爷不肯收你,把你送来的。” 看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她又心疼,又生气,一说便是两眼泪。 “几点了?”吴君正挣扎着坐起,看看桌上的闹钟,“三点了。”他嘟哝着,觉得头昏眼花,又躺下了。 “长短不分,现在刚零点一刻。” “青姐,你也躺下。”他挪出一块空间,周逸青静静守了他半夜,很困乏,头一触到枕头,便睡去了。 天亮时,周逸青醒来,见他安然睡着,不忍惊醒他,做好饭,才将他唤醒.他看到外面天已大亮,蓦地爬起,一副要哭的样子:“你怎么不早叫醒我?这样对你……”他一骨碌翻下床,穿上鞋,就往外走,周逸青一把抓住他,他窘迫立在那里,“饭都做好了,我不怕!你怕什么?我们能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够,何比再屈辱于他人的白眼。”她哀怨地说着,吴君正定下神来,决定吃完饭再走。 吴君正吃过早饭走了,周逸青刚来到办公室坐下,听到轻轻地敲门声,把门打开,见一学生摸样的女孩盯着她看,虽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却让人觉得有些漫长,那忧郁的眼神给了周逸青一种无形的压迫。她自问自答地说:“你是青姐吗?我见过你照片。”声音怯怯的。周逸青忙点头应答,她看眼前的女孩紧抿着嘴,眼里泛起了泪花。周逸青直觉她跟自己有某种关联,忙轻轻地带上门,陪她往外走,问:“小妹妹,你找我有事吗?”她点头又摇头,欲言又止。周逸青扭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见过我照片?”“白玉兰。是周逸刚给我看过。”她声音很低,一直低头看地。周逸青看她身体单薄,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爱怜地搂着她来到楼下自己的宿舍。在一问一答中,周逸青知道她刚满16岁,是周逸刚的同学。周逸青再深问,白玉兰就哭了,周逸青越是安慰她,她越是哭得厉害,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周逸青听明白了,她曾是周逸刚的女朋友,怀孕四个月了,周逸刚又跟别的女同学好上了。 周逸青感到白玉兰就像一枚浮萍,在湖中飘来飘去,找不到方向。看她很伤心,很痛苦,就像一个小孩子不小心打碎了心爱的玩具一样,在心疼地哭。她正因为太纯情了,才陷在失恋的痛苦里难以自拔,甚至要轻生。周逸青为她心痛惋惜又为弟弟的行为感到异常气愤。问她:“你爱他什么呢?” “我爱他长的帅,爱他男子汉的样!” “长得帅,谁都喜欢。可那只是个表面,他要是个男子汉,他就不会让你怀孕,对你不闻不问了,又去跟别的女孩子好。这就是你心目中的男子汉吗?我怎么感觉他像一个畜生一样。” 白玉兰瞪大了眼睛看着周逸青,不哭了。她问:“姐姐,你说什么是爱情啊?” “姐姐比你大五岁,我也在恋爱中。每个人心目中的爱情都不一样,遇到的爱情也不一样。爱情对于双方来说是纯真美好的。爱情是什么?有的人一辈子不曾爱过;有的人自以为爱过,说不定被自己欺骗了;有的人爱着,说不定被对方欺骗了;有的人欺骗了自己一辈子,却无力自拔。很多人,年少时不懂爱情却献出了真情,等到懂爱情时,却没了热情。我心目中的他,首先是善良正直的。可是我弟弟被我妈妈给宠坏了,要什么给什么,是非都不分了。这样的人,怎值得你爱?” 想着弟弟,看着眼前这女孩天真的样子,周逸青感到愤慨、心痛又无奈,说她:“你们就没有一点生理知识吗?拿着生命做儿戏,太不负责任了。”受到指责,白玉兰一脸困惑,无助地问:“姐姐,我该怎么办呢?”周逸青看她无辜委屈的样子,安抚道:“我陪你去把肚子里的孩子处理掉,因为这不是爱情的结晶,这是孽果。这成长的代价太惨痛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爱一个人,你到底爱他什么?我不反对你们恋爱,可交男朋友不光靠慧眼,更要靠慧心。” 白玉兰乖顺地点着头,周逸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痛,她知道这小女孩肉体上的伤痛很快会过去,但心灵上的创伤不知道何时能平复。周逸青和她聊了很多,她的家庭,她和周逸刚从头至尾的的经过。她哭着说要是让父母和老师知道她怀孕了,她就不活了。周逸青循循善诱,让她渐渐地从痛苦和愧疚中解脱出来。陪她去中心医院做完手术时,已是半下午了 。她走出手术室,周逸青看她脸色苍白,忙扶着她,她的第一句话竟是:“姐姐,你说打掉的那孩子疼吗?”这句话让周逸青一下泪冲眼眶,她答道:“凡是有生命的肌体,都有感觉吧。” 周逸青遵医生的嘱托,给她拿好了药,给她买了些补品。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塞给她二百元钱,她说什么也不要,都把周逸青急哭了,求她:“好妹妹,我不是为我弟赎罪。我是认了你这么个妹妹感到高兴,你要是认我这姐姐的话,你就收下,好好把身体补养好。”周逸青好说歹说,她总算收下了。 回到家,周逸青做好了晚饭,可一个人也没在家,父母都有应酬在外面吃了,回到家礼貌地问候一下,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寝室。周逸青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脑海里白玉兰那张苍白的脸,怎么也抹不去。她坐在客厅里等周逸刚,她想不明白表面文静又有礼貌的弟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表里不一的巨大落差,让周逸青感到太可怕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给葬送了。她等到深夜,倒背如流的《红楼梦》快翻完了时,这混账弟弟才蹑手蹑脚地回来,想偷偷地溜进自己的卧室。可四目相望,周逸刚感到姐姐的眼神就像两把刀子一样飞了过来,他不由站住了,周逸青快步上前,拧着他耳朵,压低声音说:“跟我出去,别惊醒爸妈。” 周逸刚乖乖地跟在姐姐身后,来到大街上。昏黄的路灯空照大地,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周逸刚跟在姐姐身后,感觉自己就像只小猫跟在一只狸猫身后,被控制住了,随时都可能被它吃掉。他很小的时候,在乡下就听说过这样的事。那时他想不明白小猫为什么乖乖地跟着狸猫到河边,一遍遍地喝水,一遍遍地吐净,把自己洗干净,等待狸猫吃自己。现在他明白了,他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摆脱她的掌控,在这个家里,他最怕的就是姐姐,大概是从小被她耳提面命惯了的缘故吧。今天又不知自己做的那件“好事”落在了她手中,他心悬在半空中,跟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可姐姐怎么也不说话,让周逸刚更加莫名地恐惧起来。他沉不住气了,紧走几步问:“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深更半夜把我叫出来。”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清楚。你就一件件地说吧。” “我早不打架了,老师还表扬我了呢。” “爱好变了?学会泡妞了。” “是她们追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有潘安之貌?还是有八斗之才?你竟然以耻为荣了,你祸害了几个女孩子了?”看周逸刚在狡辩,一下把周逸青的满腔怒火给点燃了。 “什么叫祸害?那叫两厢情愿!”周逸刚梗着头,不服气地反驳道。 “周逸刚!想不到你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你玩弄感情,你懂什么叫爱情啊?” “你懂?你跟一个乡巴佬谈恋爱,闹得满城风雨,把我们一家人的脸都给丢尽了。” 爱之深,恨之切!他在说什么?自己的弟弟在说自己什么?周逸青的耳朵嗡嗡直响,她觉得自己的心如刀割一样,割自己的人是至亲的人,这让她情绪瞬间失控,眼泪飞溅,她一个耳光甩到弟弟脸上,哭吼:“你给我跪下!我告诉你,我给家里丢脸了吗?我偷了吗?我抢了吗?我玩弄他人感情了吗?我做什么不道德的事了吗?你是非不分,黑白混淆!你的眼没瞎,你的心瞎了。我让你跪得不是我,是做人的最起码的原则。你不配提他啊!” 周逸刚乖乖地跪着,他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被吓蒙了,仰头哭道:“姐姐,你别哭了。我错了,我改。” 第三十二章悲莫悲兮死别离 秋假过后,吴君正回来,浓浓的思念中,却多了一份心灵的陌生,这心灵之距何时已在慢慢拉开?吴君正猜想周逸青也敏感地觉察到了。 有天周逸青在给读者写回信。吴君正本是嬉笑无心地说一句:“青姐,现在还有好多人追你吗?”话一出口,他忽地想起那些死皮赖脸追求逸青的人,神情不自觉庄重了。 周逸青看他当真格似的,没理他,又去写她的。 “都是些谦谦君子啊!”闷闷的空气中,飘荡着他那满带嘲讽的语音。 “想不到,你心胸……”周逸青噎他一句,难道他还不了解我吗? 吴君正又不说话了,装模作样看着书。周逸青委屈得眼泪直往肚子里咽。 吴君正不明白,过去,她是爱自己纯真、善良、聪慧。现在,她是爱自己什么呢?她充其量不过是深深依恋着过去,不能割舍罢了。他有这方面的体会:小时候做玩具,实际上是自己做得糟,却总认为比他人做得好,自己欺骗了自己,还不知道。“青姐,你是爱我什么呢?”飘忽不定的声音,冷冷的秋风,朦胧的路灯。这夜晚——单调、冷清。 好长时间,她才开口:“君正,不要问我,也不要问你的心,我爱你的一切,一切,爱得很深也很累。” 拐弯处,没有路灯,夜色暗淡。吻——吴君正吐出心给她,她不忍触碰,轻轻的一蹭。 “我知道,我只有一条路可走,要是在文学上奋斗不出点什么,我这一生就完了。”他说得悲壮,周逸青更为他牵肠挂肚起来,“君正,凡事不可强求而苦了自己,这点你还不明白吗?”周逸青现在才真正明白,他对于文学是欲弃不能了,那么单纯追求成功不也太痛苦了吗?周逸青的心笼满了悲愁。一开始,她并没想到使他选择文学,怎么就使他深陷其中了呢?是因他的才华、个性与文学太吻合吗?往事如远去一梦,雾蒙蒙的,一下理不清了。 周逸青闭上眼睛,泪慢慢地洇上来。 吴君正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将她轻轻拢在怀里。其实,她也像像自己一样,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网罩着,只是她深藏不露罢了,不使她伤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吴君正晚上坐在桌前。“猪鼻子里插葱——装像。”、“当作家,这不是开玩笑嘛。拿锄把的手能拿笔吗?”——人们的冷嘲热讽,他能忍受。可他能忍受外面对周逸青的流言飞语吗?难道这一些,逸青没听说过吗? 他怯于去找周逸青了。 霪雨霏霏,把个天都湿透了,周逸青去找吴君正,见他置身在缭绕的烟雾中,歪坐着,刁着烟,乜着眼,捏着牌,在大喊大叫。吵吵嚷嚷的人们没注意到周逸青。周逸青唤他,他简直尴尬死了,披着衣,趿着鞋,挠着头皮站起来,哭笑不得。周逸青从没见吴君正这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转身走了出来,吴君正低头跟在她身后,雨还在下,他吐掉烟,烟落到一水洼中,“嗞”一声,一缕青烟飘去,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躯体。 “你这木头,”见他傻傻地站在雨中,周逸青白他一眼,将伞罩过去。问他:“经常抽吗?。”他点点头。 “其实那又何必背我。”周逸青面色冷清孤傲,不再看他,目不斜视地前去,吴君正顺从地跟着她。 回到宿舍,周逸青带上门,无力地靠在门背上。这时,吴君正才发现,周逸青左半身衣服全湿了,眼中满是悲戚,倦望着他,缓缓开了口:“这一段时间,你到底怎么了?像丢了魂似的。你照照镜子,头发蓬乱,脸色干白,你何必这样作贱自己?” 他望着她,尴尬地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到是说话你?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急,要闷死我是不是啊?” “……”他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 “你经常和伟哥在一起,你怎么不学学他呢?” 吴君正真是厌恨死了自己,不料话一开口,伤的却是她:“你是喜欢上他了吧?”说出这话,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你别醋吃不了,往别人身上泼。”她没好气地说。 “看你,开句玩笑话你也当真!” “你整天开玩笑哩!你看看,你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青姐,今天,你、我的情绪都不好,不要再说了,快将衣服脱下,别着凉。” “假惺惺,不用你管!”周逸青站着不动。 “那我回去了,我感到累。” “在我这里休息。” 吴君正背过身去,周逸青换下衣服,数落他:“我对你好是我愿意,你拿着自己不当,就是不在乎我。你现在说分手,我决不会死皮赖脸求你。” “青姐,你不要再说了,为什么我这么无能呢?”他提起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你打自己,还不如打我。恨有什么用?你无能吗?你才十八,肚子里装了不少东西,悟性好,只要有信心,去努力,做什么事不会成功?可你老是自怨自艾,自己先去击败了自己,怎么不会被外界的挫折击败。再说我决不是为了你聪明才爱上你的,我遇到的比你聪明的人多的是。我不是那种找一个能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女人,自己欺骗了自己还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一个有男人味的男人。你应该很好地向李伟学习。” 周逸青叫吴君正向李伟学什么呢?他清楚,那份精神,他学不来,李伟浪迹街头吃自己,能活!他不能回过头去吃逸青。 这一段时间,周逸青也只得顺其自然,由之任之了。她明白,吴君正一点即透,她要解释的,他早已明白了呀! 这一段时间,吴君正反而觉得有一种难得的轻松,看来周逸青也发现了自己是块石头,不是块玉。 那天中午,周逸青在中心路碰到他。街道上,行人如流,车来车去。恰巧路边有家冷饮店,冷冷清清,吴君正跟她走过去。 吴君正要了两杯冰冻汽水,他啜了一口,冰凉,抿抿嘴,一语双关地说:“喝汽水要符合自然规律,若不就不适宜了。” 周逸青看他那异常镇定的神情,心底忽冒一股冰霜寒气,冷冷地说:“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笑话!这不是你要的吗? “你不要激动嘛!你我就像这两个玻璃怀,如果不冷静,很可能会碰碎。” “所以,你选得这两杯饮料正适宜,我的——君正。”她转怒为怨,不紧不慢的喝下,盯着他:“是不是?还让我代劳了你乜一杯。” “你呀!”他仰头咕噜咕噜喝下。 “君正,我想不明白,难道我们两个真是性格不和,不是冤家不聚首吗?为什么总是吵吵吵!” 吴君正第一次见她为两人的事困惑。觉得心里有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滋味。真失去她,自己会怎样? “好弟弟,你这样,你知道逸青为你多伤心?”李伟伤感地说。两人坐在未兴建完的大楼后面,浓浓的夜色中,吴君正看不清他的表情,乱石杂草中“啾啾”的虫鸣,吴君正听着揪心,“我知道,逸青闭着眼摸一个也比我强。因为我第一个占据她心灵,她又极善良,她才这样痴情,总有一天她会寒心。” “混帐,只有你会使她寒心,你的勇气呢?” “我的勇气?!我不能因为勇气,就让她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追求,跟我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我的勇气!?你的勇气呢?我知道你喜欢逸青,你为什么不追求呢?” “闭住你的鸟嘴!”他一个耳光搧了过来。 两天后,一个浓雾的早晨,外出回来的人们说在拐往工地的路口上轧死了一个绘画的人,消息传到吴君正的耳朵里,他的头嗡的一声炸开,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就冲向那个路口。一大群人围着,他发疯似地排开人群,碰入他眼帘的是一滩浓浓的血渍,那人已用块白布蒙住尸身。吴君正瞪大了眼睛,眼神碰到那熟悉的画夹时,腿一下软了,他扑过去,那骤然引爆的哭声,撕天裂地,将一切的噪音都淹没了。 众人都纷纷落下泪来。 李伟被谁抬走了——吴君正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工地——吴君正也不清楚。他处在那个恶梦中,醒不过来。他眼前总飘忽着一朵很大、很大、鲜红、鲜红的花。那是李伟用生命的最后一汪碧血绘的,吴君正不知道那花叫什么名字,悲壮、凄美……但他知道,那天李伟是为自己和逸青吵架的事约好来找自己的。他在横穿马路,拐弯时,被一辆轿车撞死的。“伟哥,你是为我死的。”这个念头萦绕着他,他躺下了,不吃,也不喝。 周逸青是隔了一天才得知这一噩耗的。她去看吴君正,见他蒙着头,一个字也不说。她揣着一颗滴血的心,走了。 吴君正拖着身体,走在大街上时,已是三天之后了。晚上,他去找周逸青,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墙上伟哥的那副山水画不见了,李伟给她画得那张画像,也不见了。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可确确实实地没有了。两人相对无言,流泪,也只有眼泪,在这时,才能将各自的心里话说出。 十多天后,吴君正仍沉浸在那哀哀的悲伤中,像像跟谁也有仇似的,见了周逸青也闷不作声。 “你以为伟哥死,我不伤心?这么多夜晚,我求他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一想到他就流泪,这些天,我像处在凄云惨雾中,神经都衰弱了下来。你说我喜欢他,是的!我爱他不流于俗的人格,我爱他善良的品质,我爱他为了心中的理想不叫冤不叫屈的男子汉的坚毅。这些美好的东西,谁不爱呢?”她抹着泪,那美丽的脸上像水洗了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这样的庸才去替他死?”他捶胸顿足,哭出了声。 李伟去了。计程车、各式各样的小轿车依旧驰来驰去,车鸣尖厉,人们依旧欢声笑语。吴君正站在李伟出事的地点,怔怔的。他厌恨了这一切,还有他自己。有时,他竟傻楞愣地问自己:“我是谁呢?”奇怪!好多天不见周逸青,也不想念她了。 第三十三章恨莫恨兮生分离 一天,周逸青下班回家,看到以往清静的翠柳路也热闹了起来,不知道十多个人在围着干什么?路过时,隐约听到有吴君正的声音,她凑过去,见果真是他。他正伸长脖子,在和一个以下棋谋生的中年人犟嘴。 “你这小伙子,输了不服输不要紧,你来来回回走滑棋,这,你就输了嘛!” “谁说我输了,我早晚就将你撵死!” “你这人怎么耍赖?” “谁耍赖了,我说下上一盘,你偏要换一盘,你成心不让人赢!” “人家输给你二盘了,拿了人五块钱,把这盘教给人算了。”旁边有的人打圆场。 “谁要他教啊!还下这一盘。” “钱呢?” 吴君正掏掏兜,窘了。围观的,有人笑起来。吴君正脸都气白了,羞恨地脱下上衣,一掷:“这件褂子值两块钱吧!” “君正,你是不是将自己也要输进去呀!”周逸青明白了怎么回事,愠怒的瞪着他,又睨着眼鄙夷地对那中年人说:“你下得好,怎么不去给中国人争光呢?” “你懂什么?”吴君正瞪着眼像要把她吃了。 这时,那人趁机溜了,人们一哄而散。吴君正气得手攥攥、松开,松开、攥攥,盯着那人背影,一肚子火气无处撤,急得攥起拳头,捶打自己的头。 周逸青看他这样,气得眼中有泪:“为了这个,值吗?”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嚼:“这件事,我不用你管,你懂吗?” 周逸青眼中的泪碎了:“君正,我不懂!我只懂得你自己不是你自己了。你作贱自己,我心里好受吗?你以为我不说,我心里就没有烦恼,没有冤屈。我提醒你写作,你以为我苛求你,我不说你,你郎里郎荡,自己不知道珍爱自己,你总将问题向反面想。我对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你不要再说了。”戳到了他心疼之处,他暴喝一声,声音冲天而起,心却像有人在拿着刀,一刀一刀地戳、戳、戳……死好了——他诅咒着自己。 “你以为你这样吼就能解决了问题吗?君正,为什么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呢?” “是你了解的我透透的,没潜力可挖,不喜欢我了。”他瞪着眼又叫又吼。 看他如此,周逸青反将眼中的泪倒咽下去,乜着眼说:“是的,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自卑、自傲、自狂、自贱、自伤,现在我更不喜欢你冷血。”她的头微微抖动着,说着,说着眼也睁大了。 “够了吧!这些你说的都不对,你只有说我冷血说对了。”他将对她的那深深地爱那份温柔,深深掩理在心底,不让它从眼中露出,冷冷地看着她。 “你不要这样看我!过去,我为你心痛,现在,我为你心寒。你聪明、你英俊,可我——周逸青喜欢的不是一个聪明而不用在正道,徒有其表的人。”她一转身泪也下来了。 “这可是你说的。”吴君正转身离去。 周逸青脸色煞白,呆呆的望着他离去,这就叫分手了吗?分手是这样吗? 分手后的第三天,周逸青被市文联推荐,随着省文联的参观团去了南方。 吴君正也回了家,他像像丢了魂一样,整天憋在家里,父母看了也不快活。十多天后,他又回去了。 分手对于吴君正来说太痛苦了。谁不祈望爱情有个幸福的归宿。可自己又给了她什么幸福呢?这种分手的痛苦,他能忍。可还有比李伟的死,更使他痛苦的事吗?自从李伟死后,他总有一种很疲倦的感觉,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强健的身体怎么就变得衰弱了呢?有时,他便请假出去散散步。他努力将周逸青忘掉,可是他忘不掉。他就去远离周逸青,周逸青不可能去的地方去散心。那天,他坐在南郊火葬场的大门一侧,秋末的阳光懒懒地撒在树梢上,街道两侧的白杨树,枯叶片片凋零,一阵风吹过,便纷纷飘落,弥望远处,真像花雨呢。汽车急驰而过,连地上的落叶也跟着卷舞起来。好凄美啊! 吴君正想,他和周逸青的分手,多像这枯叶脱落树干啊! 他想不明白,落叶是随着季节转换的必然使物呢?还是地域的差异之结果?南方有白杨树吗?那里的白杨该不会落叶吧! 坐久了,他便默默地数起身侧一颗树上的落叶:“……一千零五,”他看到周逸青时,吃了一惊,一个皮肤和她一般白的小伙子骑车带着她向西驶去,她枯坐在后座上,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吴君正想想两人分手已二十余天了。 吴君正再一次见到周逸青,是在一个雨后的下午,太阳西去了,它眨着那只茫然的大眼睛,倦倦地、伤感地、遣绻地看着这哀乐人间。中心路上散满了枯黄的落叶,天气清冷,路上行人稀少。他不经意的一扭头,心突地跳起来,因他看见斜隔街道对面还是那个年轻人带着她,反向驶来。吴君正觉得周逸青好像闪了自己一眼,他装作没看见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看着对面一家商店的招牌。 周逸青看见了吴君正,跳下车,见他铲了个平头,像一根撑船的竹篙,立在那里,孤零零的。 过了好久,吴君正想她可能下去了,回头一望,见她仍站在那里,她似乎含了满满的一眶眼泪,因隔了三十余米远,他看不清,但他确定——她流着泪。那年轻人向吴君正这边望了望,一捋她胳膊,吴君正看她转过了身,头还向后扭着,也忙转过身去。 齐小玲得知两人分手了,一逢星期天,便将周逸青连拉带抱地弄到她宿舍,要她好好发发牢骚,说说心里话。 “我和他,那天算是凑巧了,那些日子,我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为了他跟人下棋的事,吵了起来。我脾气急,他比我还急,我气昏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不过他是早有预谋的。对我们俩的未来,我挺有信心。可是最后,一些事,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了,也难怪,他有时不了解我,我不了解他了。爱情,仅有感情是不够的。玲姐,我好痛苦、好累啊!” “你还是很爱他。要不要我去替你解释?” “没用的,我总觉得我们的感情,根本没有破裂,甚尔更深了。只是……我也解释不清楚,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透了的。他是个本质很好的男孩子,他很有才情、善良、富有侠义之心……”她说着、说着,眼看要哭了又止住了:“不过,这一次,我还真叫他气杀了。” “青妹,让时间去解释吧!你看,我不也走过来了吗?” 睛天霹雳。这,吴君正怎能相信!?他像个穷凶极恶的暴徒,攫起给他带来这一恶讯的小山子,嘴上强硬地吐着:“你再说一遍。”内里却心惊胆颤。 小山子嗫嗫嚅嚅:“的确是写着……市文联的车,跟那货车撞的,在西二路。送去医院的那个女孩子……满脸……满身……血,细长的身材,也许不是青姐。”他结结巴巴好长时间,才说出这些话。 吴君正的手无力散开了,难道这是真的?不!不可能。他发疯似地冲了出去,奔向医院…… 昨天,出人意料的一场雪,漫天盖地撒下,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街道结了冰。骑车的人们小心翼翼地蹬着,还是有不少人摔到了。 他狂奔着、跌倒、站起,站起、跌倒,终于,岔了气,不能动了,一呼吸,钻心的疼,难道真是……若不……他捋着左侧肋骨,胸口也闷了起来。 “青姐,我不该对你那样凶,我不该戳你的心,天知道,我多么地爱你。”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地“杀”着自己:“青姐,若是你我不分手,决不会这样的。我罪不可赦,我该死……” 慢慢的,肋骨一侧不疼了,心却闷闷地沉下去。 “青姐,一定有话对我说。”他想。“青姐,等等我……”他狂奔,跑跑、走走,呼呼的寒风中,冷汗出来了。 “你别以为我不说,我心里就没有烦恼、没有冤屈……”她那哀怨的音容又在他脑海里浮现。 “青姐,我要向你谢罪,若是你残了,我要养你一辈子,不让你爱一点委屈,若是你去了,我要陪你去,守你一辈子。”……他胡思乱想,涕泪交加. 他跑着,拖着腿,捱到中心医院。 他好不容易问到手术室,看到守护在外面的一大群人,模模糊糊的,那通往手术室平缓、不陡的斜坡,他再也无力蹬上去了。赵健看到吴君正,忙告诉周逸青。恍惚中,周逸青来了,一抹淡笑,朦朦胧胧的。她看到吴君正满脸的汗珠,黄豆般大,密密地排着,长出着粗气,却是虚弱的——周逸青明白了。 吴君正以为是一个幻影,瞪大了眼睛,眼前星星点点乱飞,似有个人影,像一贴白纸,在空中飘飘忽忽的。 “君正!” 他头昏眼花,听到人叫,揉揉眼睛才认出是周逸青。 “噢……哦。”他那泫然而下的泪将汗珠穿成两串,流了下来。 吴君正慢慢转身,走了。周逸青望着他虚弱的背影,紧走几步,趋前扶着他。他抹掉眼泪,扭过身,轻轻地推开她的手,他触到那冰凉的小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了。这一切多像像梦啊,他握着的是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梦幻般的人吗?多少欢声笑语,多少柔情绵绵……多少往事又重现眼前。“以后多保重!”吴君正的声音好苍凉啊,周逸青看到的不再是两眶满满的眼泪,君正满怀的柔情自心中溢出,逸青的心里盛满了,盛不下了,她第一次觉得托不起他那满怀的柔情了。 她望着他,这一月来,他忽而像长了好几岁。看他这近一年猛增高出她半头的个儿,感慨万千,她另一只手又盖在他握她的那只手上,说:“我们出去走走。” 他慢慢地抽出手,说:“不了,你回去吧!”他声音又低又轻。 “君正,我有话对你说……”周逸青温柔的语音中夹杂着欲哭的颤音。 吴君正想起了那个和她在一起的温雅青年,“青姐,我永生、永世的好姐姐,你说的,我都清楚。只要你幸福,我也很快活,真的!”他又捧起她的双手,贴到自己脸上,周逸青感到他热热的泪爬到手背,他坚毅的面孔上布满了温柔。 “君正,今生,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幸福。” “青姐,我也不是看不起自己。真的,那位大哥比我强,这样一些实际问题就好解决了。” 周逸青蓦地想起了那一天彼此见面时的情景,她明白了,她忙说:“你说什么呀!那是我厦门的表哥,我们去厦门参观时,他随我来搞社会调查的,他大学还没毕业呢?” 好久,彼此都没有说话。周逸青的泪却慢慢地滑下了脸颊,她抽泣着说:“君正,我的同事朱虹撞成了重伤……,我打算过两天去找你的。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又和好了。 第三十五章聚散总是心相依 吴君正闲居在家,写不出什么。书信往来便成了他最大的慰籍。周逸青来信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为文学之事而强迫自己。其实,他又何曾持续久做过书桌,那种郁郁闷闷写不出东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就东奔西颠,找他的同学们去了。一恍惚,春节来近了。 周逸青写信要吴君正初一去城里,思念之情言词之间浓郁而出,吴君正更是因想她不见寝食无味,初一还没到,就沉不住气了。再一想又气馁、内疚起来,这一段时间,毕竟没用心写东西。 春节城里煞是热闹。那几天,两人骑车从城里逛到郊外的乡下,还没尝够新鲜,初六周逸青就上班了,吴君正在她宿舍里看不下书,就一遍遍地跑到她办公室的窗口下,去看她。周逸青发觉他时,跑下来,他说:“青姐,午饭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可早回来啊。”看他对自己的那份牵挂,周逸青不忍丢下他一个人在宿舍,又下来了。回到宿舍,他的手紧紧箍住周逸青的腰,对她说:“青姐,我想明天回去。” “怎么这么快?” “我不想在城里了,不知为什么,一刻见不到你,我心里就惶惶地乱跳。” 周逸青深情地看着他,看他那由淡红变红了的眼圈,说:“下午我不上班了,我陪你。” 吴君正怔怔地点点头,拉她坐下,把脸贴在她的怀里,对她说:“青姐,我突然好想结婚,能天天守着你,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你想通了。”周逸青用手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那对你不公平,你还没做够小孩子呢,再过两年好吗?” 吴君正在她怀里点着头。 菜全是吴君正做的,依着他的创造,竟做得别有一番风味。 吴君正看着做了不少的菜,就叫她去约赵健。 “不可以。”她说。“今天这个日子是你我的。再说那天在家请了他了。” 两人慢慢地喝着红酒。周逸青终就问起:“今年打算做点什么?”,“为了能写出点东西,在村里木器厂找点活干。”他早做好了打算,为了不让她为自己担忧,又说:“工作很轻,又是本村,再说家里的农活还误不了干,比在外面干建筑要好得多。”周逸青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想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免得他情绪不定。她说:“你也知道走文学之路非常艰辛,你目前不要苛求能写出什么,要多看点书充实自己。” 两人边谈边喝,周逸青喝了不少的酒,头都晕了,吴君正扶她躺下,坐在她身边,给她讲山乡的趣事听,吴君正讲完了,周逸青就给他讲水乡的故事,棋都不舍得下,这么讲着讲着,讲到天黑下来了。 吃过了晚饭,周逸青看吴君正热辣辣的眼神,就是因为不想走,反而要走,走到门口,回头望,吴君正那遣绻的眼神钩过来,她转过身,扑在他的怀里对他说:“今晚,我住下陪你,你可不要做坏事啊!” “关云长千里送皇嫂滴色不沾,人家是有胆无心,我是有心无胆,你放心,我就当你是别人的恋人好了。”吴君正把她抱在床上。 他一句玩笑话冲淡了那份忧伤的离情别绪。两人躺在床上,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从天文地理讲到历史,从宗教信仰讲到迷信,从乡下的巫术讲到《易经》……都过半夜了,两人才睡了。 第二天,周逸青依吴君正的意思,送他赶下午的火车回家。“君正不要挂牵我,常给我写信。”吴君正骑车带着她,她说这话时,手不由地扣紧了他的腰。 “逸青!”这是吴君正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听到他低沉又深情的声音,周逸青的心怦怦跳起来,忙下来车,看着他那生动的笑脸,感叹:“你笑起来,美得撼人。” “那是你给的,我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我吴君正更幸福的。” “有,那是我。”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喃喃道:“君正吻吻我。” “你疯了,你看看路上的人。”吴君正小声嗔怪她。 “就疯这一次吧!她双手勾住君正的脖颈,君正抱起她的腰,俯下身去,唇盖住了她的唇,像一首优美的探戈。周逸青的脑海里那副美丽的图像像一瓶醇香的酒袅袅飘来——一群仙女在林子里洗澡,姐妹们都回天上去了,她落在后面找不到衣服,急得要哭了,这时,那个放牛郎——君正从树林里走出来,双手托着她粉红色的纱衣说:“姑娘,别着急,你的衣裳在这儿。” 第三十六章文学不能当饭吃 回到家,吴君正的心里空荡荡的,捱过了一天又一天。春天已懵懵懂懂地走来了。 这期间,他回过头去,看看做过的事情,心情就像农家人看着满是野草的荒芜土地一样,火烧火燎的。而周逸青似乎就站在那田里。 吴君正去木器厂上班了,一天十多个小时的劳作,月工资才三十元,刚够吃饭的,原因是吴君正学徒。忍辱含屈,为了文学也值得。他就这样聊以**,可是文学呢?它是那高入云端峰巅上的一朵花,它是蔚蓝海水中一颗璀璨的红宝石。难道自己真没有能力去摘取吗? 周逸青的信越写越长,他的信却越写越短。他忽冷忽热,每次写信,他都是拣热的给她寄去。 二十多天过去了。吴君正书也懒得看了,索性从厂里退了出来。到山上看看,麦苗已返青,柳芽嫩黄,溪水清碧。大地回春,万物都苏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有点被遗弃的感觉。 母亲问起周逸青,他总是含糊其词,把头快快别一边去,不忍把母亲含满痛爱的眼碰湿,而父亲卧伏着那驼背的腰跪在田里,在吴君正的眼里永直不起。哥哥远走他乡打工己两月没回来了,那沉默寡言的面孔,在吴君正的脑海里成了一抹不褪色的悲愁。 周逸青的信中颇多微词,吴君正凛然惊觉,他再也不能伤她的心,让她失望了。他痛下决心,久锁卧室,饮食起居大乱,眼睛天天布满血丝,母亲心痛,父亲抽着闷烟一言不发。那不通顺的句子,那聚结不在一起,叙不完整的事理,如他煎熬的心扭曲而不成形。他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搞写作的料子?他不清楚除了文学,他还喜欢什么?他还能拿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他现在才觉得对于写作他是欲弃不能了。他要将心中的郁闷,世俗的偏见统统发泄出来。他的心就像困于笼中的狼,时而长嗥,时而低泣,只要有一息,他便耗着。混混沌沌,斗转星移,今夕何夕?看周逸青来信写的日期,顿觉时光火一般烧过,春天已过去了一半。 “君啊——,写书这般大的事,不是你能做的。”母亲心痛劝慰。她老人家独自为自己泪流过多少次?怎不是我做的,难道作家不是人?他不服气,在校时他的学习成绩想第一,就没第二过。 他给周逸青写信,说他如何充实,如何有意义。充实吗?有意义吗?他总觉得像欠了周逸青,欠了父母什么似的?以心不能换心,他痛恨无以为报。 周逸青来信对他说:“你不快乐,很不快乐,你看看你充实的生活都成了一个模式。” 吴君正方知自己像傻子一般,远远相隔,竟被她看得一览无余。 吴君正后悔在信中,信口开河,目中无人,吹嘘自己能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这,岂不是班门弄斧?他羞愧难当!青姐,在你面前,我是不设防的啊!你了解我,我说的绝不会成为谎话,是吗?青姐,他在心里问她。 吴君正束手无策,天天过得死气沉沉,他的生活成了一潭不流通的死水。 他真想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再看到母亲那疼惜的眼,父亲那疑惑不解冷漠的脸。 他常坐在书桌前扪心自问:君正——你真无能吗?他不敢深想下去。他凭一时的狂妄将写作看的很易,又因现实的困扰而灰心丧气。乱七八糟的稿纸上涂满了他心中的愤慨,那字句很不安敛地躺在那里呲牙裂嘴瞪眼睛,好像在质问:为什么使我们短胳膊少腿、一出世便是残疾?为什么在我们清白的脸上涂黑抹灰变成麻脸婆?为什么?他要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娘的!滚你的蛋去吧! 那天吴君正从家住县城的高中同学张良家回来,看到周逸青在洗衣服——这不是梦吗?可面前这人分明在摇动着,他呼叫着奔过去,蹲在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才敢相信是真的,惊喜地说:“青姐,你怎么来的?” “我长着腿啊!”周逸青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看看你的脚。”他手忙脚乱地去搬起她的脚,脱下鞋和袜,看到她脚底磨得红红的,心疼地数落她:“你来,写封信让我去接嘛。”周逸青没有说话低下头去。吴君正又跑向屋里,“娘,娘”地叫起来。“伯母找你去了。”周逸青边说边洗衣服,也没有见到吴君正后的高兴。吴君正忙跑过去将她拉到父母的屋里去,赶紧跑向自己的房间去整理。他看到房间已整理得干干净净,书桌上的书也排列得整整齐齐,他顿觉身上像被抽了一鞭。转过身,见周逸青站在他身后,他尴尬地一笑,说:“青姐,你怎么没上班?” “我辞职了。不打算回去了。”吴君正看她不像是说玩话,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你辞了工作?” “你急什么?”周逸青生气了,“我这是看到你的一切才做出的决定。你看看你的屋里像狗窝,父母看了不伤心吗?有两条路随便你选。要么我住下,要么你去城里。” ‘“你住下不行,你知道咱哥哥还没找对像,我瞒着锅头上炕,会让哥打一辈子光棍。”吴君正说得冠冕堂皇,周逸青盯着他问:“你也这样想?”,“不。乡下人的偏见,可也多是事实。”,“我就是入了乡,也不随俗。”周逸青生着吴君正的气,又问他:“那你去城里。” “过了麦去。这时节,山上的苹果刚结果,正忙。”周逸青看他的眼睛,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就没再追问。 吴君正无法使周逸青高兴起来。吃过晚饭,周逸青也没理他,和小妹叽叽喳喳说了半宿话,小妹睡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迷糊了一阵,听到外面有叮叮咚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便起床,披了衣服,隔着窗子看,见伙房里,吴君正的身影在忙碌着,她蹑手蹑脚地出了正房,来到伙房面前,见他在包饺子。周逸青不声不响地来到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吴君正看她披着衣服,忙洗净手,擦干,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地说:“冷吗?你怎么还没睡?”周逸青也不说话,泪挡不住地冲下来,吴君正把她裹到自己的房间,抱她床上,给她盖好毯子。像守护病人一样细心,坐在她的身边,伴她入眠。 “我爱你,君正。”周逸青的爱早已渗透到吴君正的灵魂深处,听到这话,他魂魄出窍,回不过神来。这三个字对周逸青,要她去说比去做不知要难多少倍。 “青姐,你说什么?”他要再听一遍, “我——爱——你!” 吴君正听得真真切切,那是他们前世未了的愿,要来到今生兑现。吴君正滂沱泪下,忙去洗脸,泪却一遍一遍地擦不干。 周逸青把被子蒙住脸,泪似打开闸门的水冲下,极爱也是一种深深的、无法言传的寂寞啊! 第三十七章与鬼作伴灵魂泣 周逸青寄三百元钱来,附信一封,再三解释说:“过麦花钱的地方多,你知道我除了买书没处花钱。这点心意是我孝敬双亲的。” 整个麦收,吴君正缠在地里,拼命般地干,他只有以此减轻这段日子给父母造成的心理压力,将对周逸青的思念、将那份愧疚陷入疯狂的劳作之中。 吴君正意外地没有躺下来。麦收过后,他没有去周逸青身边,他给逸青写了封言词诚恳的信,他说他要拿着他写的第一篇中篇小说去见她。他和程浩跟随建筑队去了南方。他要在一种艰苦的环境中磨练自己,坚持写作。 可现实却把他这不高的期望也粉碎了。他承受着建筑队上这种使人精疲力竭的磨折;他忍受着人们的冷嘲热讽,他鄙视着那些专拍马屁的人;他恨人与人之间的虚伪;他反抗这种极不合理的剥削,工人血汗换来的几个辛苦钱,给得也不仗义,而包工头却几十万地揣在腰包,真他妈的是在喝工人的血。吴君正同领班吵了一架,他回了家,不干了。 回到家晴天丽日在他心里也变得阴云苦雨。他爱周逸青。却恨起了文学,他恨这个使他在无聊的生活中盼望成功像一束鲜花一样飘然而至的东西。 黄昏我的心境是如此凄苦,太阳落去,我的灵魂在山那边与鬼作伴---他将这句子涂来涂去,一遍又一遍。他真觉得自己像世上无一亲人的野地孤魂。 一坐在书桌前,他便怕,他怕写不出,原来自己的才华只不过是自己玩耍的一点小聪明,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毫无长进,简直狗屁不如。他恨死了自己,君正,你为什么写不下去,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他用刀将胳膊划破,血,一滴、一滴地滴在纸上……君正你若再写不出,你就去死,去死呀!