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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女特警是怎样炼成的?》
楔子
人生的际遇非常奇妙。与谁相遇,在哪一天相遇,或许命运在冥冥之中都自有安排。人的一生,能称得上旷世奇遇的,没有几次。有的人,可能一生都不会遭遇一次。两年前我在北京遇上秋月,是我三十多年来庸常人生的一次奇遇。我相信她是命运给予我的非常馈赠。她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那里机关四伏,深意无限,风吹草动都意味深长,那是常人无法想象也无法企及的世界。她完全刷新了我的内心,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和认识。之后的这两年,她的故事一直在我心口晃荡,让我不得安宁。我感觉不写下她的故事,我就无法安顿,再也做不了别的。她现在叫秋月。最开始她是陈娇,后来叫岳琳,然后成了海伦,青春最炽的时候,她是张晓露。每一个名字,见证的都是她截然不同的人生。她人生经历的繁复,让我每每想起都肃然起敬,又不寒而栗。后来我看了大量卧底题材的小说和影视剧,感觉虽然它们的剧情跌宕起伏,99lib.扣人心弦,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让人物性格不够丰满。因为缺少对卧底特工的心理的正面描写。为了接近工作对象,卧底需要千方百计地投其所好,甚至与之肌肤相亲。虽然是演戏,但能否靠近和赢得对方,全看你的演技如何,你的入戏程度。不万分投入不付出“真情”,对方也不会入彀。当任务完成,看着昨日还卿卿我我的爱人死在自己手里,面对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卧底的心里是充满胜利的喜悦还是万箭穿心?连续地欺骗,不断地以牺牲自我来完成任务,对卧底的内心和以后的生活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卧底,是一个神圣的职业还是一份肮脏的工作?为了神圣的目的去做肮脏的工作就可以一直以为自己是神圣的吗?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曾经或正在从事这个古老而神秘的职业。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就命丧黄泉,侥幸能够全身而退的人,因为纪律,由于禁忌,即使对最亲的亲人也必须守口如瓶。那些过99lib.往,如刻在心里的伤口,永不痊愈,而且猝不及防,就会被碰到,鲜血淋漓。我在秋月最软弱的时候遇上她,在我的诱导下,她为了减轻自己的内心负荷,才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作为一名作家,能得到这样一个故事是幸运的。所以我想写出这个故事,以小说的形式完整地呈现它。于我而言,这是一部深究命运的小说。
我想写出一个非常女人的非常命运,以及一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女子被命运的漩涡所裹挟,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在跌宕起伏的命运中的困惑、挣扎和涅槃。加缪说过:文学不能使人活得更好,但能使人活得更多。这部小说,是对她,以及对像她这样从事险象环生、出生入死的卧底职业的人的一种致敬,也是对像我这样生活过得平淡无奇,内心却向往着狂暴生命景象的女人,在写作中完成的一种想象性满足。我需要在这次写作中,完成自我的一次蜕变。为了不给故事的主人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写作的时候,我对陈娇的故事做了一些技术处理。现在,请你和我一起沉潜,进入她的故事吧。
第一章 谁能把偷走的手机再要回来
2008年8月5日晚上7点,我和女儿淘子,还有几天前我在旅游中刚结识的朋友,“缘月平安之旅”的经理秋月和魏源,在北京四环外一家餐馆吃饭。吃完饭准备离开时,我发现手机不见了。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一次用手机是半小时之前,我们刚在这家小餐馆坐下时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打完后看见女儿在旁边滑倒了,我便挂了电话跑过去拉她,然后带她到卫生间洗手。之后我就再没用过手机。我把丢手机的事告诉秋月。出门在外,丢手机麻烦大了,先别说手机上保存着这么多朋友的号码,丢手机会让我失去他们的联系方式,就说眼下,北京的路况这么复杂,没了手机,我恐怕连弟弟家都找不回去。
“你带淘子去洗手间那会儿,魏源在外面抽烟,我正在接一个朋友的电话,没注意你的手机。可能是那时候被人顺走了。”秋月道。
“你打我的手机看看,有人接吗?”我着急地说。
秋月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我的号码,过了一会儿放下电话对我说:“手机响了两声,被挂掉了。手机是被人偷走的无疑。”
“唉,北京怎么也有这么多贼?”这个手机是这次来北京前刚买的,这么快就丢了,我心疼懊恼得不行。报警的念头闪了一下就放弃了。这种小案件报警也没用,白白浪费时间去公安局做笔录。我也不是第一次丢手机了,从来没有找回过。即使再心疼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自己这么大意呢。
“你别着急,现在只过了半个小时,偷手机的人一定没走远,我替你找回来。”
秋月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
“你替我找回来?怎么找?”我有些意外,反问道。
“试试看吧。”秋月说。
秋月掏出自己的手机,往我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我是这部手机的机主,是从外地来北京旅游的游客,丢了手机非常不方便,我用两千元赎回我的手机可以吗?请放心,我绝对不会报警,我只想拿回自己的手机。
“你说这个小偷会回信吗?”我问。
“会的,他把你的手机卖了,也得不了两千元。 518d." >再说,我刚才已经表明你是外地人,又申明不会报警,打消了他的顾虑,所以他一定会回信的。”秋月笃定地答。
十分钟后,果然有短信传过来:半小时后,你到家乐福超市来。看你是外地人,没有手机的确不方便,老子动了恻隐之心。拿两千五来赎回你的手机吧。我认识你,就你一个人来,若发现你带了别人,我立即消失,你就永远不可能拿回手机了。秋月冷笑了一声,立即回复: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金,全部加起来只有两千二,全给你,可以了吧?我还带着小孩子,怎么能把小孩丢到一边自己去呢?我和5岁的女儿一起去,你可千万别做出伤害妇女儿童的事情啊。告诉我家乐福超市的具体位置。我看秋月这么写,连忙打开钱包看了看,只有九百多元,连一千元也不到,正想说什么,秋月按住了我的钱包:“你放心,我保证不花一分钱替你把手机拿回来。和他还价是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
这回很快就有短信回复过来了:看在你是个女的,又带着小孩的份上,成交。出了刚才那个饭店往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往右拐,再往前走500米就是家乐福。我就在超市门口,你到了我会看到。
“我们真的去吗?”我问。
“当然要去,不去怎么拿得回手机?我和你们一起去,魏源离我们远点,免得被小偷看见我们带了男的去不敢露面。”秋月说。
按照那个窃贼说的路线,我们果然找到了那个超市。我们在超市大门前20米处停下。秋月在人行道旁的树荫下发短信:我到了,你在哪里?你到了?我怎么没看见你?你要出现在大门口才行。短信回复过来。
“怎么办?”我问秋月,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非常紧张,看到秋月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觉把她当成了主心骨。
“走吧,怕什么!超市是个公共场所,他敢怎么样?他选择在这里交货,估计不是什么狠角儿,他担心到阴暗偏僻的地方会遭暗算。这里人来人往的,拿到钱后能迅速消失。”秋月说。
“等会儿我要假装拿钱给他吗?”我问。
“不要。你可以假装把钱包拿出来,但一定要坚持先见到手机再给钱,只要他一把手机拿出来,我就逮住他。”秋月非常有把握地说。
我看着秋月,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这种遇到事情能不慌不乱镇定自若的素质不是一般女人能具备的。和她比,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雏儿,太嫩了。
我看了看身材健硕的魏源,心想,我们还有这个后援呢,等那个窃贼出现,我们就喊抓贼,在保安到来之前,我们三人抵挡一下他,不让他逃跑还是有把握的。我壮了壮胆,对淘子说:“等会儿我们要玩一个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你别害怕,就躲在妈妈后面,妈妈会保护你的。”
淘子刚才一直在认真地听我们说话,没有插嘴,现在听到终于轮到她出场,兴奋得眼睛发亮,连忙点头。
此时是傍晚7点多钟,是晚饭时间,超市门前的人流量并不太大。我抱着淘子和秋月走到超市的大门口,在门口停留了一下,便走到里面。这里是超市入口,有工作人员在整理手推车,让我觉得安全些。
我已经来到超市门口,你看见了吗?你在哪里?我掏出秋月的手机给窃贼发短信。我看见你了。你怎么带了人了,不守信用,我怎么相信你?几分钟后窃贼回复过来。她是和我一起出来旅行的女友,现在发短信用的手机就是她的。没有她陪同,我也不敢来,还带着小孩子呢。我拿回手机就算了,不想节外生枝。我按照秋月的吩咐发短信。这条短信发过去,很久都没有回复。我正担心窃贼改变了主意,不和我们交易了,就听到手机发出的短信提示音:钱带来了吗?看来窃贼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舍不得今晚就到手的两千二。窃贼都喜欢冒险。带来了,你打算在哪里还手机给我?我又发过去一条。超市出口向右拐,后面有个楼梯间,你在那里等我。别耍花样,我是同情你才这么麻烦和你交换,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此两清。好不好?从这条短信看,这个窃贼心里还是害怕的,口气也软了下来。我突?然对这个窃贼没有那么痛恨了。
或许他是初犯,看见我落在饭桌上的手机临时起的贪念?或许他是被生活所迫,无奈之下走上偷窃的道路?我想等会儿把手机拿回来就算了,别报警了,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和秋月进了超市,我推来一辆手推车,让淘子坐进去,这样她就不能乱跑了,也便于我保护她。要是为了拿回手机而让女儿出了意外可就因小失大了。魏源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秋月在糖果区停下,假装拿起一盒巧克力看着,对跟上来的魏源悄声说:“我们去楼梯口的时候,你不用跟上来,免得被他发现不敢现身。你就在远处看着,随机应变。”
“你们小心点儿。”魏源点点头。
“放心,我能搞掂。”秋月低声说。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觉得好像置身于电影场景,正在拍一幕特务接头的戏。以前我也有过丢钱包和手机的经历,但还从没有过和窃贼强盗面对面斗争的经历,没想到这回遇上热心又勇敢的秋月,让我参与一场智擒窃贼的戏,这大大调动了我的冒险细胞,让我兴奋不已。我们穿过超市,出了收银柜台,向右拐,果然看到一个楼梯间。看来窃贼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这里很少有人经过,楼梯间下面就是停车场,钱到手之后,他能在几十秒之内跑下楼梯,从停车场逃之夭夭。我们在楼梯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两名青年男子从停车场走上来。我紧张地看着他们,用身体挡住了淘子。他们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停步,继续向超市出口走去。过了两分钟又转了回来,走过我们身边时,突然回头。
“是你们在找手机吗?”