你怕死了,是吗?他怕与书作伴,他去坐在村外的小溪边,他总觉得这里同半月潭有点相似,河床坡缓,岸上各种野生的树木掺杂在一起,黑压压的。仰望,透过缝隙,看到的是一片破碎的星空。 不远处一座新坟,埋着一个自小就得了佝偻病的男孩子,吴君正总也忘不了,上学路过他家门口时,他那羡慕的神色。 逸青笑盈盈地来了,眼中噙满了泪,哀伤地望着他,说了句什么,君正没听清楚,他伸手去抓她那伸来的小手,泪水滴在了他的胳膊上。“呀”的一声周逸青不见了。不知什么怪物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它们惊叫着逃向黑黑的空中。起风了。 原来打了个盹。他懒洋洋地摇晃到家。 真烦人,又停电了。吴君正点燃油灯,那睡不醒的火苗,恍恍惚惚地飘摇着,他看着桌上垃圾似的稿纸,烦极了,一下用胳膊扫到地上去,抓起本书掷向那半死不活的灯苗,灯翻了,夜黑死了。风吹得更响,他摸索着,扯过被子,蒙头倒下,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 “哥,吃饭了。”清晨,小妹叫醒吴君正。一抹阳光直射床头,是那样的刺眼,“不饿!”他眨了眨眼,又翻过身去,“听娘的话,快起来,吃饭去。”无限的爱怜,自一句平淡的话中流溢而出。“娘啊——”儿的一番孝心,您知道吗?为什么我天天使你们不痛快?为什么我不能报答你们啊?”他在心中说着,泪浸湿了枕头。 “以后,就不要起来了,把饭送到你的床头,算了。”父亲显然生了气。 吴君正谅解父亲,更加痛恨自己。 “你说你写。你白天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晚上出去瞎窜,扬散的桌子上像垃圾堆。你写了三四个月了写了些啥?能吃还是能喝?看头就不像鹰!”父亲越说越生气。 “爹,我知道对不起你们,可人追求的也不光是钱啊。” 父亲对他不理解,窝憋了一肚子的气撒出来。 “不光是钱?没钱盖不起屋,没钱娶不上媳妇。别说今天拿这钱,明天交那个金了。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在家,外人怎么说:‘吴立成的儿子不下力,到哪里哪里干不住。’你以为你老爹脸上就有光,我怎么看你叫那个女孩子骗得像变了一个人呢?”父亲怒视着儿子。 “偏见!” “你有主见,你先不吃不喝。”父亲青筋暴跳。 “好,大不了饿死。” “别使牛脾气,君啊,快起来趁热吃了去。”母亲心疼地劝慰。她又转向老头子:“他爹,你就少说两句,由着他吧,他要做的,总有他的一番道理。” “都是你从小把他惯坏了,你可管!”他愤愤指责。 吴君正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脾气暴躁,变得性情孤僻。一家人吃饭,明显地别扭起来,默无声息地吃着饭,饭后,又各忙各的去了。母亲洗涮着碗筷,安慰他:“人家的门槛高,咱攀不上。我知道你是为小青写的。可强巴结没用。” 吴君正看着母亲那疼惜的目光,他能说什么呢? 吴君正意外地收到了齐小玲的一封信,信上说于海经常缠着逸青,看逸青也颇动心。 吴君正火了,这个混蛋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逸青嫁谁也不能嫁他。他急匆匆地赶上北去的列车,一下火车,就直奔周逸青的办公室,周逸青看他神色不对,就忙跟他下楼。一句话也没来的及问他,他就没头没绪地说:“你是喜欢他什么呀?” “你说谁呀?”周逸青被搞了一头雾水,这不是空穴来风嘛。 “于海!” 周逸青终于明白了,想到他也会吃醋,不免心喜,故意激他:“有钱的人我就不能喜欢了。” “不行!这得混球挣的钱,不只昧良心还坑害国家。”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猜,他不利用他老爹的关系他能发展起这么大的公司吗?” “那人家是合理合法的。” “反正,我不喜欢你和他交朋友。” “你吃醋了?” “就算是吧!” “我还以为你浑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没有那么严重,我是你的未婚夫。我还要家去处理一下,来城里,让你找一份工作,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吴君正说这话时,紧盯着她的脸色,周逸青的笑容像花一样慢慢绽开,头伏到他的肩上,喃喃地说:“君正,你终于明白了。” 青姐,你错了,是你发现了我的写作才华,又是你毫不在惜这份才华了。自己真平平庸庸地活着,还不如于海啊。 他学会做戏了——第一次——在逸青面前,他只住了一天,他一个笑话接一个笑话的讲给逸青听。那天,她是多么的开心啊。 回到家,吴君正去信委婉地问:“青姐,假若有一天,我得了精神病,你还爱我吗?” 吴君正看她回信中那深深地忧虑,——想她一定哭了,“爱,依然爱。”她一定是流着泪说的。 养一个废物一辈子,那叫爱吗? 他又给她寄诗去: 《诗.狼》 盛夏托着圆圆的太阳 这条路我走得好吃力 捏着兜里仅存的一枚硬币 想起了我的女人 想起了一个疯子 不怎么怜悯他 他疯癫依旧潇洒 我却悲怆又落魄 等攒好多钱 我定给他 不给我的女人 想 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疯子 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诗人 可我却坐不下 既便坐下 也写不出 我的诗是一首困于笼中的狼 第三十八章无情最是有情处 那天,吴君正去邻村二道湾参加表哥的婚礼。两个妇女在一旁指指点点,“喂!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精气。”“哎——,凤鸣村吴立成的二儿子,别看长得人模人样,却不正干哩,在外面勾引人家大闺女,现在又呆在家里,也不下地干活,气得他爹都病了。” 放他妈的屁!吴君正泪水悬在眼眶,他真想给她们两个耳光,把她们臭骂一顿:“你们懂个屁,狗眼看人低。我是作家。”可他毕竟不是,他努力抑制着,不使泪在这些人面前流出。 青年人聚集在一起,谈论女人谈论钱。刚结婚的在谈论管教老婆的经验:要时时摆出个男子汉的样子,挣钱给她花,不听,耳瓜子是干什么的?他们一派大丈夫神色,相互比试,五尺汉子谁肯在女人面前折腰?各人吹得唾沫横飞,都有一套管教女人的本事。 没结婚的也跃跃欲试。你以为定了亲,给了钱,就一定保险了,那不一定,鸡飞蛋打的事也是有的,她又不是贴身衣物,总穿戴在身上,还得先下手为强,若不还不知让谁先睡了。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着那些粗言秽语,像在进食一盘美味佳肴。 吴君正感到好无聊啊! 吴君正又去了同学张良家。张良因高考落榜而垂头丧气:“早知道没这份才气,还不如早下来的好,你看看人家工头吃香,贩子神气。” 家里谈钱,家外谈钱,刚下学的也愁于钱。若是人们知道哪里埋着个金矿,一定像红了眼的疯子抄起锄镰锨镢去拼死。 张良还提起了一个建筑工头,五老六十抛弃了二十年的结发妻子,找了个黄花大闺女的事。 吴君正听了竟落下泪来,人为什么会被纸做的钱改变的人不是人了呢? 真是荒唐啊!两人乱发一气。 当作家不是容易事,想成名鸡年还是猴年?中国有多少写作的人,成功者有几?有钱还不是照样证明你有本事。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你不了解我。”——吴君正眼里噙满寂寞。一个刚刚下学的竟比他世故得多。青姐,我知在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我该怎么办呢? 青姐,自古文人十有九癫,你也叫我做了疯子。 他在空虚中徘徊,他在烦闷中忧叹;他在痛苦中挣扎。他觉得自己像钻进了一个网,再回头时,网口已扎紧了。 他去村中心的那家饭店,用周逸青寄来的钱时,真是痛心羞愧死了。可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他一杯,逸青一杯,一杯杯,他都替逸青喝了。最后他稀哩糊涂地回到了家。一天又一天,他天天与酒作伴。 青姐,我对不起你!我一开始就不应走入其中。他后悔害了逸青。他恨自己虚荣、无能。也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迷迷糊糊地写信给周逸青:“别虚伪了,你爱我什么?爱我懦弱无能?爱我肮脏的魂灵?笑话,市委书记的女儿爱上我,只有是傻瓜蛋,神经病!” 一天又一天,他用酒麻醉着自己。这天早晨,吴君正醒来,觉得头昏昏沉沉。母亲炒了鸡蛋给他端去,“娘,我不饿!”他怎能吞噬了母亲那份爱心。 “娘知道你的心,你不忍拖累了这个家,学也不上了,娘知道你不是没有志气的人,娘对不起你啊!”她噙着泪走了出来,被刚刚从外面归来的老伴看见,来不及擦拭,泪爬出了眼眶。 他气哼哼地扎进吴君正的屋子。“他爹”母亲那凄婉无奈的声音也蹿了进来。 “饭真是送到你的床头了。你什么都不做,天天喝醉酒?吴家怎么出了你这个败家仔,你说你不爱钱,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嘿——哈!”他“生”气得冷笑起来。 “钱钱钱!你们不要再逼我了。”他双手抓着蓬乱的头发歇斯底里般叫喊。那叫声像来自地狱的鬼嚎。 “他爹,你就不会躲着少生点气。”母亲把他拉了出去。 周逸青收到吴君正的信,她像像看到吴君正青白着脸,在向她质问,她被惊得目瞪口呆。心似欲崩出体外,一个劲地狂跳。 “君正,还记的教堂那次相识吗?还记的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我曾对你说过人生怎能以成败论英雄?我们活着不是活给他人看的,你明白了吗?你就是变作乞丐,我对你的爱也依然如故。”周逸青立即给他回了信。 周逸青知他的心境很糟,要去乡下,齐小玲拦住他:“没想到世上竟有个这样的东西,你去只会使事情办得更糟。我看这小子八成是疯了,看看他来信,怎么自圆其说。” 若是吴君正在身边,齐小玲真会替周逸青抽他一顿巴掌。 吴君正算是看透了,人什么也没有都不要紧,但不可无钱。穷便贱,多么的可怕!没钱,你永远也不会在街上昂起头。他像个贼一样畏畏缩缩。晚上,他又去那家饭店,喝了个天地颠倒,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一躺下,便吐得天昏地暗,似乎肠子也要跟着涌上来。冷汗直出,身体虚弱的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灯光下,朦胧中,吴君正见母亲进进出出。那么自己还没有死,“出去,就当我死了。”他上气不接下气虚弱地叫喊。“你别剜娘的心了。”混眩中母亲像苍老了十年,怎么她的头发也是灰白的了呢?为什么自己像狼一样对待母亲呢?你还是人吗?君正。他觉得身体陷进了无底深渊,慢慢地在向下坠落……周逸青的信又来了。 这个痴情的人,为什么紧紧地咬着一个懦夫、一个酒鬼、一个二流子不放呢?天呐——你要陪我去进地狱吗?吴君正的心一点点地碎成片片。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抓着的像不是自己,恼恨地一把、一把将头发采下。 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像冰一样冷,他竟恨死了周逸青。 刹那,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像火一样热。若周逸青在身边,他会用爱将她烧死。 冰在火中燃烧着,火在冰中煎熬着,他心被搅得翻江倒海,干呕起来。 他咬破食指,也没觉出痛,麻麻木木的。 青姐!就让我当一次刽子手吧,屠割的是你心,也是我心。 他以手代笔,心真欲惊绝过去。他虚汗淋漓,手剧烈地颤抖。 青姐: 我真恨!恨认识了你,是你使我爱上了文学这虚无缥渺的东西。是你怂恿,使我自认为有了这方面的才华。这一年多,我耗尽了心血,可是又得到了什么? 我只有悔,只有恨,只有恶梦。 我知道你为什么爱我了,因为你有一个当市委书记的爸爸,随时都能把我们的命运改变。我算是把这一切看透了。我们只不过是命运的玩偶! 爱——对于我来说是残酷的东西,你爱我——就是向我索取感情上的债务,逼我去死。我和你不是同一路人。 昨天的吴君正一去不复返了,他负债累累地去了。欠你的只有来世偿还。 醒来的君正 让他恨一生,总比让他爱一生少些痛苦吧!那滴不尽的血流着,寥寥数语,写满了三张白纸。 他寄上信,来到村外的小溪边,看看蓝天,又对着那汪深潭呆呆地站了好久,若不是为了父母,若不是为了洗净满身的羞辱,他真想一头扎下去。 他呆呆地在潭边坐了一上午,小妹找到他,惶恐地对他说:“哥哥,咱爹病倒了。” 他慌张地跑回家,见爹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闭着眼睛。本村的李医生在给他输水。 吴君正把李医生拉出门外悄声问爹的病情。医生说晚期肺气肿,又生了点闷气,恶化了,需要上医院。 似当头一棒,打得吴君正眼前发黑,他拖着腿跪在父亲面前,泪水涟涟,哽咽道:“爹,我对不起您。”父亲睁开眼,抚摸着他的头发,温和地说:“君啊,莫哭,**病,过两天就好了。”可他怎么也止不住泪水,爬起来,跑到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恸哭起来。母亲跟过来劝慰他:“孩子,会好的。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枉费为娘的疼你啊!”吴君正爬起来,擦干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娘,从今天起,我要做个样给人们看看。” 父亲住了院。吴君义知信后,赶回了家。 兄弟俩为着三千元钱的医疗费,跑断了腿也没凑齐。吴君正只得瞒了家人,十天内卖了两磅血。 他忘不了——给他亲叔叔跪下,还借不出钱的情景;他忘不了——李小玉将三百元钱放到他手时,那忧伤又善良的眼神;他忘不了——爹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得那句话:“儿啊,爹错怪你了,爹知道你心高,想干大事,可咱家穷啊……爹不行了,以后,你要照顾好你娘和妹妹……” 他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半个月,仅匆匆的十五天,父亲就永远地离去了。吴君正懊悔欲死,假若自己…… 父亲的骨灰入葬的那一天,村里好多人看,吴君正抓紧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妹的手,一滴泪也没掉,他不愿让人们看到自己的眼泪和悲伤。 吴君正发誓:永不再写。他将那些书、稿纸,还有周逸青的一封封来信,一根火柴就彻底改变了它们可恶的容颜,化为一堆毫无分量的灰烬。他拿着周逸青的那张照片,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终于狠下心,颤抖地伸到火苗上,火烧痛了他的手,他也没抛下它。烧不掉的是记忆,烧不掉的是爱心。他爱她,多么深?天知道。他又将那张照片珍存起来。 39 洗心革面干建筑 吴君正找同学张良要去干建筑,求他帮助。张良早知道吴君正家发生的不幸,很同情他,对他说:“这个好办,我舅是国土资源局局长兼县建筑公司总经理,表姐又在队上。明天我问一下,后天上班怎么样?” 吴君正热泪盈眶,说不出话,只点头。 次日,吴君正洗了个热水澡。他虽觉浑身无力,精神却好了些。 第三天,吴君正便随张良上班去了,工地上井然有绪,人们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张良把吴君正引荐到一个女孩面前说:“表姐,这就是我的那位同学,怎么样?” “别嬉皮笑脸,迟到五分钟,下不为例。走,到办公室去报到,”她几乎没看吴君正,摘下安全帽,向办公室走去。吴君正跟在后面,讶疑:施工员,竟是个姑娘,年龄也不过二十二三。她坐下来,睇一眼吴君正,看到他那英俊的面孔,她眼猝然一闪,微微一愣,问:“什么名字?” “吴君正!” “我---王静,搞预算,队长去开会,施工员刚刚出去,今天我代班。忙得颠三倒四。”她自我介绍着,几句话简洁明了。她又说:“刚下学吧?怕一时不能适应,先去跟张良搞室内安装吧!”她看上去文文静静,做起事来有点男子气,外柔内刚,很有魄力。 几天下来,吴君正总爱和王静搭讪,渐渐地两人熟悉起来。 一天晚饭时,吴君正去食堂,和王静走在了一起。王静在意地说:“听表弟说你刚刚十九,在学校时,学习特好,我还以为你二十好几了呢?看不出你做事很稳重的。”,“你过奖了,刚下学两年,真的什么都不懂。”王静轻轻一笑:“你太谦虚了,饭后到办公室坐坐。”她招招手离开。 晚上,吴君正去办公室,王静听见响声,很快抬起头来,见是吴君正,忙站了起来,笑自眉眼处绽开:“小吴,请坐。” 客气一句话,他真的来了。 吴君正看得出,她很欢迎自己。 “就你一人?”废话!饶费口舌,吴君正觉得这张嘴真是笨拙到家了。“队长和施工员都回家了。”她说。 王静将书拿到一边,吴君正看清是本通俗文学,他觉得是那样的刺眼。“这几天,能适应吗?”,“还好。”,“听表弟说,你在校时是一流的学生,怎么不上了?”,“听他瞎吹。”他脸色一黯,倏地又恢复如初。她觉察他那细微变化,安慰道:“其实,这年头,在社会上混个样,也不比上大学差。”她的口吻很有些江湖气。 “借本书看一下好吗?”他看到桌上叠着几本建筑知识方面的书,问她。“如果你喜欢的话,尽管看。”王静将书递给他。吴君正看她一眼,见她正凝视着自己,彼此眼光一触,她慢慢低下头去。从谈话中,吴君正知她爱看小说,爱看电影。吴君正厌恨小说,他认为那是些不真实的东西,甚至骗人;他不喜欢电影,当作消谴也平平淡淡。但他的谈吐恰恰相反。有时,吴君正还写几首情诗送给她,她很惊讶——他的健谈、他的博学多才。 渐渐地,王静喜欢上他了。 那一晚,两人默默地走在柏油路上,“知道我爱你吗?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吴君正心虚地说着,觉得自己像在喝凉水。 其实,她早有爱慕之心,一经点破,脸红心跳起来,激动地不敢看他。吴君正脸不红、心不跳。这颗麻木的心,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冲动。 街灯亦明亦暗。吴君正仰望星空,一颗颗星,像迷了路的孩子迷茫地睁着眼睛。寒光闪闪,柔和的灯光也溶不化星星带来的丝丝寒意。他机械地抱抱肩,夏日的天根本不冷,他只是觉得逸青在窥视。“我心,是君看到的那一片星空。”偏这诗句,像弹丸一般,跳跃而出,猝不及防,使他惊心。青姐你恨我吗?忘记了吗?爱难忘记,恨也难忘记吗?我算得上是一个负心汉吗?他心乱如麻……一扭头看见王静正注视着自己。夜色模模糊糊,吴君正这才发觉两人已到了县城北郊。 “静,想什么呢?”他根本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觉得自己满口胡喷。 “想——你在想什么?”她笑了。 “我在想童年,一想起童年就痴迷忘返。”他自欺欺人,脸一下便红起来。他感激夜幕做了他的遮羞布。 “童年,人生最好的一段时光呃!”她感叹。 前面横着一条岔道。两人又往回走。 吴君正问起建筑公司的几家近况,她很有见地,逐一分析。吴君正吃惊她竟有如此经济头脑。他觉得真是望尘莫及。 “静,以后晚上,你教我识图好吗?” “这个对你来说一触即通,我怕教坏了你。”她半开玩笑半认真。 吴君正轻轻捉住她的胳臂:“近朱者赤,我不怕。” 第四十章何事秋风悲画扇 周逸青好久没有收到吴君正的信。她似见君正,时而拖着瘦弱的身体,暗自饮泣;时而抖动着一头蓬乱的发,仰天哀嚎、怒吼!这些天莫不让吴君正搅得心神不宁、魂魄不安。 收到吴君正的信,周逸青心头一紧,似有一支冷箭直逼心弦,她竟怕敢拆了。 那一个个斗大的血字,模糊一片,像滩浓浓的血,蠕动起来。她泪语俱塞。 顿然间,那一线之系悬着的心从万丈高空跌下,碎了?死了?她无所觉了。 她搞不清楚:是醒来的一个恶梦?还是处在梦中?还是这一切就是一个梦? 她凝望着桌上,吴君正撕裂她又粘修如初的照片,失去了知觉。 终于,她点燃照片。火,引燃了他俩的裤腿,她看见自己站在火中,犹自笑着,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他却欲飞了。她看吴君正最后一眼,把头别向一边。 火灼痛了她的手,她背着身轻轻一抛,那黑色的躯体,痛楚弯曲、痉挛,终于一动不动地僵毙在那里。 她洗净脸上的泪痕,对镜笑笑,先自恐怖起来,她发觉自己还会笑,笑得那样恣肆、凄惨、憔悴。泪不待滚出眼眶就碎了。 君正,我对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呢?难道你真厌倦了人生?你真要做那样的傻事吗?难道——你真是不可救药了吗?难道你我之间的爱情注定只有灿烂的花束,没有殷实的果结了吗?君正啊,君正!我不甘中——甘了。我还有什么话对你说呢?君正! 君正: 不恨我,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我们没有发过什么山盟海誓,你没有了心,要它又有何用? 老天似乎注定了我们相识、相爱,可离异就不是老天注定的了。我对你还能说什么呢? 看你每次欲分手时,伤心欲绝。我的心又会是怎样?你说你不愿伤害我,我怨过吗?我恨的——只是使你充实不起来。 我几番深思。你觉得很累,要分手就分手吧。我在这里重说一遍,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写作才华。搞文学,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人生的很多困惑,甚而牵涉到政治。这是每一个真正的文学创作者迟早要面对的。我们曾经喊空虚,在钱与所喜欢的事业中,往往会做出违心的选择。 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深悉我的性情及一切。你是第一个闯入我生命的人,我喜欢、深深地爱。毕竟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你我都是那种真性情,爱憎分明的人,这是骨子里的东西,难以改变。你知我以后,绝不会遇上像你一样,使我深深喜欢的人——就算他强你百倍。过去的一切,我深深地怀念。 做你的一切,切不可做一个麻木的人。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活着做得不是他自己。我最大的担心,就是怕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分手了,你也不要叫你的青姐成了自己的罪人。 君正,我不强求你了。溺水的人见一根稻草也是份生的希望,我这个溺水人也要问你一句——可否挽回?保重! 青 84.8.20 她静下心来写完,手臂木木的,竟没了一点气力,慢慢站起,一阵阵眩晕袭上来,她跌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很快睡去了。 信寄出去了。一天、两天……一天天过去了。明明知道是一场没有归期的出发,为什么还念念不忘归期呢?死了心吧!心死了吗? 第四十一章人生如戏掩真面 管送信的“王大嘴”将寄给吴君正的信送来。母亲知儿子每次看信后伤心得要死,便藏了起来。 十多天下来,吴君正和王静晚上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很快热恋起来。 有一日,下班回家,张良戏谑地对他说:“你小子乐不思蜀哟!”半月来,吴君正这是第一次回家,反正那深深思念的人不在身边,在哪里还不是一个样?张良的话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你小子真有福气,你知我表姐,多少人给她提亲,她都没一个中意的。”他见吴君正表情冷漠,又说:“我的胳膊肘,也是向里弯的。”吴君正的鼻子眼只出冷气,他见君正不语,追问:“你怎么了?”,“人也只不过是如此,糊哩糊涂地安个家、生儿育女。”吴君正糊哩糊涂地答他一句。“你小子,若做对不起我表姐的事……”他扬扬拳头,两人相视,禁不住莞尔。 吴君正回家,母亲见他面色好了许多,再没提起信的事。 只是几天,吴君正就能看懂很复杂的图纸,王静大吃一惊:“君正,从没遇上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掌握了。”她敬佩地看着他。 “这有书上的三视图立体几何难吗?下点功夫就是了。” 每晚,两人散步回来,吴君正都是学到深夜。 “我曾经向爸爸说把你提到办公室来,你看怎么样?” “可以吗?”他早已胸有成竹。 “谁叫我是他的女儿呀!”她红着脸低下头去。 秋收过后,吴君正便以副队长的名义学习管理生产。日子一长,闲散下来,和王静相处,再也没有了那种和周逸青在一起以眸传神的相互默契,只不过是平淡似水罢了。有时,她偶尔发发小脾气,吴君正也只是好脾气地忍耐着。有时,吴君正看着她,愣愣地发呆。吴君正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漂亮,翠眉、杏眼、鼻如葱、圆盘脸。身体修长,干净利落,做事圆满、周到。只有在吴君正的面前,她才流露出温柔的天性。吴君正说不上喜欢,也说不出不喜欢。他从来没想到——这女孩会这么容易勾到手,也没想到她会成为自己的妻,而似乎一切又都注定了。那么周逸青算是什么?一开始,他就抱定和她共此生,就是付出整个的生命,也要使她幸福地活着,可这却做不到。人真奇怪,付出一颗心,却不能得到要得到的东西。在他的生命里,依他的性情,真假掺杂,他做不来。要么绚丽辉煌,要么一败涂地。这么麻麻木木地捱着,怎能不想逸青?想起她,他心中自是大痛。在王静面前,他只有掩起真面,对以前的一切更是掩藏得滴水不漏。 有时,两人去看电影,他厌倦、困乏地靠在她肩头睡去,醒来,见她怨气甚重。“我只是累。”只一句解释,别不多说,余下的任她去体谅。 有时,两人去影院的那家饭店,吴君正花钱大手大脚、挥洒自如。王静每每对着一桌菜很是不满,骂他虚荣,他不屑笑笑,吃饱,把嘴一抹,活像个富翁。更使她气愤的是,他毫不避讳地对着王静夸那服务员妩媚、姣好,有气质。甚至眉来眼去。王静骂他轻薄,“人家投之一梨,我当报之一果。”他还振振有词。 此后,王静再也不和吴君正去那家饭店。 有钱便是本事,世人都以此为是。我为何不喂饱这些势力眼,惟大英雄能本色,当大丈夫钱天下。何乐而不为呢?他气时便这样想。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做对不起王静的事,好好是是,十全十美的爱情,世间没有的事。 使王静敬佩的是吴君正除在工地,陪她之外,其余的时间,全醉心于建筑。几个月下来,他施工、识图、预结算无一不通。 有一日班上,王静和一职工,因工程量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吵闹要找队长。正值吴君正到来,王静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吴队长,都是我不对。”那人很是乖顺。吴君正见他那副可怜相,又鄙夷又生气:“你挺势利,欺软怕硬,有本事,你别干建筑?受人管制,多没出息。”吴君正见他痛楚扭结眉头,心生怜悯:“过去,我也曾被人凶得无地自容。我理解你,这么多人,难免不合理,不合理,就要提。但别畏畏缩缩的,让人瞧不起。你不必往心里去。”吴君正说完,瞥一眼王静,见她泪已滚下,却悄然走开。“你这傻瓜,何苦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她跟在后面,满是委屈,“我是傻!可我们怎么不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一天那样劳累,挣不到一个工,能不委屈吗?我认为他是对的。”,“那你也不应当面使我下不了台。”,“难道他不是人吗?”吴君正怦然一语,直逼向她。她想不到这话会出自他口,她呆立在那里,愈发委屈起来。愣了一会,她嫉恨地看他一眼,疾步向办公室走去。那一天,她一天没理君正。晚上,两人出去散步,王静还在生吴君正的气。“静,都是我不好。我见不得女人流泪,你一哭,我就好难过。你觉得今生我能给你幸福,就在一起,否则我也不勉强。” 他真情流露,哭了起来,抽抽泣泣、呜呜咽咽,脆弱地支撑不住。他哭,王静也哭。她从没见他掉过眼泪。今见他这样悲恸,一时后悔跟他呕气,一时又想不明白,平日,他都是刚毅孤傲之神色,这样一想更想他不透。“君正,以后我全听你的,都怪我太任性。”她温顺地伏在他的怀里,安慰着他。 两人慢慢走着,周逸青又萦绕在他脑际。不知她怎样?她现在在伏案写作?散步?有男朋友吗?……他像一个奔波的游子,思念永没了宿地。他轻轻地推开她,那一片灿若珍珠的星空,又映满眼帘。一缕惆怅、一丝痛楚、一爿孤寂,一切感触都有。在今晚就是哭死,也是幸福的吧!“你想什么呢?”,“静,我们回去吧!” 第四十二章凤凰涅槃重生喜 周逸青自从收到吴君正的信,像换了一个人,凛若冰霜,冷气袭人。母亲发觉她这段时间再也没了往常欢笑,问起她和吴君正的事,“散了。”她倔强的笑冻结在脸上。母亲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再不提起。周逸刚知道后,立时就要去乡下,要砸吴君正个半死。“我先提出的。”她为吴君正背个黑锅,委屈心痛。她爱他,怎能从记忆里将他抹去?除非换一颗心。只有齐小玲知其原委,说什么也要去乡下,闹他个底朝天,让吴君正永世不得见人。“小玲姐,他的心我知道,他今生就是活着,心也是苦的,你不要找他。”她苦苦地哀求着。“青妹,他将你害得惨惨的,你还这样庇护他,天下那有你这样心善的人。”她说着,泪已流满了脸。周逸青硬眨着眼睛,将泪咽下。 周逸青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下班,就把自己锁在宿舍里,她努力地把自己埋在书本里,却抛不开失恋的痛。彼此用爱割了彼此一刀子。怨谁呢?恨谁呢?那天黄昏,齐小玲推开她宿舍的门,见逸青惶惶地将写的东西揉成一团,攥在手里。齐小玲以为她写的是遗书,硬要她摊开来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句诗行: 有缘有情/可为什么还是各分西东/我含着热泪一遍一遍问自己/问哭了我的心 逸青的新仇,自己的旧恨,在齐小玲的心里翻煎着,泪,从她的双眼里汩汩地溢了出来。 到底躲不过这场情劫。 周逸青拼命地写作,终于撑着的身体倒了下来。住院时,喉部溃烂,到了晚期,不得不动了一刀。 在那滴水未进的几天,她又存活下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心死了的人,居然又活了过来。 那活着的也是另一个自己了。她还有什么原由再对吴君正念念不忘,再折磨这一个躯体,让亲朋看了伤心呢? 没有。她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 出院后,她一剪过肩长发成遮过耳际的短发,清朗朗的。她又投入了新的生活,半月潭、公园、郊外……无不有她和赵健的朗朗笑声,晨阳、夕晖下无不留下他们飘逸的倩影。很快,两人定亲了。转了一圈,又转回来,迷途知返——母亲很是欢喜。接着两人就结婚了。逸青结婚时,怕引起爸妈的同事们前来贺喜的麻烦,才不事生张,办得极为秘密。但要请婚假去旅行,主任王惠是怎么也无法瞒的,她极体贴周逸青的良苦用心,只到那天临近下班,朱虹为赵健和逸青都没来上班感到疑惑时,王惠才约上她,前去贺喜。那一晚上去的还有齐小玲。 朱虹见到周逸青满是怨气,她,哪里有新娘子的样子?系着围裙,帮齐小玲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 “逸青,你真够姐妹意思?要偷着婚过去啊,你知道咱主任一告诉我,我被惊气地……”朱虹翻翻白眼不说了。 “呆若木鹅。”逸青笑嘻嘻地,“我就怕你这情敌,找我复仇,才打你个措手不及。” 赵健在一旁直笑,朱虹恨得咬牙切齿:“你也别笑,等会,有你们两个瞧的。” 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朱虹硬要赵健和周逸青跳了贴面舞,接吻。才肯和大家离去。 送走了他们,收拾好了,赵健才有暇坐下来好好地看看他的新娘子。她脂粉未施,犹如家乡黄土高坡上的白色百和花,朴素中却有一份脱俗的美丽。“逸青——”他深情款款的一声低唤,逸青的脸上就泛起了两抹娇羞。逸青袅袅地走到他身边,坐在他腿上,双手挂上他的脖子,“健,让你等得我好苦,我不该的。”她小鸟依人般呢喃着,仰起头,像一只蜜蜂盯上去,逸青越抱越紧…… 灯一灭,周逸青轻轻推开赵健要俯上来的身子。这是一幅多么奇美的景像啊,房子内的一切竟是清晰可辨,银白的月光撤满床头,逸青忽地一下坐起来,拍拍赵健:“阿健,你看月光多美啊.我们去阳台上看看。” 皓月当空,灰蓝的天也看得真切,远方是一片灰蒙蒙的白,万籁俱寂。周逸青偎在赵健的怀里,又抬头望月,月亮的桂花树下,月下老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两人悄声呢语一番,怕月下老人也听到了吧,赵健就抱起逸青,送她到床上,挂上窗帘,房子里就灰蒙蒙的了。 朦胧的月光下,周逸青看着赵健走进一片云雾缭绕的竹林,沉醉忘返,化作了山,逸青云雾成水,是怎样的山水缠绕啊,才可进入彼此的生命……,赵健万般爱怜,还是将她触痛,开了灯,他看到洁白的褥单上是梅花似的一瓣瓣红。逸青看到他诚惶诚恐的神色中那一闪即逝的惊疑,想起了吴君正。 对君正交付的是一颗完整的心;对赵健也是。一个人的躯体能代表、能说明什么呢? 第四十三章人生最悲心先死 秋后的天凉了起来,偏有一个夜晚,亦明、亦暗、冷风呼呼,天地昏黄。无垠的旷野,枯黄的草抖着,万条羊肠小径,错纵交横。吴君正难以辨得出路。心想,若是逸青在身边多好。东奔西突,精疲力尽,终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哈哈”不是雷鸣,是一女子凄厉的笑声自天边滚来。吴君正见是周逸青,披头散发,变作厉鬼,欲伸手抓下,吴君正知她这是在索他的魂。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青姐,念过去的情分饶了我吧!”他这一跪,周逸青心软起来,眼中却是鄙夷:“你这负心郎,去吧!人是没有来世的。”她说完,飘然而去。吴君正立醒,大惊,冷汗淋漓。想在梦中,还如此怯懦,真羞愧为人。睁眼到天明,梦中的情景,时时不离,想起仍心有余悸。不知她的音信,他心烦意乱。这日,他心神不定,茶饭无味。下午下班后,他借口回家,撇下王静,独自去了过去常去的那家饭店,店内散满了人,几个服务员在来回忙碌着。 “吴君正!”他人未坐定,便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喊过来。吴君正见是过去那个拿眼频频瞧自己的女孩子,她娇羞地低着头走来:“吴师傅,我真无礼。”他看到一对好漂亮的眼睛!“你晓得我的名字?人起名字,就是被叫的,你不必介意。你叫什么名字?”,“张青。”听到青字,他一激灵,那个梦又来了。“来吧!青姐,就是被你将魂索去,我也心甘了。”他心下说着,觉得头昏沉沉的,忙用手支着前额。他的表情由沉郁到惊愕,继尔又沮丧,瞬息万变,张青疑惑不解,站立一边,默无声息。 “青妹,随便来几个菜,来瓶白酒。”他声音低沉、无力。 一会儿菜上来后,张青看他情绪不对,问:“吴师傅,能不能换瓶啤酒。” “我喜欢白的,且是度数高的。”吴君正冷冷地回她。 酒上来。他吃几口,喝一杯,一杯接着一杯,最后索性拿起酒瓶,嘴对口,喝红了眼。喝得人疯狂,看得人惊心。“吴师傅,你不要再喝了。”张青像一支遇到狼的小羊,不知怎么办,便趋前夺下,“你还我!还我!”他又叫又吼。“你还没付钱!”话一出口,她觉得这借口太卑微。“这三十元臭钱,够了吧!”他说着掏出三张票子,掷到桌上,趁机将酒夺了过来,又要喝。 “臭钱?”张青觑他一眼,又睁大眼指着找给他的十元钱上的国徽对他说:“你可以不爱钱,但不能不爱国。” “爱国?小姐,你教给我爱国看看。”他哈哈大笑,张青深受侮辱,反戈一击:“你们这些人,仗着有钱,目中无人,一有烦恼,便发狂劲给人看。吃喝嫖赌,有几个不是你们有钱人所为?我看你与他们不同,想也不例外。”吴君正一怔,“我有钱,哈哈,我要么去死,要么成为百万富翁。”他笑着、叫着、喝着,泪怆然而下。引来服务员、厨师、老板,还有好多顾客围观。张青不忍他成为众人调笑的对像,代他付钱后,扶他走出店外。街灯完全浸泡在夜色中,如瞌睡人的眼——迷迷蒙蒙。 他还有点清醒,只是身不由己,步子跄踉。 过去,他和王静经常来这家饭店,颇引人注目。几次三番,张青从他人口中,得知吴君正就在不远处的建筑公司二工区上班,便扶他回去。他走了几步酒力发作,乱嚷:什么“青姐,我对不起你”、什么“青姐,我爱你”、“我不是人”……嘟嘟哝哝。喝醉酒胡说八道的人,张青见得多了,这个吴君正使她哭笑不得。他身体软软的要倒下去,张青顾不得羞涩,将他的胳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可怜他个子太高,整个重量压在她肩上,她半负半托、费尽气力才将他弄到办公室。恰巧,张队长、刘施工员、王静都在,大家见他醉成烂泥,又见一女孩送来,都疑惑不解。“说过回家的嘛,怎喝成这样?”张队长看着张青,也不知在问谁?“她去我们店,劝他不听,就喝成这样子。”张青样子讪讪,很难为情。“谢谢你。”王静认识她。瞟她几眼,像欲从中寻觅出什么?张青被弄得不尴不尬,转身离去。 三人将吴君正弄到他的宿舍。他躺了一会,开始呕吐,“哇啊”、“哇啊”、吐个不停,吐净食物、吐黄水,肠子似欲倒出来,像有人一把、一把在提。王静从没见喝醉酒的人这样难受。她打扫干净,给他喝水,他难以下咽,含在口中,又吐了出来,王静心里酸酸的,“你遭死呀!无罪找罪,何苦?”她心痛数落道。“早死,早算,反正今生也没多大出息了。”一句话将她的泪引下,“你说什么叫有出息?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总有余,你尽说疯话。”她边说边流泪,整个晚上,吴君正不再说一句话。 两天以后,一大清早,他便赶去长途汽车站,去了那日夜思念的小城。 他不知周逸青的境况,心神不宁。好,他心安欣喜。糟,他虽知不能安抚,可他宁愿自己的心落在刀刃上,也不愿悬在半空中。 他自觉无颜见周逸青,便站在齐小玲家门侧等候。看着这熟识的一切,心中像捣翻了五味瓶,欲哭不能,不哭不得,他又感到自己像个贼一样,看到陌生人,心也怯,真窝囊!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他见齐小玲老远走来,心怦怦地跳昏了头。齐小玲见是吴君正,大吃一惊。“走,家中说。”她故作平静。吴君正跟在她身后,不知她欲干什么,坐下来,他心又稍稍踏实了些,见她冷冷地看着自己,像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吴君正定下了心,知她使得是关门打狗之计。“你来干什么?”她明知故问,声音阴森森的,“我想知道青姐的情况?”他顺水推舟。“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死了。”,“你!”,“你什么?你在她心中早已死了,你过去天天说散,散了一年多才散利索,你算什么鸟男人?明明你抛弃了她,人们却说她看中了你的外表玩玩罢了。”她气得咬牙切齿,乜着的眼满是鄙夷,继尔睁大了的眼怒火射出。 “抛弃!”二字像块炽热的铁,煎熬着吴君正的心。 齐小玲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一步步逼来。 吴君正知她要干什么,便闭上眼睛。心疼死了,皮肉之痛也无所谓了。 齐小玲用刀面挨在他脸上,见他无动于衷,丢掉刀子,说:“你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我动手,老远跑来,你真让人可怜!我告诉你,逸青和赵健早就结婚了,赵健比你不知要强多少倍,逸青很幸福。她今生再也不想见你,你就别脸上贴着狗皮来打扰。你好自为之。对不起,请!” 齐小玲拉开门子,手一挥,就欲将吴君正打发出去。“玲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到你就恶心。走!”她摆着手,看也不看他。 君正悻悻然,怏怏然,头一低,快步离去。 吴君正离去,齐小玲一下跌坐在床上。她本想拿刀子唬他一吓,他却一点也不惧怕。“今生,他就是活着,他的心也是苦的。”想起周逸青的话,又为他二人伤起心来。 吴君正受番奚落回来,并没有一蹶不振。到底惧怕了文学那使人心竭,却不能及的艺术极致,又知周逸青和赵健结了婚,不由为逸青欢喜起来。想只要不苟求自己,怎样不是一场人生?心也渐渐平实起来。 有时,王静觉得吴君正心里深深地隐藏着什么。可吴君正的事王静从来不向他人过问。她认为那样做不够光明磊落,她希望有一日,吴君正能向自己坦露隐衷,能为他分忧解难,走入他心中。她盼望着,等来的却是失望。他不曾,一点也没有向她流露的意思,虽然他经常碰触她那含满疑惑的眸子。 “君正,我很笨是吗?” 有一日,办公室内,只两人时,王静忽问一句,吴君正见她目光淡漠,挑衅地看着自己。他心领神会,暗暗佩服她这一问高妙厉害,坐吃一惊。 阳光下的雨点,绝非偶然。那一片隐云还留在她眼中。他不知拿何话回她。只得搪塞一句:“我这人太迟钝。”,“是太敏感吧!”她又不冷不热地送来一句。 什么是爱?我爱王静吗?抱定和她结婚的目的,不算是爱吗?听天由命,走着瞧吧! 已是冬季,工程紧迫。吴君正、刘施工员时时不离工地;王静写写算算,张队长跑上跑下,众人一心。工程进展顺利。 吴君正敢作敢当管理才能出众,颇能独挡一面,深得上面的器重。 有一日,吴君正向王静提起,考取施工证后,明年也要承包工地。不知爸会不会答应。她听后有些喜,又有些忧:“我想会的。可你也知道独自经营,有多操心。这半年多来,人情世故,你也知道的不少,我就担心你的心太善……你要慎重啊!”吴君正看她忧心重重,对她说,“怕什么,人都是逼的,逼到份上,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队上放假后,吴君正被留下处理善后事情。 他通过考试成绩斐然,施工证顺利领到。 有王静的爸爸出面,三百万元的水沟、路面外加一套平房的工程顺利地签好了合同。 吴君正真是春风得意——家里盖新房,哥哥结婚;君正与王静订婚。这些事下来,春节到了。 一月多来,忙忙碌碌,逸青像一个过客,驻足在他脑海里,哀哀地看他一眼,便匆匆离去了。 除夕之夜,吴君正一夜未眠,忆往事,阴差阳错。为什么选择文学,山阻、海隔?为什么选择建筑,又志满意得?世人称许?举目览八荒,谁为真君子?活吧!世人有几个懂得人活着是为什么的? 