“是。”我没想到对方是两个人,心里一下紧张起来,推着淘子后退了几步。
“拿钱来,手机给你。”那位穿着蓝色T恤、留着小胡子的男青年说。
“我先检查一下手机。”我鼓足勇气答道,心怦怦地乱跳。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得先看到你把钱拿出来。”另一个男青年说。
他的前额挑染着黄发,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我把手伸进包里,将钱包拿出来亮了亮,然后把钱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我说。
黄毛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我一眼认出正是自己的。他把手机拿在手上晃着说:“拿钱来。”
说时迟,那时快,刚才没说过一句话的秋月突然行动了。只见她身影一晃,一个箭步就到了黄毛面前,飞起右腿踢在对方的膝盖上,黄毛被踢得跪在地上,秋月左手一把扣住他的右手腕,身体再一转,将他的手反扭,顺力一带,黄毛被推出一米多远,趴在地上。手机已经到了秋月的手上。小胡子大吃一惊,向秋月扑去,秋月头一低,侧身闪过,抓住对方的肩膀,轻轻向前一送,小胡子踉跄地扑倒在地。秋月拿着我的手机,面露微笑地看着两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还不快滚!想等警察来吗?”两人连忙爬起来,向楼梯跑去。小胡子回头对秋月说了一声:“大姐,得罪了,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我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想看,一个女子只用了两三招就把两个青年男子打趴,让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这原本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情节现在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的面前,我是什么感觉?“秋月!原来你会武功啊,你以前是不是当过警察?”我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秋月问道。
“没有,我没当过警察。我从小在武校长大,在武校学了十年,所以会一点功夫,对付几个小毛贼还行。”秋月轻描淡写地说。
“难怪你刚才这么有把握!你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刚才我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就已经倒地了。你绝对是武林高手啊!”秋月的态度让我愈发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怎么回事?见藏书网到偷手机的人了吗?”魏源这时才走了过来。
“已经拿回来了。”秋月将手机亮了亮,把它交给我。
“这么快?我刚才上了个厕所,想你们不会这么快,怎么也得谈判一会儿,就这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完了?怎么拿回来的?”魏源问。
“谈判?我用得着跟他们谈判?手机一拿出来,我就出手了,从小毛贼手里夺点东西,还不是探囊取物?!”秋月说。
“你没看到秋月刚才的身手,太遗憾了!真的比电影还精彩!秋月你要是去拍武打片,说不定又是一个杨紫琼。”我由衷地赞叹。
“秋月,我知道你会功夫,但还没见你展示过。都怪我,怎么关键时候想上厕所呢。太遗憾了,真是的,真是的……”魏源搓着手,很是遗憾的样子。
“你这人,一紧张就尿急的毛病怎么总改不了?”秋月斜眼看着魏源,笑嗔了一句。看着魏源面红耳赤的窘相,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连几天,这次意外带给我的震撼都没有消失。秋月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两个小毛贼击倒,为我夺回手机的场面一遍遍地在我脑海里回放。她手里举着我的手机,淡然地看着倒地的小毛贼,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那个形象实在太潇洒太有魅力了!我回来后将整个过程绘声绘色地讲给弟弟两口子听,又给我先生打长途电话汇报了当天的奇遇。他们的结论是,如果我没有夸张的话,这个秋月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确定秋月不像她的外表那么简单,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这极大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想要撩开她的面纱。
第二章 我的故事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与秋月的认识很偶然。十天之前,为了感受奥运期间北京的魅力,我带着5岁的女儿淘子来到北京,住在我弟弟家。弟弟弟媳工作都很忙,来之bbr>?前我就决定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不用他们陪,我自己带着淘子玩遍北京城。女儿出生不久,我辞去了报社记者的工作,当起了全职妈妈。淘子上幼儿园后,我开始试着写作。两年前我在新浪注册了博客,名叫“雅妤的天空”,将自己写的小说、游记、随笔等发上去。我的博客点击量不算高,但渐渐积累了一批志趣相投的博友。我的博友天南地北纵横四海,北到内蒙,南到深圳,东到上海,西至昆明,还有几位入了外籍的华裔。到京后我便与一个叫晓风的博友联系上了,约了在后海的一家餐馆见面。席间,她听说我在北京停留的时间长,便向我推荐了北京周边一个好玩的地方,说上周她们同学组织去了坝上草原的一个度假村,她也是带女儿一起去的,白天可以骑马、游湖,晚上住蒙古包,还蛮好玩的。说着晓风还从包里拿出一沓相片给我看,这正好是她当天刚洗出来的照片。去草原?我来了兴趣。照片把淘子也吸引过来,她看到一张晓风和女儿一起骑马的相片叫道:“妈妈,我也要去草原骑马!”
“那里离北京有三百多公里,跟旅行社去比较方便。你们想去的话,我可以介绍上次带我们去的那个导游给你。她叫秋月,好像她是挂靠在某个大旅行社,然后自己接团。我们同学几次出去搞活动都是找她,这次去草原我和另一个同学带了孩子去,她对孩子照顾得很周到。”晓风说。
晓风给了我秋月的号码,并说明天会打电话和她说一声。我将这个号码保存起来。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这个故事的开端,与这名女导游的相识,促成了这部小说的诞生。
第二天我和秋月联系上了。电话里她很热情,说既然是晓风的朋友,团费可以优惠些。她报出的价格比我预计的还稍微低一点,于是欣然成交。第一次见到秋月,是她和一名中年男子到我弟弟家收团费。收钱之后,她给我开了一张收据,把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地点和旅行大巴的车牌号码写给我们之后就离开了。他们走后,弟媳不放心地问:“这个旅行社的名字没听说过,正不正规啊?别被骗了。”
“是朋友介绍的,应该没问题吧。”
我答。我刚才连这两人的身份都没验证,就把钱交给了他们。如果晓风是可以信任的,那么她介绍给我的这个人就不会是骗子。虽然我和晓风也仅是一面之缘,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端详着她刚才给我的名片,上面印着“缘月平安之旅秋月(经理)”的字样。
“秋月”不像是真名,但我不以为意。我猜这些需要广发名片的人一般都会给自己起个别名,这和演员起艺名、网民起网名是一个道理。第一次见面,我对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我甚至说不准她的年龄。她属于那种年龄感比较模糊的人,在28岁至38岁之间任意说一个数字都像。好像那个常上春晚演小品的蔡明,穿上超短裙可以演少女,染白了头发就变成大妈。我后来才知道,我加入的并不是她的团。一家集团公司组织职工去那里搞活动,团是她朋友接的,她正好要去那个度假村谈合作,打听到车上还有座位,便将我们插了进去。也就是说,那次去度假村是她有事要办,带我们去不过是顺便。收我们的那点费用只是成本,她没有赚钱。我相信她的话,后来发生的故事证明,这趟旅行赚到的人是我。
在度假村游玩的经过与小说的主题无关,就忽略不说了。虽然度假村的景色一般,与我想象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光相距甚远,但行程单上承诺的项目——住蒙古包、骑马、吃烤全羊、篝火晚会,一样不少都实现了。同行的还有魏源,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和她一起来我弟弟家收费的那个中年男子,亦是秋月的合伙人,他名片上的职务也是“缘月平安之旅”的经理。我们这个团共有六十多人,他们都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有自己的导游。我和女儿是插进来的,不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全程都由秋月和魏源带着我们单独行动。那天晚餐后,我们四人一起去散步,走进了一片桦树林。我一下子便被这些挺拔、洁净、秀丽的白桦树迷住了。淘子奔到一棵树下,抱着树干惊奇地叫起来:“妈妈你看,这些树长着眼睛!”可不是,白色的树干上长着许多黑色的树结,就像一只只黑色的眼睛,远远望去,好似有数不清的明眸在安静地注视着我们。
“真美!我还是第一次走进真实的桦树林呢。”
我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朴树的那首《白桦林》。
“白桦树主要生长在北方,在我的家乡随处可见。”秋月答。
“秋月,你是哪里人?”我问。
“东北吉林的。我父亲在林业局工作,林场附近到处都是白桦林。”秋月答。
“你是吉林人啊,你的东北口音不重。我刚才还在猜你是哪里人,你虽然长得像北方人,但说话却带着点儿我们南方的口音。”我说。
“你的耳朵真灵敏。我在广东生活了二十多年,在粤语环境中长大的。我回到北方生活了十年,平时说话尽量避免露出南方口音,没想到还是被你听出来了。”秋月说。
我笑了笑:“你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标准了,我是从你个别用词和口音判断出来的。”
“到底是你见多识广。”秋月也笑了。
夏日的风穿过白桦林,将青色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树林里空气清新,隐约散发着青草和野花的气息。这样的黄昏给人一种十分美好的感觉,把我们四个一起散步的人的感情一下拉近了。秋月那天穿着一套白色的短袖运动套装,高帮旅游鞋,显得很年轻。她和淘子很投缘,不过半天,就已经把淘子征服了,淘子一直拉着她的手,连我都不要了。我记得她好像告诉过我她已经结婚了,便顺口问道,“秋月,你有孩子了吗?”