青姐,欠你的一切,我拿什么偿还?一颗心办不到,万两金不能够。上天,你何其残忍?不堪、不堪思量啊! 春节期间,吴君正托程浩、张良四出联络人员。 王静来吴君正家,两人谈起工地的事时,她说:“君正我不跟爸干,跟你干,你要我吗?”她面无笑容,开玩笑也当真。 “傻话!我是求之不得,爸同意吗?” “真笨,他就是要我监视你。”她格格地笑起来。 “你这不整个是个女间谍吗?你可别同床异梦呃——” 王静大笑,说:“那就看你的表现喽——” “那太好了,我的社交经验不够,还要再雇一个城府深点的。让程浩带领大伙干,他很机灵,组织能力强,最难得的是忠心。我看有四个人就可以了。混个样给人们看看!”他胸有成竹,满怀斗志。 “你这人什么都好,只有两点不好,一是待人太冷淡,二是太狂妄。”她看他兴致好,说他一句。 “你也这样认为?”吴君正眉飞色舞,见她温柔地笑着,样子很可爱。过去,自己怎么就没留意呢。门敞开着,鸡在院中走动,街道上,欢快的叫声不时地传来。吴君正关上门,深情地注目着王静,笑吟吟地走向她,欲伸手拥抱她。王静一拍他胳膊闪一边,笑叫:“别假惺惺啊!你有过女朋友吗?”她这一问,吴君正的表情聚然降至零点,冷冰冰的——周逸青又来了,那张冷清的脸,布满了哀怨。 吴君正不肯定,也不否定。王静凭感觉,早知他在感情上深遭历劫——他对女人的稳重表现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她多想安抚他的伤痛啊。 “我也不是故意惹你伤心,可是你念念不忘对身心都无好处。初恋难忘,毕竟都过去了,君正忘了吧!”她深情地诉说、诚挚地劝慰。 吴君正怎能不为她的劝说所动?但是能忘记吗?不是难忘那深情意切的绵绵话语;不是难忘那些醉心的往事;不是为那投之一眸,彼此便可意会的默契;不单是为那份情感,不单是为逸青那颗心,不单是为逸青幸福与否,不单是对逸青的欠和歉,也不单是为她那份淡泊、悲天悯人的情怀。懦弱、小人——会不会是周逸青对自己入骨的、至死不变的看法?那么她到底爱上了自己什么?是我欺骗了她,还是她自己欺骗了自己?吴君正想得烦烦的,“你不要开导我,我这人向来就是固执的愚蠢。”他的声音如石落地,王静为之一惊。见他淡漠、悲戚、还有一份遮隐的温柔,几种表情混杂着,在他脸上骚动不安。君正看她一眼,低下头去。 王静想不明白。若是他抛弃了那女孩子,他又何比怀着那份深深的感情,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她想,他也不会干出这泯灭良心的事,以他的性情,他的品行;若是那女孩子抛弃了他,为何从没见他流露出恨意? 她蓦地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可能是两人因误会分了手;也可能是因家庭的压力,两人不能结合在一起…… 她胡猜乱想,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君正你不要太难过,我再也不提起了。”她后悔多嘴多舌,便向他道歉。 “这怎怪你?”他精力似乎竭尽,声音低落。 其实王静不提起,他又怎能不忆起? 第四十四章鞋子不适脚自知 周逸青婚后的家,在城东郊,上下班都要骑车;齐小玲找了个干教师的,春节时,也结了婚。两人不常见面,有时星期天,回娘家,偶尔也碰在一起。 那一日,齐小玲去找周逸青,周逸青把她迎进门,给她到上茶,也不多话,便若有所思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齐小玲猜想她可能想起了吴君正,唤她,她才慢慢转过了头。表情淡淡的。 “你是不是还忘不掉那个坏蛋?” 齐小玲想——自己就是不提起,她也常常想起。 周逸青淡淡地一笑:“缓缓开了口,玲姐,我不是忘不了他,我何比再去折磨自己呢?我是在想我和赵健的事,玲姐。你是不是看我变了?我要和赵健离婚。” “……”齐小玲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没说出。 “哈!哈!”周逸青干笑两声继续说:“很奇怪是吗?也许你认为我受了君正的影响,其实,我就是不认识君正,也照样和他离婚。 “赵健很疼我,也很体贴我,我是个女人啊!谁不想得到温柔?我得到的越多,我就越痛苦。” “那你为什么……”齐小玲更觉诧异了。 “玲姐,我怎么对你解释呢?这人太好了,四平八稳的,没一点生活激情,这我能忍受。可他太胆小怕事了,只到一次坐车,我才对他有了更深的理解。就是咱七路车,我看到一个小偷在掏一个妇女的钱包,我尖叫了一声‘小偷’将那妇女拉了一下,把那流氓吓住了。可赵健比那小偷还害怕,怕惹火烧身。我们下车后,那小偷伙同他一伙的两个流氓,盯上了我,把我和赵健围了起来,给了我一巴掌,还说要给我放血。我急得和他们拼了。哎,你说赵健拉住我,一个劲地跟人求情,还给了人二百元钱。反而我们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真把我气死了。” “他也是明哲保身,怕你吃亏嘛。” “你别说了。那一刻我想起了君正,若是他在身边打不过也决不和他们罢休,不把他们整到局子里去才怪呢。找还真就爱他那男人样。” “别提他了,提起来,我还怪伤心的,你们都好得那样了,还……你和小赵的事要慎重啊!” “玲姐,你知道吗?我和他离婚,并不单为那件事,它只是开了个缺口,两个人之间的一些事看不出来,只能用心才能感觉到。”她说到这里沉默下来。 齐小玲看着她,说:“实际上有些家庭,表面上看起来很完美,只有当事人才敏感觉察出其中危机。” “说句公正的话,赵健也不错,人谁没有弱点呢?只是我们彼此不适应。我也从来不苛求他,企图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性情是很愚蠢的事。 “婚前我也曾深深地爱过他。这桩婚姻就像一只精美的匣子,打开了,我才知错了。我不愿等到两人的感情冷漠了再分手。 “我不能为了他而改变了我自己,我再也不能接爱他的温柔,而付出我的感情。那不只是欺骗了自己,也是欺骗他。小玲姐!我今天对你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 “这一次离婚,我的压力很大。惊涛骇浪,看到的,人们清楚。暗流又有谁能理解呢?别说妈,就连爸一时也转不过弯来,我想。你能吗?小玲姐。” 周逸青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难言的凄楚。齐小玲用力点点头,看到两行泪争着从周逸青眼里滚出来。 周逸青和吴君正分手在李文君的预料之中,周逸青和赵健结婚对李文君来说太突然了,两个人离婚李文君更是始料未及。现在他知道周逸青离了婚,那颗追求周逸青死了的心又复活了,天天来找周逸青,周逸青郑重地对他说: “我原以为和赵健在一起,能摆脱吴君正的影子,可是我办不到。不知道哪一天心里才能真正地释怀。所以文君,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用一颗残缺的心去爱你,对你不公平。” 第四十五章麻木之心遇剑刺 工程一开,吴君正多半亲临工地。他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他不拘不节,对待职工亲如手足;他实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讲求实效,缩短工作时间,提高工资……他广泛征取下属意见——他深得大家敬重。 王静对他更是多一份关爱。她想不到这个表面冷漠的人,心中盛着的是火一样的激情。她往往给他冲一杯茶,他都感激地报一眸柔情。那时,幸福便在她眼里流转。 一月多来,一切就绪。人生忙忙碌碌,也算快哉!只要不闲散下来,做谁都可以。可惜好景不长,终于一日,不是夜晚,阳光不是月光,照进宿舍,金灿灿明亮,他仰躺在床上。周逸青来了,先是笑脸,妩媚可爱,极是动情。她提起往事,又泪水盈盈。吴君正欲要给她拭净脸上的泪水,却动弹不得。他的眼半睁半闭,却睁不周全。是真是幻,自不能辨。抬起眼皮,支撑坐起。周逸青含泪,身体似柳絮一般,轻轻飘去。他头昏沉沉的,心怦怦乱跳,他疲倦至极。原来只是一个幻觉。他知这是一月多来,脑力、体力无休止地消耗,偶闲散下来的结果。 他站起来,伸伸臂膀,弯弯腰,放松一下筋骨。他看到窗外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生命,动的、静的。他忽来了兴致,决定出去走走。独自一人,真是悠闲。小摊前立立,商店里转转。走至一处,杀声一片,疑是跌入唐宋,若不就是时光倒转,又复光绪年间。《独闯少林》——票价三角,随到随看。前面又有南方仔,拿着眼镜叫喊,充耳不闻,总不会受骗。走至那家靠近影院的饭店,想起那女孩,他便进去坐坐。他见张青捧着本书聚精会神地在看。“张青!”吴君正一喊。她抬起头来,美目流盼,嫣然一笑,很是妩媚。“吴师傅青云直上,恐再也瞧不起这饭店。”她含笑出厉语,明明刺来一剑,吴君正不忍以刀相触,只有躲闪:“别挖苦好不好?甘苦谁人知?以貌取人孰非太肤浅?我还谢谢你。”,“谢我什么?”她茫然不解。“若不是上次你送我,我还不知会出什么洋相。” 事过将近半年,他还记得——张青想。 “拿什么谢呀?吃你的喜糖?你的那一位呢?”她连连发问。“在工地上。”吴君正心不在焉地说。 “你们不太和谐。”张青的语气是肯定的。“你凭什么胡言乱语。”吴君正急急回她一句。“凭你匆匆的否定。”她转动着那明亮的大眼睛。吴君正差点被她唬住,“你到未卜先知啊!”她笑起来:“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人不接触?久而久之便养成察言观色的职业习性。看你与那些有钱人不同,才招惹你一下,那些人还不够格。” 这时的她,表情冷漠、孤傲。在这一刻,吴君正想起了周逸青。“我怎么与他们不同?”他想知道露出的是马脚,还是驴脚?“他们道貌岸然,高贵的庸俗,假正经,真轻薄,而你扮演小丑,先向人说:我扮演小丑了。就是扮演的再真,始终也是假的。”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吴君正听着,入骨三分,好厉害的女子。她那双眼能洞穿人心? “你胡扯!” 他吼叫。他不敢面对的不只是她,也是自己的心。 “说的不对别发怒呀!”她给他找个下台的台阶。 “你的学历不浅呀!”吴君正心里敬佩,出语却带着刺。 “差一点没考上大学。” 她幽幽一笑中,满是不屑之神情。她看吴君正没回过神来,忙问:“你想吃点什么?” 吴君正肚子中的食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说被她这一搅,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胃口。起身,抱歉地笑笑,走了。 闲散下来的日子,真不好打发。过去忙忙碌碌的,其实这一切,手下人也照样能够做到,只是机遇的问题。何谓本事?本事也,钱啊! 一日早饭后,吴君正望着窗外,眼睛无神地怔视着阴晦天空。因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视线变得模模糊糊。扭一下头,见一个半裸的女人,正色迷迷地向他笑着。 真恶心人! 也不知王静从哪里弄来的那本“庸俗”文学。为了惩罚那女的肆无忌惮地淫笑。他一把扯过,将它碎尸万段,抛向窗外。 外面,雨下了起来。王静回来还未坐定,君正讪笑道:“你倒挺赶时髦啊!也不觉倒了胃口。”王静看他愠怒盯着自己,看见那没了皮子的书,恍然醒悟:“人家也只不过是闲下来,消遣一下,你不爱看书,也不让旁人看。”她牢骚满腹。“消遣!队上那么多好小伙子,疯去算了。”他越说越火。她看他如此霸道不讲理,愈发委屈:“别以为我是哑巴、聋子、呆瓜!这半月来,你经常去那饭店干什么?你以为我猜不到?市委书记的女儿、作家会爱上你?”她终于忍耐不住,话语像决堤的河水倾巢而出。吴君正大吃一惊,被她弄得坐立不安,浑身躁热,“你漂亮没有她一半,温柔没有她一滴,你不配提她。”他吼叫着,脸都刷白了。王静深受侮辱,又猛地迫出一句:“你这傻瓜!被那骚货玩弄了,还自觉良好。” 天啊!她说——逸青是什么?是什么啊?想不到文文静静的她,竟出如此言语!他发疯一般站起,一掌下去,王静连人带椅跌向一边。王静被这突入奇来的一掌掴得七窍生烟、晕头转向、眼前昏黑,人歪伏着,脸色苍白,神情木然,眼中无泪,鼻血越过嘴唇,滴了下来。 吴君正泪流满面,面似白纸,无力站着,两肩抽搐,似欲倒下。 过了一会,王静声音像睡梦中受到惊吓的婴儿,“哇”的一声,撕裂在空中。她,猛地爬起,跄踉疾快地冲出室外。 正在指挥遮盖水泥的张副队长看王静双手掩面,像被风吹卷的落叶,翻滚而去。张副队长还没明白过来,已不见了王静的影子。 张副队长急风火燎地跑进办公室,见吴君正双手抓着头发俯在桌上,像一尊白色的石膏像,一动不动。 “吴队,怎么回事?”吴君正好似没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张副队长又问:“到底怎么了?” “不要管。” 他声音低哑。真是烦死了。 程浩也从雨中闯了进来,“小程,快去追回王静。”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副队长的一句话弄蒙在那里。“回来!”他欲转身而去,又被吴君正叫住,“你到底告诉了她些什么?”吴君正走到他的面前,抓着他的前胸,脸色苍白,头发蓬乱,像一个凶神恶煞,瞪他一眼,把他那本不大的身体几乎提起,向后一推,冲入雨中。 王静啊,王静,你怎么侮辱我,我都不会动你一指头,你干么那样侮辱青姐呀!那一刻连我自己都被刺激的不知道是谁了呀!?吴君正很后悔,冲动之下,气昏了头,拿那些污言秽语,伤了对他温柔、体贴的王静的心。他真想将打她的这只手割下,去向她谢罪 他奔波在雨中,一家家商店、饭店、挨家向西找去。街上偶有匆匆走过的行人,却不见她的踪影。雨水哗哗,天地苍茫,昏黄一色。吴君正跑累了,便慢慢地走。雨水淋透了他的身,唯沁浸不了他的心。 心啊!你为何悬着绞痛,却不停止跳动? 青姐、王静。为什么我像疯狗一样对你们乱咬?为什么? 王静,我爱你吗?精心钻入其中,能不是爱吗?她那一看到自己,就含满柔情的眸子;吃饭在一起,她知自己爱吃肉,便一块块夹入自己碗中;衣服脏了,她给洗衣服,自己从来没穿一件沾上一点灰尘的衣服,感冒刚好她亲自替自己穿上衣服,不许自己去工地;不曾说一句——我爱你,不娇揉造作。这朴实无华、事无巨细的付出,凝聚了她多少爱心?以心换心怎不是爱?这平淡殷实的生活,难道不是真正的人生吗?君正,你还祈求什么呢? 青姐,心为你系,魂为你生,又怎不是爱? 什么是爱?爱是什么?吴君正深深地感觉到了,却说不明白——他感慨万千。走近影院那家饭店,他又想起张青。张青你又有何罪,人人皆知你风流、妩媚,又有几个知你冰清玉洁?我厌恨你,是因为厌恨我。为什么心中还对你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呢?是因为你善解人意的言语举止吗?不。 张青在他伤口上,给他撒盐水,他痛,但他知那是消毒。可是对一个自己都不爱的生命,这一切又有何用?他又怎存感激?你伶牙;我利齿。彼此将心遮起。一个成天涯魔女;一个成江湖浪人。其实又怎单为一番打斗?那晚,两人走到街上,彼此刀来剑往一番后,沉默下来,张青说:“其实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但像我们这样的人却不能结合,你知、我知。”她说完,幽幽一笑。吴君正也正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是说不出口,她这一言道出,吴君正大吃一惊。那么他们的关系算是什么?朋友?男女朋友又是什么?他怎能抵往她的媚眼、那似乎就要依偎在他身上散发着女性芳香的窈窕躯体的诱惑? 他发誓再也不去那家饭店。 走过那家饭店,吴君正漫不经心向里一瞥,他怔住了——王静竟在里面。她浑身透湿,头发抿向两边。一向娇媚温柔的脸透着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凌厉冰冷。手把酒杯,望着窗外天地相接的水帘。 吴君正趑趄不前,进退两难。踌躇好久,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吴君正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低垂着头,狼狈不堪。他不知拿何颜面向王静解释,几步之遥,羞愧得没了勇气,僵立在那里。 张青见他直视着王静,便知趣地闪到里面。 吴君正希望王静转一下头,好一会儿,她仍是那个姿式,一动不动。 几步路,他走得那样艰难,默无声息地坐在她对面。 王静见是吴君正,倍添委屈,举杯又饮,“不要再喝了。”他慌乱地抓住她握酒杯的手,她挣脱不开,低下头,泪又充满眼眶,眼一眨不眨。她用另一只手一抹,抬起头来,一脸倔强:“你走!我不用你管。” “白酒,你没喝过,若喝?我陪你喝。” 他放开她的手,她手一扬,头一抖,喝了下去。吴君正又给她倒上一杯说: “喝吧!也许这样会快乐点,我扶你回去。” 吴君正以瓶代杯,他喝一口,给她倒上一杯。十多杯酒下去。只见她满面晕红眼神迷离,神情忧伤,倦疲如染疾,虽像被雨中打残的梨花,仍难掩那股凄婉雅丽之风姿。 “君正,我头晕。”她喃喃道。 吴君正扶她走出店外,雨还在下。吴君正用巴掌给她遮雨,两人走在风雨中,不疾不徐,默默无语。王静像只受了伤的小鹿依偎着他。吴君正看着她,知向她解释不透,便缄口不语。 转弯东去,风雨扑面,王静一拧身、头一低,触到君正的臂膀。他倒退而行,似一堵墙,风雨便挡在外边。她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心中的一切怨忿、委屈随着眼泪潸然而下。 “你不要记恨我,都怪我这狗脾气。”吴君正低声责怨着自己。“不要再说了。”她想不明白,市委书记的女儿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君正,如果你感到我不配你,我也不勉强。” 哀伤布满了王静一脸。 吴君正神色惶遽:“不!不!是我不配。”说这话的应是他,可他不能说出口。彼此目光一触又避开,频频几次,王静想起小时候,玩得捉迷藏的游戏,竟笑了,到底和他生不得真气。 建筑——对吴君正来说,只不过是种游戏。玩过,心也腻了。面对繁锁的小事,他能推不揽,都交给手下人去办。日子本就无聊。不胡思乱想,实在难以打发。过去和周逸青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缕缕清香,飘来,很快又散去,再嗅,便是苦涩了。有时躺在床上,将“隆隆”的机械声,想成丢盔弃甲的残兵的呐喊声,他变成那坐战骑紧追不舍的勇士,驰骋疆场。天马行空,到底是不着边际的事,掉在地上,化为泡影,生成惘然。有时他想出去走走,可不去那家饭店,实在无处可去。想起张青,实在也不甘这样自我囚禁。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谁也不会触及各自的创伤,有分有寸,恰到好处。心情舒畅,每感时光不复存在。想起王静,却又不忍伤她的心,他怎能再和另一个女孩,打情骂俏,秋波互传? 第四十六章初尝禁果心难抑 麦后,吴君正买了辆摩托车。烦闷时,骑车出去,围着县城转转。有次骑出去很远,差点到了那个小城,他惶惶地再往回折,觉得泄气、丢人。他几乎不曾照镜子,偶尔有次一照,刻意眼中的那份忧郁,任凭怎样转换表情都消之不去。加上黑茸茸的胡子,有些乱的头发,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年龄了。 人,有时就像狗——记吃,不记打。他又去找张青。 那是一个夜晚,吴君正到饭店一扎头,将她叫出。 “哎,君正你这样鬼头鬼脑,是不是要背着你的那一位,要纳我为妾?”,“你情愿吗?”,“自古美女爱英雄,你也算个草莽英雄了。”她还是她,嘻嘻地笑着。吴君正不知她是真,还是假?“青妹,你猜我有多大?”,“我又不嫁你,管你多大干吗?小毛孩一个。”昏黄的路灯下,她一眨眼,一呶嘴,表情煞是可爱。“我属马、二十,你呢?”“哟!枉自尊长,我大你一岁,你应该叫我姐姐才对,你这人尽会讨便宜,叫呀!”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姐。”话轻轻一出口,羞得吴君正把头扭向一边。“记住,我们俩永远是姐弟相称,记住哟!”走至黑暗处,吴君正捉过她的肩,匆匆地吻她一下,又快快将她松开。脸火辣辣地烫。这种甜蜜的感觉,和王静怎就没有? “君正,你和多少姑娘亲热过啊!?”张青格格地谑笑。 吴君正唯恐张青不解,认为这是对她的轻贱。急忙解释:“连你第三个,只是亲亲嘴,那样的事——我从来没干过。请你相信我,我喜欢你,是真心的。”他说得很快,语句叠连,声音也变了。张青猛地揉着他的脖颈,动情地、深深地吸着他的唇许久、许久。吴君正触到了她眨动的睫毛,湿湿的,像沾露的小草,她哭了。 “我也是,曾经有好多人想打我的主意,我厌恨他们。” 张青停下来,仰着头,喘息着,泪流了下来。 这话深深牵动了吴君正。他不免为她的将来担忧起来。 “青,你不要干饭店了,跟我干,我给你最高的工资,好不好?” 她摇着头。 两人手牵着手,默默无语,缓缓走着,幽黑的夜色中,她那沉郁的声音漫了上来—— “君正,回去吧!我不会给你什么帮助,因我劝不了自己。” 每每晚上,吴君正悄然出去,王静又怎不知?她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现在,她才清楚了吴君正为什么会爱上自己。哼!吴君正,我能忍!我倒要看看,这出戏,你怎样收场? 吴君正和张青拥抱接吻,渐渐取代了,那说也不多,不说也不少的话语。那一晚,两人到了郊外,吴君正拥抱着她,她猴在他身上。两团青春热火,彼此引燃,吴君正控制不住,张青也无力自拔。 “青,今晚别回去了。” 吴君正看她默然相许,他揣搂着她,向那家门灯忽明忽暗的私人旅馆走去。 床,像一叶孤零零的小舟,漂泊在大海上。岸,又在哪边? 两人坐在小舟上,飘飘悠悠。也许一个浪打来,就会被淹没了。 适才,两人的那份激情已化作无限的爱怜。 张青深情地望着吴君正,“今晚我愿做你的新娘。”她眼睛说。 吴君正眸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抚摸着她那秋水盈盈的眼睛,“今晚,我愿做你的新郎。”他眼睛回答她。 心灵互通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又分开。吴君正以手为梳,给她梳起那长长的发;张青两手捧着他那一脸的温柔。 灯灭了。 黑暗中——他为她解衣;她为他宽带。 张青缓缓地躺在那软软的洁白的棉被上。为她所爱的人——她愿献身。 他爱她,可她什么也不求,只求他心。 两人驾着小船,要到他们向往的地方去,那里的天空很蓝,天上飘着很白的云,山青水秀,有鸟儿在为他们唱歌,他们过着一种男耕女织的生活。 两人将激情融在一起去寻找那美丽的地方。 茫茫大海,可岸在哪边?激情过后,水!水!水!仍是汪洋一片。 他们力竭了,失望了。一场欢狂的人生过后,死——会不会是这样的感觉。 吴君正的心像跌入了冰窖,他喘息着说:“我不欠你的。” 是啊!她什么也不要。他拿什么偿还? 张青低低碎碎地抽泣起来。 “我们走吧。” 吴君正开了灯看到那殷红的血,他几乎要晕过去。 “你无情。” 张青嘴唇蠕动,泪一汪一汪奔流不止。她觉得连块依靠的东西也没有。 在今晚,吴君正可将一切都淡忘;在今晚,一切又都回转,干般情爱,万般愁怨,拧结在他心间,明显又模糊。 吴君正将血拭净,看她那纯洁如玉的肌肤。他觉得自己卑下,魂灵肮脏。他怎配与她拥有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将她的头托起,温柔欲泣地说:“青,我们结婚吧!这一切我都甘愿放弃。我求你了。” “不,你我就像水与浮萍,我无根,你无定位。风一吹,便各自散开。也许你说的不欠我的是对的,鱼水相忘于江湖,鱼和水的关系难道不密切吗?只是我一下转不过弯来。”她声音沉缓,神色疲惫、凄凉、无奈。 “不,我欠你的。”吴君正呜咽着:“永远也无法偿还。” “我恨你——吴君正!”张青仰起头,紧紧咬着他的肩膀,好一会,才忪开口,吴君正的肩上留下了张青一排整齐的血印。“君正,你以后再不可找我,我们的缘份尽了。” 吴君正欲说又休,无奈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吴君正说:“我真想去自杀。”他冷冷地咬着牙。 “那时,别忘了叫上我,我们可以做一对鬼夫妻。”张青缓缓地说着,样子很疲倦,凄美的笑了。 “若今生你不嫁我,来世我再也不会是你的了。人真有前生和来世吗?” “没有,悲观的人才这样认为。欠的,只有今生偿还,人生苦短。好好珍惜呀!” 两人穿好衣服,依偎着走出店外。彼此像经过了一场劫难,眼睁睁地对视着,谁也无话。吴君正送她回去,快要到饭店门口,又怕敢向前了。张青浪卷海岸,扑在他怀中,仰起头,凝视着他,像永别似的,泪似蚯蚓越爬越长。 “君正忘了吧!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她安慰着他,替他解脱。 游戏!把命运说得忒轻易,那又何须这般悲伤?吴君正捧着张青的脸,像望月。他望见月中的嫦娥,和她的玉兔,还有那些乱石、碎草、残烟凄雾,除此什么也没有了。他忽觉有一种预感,今生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样一想心中惶惶不安。“青,我不来找你了,我爱你、我爱你,只是爱啊——”他的声音,如一首千古绝唱的悲曲,凄婉无奈飘荡在空中,散不开去。吴君正紧紧拥抱着张青,像拥抱着自己的魂灵,仿佛一松手,它就要消逝了。 “我们之间何须再过多的表白,祝你快乐,回去吧——” 吴君正慢慢松开她,他竟觉没了一点气力,他无力挪步,实也不忍就这样离开她。乞求: “青,我还不知你是哪村的?告诉我好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又有何用?不要再自寻烦恼。自添忧伤了。理智点,坚强些,好好去爱她。” 张青凄切劝勉。这才是真正的她,为什么以前只跟她不着边际的瞎扯。“青!我们结婚吧!我爱你。”吴君正哀求着。“你不配我!我也不配你!”张青闭着眼,痛楚地摇着头。晚了,一切都晚了。若是一开始,给她一个充实的自己绝不会到这一地步。“祝你、祝你幸福。”吴君正懊丧到了极点,像个醉汉,跌跌撞撞而去。张青看他远去,酸甜苦辣注满心头。她立在朦胧的夜色中,任风吹干那涌出的泪。 吴君正回来,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进去一看,见王静还在办公。他头昏沉沉的,心虚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君正,我等你好长时间了。” 王静看他神色有些不安,给他倒上杯水,递了过去。吴君正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期待她将自己的心中的那怦怦乱跳的小兔捏死。烦躁不安的等待中,她缓缓开了口:“老秦(甲方施工员)说正在盖得房子,因质量问题要返工。程浩晚饭没见到你,让我代他说。” 按到葫芦起了瓢,真是烦透了。“你去叫起程浩,还有张队长。”吴君正急声赖气地说。 过了一会,王静陪二人一前一后进来。“程浩,到底怎么了?”,“今天下午老秦到工地,检查到砌体灰浆不饱满,又说砂浆标号达不到。无论如何要叫返工。”程浩怯怯地说。“你管着干什么来?这王八蛋。”吴君正恼火地骂了一句,又转向张副队长:“老张,你们整天在工地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几天,干活的情绪很大,埋怨麦前的钱还没发清。” “老张,明天中午哪里也别去,你和我陪老秦去景荣饭店,去堵住他的嘴,若不行再给他个三百、五百的。”说完,吴君正又转向程浩:“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明天先将砌体的人补充到前排装饰上去。”停了停,他又说:“这里面,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要全力以赴振作起来。老张,明天早晨,我要召开职工大会,你明天早起把职工集合起来先别去工地。你们回去休息吧!” 剩下王静,吴君正心平气和地问她:“静,到底还有七万几?” “不足七万五了。水泥也不多了。” “明天,你去爸那里,让他先给挪借五万,先发职工工资好吗?若不,这百十口子人就难管理了。” 他看着王静,心里发虚,把头转向一边。 好一会,王静也没回话。吴君正一扭头,见她看着自己发愣,他又脸红起来。“你真使人费解。”王静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走了。 第四十七章千古知音最难觅 和吴君正相处一年了,王静竟不知他天天在想什么?她想起来,真觉心寒。有时她竟期盼跟他吵一架,让他暴露无遗,可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跟他发火呀。再说彼此间,两人向来都是公私分明。她爱他,渴望理解他心里背负的是什么?为什么他对自身那样的残忍,像自己不是自己似的苦苦折磨自己,却放弃不下。可他对自己关怀体贴、事事尊让。自那一巴掌后,遇上自己做得不对之处,他说话也委婉了。 王静总觉得吴君正隔得自己很近又很远。为了解开他心中的这个死结,回到家,她按程浩给的周逸青的地址,给周逸青写了封信,她在信中写道:“你应该感到很幸福,因为一个远隔你的人,天天把心长到一个见不到的人身上。我嫉妒你,甚至恨你。你用什么魔方,使他对你刻骨铭心,使他苦苦折磨自己。我不堪忍受他所忍受的一切。请你告诉我,不要拒绝一个迷路的过路人。我求你了,” 第二天,王静把信寄走后,又去了她爸爸那里。回来时,她定定地看了吴君正好久,才说:“这么大的事,爸爸叫你晚上去商量。” 吴君正总觉得她的眼里含着些什么没说出来。吴君正摸透了王静爸爸的脾性,叫自己去就等于事办成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王静那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晚饭后,吴君正骑车来到了县建筑公司,立在经理室门前,轻轻地敲着门。 “请进。” 王方伦抽着烟,守着一杯茶在等吴君正。看到吴君正进来欲起身站起。 吴君正快步上前,双手按扶着他,亲热地说:“爸,您坐好。这几天一直想过来,挺忙,也没来看您。” “工作要紧。小静过来说过你们的情况。”王方伦顿了顿,吴君正的耳朵却一下直愣了起来,受了一吓,是公事?还是私事?这一瞬,吴君正的脑子像机器轮子飞快地旋转着“听说你们的工程进展不太顺利,我看并不只是拔款不及时的原因。刚刚上来的时候,不比这困难得多吗?你都做得那样出色,不要骄傲嘛。”吴君正听着额上都冒出小汗珠了,虽然王方伦一直没看自己。王经理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思忖了一会儿,又慢言慢语地说:“我偶尔听了些对你捕风捉影的传言。”他瞥了吴君正一眼。吴君正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反而镇定了下来,问他:“爸,什么传言?” 吴君正明知故问,那语气轻松、陌生的似乎在问他人的事. “我也是想吗?小静有什么不好?你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呢?无中生有!无中生有!” “爸,你说出来嘛,我心里有底,也好防着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吴君正催他说。 “你想想这样的事,谁会告诉我呢?我是在一家饭店吃饭,无意听到他们说了你些闲话。哎——,男女之间的事最听不得。有些人诬陷人总在这方面作文章。树大招风。” “也有道无风树不响。我明白了,去年我喝多了一次酒,一个女孩子把我送回去了……想不到有人竟拿这个诋毁我。干屎抹不了人身上,我才不在乎呢。” “是啊,把精力放在事业上,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小静从小就是娇惯长大的,女孩子嘛,该迁就的就迁就。钱的事,李会计会给你处理的。我多给你们拔了五万,你们的工程要争取达到优良,拿上七万元钱的奖金。” “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吴君正给他沏好茶,又问了些关于他身体之类的话,就回去了。 吴君正一溜下楼,心中的石头就落了地,脚步也觉得轻灵多了。 都说姜是老的辣,我才不服呢——吴君正想。 自此,吴君正每天都拿出两个小时来靠在工地上,有时身先士卒地干上一番。他觉得只有事业才能安抚他空虚的心,他越来越明显地感到,他爱上了张青。 转眼,秋收到了,放假前,他去找张青,那个和她很要好的姑娘痛惜地说:“她早就不干了。”预感她早就走了,却偏被证实。吴君正怅然立在那里。“谢谢你。”他转身欲走时,那女孩又把他叫住:“小吴,她给你一封信。”这,像雾夜中的一点灯光,吴君正心里又浮上了一层朦胧的希望。只一会,那个女孩跑出来,递给吴君正一个洁白的信封。封面右下角只写着两个字“张缄。”字迹娟秀无比,他吃了一惊,走出店外,他忙拆开—— 无奈君不正: 我走了,除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毫不留恋,甚至都是厌恶。 你我以假碰虚,以至做了那件事。彼此才敢真面相对。其实像你如此聪明的人,我真实的魂灵怎瞒过你的眼睛?一开始,便被你看破。 因去年考入中山大学,被人用钱顶替而下,以后迟迟拿到一张普通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一气之下撕了个粉碎。我不悔,屈辱一生,不如痛苦一世。士可杀不可辱——这,你也很明白。从此踏入社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一小店也尽尝遍。而心中的信仰却随风飘逝,越飘越远。 你我不甘随俗而俗,却无力挣脱,自充高尚,又怎能摆脱心中那求而不得而产生的空虚? 你的重创,我无力安抚。但我爱你,勿容置疑。离开你——一半为我,一半为你。如果天随人意的话。我想去谋份教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君正,搞建筑既然不适合你,那就别负已心,做你喜欢的事。想你青年才俊,只要努力,做什么都会有一番可喜的造就。 也许今生你我都无颜面对,我期盼有个来世,做你的妻。望你振作。祝你幸福 张青 86.8.2 看完她那通畅的信,吴君正肃然起敬。她的追求和自己的何其相似。可自己的追求是什么呢?文学的成功?是,又不是。他糊涂了。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十八章心病还需心来医 秋收过后几天,王静收到了周逸青的信—— 静妹你好: 信,早已收到。未给你及时回信,请原谅!考虑再三,决定南下和你面谈。麻烦你今月十五号十时去长途汽车站等候。万勿告诉吴君正。祝你们幸福 周逸青 10.8晚 王静看信后,算算日期,还有三天,莫明其妙地不安起来。她高贵无比?面带眼镜文文静静?……她在心里把她干描百绘,一下又模糊起来。 那天,王静微施薄脂,刻意修饰一番自己,便早早地徒步去了车站。几年的社交经验,她已养成遇事镇定、稳重的生活习性。这次她竟有些心怯,毕竟感情上的事与别的事不相同。在不安的等待中,从小城开来的车,到站已晚点二十分钟,她专注看那从车上吵吵嚷嚷下来的人们,竟没有一个像像周逸青。她焦灼地搜寻着,最后下来一个搀扶着老人的女孩。那女孩黑黑的短发,一身银白色的衣裙,如同白云般飘逸。那白云轻转着身,那白晰的脸,像雾夜中初现的第一颗星骤然激破满天的黑暗,使人眼为之亮,心为之震,她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扫视半周,停在王静脸上,那淡定的眼神像磁铁一样将她的心神吸了过去。那“白云”轻轻飘来,飘来,王静一时竟愣了过去,世上竟有如此出众的女子。 那白云笑语:“想你就是王静妹妹了,如果你不怪我枉自称姐的话。” 周逸青笑如幽兰吐芳,清丽的声音如水滤过,使王静回过神来。 “是我。麻烦你老远来一趟,实在是抱歉啊。”王静将目光微微避开。 “这件事不解决,我终生也放心不下,你不必太客气。” 王静专注看她一眼,看她神情如水般纯净,她从来没见过气质这么好的女子,怪不得吴君正神魂颠倒啊。 王静带她来到附近一家“聚缘阁”的高档酒店。 王静要了一壶茶,两人选了大厅一角落坐下,隔桌相望,王静看周逸青神情真诚淡定,她那黑黑的眸子中送来许多似隐似现又不成形的影像,在王静的脑海里骚动起来。难怪君正天天把心长在一个见不到的人身上。这个无论男女都喜爱的女孩子。不只是她的容貌,一种内在的美自她的举止言行透露出来,这秀外慧中之绝美,不知读多少书,见多少世面才修来。 王静这时根本没有和她争宠的意念——吴君正不配周逸青。 “我爱他,在流逝的岁月中,在人生沧桑的历劫后,我仍是这样的感觉,直至终生。”周逸青直言不讳,娓娓道来。 王静瞪大了眼睛:“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跟他结合?” 王静搞不明白——周逸青说的与她想的正好南辕北辙。 周逸青黯然神伤,毫不掩饰:“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份吧,我想有愿就有缘,可有时竟强求不得。” 谈起两人的恋情,周逸青语气急缓不定,看上去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奈。 王静疑惑不解:“父母的压力?” 周逸青头轻轻地一摇,不屑的一笑似隐又无,她诉说起他们离散的经过,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 周逸青最后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孩子,如果我再苦苦追求他的话,他很可能做出自我毁灭的事情。也许,他选择建筑是对的。” 周逸青声音低沉,像水已流到尽头。 “他不选择文学并不等于不爱你。” “还提爱不爱干什么?是我毁了一颗心。” 王静想那自己撑起的就是一个躯壳。 “青姐姐,他一开始就不爱我,他应该是你的。” 王静被她忠贞不渝的爱感动得彻心透肤。王静想,如果强求一颗心,那实在是愚蠢。 “好妹妹,你意会错了我的意思,爱不一定非要得到,真正的爱,不是占有。” 这时,周逸青的语气已是很平静了。她看王静似懂非懂点着头。周逸青有些勉强地笑了。 午餐的时间到了,吃饭的人三三两两走进。王静点好菜后,对周逸青说:“我去叫一下君正,你们谈谈。”,“不,你不要叫他。”周逸青急促地说。周逸青又何尝不想见他?她有时也很想写信问问他的情况,可知道不如不知道。那挖心的疼痛,自己还没尝够吗? 菜上来后,周逸青却怎么也没胃口。王静知她的心思,便说: “好姐姐,我不告诉你在这里,让他来这里一趟,那怕你只看他一眼,好吗?” 这一句情深意切的话,令周逸青的泪一下注满眼眶,她望着王静怔怔点点头。王静匆匆转身离去。可惜,周逸青两汪清泪,竟托浮不起她的背影,簌簌而下。 王静急急赶回去,见吴君正不在办公室,又去他的宿舍找他。这个人躺在床上,在一口一口悠闲地吐着烟圈。 “君正!” 王静猛地迫出这两个字,便不知怎么说了。吴君正看她故作镇静的样子。不搭理她,继续吐他的烟圈。 “君正你陪我去长途汽车站接个人好吗?” 吴君正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很不自然。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啊。他狐疑地诘问:“接什么人?你一个人骑车去不更好些?”王静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望着他,求他:“君正,你不要太刨根究底,就算我求你了,好吗?”她竟有些悲伤了。“我从来不用人求,你说清楚,我自然就去,不明不白的事,我从来不干!” 他好自负的口气。 王静气恨地盯着他说:“你会后悔的!”说完,转身离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吴君正的心头,他越想越不对劲。不知怎么,周逸青的面容突然又闪现在他脑海。“对了,一定是……”他撒开脚步向长途汽车站跑来。他尾随在王静后面;看她走进饭店,他便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垃圾箱侧站了下来。 王静低着头进来。“我……他……”她恨死了吴君正,不知怎样向周逸青解释。王静抬起头看周逸青像个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渴望不得而泛成一片空茫,谁看了也会被灼痛。王静被震撼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周逸青才启开口:“好妹妹,你要好好体贴他,祝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没说完,便转身离去。 “青姐!”吴君正声音几欲出口,视线被周逸青牵着,头机械转动,呆呆的像失去了知觉,心成一片死灰,望着那个不能互诉衷肠的人。周逸青的身影鲜明的说什么也溶不到花杂的人群里面,是那样的特别,又是那样的孤单。吴君正发疯般掉转身,狂奔回去。 王静回来时,两人都故作平静。王静自是不说,吴君正又怎会问?? 第四十九章灵肉相煎混日子 以后的日子,吴君正越来越不笑话,天天晚上骑麾托车出去。王静就亲眼见过他,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去看电影。奇怪的是,他对建筑越来越热心。 有一晚,王静对他说:“也许你不该搞建筑。”虽然她对文学一窍不通,但她相信吴君正选择文学一定会成功。他立时瞪圆眼睛:“这一劳永逸的治家之本,我不光要搞,我还要大搞,以前不知道钱中用。真是活瞎了哩!现在谁看不起我吴君正?”他大谈明年的计划,狂妄地像一个君王。王静对他不解,因他往往会做出些使人难以解释的事情。你说他目中无人吧,他谁都看得起,你说他狂妄吧,他做事拼了也要使它变成现实……还有他对自己恰到好处的尊重,和对那些不自重女人的玩弄,令王静伤心气愤,爱他恨他不是。 他大谈了一通,见王静一点也不感兴趣,走过去,轻轻地一抱她,亲呢地说:“静,我陪你去看电影的。” “别碰我。”她一下子躲开,仿佛吴君正身上长了剌,把他吓了一跳,“看什么,现在我才明白过来,男人一有了钱就都变坏了。”王静冰冷的眼神贴到他脸上。 吴君正想王静一定又想起了她父母感情不和的事。 “静,我有了钱,也是托得你的齐天洪福。真变坏了,你要负完全责任。”他嘻嘻地逗她。 “别不嫌丢人了,你出去,我要休息。”她越发冷起脸来。吴君正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出去。碰上几个工人殷勤地邀他打牌,他心烦地挥了挥手。来到大街上,放眼望,只看到几个匆忙的赶路人,冷冷清清的,秋末的夜晚,凉气袭人,路灯苍白地照着墙壁上那些空洞的标语。他看了感到可笑,不屑地撇撇嘴,心里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过是如此而已,什么远大抱负?狗屁!”他慢慢地走着,看见一对青年男女靠在一颗大柳树下拥抱着说悄悄话,竟羡慕起他们来,他不敢深想下去,急匆匆地赶到电影院。电影早已开演,门前面只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瞎转悠。当吴君正看到那个长得风骚的女孩左顾右盼,眼四处遛达时,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故意装作不经心地撞了她一下,那女孩夸大地叫了一声。“对不起呀——”吴君正忙向她道谦。“对不起,乞丐都会说啊,对不起就算了。”她嗲声嗲气的。“哎,小姐,谁说算了,我请你看电影。”,“看电影谁稀罕呀!我还没吃饭哪。好哥哥请吃饭吧!”她上来挽起他的胳膊,吴君正搂起她的腰,两人俨然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慢慢地走了。“请问好哥,发什么财?”,“发个球,我是警察。”,“警察就不能谈恋爱了。”她浪笑着偎在他怀里了。两人走到幽暗的地方打情骂俏一番后,去饭店吃过了饭,又去了一家私人旅社,吴君正付好房租,两人一走进那低矮的房间,那女孩扑在他怀里上下摸索一番,她随就拉灭灯。 “拉开灯。”吴君正对他说,“我喜欢光明正大地干。” “看不出你还是个老手,床上功夫一定高杆。”她笑他。 “闭住你的鸟嘴,流氓还写在脸上,你是我干的第五十个女人了。不过请放心我没有爱滋病。” “吹牛!” 吴君正一下把她推到床上,帮着她像剥葱皮一样削净她身上的衣服。他一阵急风暴雨的发泄,累的瘫软在床上。那女孩爬起来,穿好衣服,捂着脸假哭。“别装伤心的了,又不是鸟处女。”吴君正嘲笑她。“处女值二百元啊,你想的倒美,快再给一百元.我走。”她不耐烦地催着吴君正,完全没有了刚见到他时的亲热。翻脸无情,标准的嫖子。吴君正将一百元钱掏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蔑笑:“在我眼里,它连手纸也不如。“滚!”吴君正把钱一抛,钱在空中悠悠飘着,那女孩一跳,没抓到手,落在地上,那女孩边弯腰捡钱边骂:“装什么正经!臭流氓!” “滚!”吴君正粗重的声音向她砸去。她不敢再言语了,“咣”地一声带上门子走了。 吴君正坐在床上,空洞洞地发了好一会呆,才慢慢地回去了。 吴君正没有想到他从建筑队上出去的时候,王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怎样勾引那女孩子时,简直肺都气炸了。她一口气跑了回来。关在自己的宿舍里,拉死灯,发呆。 王静听到吴君正宿舍的门子响,就控制不往地跑过来,把他堵在宿舍里。她背倚着门,整个人从头到脚是那样虚脱,只有眼睛射出的那两道含着厌恨的光还那样的明亮。她不开口已眼泪汪汪,好一会,她都镇定不下来。吴君正一下子猜到今晚她盯梢了自己,反而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王静见他一言不语,更是生气,“你别恬不知耻!”她开口便骂。吴君正知她没有好言语,只得左耳听,右耳出。“你今晚,说清楚咱俩是什么关系?”,“我说过不爱你吗?”,“你还配提爱字。爱我、爱我,你今晚上出去又是爱得什么?”,“……”吴君正直啧舌。王静撕开褂子向他抛去,“你不是好玩弄女人吗?今晚我倒要看看你对我怎么样?”她声音开了叉,乱挥乱摆。吴君正知道她是忍耐到了极点,才气疯成这样。便上前捉她的手臂,吃了她的几个巴掌。捉住她的手臂,王静又用脚踢,折腾好一阵子,她的精力慢慢发泄尽了,才停下来。吴君正感到握着的手臂,随着她的身体在颤抖,便慢慢把她扶到床边。看她细细碎碎的哭,吴君正真不知道以后的路怎样走下去?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配他的,只有几个和他来往,看中他钱和外表的风流女孩子。彼此在一起,感觉不到世上的羞耻。往事不堪回首,前途渺茫依旧,心中的悲哀化作无力振作的沮丧,倍觉天地苍茫,竟无处可觅得出路。他给她披上衣服,却说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待她平静下来,扶她回了宿舍。 这事后,王静十多天没理吴君正.吴君正找到王静宿舍里,把话和她摊明:“小王,我看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算了吧!” 王静听后没有过多的惊讶,但心底仍泛起一股无法言述的心酸,她问:“为什么?” “我不是不爱你,而是爱不起来,不是因为你是谁,就是周逸青,我也爱不起来了。” 他的声音多么地苍凉又无奈啊。王静疑惑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早——知——今——日,何——比——当——初!”她哭了。 “静,也许你认为,一开始,我在骗你,你错了,我这人从来不会骗人,我试着爱你——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可是……,你体味不到一个人失去爱的能力,是多么地悲哀啊!婚姻对于我来说,是我未曾玩过却已心倦的游戏,终生独居——对我更合适。” “终生独居,你就能摆脱了心中的凄凉吗?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她泪残残地落着,音凄凄地抖着。 吴君正怎忍看她,给她一个脊背,硬将眼中的泪噙住,决绝地: “你不要再说了。静姐姐,找一个爱你的人,不要找我这样心在漂泊的男人做丈夫。好好地爱一次吧!我不是不想给你,而是我没有了。” 他转身欲走,王静拉住他,见吴君正两行泪挂在脸上,她凄求他:“君正,今年工程结束了,我陪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去写作。” 他人像僵死了过去一样,摇了摇头。 “那你也应该理智地考虑一下,这件事若让爸知道了,今年的几十万就要全部泡荡,我最清楚爸的为人了。等款拨下来,我就答应你。”她抹去脸上的眼泪说。 “我早考虑过了,本来我就是个穷光蛋,这一切都不应该属于我,它应该属于你的。你放心,我会善始善终地完成工程,可我不能再让你对我做出感情上的牺牲了。”他眉头纠结了起来。 “不!它是你的。”王静尖叫一声。声音又低下来,“你太傻了,你以为这样,爸爸就会将这么多钱给我吗?你要和他打官司吗?”说到最后她又急了起来。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和他打官司。他说什么也会给你的一份。我的主意已定,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快休息吧!我还要筹备明天的庆功会。”他不等说完,就走了。 工程进展顺利,预计将比原计划提前一个月竣工。吴君正决定召开全体职工庆功会,让这些穷汉子们也乐一乐。晚上,他们大摆酒宴,这个职工敬一杯,那个职工给他端一杯,吴君正喝得酩酊大醉,这一醉都是因为高兴啊!王静把他扶到自己的宿舍,怕他吐,守着他。 吴君正渴得醒了过来,摸索着开灯,王静打开灯,吴君正看到她只穿着睡衣躺在自已身边,打了个冷战,再一摸自己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只穿一条短裤,他一下坐了起来,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王静坐起来,臊红了脸,说:“昨天晚上,你喝多了,赶都赶不走,就……”她没再往下说。 他仰天大叫:“我吴君正前世作了什久孽啊?”说完这话,他恼恨地把下嘴唇咬破了。 从此,他再也不提分手的事,他要负责,他要对王静负一生的责!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他和王静的一切,早已有张副队长全部端给了王经理。? 第五十章为得金钱苦设计 工程竣工,经质检站验收达到了优良。可除拨下来的职工工资和料款外。吴君正和王静应得的二十九万元,两人向王经理处不知跑了多少遍,仍一分也未下拨。 这段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王静两个人了。吴君正看王静整天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对她说:“静,前一阵,我还觉得有钱无钱无所谓,现在我才知道了,人有钱、有权可以欺负人。静,你放心,我会一个子儿不少的亲自把钱交到你手中。” 王静看他眼中射出一束能穿透一切的光亮,不由怕了,惊问:“你要干什么?” “我不会杀人。我有我自己解决的方式。我决不会拿你要挟你爸爸。春节前,我还要风风光光地和你结婚。我不能让你爸小看了我。你放心,我决不会伤害你爸,这一段时间,你不要找我,我要干自己的事去。” 他笑了,他走到王静身边,紧紧地抱她一下,愧疚地说:“对不起,让你跟我吃不好、睡不好,请你相信我,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干那些肮脏的事了。” 她用力的点着头,吴君正捧起她的脸,温柔地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女孩,应该有个好丈夫。” 吴君正知道王方伦玩女人向来做得密不透风,但吴君正直觉――确信他也和自己一样不是个好东西。只不过他做得高明些罢了。那次吴君正他们几个陪他去康泰大酒店喝酒时,从他对那个外号叫“白牡丹”的女孩一眼中,吴君正就猜知了他的所想,虽然他那一眼看上去是那样的漫不经心。但那女孩又不同别的女孩一样——只认得钱就上床。那一晚,王方伦请她跳舞时,她竟推三阻四地没上场。吴君正当时就气坏了,这样的女人还装什么正经?还有什么高傲的资本?除了肉体外。白牡丹来请吴君正跳舞时,他连屁股也没抬一下,一挥手,就像在驱赶一支苍蝇…… 半年前的那一幕,吴君正还记忆犹新。他骑上麾托去了康泰大酒店,要了两个菜,一瓶啤酒,坐下来,慢慢地喝。他没看到“白牡丹”,就问身边的那服务员,那女孩说她在宿舍里休息。吴君正就托那女孩去找,“白牡丹”出来看到是吴君正,那个曾经戏弄过她的人,就转回了身,但有些不情愿,便放慢了脚步。白牡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紧身毛衣,两只rufang像刚刚成熟青中透红的葡萄,鼓胀胀的。水蛇腰轻轻扭动着划出一弧弧优美的曲线,银白色的紧身裤包裹不住她丰满的臀部挣扎出的美丽,修长的腿摆动着,步伐优美。吴君正醉在这无邪的美丽里……,他竟为美而困惑了,原来女人躯体的美丽,也能涤除人心中的肮脏杂念。吴君正忙追上去套近乎:“小姐还是那么高傲啊,能不能赏脸,陪着喝杯酒?” “没那兴趣。”她淡淡说着.又往前走。 白牡丹玲珑的瓜子脸似水般清静,谁知她这份美丽的气质是怎样修来的,吴君正越想不明白就越想知道这美丽的皮囊下包裹的是什么? “是吗?兴趣可以培养,再说今天来,我还不是为自己的事,是为你的事而来,你没兴趣听,那算了。”他欲擒故纵,说完转身走了回来。 她心下充满了好奇,想了想,走过来,坐到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小姐,喝啤酒,还是喝饮料?”吴君正看着她的眼睛。 “我什么都不喝,你找我有什么事?”她一副要飞的架式。 吴君正招呼那服务员过来,又要了两个上好的菜,两盒饮料。这才望着她说:“你看我是坏人吗?”他一咧嘴,一脸生动的笑,很吸引入,“我是来向你道半年前的歉。” “有那个必要吗?”她不相信地看着他。 “对别的女孩没有,对你有。你知道那一晚上,我为何对你那么冷淡吗?你拒绝了王经理,他是我的上司,又是我的岳父,我能再接受你的邀请吗?” “可以理解。可我不相信你是为道谦的事而来。”她那双灵秀的大眼睛翻动了两下,很风情。吴君正竟觉得她很可爱,风趣地说:“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找一个美丽的女孩,你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抿嘴一笑。菜上来后,他打开饮料给她倒上。 “我不想再听那仨字,我都听腻了。”她终于笑了,举起杯呷一口,姿式很优雅——不是装的。 “我也讨厌那仨字。”他喝了一杯啤酒,笑望着她,“听你口音是东北人,东北哪里?” “牡丹江。” “坐山雕就是你们那地方的特产。小姐可以告知芳名吗?” 她被逗笑了,手掩着嘴说:“男士优先,你叫什么名字?”其实那一晚上她就知道了,他叫——吴君正。 他清了清喉咙一副庄重的样子,又笑了,“应该是女士优先,若你不怪罪的话,我就自报家门了——吴君正。” “我——白丽萍。” “白——丽——萍”他又咀嚼了一遍,赞美道:“这名字好听,琅琅上口容易记。” “你又笑话人。” “不敢。”其实他说得全是心里话,看她也没有讨厌自己油嘴滑舌的意思,就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这一段时间,王经理还经常来吃饭吧。” “很久不来了。你真有福气摊了个有钱的岳父。” “不是摊的,老天不会可怜咱,是修的。可我不稀罕。”他神秘地一笑。 “人都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到失去了就感觉到了。”,“是吗?我真想试试。”两人说说笑笑地谈了好长时间,吴君正临走时,他悄悄地神秘兮兮地把嘴放在她耳朵上说:“你不是问我找你有什么事吗?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千万地别让自己的心知道。就是我们没说出来的那三个字。” 白丽萍格格地笑了。这个人怪有趣,她破例把他送出门外。 吴君正为了不引起王方伦的警惕,隔个三五日,就去苦求一次。每次,吴君正都被王经理以甲方还没交款为由打发了。 这期间,他经常和白丽萍在一起,有时请她吃饭,有时请她看电影,有时送她件小礼品。吴君正发觉她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坏,也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贱,还发觉她很可爱。他就像一只善良的狼,对着一只小羔羊,动了侧隐之心,不忍下手了。渐渐地,他将心中那肮脏的想法抛得一干二净了。 有一次,两人从旧时的妓女淡论起当今的嫖娼卖淫,白丽萍说:“其实妓女的人格也应受到尊重,若不被尊重,首先不应尊重的就是那些嫖客们。分析一下当今的嫖客都是些有钱,甚尔还是些有社会地位的人。”顿一顿她说:“我在你们县城的名气很大,因为我漂亮,可我不像有些人说得那样骚包,我只和两个男人上过床,因为我喜欢。不喜欢的人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干。你不理解女人的心理。”吴君正谈起了他的看法:“嫖娼卖淫现像的产生,反射出当今人们价值观念在向畸形转变,男女不平等,真正的爱情越来越少等。这是社会的大悲剧。” 白丽萍感到惊讶了,“你这人应该当一个社会改革家,干建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你真的说的很有道理。”白丽萍认真地说。 白丽萍也越来越感到奇怪,吴君正不像刚才和自己接触时说些玩笑话了,越来越尊重、关怀自己,经常教自己和自己探讨些做人的道理,越来越像一个大哥哥,一个朋友。 那一晚上,两人看完电影出来,吴君正注视了她好久,说:“小白,做我的妹妹吧!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 吴君正应了一声,伤感地说;“我们的缘份尽了,以后说不定,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哥哥,难道你和我相识就是为了分离吗?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些东西,你如果把我当妹妹的话要说出来。” “不说了,说出来就毁坏了哥哥在你心目中的形像了。”他莞尔一笑。 “说真的,你是我出门在外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对我好,不图我什么……”她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好妹妹,你不要哭,其实我比你认识的那种坏男人还要坏。那天我来找你的时候,我没安什么好心。”她疑惑地看着他,听他说下去:“你听我从头说,今年我通过县建筑公司承包了一起三百万元的工程,工程顺利地交了工,钱却被县建筑公司王经理卡住了,因为他知道了我和他女儿不和的事,他也知道了我和一些女人之间的破事,他似乎把我看得透透的了。就……当时我咽不下这口气,想利用一个女孩子去要挟他,我还买了微型录音机,那时我想到了你。可是现在想人有了钱做得不是人了,还有什么意思。若让你牺牲了你的人格,我今生会在不安中度过。” 他说完了,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 “不!对付这样的小人就不能当君子,就得使用比他还卑鄙的手段。我跟人上床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了也不一定非跟他上床不可。哥哥,你使我恢复了一个女孩的自尊,我也要报答你一次。我不会毁了自己,这事成功之后,我就回东北。” “不行,我把你从坑里拉出来,再推下去,和他有什么两样。钱对于我来说等同粪土。” “好哥哥,你怎么变得这样迂腐了,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是个坏女孩,你就可心安理得地利用我?以恶除恶,让他身败名裂,他就知道钱不再是万能的,他就不敢再去伤害另一些女孩子。” “不行,万一出了差错,我……”他疑虑重重。 “你不要再说了,只要他一上钩,就万无一失了,再说他对我垂涎已久,决不会想到里面有诈。” 两人争论了一晚上,才决定下来,按白丽萍说得去做。 机会终于等来了,那天晚上,王方伦独自一人开着车来康泰吃饭,白丽萍殷勤的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她媚眼瞟瞟、风骚尽展,把他勾得魂不守舍,他半醉了,彬彬有礼地请求白丽萍送他,白丽萍就扶他下来,随他回宿舍去了。 王方伦一打开宿舍的门子,原形毕露,急不可耐地抱住她叫:“小乖乖,想死我了。”他乱吻乱啃。 “你看看你,急什么啊,好饭不怕晚,你看分管你们的戴副县长,多文雅!”白丽萍推开他,娇滴滴话音让人心麻酥酥的。 “你呀,就是光看个表面。世上哪有不吃腥的猫。馋猫就想吃遍天下的腥。”王方伦又把白丽萍抱在怀里。 “王哥,看你猴急的,人家喜欢听你讲故事嘛。好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才品得出味来。你知道,我这人只陪客人跳舞,床上的事,是不会的。” 王方伦心里想,都陪我到家了,还装什么装啊,不就是钱嘛!“小白啊,在黄县没有你王哥办不了的事,有什么困难就跟你哥说嘛。” “王哥,不瞒你说,最近我想回趟家。今年又没赚到什么钱。愿王哥发菩萨心肠,别普济众生了,施舍一下小妹,就算积阳德了。” “不就是钱嘛,小意思啦。那就看你今夜的表现喽——” “王哥真是爽快人啊,你躺到床上,让小妹给你好好按摩按摩。” 王方伦乖乖地躺下,白丽萍从头到脚,从正到反,给他按摩了一个多小时,套出他和以前一些女人的风流韵事和他胡言乱语的一些政界人物的桃色新闻,全录了下来。他受用地爬起来,陶醉地说:“小妹的手法真让哥哥浑身舒坦,像进了仙境。下面轮到哥哥让妹妹舒坦了。” 白丽萍看他淫笑地抱着自己,娇怪:“哥急什么啊,先冲冲身上的酒臭嘛——” “是是是,看哥忘了。来妹子,陪哥一起共沐爱河。” “哥先洗嘛,人家羞嘛,快点呃。” 白丽萍看他进了洗手间,听到哗哗的水声响起,悄悄地溜了。心里骂:“老色鬼,看君正哥怎么收拾你。”想像着君正整他的狼狈相,她竟格格地笑了起来。 两天后,吴君正来到王方伦的办公室,他抬了抬眼皮,就继续去忙他的事。 “爸爸。” “不是说过吗?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你对我喊这两个字。”他怒不可遏地叫。 “那好,王经理,我今天是来跟你谈公事的,我听说我们干的工程款早交付给了公司。那么按合同应该付……” 他斩断吴君正的话:“是啊,交付了,我已经把它挪到别的工程上去了。你怎么样?你要和公司打官司是吗?” “没那情绪,我只不过是争得我和王静应得那份”。“小伙子,不需用你为我女儿着想,你做得那些破事,就别再瞒我了,在我面前,你还嫩点,以前你和王静吵吵闹闹想散,我不管。现在,她就是想跟你,也没门。” 王经理一脸蔑笑。 “那是我和王静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我还想做个好丈夫呢。”吴君正故意气气他。 “做你的梦去吧!滚!”他吼了起来。 “王经理,你听听这是什么,就不至于气成这样子。”吴君正说着将一盘录音带放在桌上,继续说:“你嫖娼的事我管不着,可你诬陷戴副县长,刘局长的事,我得让他们知道,提防着你啊。你知道该怎么做。我再也不想做穷光蛋了,被人踩着的滋味不好受。五天后,我们的款要是再不拨去的话,我可真要打官司了。见钱后,那盘原版带——我会亲自送过来,且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王经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下瘫到在椅上,两眼呆滞,连气带怕哆哆嗦嗦地说:“小吴你也算对得起我了,好、好,下午我就给你们全部支付。” 不知为这什么,这时吴君正的心像被人揉搓着般难受,真正被击败的是谁呢?? 第五十一章粪土今是千万金 夜深人静。吴君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拉上窗帘,还没等王静明白过来,他把帆布包里的二十九万元现金,倾倒到办公桌上。平静地说:“我们的钱全交付了。”吴君正对着二十九万元现金没一点喜悦,倒是王静惊喜地不得了,问他:“你怎么一下子全搞下来的?” 他慢慢地笑了,语调有些滑稽:“相信你的丈夫不缺你钱花吧,今天头午我给爸跪下了,我对他说,我要好好地照顾你一生一世。他原谅了我以前的过错……”他说着说着却哭了。 王静知他受了很大的委屈,掏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泪,吴君正握住她的手,让她摊开,将十五万元推向她身边说:“这是你的那份,我平时比你花得多。” “我不要这么多钱,我只要这个零头五万元就算是多拿了。”她坚决地又把十万元钱的现金推回他。 “傻瓜!结婚就不分你我的了。静,你想要什么?” 她摇了摇头:“君正,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了。希望你以后珍重。” 吴君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难道你还不原谅我的过去。”他抓着她的胳膊摇晃着。 王静像木偶一般转动着头,悲伤地说:“我不要你和我过一生,那样你会很累、很累。我告诉你,那一晚,你根本就没和我干那事……要不这钱就要不回来了。” 他明白了这一切,哀求她:“嫁给我,我相信我还会有能力去爱,我们会重新开始,再一年,我们用我们的钱去挣更多的钱,为村里建学校帮助那些贫困的人富起来……” 王静闭着眼仍就摇头,那布满痛苦的脸上透着坚决,她缓缓地说:“周逸青离婚了,你应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他一愣,又回过神来:“她离婚不关我们的事,在我吴君正的生命里不再有她。” 王静不忍看他那痛苦无奈的神情,两手用力地扯开他的手,说;“不!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你不会给我一个安稳的一生。真的!”她闭着眼,转身离去。 吴君正抓起桌上十万元钱的现金拦住她:“这十万元钱是你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它在我的手中,也许一夜之间就嫖光赌净了。” 他塞给她,不敢看她那含满泪水的眼。王静接过五万,狠狠地吻他一下,对他说:“去找逸青,珍重!”说完就捂着脸跑了。 吴君正找到白丽萍,两人来到一家偏僻的饭馆,他拿出一万元钱的现金对她说:“这些钱是你的。你回去吧,长了,王方伦会报复你。” “哥哥,我会回去,可这钱说什么我也不能要。” 吴君正和她争执了一通,死活说服不了她,吴君正就要将一万元钱全部烧掉,他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钱来用火机点燃,这样才迫使她收下。吴君正和白丽萍去邮局将钱汇回家。出来后,他仰头看看蓝蓝的天,觉得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他说:“丽萍,以后不要出来漂了,想出来玩的时候,找我。” 她没说话,眼里含了好满的一眶眼泪。 “好妹妹,先把眼泪擦干,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哭。如果再下去两年,我还活着的话,我会去看你的。” “净说些傻话。”白丽萍看他笑得很灿烂,问他:“哥哥,是不是有个女孩子很爱、很爱你啊?” “曾经有过。”他声音里充满了快乐,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第五十三章心燃火花把婚结 吴君正像丢了魂,回到家,吃了便睡。母亲问他,他就笑笑,说没病。母亲看他傻笑的样子,认准他丢了魂,请来村里的四仙姑,陪她在院子里烧香磕头。吴君正知道是在为他招魂后,哭笑不得,挥挥手,赶巫婆走:“走吧!走吧!招回来了。” 怕母亲伤心,吴君正强打精神,清爽了两天,又故态复盟。做母亲的又请个算命先生,那瞎子照着吴君正的生辰八字掐算了半天,捋着杆子往上爬,说他是无乙贵人,不缺吃不缺花,将来还有官运呢。说目前只是犯了六冲,给他找个对像,一冲就好了。 于是,母亲四下里张罗起来了,吴君正长得一表人才,又有钱,谁家的女孩不愿跟?十里八村的女孩也任他选。虽然他男女作风不太好,但时下有钱人都兴这样子,这方面也没有很计较的。 可吴君正压根儿一个也不见。母亲不由老泪纵横:“君啊,难道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我知道你忘不了城里那女孩子,可咱家雀怎么配得上凤凰啊……” 吴君正再也不想婚姻这回事,谁能配自己,自己又能配谁呢?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两手捧着个头,任母亲发泄心中的积怨。忽地他一下想起了张青,他也爱她呀,高兴地蹦起来:“娘,我保准三天内给领个儿媳妇来家。” 吴君正寻根问底终于找到了张青家。她家的房子盖得挺漂亮,看上去是家富裕的人家。吴君正鼓足了勇气敲响了她家的门。她的母亲热情地将他迎进了家,而那只狗却龇牙裂嘴地向他狂吠着。这时,张青隔着窗子看到了吴君正,心一下乱了方寸,和吴君正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是在昨天,她怎能忘记第一个进出她生命的人。每想起他,张青就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感觉。 “小青,有人找你来了。”是母亲在唤她。 张青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故作镇静地走出来。见到吴君正淡淡说了句:“小吴,你好。”就不紧不慢地给他拿烟。她应酬似地问候,给了吴君正一种距离感,他刹那间见到她的激动变得平静了。对她的那份思念,因她的淡漠,简化到零。 张青问了他些工程结束之类的话。一问一答,谈得索然无味。吴君正很后悔见到她,便起身告辞。不料,她话锋一转:“走到我的书房去看看。” 吴君正跟着她出了正房,来到一间偏房里,里面橱子里,写字台上满满的书。吴君正扫了一眼,眼神落在她脸上时,却呆住了,她眼里的泪碎裂着,嘴上却说着:“我们困寻常饮水而相识,你来找我干什么?”这不还是那个张青吗?吴君正激动地抱住她,“因为我好想你!在我的生命里有两个人重过我的生命,有一个就是你。”他慢慢地推开她,两人手拉手地凝视着。 “青,我这次来是向你求一件事。”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我和王静散了,求你嫁给我。” “不!我不嫁!”说着,她又哭。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一开始就很爱你,可更恨你。”她用手摸眼泪。 “青,我会改的。” 她不说话。 “求你好不好?我很寂寞,今生再没有了你,我会疯掉的。”他摇着她的手。 张青仍就不说话,眼神有些呆滞,思绪像飘向了远方。 “君正,你还不理解我。跟了你,不会给你幸福的。” “我会理解的。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爱,我就是幸福的。” “你不要这么任性,你拿出点搞工程的理智来,好不好?你为什么做事总像个赌徒。” “我不要理智!现在我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是假的。你连和我共一生的勇气都没有,那让我死给你看!”他说完就瞅准了桌上那把锋利的削笔刀,向他左手腕划去。 还没待张青反应过来,他手腕上已划了个口子,血哗哗直流.张青又惊又气又急地抱着他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张青的母亲听到两人吵大了声,跑过来,两人又装得无事似的。 张青边给他包扎伤口边流泪:“真拿你没办法,我的性情拗,还拗不过你!你要让我为你担一辈子心吗?” 不出一个月,吴君正就将张青明媒正娶了过来。从定亲到结婚全按山里人的风俗,办得隆重又热闹。 娶亲时,吴君正租了两辆大头汽车,还有一辆小轿车。这么排场的场面,在全村还是第一次。 晨曦中,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进村了,刹时,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几乎引来全村的人来看热闹。 吴君正家的院子里塞满了人,新娘一袭洁白的婚纱摇曳,美丽动人;新郎西装革履,英姿焕发。 拜完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完之后拜乡亲。接下来,照例是不可避免地众人对新郎新娘的一阵趣闹。 吴君正和张青有声有色地给大家唱了一段《天仙配》。众人才让新郎抱起新娘入了洞房。 小山子和几个年轻人跑进洞房,扯起张青就要“打夯”。张青踢蹬着,吴君正指指自己的肚子说:“小山子,你嫂子那个了。” 张青羞赧道:“别听你哥胡说。” 张青这一说,小山子他们几个把她架上床,高举起来,七嘴八舌地叫:“夯实夯实,日子和美!”“打好基础,爱情牢固。”。张青惊呼着,君正忙仰身钻到她身体之下,张青整个人就重重地蹲在吴君正的肚子上,“哎呀”吴君正夸张地大叫一声,众人才撒了手。张青忙去扶吴君正,他戏谑:“疼死我了,要不是保护革命后代,我才不给你垫背呢!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你。” 又是接亲送客地忙活了一天,吴君正才醉醺醺地进了洞房。张青扶他躺下,给他沏好茶,给他擦脸,给他泡脚。他咧着嘴笑:“还是有老婆好,要不谁这么疼咱。” “叫你少喝,你还是给我喝成这样。我看以后是管不住你了。”张青叹口气。 “娘子休怒。小生以后再也不敢了。今儿是高兴。” 吴君正说着把张青揽到怀里来。? 第五十四章村里传来好消息 在灯光朦胧的床上,吴君正每当看到张青骑在自己身上上下颤动,黑黑的长发飘舞着,像燃烧的火焰。吴君正便觉浑身注满了活力,觉得有一个新的生命在他身上诞生着。 缠缠绵绵,甜甜蜜蜜,转眼蜜月已过。吴君正和张青在一起,虽然没有和周逸青在一起的魂牵梦系和说不完的话,可跟张青在一起却有种很踏实的感觉。琴棋书画这朵浪漫的花,离开了柴米油盐的土壤也结不出果啊。吴君正便把对周逸青的那份思念深藏了心底,他相信周逸青会生活得很好,这样万里挑一的女孩,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只要她愿意。 灯光下,吴君正看张青专注地在给自己织毛衣,他第一次发现她长得是这样漂亮,有点明星米雪,他把它揽到怀里,心生怜惜:“好媳妇,你说我像强盗一样,没恋爱就把你娶到了家。是不是后悔了?” “天下哪里有卖后悔药的?你那么赖皮,天天粘在我家里,你说谁还敢娶我啊?不嫁也得嫁啊!” “看你比窦娥还冤。咱要好好补上恋爱这一课。” “嗯。让你补一辈子。咱这叫,先结婚,后恋爱。这恋爱啊,就像果树的花,结婚就像树上的果实。有的恋爱光开花没结果,最好的是既开花又结果。咱俩是无花果。”张青躺到他怀里喃喃细语。 “不管是什么果,甜蜜就好。我真的有点信命了。爱有天意,爱有天意啊!”吴君正摇头晃脑,像说给张青听,又像说给自己。 张青爬起来,拧着他的耳朵,质问:“你是不是又想起王静了?是不是爱她?快招!”。因为张青经常看到吴君正老爱一个人发愣,眼神直直的,像丢了魂一样。问他想什么呢,他摇摇头,笑比哭还难看。 “没有!我若是爱她,怎么把第一次给你啊,我们俩都没那回事。亲个嘴也像嚼蜡一样。”吴君正面红耳赤地辩解。 张青脸红了,给他揉着耳朵,羞涩地说:“人家的第一次不也是给了你啊?都是喝了你的迷魂汤,才委身与你。” “你后悔啦,将来我要挣很多钱,让你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还取旧时意,怜惜眼前人呐,吴君正心里想,以后不能心里放不下周逸青了。 “只要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在哪里不一样啊。我可不希望你像村里那些暴发户一样,有了钱臭显摆。我要是不看你这人本质不错,八台大轿也抬不走我。”张青送给他个大白眼。 一提起这些暴发户,吴君正就来了气,附近几个村的有钱人几乎全是通过承包建筑一下暴富的。他们为了赚钱,又把从被县城居民轰出来的污染化工企业九天,当财神一样接了过来,在大兴土木建厂,就在离凤鸣村不足五华里的南边。被占了地的三岔河村,百十户人家全部搬迁进县城住上了楼房,村民一下全成了县城居民。不用耕种地,还吃着粮食补贴,真是世道变了。搬迁住新楼那天,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几乎全去了,比过节热闹多了,鞭炮响了一整天不住点。让人眼馋,心痒呐。 不过也有人在发愁,那天吴君正和教自己拉二胡的二太爷在一起,两人站在村口,听着远处传来的像开了锅一样沸腾了的鞭炮声,二太爷长叹:“这些败家子啊,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就算了,真正对不起子孙后代呀――” 二太爷那张悲愤的脸又浮现在面前,吴君正猛地站起,骂:“我若是跟这些败类一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你知道我跟村里几个有钱的比,我算是没有的,我捐给了学校里五千元。他们就只会捐款给村委盖洋楼。那天程浩要我去化工厂承包工程干,被我轰走了。我原想把咱家山坡上的田地全种成果树,这想法泡汤了。你想,化工厂一投入生产,南风一吹,臭气满天飞,灰尘落满地,这果子还能吃吗?这河水也要喝不得了。” 张青看着吴君正脸都气白了,抱着他安慰:“这天大的事咱也阻止不了。三岔河村不是也有不愿搬迁的吗?最后还不是多给点钱,就屈就了。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老公你别生气了,好吗?” “大势所趋!我生气也是干生气呀!世人皆醉我独醒,这滋味真不好受。”吴君正觉得自己就像蚂蚁撼树般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想想有时候一个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还想去改变他人。他觉得自己的头快触到了“南墙”了,只得往回缩:“不去想这些烦事了。明天咱去县城看电影的。” “明天咱该下麦田拔野草了,都小满了,不能老腻在床上了.” 翌日早饭后,两人依依靠靠地走在去麦田的路上,还没出村,吴君正后背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蔡奎两口子,忙回话;“呀,是俺叔和婶啊!”,蔡奎跟吴君正的父亲是发小,按辈分,吴君正称他为叔。 “老侄子,你现在发达了,还认得你蔡叔啊。”这话挑字眼有点抱怨的意思,但彼此不熟悉也不会说的,这口吻让人听着亲切。 “叔啊,你长得这么有个性,我是不认得你了。不过,没见过你面的大猩猩肯定认识你。张青,这是咱蔡叔。”这无意间的玩笑话,没想到把张青也给扯上了。四人捧腹大笑。 “你小子,不服你有文化不行啊,又找了个这么俊的。”他口无遮拦的又调侃道。 这个“又”字,吴君正听着太刺耳了,表情一下变得凝重起来,认真地说:“怎么叫又啊,这才是我真正的爱人,陪咱走一生的人。” 一下欢乐的气氛变得冷清起来。蔡奎的媳妇数落他老伴:“你叔这张嘴就该用大粪糊上。跟晚辈也没大没小,老母猪泄肚子——一天到晚光知道顺着乜肛门瞎咧咧。” 蔡奎知道失言了,可庄户人家,祖祖辈辈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开玩笑甚至自嘲,就像人生这道菜里的盐,没了,这清水淡汤的日子还有什么滋味,自己的儿子至今也没讨上媳妇,心中的苦总不能挂在脸上啊。他拍打着自己的嘴,直道歉:“多嘴了,多嘴了。你叔这张嘴就是爱得罪人。” 吴君正抓住他的手,郑重地说:“蔡叔,你这样说就言重了,我就是喜欢直话直说的人。我还是以前的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不和我开玩笑,就生分了。你老侄子心胸没那么窄,我知道根结在哪里。我结婚,婶吃了酒席,你没回来。抽过麦大伙回来的时候,我全请。” 四人又说笑起来。两个男人在前面谈着生计,两个女人在后面拉着家长里短。蔡奎劝吴君正别种地了,他扳着指头算了这样一笔帐:咱单说麦季,从播种到入仓,一亩地最多能产八百斤,咱按今年最高的收购价两毛五算,正好200元钱……他细细地算着,除去水电费,化肥钱,再扣去上面要的集资提留钱,还往里倒搭18元,这还没算那人工费嗹。山坡上的全靠老天爷赏脸。他叹息道: “你说这种地有什么鸟帐算啊。” “庄稼不收年年种啊。就当那失去劳动力的爹娘孝敬着吧!”吴君正也算不明白这笔糊涂帐。有些精明的把地撂荒了,举家进城打工不回来了。 …… 两人正谈得起劲呢,村里的大喇叭想起来了,唱得是歌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往往村民们一听到喇叭响,身上就起鸡皮疙瘩,不是歌曲不动听,是因为每每一首歌曲唱完,“王大嘴”就开始讲话了,“王大嘴”是村长,从他嘴里很少出来好话,不是拿集资,就是要提留款。他的嘴长的又像鲶鱼嘴。所以大伙就送了他个“王大嘴”的美称。 “这驴日的,又不知放啥屁!”蔡奎愤愤地骂道。 “放驴屁呗!”吴君正接口,大家都笑了。 “好消息!好消息!”“王大嘴”洪亮的底气十足又带着喜庆的声音通过大喇叭,在天空中飘荡着,传得很远很远,回声又从山中传回“好消息――,好消息――” 听到好消息,大家不笑了,屏住呼吸倾耳细听:“乡亲们,由九天化工厂出资,要给咱们村、二道湾村,还有一道沟村,把这个自来水安装到每家每户。经三个村两委研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希望每户都派出个代表,下午到村委大院研究实施方案。” 蔡婶高兴地说:“九天化工搬到咱家门口,人家三岔河吃肉,轮到咱喝汤了。要是把咱们这村搬迁了,去住楼房多好啊。” 蔡奎一瞪眼,指着他媳妇,斥责:“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搬迁搬迁,你就知道搬迁,你知道这化工厂为什么被轰到咱这里来吗,还不是因为污染。别看三岔河人今天过得欢,将来这化工厂一完蛋,等着哭吧,还粮食补贴呢,喝西北风去吧。王大嘴这帮人是黄鼠狼在给鸡拜年呐。我要是说的不对,白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五十年!” 吴君正仰视着湛蓝的天空,叹道:“自来水从哪里引?怕这帮败类要打这条河的主意了。”? 第五十五章观点不同自争议 午饭后,吴君正来到村委大院,院里散满了人,多数是些老人和妇女。村委一楼办公室的门锁着,村里的负责人还没到呢,人们在叽叽喳喳沉醉在好消息中。老人们说这社会变化快,前几年,看到年轻人烫发、穿喇叭裤,咋看咋别扭,你看现在也看着顺眼了,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了,说不定将来咱们村也会住上楼房了。 吴君正环视着人们,没看到二太爷,转身欲去找他,迎面碰上村里的二流子“屌蛋”,吴君正只知道他姓孙,不知道他的大号,估计村里人没有几个知道的,可村里大人孩子无人不知“屌蛋”是谁,大人喊他“屌蛋”他也应着,有大胆的孩子和他迎面走过后,边喊边跑,他追几步,大骂:“回家问问你娘,就知道我的屌蛋了。”吴君正还知道他过世的父亲有个雅号叫“宣传车”。听大人说,刚入社时他父亲的父亲是贫协主席,吴君正记忆最深的是生产队时,他老爱在街口指手画脚地说一些国内外大事,还有些人们闻所未闻的事,好像天上的事他都知道,可没有人听他做“宣传”,有时候他占了村口的好位置,人们避不开他,就权当他是在“放屁”。可这不是人们讨厌他的主要原因,最根本的是他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从来不下地劳动,生产队时,只管看庄稼。到了“屌蛋”这里,他不光继承了他老子的优良基因,还更发扬光大了,他也是看庄稼,懒的得由他老子伺候他。最后他老子一蹬腿,没人给他做饭了,他只得拿着粮食换现成的吃。