“没有。”秋月正蹲在树下给淘子采花,没抬头看我。
“哦,不好意思。我看你这么会哄孩子,以为……”我解释了一句。又问:“结婚几年了?”
“快两年了。”秋月站起来平静地答,把手里的雏菊递给淘子。
“你今年多大了?”我知道这样问不太礼貌,平时我没有这么八婆的,但不知为何,对秋月感觉很亲切,不禁想要多了解一点。
“35岁了。”秋月不在意地答。
“如果想要孩子,得抓紧了,过了35岁就是高龄产妇了。”我说。
“是啊,但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了。”
秋月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转而问我:“听晓风说你是记者,又是作家,是吗?”
“原来在报社干过几年,后来辞职了。现在算是自由写作者吧。”我答。
“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记者,可惜这辈子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不过看到记者还是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所以晓风一向我介绍你,我就来了兴趣,一定要让你们成行。”秋月说。
“原来如此,谢谢你了。我参加过这么多旅行团,还没享受过这种服务呢,两个导游陪我们两个人,绝对的贵宾待遇啊。”我笑着说。
魏源一直跟在秋月旁边,很少说话,这时也笑了。走出桦树林,便来到闪电湖旁。在湖畔,我们见到非常壮丽的落日和晚霞。天黑之后,又看到一轮明月慢慢升起。草原上的月亮比平时看到的要大得多,好像是刚才落下山的太阳换了一副面孔又爬了上来。能见到这样的景色,这次旅行怎么说都值了。后来,秋月告诉我,那天一进桦树林,她的心便猛地跳动了一下,脑子里有个按钮被按下了,与15年前的往事接通。
在闪电湖旁和我们一起看落日和晚霞时,她的心中在翻江倒海。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三人都在欣赏草原明月的美丽,只有她内心悲凉,欲哭无泪。我承认,我当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悲凉,她将自己的内心掩饰得很好,言谈举止没露出丝毫破绽。当她这么告诉我时,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确实有那么半分钟,她看着月亮的时候静默无语,神情凝重。我为自己的不敏感而赧然。但秋月接着说,因为那个黄昏,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候,我一直站在她身旁,让她对我产生了好感和信任,所以才决定对我说出自己的故事。秋月后面这段话,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第二天下午3点我们开始返程。大伙儿都玩累了,上车不久,大多数人就开始睡觉,淘子也很快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秋月和魏源的座位与我们隔一个过道,她和我聊了一会儿,淘子睡觉后,她就不再和我说话。不久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间我醒来一次,看见秋月也睡着了,头歪靠在魏源的肩上。魏源没睡着,只是闭着眼假寐。他不时睁开眼看看身边的秋月,尽量让自己的肩膀配合秋月的睡姿,让她睡得舒服些。我突然想到“缘月平安之旅”就是各取他俩名字中的一个字的谐音命名的。他们俩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是合伙人这么简单。通过这两天的相处,感觉他们关系很好。这种“好”,除了解释为合伙人之间的默契和睦,是不是还掺杂了男女私情?对看到的情景发挥想象,是我开始写作后的习惯。我对秋月充满了好感,觉得她办事能力强,善于与人沟通,有责任心,长得也不错。但这几乎是所有导游的特质,我参加过多次旅行团,见到的女导游都有不错的相貌,能说会道,善于取得游客的信任。秋月和她们比起来,不过显得更真诚大气些,算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吧。
三小时后,旅行大巴开始进入北京城。我当时以为和秋月的缘分到此为止了。要是没有后来那个意外,我和秋月就像大多数萍水相逢的人一样,从此各奔东西,相忘于江湖。
汽车开进了五环,开始有人下车了。我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回弟弟家最方便,便问秋月。秋月说,找个离地铁站最近的地方我们一起下吧。于是我们在四环外的一个路口下了车。
一下车淘子就嚷肚子饿,我看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半了,回到弟弟家也过了晚饭时间,我便提议一起去吃饭,答谢一下他们这两天对我们母女的照顾。我们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餐馆进去。吃完饭之后,我发现我的手机丢了。
然后,就有了她帮我把手机追回的传奇一幕。我这才看到她身后隐藏的秘不示人的传奇性。找回手机的第二天,我在QQ上给秋月留言,要传相片给她。前几天和他们在坝上旅游时一起散步的那个黄昏,我给她和魏源照过几张相。她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传完相片,我说希望在我离开北京之前我们能再见一面,好好聊聊。她含糊地应下来,说等有空再说。
后来她说想看看我的作品,我便将刚出版不久,正在新浪读书频道连载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倾城之恋》的链接给她,也把我的博客地址发了过去。两天后便是8月8日,全世界翘首以待的北京奥运会在这天开幕。上午我收到了秋月的短信,她说她今天有空,在我所在的望京附近,问我能不能出来聊聊。我一看见她的号码就很激动,便和她约好半小时后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我提前到了那家叫“蓝色梦幻”的咖啡馆。咖啡馆规模不大,装修得很小资,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穿着英格兰风格短裙的女服务生将我领到角落的一个卡座,拿出火机点燃了茶几上的红蜡烛。不一会儿,秋月进来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真丝短袖连衣裙,披着曲卷的长发,与三天前穿运动服扎马尾辫的形象反差极大,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再次见到对方,我们都感到很高兴。她微笑着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真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是啊。你看,我们还是今天的第一拨客人呢。”我说。
这时服务生拿着单子过来,我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和一碟开心果。
“我今早出门坐地铁,看站名的时候,看到望京站这几个字,想起你就住在这附近,便在望京站下了车。我刚才是在地铁站给你发的短信。”
“今天还出门办事啊?奥运会今晚开幕,很多单位都放假了。”我说。
“我是去找我女儿的。”
“你女儿?”我吃了一惊,我记得上次她明明说过她没有孩子。
“是的,我有一个女儿,这个月就满14岁了。”秋月轻声说。
“14岁了?”这个年龄更让我意外,女儿14岁,意味她21岁就做了母亲,这在现代城市女性中可不常见。
“上次因为我们还不熟悉,所以说了谎,不好意思。”秋月解释道。
她打开皮包,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一个面容清秀、穿着黑色T恤衫的少女坐在床边有些忧郁地看着镜头,神情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沧桑感。
“看起来已经是大姑娘了啊。”
我看完将照片还给秋月。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的身世比较复杂。她结婚不到两年,却有一个14岁的女儿。
“这还是去年的相片,现在她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秋月说。
“孩子怎么了?”我问。
“果果,就是我女儿,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我昨晚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和一个男孩在一起,这男孩是她在网上认识的,特地从温州来找她。我叫果果跟我回家,她不肯,说要陪男孩看奥运会,男孩离开北京她才回家。我好说歹说,差点动手打她,她才答应今天和我回去。但今天一早,两个人就一起溜了,还把手机关了。”秋月说。
虽然咖啡馆光线昏暗,但即使在烛光下,我也能看见秋月憔悴的眼睛下有了明显的黑眼圈。咖啡很快送来了,摆在桌上,散发着腾腾热气。
“你昨天在哪里找到他们的?”我问。用小勺子轻轻搅拌着咖啡。
“一家星级宾馆。这个男孩今年也才18岁,家里在温州开鞋厂的,所谓的富二代。他和家里人说来北京看奥运会,偷拿了爸爸的信用卡就飞来了。这几天他带着果果出入高档场所,花天酒地的,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你没看见那孩子的模样,简直就像地府里的小鬼,精瘦苍白,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像顶着一个彩色的鸟窝走路,才这么点年纪,就成了大烟鬼,一直烟不离手,当着我的面还敢吐烟圈。你说,果果和这样的男孩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秋月说着声音都颤抖起来。是啊,养女儿最怕的就是这种事。