分了地,他侍弄的地里草比庄稼多,五颜六色的野菜像花园,打得粮食还不够种子钱,又不出去打工,吃饭都成问题了,所以他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四十了穷的还是“屌蛋净光”,硬生生的光棍一条,真是家雀托生夜猫子——一辈不如一辈了。 “屌蛋”嘻嘻道:“老侄子也来了。” 吴君正没搭理他,目不斜视地前去。他在后面讪讪道:“装什么逼啊,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么,谁还不知道你以前的臭德行!” 吴君正一扭身两步就跨到他面前,他看着吴君正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身躯,冷冷的又满是鄙夷的眼神,有些怕了,忙道歉:“老侄子,你就当我说话是放屁。” “俗话说得好,一岁不成驴,到老是驴驹。屌蛋,我以前是不咋的,有时候,这个鹰飞得比鸡低,可鸡永远也不可能飞得跟鹰一样高。你就少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吧。” 说完,吴君正转身找二太爷去了。二太爷的孙子在县城教书,二太爷家里的藏书不少,吴君正看得很多书都是二太爷家的。二太爷看到吴君正来了,赶紧放下浇花的漏斗,招呼吴君正坐下,两人亲热地寒暄过后,吴君正问: “太爷爷,你咋没去村委看看?” 二太爷长叹:“村委里这帮人,这几年,哪里想到过带领村民致富,把集体剩下的那点家底也败光了。我看着他们光着屁股长大,谁啥德性?我还不知道啊,他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啥屎。” …… 吴君正返回到村委时,看到村委大院里挤满了人,人们嘀嘀咕咕在交谈,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隔着玻璃见村书记、村长、会计、妇女主任,还有几个承建化工厂工程的包工头,围着办公桌喝着茶,不知在谈论什么。他们喝了酒,个个红光满面。几个妇女见到吴君正说: “君正,你进去问问这好消息,咋比生孩子还难。”,“什么时候咱才能喝上这自来水啊。”…… 吴君正推门进去,一家人看见他,都站了起来。招呼他坐下,他没有坐,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就把好消息,告诉大家吧,大家都等着呢。” 吴君正不冷不热的话语,让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村书记“哈哈”一笑,说:“小吴,你可是咱村的后起之秀,这次为村民铺架自来水管,咱可要带好头啊。” 这话里有话。吴君正回敬道:“为村民做好事,谁不拥护啊,谁不拥护,我第一个反对。书记,你就把这好消息,赶紧跟乡亲们说一下吧。” “这安装自来水的工程由村长负责。大嘴,你就把怎么实施跟乡亲们解释清楚吧。”书记把发布好消息的美差推给“王大嘴”。 “王大嘴”个子不高就搬出椅子,站到上面,人们一看到他,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没有了,只有小孩子的叫闹声,他大声说: “乡亲们,我问大家,咱祖祖辈辈挑水挑够了没有啊?” “挑够了!”大家齐声大喊,也有的在低声骂:“这不是废话嘛!”、“有屁就快放!” 看群情激昂,“王大嘴”声音更大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个九天化工厂不是搬到咱家门口来了吗?九天化工厂为咱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咱们村、二道湾村、一道沟村,给每家每户都安装上自来水。下一步,还要跟咱们三个村结亲,也就是说,咱们三个村是他们的扶贫对像。” 蔡奎嘀咕道:“那就等着挨操吧!” 王大嘴继续说:“化工厂开工后,还要从咱们这三个村招工。也就是说,咱们农民就变成工人了。咱祖祖辈辈端得这个泥饭碗,要变成铁饭碗了。” “王大嘴”的一番话把大伙煽忽的热情高涨,笑声喧哗,人群沸腾了。 “王大嘴!你说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人家凭什么就看上咱这穷亲戚呀!” 一个尖利的妇人声音从喧哗的人群中窜出,人们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冷静下来,又小声议论起来。 “王大嘴”笑答:“王八跟那绿豆对上眼了呗!”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吴君正在他身边忍耐不住了,问他:“你说是不是他们看上了咱们河中的水?” 他弯下腰,底气不足地对吴君正说:“是。他们除给咱这三个村用水外,其余的要截流到厂里去,做工业用水。” 吴君正冷峻的眼神像把刀子一样刺向他,他扭过头去,吴君正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揪下来,蹬上椅子,对着人们大声说: “乡亲们,天上是不会掉下肉饼的,这个九天化工厂为什么给咱安自来水,为什么招咱们三个村的工,因为它要把我们的水给截流了。这水一截流,就像人的血管没血了,只有死路一条。那山呢,只会成为荒山。化工厂占得不是咱们村的地,咱们阻挡不了,无能为力,可是等这化工厂建起来后,污染的可是咱们的天空啊。目前,它们又想打咱们水的主意,水若断了流,咱们看惯了的绿水青山没了,天天呼吸着臭气生活。乡亲们,咱们答应不答应啊!?” “不答应!”大家异口同声,声音震天响。 刚刚还在刮“东风”,现在突然又变成了“西风”。一时,村委一班人、还有几个建筑工头被吴君正这阵风刮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了。他们急得抓耳挠腮,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商量对策。 吴君正从椅子上下来了,张德光擦擦额头上的汗又上去了,他哼哈哼哈两声,又朝地上干啐两口,开了腔: “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姐妹们!这个说话咱得站到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这年轻人办事,嘴上无毛不靠谱,偶尔发点财吧,就忘了那苦日子,忘了乡亲们嘞。大家伙想想,咱受累受穷还没够么?人家给咱把水送到家咱不要,人家给咱铁饭碗咱不端,你说咱们不是傻子吗?咱错过了三岔河这个村了,不能再错过咱村这个店了。乡亲们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是!”很多人又表示赞成。 吴君正看张德光把自己当成了靶子,又看乡亲们主意摇摆不定。张德光从椅子上走下来,吴君正又踏了上去,他激动地说: “乡亲们呐,咱这苦日子穷日子是过怕了,可是咱的眼光也不能只看眼前,不看将来。鱼是怎么死的,不是饿死的,是贪恋那小小的诱饵被人钓上来的。这九天化工厂为什么来咱们这山里建厂,他们是没有办法被城里人轰出来,再来祸害我们。目前,化工厂就像条鳄鱼一样咬住了我们的胳膊,咱们若不跟他们奋力一博,最后连命也会搭上。咱们老百姓不能靠人家施舍,把命运改变。咱们要靠自己,利用当地地理环境,当地资源,发展种植业、养殖业,还有旅游业。可是这些美好的愿景,都让这化工厂把我们的路堵死了.这河水是万万不能让他们截流的,这河水就是咱们的命呀!” “对呀,不能答应他们!”、“天天呼吸臭气,还不得被毒死呀!”、“可这到嘴的肥肉咱也得啃一口。”……大家争论来争论去,多数随声附和,但双方也各有坚定的支持者,有的吵骂起来,双方骂声越来越大,蔡奎和“屌蛋”动手打起来了,大家拉架劝和: “都是庄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至于吗?” 蔡奎骂:“我早就看这个私孩子不顺眼,人家给你树根杆你就往上怕,给你挖个坑你就往里跳呃!” “屌蛋”也不示弱,回骂:“你还没进化好,你以为你脑里装的是啥?是猪浆糊。” 人们又哄笑起来。孙书记看多数人像墙头草一样,“东风”吹来往西倒,“西风”吹来往东倒,都没个主心骨,就站上椅子,招招手,慢吞吞地说: “乡亲们呐,我话不多说,双方说得都有道理,都是为咱们村的发展献计献策。等麦收男爷们回了家时,咱发个表,以签字为准。散会了,散会了。”? 第五十六章不慕神仙慕鸳鸯 以往,张青听到吴君正吹着口哨或是哼着小曲,就迎出去。这次,见他默无声响阴沉着脸走进屋来,张青猜想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给他递上杯水,安慰他: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是一下做成的。别着急上火,慢慢来。” 吴君正听着妻子温柔的话语,心中的烦恼一下子没有了。他一“咕噜”把凉白开水喝下,笑了,放下杯子,把张青拥在怀里。他原以为除了周逸青,自己这一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了,此时,他感觉心中那块冰一下碎裂了,顺河而下。沉默了好久,张青推开他,看他眼睛有些湿润,亮亮的眼神充满了温柔,真能把人给溶化了。张青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好幸福啊,她娇羞着喃喃问道: “我是你真正爱的第一个人吗?” 吴君正的心颤了一下,周逸青又从心底跳了出来。他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妻子。 “不是。”这声音很低,却充满肯定。张青看他紧咬着牙来回咀嚼,脸都变了形,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一屁股瘫软地坐在椅子上,痛苦万分。她没想到吴君正说出的话不是自己心中预想的,很失望,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很真实的人,除了玩笑话外,从来不说假话。现看他这么痛苦,张青心也像有针在扎,忙蹲下两手抚摸着他的脸,像安慰孩子一样,温柔地说: “好老公,我是瞎问的,我知道你是爱我,是忠于爱情的。一段美好的感情可珍藏在心底,若是痛苦的感情经历,说出来就释怀了。” 望着善解人意的妻子,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吴君正泪水夺眶而出,他边流泪边讲他和周逸青的爱情故事。从半下午讲到天黑,讲的人在流泪,听的人在啜泣……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啊――张青被周逸青对他的爱深深感动着,她理解吴君正,他爱的不只是周逸青,也是文学这神圣的事业。她鼓励吴君正: “谁说农民就不能成为一个好的作家。一个真正的作家是生活磨练出来的,不是大学校园里培养出来的。高尔基小学毕业,高玉宝大字不识几个、海伦凯勒双目失明……他们的先天条件多差,照样能写出流传于世的作品。主观在你热爱不热爱?你要热爱肯定能写出好作品。” “我说好老婆啊,在心里,刚把青姐给放下,觉得很痛快,你怎么又鼓励我写东西呀,你不知有诗曰——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张青搂着他脖子,笑意盈盈地问:“干么放下呀?” 吴君正苦笑道:“人家相信你,才把一切告诉你,你又反过来取笑我。” 张青捧着他的脸亲一下,认真地说:“大丈夫还这么小心眼,我是说为什么不做知心朋友呢。那才是真正的放下。我觉得你这青姐太美丽脱俗了,这样的神仙姐姐,我也想认识一下。你有她照片吗?我看看!” 吴君正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从里面一个铁盒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交给她说:“反正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没什么要珍藏的了。” 笔记本里夹着一张周逸青坐在长满红花菜的空旷大地上的照片,照片被烧去了一个角。张青仔细端详着,那女孩表情纯净如水,气质不凡,真是宛如仙子。让人心生羡慕,又生爱意。张青感叹:“真想让她给我做姐姐!以后有机会,介绍我认识呃!” “你在想些什么呢?爱情是需要门当户对的,从今天开始,我彻底忘记过去了。我的心里只有你!”吴君正亲她额头一下,高兴地说:“我去做饭喽!” 婚后,母亲和小妹搬到新家,和哥哥吴君义一家住了。有时候,小两口做点好吃的,不忘给母亲送去。吴君正买了本菜谱书,张青喜欢吃什么,他就照着上面做,一月下来,做几道菜的水平也不赖的大厨了。早晨吃的胡萝卜、青萝卜丝加上葱姜蒜,用酱油醋一调拌也很爽口。在吴君正的记忆里,家里虽然很贫穷,可勤劳又精明的母亲变着花样,总能让缺吃少穿的日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粗茶淡饭也变得津津有味。这些,吴君正深受母亲感染,有时,张青调侃,就是冲你做饭做得这么有味道,嫁给你也不亏。张青的娘家是城中村的,在人们眼里,嫁到这小山村来,算是“下嫁”。 村里大多数人家做饭,烧得是柴禾。再好一点烧得是煤,顶好的是用液化罐气做饭,又快又卫生。吴君正家是用液化罐。 老百姓过日子,最离不开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觉得这里面也会充满诗意,锅碗瓢盆剐蹭的叮当响,也像歌曲般动听。吴君正没想到婚后,自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他过去有些想不明白,现在他渐渐清楚了,是爱情的力量唤醒了他那麻木的心。 厨房中,小两口,一个切菜,一个炒,吴君正深情地望着美丽又贤惠的妻子感慨:“若是不和你结婚,我还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会不会跟咱村屌蛋一样?” 张青睇他一眼,笑道:“这么看得起自己啊,人家屌蛋顿顿有酒,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得着呢!” “其实,我能理解他,他是对生活没半点指望了。才这样的。都是穷闹的。”吴君正边说边陷入了沉思中。 张青说:“他那样的人,你就是给他座金山银山,也给败光了。不信你试试。” “若是给他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媳妇呢?” “那你给他找去吧!” 张青看着丈夫平静的神情,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吴君正缓缓地开了口:“其实人没有不可救药的,就是你还没挖到他的根。咱们村太穷了,这个穷太可怕了,我是深有体会。咱目前是有了点钱,可我看着大多数人还那么穷,心里难受呃。今天我去开会感受最深的一点是,要想带领全村人致富,就必须有权,不能让大队书记占着茅坑不拉屎,得想办法把他轰下去。” “你想干书记呀!?” “目前不想。我是想书记得像二太爷那样为村民着想的人干才行。这九天化工厂就像拦路虎一样,是谁也赶不跑它了,可离咱们村最近的这水源头是万万不能让他们截流的。必须联合咱三个村有远见的人阻止他们。” “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 饭后,吴君正说,过了麦,到县城找家工地给人施工去,这样可天天回家看见媳妇,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到别的城市打工,也要两个人在一起。他说不能像别人一样,出去打工把老婆闪在家里,让老婆守寂寞。听着这些话,张青很感动,趴到他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她抬起头,满面羞红,娇态百媚。吴君正抱着她脸亲她一口,她软声细语道:“你该给我讲故事啦――” “好,今晚咱不讲程咬金了,咱讲张生越墙戏莺莺。”说着,吴君正翻身把她裹到身下,动情地说:“今晚我要好好看看你!” 耀眼的灯光下,吴君正跪着,轻轻地把她的衣服一件件脱去,张青顺从地挪动着身体配合着,当脱去最后一件猩红色内裤时,张青羞得双手捂住了脸,从指缝里看他目不转睛的直视着自己的身体。 望着妻子白哗哗的起伏有致的婀娜身体,感觉她就像朵盛开的莲花,在微风中瑟瑟抖动。他扭着头,目光从头一寸寸地“抚摸”到她的脚。吴君正躬下身去,捧起她的脚,一口一口地亲吻着她的点点肌肤,嗅着点点肌肤发出的芳香,他的泪水慢慢的流出滴到她的脚丫上,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啊,以前为什么没发觉她是这样美呢。 他像只蜻蜓吻着这朵“莲花”的每一页花瓣,每一页花瓣的点点肌肤。他嗅着点点的花香,感受着每一页花瓣每一点点的颤栗……他亲吻着她的花蕊,吮吸着,倾听着花开的声音,倾听着花语……吴君正感到不只是自己的身体和张青融合在了一起,更愉悦的是两颗心融在了一起,一起跳动着……当用心感受这一切的时候,他感到妻子的身体是多么的高贵,心灵又是多么圣洁。 吴君正轻轻地离开她的身体,和她并躺着。张青起身用手帕给他擦着脸上的汗,爱怜地问他: “累吗?” 他做起来,靠在床头上,把张青搂到怀里,笑答: “不累!给你讲故事啦——” 连吴君正都想不明白,一见不到张青心里就空空的,有时去小铺买瓶酱油,也跑着去,跑着回。吴君正问她是不是给他吃了迷魂药,她说是,吃了这种药,无论是男还是女,就是窜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了他的心上人。吴君正问张青吃了没有,她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吃了。张青含情脉脉,眼波荡漾,惹得吴君正把她抱到床上,张青推开他: “以后不能这样频繁了,你要做爸爸了。” 吴君正一下子愣了,回过神来,惊喜地蹲下,掀她的衣服,嚷嚷道: “我看看!我看看!” 张青秃噜着他头发,笑他: “傻孩子!还没针眼大呢。” 吴君正站起来,扣着她的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张青:“他长得快着呢,还有十个月,我就见到我儿子了。”吴君正似乎看到了儿子的模样,无限神往。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若是女儿呢?” “什么都好!,男孩皮实好养活,女孩让人担心让人疼。最好是双胞胎,我要做他们的孩子王,带着他们满山遍野跑,下河去捉鱼摸虾,上树掏鸟窝。让他们永远做孩子,永远也别长大。”吴君正脑海里闪现着他的童年,那些快乐时光。 “我看你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妈妈?愁死了,这不请自到的捣蛋鬼。”张青半是欢喜半是忧。 “一切皆自然。从今以后,你什么都不能做了。向咱娘讨要经验去。” “我没那么娇气,你以为这是老母鸡抱窝呃?” 吴君正一本正经地说:“咱俩从零开始学吧。反正我有事干了,这十个月,好好伺候你。” 张青看他这么有耐心,撒娇道:“都怪你。真想让他怀到你身上去。” “亲爱的,你以为我不想啊,我也想把生孩子的痛苦揽到我怀里。”吴君正声音都有些忧伤了。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第五十七章酒饱不为一人醉 转眼,麦子熟了。外面打工的男男女女、青壮劳力,两三天内都回来了。村委把铺架自来水管的调查表提前发到了每家每户,要麦收后签字交上去。表上的内容,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天大喜事,错过莫悔。煽忽的好像每个家庭就要中一百万大奖一样。整个麦收,无论茶余饭后,还是田间地头,这,成了人们议论的主题。 吴君正看看麦子都收割的差不多了,提前两天,把请众乡亲的消息,告诉几个儿时的玩伴,他们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不经大喇叭,像风一样传遍了村的角角落落,传遍了田野。 这天中午,人们提前收了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梳洗穿戴的整整齐齐,陆陆续续的来到中心街上。这条街,两边十多种树木的枝条交叉着,有的古槐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隐天蔽日,即使再热的天,站在下面,都有种幽凉之感。沿街的人家早把家里最好的摆在正房的方桌、椅子都搬了出来。五十张方桌,数不清的椅子,从村北到村南,头顶头,近三百米长的路,一溜排开,好不壮观!两个百岁高龄的老人说,在记忆里,全村人在一起吃酒席,还是第一次。吴君正还请来了照相师,为全村人合影留念。又和张青重拍了结婚照。吴君正感到结婚时拍得照片表情不自然。 吴君正整齐的二八分头,洁白的衬衣,红色的领带,笔挺的淡青色西裤,铮亮的白色皮鞋,从头到脚被张青拾掇得熠熠生辉,整个人潇洒又倜傥;张青穿着鲜艳的红色旗袍像朵盛开的红牡丹般美丽,两人站在村中央过去大集体时搭得戏台上,像太阳般耀眼。夫妻俩向到来的乡亲们分喜糖喜烟。人们羡慕着这对“俊男美女”,人们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这对新人——“早生贵子”、“相亲相爱,白头到老”……人们的欢声笑语,灿烂的笑脸,比这夏日的阳光还热烈。这情景,比过年还热闹。 独乐,不如众热——吴君正和张青心花怒放,他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幸福过。吴君正看看众乡亲都来的差不多了,先给乡亲们拉了一段二胡独奏“甜蜜蜜”,张青唱了一首“黄土高坡”,气氛热烈起来了,村里平时喜欢唱的,纷纷登台唱上一首歌,或献上一段吕剧、京剧……过去乡亲们自编自导自演,过年唱大戏的那份热闹劲仿佛又回来了。 吴君正早就在县城最大的饭店“喜来顺”订好了酒菜。临近晌午,两辆面包车从二十多里外的县城开始往返不停的运送酒菜。看菜来了,吴君正动情地对乡亲们大声说: “谢谢乡亲们到来,谢谢乡亲们赏脸!咱农民没有自己的节假日,今天咱给自己放半天假,乐呵乐呵。咱虽然结过婚去了,但好多老少爷们在外面,没赶上,今天咱补上。”说到这里,吴君正深情地望着妻子,牵起她的手,向乡亲们介绍:“这就是我的爱人张青。以后她就跟咱扎根到咱这片山青水秀的土地上了。”这时,人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两人心里热乎乎的,眼睛潮乎乎的,他继续说“城里人称自己那一半叫爱人、亲爱的,咱乡下人叫老婆、媳妇儿,不管称呼如何,尊重咱那一半,爱咱那一半,两半合在一起才能滚动起来,才能过好日子。”大家又鼓起掌来,掌声一停,他继续说:“今天有点节外生枝,我为什么说这些话呢,是因为咱村里有不少男人爱打老婆,把生活中的不如意,甚而外面受得一些怨气,爱往老婆身上撒。是个男人咱就得彻底改了,怕老婆不是无能,是因为咱爱老婆。”下面,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有的妇女在哭,有的妇女在笑,爱打老婆的几个男人羞愧得脸发红。吴君正扬高声音: “言归正传!这件事,我不说,乡亲们也都知道。为这件事,请乡亲们吃这顿免费的午餐,不是我的初衷,可这瓜田李下,让某些人觉得不是也是了呀!” 小山子在下面喊:“君正哥,瓜田李下是啥意思啊?” 吴君正大声解释:“就是在别人的瓜地里,不要去系鞋带,让人误会你摘人瓜,在别人果树下不要整理帽子,让人误解你摘人果子。既然事赶巧了,我就把我的想法跟乡亲们说清楚。一个人的想法跟做法只要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乡亲们着想,我身正就不怕影子斜,早晚乡亲们会理解我的。这九天化工厂给咱安自来水,在咱三个村招工,交换条件就是,要截流咱们的水呀。这水一截流,咱们就像牛一样,被套上了牛鼻子。那后果乡亲们可以想一下,咱们最后会被逼跑,失去咱们的家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赶他们走,当然这太艰难了,可老辈有句话,人不报,天报。这人作恶多了,对天地不敬了,老天也会看不下去的。不过,咱得常向老天爷通风报信才行。愚公是怎么把山移走的,就是感动了老天爷了。谁不热爱咱这片山,这方水?乡亲们,为了咱们的家园,咱们的子孙后代想一想,这送上来的这块肉,该不该吃?我不说了,希望乡亲们入坐,吃好喝好。” 吴君正说完,人们哗啦啦的各寻各位去了。 在中国大地上,多数地域向来有男女不同席的习俗,山东受孔子的熏陶更是如此,不过现在有些变化了,在外面走南闯北有见识的女人也会被邀请到男席上。 吴君正和吴君义兄弟二人提着瓶白酒敬男席;张青和嫂子提着瓶红酒敬女席。当吴君正敬到“王大嘴”、会计和妇女主任这一桌时,“王大嘴”喝得有点半醉了,他搂着吴君正肩膀说: “君正啊,我就是支枪呃,书记让朝哪开,我就朝哪开,听党指挥啊。望老侄子理解理解啊。” 吴君正说:“我就想不明白他们就对这片土地没感情?” “不是没感情,是这年头钱比感情重要啊,我这大嘴就爱说实话,你没钱,能请老少爷们坐在一起吃饭吗?” 吴君正听着他这些话很生气,可他又不便表现出来,他说的毕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理想很美好,现实太残酷。让这些土里刨食,外出卖苦力赚钱的乡亲们,都跟自己想的一样,不可能啊。他过去想搞种植养殖,再后办旅游业的计划,都因化工厂的到来,付之东流。他倒上一杯酒,一口喝下,又来到了另一桌,他看见了隔着还有三桌的“屌蛋”,君正看见他要走,这个“屌蛋”逢酒必醉,不醉不罢休。现见吴君正来了,起身欲溜。吴君正快步追上去,抓住他胳膊,他回头惊恐地看着吴君正。吴君正真诚地说: “孙叔,那天没理你,是我不对!” 多少年了,没听到过有人叫自己“叔”了,是不是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了,他两手揉揉耳朵,不相信地愣住了。 “孙叔,咱坐下谈去。”吴君正笑着说。 吴君正拉着他的手坐下,端起酒盅,对其他人也对他说:“我一桌桌敬下来,喝得不少了,但这盅酒,我敬孙叔,我一定得干。大家陪着我,共同敬他。”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是不是吴君正喝多了,但看他很清醒的样子,迟疑中,大家陆续地端起酒杯。吴君正仰头一干二净。大家也跟着把酒干了。 吴君正对“屌蛋”忽然这么尊敬起来,别说大家看着犯疑惑,“屌蛋”心里更是犯嘀咕,自己这个熊样,被小孩子都看不起,别说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了。 吴君正神情庄重,缓缓地开了口:“听二太爷说,孙叔小的时候,聪明伶俐,很招人喜欢,从小没了娘,都是让父亲给带坏了。大集体时,又没干过什么活,分了地,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于是更破罐子破摔了,天天喝酒麻醉自己。我能理解孙叔,哎――孙叔,人在紧要的关头,跟命运抗争,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才能改变命运。”顿了顿,吴君正把酒倒上,站起来说:“这杯酒,敬大家。你们看得起我,就要看得起孙叔,以后不要叫人绰号了,人家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孙正业!” 大家都站起来,仰头把酒干了。吴君正看到孙正业的泪在眼里鼓得像汽车灯一样,晶莹剔透,碎裂了,吧嗒吧嗒滴下来,他用左手背一抹眼泪,右手抓一把鼻涕摔到地下,破涕为笑: “老侄子,你戏台上讲得多好啊,将来咱也找个媳妇尝尝被爱的滋味,咱不能心里老偷偷地爱别人。” 这场酒下来,凤鸣村创了个喝酒记录,同一天同一场酒宴上,出了几十个醉汉。有个爱打老婆的醉汉,在老婆的嗔骂下,被搀扶着往家走,他说:“从今以后我不打你了,咱喝了二君的酒,手短了。”。孙正业这次没喝多,这句话被他听见了,他说:“嫂子,以后福财哥要是再打你,你就往咱炕上钻。”那妇人惊诧地说:“咦——今天屌蛋怎么没喝多?变成人了?” 吴君正也喝的半醉了,他硬是把张青背到背上,往家走。兴奋地说:“今天真高兴,我好像又娶了一个媳妇一样。” 这次喜宴,乡亲们几乎全来了。没来的是村书记一家子,还有几个建筑工头。张德光虽然没来,但他打发他老婆看热闹来了。他老婆回家,把吴君正说的话对他鹦鹉学舌一番。张德光气急败坏地说: “这小子,跟着我干时,就老爱跟我作对!别看年龄小,鬼点子不少,那时他竟能把市委书记的女儿勾引得神魂颠倒。这次不能再叫他坏咱工程的事了。从今后,再也不能小瞧他了,他请全村人吃饭,咱给全村人送油。” 张德光送的礼不少,可那都是为了巴结上面好有工程干。现在让他给下面这些平时用不着的乡亲送礼,真像剜了他身上的肉一样。都是让他妈的吴君正给逼的,都说钱要用在刀刃上,这是刀刃逼着自己掏钱啊。 第二天晚上,张德光指使着手下的本村三个小伙子,每家一桶豆油,挨家挨户送。叮嘱他仨几个顽固分子家就不要送了,并教他仨像复读机一样去说: “水接到家,咱又成了工人家庭。双喜临门!提前送祝福。这豆油的谐音就是都有的意思。” 一个请吃饭,一个送豆油。那些摇摆不定的家庭,也不知吃得是“喜宴”还是“鸿门宴”;送来的“都有”,将来有的是福,还是祸。这真比亲娘和媳妇同时掉水里,先救谁?还难选择。人们都希望水能顺到家,也能当工人,水也不截流才好。可是不让截流,这自来水和工人都是泡影。既然塞到口的肉了,啃一口尝尝啥滋味再说。 收上去的表,大多数家庭赞成截流。不赞成的只有二十七户人家。吴君正感到很失望,气愤地说: “就是剩下我一人。他们也休想给截流!” 听着老公坚定的话音,张青抱着他说:“谁说你一人,还有我呢!” 这几天,吴君正骑着摩托车,跟三个村坚决反对截流的人们串联着,商讨对策。大家说他们给村里架水管,咱不反对。但把水源截流了,用做工业用水,连门也没有。 张德光感到给乡亲们的油没白给,大多数村民的赞成,让他赢得了九天领导人的赏识,两千万的截流水道工程决定让他干了。他似乎看到白灿灿的银子,哗哗地在往他撑着的口袋里流。麦后,只要一开工,就要先拨下五百万元工程款。这数字听着都头晕,要是把这么多钱摆在一起,那是啥感觉?? 第五十八章负恨冤魂泣为谁 各家各户的麦子都晒干扬净入了仓。村里的青壮劳力三两天内又走净了。街道上,老人们在乘凉,年轻的妇人有的抱着婴儿,有的追逐着孩子的脚步;鸡狗悠闲地溜达着,自由自在,仿佛它们才是这世界的主宰者。 张德光的两千万工程进展得很不顺利,打前站的几十人的钻石放炮队伍,还没接近水源附近,就被三个村的男女老少一百多人拦了下来。人们怒骂: “你们谁有本事从我老汉身上蹚过去。撅我的祖坟,我不跟你玩命,给我们断水,我跟你们拼上。”、“你们这些杂种,不是我们当地人给我们断水不知道痛痒,掐你们脖子,难受不?”、“张德光就不是个人操的,他娘怀他的时候,保准是让狼给糟蹋了。”…… 愤怒的人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着他们心中的怒气。人们齐声怒吼:“哪里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 冲天的声音在山中回荡。那几十人哪见过这阵势,胆小的一领头走,后面的如丧家犬夹着尾巴开溜了。 看着那几十人的狼狈相,人们开怀大笑。吴君正却隐隐不安,他咨询过律师,水资源属于国家,任何单位或个人开采使用,必须有相关部门批准才行。但不得影响附近人们的生活用水和农业用水。有钱能使鬼推磨,吴君正猜想他们肯定取得了相关部门的批准。同时,必须拿起法律的武器跟他们战斗! 在这次的串联中,吴君正结识了一个同龄小伙韩有为,他是二道湾村的,两人志同道合,他也是想在这片土地上想搞种植养殖办农家院,带头致富。他俩商定:由韩有为主内;吴君正主外。 兵分两路。韩有为带领人们阻拦他们进入水源附近。吴君正写了篇文章,陈述截流的利害,保护环境的重要性。复印了几百份,骑摩托车进县城,向部门的每家单位、各家企业、个体经营点分发。他不相信,会得不到有正义感的人们的支持和拥护。 每次出门,夫妻二人都相拥而别,互相提醒:“注意安全!”然后依依不舍地各自“战斗”去了。 开工两天了,工程却毫无进展。张德光急得在办公室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明的不行,咱来暗的,暗的再不行,咱来武的。上面不是有话嘛,只要不出人命,为了工程进展,牺牲一切都值。 第三天,张德光亲自上阵了。他先是苦口婆心,好话说尽。说这都是为乡亲们尽快富裕起来着想,说到动情出,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要给乡亲们跪下了,也感动不了这些人的铁石心肠。照样被他们问候了十八辈祖宗,问候着亲他床上的娘。 张德光找到“屌蛋”,许愿他化工厂开工后,让他在厂里干保卫科长,这可是人尽其才,发挥你的特长呀。这不光是农民成工人的问题了,简直就是国家干部了。以后媳妇算什么,方圆十里八村的漂亮女孩,任你选。“屌蛋”被说动了心,当天夜里就领着十多个外地人进山钻炮眼去了。 翌日中午,张德光神气活现地冒了出来,他对着阻挠的众人说: “乡亲们,我好话已说尽,你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有句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十分钟,屌蛋就会点火,十个炮眼一起炸响。希望乡亲们退后,否则,后果自负。” 人们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什么动静都没有,原来他们夜里做了手脚。韩有为赶紧指挥着疏散,愤怒的人们边骂边后退。二太爷说: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为子孙后代死了也值!我倒要看看这山神咋收拾他们!” 张青劝他:“让他炸吧,就是炸了,咱们再回来,他们的人照样无法施工。” “好孩子,你快走吧!我知道我今天该怎么做,我快九十了,真要炸死了,才是死得其所啊!” …… 张德光看看还有五分钟就十点整。昨天晚上,张德光去找四仙姑卜了一卦,他问夜里点炮行不,四仙姑说,万万使不的,夜里山神在睡觉,惊动不得。明天十点,阳气升足,这天神压着地神,这地神呢又管着山神,包你安然无恙。 张德光看看还有一分钟就十点了,命令“屌蛋”点火,屌蛋问:“人都走净了吗?” “你到这附近不是没看到零散的人吗?” “我是说那些阻挠咱施工的。” “看你这个熊样!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干保卫科长呢?”张德光指着他骂。 “人命关天啊,谁知道这石头能飞多远?”“屌蛋”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 张德光看已过了十点了,一脚把他蹬到一边去,划着火柴,骂:“现在就是咱两个人,我点的,我说是你点的,也没人不相信。”火苗一舔到daohuosuo,它就像一条被烧着尾巴的蛇,“嗤嗤”着一溜烟跑去。张德光拉起“屌蛋”往不远处的山洞钻去。两人钻到隐蔽处,少顷,“轰轰”的几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 两人钻出山洞,远处的硝烟弥漫了半个天空,再往远处,整个山的鸟儿,被惊得四散远飞去了。张德光开心地笑着说:“屌蛋,你到那附近转转,肯定能捡到轰死的野兔子。你又有酒肴了。” 这天下午,吴君正在给一照相馆老板分发自己写的文章时,被两个警察请进了县公安局。吴君正质问他们犯什么法了。他们说,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就知道了。把他单独关到一间屋里,这是审讯犯人的屋子,没有窗,若不开灯,白天比夜里还黑,因为夜里还有星星的光亮。屋内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对面是犯人坐的铁椅子。这让他似曾相识,在滨城的城关派出所,他曾被关过。 吴君正看看表,现在刚好是下午两点半。。 从下午二点半被关起来,到了晚上八点半了,关了六个小时了,也没有人来提审自己。想想张青一个人在家等着自己,挂念自己,真是心焦啊!吴君正拍打着门子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犯什么法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被关押在笼子里,一只桀骜不驯的老虎,在来回地冲撞着。 一个警察过来管他了:“住嘴!知道自己干什么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犯法!” “那就等到知道的时候再叫唤!” 又没有人理他了。吴君正知道这不是法庭,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他想起了,在滨城时,被城关派出所那无来由的修理。 吴君正又拍着门子叫起来,他虽然一点恐惧也没有,可他挂念妻子担心自己啊! 那个警察走过来,还是隔着门问:“知道自己干什么了?” “知道!我就是分发了下我写的文章,就是让人们知道事实真相,让人们都爱护自己的家园,保护环境。如果这也叫犯法的话,我是不是写篇让人们都毁坏自己的家园,都来污染环境的文章,你们才不抓我。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求你们,把关在我这里的消息告诉我家人。让他们别担心!你们就是关我一辈子,我还是告诉你们我不知道犯得哪门子法?” “那你就好好待着吧!” 既然不放自己出去,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们总会把这消息告诉家人的。吴君正想着急上火也不是办法。看来,这较量刚刚开始,以柔克刚才行,水滴久了也会把那石穿的。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感到有点睡意了。他坐在椅子上眯上了眼睛。 “吴君正!”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吴君正睁开眼睛,看到抓自己的那个警察领着村书记走了进来。 那警察对书记说:“孙书记,你领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吧。我们就不跟他费口舌了。” “领导放心放心!好好教育!好好教育!”书记满脸堆笑,低头哈腰,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吴君正看了真想作呕。他说:“孙书记,麻烦你回去告诉我爱人,我今天不走了,我就想搞明白我犯什么法了。我就想尝尝把牢底坐穿的滋味!” “小伙子,先回家吧。”那警察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温柔。 孙书记连拖带拽的把吴君正拉出派出所的大门。这时,吴君正才想起摩托车还在里面,又往回走,书记拉住他说:“他们说了,今天天晚了,明天来取。” 吴君正看看表快十点半了,以往六七点钟就回家了,张青肯定等急了。他着急地说:“孙书记,咱打辆出租车回家吧!” 孙书记长出口气,声音低沉地说“二君,今天我不是你书记,我知道你心里也从来没把我当作书记。今天咱就以爷俩的身份唠唠嗑。” 吴君正无奈的跟在推着自行车的书记后面,听他唠叨:“二君啊,这个水啊,用刀切不断它。这个钢,若太刚,就容易折断。你比我有学问,不用我说,都懂。可要运用到生活中,也不简单。你结婚的时候,我去了。你请全村乡亲,我为啥没去,不是不想去,是你没请我去。这是一个礼节的问题,里面含着好大的学问哩。还有做事,你直着去做,不会成功,你绕着弯去做,成了。俗话说,好事多磨,欲速则不达呃!” 吴君正听着他拐弯抹角的话语,有些不耐烦,直言不讳地说:“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想不给你添乱,可是我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去做这件事。你就是怎么教育我,也改变不了我的主张。” 孙书记摇着头,面有戚色,叹道:“不知是我看不透,还是你看不透。这九天化工厂是咱县里的重点纳税大户,是县zhengfu重点扶持企业。咱凭个人的力量去阻挠,不是螳臂挡车吗?付出血的代价,不值啊!孩子,你年龄小,不摔跟头不知道疼啊。” 吴君正感到他的举止言行有些反常,对他说:“孙伯,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我心里跨不过这道坎啊。当年日本鬼子进来,咱都做沉默的羔羊,甚至做汉奸,哪里还有咱现在的国家。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这时,吴君正看到一辆出租车驶来,忙招手,对他说:“咱赶紧回家吧!家里有人等呃!” 孙书记拉住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对你说了吧,你媳妇,躺在县医院了。” “她怎么了?怎么了?”他揪着孙书记的肩膀来回地摇。 没待他说话,吴君正就发疯似地往县医院跑。孙书记骑车在后面追。 吴君正还没到县医院门口,就远远地看见,明亮的灯光下好多本村的人聚集在门口,他看到了母亲和邻居们,还有自己的好伙伴们。母亲跑上来,抱着他痛哭,这时人们又哭声一片。母亲抽噎道:“孩子,你去哪里啦?” “娘!张青呢?张青呢?”他捧着母亲的胳臂大叫。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片呜咽声。吴君正看到了泪水满面的韩有为,他扑过去,无力地扶着他问:“她是不是……”话没说完,就晕倒了。? 第五十九章向死而生惊夫醒 随着“轰轰”的巨响,张青把二太爷扑到在地,整个身体盖在他身上。飞天的石头没头没脸的落到她身上,当时就被砸昏了。愤怒的人们返回来时,见二太爷抱着满脸是血的张青呼唤。人们把她架上农用三轮车,以最快的速度,向县医院奔。韩有为抱着她,只听到她不停地低声呼唤: “君正……君正……” “张青!