“你打算怎么找他们?”我问。
“没办法了。我一直在给他们打电话,两人都关机了。”
秋月说完,又不甘心地拿出手机拨了起来。
“还是关机。”
秋月咬着牙放下电话。
“果果的父亲呢?”我试探着问。
“死了。”秋月答。
我怔了一下,没有追问。我想秋月今天约我出来聊,就是为了找人倾诉心中的烦恼。不知道她打算和我这个还不熟悉的朋友说到哪一步,等她自己决定吧。
“其实……”秋月犹豫了一下又说,“其实果果的爸爸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啊?怎么回事呢?”我问。
“我看了你的博客,也看了你在网上连载的小说。前天晚上看到半夜呢。你的文字和为人都打动了我。.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秋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谢谢你的信任。这几天你的身影一直在我心里盘旋,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也很想知道你有着怎样不同寻常的经历和故事。”
我明白秋月将要告诉我的故事非同寻常,至于她为何愿意对我这个交往尚浅的人袒露自己的绝对隐私,我想起毛姆在 href='1616/im'>《刀锋》里写的一段话,有些人跟别人不会讲的事情,的确会告诉一个作家。
我虽然是个初出茅庐的非著名作家,但听到秋月这么信任我,不禁心中暗喜,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地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
“你相信命运吗?”秋月突然问。
“命运?我有时相信的。宇宙中存在一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我们的人生。比如在我们面前同时出现两条路,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际遇,你走了其中一条而不是另外一条,这就是命运。”
我顿了顿,缓缓答道。
“到底是作家,这么快就把我思考已久的意思表达出来了。当年怀上果果的时候,留下还是打掉,就是一道选择题,我选择了留下,把她生下来,我的命运就被改变了。果果现在成了问题少女,为解决她的问题我常常焦头烂额,心衰力竭,非常后悔当年一意孤行地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我又想,这是我的命运,抱怨也没有用。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要不早就崩溃了。”秋月说。
“当年是怎么回事呢?”我问,心里猜想的是一个天真少女被始乱终弃的故事。
“我一直对外人说果果是我哥哥(我后来知道,她所说的这个哥哥,是她养母家的孩子,两人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他牺牲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安慰我的养母,我生下了她。当年为了生果果,我不惜脱离组织,也毁掉了自己的前程。但其实在果果半岁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果果不是我哥哥的孩子,而她的生父我再也找不到了。”
秋月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好一阵才消化完她这段话的含义。
“当时你是什么身份?”秋月在表述哥哥去世时用的是“牺牲”这个词,而且提到了“组织”,所以我有此一问。
秋月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茶几上取过一张广告宣传单,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字。虽然我曾做过五年记者,采访过各种身份的人物,算得上见多识广,但看到那行字还是非常震惊。
“这和 href='2578/im'>《玉观音》里的情节很相似啊。”我将信将疑地说。
几年前,作家海岩写过一部长篇小说 href='2578/im'>《玉观音》,这部小说后来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剧,在电视剧里饰演女主角安心的演员孙俪因此剧一炮而红,现在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
“当年看 href='2578/im'>《玉观音》的时候,我也被震撼了,这个情节的确和我当年的情况有些像。看到她儿子被生父杀死那一段,我哭成了泪人。后来一想,其实她儿子死了也好,像她那样颠沛流离,无法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孩子长大了一定也是个问题少年,将来她也会和我一样后悔当年糊涂地把他带到人间。孽种就是孽种,结不出好的果实,这是我这几年的体会。”秋月说。
“你当年的经历也和安心一样吗?”我问。
“不。除了误会孩子父亲这一情节,其他完全不同。安心比我幸福,她有父有母,又得到过两个男人真诚的爱。而我,从小连妈妈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也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情……”秋月的声音哽咽了,她用手捂住脸,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
我看着情绪突然失控的秋月,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我给秋月递上一张纸巾。她接过来,擦了擦眼睛。
“真是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其实我很少哭,童年和少年我都被训练成一个不能随便哭的人,要不露声色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两年,因为果果,我流的眼泪比前面30年都多,眼看着她往邪路上走,我却没有能力拉住她,我心中的那种痛,那种悔,无人能理解……”
“我也有女儿,我能理解。”
我握了握她放在茶几上的手。
“不,像你这样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是不会懂的。果果不能和你的淘子比。淘子是你们夫妻的心肝宝贝,她成长的一点一滴都是在你的注视下,所以她将来不会很叛逆。而果果,在满月的前一天就被送走了,她的童年是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度过的。我的生活 4e00." >一直很颠簸,两年前我结婚来到北京才安定下来,我把她接来和我一起生活。这时她已经染上了许多坏毛病:不爱学习,撒谎,说脏话。她在郊区的一所中学上学,和我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因为她,家里常常闹得乌烟瘴气,我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我的工作性质常常需要出差,只要我不在家,她便到网吧上网,常常玩到半夜。她除了问我要钱,很少主动和我说话。我有一次狠狠地揍了她,她用仇恨的眼睛看着我说:妈,我小时候你在哪儿呢?你现在才来管我,已经晚了!这句话把我的心都戳破了……”秋月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
“你慢慢说,当年是什么情况,你是怎么加入的组织,在什么情况下怀上果果,后来又怎么做起了导游呢?”看着伤心欲绝的秋月,我小心地问。秋月的眼睛看着桌上那半盏咖啡,许久没有回答。良久,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之后,下决心似的抬头看着我,“我的故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是我的丈夫对我的过去也一无所知。可今天我想告诉你,那些往事压在我心里,就要把我压垮了……”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你慢慢说,看看我能不能给你一点帮助。”我说。
秋月点点头,缓缓地开始了述说。
那天我们在咖啡馆坐了整整七个小时,续了四次咖啡。在秋月讲述的过程中,我有好几次捂住嘴巴抑制住几乎要发出的尖叫。晚上8点,奥运会开幕式准时开始。随着一声声礼炮的响起,一朵朵璀璨无比的烟花在天空开放,照亮了北京的夜空。这个夜晚全球大约有几十亿人在通过电视收看开幕式直播。弟弟一家人看得全神贯注,只有我无法专注在电视画面上,不由自主地开着小差。我想到,为了这一刻,国家派出了多少安保人员,有多少身怀特别任务的人在暗中活动。他们是暗夜中的蝙蝠,注定见不了阳光。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无数的蝙蝠在飞舞,它们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光。有一只蝙蝠飞到我的面前,眼神哀伤地看着我,默默地流泪。第二天醒来,我对昨夜的梦境记忆犹新,我知道那只流泪的蝙蝠,就是秋月。她告诉过我,她当年加入的那个特工组织的徽章就是蝙蝠。她还告诉我,她的真名叫陈娇。一周之后,我和淘子离京回家。我在博客上更新了我的北京游记,但对陈娇的故事只字未提。我有更大的野心,打算以她的故事为蓝本,写一部现代女特工传奇。在写好之前,不想提前剧透。
我想起上次谈话中她提到,2005年她出过一次严重车祸,面容被毁,到日本做过整容手术,现在的样子和原来有很大区别。我与她联系,问她是否能向我提供几张老照片。想看照片,除了对她原来的相貌感到好奇,还觉得旧日的影像除了能印证历史,亦能帮助我酝酿情绪,写作时不至于无的放矢。第二天在网上遇见她,她说她找到了两张以前的相片,她翻拍后给我传了过来。第一张照片看样子是从某个证件上翻拍的。相片上的女子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白衬衣,留着清爽的短发。鹅蛋脸,小巧的鼻子,嘴角微翘,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眉毛既清晰又干净,有一点男式的英武。我把相片页面在电脑上放成全屏,目不转睛地看了足有一分钟,内心有些震动。相片上的女孩美得像一块翡翠,不用任何修饰,就已经光彩夺目。她眉宇间流露出的那种凛冽气质,又将她的美提升了一个层次,远离了庸俗脂粉。这非常符合我心目中女特工的形象:既有女性的妩媚,又有战士的坚定。第二张相片是一张合影。一对青年男女坐在沙发上。看沙发的花色和背景,应该是在某个娱乐场所,KTV之类的地方。男子用手臂绕过女子的脖子,把女子搂在身边,两人的头靠在一起。男子的年龄大约在25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长得很斯文,他斜着眼睛看着镜头,笑容轻佻。女子应该是陈娇,当时她大约20岁,戴着一对长耳环,化了妆,但不太过分,嘴唇的颜色很淡。我注意看陈娇的表情,被男友搂住脖子的她脸上的神情显得过于严肃了,看不出一点甜蜜,涂了眼影的大眼睛眼神茫然。这个男子便是果果的生父。这大概是他俩唯一的一张合影。即便陈娇后来的生活颠簸动荡,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她也一直舍不得丢弃,被小心地收藏在某个地方,在我的要求下才又找了出来。我认识的陈娇与相片上女子的容貌有很大差别。陈娇告诉过我在2005年那场车祸中她的鼻子被撞烂,眼角被划破,眼睛和鼻子都做过修整手术。陈娇现在的眼睛又大又圆,双眼皮很宽,鼻梁高耸笔直,鼻尖很窄,有点混血的味道。看来整形医生是按照当下流行的审美观打造的她,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是和原来的相貌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主要是眼睛失去了原有的神韵。把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改造成一双普通的双眼皮大眼睛,是整容手术最大的败笔。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陈娇与相片上的女子有某种联系,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我又问了陈娇很多细节问题。这些细节藏书网,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编造的。听完陈娇的回答,我对她的故事深信不疑。
第三章 你想当警察吗
01
陈娇的故事很复杂。从何处讲起让我犹豫不决,写了几个开头都不太满意,我想把它写得既好看,又让读者读起来不费劲。我微眯着眼睛思忖良久,让目光穿越时空,落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广东省佛山市。
素有“武术之乡”之称的佛山市,有许多武术学校,位于南郊的“英才武术学校”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所。学校有六排平房,南面的两排是教室和训练场,西面的两排是学员宿舍,东面的两排房子稍宽一些,是教工宿舍。从围墙那头数,第二排的第一间,是武校勤杂工兰姨的家。居委会在春节前慰问时贴的“烈属之家”的对联还未褪色,它像一道护身符牢牢地贴在简陋的绿漆木门上。
推门进去,迎面看见墙上挂着一张镶着黑框的12寸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男子年纪不过30岁上下,穿着藏蓝色的公安制服,戴着大盖帽,高鼻深目,面容消瘦,对每一个仰望自己的人露出永恒的微笑。这便是兰姨的丈夫——烈士黄平。黄平生前是佛山公安局的刑警,牺牲于1972年。黄平的相片下方是一个五斗柜,柜面铺着一块已经发硬的绿色塑料布,桌面有些凌乱,随意摆放着几个茶杯和药瓶。在茶杯和药瓶的后面,放着一个木制相架,相片上有三个人,一个梳着巴巴髻穿着对襟衫的中年妇女端坐在中间,她的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中年妇女便是兰姨,紧锁的眉头和嘴角旁像括弧一样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一脸愁苦,比实际年龄老了不止10岁。右边的男孩是阿荣,长得很像照片上的黄平,高鼻深目,面容清瘦,拘谨地站在母亲身边。左边的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模样很清秀,大约是很少照相的缘故,表情不太自然,微张着嘴,眼神严肃。女孩便是陈娇,大家都叫她阿娇。左边靠墙摆着一张床,这是兰姨的床。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圆形的饭桌,右边靠墙放着三张矮木凳。
里屋只有七八平米的样子,两张单人床相对着靠在墙边,床上一年四季都挂着蚊帐。蚊帐因使用年头过久,已经发黄,上面还有几处补丁。屋里还有两个樟木箱和一张桌子,这便是所有的家具了。在桌子上方的墙上贴着两张奖状,一张写着“恭贺黄世荣获得第×届全国武术锦标赛少年组南拳亚军”,另一张写着“恭贺陈娇获得第×届全国武术锦标赛少儿组单刀冠军”。紧挨着这张奖状的旁边还贴着一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彩色照片,一个身着短打对襟红杉的小姑娘,将身体旋转一百八十度,凌空而起,单刀从腋下甩出,刀把上的红绸呈蛇形飞舞,刀口闪出凛凛寒光。这张照片是陈娇参加全国武术锦标赛时被摄影记者抓拍的,刊登在画报上后记者特地寄给她了一份。这张照片让这间简朴得有些寒酸的小屋有了光彩,有蓬荜生辉的效果。这个家庭的组合有些特别,一个寡妇带着两个不同姓的孩子。黄世荣是亲生儿子,陈娇是养女。兰姨为什么要收养陈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武校的老教工都知道。因为阿娇的爷爷就是英才武校的名誉校长兼武术顾问,每年至少都要来武校两次,向学员传授刀法。关于阿娇的身世,大家知道的版本是,阿娇是东北吉林人,父母在她出生不久便离异,阿娇的父亲要了孩子,但自己没有能力带,把她托付给父母。爷爷奶奶忙于诊所生意,无暇抚养这么小的婴儿,爷爷便把她从吉林长春送到广东佛山交给兰姨抚养。至于兰姨和阿娇家的渊源则说来话长,要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抗美援朝时期了。阿娇的爷爷陈玉虎出生于武术世家,祖上几代都以开镖局为生。陈玉虎是长子,陈家武功理所当然的衣钵传人,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尤其擅长刀法,“陈家刀”在东北三省赫赫有名。
除了武功,陈玉虎对医道亦有很深的造诣。抗美援朝的时候,政府动员民间武术高手入伍,陈玉虎便加入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到朝鲜参战去了。他在朝鲜战场上认识了黄平的父亲,两人因投缘而结拜为兄弟。两人约定,无论谁在战场上阵亡,活下来的那个人要替死去的那个照顾家里的老婆孩子。后来黄平的父亲在一次战斗中牺牲。战争结束后,陈玉虎退伍,回家与妻子开起了中医推拿正骨诊所,并招收门徒。他遵守诺言,每月都寄钱给兄弟的遗孀,后来又将兄弟的儿子黄平带到长春教他习武。黄平就这样成为陈玉虎的大徒弟。黄平刚满18岁,就被陈玉虎送去参军,后来他转业回到家乡佛山,成为一名公安干警。1972年冬,黄平在一次抓捕持枪歹徒的任务中,不幸牺牲,被追认为烈士。陈玉虎赶到佛山参加大徒弟的遗体告别仪式,葬礼过后,他把大徒弟的遗孀兰姨和她的儿子阿荣接到长春住了一段时间,但兰姨对北方生活不习惯,不久便要求回老家。当时陈玉虎的几个战友正在佛山筹办英才武校,并聘请陈玉虎担任名誉校长和武术顾问,陈玉虎应允下来,同意兰姨带儿子回佛山并把她安排进武校做勤杂工。有了这样的渊源,后来陈玉虎把孙女陈娇托付给兰姨抚养是再自然不过的了。阿娇就这样在武校长大。她5岁开始习武,7岁正式成为英才武校的学生。到底是出身于武术世家的孩子,阿娇对习武颇有天赋,武艺进步很快。作为英才武校的武术顾问,爷爷每年都会来佛山给学员上几堂课,并借这段时间向阿娇传授家传武功。
自身的努力,加上爷爷的点拨,让阿娇很快在同伴中脱颖而出。阿娇常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得过几次全省冠军,最好成绩是11岁那年参加全国武术锦标赛获得少儿组单刀冠军。在她获得.全国武术锦标赛单刀冠军后,武校的师兄妹们都叫她“快刀阿娇”。