你醒醒啊,你给我醒醒啊,我有话对你说啊……”太平室里,在亮如白昼的灯光照耀下,吴君正望着妻子那雪白的脸,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架着他的哥哥和韩有为也泪落如雨。 乡亲们惊闻张青为救二太爷死去的噩耗,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几天还都看她为乡亲们唱歌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人们纷纷涌上街道,从每个人悲戚挂满泪水的脸上,才从心里确认了这无法接受的事实。 乡亲们痛惜张青英年早逝,更是恨“屌蛋”恨得牙根痒痒,都说:“把这不是人的东西,零刀剐了,也不解恨。” 也有的说:“这个张德光也不是个东西,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屌蛋”和张德光都被警察给抓了起来。“屌蛋”知道不长眼的飞石砸死了吴君正的媳妇,害得人家破人亡了,痛哭流涕。他后悔去跟张德光做了杀人的帮凶。审讯他时,他说: “你们就是打死我,也不是我点的,是张德光点的呀。我屌蛋再不是东西,也不能不是人了啊?” 那警察义正辞严地说:“我们已做了详细的调查取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就老实交待吧!” “我冤枉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冤?人被炸死的人不冤吗?” 张德光巧舌如簧,穷尽狡辩之能事,把罪责全推到“屌蛋”身上,外面的人又上上下下给活动,他被关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放出来了。遭到了化工厂领导的严厉训斥: “这还没开工呢,就出了人命。这人命的赔偿款,我们给你出了。这工程你是不能干了。” 吴君正写的那篇文章在县城引起了很大反响,他媳妇这一死,更是让人浮想联翩,整个县城都满城风雨,大家都把矛头指向九天化工。这几年,这个九天化工因污染问题给县领导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惹得民怨沸腾,不得已而搬迁,这节骨眼上没想到又闹出了人命。 县主要领导直接批示:“要从严从快严厉处理此次事故的当事人!务必防止事态继续扩大!” 张德光又被抓进去了。 这几天,吴君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已无从分辨白天还是黑夜。一有时间,他就跑去太平间看张青,医院里的任何地方都成了他的床,地上,走廊上,他不吃也不喝,谁劝都无济于事,谁对他都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从开始的大吼大叫,到后来的沉默无语,到最后躺下昏迷过去。 吴君正又被打点滴救了过来。被哥哥和他的几个好玩伴劝着哄着拉回了家。吴君正一言不发,像一个哑巴。家里空空的了,再也没有那个人了。阳光也那么不真实,张青浇过的花,也都焉了。 “张青!张青!……” 恍惚间,吴君正看到了张青笑着迎了上来,像他每次回家一样给自己个拥抱。她像在跟自己捉着迷藏,飘走了……又回来了,她撒娇道: “好老公,你给我讲故事,我给你唱你喜欢听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哥,张青没死,我听见她给我唱歌了。” 弟弟说话了,弟弟笑了,吴君义看到脸上瘦得皮包骨头的弟弟笑了,紧抱着他说:“她没死,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由于县领导对这起事故的高度重视,一星期内,法院对孙正业和张德光分别处以有期徒刑十六年和三年的判决。九天化工赔偿死者家属两万元,这比按国家规定的赔偿标准八千元,高出两倍还多。吴君正感到可笑,生命无价,原来无价的生命也可以用金钱来换算的。来劝的人说,张青的娘家人,都点头了,咱就不要再固执下去了。入土为安啊…… 下葬那天,是张青离开这个世界的第13天。全村的人都来为她送别,数不清的花圈,夹杂在送别的人群中。正午的阳光很灿烂,张青爱笑,这正是她喜欢的天气,吴君正想。 吴君正抱着张青走在最前面。新郎穿着西装革履,英气逼人;张青穿着洁白的婚纱,美丽动人。新娘双手搂着丈夫的脖子,深情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笑如夏花。新郎俯首热烈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目光像燃烧的火——这是吴君正请众乡亲那天时拍得照片。他抱着半人高的用金色木框镶起的照片,感觉像抱着妻子。吴君义抱着张青的骨灰盒跟在吴君正后面。张青的墓穴在吴君正自己家山坡的麦田里,送别的队伍走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像一条长龙。人群中啜泣声一直不断,临近墓地,哭声越来越大。二太爷和几个掘墓的,早在墓穴边等着,这墓穴,有他挖的一掀土。他抚摸着张青的骨灰盒,老泪纵横,大声喊:“好孩子!安息吧。爷爷对不起你啊。”说罢,双膝跪下,哭声呜咽。众人都哭出声来。吴君正把拥抱着妻子的照片,放到墓穴里。四仙姑说活人的照片埋了是不吉利的。吴君正想,埋进去的才是真正的自己。外面的这个自己心早死了。 不远处,是吴君正父亲的坟墓。他母亲走到那坟前,用铁锹铲铲坟周边的土,哭诉: “老头子,你媳妇子跟你作伴来了,你可要看护好她呃!” 母亲和小妹又搬回老宅住了。小妹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这个好消息,在这个夏末,一点也没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喜悦。张青确实走了,这个宅院里,再也没了她欢快的笑声,没了她的影子,没了她的气息。这个事实,把吴君正的心彻彻底底地掏空了,空得像无边无际的星空,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 翌日午时,吴君正给张青送午饭来了,他亲自给他做得她爱吃的醋溜土豆丝、素炒藕片,还有木耳炒鸡蛋。他坐在她的坟前,拿出碗筷,一盘盘摆整齐,他念叨着: “青啊,我的好媳妇。我来给你送饭了,咱俩一起吃吧!吃饱了,我给拉二胡听。” 吴君正吃一口,劝张青吃一口,他似乎又看到了张青给自己夹菜,让自己长大口,却不松开筷子,像钓鱼一样逗自己的俏皮样子。这一切都烟消云散,成梦了。 吴君正用瓶子喝着白酒,嘴对嘴,大口喝着。一瓶下去就有些醉醺醺的了。 二胡声如泣如诉在原野上飘荡,飘荡……缠绵不断,吴君正也不知拉的是什么,他只知倾诉着自己的心声,那是对爱人的无尽思念…… 每天中午,吴君正提着圆笼背着二胡出村,下午醉醉醺醺跌跌撞撞回来,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这成了乡亲们眼里一道固定的风景了。人们望着这个悲切的汉子疼惜惋惜又叹息: “这都是命呃!” 山褪去了艳丽的颜色,立冬后的第一场雪飘下来了。这天,雪从早晨一直下个不停,人们只看到吴君正上山,都半下午了,却没见他下来。哥哥找上山来,见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都成了雪人了,边喝边嘟噜,一看就是醉了。吴君义给他拂去头上身上的雪,心疼地劝慰:“这么好的个人走了,谁不心疼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咱活着的人还得活啊。” “哥哥,你别劝我了,我早死了,我来就是还她这个躯壳的。你知道吗,当初,是我强迫她嫁我的,我又没保护好她啊。她不嫁我就不会死了呀!” 吴君义的泪流了下来。 母亲来了,二太爷拄着拐杖也来了,吴君正这才发现雪下得是这样大,整个山野都白了,天地都是白的,雪纷纷扬扬还在下,苍苍茫茫的。 母亲抱着吴君正的头痛哭:“儿啊,你知道娘心里有多痛吗?失去了儿媳,娘就受不了了,你再有个闪失。这可叫我怎么活吔!” 二太爷也泪流满面,哭劝:“二君呃,都怪我啊,如可赎兮,我愿死一百次啊。可你在二太爷心里是个英雄,英雄不同于常人,不是因为他有多成功,而是在遭遇了沉重的打击被击倒后还坚强地站起来,这才称得上英雄。” …… 在他们的苦劝下,吴君正又跌跌撞撞地走回村去。 母亲看吴君正整天泡在酒里,人瘦得都没了人样。谁的劝说都不听。她忽地一下想起了那个城里女孩周逸青,想起了——给藏起来的那封信。母亲虽然不明白两人为什么分手,但她一遍遍地读着那封信,觉得那女孩还是很爱儿子的。她想这封信或许能燃起儿子重生的希望。 母亲把这封信交给了吴君正。 君正: 你不恨我,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我们没有发过什么山盟海誓,没有了心,要它又有何用? 老天似乎注定了我们相识、相爱,可离异就不是老天注定的了。我对你还能说什么呢? 看你每次欲分手时,伤心欲绝。我的心又会是怎样?你说你不愿伤害我,我怨过吗?我恨的——只是使你充实不起来。 我几番深思。你觉得很累,要分手就分手吧。我在这里重说一遍,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写作才华。搞文学,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人生的很多困惑,甚而牵涉到政治。这是每一个真正的文学创作者迟早要面对的。我们曾经喊空虚,在钱与所喜欢的事业中,往往会做出违心的选择。 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深悉我的性情及一切。你是第一个闯入我生命的人,我喜欢、深深地爱。毕竟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你我都是那种真性情,爱憎分明的人,这是骨子里的东西,难以改变。你知我以后,绝不会遇上像你一样,使我深深喜欢的人——就算他强你百倍。过去的一切,我深深地怀念。 做你的一切,切不可做一个麻木的人。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活着做得不是他自己。我最大的担心,就是怕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分手了,你也不要叫你的青姐成了自己的罪人。 君正,我不强求你了。溺水的人见一根稻草也是份生的希望,我这个溺水人也要问你一句——可否挽回?保重! 逸青 85.8.20 他泪水不间断流下。他抹了,看;看了,抹。断断续续地看完信,过去的一切千回百转,纵横激荡。仿佛一切刚刚发生一样。细一想,已经是1987年12月,已两年多了。 他感到山摇地动般强烈,一阵眩晕后,那随着张青死了的心又剧痛起来。 张青!青姐,现在,我拿什么话,对你们说呢?! 晚上,朦胧中,张青来了,逸青也来了。 她俩穿着一式一样的红衣,火一样的烈,血一样的艳。 她俩紧紧拥抱着君正,用她们圣洁的、沸腾的全副激情,将君正燃烧起来。天啊!她们这是燃烧了自己而将我拯救呀! 在蒸腾的烈焰中,吴君正看见自己化作一束鲜红如血的火,慢慢离开她们,升腾、升腾…… 而她俩却化作两尊黑色的躯体,微笑着,沉落、沉落…… “张青!青姐!” 他声震天宇,却越飞、越快;越飞、越高…… “超脱吧!君正。因为你是一只带火的鸟,注定死亡也要朝着天堂的方向飞。” 她俩慢慢地倒下……,用尽最后的气力,向他喊。 (上部完)? 下部1、浴火重生别故乡 酒戒了,吴君正又回到这清醒的现实中来,他不敢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可是又必须面对它。爱妻是走了,家里再也没了她的半点影子,没了她一丝气息,只有吴君正脑海里对美好往事转车轮似的回忆。 他恨啊,乍一下,他---恨“屌蛋”,恨张德光,恨化工厂,恨人们为了追求金钱而不择了一切手段,恨……可恨又有何用?再恨,张青也回不来了呀! 他想人若有鬼魂多好,他年变做鬼后,还可见到张青,互诉衷肠。可他不信鬼神,也不信任何宗教,这更令他痛苦。最令吴君正痛苦遗憾的是,张青没跟他享上几天福就走了。他明白了,真正痛苦的不是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他发恨要坚强地振作起来,为了给张青伸冤,为了母亲,为了家人,为了乡亲们。他只得用看书写作来减轻痛苦的煎熬,在这无边无涯的煎熬中,春节过去了,麦苗青了,山青了,树绿了。 韩有为告诉吴君正,截流铺设地下管道的工程,又被凤鸣村大队书记的儿子承包了。这真是打下豺狼,来了虎豹。这次施工他们不从源头开始,而是从目的地化工厂倒行逆施来铺埋管道。这一招很绝,就是先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去找他爹。饭你吃是不吃?孩子你不可能给掐死吧?就像两个比武的人,对方一出手就直抓你裤裆,根本不按套路出招,很毒很下三滥。 与此同时,自来水也都顺到了各家各户,水笼头一拧,“噗”地一声,水就喷了出来。乡亲们告别了祖祖辈辈人抬肩挑的原始吃水时代,家家都像过节样高兴。再加上绝多数家庭中,都有符合条件的18岁到40岁的男女,被招工进厂。真是福无双至,今日至呃。这引起的连锁反应就是喜事连连,村里没找上媳妇的大龄光棍,因成了工人,身份变了,立马就有上门提亲的了,有些眼眶子长到额头上的姑娘也留了下来。那些中间派们,都纷纷赞成截流了,就连顽固派中的大部分人看吴君正这面旗帜一倒,也树倒猢狲散了。最后剩下了几个死硬分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碰就是鸡蛋碰石头了。只冀老天长眼霹雳了这些王八蛋,只剩下在心里“问候”对方娘了。 水截流改道那天,也是剪彩的那天。鞭炮、响天雷,从中午就不停地响。三个村的人都去看热闹,除了几个死抗到底的家庭成员在家唉声叹气,关起门来骂娘外。 这时吴君正跪在妻子坟前,在忏悔。他后悔不该厚着脸皮去上门求婚,他更后悔没保护好她,后悔在她弥留之际,没守在她身边。他想到了她肚子中的孩子,她去得是多么不甘呀! 吴君正泪湿衣襟,湿了眼前的那一抛黄土。他知道了自己活着的使命,他要写,用文章给那些利欲熏心急功近利的人们排毒,用文章讴歌生他养他让他爱又让他恨的这片土地。 依着顺序,他跪在爷爷爹爹妻子的坟前,前额贴着尘土,在每个坟前都重重地叩了三个头。最后,他抓了一把张青坟上的土,放到缝好的一小布兜里,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吴君正对母亲说,要出去散散心,心情好了时会回来。母亲知道儿子守在家里就会时时想起张青,这种痛苦的滋味,她深有体会,到现在想起老伴,都会悲从中来,禁不住泪花四溢。何况小两口那么恩爱,张青才走了半年。再说他看见河水断了流,不只伤心也堵心啊。母亲安慰他说: “咱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他们,所以凡事要想开些。走那座山,咱砍那山柴。等心中的疙瘩解开了,就好了。娘还盼你早回来。” 母亲哽咽了,当儿子把剩下的五万元钱交给她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儿子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了。她清楚儿子的犟脾气,做什么事非整出点名堂来不可。 吴君正绕到母亲身后,给母亲梳着满头白发,他默默地慢慢梳着,张青走后这半年,她花白的头发全白了,这半年母亲一下老了十岁。儿行千里母担忧,可下学这两年多来,自己又为母亲做了什么?父亲在穷苦的日子中没看到什么希望走了,母亲在日子刚要好的时候,父亲走了,张青也走了,母亲不知承受着大自己多少倍的痛苦和磨折呀!吴君正一遍遍地给母亲梳着白发,把时光梳回了自己的童年,梳回了蹒跚走路呀呀学语的幼儿……那时的母亲一定和张青一样美丽,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美丽的向往。听母亲说,那时她是和父亲自由恋爱走在了一起,在吴君正的记忆里,父母间从来没有红过脸。吴君正忽的明白了,在过去缺吃少穿那么穷苦的日子里,家里却不缺欢声笑语和温馨,是因为爱情和亲情这两朵美丽的花朵在永不枯萎地盛开着……这近三十年的时光,对母亲来说,却是昙花一现恍如昨了。吴君正紧紧地把母亲抱在怀里,坚定地说: “娘,别挂牵我!儿子有了这么多的痛苦经历垫底。再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了。我会早回来的。” 吴君正嘱托哥哥照顾好这个家,跟二太爷道别去了。二太爷述说着人世的沧桑,言外之意是在提醒吴君正走好以后的人生路。两人交谈着,不觉已走出村外,来到小石桥边,落差处,没有了哗哗的流水声,只有残流像人的眼泪在滴滴答答。二太爷仰天长叹:“作孽啊,没想到这亘古就流淌不止的水,会在我们手上断流了呀!”说着两行浑浊地泪流了下来。吴君正紧紧地把二太爷抱在怀里,字字铿锵:“多保重!总有一天这河水还会像原来一样流淌!”说完,吴君正步伐坚定地向前去了。? 2、柳暗花明又一村 吴君正也不知要去哪里,可他知道要去一个很远很远,远得暂时能把家乡遗忘的地方。他去市火车站买了国内最长的一条线路,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看看时间还早,他出了嘈杂的候车室。看着广场上散满的游人说说笑笑,他心中却荒凉一片。往事不堪回首,这一行程的目的地也不知去往哪里,只好跟着车跑了。离开车还有三个小时,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袭上来。站了一会,他又进去躺到在座椅上。 恍惚中,吴君正被人推醒,室内静极了,只有夕阳从玻璃窗照进来。他惊见乘客渐已走尽,心通通地跳起来,忙背起满是书的包裹,抄起头枕着的皮夹,头也不回地去了。 从乌鲁木齐到富蕴,从富蕴到这边远的小镇,步下汽车,蓦地,吴君正惊觉皮夹被割裂,呆了---两千块钱不冀而飞。长长的车程本就疲倦的要命,捏着瘪瘪的皮夹,心也像被人摘了去,另一个反应是赶紧去摸内衣袋,那里是身份证和爱妻坟上的一把土。还好,都在。现在除剩下的几块钱外,相依为命的便是那捆书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他拖着疲软的双腿,找了个空闲处坐下,却寻不得一点安静。这个古老而又杂乱的小镇,由不得你不看。闭着眼,那乱糟糟的影象盘旋在脑海挥之下去,嘈杂的声音不停地灌进耳朵。 吃过饭,吴君正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他选了个稍微清静的地方坐下,看起那些穿着袢袷、头戴花帽,束着腰的男男女女。他们的面孔个个鲜明,太好看了。那古朴的别具一格的穿戴也使人看着新鲜。他们呜里哇啦地说着哈萨克语从吴君正身边走过。吴君正忍不住和他们搭话。他们也会说汉话,这些假洋鬼子。吴君正问了几个人,说要去给他们放牧,结果都摇摇头,走了。两天过去了……又是一个中午,真饿,时光眼见得一分一分难捱了。 “大伯,我有的是力气,帮您牧羊,我不会向您要分文报酬,真的……”吴君正看这位哈萨克老人长相面善已两次乞求他了,语气也是说不出的谦卑,然而那人还是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又摇着头去了。 问了十多个人,都是一样的回答,吴君正觉得沮丧透了,他两腿发软,一阵阵眩晕深深浅浅地浪打上来,他提着重甸甸的书摇摆到一家理发店一侧,一腚蹲了下来。 忽地,依偎在他身边的书触动了他。想到卖书,他心如刀绞,这些都是照周逸青给的他烧掉的那些买的,他不知跑了多少书店,才买齐的呀!可是空空的肚子连咕咕的声音都叫不出来了。难道饿死在这遥远的边疆吗?想想昨晚被人赶出饭店露宿在寒冷街头的滋味,他悲愤不能自抑,他要活下去! 卡尔莱丽左手拿着件花格裙子,右手捏着串玻璃珠子,吹着口哨,蹦蹦跳跳地向阿爸跑来。 “你这孩子,也不知野哪去了,找都找不到你。”乌尔曼冲蹦跳来的女儿嗔怪,“快回去吧!” “阿爸,老远赶来,我还没给阿妈买顶帽子呢。” 卡尔莱丽还没玩够,挟起阿爸的手又往回走。 “嗳——,你这孩子,若是被那人缠上,我们就走不脱了。” 卡尔莱丽看阿爸似有什么事牵挂在心,好奇地问:“什么人哟?” “一个疯子。” 他没答应那小伙子的请求,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他嘟噜了一句,也不知在骂谁。 “阿爸,可以打哟。”卡尔莱丽扬起拳头,格格地笑, 乌尔曼老汉看看女儿那俏皮纯真的样子,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对她说:“有个内地来的年轻人,刚才苦求着我,要给我们牧羊,还不要我们一分钱的工钱,只管他吃,你说怪不怪啊?” “哇——,会不会是猪八戒,要吃那么多就吃穷咱了。”她瞪着眼睛看着阿爸,又问:“阿爸,那人在哪里,我去看看他吃得多不多?” “你这孩子,别戏弄人家,就在前面那家饭馆附近,看到了吗?”乌尔曼指点给女儿看,说完,蹲在路边抽起旱烟来。 稀稀拉拉的人走来走去。卡尔莱丽挨个寻去也没发现那对上号的人。她发现竟有个书摊,就高兴地跑过去,翻了一阵见全是些汉语书,便暗笑这卖书人——傻。这才注意去看那卖书人,他穿一身深蓝色西装,长长的头发有些蓬乱,头伏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卡尔莱丽觉得这卖书人很怪,就喊他:“嗨——” 那人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动也没动。 “偷着你的书走了。”卡尔莱丽大声喊起来。 那人慢腾腾地抬起头,一脸的疲倦,无神的黑眼睛淡漠地看着她,虚弱地说:“小姐,你要买书啊?” 卡尔莱丽看到他那疲惫的神色,心被他牵住了。她点点头,又摇头。吴君正以为他听不懂汉语,就拿起本书来比划一下。他眼前金星乱冒,过了好久,才发现这个肤色雪白的女孩,头上梳着好多金黄色的小辫,雪白的鹅蛋脸,而且高挺瘦削的鼻子上面那一对眼睛是蓝色的。 “你是从内地来的吗?”卡尔莱丽想他或许就是缠着阿爸的那人。看他点点头,就又问:“你是不是想找户人家放羊?”吴君正用上力猛点头,卡尔莱丽看他眼神忽地跳亮。“你等着,我告诉阿爸去。”说完,赶紧跑向阿爸。 “阿爸,他好可怜。他是个好人。你一定要收下他,这样我们就不用常找人帮忙了。”女儿摇着阿爸的胳膊,催:“你说呀——,阿爸。”她急得直跺脚,就要哭了。 “看你,阿爸说过不答应吗?”乌尔曼老汉吐了一口烟,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又使女儿破涕为笑。 卡尔莱丽一溜烟地跑向那卖书人,看着他眼中含满了期待,高兴地对他说:“阿哥,阿哥,阿爸答应了。”吴君正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卡尔莱丽想他一定饿了,就掏出伍元钱对他说:“阿哥,你先去买吃的,我给你收拾书,你放心吧!”吴君正感激地直点头,手撑着地站起来,想快走,步子却踉踉跄跄,卡尔莱丽看他饿成这样,眼一阵涩酸。 不一会儿,吴君正吃完了,将剩下的钱交给卡尔莱丽,一脸感激似欲哭出来,卡尔莱丽不敢看他那含满泪的眼,背着书走在前面,乌尔曼老人问他:“小伙子,你为什么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放羊呢?”吴君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因由来。女儿嫌阿爸多嘴,令人家难堪,就怪他:“阿爸,我敢打赌,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就不要问三问四了。”她说的是哈萨克语,乌尔曼也用哈萨克语嘟噜她:“都叫你妈把你惯坏了。” “就是。”卡尔莱丽改用汉语,头一甩,小辫晃动起来,一副任性又可爱的样子。 三人走出镇外,在一张侯车招牌下,已有十多个人聚在那里。等了好长时间,才来了一辆中型客车,上面只坐了几个人,十几个人上去了,还没坐满。 车停了一会儿就开动了,多数人打起了瞌睡。几个妇人笑谈比划着买到的东西。卡尔莱丽发觉只有那年轻人定定地望着窗外怪兽似的嵝峋岩石,被风吹成层层叠叠的褶皱沙丘、茫茫的寸草不生的土黄色沙地,看着这一切,他竟一副新奇和喜悦的神色。卡尔莱丽觉得他挺有趣,问他:“你是哪里人呀?” 他扭过头。卡尔莱丽这才看清他长着的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深沉又耐人寻味。 他没说话,从内衣兜里掏出身份证给她看。 “山东……吴君正……1966年1月18日出生……”她不连贯地读着一串字眼,不由感叹:“你的家好远、好远啊!我叫卡尔莱丽,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雪莲’的意思。我是70年的。” 吴君正沉默无语,只点点头,又望着窗外。那些他极力拒绝想起又忘记不了的往事,伴着外面无垠的荒凉扑进他的心来。他那敢再看,扭过头压在胳膊上。 卡尔莱丽闭上眼,她想不明白这小伙子为何只身一人来到这万里遥遥的草原,就不再想了,直觉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就足够了,何比再去顾虑那么多呢。 路断了,车停下,十多个荒冢似的土丘拦在前面,土丘间隔着几条窄窄的黄土路。吴君正看他们都像还没坐够,不情愿地懒洋洋地下了车。离路边四五十米开外,有十几座杂乱无章的土坯房子,房子面前都拴着马,吴君正恍若一下闯入了那远古的年代,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卡尔莱丽随着人们奔向那些土房子,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嘶嘶的马鸣声,原来这些人家是专供过往行人寄养马匹和出租马的。卡尔莱丽骑着一匹雪白的马,牵着一匹深红色的马,从混杂的马群中飞奔而来,她的发辫飘撒着,人在上面稳稳地坐着,英姿飒飒。一时,吴君正竟看呆了。 卡尔莱丽骑马来到吴君正近前,飞身下马,问他:“会骑吗?” 吴君正虽投骑过,想也不难,又很想一试,不觉点点头,那匹白马的缰绳便握在手中了。他很小心地跨上去,白马引颈长鸣,差点直竖起来,唬得吴君正紧紧抓住了马鬃,卡尔莱丽却站在一旁格格地笑,吴君正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不由放松双手,抓紧缰绳,马又在原地打开转。 “放开缰!”卡尔莱丽一喊,吴君正手一松,马象离弦的箭“嗖”地飞向小路,眼看要闯在前面的一匹马上了,吴君正一惊跌了下来,马呼啸着跑去。 父女俩骑着那匹深红色的马追来,卡尔莱丽吹出一串响亮的口哨,白马跑了回来。卡尔莱丽轻捷地溜下马,吴君正己站了起来。“没事吧。”卡尔莱丽忽闪一对蓝蓝的大眼睛关切地望着他,吴君正灵活地转了一圈给她看,又骑上去。卡尔莱丽抚摸着马前额说:“白龙,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呃,你要乖乖的呀!”白马似乎听懂了卡尔莱丽的话,不由引颈长鸣。乌而曼骑在那深红色的马上示范着:“小伙子,挺胸、腿夹紧、手要有分寸。” 卡尔莱丽一按马鞍就跃上了马背,她坐在吴君正的后面,手把手地教着他,渐渐的,吴君正也能骑马飞跑了,黄色的土路上,尘土泛起,吴君正的心也在飞荡、飞荡…… 人们骑着马渐渐地从叉道上散去了,蜿蜒的小路两侧起伏的沙丘上,零星地点缀着些嫩黄的野菜,忽地一株已枯死的小树从沙丘上冒出来,一会儿又有一县残存的动物白骨出现在眼前,阳光与阴影叠连交错……这—切好像是一个道行高深的魔术师演变出来的,充满了诱惑,充满了神秘。 远边的天际亲吻着起伏有致的草地,远处的羊宛若白云,牛如彩霞,在天边缓缓地移动着,那些骑马的人似在云堆里,随着天边的云在缓缓移动,像是童话。一条银带似的河流,在夕阳映射下,波光粼粼,从天边飘来,又要飘到天上去。十多座毡房零星地散落着。远山隐隐,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少女依偎在春阳的怀抱中。吴君正还没搞明白是自己扑入了这原野的怀抱,还是它扑了过来,“哦”地长啸起来,吓了父女俩一跳,父女俩对视了一下,笑了。 两匹马向着近前的那群牛羊奔去,一串嘹亮又悠扬的口哨声远远飘去,那是卡尔莱丽吹出的。 不一会儿,一匹火红色的骏马便从斜阳中飞来,两只威猛的牧羊犬,一黑一白跑在前面,冲到吴君正面前,狂吠着。“黑剑、白雪”卡尔莱丽制止住狗的叫喊,抚摸着它俩介绍道:“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可要听话吔!”两只狗摇着尾巴,围着吴君正转,吴君正求助地望着大家。乌尔曼老人笑道:“别怕,它们已经把你当主人了,在闻记你身上的气味。” 那骑马的小伙子从马上跳了下来。他,宽脸膛,高鼻梁、深眼窝,身穿西装,脚蹬马靴,长相英武,举止潇洒,他深深地看了吴君正一眼,先笑了。 卡尔莱丽将他俩互作介绍,那小伙子从小跟卡尔莱丽一起长大,名叫阿布莱,汉语就是英雄的意思。他将吴君正紧紧地抱在怀里,拍了他后背一下,说:“朋友,以后有你帮手,我进城做生意就安心了。”说完,他唤着两只狗返回到羊群中去了。 吴君正跟父女俩走不多远,来到两座一大一下的毡房前。乌尔曼的老伴努尔苏鲁早听到了动静,从大毡房中迎了出来,她看到眼前个西装革履的陌生小伙子,感到惊奇,待女儿说明他的来意后,就眉开眼笑了。夫妇俩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年龄相差15岁,大女儿被保送上完大学后,留在了乌鲁木齐,嫁给了城里人。家中近五百只羊,三十多头牛,很需再有个帮手来搭理。 努尔苏鲁望着这高大的年轻人禁不住喜笑颜开。女儿伏在妈妈的肩头说着哈语,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母亲手指戳着女儿的额头直笑。吴君正叫着“大妈”,望着这慈祥的胖胖的女人,想起了高尔基笔下的母亲。 一家人热情地把吴君正迎进那座又高又大的毡房,毡房内飘满了奶茶香味。偌大的毡房在三分之二处被间隔开了,五颜六色的摆设,让人目不暇给,被间隔开的一人多高的横壁上,挂满了挂毡,上面绣着云朵、各种花卉、牛羊、还有狼的图案,靠左侧的内房挂帘,绣的是一穿戴哈萨克衣饰的少年在弯弓射苍鹰;毡房圆壁上,挂着草编,冬不拉;桌上的幔帘,床帮上的挂帘,地上的花毯,甚而圆型天窗,都绣满了动物、各式花卉的图形;左边一横木上摆满了餐具,可移动的餐桌上摆着的一套喝酥油茶的茶具,上面也绘有动物图案。吴君正觉得自己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一下不够使了。这家人的布施,一下把哈萨克人的游牧文化展现了出来,让人叹为观止。努尔苏鲁大妈看吴君正看入了迷,说这多数是小女儿绣制的,那言语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阿布莱帮着乌尔曼老人从羊群里拽出一只肥大的绵羊,乌尔曼把羊的半个身子拖进毡房门。乌尔曼老汉在羊不停的咩咩声中,虔诚地说: “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让我们享受真主赐给的一切吧。” 吴君正不知怎么回事,站在哪里愣愣的,乌尔曼老汉已把羊拖走了。吴君正求助的眼神望着卡尔莱丽,见她抿嘴一笑,出了毡房。吴君正也跟出来,只见两人在离毡房不远处,阿布莱掐着羊的后面两条腿,乌尔曼左胳膊夹着羊头,左手抓着羊嘴,向上托着,右手握着的刀子,已刺进了羊喉咙,血一下喷到了下面的铁盆里。那羊蹬了几下,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不动了。 努尔苏鲁大妈也把毡房外的大铁锅下面的火生起来了。旁边的小火炉上烧制着奶茶。炊烟慢慢地飘散在暮色中。 吴君正明白了,因为自己的到来,这只羊才成了今晚的牺牲品。别说宰羊了,他从小连鸡都没见杀过,心里忽地一下感到很不舒服起来。吴君正告诉一下卡尔莱丽,去附近看看,就走开了。 艳丽的晚霞被暮色完全笼罩了起来,皎洁的新月如钩,高悬天空,又倒映在湖水中,虫鸣唧唧,远处偶尔有咩咩的羊叫声传来。往远处望,整个草原如真如幻,充满了神秘。吴君正坐在湖边,物我两忘,沉醉在这美妙的夜色中,若不是卡尔莱丽的呼唤,他不知坐到什么时候才醒过来。 卡尔莱丽领着吴君正去看给他布置好的房间。小毡房内,最先入眼的是一张小床,床上铺着羊毡,床头上是一张小桌,卡尔莱丽早把吴君正的书排列的整整齐齐,她还把自己绣得最喜欢的一个鹿家庭的绣毡挂在了靠桌的圆壁上。右侧圆壁上马鞍,套马杆,铡草的刀……还有一些日常用品也排列得井然有序。在桌上昏黄的煤油灯光照耀下,让人感到温馨又亲切。 “谢谢,谢谢!”吴君正感激向卡尔莱丽道谢。卡尔莱丽说:“别那么客气,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只要你喜欢,这就是你的家。”吴君正激动的直点头,这是一家多么善良的人家啊。 吴君正来到大毡房内,见除了阿布莱外,又多了三个粗犷的汉子,乌尔曼老汉给大家互做着介绍,他们都是刚转场过来的一个村的牧民。他们诚邀吴君正做中间,吴君正受宠若惊,他怎敢坐呢,在一再的推让中,乌尔曼年龄最大,他坐在首位,大家才依次坐了。大家吃着手抓羊肉,喝着马naizi酒,奶茶。他们举杯欢庆远方的客人到来,开怀畅饮,欢声笑语不断,吴君正漂浮的心一下踏实起来,他还没吃过这么香甜可口的饭呢。 酒足饭饱。在乌尔曼的冬不拉声中,大家欢快地边唱边跳了起来,他们的骑马舞姿矫健奔放,吴君正也被邀其中,一起尽情地跳着,跳累了,阿布莱和那三个人才散去了。乌尔曼老汉吞吐了好长时间,对吴君正说:“远道而来的朋友,你看管吃住,每月一百元钱可不可以?” 这样的价格在这一带是较高的了,可乌尔曼老汉生性朴实、本份,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吴君正。 能有个地方吃住就可以了,遇到这样的好心人,吴君正感激还来不及呢。他实在没有想到要钱的问题,听乌尔曼说出这话,他受宠若惊:“大伯,您使我死里逃生,这大恩大德,我今生也报答不完,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真的,我不是为钱来的。” “那我们怎敢用你?” 两人推来让去,吴君正看乌尔曼老人像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只得应诺下来。? 3、落地生根草原上 第二天,两位老人诚恳地要吴君正先歇息两天,而吴君正更喜去牧羊,就跟乌尔曼骑马上路了。 来到牧场上,吴君正又是惊怔,天蓝得夺人眼目,绿草发出了嫩芽,绿幽幽的大地辽阔得让人感到不复存在,牛羊的叫声,此起彼伏。牧人的喊叫声悠远又绵长,仿佛是从另一个世间传来的声音。站在这旷阔的天地间,人是多么渺小啊,仿佛一不小心,就要随风而逝了。 吴君正骑着马向那群羊奔去,卡尔莱丽看到他就扬着羊鞭打招呼,两条狗也亲热地冲他叫起来。吴君正赶到她面前,跳下马来,被吓了一跳,她白皙的脖颈上竟搭着一条用草系着的活蛇。卡尔莱丽看他惊怕的样子,捏着它的头下部递到他面前,格格地笑了,“你看,这样的蛇头呈椭圆形,不是三角形,无毒的。” 吴君正被她笑得脸发红,讪讪地说;“我们家乡的山上,也有好多的蛇,不过我就是怕这玩艺儿。” 她乐了,高兴地说:“那我把它剥了皮,烧给你吃,很香的。” 吴君正一看到它脏脏的样子,更怕了,忙摆手:“不、不,你放了它吧。” 卡尔莱丽把它抛得远远地,歪着头对他说:“我知道了,你是不舍得,让它给你变个媳妇,你们汉人有本《白蛇传》的书就是这么说的。” 吴君正问她:“小妹,你们这里的小孩子怎么上学呀?”他看到牧场上有小孩子在跑。 “都到库屯村去,几十里地远,大都上个三几年就不上了。” “为什么呀?” “下来放牧啊,我们这里六七岁的孩子都会骑马。”说到这,她露出一脸的自豪。 “你们也学汉语吗?”吴君正发觉他们都会说汉语,又好奇地问。 “学,一上学就学汉语和族语。汉语大都会说些,会写的却很少。不学能行吗?你们汉人可刁啦。”她转动着蓝蓝的眼珠,瞅着吴君正,看他屏息静听,“扑哧”一笑,“嗨,我可没说你。” 吴君正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我们族人跟你们汉人做生意,吃亏的总是我们,你们用一些新鲜玩艺儿,比如说一块电子表就能换我们一只羊。” 吴君正想告诉她,这是因为地区僻远,信息闭塞造成的,但他没有开口。 “也许你认为我们无知,才吃亏上当,无知和善良有关系吗?”这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女孩子,她说的话,吴君正感到惊心,沉默了一会儿,吴君正对她说:“善恶的标准不应以地区、种族、知识多少来衡量。什么地方也有好人,什么地方也有坏人。” 卡尔莱丽点点头,拉他坐下,两只湛蓝的眼睛在他脸上骨碌着。“我阿爸不喜欢你们汉人,他卖羊和羊毛时,被你们汉人坑了几次。听我阿爸说六0年,你们一些汉人来到草原上逃荒,族人都收留了他们。以后,他们又陆续回去了。”她又说:“不过你是个好人,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为什么?” “读书人都不坏,也不是,感觉呗!”她说完俏皮地一笑,露出了两排整齐光洁的牙,“我知道了,你是考不上学逃出来的。对不对?” 吴君正不置可否地哭笑着,那里面隐着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苦涩。 “一些外地人来给你们牧羊吗?”吴君正问。 “谁肯来呀,这让人爱又让人恨的草原。”卡尔莱丽飞起脚用力地踢了草地一下。拿眼瞟瞟他,没再和他说话——长了,他就知道了。 没过三天,吴君正得了草原不适症,闻到奶酪那腥味就想呕吐,羊肉更是难以下咽,努尔苏鲁给他烙饼吃,他也吃不下,又得了痢疾,他却瞒着父女俩,外出牧羊时,趁卡尔莱丽不注意,就躲到凹洼处,腹泻一通。仅两天,面色就变得枯黄,乌尔曼老人让他歇息两天,他执拗不肯,硬撑了一天,倒是一场狂风,刮黄了天,牛羊不能出圈,他才躺下来,母女俩守着他,乌尔曼就在羊圈里守着羊。吴君正感觉再也抗不过病去了,便把已闹了两天肚子的事说了出来,卡尔莱丽急得冒火;“你这人竟作死,咋不早说?”草原上有种夏天生的牛舌草专治腹泻,努尔苏鲁想起家里存有晒干的,找出来,就去给他熬水喝。吴君正憋不住地要腹泻,卡尔莱丽扶他出去,他臊得脸红红的,欲推开她,卡尔莱丽又急又气地骂:“死要脸,让风拾你去。”卡尔莱丽挟着他走不远,放下他,一转身,坐在他一侧,君正又蜗牛似地挪远了点,忙解决完了,整好衣带,人像虾米一样贴着地面几乎是爬到她身边苦笑:“这风啊,我还没见过……”他的话早让风给抢走了,卡尔莱丽没听见他说什么,连扯带抱地把他弄进毡房。 “这风真吓人!”吴君正进了房子,还是说风。 卡尔莱丽脸色淡漠,不屑地说:“后悔了,风住下时,送你回去。” 卡尔莱丽的话伤了吴君正的自尊心,他反戈一击:“你们家就是不用我了,我死在草原上也不回去。” “那以后,你就不要把我们当外人,我们可没有城里人那么多臭讲究。这两天,一家还一直以为你反胃呢?”她话变得温柔了,扶他躺下,给他盖上羊毛毡,温柔从她那蓝蓝的眼中漫下来,她摸摸他的额头,笑了,“没事的,用不了两天就好的。” 吴君正眼睛湿了,忙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天凶到黑,果然像一匹不羁的烈马使尽了力气,喘息下来。吴君正喝了努尔苏鲁大妈熬制的草药,第二天,他就不腹泻了。渐渐的,奶酪,奶茶也变得美味可口,他完全适应过来,觉得有使不完的劲。 每每黄昏,吴君正和卡尔莱丽将牛羊轰进圈,乌尔曼就不让吴君正插手了,但他乐得帮忙,给牛搔痒,帮乌尔曼给牛羊打针挤奶……这时,母女俩忙着做饭,袅袅的炊烟在一阵阵“咩咩”、“哞哞”声中升起去。 有时晚饭后,乌尔曼老人兴致来了会弹起冬不拉,母女俩就高兴地跟着跳,卡尔莱丽也拉来吴君正一起跳。? 4、草原深处多情趣 乌尔曼看吴君正是一个聪明、肯卖力又朴实的好小伙,看他晚上趴在马灯前不住地写东西,乐了——读书人还这么喜欢这片草原呢。吴君正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充实快乐过,文思泉涌,笔絮空灵,过去那遥不可及的文学梦,现在却像草原上的朵朵白云,在向他招手呢。 吴君正喜欢骑马,卡尔莱丽教他些骑术,马疾跑着,她忽而在马背上站起,忽而倒立,又倏地溜到马腹下……,吴君正看得眼花缭乱,孩子似地拍掌叫好,卡尔莱丽绕了一圈跳下马来,停在他面前,他惊诧不已地说:“我们那里有马戏团,骑得却没有你这么精彩。” “这有什么,我们这里的孩子都会呢!将来你骑会了,可回去办一个马戏团呢。” “真想一辈子都不回去了。”他感叹。 “真的!”她惊喜地看着他,又不相信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这里!也许有人会说这荒凉单调的草原有什么可爱的呢?那是他不爱它。爱上,原野的寂寞也是多情的,草原是热烈的,戈壁是雄壮的,沙漠也是有激情的。” 卡尔莱丽看他眼里的火花燃烧着、跳跃着,她还从来没听人对自己的家乡如此赞美过,不由心花怒放,忘情地亲吻他脸颊一下,欢快地边舞边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若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美丽的家乡……。” 她舞姿曼妙,身轻如燕,跳完了,拉着吴君正坐下,给他讲心里话。她说她若不是喜欢这片草原,就要去考民族学院了。她说:“去年,我念完初中,试也没考就下来了,我怕考上民族学院后,和姐姐都不在了父母身边。虽然有时阿爸也发恨将来变卖了牛羊跟我们进城去过另一种生活,我知道阿爸他最不愿离开草原,真若那样就是割舍了他的心。我不考学,他真要打我了,马鞭举了好长时间也没落下。那是我第一次见阿爸流泪——,我知道阿爸极疼爱我,为了这,我就不能离开我热爱的草原。” 谈起这,卡尔莱丽的眼里竟含满了热泪。 是啊,这美丽的大草原谁不热爱呢?脚踏着青草,头顶着蓝天,才确确实实地感到自己是大地之子。过去的一切——想起来,多像一抹没有根的云。过去的吴君正是一生,现在的吴君正又是一生,他要替热爱自己生命的人热烈地活下去! 面对着这片草原,卡尔莱丽看吴君正神情如醉如痴,便从阿勒泰山给他讲到古班沙漠,从身边流过的额尔齐斯支流,谈到族人的一次次迁徙,吴君正似见一个个灵魂复活过来,影影憧憧,诉说着他们的哀怨,原来卡尔莱丽吹奏的笛音如泣如诉地随风飘起。 “小妹,你的笛子吹得不错啊。”吴君正由衷赞道。 “寂寞逼会了的,有时候就用它和原野说说话。” 这时,一群羊冲着他俩的方向跑来,两人忙将那群羊赶走,因为陌生的羊群总爱亲呢交缠在一起。 卡尔莱丽看到那远远落在后面的牧羊人原来是叶尔曼大叔,他又喝多了酒,骑在马上醉歪歪的,腰间挂着他的命根子——酒壶。 卡尔莱丽看他那样,冲他大喊:“别把你的羊赶丢了。” 马驮着那老人慢腾腾地走来,他半睁着一双醉惺惺的眼没理卡尔莱丽,看到吴君正,叫:“朋友,来喝,喝酒。” 他说得是哈萨克语,吴君正没听懂他的意思。他又仰起了酒壶,卡尔莱丽跑过去凶他:“我看你再喝连马也丢了。” “卡尔莱丽,你阿爸还欠我一壶酒呢,告诉你阿爸,等天,我找他喝去。” 卡尔莱丽从他手里抢下酒壶,晃了晃,不多了,就替他喝了,催他:“大叔,快走吧,你看你的羊走远了。” 他这才打马走了,没走多远他沙哑的歌声飘飘洒洒地传来: 有个美丽的姑娘玛连娜 十七八岁到我家 恩爱夫妻难白头 神仙嫉妒拆散了我和她 失心人要追寻 …… 曲调凄婉,吴君正问卡尔莱丽他唱得什么,卡尔莱丽回过神来对他说:“他乱编的,不过听我阿爸说,他老婆难产死了,从此他就和酒作伴,也不知是他不找了,还是人家嫌他老喝酒,至今还是独身一人。” 这种失去至爱的痛楚——吴君正深尝过。那老人的心或许早已结痂不再痛,但谁能安慰他寂寞的心呢?吴君正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酒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了。” “你说什么?”卡尔莱丽没听清他说的话,问。 “我说他是一个孤独的人。” 卡尔莱丽看吴君正一脸淡漠,想他绝不是为了写作到草原的,一个不经过大寂寞的外地人是不会甘愿过一种苦日子,喜欢上这片草原的. 一天,卡尔莱丽发现吴君正躲在牛群里,偷偷地恸哭,把她吓了一跳,她悄悄地躲开了,她想如果一个人连哭都没地方哭,是多么苦痛的事啊。他的心里一定埋藏着深深地创痛——卡尔莱丽慢慢感觉到了。 为了使吴君正高兴,第二天,卡尔莱丽带上猎枪教他打猎。 整个上午,也没发现一只野兔,卡尔莱丽便指着不远处一棵低矮的小白杨,对他说:“瞄准那棵小树干放一枪试试。”吴君正刚托起枪,这时有两只云雀落在树枝上,他又垂下手。高兴地看着它们欢蹦乱跳。卡尔莱丽看他不忍将那两只小鸟吓跑,就叫上他骑上马,四下寻找野物去了。 转了一会,也没寻着什么,两人回到羊群的时候,“通”的一声枪响远远传来,白斑狗狂吠起来,卡尔莱丽寻声觅去,见三个人骑着马追赶着什么,向牛羊的方向跑来。卡尔莱丽左手握缰,右手握枪,噌地一下翻身上马,看见一只野兔躲开羊群拼命地向西窜去,她催马追去,吴君正见她举起枪,随着一声枪响,那只野兔翻了个斤斗,便一动不动了。几乎是在与白斑狗窜过去的同时,卡尔莱丽骑马也到了近前,她一个燕子点水,将那只野兔抄了起来。 “好枪法!”那骑马跑在前面的女孩赶上来赞叹着。后面的两个小伙子也骑马跑来。他们都一身哈萨克人的装扮。腰挂弯刀,都带着枪。 “朋友,可不可以将它给我们。”其中的一个小伙子指着卡尔莱丽手中的野兔说。 “可以!不过……”卡尔莱丽一手抚弄着头发,沉吟了一会,指指那女孩说:“不过你要凭自己的能力赢得它。” “你说吧,赛马还是摔跤?”那女孩问。 “摔跤?”卡尔莱丽偏偏头,眨着蓝蓝的眼睛笑。那两个小伙子也高兴地拍起掌来。 那女孩下了马,摇了摇手中的马鞭说:“不过,我要试的不是你,而是他。”那女孩指了指君正。 因说的是哈萨克语,君正没听懂他们的意思。 卡尔莱丽用汉语喊了起来:“他是远来的客人,你欺生呀。” 那两个小伙子却将巴掌拍得更响了。 吴君正明白了过来,脸羞红了,不过他倒很想比试一下,他不服摔不过一个女孩子。 “请指教!”吴君正向她微微一躬身。那女孩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掩嘴笑了。 吴君正还未立足脚跟,已被那女孩一蹴身,抱紧他双腿,肩一靠,把他推倒在地。几个人都在为吴君正加油,他却都被那女孩子摔倒了。 “怎么样啊?”那女孩气喘吁吁地抹着汗笑望着倒在地上的吴君正。“我没输呀,”吴君正不认输,那女孩不笑了,吴君正又说:“我不会赖帐的,第一你没讲比赛规则,要摔几次,第二我还要摔,所以你也没赢。” 卡尔莱丽看出了端倪,接口道:“我说呀,刚才不算,重新开始,比分以三比二定输赢好不好?” 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点点头笑了。 其实,吴君正已渐渐掌握了那女孩施展的技巧,再说刚才她已耗去了很大气力。这次一开始,吴君正便抓牢了她疾快伸来的手腕,僵持了好久,虽然吴君正又被她摔倒了,她却已耗尽了气力。 接下来,出乎他们意料地是,吴君正都把那女孩摔倒了。 “怎么样啊?”吴君正学着她的口气在笑,她坐在松软的土地上伸出拇指赞叹:“好样的!” 一场善意的比赛都不在乎输赢。卡尔莱丽坚持把野兔送给他们,他们却推来让去的执意不肯。最后那女孩指着吴君正说:“我看你们也别争了,我们做烤野兔肉给这位客人吃好不好啊?” “好!”那两个年轻人齐声叫喊着。卡尔莱丽把野兔递给他俩,拉着那女孩捡柴去了。吴君正蹲在一边看他俩灵巧地剥削野兔。 两人好奇地打听吴君正些内地的变化,说将来有机会到内地看看多好啊。吴君正则问他们些草原上的新鲜事。三人比来比去,最后的结论还是草原好。 两个女孩抱着柴跑来,不知在说些什么,嘻嘻哈哈地笑得东倒西歪。 那两个小伙子将野兔的五脏六腑掏净,用酒冲洗一遍,用刀划开兔肉,撤上盐和调料,支起来,用火烤,不大一会儿,一股浓浓的香气飘散出来,大家围坐在一起,那女孩看看吴君正,又看看卡尔莱丽,讲着哈萨克语,逗得他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卡尔莱丽羞红脸将那女孩摁在草地上说:“从现在开始,谁若再说一句族语,就罚谁酒。” 于是,他们都改用汉语,肉烤好了,大家将牛肉干、手抓羊肉、奶干子,全拿了出来,谁也不推让地喝着酒。这些哈萨克族朋友,待人真诚,做事豪爽,他们的性情多像这美丽、租犷的大草原啊,吴君正觉得问一下他们的姓名也是多余的了, 饭后,仨人骑马上路了,一场没有伤感的别离,吴君正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向远方看了又看。远方有人赶着羊群走过,寂静的草原上传来一声声时断时续的牧歌。 “小妹,你说那女孩为什么要跟我摔跤?”吴君正问卡尔莱丽。 “她喜欢上了你。” “胡说八道。” “她一看你的穿戴,就知你不是草原人。” “阿布莱不也是和我一样的穿戴吗?” “可他是我们草原人啊!” “那今生我也要做个草原人。” 卡尔莱丽背着手蹦跳了一下,俏皮地说:“阿哥,我给你找个漂亮的阿嫂,你要不要?” “你又胡说八道。” “我说你是骗人吧,你怕成了家回不去了,其实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草原人,你是来逃避的。” “不,我真的深深地喜爱上了这片草原。”这是吴君正的肺腑之言,他从家乡走的时候,他是要寻一个遥远、寒冷而又荒凉的去处。他没想到草原是这般美丽,人又是这般朴实、善良。 看他表情真诚,眼含热泪,卡尔莱丽知道说错了他,指着天上的苍鹰说:“吴君正!这名字听着老土,我给你起一个名字——波尔克特。意思就是天上的雄鹰!好不好?” “好!”吴君正拍手笑叫。 卡尔莱丽还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一下心花怒放起来,翩翩起舞,边唱边跳起来。? 6.问草原情归何处 阿布莱从城里回到草原上,西装毕挺,系着领带,人脱胎换骨般鲜亮。他骑着火红色的骏马,立在吴君正和卡尔莱丽面前,像从电影里剪缉下来的一个镜头。卡尔莱丽看着刺眼,觉得别扭,没搭理他。他忙下马,掏出给她买来的玉石手镯,卡尔莱丽不要,他执意要给,卡尔莱丽给他丢在地上,他弯腰捡时,卡尔莱丽骑上马,一溜烟地下去了。阿布莱站直身,冲吴君正讪讪一笑,飞身上马追去。 他追,卡尔莱丽更是打马飞跑,可到底敌不过他,被他截住了,阿布莱看她冷漠的神情,想想刚才见到她和吴君正说说笑笑的样子,忽开心窍:莫不是她喜欢上了那小伙子?他怕敢往下想了,又想试探一下,于是拐弯抹角地说:“阿妹,你知道草原上最美的姑娘要嫁给最好的骑手。” “可再好的骑手离开了草原,还有什么用?” “那是你没到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城里人上完班后可以看电影,到舞厅跳舞,不像我们这鬼地方,有钱也他妈的没处花。”他说着深褐色的眼睛放射出一股贪婪的光彩来。 “你不要再说了!我一辈子也不离开草原。”她锐利的声音斩断了他的话,卡尔莱丽好失望啊! 阿布莱不相信这是她对自己冷淡的理由,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是又怎么样?” “我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深爱着脚下这片土地。” “骗鬼!让他呆在这地方一辈子,天天跟羊说话。看他还爱不爱?” 卡尔莱丽生气了:“你不要用自己的观点去衡量别人。都像你羊早就没人放了。” 过去,卡尔莱丽和他也有争吵,却没有令他今天这么难堪过,阿布莱认定这一切都是因吴君正而起,嚷叫:“我要问清楚,看他到底来我们草原上干什么?”他说完就踅回马去。 “阿哥!”卡尔莱丽尖利的叫声远远地传播在草原的上空,“你若去找他,我就一生不想再见你。” 阿布莱看她恨恨地瞪着自己,怔住了,他骑马跑过来,低沉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不会比城里人差。” 而泪却从卡尔莱丽那蓝蓝的大眼睛里,大滴大滴地掉下。 道道阳光流溢,照在一片碧绿又有鲜花初开的草原上。阿曼骑着一匹枣红马像风一样来到吴君正和卡尔莱丽面前,他拽住马。他和吴君正互相打量着,阿曼金黄色的自然卷发,瘦削又立体鲜明的面部轮廓,完全是一张西方美男子的面孔,他深邃的灰眼睛对视着吴君正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仿佛像一对武林高手在等待对方出招。阿曼穿着一身牛仔服,肩上背着冬不拉,腰间挂着酒囊和弯刀;吴君正头发有些蓬乱,浓密的胡须,一身哈萨克人的穿戴,白色的长袍对襟上绣着金色的祥云图案,脚穿长筒羊皮鞋。看上去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牧羊人了。阿曼翻身下马,吴君正看他健硕的身姿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他摘下冬布拉边弹边唱: “远道而来的客人,心慕已久想和你做朋友,只是有几个问题困惑在心头,希望朋友能拨开我心雾见日头。一问你为何来到这草原的尽头?” “雄鹰自爱蓝天阔,只有那土鸡才不出窝。谁说草原很贫瘠,牛羊就是它结出的果。谁不爱这大草原,就是他没有把根扎下过。”吴君正高声唱答。 卡尔莱丽鼓掌赞叹回答得好。阿曼也赞赏地点着头,接着唱:“河水不息东流过,大浪淘沙金始得,都想淘得金万两,人生最珍贵的是什么?” “有钱能买吃和喝,有钱能使鬼推磨。光阴失去半寸却买不得。人生最珍贵的是什么?不是黄金和钻石。人间真情最珍贵,君若不信经日月,经历过后才懂得。” 吴君正唱完,阿曼也跟着卡尔莱丽一起拍手欢呼,阿曼意犹未尽,继续弹唱:“感谢朋友解疑惑,还有一惑求解答。亲情友情和爱情,那个情字最难得?” “人与人没有贵和贱,只有善恶来评判。亲情友情和爱情,一样的情字不分轻与重,没有真情都不得。君在当下须把握,真情能感动日月,何况人心是肉生的。” 吴君正浑厚的嗓音和富有人生哲理的话语,让阿曼由衷赞赏。吴君正也很欣赏这个满富才情又像阳光一样俊朗的小伙子,两人不约而同跨步上前拥抱在一起。阿曼高兴又有些激动地说:“佩服!佩服!你写的诗真好!” “过奖!只是比你虚长几岁而已。” 阿曼松开他,攥起拳头捶着他坚实的胸脯道:“看你比我长得还壮。文武我都甘拜下风!今天中午咱们要开怀畅饮。” 三人坐下来,取出牛肉干、手抓羊肉、奶疙瘩,边吃,边用麦管从酒囊中吸食着烧酒。阿曼豪情满怀:“用不了多远的将来,我们要拥有自己的屠宰厂冷仓,把牛羊肉的定价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联合每家每户共同放牧,实行股份制。还要搞旅游开发,让草原变成真正的人间天堂。”他还说,要化解两个村的仇怨,不能让父辈们的仇恨再继续下去,让友谊之花在草原上盛开。卡尔莱丽笑他:“你不携我私奔了?” 阿曼满面红光,酒精把涌在脸上的羞愧之色遮挡了,他说:“阿哥都这么喜欢草原,我喝着羊奶长大,干么要离开呀?” “对!敢于面对和担当,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喝。”吴君正举起酒囊相邀。 酒至半酣,阿曼抱着冬布拉边弹边跳边唱,卡尔莱丽起舞相伴: “我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 是天上的流星 把我降落在这草原上 天上的流云 是我地上的白羊 都市的霓虹再美 也没有半点芬芳 我跟心爱的姑娘 相爱在这草原上 把根扎在大地 幸福就像浩瀚的海洋 嗨约哎咦…… 我心爱的姑娘 ……” 吴君正看阿曼动情地演唱着,他的歌词优美,声音洪亮,语调婉转悠扬,在草原上空飘荡。卡尔莱丽舞姿翩跹,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起起落落,沉迷往返。两人珠联璧合,与这广阔的草原融为了一体。演唱完了,吴君正还沉醉在他俩的表演中。“阿哥,你也来跳一曲。”在卡尔莱丽的招呼声中,他才醒过来。对阿曼说: “你不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加上我,两个孤独就是高山流水有知音了。” 吴君正把对草原的爱一点一滴地溶入到孩子们身上,特别是他对有点痴傻的叶尔肯循循善诱,不厌其烦地启导,让卡尔莱丽一家人都深受感动,他那里是做教师,简直就像一个慈父啊。小叶尔肯病了,吴君正就利用晚上的时间,骑马去给他补课,小叶尔肯刻了一条船送给君正。叶尔肯的父母感激地要把十只羊送给他,因为他们痴傻的儿子十多天的时间不再痴傻了,这不是神迹吗?君正告诉叶尔肯父母,其实叶尔肯一点也不傻,只是因为他性格怪僻,人们以为他笨,他心里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在人们的眼里就变得越来越笨了。 “叶尔肯,大哥哥说得对不对啊?”叶尔肯的阿妈抚摸着他的头,他眼里含着好满的一眶泪只点头,她又说:“我们这里孩子越生越多,越多越穷。又没条件上学,长大了就是脱离开草原,到城里混饭吃也难。” 她一边叹息着,这游牧式的生活何年何月何时才能了,虽zhengfu提倡牧民定居下来便于管理。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们怎定居得了,他们总是耐到冬季才返回家园。 吴君正离开叶尔肯的家时,大如车轮的金黄色月亮从东方升起来了,大地苍茫一片,微风中荡漾着淡淡的草香,虫鸣不时地从草丛中跳出。他任马儿逍遥地走着,哒哒的马蹄声敲得夜更加宁静了。这时,他的心里周逸青一下跳了出来。是啊,若是她在,她也一定会喜欢上这大草原的。他不由放声高歌: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 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啊啊哈嗬咿……” 乌尔曼老人听到吴君正的歌声,呼唤着骑马迎了上来。吴君正很受感动,宽慰道:“大伯,我来过一次了,不会迷路的。” “怕你遇到狼。再去的时候带上黑剑。” 黑剑听到乌尔曼老人叫它的名字,汪汪地叫了两声。 “这附近有狼吗?”吴君正好奇地问。他来了快一个月了,还从来没见过狼的影子。 乌尔曼老人告诉他,这下山来的一般都是独狼,被狼群驱逐出来了,有时候下山寻觅吃的,专捡弱小动物下手,没有经验的人万一遇到了狼慌乱逃跑,会被狼看破,也会有危险。你要是镇定的话,它反而会被你吓跑。 两人骑马慢慢走着。乌尔曼说,卡尔莱丽这孩子天天晚上出去,他不担心,这鬼丫头什么险情都能应对,再说有阿布莱护着她呢。乌尔曼老人从女儿的口中知道了吴君正来草原牧羊的原因,他不知怎么安慰这小伙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话语中称吴君正为“宽迪克”,这是他死去的儿子的名字,都二十年的往事了,儿子的名字不知怎么又从嘴里冒了出来。他说,人这一辈子,谁没经历过痛苦呢,只不过或深或浅,结了疤就好了,他长吁短叹。吴君正猜想,他肯定又想起了过去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两人回到家时,月亮升起来了,整个草原景物由近到远,渐明渐暗,隐藏到茫茫的天边了,天边的星又坠落到草原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 卡尔莱丽回来了,听见两人的动静,跑出来,挽着两人的胳膊进了毡房,她戴着阿爸今天进城买的发卡,问好不好看。两个老人脸上笑开了花,乌尔曼说,我女儿啊,戴什么都好看。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努尔苏鲁接着感叹: “再美,爸妈也留不住啊。你们这做孩子的,怎么懂得父母的心呃?阿布莱的父母怎么就不上门来提亲呢?” 卡尔莱丽赶紧接口:“是我不让他提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媒妁之言。我也要跟姐一样,自由恋爱。” “你这就够自由的了。天天晚上出去让我们担心。早一天嫁出去,我们就少操一天心。”母亲有些抱怨。 卡尔莱丽抱着阿妈亲吻着她说:“我就是一辈子不离开你们!我要让他嫁到咱家来。” “那可好了。我看阿布莱这孩子老往城里跑,不让人省心呐。” “那就换一个!” …… 母女俩嘻嘻哈哈的笑谈着。乌尔曼让吴君正坐下,吩咐老伴把工钱给结了。他说: “小伙子啊,你来了整一个月了。干得很好,让我们省大心了。这一百元钱,你别嫌少。拿好。” 吴君正推让道:“大伯,大妈,你们对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吃的穿的都一分钱不花。这一月的钱我真的不能要。” 两人推来让去,都要哭了。卡尔莱丽把钱接过来说:“阿爸,你就给攒着。等阿哥娶媳妇的时候,再给他!” 这一句俏皮话,把一家人都逗笑了。? 8.人间自是有情痴 李文君跨市被省组织部调到吴君正的故乡黄县,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了,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他有机会来滨城,总要来周逸青家坐坐。他都三十三了,仍是孑身一人,周逸青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一直爱着一个与他性情不同,兴趣迥异的女孩子。就劝他:“文君,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这么务实的人,怎么就想不开呢,我这人满脑子的闲云野鹤,不是给人做妻子的。我最了解你们从政的人,回到家最需要的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妻子说说心里话,可是这一切我都没有。” 李文君闷坐了一会,说:“现在我才觉得爱上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别人也许认为我很傻,可我却觉得傻得值的,因为有个人值得我去傻。”李文君看看她,眼里慢慢注满了泪。 “文君,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周逸青忙掏出手帕递给他,“在他人看来,我的条件都很优越,蛮配人家,以前我也很自信。可是经过这次婚姻,我才觉得自己很个别,相爱容易相处难。我对婚姻真的很失望。” 过去李文君总以为她是曲高合寡,渐渐地,他觉得她又不是如此,他想总有一天自己会完完全全地理解她,便问:“那你以后还会嫁人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会嫁给一个百万富翁,也许会嫁给一个农夫。那要随缘去。”她淡淡地笑了。 “那,我要等,只要你不嫁,等到我们都白发。”他深情地说着,又不解地问:“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吴君正?” 周逸青摇头又点头,她自己也很困惑,自己和吴君正到底适合不适合在一起。她是多么地爱他呀,可最后越来越不理解他了,他看似简单,却让人难以捉摸。他骨子里那种放荡不羁的个性,让人太难以驾驭了。 “我和他若是不遇到的话,彼此的生活轨迹,都不会是目前这样子。我只有祝他幸福。”周逸青若有所思地说。 “我听到他的很多信息。”李文君刚才还在想,是把有关吴君正的事告诉她好,还是不告诉她好。他话一出口,周逸青就着急地问:“他怎么了?”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对以前的恋人还是那么关心念念不忘,李文君心里酸溜溜的。他慢吞吞地说:“他结婚了,刚结婚不久,她媳妇遭横祸死了。去年算是黄县的一大政治事件吧。听说他疼疯了,不知道流浪到哪里去了。” “啊!?”周逸青被惊得张大了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次日,周逸青坐火车来到了黄县,又坐出租三轮车来到了那小山村。近三年没来了,山村还是那个山村,只是让人感觉有了很大的变化。田地里的荒草比玉米还高,有的都没结出果实。有的地被撂荒了,满是野草,还开满了野花。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刺鼻的化工臭味。周逸青看到的植物、树叶上都挂着黑漆漆的烟渍。河中的水没有了,裸露的砂石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砂石中一撮撮的野草在秋风中抖着。岸边的树木不再像过去一样葱茏,变得枯黄了。周逸青站在小石桥上,望着这一切,心里忐忑又感伤,没想到吴君正过去的担忧变成了今天的现实。 周逸青往村里走去,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村里空荡荡的,人们大都在睡午觉。只有知了在时叫时停。她遇到一只狗,上下打量她一眼,懒洋洋地走了。 来到吴君正家大门前,周逸青心里的恐惧感加剧了起来。眼前的一切,楸树,石碾子……还跟当初一样,吴君正呢,她伫立了一会,不敢往下想了。她鼓起勇气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院中大喊: “大婶,我来了!” 吴君正的母亲出来了。两相望,都不认得彼此了。周逸青的眼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干燥失去了光泽,布满皱纹。吴君正的母亲望着这个漂亮的女孩,一时想不起是谁了。周逸青依稀辨出她来了,激动地说: “大婶,我是周逸青呀,吴君正的女朋友。” 吴君正的母亲一拍脑袋,也想起来了。拉着周逸青的手,高兴地说:“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老了。” 两人寒暄着往屋里走,屋子里多了台黑白电视机。吴君正的母亲招呼周逸青坐下。吴君正的母亲以为周逸青见过吴君正呢,从谈话中才知道两人三年没见面了。吴君正的母亲说起儿子这两年来的遭遇,禁不住唏嘘流泪。周逸青听着更是悲伤难抑,强咽回泪。她一直挂牵着吴君正的身体,委婉地问起吴君正的身体状况。吴君正的母亲说,我这儿子重感情,在别人的眼里以为他疯了,其实他是借酒浇愁麻醉自己。吴君正的母亲说: “他是看了你最后写的那封信后,才把酒戒了。你以前给他写的信,他看了总是痛苦不止。我就把你的最后一封信给藏了起来。直到他媳妇走了,我看他一直沉醉在痛苦中,才把你写的那封信给他。这都是我做母亲的糊涂啊!也许早给他那封信,就不会赔上条人命了。” 周逸青劝慰道:“大婶,您别抱怨了。他就是当时看了那封信,我们两个也不会走在一起的。如果不经过这次挫折的话,他在内心里是不会接纳我的。他回家的时候,您告诉他,我等着他!”? 10.错把友情当爱情 肉孜节的前两天,卡尔莱丽的姐姐萝珊和姐夫张亚东来到了草原上,两人早就从卡尔莱丽的信中知道家里雇了个内地来的小伙子牧羊,今见吴君正长相宽厚,又聪明能干,成了水rujiao融的一家人,心里很是宽慰。姐夫张亚东不仅是个作曲家,且精通诗文,听卡尔莱丽说吴君正写得诗好,他细细看后,觉得吴君正的诗自然、清新、意境深远,满是灵气,诗的质量完全够得上出版单行集子。有的谱上曲子,就是一首优美的歌曲了,张亚东真是惊喜不已。两人越谈越投缘,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张亚东给吴君正照了好多照片,说出版诗集用。吴君正喜忧参半地问他会有读者看吗?张亚东肯定地说: “你就等着读者的反响吧!” 肉孜节时,阿布莱没有回来。 乌尔曼要吴君正和大家去肉孜节的盛会上玩几天。吴君正没去,那样的场景,他不喜欢,太热闹了反而会心生感伤。他喜欢在家里照看牛羊。 肉孜节过后,姐姐、姐夫依依不舍地回城了。在城里搞服装生意的阿布莱回来了。他发了点小财,他的母亲托有威望的族长来卡尔莱丽家提亲。两个老人高兴坏了,可问女儿时,卡尔莱丽淡漠地说: “他是我哥哥,我怎么会嫁他呀!” 两个老人心凉了半截,又很疑惑,难道以前晚上女儿出去不是跟阿布莱约会呀? 两个老人知道吴君正和卡尔莱丽这兄妹俩无话不谈,乌尔曼就偷偷地问吴君正,卡尔莱丽晚上出去是见谁去了呀?吴君正支吾半天也不知怎么回答了,最后说:“好像是同学吧。” 中秋了,牛羊都进入了发情期,它们在自由的交配着。卡尔莱丽触景生情对吴君正说: “阿哥,你看连动物都知道跟喜欢的在一起。你说咱们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呢?” 吴君正鼓励她:“阿妹,别泄气!知道好事多磨吗?只有成熟的爱情,才能够经得起风雨的折腾。阿曼已经给这草原带来了光明。我相信他还会给这草原带来温暖。总有一天,你俩会融化开双方老人心中的冰疙瘩的。目前不要急于求成。咱们一起努力!” 卡尔莱丽用力地点着头,两个年轻人的手一拍又紧紧握在了一起。卡尔莱丽相信有阿哥和阿曼两个智仁勇的人在一起,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阿布莱疯狂地打马飞奔而来,想不到卡尔莱丽会谢绝,好沮丧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年,草原上漂亮的女孩都嫁到了城里?他想不明白吴君正为什么会来草原牧羊。但他确定都是因为这个汉人吴君正,卡尔莱丽才拒绝自己的。吴君正,你凭什么得到她?自小自己和她一起长大,她的一笑一颦都历历在目,她外出上学时,逢到回家,都是自己去接送她。卡尔莱丽啊卡尔莱丽,想不到十几年的情谊,竟抵不过吴君正这几个月之谊,他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已来到卡尔莱丽和吴君正面前。他跳下马,一个跄踉扑倒在地,卡尔莱丽赶紧扶起他,他一甩手直奔吴君正,因为激动,说话有些结巴:“你……为什么,为什么抢走我的卡尔莱丽?” 吴君正看他满脸怒气,说话生硬,不由辩解: “阿布莱呀,卡尔莱丽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她属于她自己。”吴君正眼中透着逼人的威严。 “她自己,哈哈,都是你这个大文人使她变了,我知道了卡尔莱丽,你也想离开这鬼地方。呵哈——,都走,都走好了。” 阿布莱继续仰天呼叫着,哭笑着。连空气也为之僵冷。 看他这样,卡尔莱丽又生气又心疼他,凄凉地叫喊:“阿哥,你看看你,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吗?” 这话蓦然提高了他三分尊严:“吴君正!你把阿妹带走可以,不过你要看我同不同意?文我不行!今天咱来武的,你要是把我摔倒,你可以带走她!” 阿布莱看吴君正眯着眼看着自己,也蔑笑道:“怎么?怕了。” “阿布莱你输了,你在爱情上输了。卡尔莱丽的命运不是你我来决定的,只有她自己才能把握。要赢得一个女人的爱,不是仅凭一身蛮力就可得到的。你必须明白,你从外到里,有什么让她值得去爱。你用这种方式去证明爱她,你就输了。真正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给对方的心灵像这蓝天白云一样自由的天空,给对方一种脚踏这大草原一样的厚重感。” “哈哈,你怕了,你就别再讲些高大上的理论来辩解。”阿布莱挑衅的话语中透着得意。 “我不会怕。我要让你知道,一个男人要想得到真爱,比赢得一场摔跤不知要难多少倍!来吧!”吴君正身体往后一撤,拉开了架式。 阿布莱也做好了迎战的姿态,他半蹲着,叉开双手,冲上前来。 一个壮如牛,一个猛如虎。两个人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胳膊,头顶在一起,双方用尽全力感受着彼此传递过来的力量。双方的脚像生了根一样牢牢的扎在草地上。 卡尔莱丽为双方拍掌鼓劲。 角力中,阿布莱想不能这样跟他斗蛮力,这样下去,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吴君正想自己的摔跤技巧跟阿布莱没法比,但力气不比他差,就用这种老牛抵角的方式消耗着对方的体力。 僵持中,阿布莱一个快如闪电的急转身背包袱摔,借力把吴君正摔到在地。阿布莱笑了,他转身来到卡尔莱丽面前,捧起她的双臂,坚定地说: “阿妹,我要你等着我,我一定要奋斗出个样子,咱们也要像城里人一样风风光光地活着!” 卡尔莱丽愤怒地盯着他:“阿布莱,我不管嫁谁。但有一点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离开这草原!” 阿布莱盯着卡尔莱丽说:“我不相信你喜欢他是为了留在这草原上。别骗我了。”他说着又转向吴君正:“伙计,你要是能在这草原上待一辈子,我服你。” 阿布莱看她的泪水慢慢地从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中流了出来。不由想起了小时候—— “哦哦,蓝眼鬼,噢噢蓝眼鬼。”一个小男孩,欢蹦乱跳地叫。一个小女孩坐在草地上蹬着腿在哭,“鸣呜呜”,阿布莱的母亲出来了,卡尔莱丽哭得更凶了,“阿妈,阿哥说我像那边的蓝眼鬼。”,“他才是个捣蛋鬼呢,看阿妈替你出气。”看阿妈追上他欲打,卡尔莱丽又拉住他,说:“阿妈,我让他给我学羊叫,学狗爬。” 阿布来便在草地上爬着,“咩咩”叫着,他看到卡尔莱丽眼中的泪笑开了花。 现在阿布莱再也不能像小孩子那样哄她不哭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吴君正一眼。转过身,牵着马,慢慢地走了。 吴君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忽然一阵伤感涌上心头。他问卡尔莱丽:“阿曼最近好吗?” “正在为我俩的事发愁呢。他说他阿爸想杀了我阿爸。”卡尔莱丽愁眉不展地说。 晚上,卡尔莱丽在老地方等阿曼。这里有一片小的湖泊,湖泊周边长满了野小植物,杂草野花混在一起,蓬蓬勃勃,自由地生长着。天空有干雷响过,也没雨飘下来。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快满圆了的红红月亮象个醉汉努力地从云层中挣扎出来,天空像块红布一样,大地也变得淡红一片。这样的草原夜色很少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性美丽。 阿曼骑马赶来,顺着一阵“哗哗”的水响望去,月光下,卡尔莱丽凝脂般雪白的胴体,幽灵般地立在他面前。卡尔莱丽知道来人是阿曼,她慢慢地把水撩洒到身上,水有点凉,不过洗着洗着就舒服了,从小还没有人这么近的看过自己的裸体呢,她感到自己的脸烫烫的,想到站在不远处的是自己心爱的人,她就不觉害羞了,自己身上除了最后那个部位,他都抚摸过,可是他还没有看过自己裸露的全身。亲爱的,今天你看吧,看个够吧。今天的我一切都属于你,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不要再压抑自己了。我们结婚会伤害很多人,也许不能够结婚,但圣洁忠贞的爱情只属于咱俩。卡尔莱丽心潮涌动,悲喜交集。 她是多么美啊,凸凹有致的身体发出幽幽的白光,优美的身体曲线在朦胧的夜色中扭动着,玲珑美丽的面孔被那长长的黑发半遮着……阿曼意识过来,蓦地转过了身,天呐,她一丝不挂啊。他感到脸火烧般烫,大气也不敢喘,腿却挪不动,卡尔莱丽像一抹风,轻轻飘过来,抱住他腰,“你喜欢看吗?”她羞赧的滚烫的话语就钻进他的脖颈中,阿曼感到呼吸都要停止了,血沸腾起来,似要从胸口奔涌出来,卡尔莱丽象条鳗鱼滑到他面前,滚烫的嘴唇在他脸上来回游动着,阿曼抱着她光滑的肌肤,瘫软地倒在还有些湿热的草地上,她慢慢地给他解开袢袷,无限怜爱又忧伤地说:“阿曼——,既使我人不是你的,心却永远跟你走。” 阿曼听着这惊心的话,挣扎起来,对她说:“你不要失去信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我们要把最美好的激情留到婚礼那天。”? 12.爱情像花儿一样 吴君正的诗集《草原魂》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在内地也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周逸青捧着诗集,从他的《诗人》: 诗人 留爱情在家 走了 他要去寻找黄河 他要去寻找长城 他执意要去寻找啊 黄河 咆哮着 屈原来了 杜甫来了 辗转的灵魂啊 为什么还不安息呢 诗人 不要哭哇 长城 睡着 远远的 一个女子的哭声传来 是孟姜 不须哭 是始皇 一声暴喝 醒了长城 人死了又怎样 躺下了 他们就是神州的铁骨脊梁 诗人跪倒 群山无语 众神默默 到《爱情》 不是人不相信爱情了 是爱情不相信人了 所有的人都想把爱情栽种在家 有谁把它孕育在大地 粉红色的yindao 播种进罂粟 这些爱情的骗子 他们不收获粮食 收获粮食的农民 他们不谈论爱情 他们把孩子送进城 去寻找爱情 太阳拥抱着大地 爱情从地下生出 牛羊在啃吃 这里没人 这里不能有人 不是人不相信爱情了 是爱情不相信人了 …… 还有一首吴君正作词的歌曲《爱情像花儿一样》唱遍了大江南北,城市的大街小巷。他这样歌唱爱情: 我听到了爱情的声音/像花儿一样绽放/像星空一样在我心中荡漾/我听到了爱情的声音/来自心爱姑娘跳动的心房/我闻到了爱情的气息/像花儿一样芬芳/像心爱姑娘的唇香/弥漫在我的身旁/我看到了爱情的模样/自心爱姑娘的身上/由内到外散发出七彩的光芒/心爱的姑娘/你的美丽像音乐一样在我心中流淌…… 整个下午,周逸青都沉浸在一种无以言传的感动和幸福里。她一首首细细品味着,正直、善良、坚强、爱国——吴君正成熟了,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他。周逸青一遍遍亲吻着他的照片,禁不住热泪如雨。 周逸青的短篇小说集《迷惘》出版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很大关注。她撰文写了一篇关于“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评论,洋洋万字,提出了精神与物质不相协调造成了“通俗文学”流行,“纯文学”倍受冷落的反文化现象的观点,并由此阐述了国人文化素质差、国人追求金钱的虚空迷惘之畸形心理。她的这篇文章倒引发了两派都拿起了言论的砖头互殴。其实,这在她看来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谁胜谁败,都改变不了现实。 周逸青感到了有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都市人的冷漠、市侩令她痛心,但她不灰心,虽然文化人是有些“可怜”,却不是可悲的。她完全体味到了吴君正前两年为了金钱奋斗无处可诉说的苦闷心理。 吴君正的成功让周逸青很受鼓舞,她想自己不能再闭门造车了。她决心离开枯燥无味的市文联,她要沿着爷爷走过的足迹,写一部反映长征的小说《红色足迹》,让人们永远铭记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周逸青辞职了。 李文君打电话到周逸青的单位,才知道她已辞职两天,又把电话打到她家,周逸青说:“文君,为了把《红色足迹》写好,我要开始长征了,后天就出发。以后很长时间,你联系不上我了,无需挂牵,也祝你一切顺利!” 李文君听着她平静的语气,着急地说:“说走就走,这么急呀!正好我明天去滨城有件事要办,为你饯行。”李文君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怕敢听到周逸青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天李文君和赵宏达吃过午饭,他开着赵宏达的奥迪车往滨城赶,开着这车比他专用的撒风漏气的桑塔纳车舒服多了。本来他头午就可去滨城,可他这次早打好了算盘,数好了小九九,若是和周逸青在一起吃午饭,就是喝了酒,也各回各处,期待的美丽故事会落空。要是吃晚饭呢,黑夜总会让人浮想联翩,或许借着酒的麻醉能成就了这好事。吃午饭时,李文君对赵宏达说出了心中烦恼,赵宏达说在床上征服了女人不一定得到她的心,但在床上征服不了,她一定不会把心给你;说李文君在这方面太君子了,女人在这方面都是喜欢“坏男人”的,赵宏达吹嘘自己没有弄不到手的女人,金钱诱惑不了,给下chunyao啊,再坚强的女人也拒绝不了欲望的刺激;赵宏达笑李文君痴情,说爱情都是狗屁,柴米的夫妻,这都是上了谏书的了。送李文君走的时候,赵宏达从他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包药粉,咬着他耳朵说: “贤弟,喝酒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放到里面,保准你心想事成。静候佳音哟!” 秋阳缱绻,金黄的阳光洒满大地,李文君看沿途有些树上枯黄的叶子片片飘零,像蝴蝶一样在风中飘舞着,心情无比舒畅,不由吹起了口哨。他细算已过了霜降节气两天了,还有半月就立冬了,天气随着一场秋雨过后,一下变得冷了起来。 李文君开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滨城市里,转了几家商场给周逸青买了件紫红色呢绒外套,买了条淡红色纯棉围巾,也不知她会不会接受,心里忐忑着。李文君想想这么多年,送给过她钢笔,书,还有鲜花……还有好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物件,她虽然收下了,但她每次作为回请吃饭又回报了回来,给人的感觉就是谁也别欠谁的,李文君觉得这种剃头刀子一头热的感觉真是委屈心酸又无奈,想想真是有些犯贱,可他又没法拒绝周逸青那魅人的诱惑,每次听到她的话语就激动心喜,看见她人更是心跳加速,可她每次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让李文君爱恨交加。李文君终于明白了,他送于诗卉衣服、手表、高档首饰……潜意识里是把她当周逸青了,他把每一次见过周逸青的失望,回去后又把“爱”发泄到于诗卉身上了。 李文君把车停到滨城市委宿舍一百多米远的空闲处,打车去了周逸青家,他觉得开着这价值三四十万的车有些招摇,所以他不想让以前的同事看到,更不想让周逸青知道。以前每次来滨城他都是让司机把他送到,就让司机返回,并约好再让司机来接。可他每次对周逸青和她父母都说是坐火车或是长途汽车来,这样以表他的清正廉洁,这给周光远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李文君提着大包小包地站在周逸青家门前,踌躇了一会,摁响了门铃。父母回家都是自带钥匙把门打开,每一次的门铃想,周逸青都盼望着,要是吴君正该有多好,可每一次都不是。这次她知道来者是李文君,放下临行前要收拾的东西,随便拢一下头发,便出来开门。周逸青扫了他一眼,“我知道就是你,这么远跑来,不怕耽误工作呀?”说着转过了身。 “工作的事早交代好了。你要远行,不送一下心不安呀,不知道下次何时再见。” 周逸青上穿一灰色休闲褂,下穿牛仔裤,在李文君看来,她即使穿得再朴素,看起来也让人迷醉。李文君望着她的翘臀边说边想入非非,想今晚就是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 李文君跟周逸青来到客厅,把大包小包放到茶几上对周逸青说:“你要走了,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天冷了,给你买了件外套。游子身上衣,落日故人情啊。” 周逸青笑道:“文君,你把这两句诗搭在一起,有些意思哟!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衣服呢,就送给未来的嫂子吧。” 李文君把衣服打开,对周逸青说:“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漂着呢,我觉得这么美丽的衣服最适合你了,你穿穿试试。”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不能掠人之美,留着吧,为它找到真正的主人,那才叫物得其所,也应了辛老的词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周逸青抿嘴而笑,李文君无奈地摇头,把衣服重新装起放回茶几,他没有再把装有围巾的小包打开,而是把从黄县带来的两瓶特产“董仙”酒拿出来说:“喏,这两瓶酒,我们晚上把它装到肚子里,你也不用睹物思人,就物我两忘了。” “好呀,而且要跟你平分秋色。不过晚饭我来安排,你说去那吧?” 李文君心里一阵窃喜,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咱就去市委宿舍东面的迎宾饭店吧,那里的饭菜做得有滋味。” “好的。你先坐下喝杯水,我去楼上穿上外套。”周逸青给李文君倒上杯水,招呼他坐下,就上楼去了。 不一会,李文君见周逸青穿了件黑色呢绒外套走了下来,那张本就出众的面孔,在黑色外套的映衬下,就像灯光下璀璨的珠宝散发出的光芒,让人不忍直视,更是有种说不出的脱俗美丽。