“快刀阿娇”在英才武校是个名人。她的名气不仅因为她参加全国武术比赛得过冠军上过画报,还因为她救人的事迹上过报纸。12岁那年,在街上过马路的时候,她救过一个险些被汽车撞到的孩子。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抱起孩子往外推,自己摔倒在地,被紧急刹车的汽车顶上滚落下来的大纸箱砸中腰部。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为腰椎体骨折,住院卧床了三个月。被救孩子的父母是当地一家制衣厂的厂主,对阿娇救了他们的独生子的行为非常感激,除了负担阿娇全部的医药费营养费之外,又给报社写了表扬信。佛山日报派记者来采访,登了一篇通讯在报纸上。本来那位记者到医院来采访阿娇,只想完成一篇简短的表扬稿,但那位女记者在和陈娇谈话之后,被阿娇感动了,回去后写了一篇长篇通讯,将阿娇称为“志存高远的好少年”,并配发了阿娇登在画报上的那张相片。阿娇和女记者谈到了理想。这还是阿娇第一次与人谈起。那个戴着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女记者让她觉得亲切。阿娇从小在封闭的武校长大,很少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武校的生活单调而清苦,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很匮乏。师父们多出生于武林世家,靠武艺行走江湖,追求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恩仇的境界,一辈子也没读过几本书。武校的大多数学员对文化课皆不感兴趣,很多人在武校学了七八年,文化水平只能达到看懂报纸的程度而已。而阿娇天生喜欢读书,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境地。9岁那年,爷爷来武校授课,带来一本 href='1306/im'>《易经》,被阿娇无意中翻到,便在一旁看了起来,爷爷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便把书拿过来说,你哪里看得懂,装样子吧。阿娇不服气地答,谁说我看不懂,我背给你听。说完站直身体,流利地背诵起来。阿娇只看了不到半小时,居然将刚看的 href='1306/im'>《易经》前十卦背得一字不差。爷爷大惊,从此对这个长孙女刮目相看。在武校同届的学员里,上文化课她是最认真的一个,阿娇几乎把爸爸寄给她的零花钱全部用来买书。
下午放学之后,练了一天功的伙伴都到校园后面玩,下河游泳或在荔枝林里嬉戏,只有阿娇喜欢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这让阿娇在武校显得很另类。阿娇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几乎没有朋友。因为是兰姨家的养女,她总有些自卑,很难和伙伴们融合在一起,只能在书本里寻求安慰。看书多了,她发现书里的世界更有趣,就越发沉迷,也越发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这次受伤住院,在一定的程度上改变了阿娇命运的轨迹。她没有参加第二年举行的全国武术锦标赛,错过了国家武术队的选拔,没能成为职业武术运动员。这让她的爷爷非常失望。爷爷对阿娇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被选进国家武术队,在全国比赛上拿几块金牌,为陈家争光。但阿娇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她此时对习武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她想离开武校,上正规的中学,然后考大学。阿娇的户口在吉林省父亲工作的那个林场,她要上中学只能回吉林。她给爷爷和父亲都写了信,提出想回吉林上中学的要求,但是爷爷和父亲一个也没有给她回信。阿娇后来才知道,父亲陈大龙又结婚了,他那个美丽的弱智妻子刚给他生下他的第三个女儿。他又要照顾婴儿,又要照顾傻妻子,忙得顾头不顾腚,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前妻之女?爷爷陈玉虎当时正为竞选长春武术协会的会长在与另一竞争对手明争暗斗,他对阿娇未能入选国家队本来就有些失望,再看到她说居然打算放弃习武,更是生气,干脆连信都懒得回了。眼看学校已经开学,却得不到家人的任何回应,阿娇心灰意冷。那种被亲人抛弃的孤儿般的感觉强烈地袭击了她。
“以前年纪小,没想这么多,这次求学受挫,我第一次可怜起自己的身世来,对家人对世界都充满了愤恨。同时升起强烈的想要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愿望。”
陈娇对我回忆少年时代这段经历时这样说。
02
阿娇在武校又待了三年。1987年底,阿荣应征入伍,到武警部队服役之后,阿娇再一次想要逃离。阿荣是兰姨的独生子,比阿娇大3岁。在阿娇8岁以前,兰姨是让他俩睡在一张床上的,分床后,他们俩也还是同居一室。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练功,一起玩耍,晚上还一起睡觉。从阿娇记事起,阿荣哥就是她最好的玩伴和最牢靠的同盟,与阿荣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些片段,是阿娇心里最温情的记忆。阿荣走后,阿娇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失去了臂膀一样痛苦和不适,和兰姨相处得也不太愉快。或许因为年纪轻轻就守寡的缘故,兰姨性格孤僻,对钱物十分吝啬,用广东话讲是个“孤寒”的人。她的一生似乎从来没有过幸福欢畅的日子,所以她对这个世界也缺乏温情。阿娇现在回忆起来,兰姨当年居然只有40岁,但她一直以为兰姨已经很老了。兰姨常年穿着黑色或蓝色的布衣裤,头发在后面挽成一个圆髻,脸上少有笑容,即使是在对你好,表情也是生硬的。小时候阿娇和阿荣没少挨她的打。她是学校的勤杂工,负责管理和收拾训练器材,因为她的古板严肃,学员们都有些怕她。
阿荣走后,兰姨好像提前进入了更年期,脾气愈发古怪,比原来更爱唠叨了。她时常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为一件在阿娇看来是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唠叨数落半天。每当这样的时候,阿娇只有练气功。气运丹田,调整呼吸,才能抑制住和兰姨顶嘴的冲动。夜里阿娇独自睡在里屋,看着对面阿荣哥的床,心里想着不知怎样才能飞出这间牢笼,摆脱这一切。阿荣入伍不久就被选拔进了特警队。他在给阿娇的信中描述了部队的生活,他说到了部队才知道天地是多么广阔,过去的生活是多么封闭狭隘。他很喜欢部队的那种氛围,虽然训练非常辛苦,但因为生活有了目标,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他给阿娇寄了一张彩色相片。相片上的他身穿迷彩服,头戴船形帽,腰里别着一把小手枪,威风凛凛,英气逼人。阿荣哥的信像一块石子在阿娇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让她对自己的生活愈发不满。她觉得自己就是因为没有目标,所以才觉得生活如此乏味,让人绝望。
我们在影视上看到武功高手过招,拳来拳往,刀光剑影,煞是好看,心里恨不得自己也去学个三招两式,有机会能一展身手,却不知他们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习武生活异常艰苦枯燥,每天早上4点半就要起来“扎马步”,扎够一炷香才能起来。还有每天5公里的长跑,风雨无阻。这只是基本功课,想要学会一套刀法拳法,一招一式都要经过千百次的练习。阿娇从5岁就开始过这样的生活,她并不怕苦,只是觉得这样辛苦地练武,又看不到出路,因而内心焦虑。不管环境好坏,几乎每个人在少年时代,都会对自己生活的环境不满,恨不能揪起头发腾空而起,飞向远方。远方有什么景色在等待,我们根本不在乎。在少年的心里,远方就代表了壮阔,包含了无限的美好。武校学员的出路不多,大多数人在这里学几年,有了一点功夫后,就去和保安公司签约,成为公司或私人老板的保镖。也有一些人进了演艺圈,成为“武行”。(电影或电视剧的拍摄中,需要打斗、吊钢丝、爆炸、骑术或一些高难度动作的完成时,考虑到拍摄出来的效果或演员安全,会有专门的人员去完成上述工作,做这些工作的人被称为武行。他们通常是演员的替身,也可能直接上镜出演某个角色。)15岁的阿娇还没有资格和保安公司签约,她也不想成为什么女保镖,她决定去做“武行”。这十几年来,武侠片一直长盛不衰,会点拳脚功夫的人还是比较容易找到剧组的。阿娇觉得去剧组拍戏比去公司当保镖会有意思得多,想到大名鼎鼎的洪金宝和成龙都是武行出身,阿娇信心大增。许多师兄师姐都说,凭阿娇的身手和美貌,如果遇到一个好剧本,难保不会走红,说不定又是一个杨紫琼呢!
03
1988年春节刚过,阿娇便决定离开佛山,自己闯世界去了。阿娇听一个做武行的师兄介绍,有一部黄飞鸿系列的功夫片剧组就在广州,正在招武行,便决定去试试运气。如果阿娇当时去了剧组,她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但是,她没有去成。命运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就在阿娇准备去广州的前一天晚上,她在学校的操场上遇见了武校的校长龙师父。龙师父是佛山六大拳种龙形拳的正宗传人,在武林界有很高的威望。他虽已年过六旬,但因养生得当,面部皮肤还很光滑红润。看上去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那天晚上,龙师父穿着一套宽大飘逸的月白色唐装,像一位老神仙似的向阿娇走来,看见阿娇便招手:“阿娇,正要去找你呢,这么巧就遇见你了。你到我家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讲。”
龙师父的家和兰姨家的结构一样,却布置得有格调得多。
一进门,正面那面墙上挂着龙行拳祖师爷的画像,画像两旁贴着一副对联,左联是:一拳一脚何德何能赢天下,右联是:一忠一义有情有义走四方。画像下面摆着一对酸梨木的太师椅,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套功夫茶具。龙师父叫阿娇坐,给她倒了一盅茶:“阿娇,你师娘今天去儿子家看孙子了,家里没人,你莫拘束,随意点儿。”
第一次坐在龙师父家的太师椅上,喝着清亮回甘的热茶,阿娇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龙师父要找她谈什么。龙师父先问阿娇有什么理想吗?阿娇不知如何回答。当宇航员、记者这些曾经的理想都已经成为梦想,它们像天上的星星那么遥远,今生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而当电影明星,成为又一个杨紫琼这样的理想,说出来又怕被师父笑话。龙师父见阿娇沉默不语,也不着急,慢慢地喝完一盅茶,才问:“阿娇,你觉得当警察怎么样?”仿佛石破天惊,阿娇眼前立即浮现出阿荣哥身穿迷彩服,腰别小手枪英姿勃勃的形象,她惊喜地说:“好啊!怎样才能当上警察呢?”
“只要你愿意,过两天就有人来接你去广州学习,学习结束后,你就有可能成为一名警察了。”龙师父慢悠悠地说。
从龙师父家出来,阿娇像梦游一样回到家,躺到自己的小床上时,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龙师父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你不能讲给任何人听,过两天如果真的有人来接你,我再和你兰姨说。”
两天之后,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开进了校园。依然是在龙师父的家。阿娇一进去,看见两个陌生的男女坐在里面。女的有二十七八岁,苗条高挑,既时髦又漂亮。男的比女的稍大几岁,体型偏胖,穿着一件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深色西服,看上去很温和。
“你就是陈娇吧?”见阿娇进来,女子笑着打了声招呼。阿娇点点头。
“我们是省公安厅的,我姓刘,他姓王,你可以叫我们刘教官和王教官。”
女子亮出了身份。阿娇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刘教官好,王教官好。”
“你的情况我们都向学校了解了,你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还立过二等功。你哥哥正在武警部队服役。你本人在学校表现良好,11岁得过全国武术锦标赛少儿组单刀冠军,12岁时因为英勇救人上过报纸。无论家庭出身还是个人表现,你都符合我们的要求。我现在问你,你愿意成为一名警察吗?愿意为了国家的利益奉献你的一切吗?”刘教官语气平静地看着阿娇问。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阿娇连忙表态。
“好,那你跟我们走吧。”刘教官说完站起来。
“去哪里?”阿娇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决定了,觉得不可思议。
“去广州。校长对外会说你被选到广州的武校继续学习去了。”
“噢。”
阿娇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马上。”
“现在,马上?”阿娇吃了一惊。
“你现在回去收拾随身物品与家人告别。不用带什么行李,到了基地全部会给你发新的。半小时后,我们在校门外等你。”刘教官神情怡然地说。
阿娇快步跑回家,与兰姨简单交代了几句,将几件内衣塞进一个小包就出了门。阿娇此刻的心情像出笼的小鸟,正准备飞向辽阔的蓝天,兰姨追在后面说些什么她连听的兴趣都没有。到广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刘警官这时才告知,他们要去的基地并不在广州市内,他们需要在广州住一晚,第二天才去基地。
这是阿娇生平第一次住宾馆,也是第一次在饭店吃饭。晚上睡在宾馆雪白的床单上,她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阿娇觉得自己真幸运,这么快就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成为一名女警察,虽然她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设想,但它轻易地就成为阿娇此时的理想,迅速地在心里扎根发芽,散发出前程无量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在宾馆餐厅,阿娇吃了平生第一顿自助餐之后,跟着两位教官继续出发。
车开了之后,刘教官很少说话,她将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王教官专心开车,一如既往地沉默。阿娇将视线转向车窗外。
一幢幢悬挂着五颜六色广告牌的高楼大厦从眼前掠过,宽敞的马路上,行人和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在这样一个春天的清晨,每个人都挂着日常的表情,向自己的目的地奔去。渐渐的,高楼大厦不见了,路旁的建筑物变得低矮、破旧,马路也开始变窄。再后来,阿娇看到一片一片的农田,偶尔还见到有人在农田里劳作,远处的村庄正冒着炊烟。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门,汽车停了下来。刘教官也睁开了眼睛,捋了捋头发,坐直了身体。
王教官掏出证件递给门口一个穿便服的人,几分钟后,那人挥手示意了一下,汽车继续前行。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只有几排红砖平房,空无一人。汽车开进了其中一间房子,不久他们陷入黑暗之中。大约过了几分钟,他们又重见光明,眼前出现一个有卫兵守卫的大门,汽车又停下了。
王教官和刘教官同时摇下了车窗,卫兵过来敬了个99lib?礼,接过两位的证件,仔细查看着,又过来看了看坐在车里的陈娇,片刻之后,挥了挥手,表示放行。陈娇的眼前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平房,屋顶被涂成军绿色,掩映在一片片绿色的灌木丛中。汽车在其中一排平房前停下,刘教官跳下车:“陈娇,下来吧,基地到了。”
陈娇跟着刘教官进了屋。刘教官说:“陈娇,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办入基地的手续。我不来叫你,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说完这话她就走了。陈娇打量着这间屋子,靠门那面墙立着一排铁皮柜,屋子里放着四张床,上下铺,但只有一张下铺铺着床单,床上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床了。整间屋子只有一扇窗子,装得很高,站在地上根本看不到外面。她爬到上铺去,外面正好有一棵大榕树挡住了视线,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神秘的气息。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鸟鸣,把她吓了一跳,她连忙从上铺跳下来,坐在床上,不敢乱动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刘教官回来了。她进来的时候,陈娇差点没认出她来。她换了一套崭新的警服,头发挽起来塞到帽子里,英姿飒爽的,和昨天那个穿着粉红连衣裙满脸笑意的形象判若两人。陈娇连忙站起来。
“陈娇,我向你宣布三条基地的纪律,请你牢记。”刘教官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说。
“是!”陈娇挺直了胸膛回答。
“第一,严格遵守基地制度,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你的任何信息,我们训练的内容及我单独对你说的话,也不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教官。第二,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不可以随便走动,需要你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你不得主动打听。第三,在训练的过程中,如果你有任何不情愿,可以随时向我提出,我将停止对你的训练,送你回原学校。记住了吗?”刘教官一字一句地向陈娇宣布了三条纪律,说到最后一句,提高了音量。
“记住了!”陈娇大声回答。刘教练又说:“再请记住这个口令,有人问你:‘今天吃的是什么?’你要答:‘尖椒炒豆腐!’请复述一遍,‘今天吃的是什么?’”
“尖椒炒豆腐!”陈娇流利地答道。刘教练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微笑,说:“这个口令一定要牢记,在基地里,随时可能遇到有人问你口令,你若答不出,可就麻烦了。好了,现在你跟我去吃午饭吧。”
陈娇跟在刘教官后面,觉得这一切就像拍电影一样。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智取威虎山》,里面座山雕和杨子荣对口令的情景。座山雕阴沉沉地问:“脸红什么?”杨子荣雄赳赳气昂昂地回答:“容光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那是多么精彩而有趣的一幕!这个基地的口令怎么这么平淡呢?好像是餐馆里顾客和服务员的对话似的。后来陈娇听说,基地的头儿是四川人,编口令用的是他喜欢的川菜名,口令每周一换,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菜名,若不用心记,还真的会混淆。在基地里行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执勤纠察冒出来问口令,答不出来的,就要被带到保卫处审问。下午2点半,陈娇被刘教官带到医务室体检。做完常规的抽血透视之类的检查后,又被带到隔壁,两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在等着她,嘱咐她脱光了衣服站好。年纪稍长的那位过来从她的头发看起,将陈娇的身体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年轻的那位拿着本子在旁边记录。她身体上的每一处特征皆被详细地记录下来。
体检完毕,刘教官拿着一叠衣服进来,对陈娇说:“陈娇,这是你的衣服,穿上吧。”
陈娇穿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刘教官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发出一声赞叹:“陈娇,你真漂亮。”
陈娇被她带到一面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女孩穿着一套没有肩章的迷彩服,正在发育的身体包裹在这套夹克式的衣服里,显得更加挺拔矫健。浅绿色的贝雷帽,将她的脸庞映衬得越发光洁红润,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透出兴奋与新奇。
“穿上这套衣服,你便开始在基地正式受训了。受训合格后,会给你发肩章和帽徽。不合格,你就脱下衣服回家。”刘教官看着她说。
“我保证认真受训,一切听从你的安排!”陈娇挺直了身体,做了个立正的姿势,大声回答。心里暗下决心,既然穿上了这套衣服,就决不再脱下!“好!我们明天就开始训练,看你的表现。”
刘教官点了点头,拍了拍陈娇的肩膀。
04
陈娇没想到,所谓的训练,居然是每天到放映室去看电影。放映室其实是一间小型会议室,看电影的只有陈娇一个人。每天刘教官到宿舍把她接到放映室,看完后又送她回宿舍,一日三餐都由刘教官送到放映室,看着她吃完,再把碗筷收走。陈娇以前很少有机会看电影。虽然当年的电影票不过五毛钱一张,但在兰姨眼里依然是昂贵的,在她的观念里除了吃饭穿衣外的消费都是浪费。偶尔几次和阿荣哥用省下的零花钱偷偷跑到市里看电影,对陈娇来说就像是过节一样。现在居然可以每天看两场电影,而且是一个人看,这实在是太爽了。电影放的是《在烈火中永生》《五十一号兵站》《保密局的枪声》《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之类的反映新中国成立前党的地下工作者英勇事迹的红色经典,在这些国产电影之间,也穿插着放一些《三十九级台阶》《北非谍影》《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之类的外国片。艺术的魅力和感召力胜过任何说教,15岁的陈娇坐在放映室常常看得热血沸腾,恨不能化身为荧幕里的人物,去亲历故事里的一切。第二周不再放故事片了,开始看纪录片。出现在陈娇眼前的是一片花海,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花海里的花大部分是鲜红色的,中间穿插着些许白色和紫色。它们在蓝天丽日下,随风摇曳,婀娜多姿。陈娇正感叹它们的绚烂华美,画外音响起,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这就是罂粟,是制取鸦片的主要原料。正是这种能开出艳丽花朵的植物,给人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画面一转。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躺在床上哭嚎,她痛苦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喊着:“妈啊,我不想活了,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啊!”画外音提示,这是一个毒瘾正在发作的女子。她全身的皮肤都烂了,身上有一个个的黑洞,有些洞都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看着在镜头前哭嚎得毫无尊严的女子,陈娇有些反胃。这时镜头转到桌子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飘带领的红色衬衣,头上斜戴着一顶白色小礼帽,脸上化了妆,妩媚地笑着,十足一个漂亮摩登的女郎。这竟然是两年前的她。一间破旧的房屋里,一对老人在声泪俱下地哭诉:儿子吸毒之后,被厂里开除,积蓄吸完后,就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现在他们家徒四壁,媳妇带着孙子也走了,不再回来。
“我们的家被毒品毁了,没有希望了!”父亲老泪纵横地哭诉。他们的儿子,曾经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过战功的战斗英雄此刻正蹲在墙角,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了,一下一下地用头去撞墙,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一个衣服褴褛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看到地上有一小节被人丢弃的甘蔗,便捡起来啃。脏兮兮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看着让人心疼。画外音:这个小女孩的父母皆是吸毒者,父亲因吸毒过量死了,母亲被送去强制戒毒。因无人管教,她只能到街头流浪,靠好心人施舍和捡地上的东西吃过活。画面上的小女孩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妈妈,我要找妈妈,妈啊,妈啊……
陈娇一直生活在武校那个封闭的环境里,对毒品闻所未闻。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我们国家现在竟然存在着庞大的吸毒群体,第一次看到吸毒人的惨状。这些触目惊心的镜头极大地震撼了她,看到小女孩哭着喊妈妈的镜头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当录像放完,刘教官走进来时,陈娇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转过来。
“陈娇,中午了,该吃饭了。”
刘教官把一盘饭菜和一罐汤端到她面前。
“毒品真是太可恨了!应该把贩毒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陈娇咬着牙握着拳说。
刘教官没有接她的话,神情平静地说:“先吃饭吧,吃完饭回去休息一下。下午2点继续来这里。”
接下来放映的内容是关于毒品的起源,毒品的危害,介绍世界上目前最猖獗的几大贩毒集团和毒品从境外流入我国的渠道,屏幕上还出现了金三角最大的毒枭坤沙的形象。
最后两天播的是近年来我国破获的大型毒品案件,抓获多少毒贩,缴获多少毒品、毒资的成果。为这些案件的破获,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常常有侦查员深入毒穴,和毒贩们斗智斗勇,他们中有的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99lib?。他们的牺牲得到了国家和人民的高度肯定,一个缉毒英雄被国家领导人接见,戴着大红花到全国各地做报告。光荣牺牲的干警被追认为烈士,开隆重的追悼会,成千上万的干警和群众为他们送行,飘洒的白花,悲怆的哀乐,让烈士的牺牲充满了崇高感。这时屏幕上用黑体字打出一行字:为人民的利益而死,重于泰山。陈娇回忆这一段时,惊讶自己当年的单纯。突然被带到一个神秘陌生的地方,每天只能在规定的范围里活动,除了两位教官基本见不到其他人,所谓训练只是一个人在放映室里看电影和录像,自己居然没想到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严格遵守刘教官宣布的基地纪律,安之若素地往返于宿舍和放映室之间。第三周,陈娇以为刘教官会叫她谈感想。她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从影视作品里获得的对地下工作者的崇高感,还有对紧张刺激的卧底生活的向往,让她跃跃欲试。她恨不能立即成为一名缉毒警察,潜入犯罪集团内部,亲手抓获一个毒枭。没想到,刘教官什么也没和她谈,而是要带她到另外一个地方。
第四章 在黑屋子里独处,你能坚持多久
“陈娇,你将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没有电,也没有书和笔,只有你一个人独处,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刘教官说。
“这是考试吗?”陈娇问。
“是的。如果你觉得待不下去了,可以拍门,我们会放你出来。你在里面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大喊大叫,否则便算犯规,会立即被放出来。”
“放出来以后怎么处理呢?”