李文君看得心颤又心酸,这么美的花为什么会让猪给拱了啊?在他的心里,他看不起赵健,更瞧不起吴君正了;他觉得这俩个人跟周逸青的姻缘,不只是对周逸青的玷污,也是对他的侮辱。 两人出了家门,来到中心路上,由东向西走着,这里离迎宾饭店不远,步行也就十多分钟。夕阳洒在路两侧金黄色的银杏树叶上面,像一条耀眼的金带缠绕在天际,美丽又壮观,触景生情,让人格外留恋,李文君禁不住感叹:“我八二年大学一毕业从京城来到了滨城,去年又离开了滨城,整整七年,认识你也七年了,你一走,明天我再把宿舍的钥匙一交,这个城市就跟我没有关系了。我来到这个城市完全是父母的馈赠,父母当年在滨城参加油田大会战,相识相爱……我是受了父母的影响才来到这三线城市的,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市委里就我自己,这也许是命运吧。” “文君,别这么伤感,以后你还可以常来,跟我爸交流一下工作经验。你说过咱们永远做兄妹的,我的心呀,被那个人带走了,跟着他在漂,在家待不住,所以才萌生了去写这部小说充实自己。” 周逸青说着把手伸向李文君,李文君如获至宝赶紧抓住攥在手里,喟叹:“你的手有些凉,要是有个人在你身边就好了。” 周逸青笑了,李文君看她笑得像夏花一样灿烂,她的另一只手指着心口窝说:“那个人在我这里,他能感觉到;我也知道我也在他那里,我也能感觉到,每时每刻。这种感觉只有相互爱的人才知其味。” 这句话突然让李文君想起了于诗卉,她曾不止一次地问李文君:“君,你爱我吗?”这话让李文君无从回答,有一次于诗卉还为问不出个结果哭了。 李文君松开周逸青的手,有些疑惑地问:“逸青,你说爱情需要门当户对吗?不门当户对能幸福吗?” “看怎样的门当户对了?我认为真正的门当户对不是金钱和权势相匹配,而是心灵和品格相融合。” “你说我要是爱上一个风尘女子的话,让人知道了会不会笑掉大牙?” “我说你呀,还是逃不脱你的思想巢穴,要是你们彼此真心相爱的话,谁会笑话你们呢?古龙天天跟风尘女子酒色作伴,临死感叹我的女友怎么没有一个来看我的呢?柳永死时是歌女凑钱把他给埋葬。可见一个‘真’字了得。逢场作戏只不过是如风过耳,空中无痕。”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我又怎会接触到风尘女子呢?” ……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迎宾饭店,里面已有了不少顾客,李文君提议要到二楼的雅间,周逸青说你看这大厅里欢声笑语多有人气呀,就找了一靠窗处的位置坐下来。 周逸青为李文君点了一条清蒸鱼、两个他爱吃的青菜,两杯酒下肚后,李文君讲了个笑话:“某城市一fuerdai看到一进城的农民工跟他长得很像,就得意洋洋地问那农民工,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城里给首长家做过保姆?这农民工战战兢兢地说,我母亲从‘木’进过城,倒是俺父亲年轻当兵时,给首长当警卫来着。” 周逸青听完掩嘴大笑,笑过后又一脸严肃貌,一字一句地说:“这可以说是一最精短的小说了。我觉得这guanerdai像我弟,自以为比他人高贵者,其实最愚蠢卑贱了。” 李文君看讲得笑话没能让周逸青高兴起来,反而增加了她的烦恼,哈哈道:“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别想多了。” 接下来,李文君又讲了两个“荤”笑话也没能使周逸青笑起来,就一个劲地劝她喝酒,又盼着她起身去卫生间,好把药给她倒进酒里,可总也等不来这样的机会,李文君心里七上八下,去了两趟卫生间了,感到有些晕乎乎的了,看周逸青只是脸有些红,谈笑自如,便调侃道:“今天看来我要败在你的手下了,真的摸不透你的底呀!” “文君,这可是我们家乡的酒,千杯也不醉呀!来这杯酒,祝你好好地扎根在黄县,干出个样子来,说不定将来我还是你的臣民呢。” “从来不与花争宠,一枝一叶露峥嵘。历经风雨磨与难,红心向上步步升。诗言志,这是我写给你爸的诗,现在我也把它作为自勉吧!” “哦,眼界不只要向上看,更要向下看。送你首郑板桥的诗,你会更有感触。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两首诗,一上一下,相得益彰,真做到了,仕途就无憾了。来为美好祈愿早日实现干杯!” 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李文君把剩下的瓶中酒匀开,每人不到一杯了,觉得今晚上的事要泡汤了,倍感失落,不料这时,周逸青要去卫生间,让李文君大喜过望,看她起身离开,他赶忙从上衣兜里掏出药包,颤颤巍巍地放到桌面下打开,见是些白色粉末,不知放多少才好,瞥一眼邻桌的一对年轻伴侣似在注视着自己,心中更加慌乱起来,想若是让周逸青觉出自己这龌龊之举,别说是得到她人,这么多年的情谊也不复存在了。李文君一下醒悟过来,额头上都渗出细小汗珠了,他擦一把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就像一骑马迷路的人,来到悬崖边上,猛然勒马,好险呐! 李文君见周逸青走来,忙起身向卫生间走去,他把药包放到便池内,冲洗干净,洗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调整好笑容,回到周逸青身边,讪笑道:“这茶水一喝多,厕所也去的勤了。今天喝完这白酒,我再陪你喝啤的,不醉不归呃!”李文君想把周逸青灌醉了,那美好的事也许会稀里糊涂地就发生了。 “咱们都别喝过量,把杯中酒干了正好。你呀,一个人生活,要学会疼惜自己。” “好吧,送你衣服你不要。临别送你书吧,我的宿舍里,有文学、哲学的,随你挑。”愿者上钩才是最高的境界,李文君憧憬着要抱得美人归。 “好的,谢谢!”周逸青面如桃花,笑语醉人心。李文君望着她,心情无比舒畅。 两人把酒干了,吃过饭后,周逸青把帐结了。李文君牵着周逸青的手往他的宿舍赶,她的手柔柔的暖暖的,传递过来的体温让李文君心里麻酥酥的,他多想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到地老天荒。可是不一会儿,宿舍就到了,李文君把门打开,开了灯,房间是一居室,有厨房、卫生间,客厅兼具卧室,书橱书桌上摆满了书,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李文君望着室内的一切,唏嘘感叹:“从明天起,这里的主人就不是我了。陪伴了我八年的房子,永远古德拜了。” “看不出你这人还挺恋旧的。” “所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理解我,在内心里排斥我,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 “没有啊。我选择爱人的第一标准就是,绝不能够从政。因为我太理解我的父母了,我觉得做一个好官太不容易了,有时候你必须做到无情才行。一个好人不一定是个好官,但一个好官必定是个好人。可是谁理解他们呢?好的官员甚而连一个知心朋友也没有,这种孤独必须自己面对。所以给当官的做太太,难做,也太累。我说的这句话,你应比我理解的深刻。” “如果,我现在下海去开一家律师事务所,你会接纳我吗?” “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他了。” 周逸青摇摇头,走向书橱,翻看着琳琅满目的书。李文君心里酸酸的,望着她的背影,一下想起了过往的一切,“文君,我不是没给你机会,而是你一次也没觉察到。”她那朦胧的泪眼、“文君,你若敢大声地喊三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就嫁给你!”她期待的笑脸……李文君想起了过去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枝枝叶叶,原来她也爱过自己呀!这似一束电光火花在他脑海里一闪,让他顿然醒悟痛彻心扉,他后悔死了,可天底下哪里有卖后悔药的?泪水一下子住满了他的眼睛,他来到书橱前,默默地帮周逸青把挑选出的康德的、爱因斯坦的、世界通史等书打成捆,周逸青如获至宝,提起沉甸甸的书,郑重地点着头说:“谢谢你,文君!多保重!”她说完就转身走向门口,因为她觉察到了李文君那双含泪的眼睛了。就在她开门的一刹那,李文君大步奔过去,拦腰把她抱住,周逸青感觉他浑身颤抖,声音也走了调:“逸青,今晚留下来好吗?” 李文君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赢得周逸青的芳心,他心被累死了,他把真爱在她身上用尽了,可除了个拥抱外,是什么也没得到,慢慢地对她的爱就转化成了一种怨恨。李文君工作之余,倍感无聊,过去在滨城市委做秘书,没人理自己,现在有人理自己了,都是冲着手中的权来的。所以他就常暗示赵宏达去忆江南,当然李文君是冲着于诗卉去的。这女子琴棋书画样样都懂一些,又善解人意,温柔可人。李文君原不是大方的人,送给于诗卉的有些礼品也都是有求与自己的人送的,可他每次都说是自己精心为她挑选的。这令于诗卉更是对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特别是在床上,李文君是花样奇出,有时候一番变态地折腾令于诗卉都吃不消,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青妹妹,caosi你,caosi你,舒服不?”第七次上床时,于诗卉就不扮演“周逸青”的角色了,她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在床下儒雅又倜傥床上疯癫的人。她要做自己,她抱紧他光滑的屁股,来了个紧急“刹车”,娇怨:“人家有名字呢,我不是你青妹。叫我于诗卉。” “你俩长得真是有些像,见到你,我不由想起了她。” “得不到的,就是好的吗?我让你轻易地得到,所以你心里就没珍惜过我。做这事,我还是别人的替身。” “卉卉,你说得对,我就是犯贱,越是得不到,我越是咂摸其中的滋味。可这床上之味,没有跟俺卉卉好的。” “好老公,你是最棒的,你给我的感觉,用语言无法形容,就像腾云驾雾一样,妙不可言。” 受到了鼓励,李文君的动作更加猛烈起来,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两人都累得像躺倒在了沙滩上,真舒服。李文君感叹:“世上没有不行的男人,只有不懂男人的女人。” 于诗卉说:“世上也没有不行的女人,只有找不到女人火花点的男人。” 两人嬉笑着又缠绵在一起。 “在你的面前,我才能感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真的,那你就把我包养了呀。” “我这上班族,可包养不起。” “如果你对我好,我可以不要钱,还免费给你洗衣做饭。” “我对你不好吗?有什么好事总是先想着你。” “好是好!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全称,你是做什么的,也该揭开庐山真面目了吧?” “我的真面目不就是现在一丝不挂吗?如果你要是看到我的另一个面目,那才是伪装的。” “你呀,俺一开始就喜欢上了你这个人,你却对俺总是遮遮掩掩的。以后俺不理你了。” “宝贝别生气,我也是给人打工的,你若跟我去黄县,我可以给你找份工作干。” “我才不打工呢,要干就自己干。我精通茶艺,我想开个茶馆,方便人们喝茶谈生意,还能卖茶。咱俩一定会赚到钱的。” 李文君想这女子不止风情万种,还挺有经济头脑,两人一月多交往下来,也产生了感情,若天天能在一起就更好了。李文君心动起来,想这事交给赵宏达去办理就是了。便说:“我回去考察一下,再和你商定。” …… 李文君把这一想法告诉了赵宏达,特别叮嘱不要把于诗卉的出处给泄露了。赵宏达拍着胸脯道:“李县,别说让她做我表妹,就是让她当我亲妹妹,我都求之不得。若是从我嘴里走漏了风声,你把我厂长撸了。” “尊兄言重了。我只是担心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我跟一风尘女子交往,对仕途不利。” …… 十多天后,于诗卉的“上水茶馆”开业了,茶馆名字是李文君起的,地段在全县最好的楼盘小区附近,是赵宏达选的,内部装饰仿江南一带的茶馆装饰,门窗、茶具、字画、古筝、砸琴……无不透着一份高端格调。开业那天,门庭若市,接收的大小花篮五十多个,红包收了近百个。当然这都是冲着赵宏达去的。 茶馆开业一个多月来,生意真是出奇地好,这除了赵宏达人脉关系广介绍的客户多外,于诗卉从家乡杭州带来了四个会泡茶又懂些琴棋书画的漂亮女子也很吸人眼球,顾客喝着茶,听着美丽的女子弹琴,这感官享受如茶香沁人心脾,这品味在黄县也没有其他家可比,自然生意都被吸引了过去。 可又过了月余,茶馆便出了一件糗事。于诗卉从家乡带来的女孩吴雪丽一大清早在店里就哭哭啼啼觅死觅活地闹,于诗卉把她带到了租住的家中,问了半天,才问出了昨夜她被赵宏达带出去霸王硬上弓了。这女孩刚满18岁,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就被赵宏达这只猪连哄带骗地给拱了。于诗卉想想临走时她父母的托付和自己对她父母看护好她的承诺,感到无比愧疚。她骂了半天赵宏达畜生不如,看吴雪丽不哭了,又指出她的不是:“你怎么单独就跟一个男人出去呢?” “我以为他是你表哥,又给你投资……他说要带我看看黄县夜景……我哪里会想到啊?他在车上就……”她说着又哭起来。 “什么jiba表哥?畜生不如!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认识这县里一分管他的领导,让他从厂长的位置上滚蛋!我还要给你每月多发一百元工资。这事你千万别张扬出去,就咱俩知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处不处的。啊……听姐话,姐会让你有出息的。” …… 于诗卉抚摸着吴雪丽的头安抚了她半天,直到她答应不闹了,带她去商店给她买了身高档衣服,才把她送回了茶馆。 晚上,于诗卉把吴雪丽的事说给李文君听,他长叹一声说:“这刚是开始啊,我也不知道把你带到黄县是对还是错?在官场上,天天勾心斗角,真是累啊。” “你呀,我要是不看着你对我好啊,我不会跟你来黄县。我可不在乎你当不当县长,活得这么累,还不如下海经商算了。我们这一月的收入,跟你半年工资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啊,要是经商的话,我和你说过,为了那个女的,就是周逸青,我早成立律师事务所了。咱们国家历来就是官商,商中无官不会做大。现在,我不能辜负父母对我的期望,我要把仕途通到京城去。实现我的宏伟抱负。” 于诗卉依偎在他怀里,乖顺地点着头说:“我相信你一定会的。” 第二天,李文君把赵宏达约出来,阴沉着个脸对他说:“昨天要不是于诗卉,事情就闹大了,那女孩要寻短见,疯闹过后又要去报警,都被于诗卉拦下了。看来你投资茶馆的钱算白投了。” 赵宏达头一扬,满不在乎的说:“为了你,我这钱就没打算要。”? 13.夜战群狼显英豪 草原的冬天来得早,苍茫的草原呈现出一派寂静的美。空气变得干冷又清澈,枯草连天,远处的冰山青光粼粼,高高的天空中偶尔有野鹰飞过,有时白天也有狼出来觅食,这真是一种狡黠的动物,吴君正看它扑捉草原鼠的战术,隐蔽,等待,迂回,匍匐前行……最后闪电般将猎物擒获。在狩猎方面,智慧绝不在人类之下,让人叹服。 天变得嘎嘣冷时,卡尔莱丽和吴君正放了孩子们假。 白天,两人不再将牛羊赶到远处了,反正到处都是枯草。为了御寒,两人不是赛马就摔跤,再不就是躲到低洼的避风处偎在一起喝着烈酒讲故事。 卡尔莱丽娇羞地问吴君正:“阿哥,你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吴君正看着她异样的、温柔又迷人的眼神,心颤了一下,他摇头又点头,问她:“你知道林徽因吗?”卡尔莱丽摇摇头。吴君正接着讲:“林徽因生于1904年,是我国著名的建筑师、诗人、作家。她有倾城之貌,有蕙质兰心雅洁,受中西文化的熏陶,很有气质。她十六岁,跟随父亲游学英国,偶遇上24岁的才子诗人徐志摩,被徐的风流倜傥才华吸引,两人相爱,当时徐志摩已经结婚,林徽因只得忍痛割爱与徐志摩不辞而别。以后又陷入建筑师梁思成和哲学家金岳霖的三角恋中,林徽因为自己同时爱上了两个人而苦恼。 她对梁思成说明原因。梁思成彻夜思考后对林徽因说,认为自己在各方面综合而言不如金岳霖。若她选择金岳霖,他会祝福。林徽因听后转告金岳霖,金说:看来思成也是真爱你的,我应该退出。于是终身未提此事,也终身未娶。 这成了文学史上,让人疑惑又让人称颂的旷世奇恋。后林徽因去世多年,金岳霖组一饭局,众人不解其意。他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让人唏嘘不止。 “林徽因卧室里,一直挂着一块梁思成捡回来的徐志摩失事飞机的残骸。让人玩味不尽。徐志摩有一首很著名诗《偶然》,据说是写给林徽因的。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卡尔莱丽说:“好感人!将来一定买本书看看。” 吴君正说:“还有更奇的,我再给你讲一下法国著名作家乔治桑的爱情故事。她生于1804年,文学家缪塞、作曲家肖邦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同时拥有四个情人,这在当时的男权社会简直就是惊世骇俗。男性贵族阶级批判她,她反驳道:‘我感情丰富,我配拥有!’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些吗?因为在世俗里,你有错,就是没错!” “哦。”卡尔莱丽瞪大了美丽的眼睛:“阿哥,我问你如果没有你的青姐。你会喜欢我吗?”她崇拜地看着这个让她喜欢上读书的阿哥,他知道的事总是那么多。 “这么美丽可爱的妹妹,谁不喜欢呀?” “我是说那种喜欢。”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因果。如果没有周逸青的话,我肯定不会来到这大草原上。” 自上次两个村小冲突过后,乌尔曼老汉开朗多了,不时地会唱上一段自编的小曲。 一场小雪过后,乌尔曼和同村来的几户商定就要转场回村了。乌尔曼计划先把牛赶回村,把家里拾掇好,再回来一起赶羊群回家。 转场回村一百多里地,来回要五六天时间。临行的前天晚上,乌尔曼把一切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特别嘱咐两人:“牛羊都转场回家了,要提防狼下山来搞偷袭,它们掳走几只羊不要紧,千万别伤着你们。两杆枪都给你们留下,还有白雪、黑剑也留下陪你们。” 为着转场回村。第二天蒙蒙亮,一家人都早起来了,早饭后,乌尔曼夫妇和三户一道回村的人家,收拾妥当。赶着马车,马车上坐着妇女和孩子,男人们骑着马,赶着牛羊在“咩咩”、“哞哞”、人喊狗叫声中,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就在乌尔曼走后,当天夜里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两人早晨起来一看,草地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把矮小的草都覆盖住了,长草上也挂满了雪。雪还在下,倾耳能听到微小的嗞嗞声。放眼望,天地浑然一体,一片白茫茫的了。 为防止羊冻伤,两人把羊赶出了圈,任它们自由地去啃草。“白雪”和“黑剑”这两个忠诚卫士,在主人的示意下,来回地围着羊群巡视着。 雪越下越大,两人望着彼此都成了雪人,羊群也被淹没在大雪中了,只听到“咩咩”的叫声。吴君正说:“从小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草原上下雪,给人天和地颠倒了的感觉。真美!”卡尔莱丽说:“还美呢?你还没遇到过暴风雪呢,真能把人和羊掀翻到天上去。那美得不知死活了。嘿嘿。”两人感叹着,赶紧又把羊往羊圈里赶,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两只狗的协助下,把羊赶进圈去。清点羊群数目时,发觉少了一只,于是两人一个带着“黑剑”,一个带着“白雪”,分头去找,直到找到中午,雪停了时,才找到那只落了群的羊。卡尔莱丽愤恨地说:“这只羊该杀了,若找不到也成了狼的美餐了。”吴君正好奇地说:“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就是只见过两次狼,还都是独狼。阿妹,你最多的时候见过几只。”“十多只吧,冬天一到,大雪封山,狼群就下来觅食了。所以这几天咱得小心一些了。”吴君正听着有些瘆得慌,卡尔莱丽看他谈狼色变,笑道:“你不是说独有英雄驱虎豹嘛,怎么怕了?告诉你,狼最怕的是咱们人。”吴君正脸红了,辩解:“谁怕了,我是对狼敬畏,我觉得它们比虎豹聪明多了。”,“不是聪明,是狡诈!不说这些了。你看这雪景,你作一首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 “好吧。”吴君正略一沉思,吟道: 大雪茫茫吞天地 疑是万物初复始 但愿世间皆圣洁 从今干戈不再起 卡尔莱丽复诵一遍赞叹:“阿哥,你写得真好,青姐真是慧眼识珠,她今生能爱上你值了。你完全配得上她!”,“过去写作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写作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只有用灵魂去写作才能对得起养育我们的大地。过去配不上她,是心太穷了,现在我心富有了。该轮到你讲故事啦。” 卡尔莱丽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讲了一个阿曼讲给她的故事: “很远的时候,在阿尔泰山附近,有一个牧羊的小伙子是个孤儿,女朋友是一个出色的美人,也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女孩。两人感情好的,一个是鱼,一个是水,谁也离不开谁。可是在一个下雪天,那牧羊人迷失了方向。失踪了。村入四处找他,也没找到他的踪影。一天天地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一年,一年,一年年过去了,也没有他的消息。人们猜测他可能被猛兽吃了,也可能被冻死了,总而言之,人们确信他已死了。可是爱他如命的未婚妻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死去。好多人来做媒,她都骂了出去。她站在他离去的路上,等啊,等啊,几年间头发都等白了,美丽的睑也开始变丑了。二十年,对她来说是多么漫长啊——,也不知她是怎么等下来的。 “一天,一场大风将冰谷中那小伙子身上的雪吹去了,一个采药老汉发现了他,将他背回家,在那老人的精心护理下,他竟复活了。 “他还不清楚这一切,还以为睡了一觉。他惦记着他美丽的未婚妻,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跑到村口,他发现一个看上去很老的女人在眼巴巴地张望着他,他没在意,路过她时,那女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这声音他很熟悉,他又回头看那女人的面孔,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呀,特别是那双含满泪的眼睛,多么令他熟稔又亲切啊。他怔住了,以为是在前世,他努力回想着。 “他的未婚妻以为他不爱自己了,在这一刹,见到他英俊的面孔,她还以为漫长的二十年前,他失踪的那一天,是昨天呢。 “村人都赶来了,小的大了,大的老了,老了的有的不见了。他像从梦中醒来,呼唤着未婚妻的名字,跑上去紧紧拥抱着她,亲吻着她满是泪水的脸。 “你还喜欢我吗?你看我又老又丑了。’他的未婚妻说。他激动地回答她:‘我爱你——深深地,我怎能不爱你为我而苍老的容颜。’” “听说他俩都活到一百岁,还生了一个儿子,长大后娶了草原上最美的女孩做妻子,他们的后代越来越多,放牧着牛和羊,幸福地生活在草原上。” 望着矗立在天空中的皑皑雪山,那美妙的故事像刚发生一样,让人回味无穷。吴君正想,游牧民族就是凭着这股乐天精神,才在这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活得有滋有味。 雪停了,风又刮了起来,越刮越大,呜呜地象无数怨鬼的哭声,挟持着黑雾般的阴云扑下来,明明是白天,却阴暗得像黄昏。吃过了晚饭,风才小了下来,天变得异常寒冷,两人在房内生了火,吴君正诅咒着这恶劣的鬼天气,卡尔莱丽说:“这才刚开始呢,阿哥,还想在这草原上生活一辈子吗?”,“想啊,这点苦算什么,想想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不比这苦多了吗?青姐的爷爷就是从二万五千里长征走过来的。”,“那你给讲讲。”卡尔莱丽很感兴趣。 一个绘声绘色地讲着,一个听入了迷。突然,两只狗“汪汪”地叫声传来,接着又传来一阵“咴咴”地马鸣,两人警觉地抬起头,倾耳细听,牛羊也发出了惊叫声,狗咬得更凶了。 “狼来了。”卡尔莱丽断定。她“噌”地一下爬了起来,拿起猎枪。果然,一阵阵呲牙咧嘴的狼嗥传来,吴君正感到头皮发炸,也拿起土枪,学卡尔莱丽的样子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天一片漆黑,大地却因雪的反射泛着朦胧的光亮。羊圈处,有几只模模糊糊的黑影子扑来扑去,与狗对峙着。“别怕,有我呢。”卡尔莱丽攥攥吴君正的手。看到它们那凶残的样子,吴君正反而一点也不怕了,心中倒充满一种说不出的亢奋,“可以开枪吗?”他问。“不,千万不要!”卡尔莱丽威严地低喝,又悄悄地说,“不伤害它们,它们一般是不会伤害人的。咱俩一起哟喝,就会吓跑这些畜牲。”“三、二、一”两人轻轻地数着,“哗”地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地喊叫:“打啊打……”两人连喊带跺脚,那三只狼唰地调转头,惶惶窜去,跑出十多米,却又停住了。两只狗守着羊圈欢快地叫着。 一般的,狼都是怕人的。卡尔莱丽看到那三只黑影子又慢慢地蹭过来,她打了个冷颤:“不好了,遇到了狼群。”她拉着吴君正退回房子。外面,“汪汪”“吼吼”“咩咩”的惊叫声乱成一片,使人毛骨悚然。 “阿哥,肯定是狼群来了,看来这些畜牲刁不走羊是不肯罢休的。我们赶紧做火把,千万别开枪。” 两人快快地用一床破毡被做好十几只火把,浇上煤油。卡尔莱丽又将两只羊皮捆扎起来,塞满干草,对吴君正说:“你拿着这只猎枪,先爬上房顶。” “不!”在这危在旦夕的关头,吴君正怎放心让一个女孩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一下抓住她胳膊。 “你不懂狼的习性,今天你要听我指挥。”卡尔莱丽轻轻地掀开吴君正的手,镇定地看他一眼:“阿哥,我没事的。”吴君正却抓得更紧了:“让我和你去。”外面的狼嗥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狗吠、羊群、马的惊叫声在原野上乱撞。“快放开手,这几只狼是来试探虚实的,狼群在远处望着咱们呢。”吴君正一听抓得她更牢了,卡尔莱丽无奈,“啪”地给了他脸上一巴掌:“你赶紧去你的毡房,拿上铡刀、绳子,快快爬上毡房去。”说完,背起枪,抱着火把和那两件捆绑好的羊皮冲了出去。吴君正赶紧去自己的毡房取回铡刀,果然看到狼又增加到十多只,把两只狗给围了起来。卡尔莱丽镇静地轻轻走向狼群,只差四五米远了,君正感到心要从喉咙眼跳出来了,看她将羊皮投向它们,立时狼群争夺着撕咬成两大团。吴君正爬上了房顶,看得心惊肉跳。 卡尔莱丽全部点燃火把后,敏捷地攀着木梯上来,一脚蹬翻梯子,长长的吁出口气,才有暇俯视眼前的一切。雪白的大地上,周遭通亮,十多只狼发觉撕咬的是羊皮,才知上了当,惶惶地环顾着围绕起它们的十几只火把,但它们没有走开,又向两只狗围攻过去。 卡尔莱丽把自己的棉袍解开,让吴君正学她的做法把绳子的一端系到腰上,把另一端拴到毡房顶端的圆笼竖棍上,人与竖棍留有二米的距离。两人系好了,卡尔莱丽命令道:“阿哥,你可以开枪了,别伤着白雪和黑剑。” 吴君正用的是土枪,朝着狼堆打去,有的狼中了散弹,惨叫着满地打滚。 “看我的。”卡尔莱丽瞄准那只冲在前面的一只狼,“嗵”地一声枪响,它跌扑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狼群看到同伴被打死,集体仰天长嗥,那惨叫在原野上空久久地飘荡着,很是瘆人,揪人心肺,让人毛发竖起脊背发凉。嗥叫声中,一下又有数不清的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黑压压的,足有四五十只。它们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向着房子扑来。夜色中,幽幽的狼眼发出豆粒大的亮光,一闪一闪的。它们环围着房子,凶残地干嚎着,窜跳起老高,前爪刚巴到房檐又滑了下去。 这么多狼组成的狼群,卡尔莱丽还从来没见过,人狼大战也只是听说,看来今天遭遇上了。她紧紧地握住吴君正的手激励他说:“阿哥,别怕,有我呢!” “大不了一死,怕什么呢。”吴君正这时从恐惧中解脱出来,变得异常镇定起来。 “咱们干么死呀!有你手里的铡刀,咱就不怕它们。” 狼群围起了毡房,黄的,绿的,蓝的,无数只狼眼睛从不同角度看,发出不一样的光泽,在来回晃动着。起始它们还在来回地围着毡房走动着,慢慢地狼群分成了两半,一半蹲下了,仰视着两人;另一半又围攻两只狗去了。 “看来,这些狼野心不小啊,它们也分工合作了,这帮狼崽子想围住咱俩,另一群想把羊群全冲击散了。再各个击破。做梦去吧!”卡尔莱丽识破了它们的诡计,举枪向对狼圈发起进攻的狼群射击。 听到枪响,围着毡房的狼群又发了疯,上蹿下跳的嗥叫起来。卡尔莱丽又连开两枪,一只狼又被打死了。围攻羊群的狼有几只跟两只狗撕咬着,其余的又窜了回来,围着毡房来回地转。 卡尔莱丽发出一阵齿冷的大笑:“哈哈,小东西,知趣点,快滚蛋。” “让它们干嚎吧!阿妹,你不是说很少看电影吗?这比惊险片不知要过瘾多少倍,高兴再赏它们一枪。” 过了一会,狼群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叫了。只听到“呜呜”的风声。“阿妹你看!”吴君正突兀地一声惊叫,卡尔莱丽也大吃一惊,有只狼竟将头探了上来,下面七八只挤做一团,层层叠叠的,它们竟搭着狼梯往上冲。 卡尔莱丽手疾眼快地朝着狼堆开了一枪,狼群散开,又吼叫起来。 没料到它们竟这样狡诈。现在两人才知道情势太严峻了,土枪中的药遗忘在房子内,卡尔莱丽的枪也只有七发子弹了。 站在房顶上,两人环顾四周,看到狼一聚拢,卡尔莱丽就放一枪打散它们。 一枪、一枪……还有最后一粒子弹了。 一只只狼被打死,剩下的疯了似地悲号着,堆集在一起,从三面拼死地往上窜。 “啊!”吴君正惊叫一声,卡尔莱丽猛回头,见吴君正抓着枪桶用力地朝着那只爬上来的狼抡去,一声惨叫,狼被打翻下去。几乎是在同时,卡尔莱丽一把抓住他身后的绳子,好险哪!若不是卡尔莱丽将他向后一扯,他就失身闪下去了。 卡尔莱丽松开他,背后有只狼已爬上了半截身子。她扣动板机,一束火焰射出,那只狼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翻下去了。 火把有的已熄灭了,燃烧着的在风中苟延残喘地一闪一闪的。一只只凶残的狼哀号着,将呼呼的风声都淹没了。 房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两人只有在顶端才可站稳。为了防止它们再爬上来,两人用枪桶在房沿的冰雪上打上洞,站稳,监看它们。 狼群停止了哀号。两人瞪大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一只只模糊的影子。这些狡诈的家伙改变了方向,又聚集在另两侧。 一只狼又探上头,吴君正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站稳,用上手臂中的力量,对准它的头狠狠砸去,不料它一偏,咔嚓”一下qiangtuo空打在房檐上,吴君正一愣.那只狼竟咬住了qiangtuo。吴君正一慌,往回一抽,没想到这家伙竟凭借这力窜了上来,还是紧紧咬着qiangtuo不放,吴君正将它挑起来,摇摆着,它还是死不放口。“阿妹!”吴君正惊叫一声,卡尔莱丽一回头,吃了一惊,撇下她那边,拔出弯刀,转过身来,这只狼诡诈地松了口,站在边缘上呲牙咧嘴,企图将人招引过去。 不好了,这时又有一只从卡尔莱丽看守的一面乘虚而上,它灵巧地在边缘上来回窜跳着。 “不能再追打它们了,万一失了手,或被它们钻了空档扑上来就糟了。”卡尔莱丽提醒着吴君正,拉着他退到房顶。 又有一只狼爬上来。 “阿妹,打吧,爬上来的越多就越难对付了。”他说着将枪递给她,脱下大衣。 卡尔莱丽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他已抡起大衣,立时就有一只狼死死地咬住不放,他用力一抡那两只狼腾空而起,卡尔莱丽紧紧抱着吴君正的腰随他转动,其余的两只虎视眈眈地不敢近前,他猛一松手,那只狼随着大衣飞了下去。吴君正接过卡尔莱丽手中的枪,一人追打着一只,两只狼在边缘上逗圈子。眨眼间,又上来了两只,四只狼从不同的方向张牙舞爪地反扑着,两人又被迫退到顶端。背抵着背,紧握着枪,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狼爬上来。卡尔莱丽冷静地说:“阿哥,拿起铡刀,只要它们敢冲上来,就不能再仁慈了,全宰了它们吧。” 吴君正拿起铡刀,举起,夜色中刀刃发着明晃晃的光亮,他大吼:“来吧!你们这些畜生!” 狼群被镇住了,没有敢向前挪动一步。 一只只的狼眼里都冒着凶光,呲着白白的牙,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憋足了气低嗥着,在准备着进攻。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没有别的选择了。卡尔莱丽紧握一下吴君正的手说:“阿哥,绝不能败在这些凶残的家伙面前。”吴君正紧攥一下她的手,又松开,镇定地说:“放心吧阿妹,只要它们往上冲,就把它们劈成两半。”吴君正又高高地举起了刀。两人浑身充满了一种无穷的力量,既便山压下来,也不会倒下去。 对峙中,十几只狼围着他俩,战战兢兢地一步步逼上来。“杀!”这字从卡尔莱丽的牙缝迸出来,一个抡起枪,一个抡起刀,打得它们惨叫着,围着房檐乱窜。 吴君正抡起刀,一只狼被拦腰两半,另一只狼头被削了去,被劈伤的在打滚嚎叫。两人把死的狼踩在脚下,“哈哈”大笑着,狼群无奈地哀号起来,毡房下面的不再往上冲,上面的蜷缩着在颤抖。“啪”地一声,吴君正使尽全身的力量,用刀面抽打在房顶的冰雪上,整个房子都颤动起来,“杀啊!”接着又紧跟着一声喊叫,这叫声如雷劈下,房子上面的狼被惊吓得连滚带爬地跌了下去。 “哈哈,哈哈”两人大笑着,狼群却发出了无奈又绝望的低吼声,呆立着不知所措。吴君正扯起被劈死的狼,向狼群砸去,它们恐惧地在后退。 “滚!”吴君正用铡刀拍击着房顶,喊叫声、“啪啪”的拍击声把空气给炸裂了,又在空中激荡回旋着,狼群的阵势全被打乱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枪声,人们的喊叫声,随风隐隐约约传来,一只火把在漆黑的夜色中飞驰着,后面七八匹马越来越近。 狼群完全崩溃了,夹着尾巴四散逃去。 两人倏地转过身,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双方的泪决堤而下。 周边突然静了下来。两人斩断系在腰上的绳子,赶紧跳下毡房,来到羊圈口,见黑剑和白雪,一个咬住狼的喉咙,一个咬住狼的腿,都倒在了雪地上。两人把它们分不开了,拖到毡房内,发现两只狗已被狼撕咬的窟窿遍身,都死了。两人呼唤着“黑剑”、“白雪”,禁不住失声痛哭。 阿尔斯兰和阿曼领着族人带着枪骑马赶来了。这是阿曼听到枪响后,做出的正确判断。他知道卡尔莱丽一家还没有转场回家。 在这草原上,狼爱抱团,可牧民们更团结。再狡猾的猎物也斗不过勇敢又有智慧的牧羊人。 人们帮着把打死的狼拣点起来。加上两条狗咬死的那条狼,一共七条。人们问着他俩刚才和狼搏斗的经过,啧啧称奇,为他俩庆幸。他们坐了好长时间,商讨着狼再来的防范措施,估计这次把它们打怕了,不会再来了,但预防万一,他们留下足够用的子弹,回去了。阿曼留了下来。 翌日,三人将黑剑和白雪掩埋了。两个朝夕相处的伙伴悲壮地走了,让人无限感伤。狗在游牧民族家里的地位不比人差,它们总是能在最危险的关头,以命相搏,把对主人的忠义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敬服。 两天后,乌尔曼老人赶了回来,吴君正趁热打铁把阿尔斯兰带领族人前来相助的事,说给他听,他感动地泪在眼里打着旋,叹道:“这二十年的冤仇是该放下了。”? 14.冰雪消融喜结缘 家家户户的牛羊赶回了村。这个仅四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子,渐渐充满了生气,贩卖牛羊的卡车天天进进出出。这一年,风调雨顺,牧草丰美,每家牧业都有个很好的收获。人们都喜笑颜开,处处是一派欢乐的景象。阳光下,柔软的枯草地上,有小伙子们在摔跤,姑娘们为他们鼓掌喝彩。晚上往往几个家庭聚在一起,喝酒畅饮,弹着冬不拉,欢快的唱歌跳舞。 卡尔莱丽和吴君正又恢复了孩子们上课,十多个挤在卡尔莱丽家的房子里。 阿布莱回来了。他蚀了本,见了卡尔莱丽,又遭到了拒绝,更是心灰如死。他跟几个亲如兄弟的伙伴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一遍一遍呼唤着卡尔莱丽的名字,哭得稀里哗啦,令伙伴们也悲伤同情起来。他们几个借着酒胆,赶到卡尔莱丽家,要吴君正这只“汉狗”滚出草原去。 “滚!”乌尔曼只一声怒喝,就把他们吓得连滚带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乌尔曼老人在村里的威望可是数一数二的。他们知道这样做不亚于是冒犯了真主的。 卡尔莱丽抱歉地说:“阿哥,让你受委屈了。” 吴君正说:“这算什么委屈?我看你跟阿曼这层窗户纸该捅破了。阿爸对阿曼的印象很好。” “阿哥,你说阿爸会答应吗?”卡尔莱丽心里没底,求助地望着吴君正。 “人家救过咱们。阿爸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我觉得有希望。晚上我试探一下。” 晚上,吴君正告诉乌尔曼,卡尔莱丽的男朋友是阿曼时。他喜上眉梢。吴君正接着说阿曼是阿尔斯兰的儿子时,乌尔曼的脸立即晴转阴,惊诧地盯着吴君正,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爸,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冤仇的根源也不是从你俩开始的。咱不能用前人的错误去惩罚后人了。” 乌尔曼脸色缓和了,慢悠悠地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一下子难转弯吔。嫁给他,我没意见。不过,我可不希望有个酒鬼亲家,别看我今年六十五岁了,比他大五岁,他若是骑马或者是摔跤赢了我。我二话不说,就同意!我这张脸,乡亲们都看着唻。” 吴君正把阿爸的话告诉卡尔莱丽时,她激动地抱着吴君正连连地亲吻着他的脸颊,令他脸红了。 卡尔莱丽把阿爸的想法告诉阿曼,阿曼又告诉了阿尔斯兰,他拍着儿子的胸脯说:“儿子,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赢得这场比赛。我就是让两个村的人看看,我儿子娶得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孩做老婆。” 双方约定好比赛日期。两个村相距七八里地远,比赛地点就定在两个村中间的原野上。不远处雪山矗立在无边的草原上、河流湖湾、无际的天穹,空旷奇异,夺人心神。那天中午,天气虽然寒冷,但人们却激情似火,两个村的男女老少都穿上艳丽的民族服装,前来观看由两个村男女青年参加的摔跤、赛马、叼羊、姑娘追游戏。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两个村经过了冲突,在吴君正的调和下,关系反而缓和了。加上阿曼这小伙子赔着本钱帮卡尔莱丽村安装发电照明,阿尔斯兰率领族人帮助乌尔曼一家驱逐狼群的义举,传遍了两个村。两个村的人关系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见面都有了笑脸。 说是两个老人之间争定输赢的比赛,在吴君正、卡尔莱丽、阿曼的串通组织下,变成了两个村男女青年间的友好比赛。 二十年了,两个村没在一起这么热闹地进行交流比赛了,人们为比赛者欢呼呐喊,激动地热泪盈眶。 由阿曼和卡尔莱丽,还有两对年轻人表演的姑娘追游戏最吸引人眼球。那两对年轻小伙追上了姑娘,被姑娘倒追时,挨了重重的皮鞭,在人们的叹息中,爱情的火焰暂时熄灭了。当人们看到卡尔莱丽骑着白龙马追上阿曼,皮鞭从他身上轻轻滑过时,人们由衷地为他俩欢呼起来。 最让人紧张的比赛是乌尔曼和阿尔斯兰。这一对老冤家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一个骑着白马,一个骑着黑马,精神抖擞地目视着前方。按照比赛规则,谁先把二百米远的叼羊抢到手,再安全的护送返回就算赢了。 裁判一声令下,两人骑马像离弦的箭飞驰而去,马蹄把地下的草和土都踢了起来,沸沸扬扬。人们看着他俩并驾齐驱,心都提了起来,忘记了为他俩喝彩了。两人几乎是在同时到达终点,乌尔曼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把叼羊提在半空,阿尔斯兰也快如闪电地抓住了羊头一端。两人一个扯着羊腿,一个揪着羊脖,扯过来,扯过去,像拉大锯一样互不相让,最终双双都扯下马来,两人都双手掐着羊,两双眼睛都要瞪出来,都拼足了最后的气力,僵持着互不相让。阿曼、卡尔莱丽、吴君正、裁判,还有好多人都围了上来。阿尔斯兰喘着粗气,一语双关地说:“咱都放下吧!”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乌尔曼松开手,也泪湿眼眶。 看着乌尔曼和阿尔斯兰拥抱在一起。人们禁不住欢呼,唱歌,跳舞。整个草原都沸腾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