“在这两种情况下被放出来,你就被淘汰了,立即送你回佛山。”
刘教官不紧不慢地回答。陈娇跟着刘教官出来,看见王教官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上车之后,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让陈娇有些紧张,手心都握出汗了。汽车开了大约十分钟就停下了。下了车,陈娇看到他们来到一排平房前。四周都是空地,只有这排房子兀然耸立在中间,给人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房子的走廊用铁条焊死,中间一扇黑色的大铁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一个卫兵。王教官和刘教官把证件交给卫兵,与他说了几句话,卫兵将门打开。三人鱼贯进入,一个穿军装的青年男子迎了出来,他和两位教官握了握手,便领他们往里走。那位青年军人给陈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她平生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这位高大帅气到令人窒息的军人,使陈娇忘记了害怕,反而隐约觉得这是一场浪漫的经历。
英俊的军人将陈娇领到一间房前,把门打开,示意她进去。陈娇注意到那扇门厚重得像保险库的铁门。
“陈娇,进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记住我刚才交代你的话。”刘教官对陈娇说。
陈娇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嘭”的一声,大门在身后关住了。房间里很黑暗,陈娇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里的光线。这是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天花板距离地面至少有5米高,上面有一块亮瓦,靠它透出薄弱的光线表明现在不是黑夜。房间大约有9平米,墙角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床上还摆着两套睡衣和内衣裤。陈娇来到卫生间,看到里面有蹲厕、淋浴器,洗漱台上放着洗漱用具,台子下面的柜子里有四包卫生纸。像宾馆一样嘛!陈娇心想,前几个晚上看书看得很晚,睡眠不够,现在来这里正好睡觉,我才不会大喊大叫呢!陈娇脱了鞋就往床上倒,不久便进入了梦乡。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到“哐啷”一声响。陈娇爬起来,看到门下面的小窗打开了,送进来两个饭盒和一个白色塑料袋。陈娇肚子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吃起来。饭菜很可口,两个饭盒的食物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吃饱喝足后,往床上一躺,心里觉得美极了。进到基地以来,一直生活在两个教官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得体给他俩留下不好的印象。现在终于可以一个人待着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感觉棒极了!为了表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陈娇抬起双脚,把脚上的拖鞋用力往天花板踢。拖鞋落在桌子上,把放在上面的饭盒打翻了。
陈娇吐了吐舌头,连忙爬起来收拾。把饭盒装到塑料袋里,拿到卫生间里往垃圾通道里扔。用肥皂洗了手,出来喝了几口水,便脱光衣服去洗澡。这是陈娇第一次在黑暗中洗澡。周围一片寂静,伸手不见五指。打开水龙头,站在淋浴器的花洒下,感觉到有一阵阵白色的水蒸气冒出来,热水淋到身体的刹那,陈娇舒服得打了一个战。你知道在黑暗中洗澡是什么感觉吗?会觉得自己很美丽。在黑暗中,陈娇抚摸着自己光滑细腻的肌肤,想象自己是个有着倾城之貌的绝色美人,对这具还没完全发育好的身体充满了怜爱。她想唱歌表达这种感觉,一时想不起别的曲子,哼出来的竟然是那首《小白菜》:小白菜呀地里黄,两三岁呀没有娘,跟着爹爹还好过啊,就怕爹爹娶后娘啊……听兰姨唱多了《小白菜》,陈娇也学会了。想爸爸的时候,常常哼这支小曲。有一次唱着唱着还真的哭了。可此刻,陈娇心里没有一点哀怨,几乎是用欢快的调子唱着藏书网这首歌的,意识到这一点,她便住了嘴。自怜自爱了一番后,陈娇闭上眼睛,仰起头,幻想自己变成了花木兰,骑着一匹白马在冲锋陷阵。打了胜仗之后,被许多人簇拥着回家。她换上鲜艳的衣裙,坐在菱花镜前贴花黄。一会儿她又浮想联翩,将自己想象成女佐罗“白玫瑰”,正在幻想飞檐走壁的时候,没水了。她用力拍打了几下水龙头,依然没有水流出。
真扫兴!她嘟囔了一声,匆匆擦干了身体,摸黑出了卫生间,被椅子撞了腰,差点没摔倒。她来到床前,摸索着穿好一套睡衣,便开始挪床。她把床拉出来,推到那个天窗下面,然后脱了鞋子,躺到床上。那个天窗大约有两平方尺,比枕头大不了多少。躺在床上往上看,这一小块天很像被镶了镜框的一幅画,深蓝的背景,有两颗星星在上面闪烁。
可惜看不到月亮,要是有一弯月亮点缀在上面,这幅画就完美了。陈娇突然联想到,井底的青蛙就是这样看星星吧,只是这个天窗比青蛙的井还小呢。自己岂不是比青蛙更可怜吗?这样想着,陈娇仿佛看到其中一颗星星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她刚才的想法。她便笑了。不知过了多久,陈娇进入了梦乡。待她睁开眼睛,看到天窗上的星星消失了,天空也变成浅蓝,便知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她慢慢地起床,来到门口,看到门口有两个塑料袋,拿过来一看,一个袋里装着鱼片粥和肠粉,另一个袋里装着印尼炒饭和罗宋汤。她肚子饿得呱呱叫,拿起勺子吃了一大口炒饭。怎么这么硬啊?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好吃。再吃一口鱼片粥,又冷又腥,她差点吐出来。这时陈娇突然领悟,难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她的早餐和午饭都已经凉了。她竟然从昨晚睡到今天下午才醒来!勉强吃了半盒炒饭,陈娇便到卫生间洗漱。用手接了水往脸上冲,几次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她凑近镜子仔细看看自己,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沉睡,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好像比原来又漂亮了些。只是这套白色条纹睡衣过于宽松了,有点像病号服。
蹲厕所的时候,陈娇抬头看到天花板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每日一桶水。原来每天的用水是有定量的,每日只有一桶水。难怪昨晚洗澡到一半会停水。都怪自己昨天没有注意观察,没看到这张纸条,刚才洗脸就用去了半桶水,今晚可就不能洗澡了。从卫生间出来,陈娇来到门口,从门缝往外望,什么也看不见,又趴到地上,看下面那个小窗,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陈娇原以为在这里可以看见昨天那个英俊的军官,没想到连他的脚步声也听不到。陈娇开始仔细观察自己住的这间房。墙面很白,大约刚刷不久,用手用力抹上去,手上还会沾上一些白粉。她发现天花板的四个墙角都装着一个像黑色的大眼睛似的东西(当时她还不知道这是摄像头),看了一会儿,不明就里,便放弃了研究。她将桌子所有的抽屉都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她在房间来回走动,用自己的脚来测量它的长宽。几次之后,确定了这间房竖着走是21步,横着走是20步。走了几遍后,陈娇觉得无聊,又找不到其他事情做,只好躺回床上胡思乱想。她开始想念阿荣哥,很想给他写一封信将自己的近况告诉他。但立即想到这里没有笔和纸,就是有,她也没有通信自由。她还想到了兰姨,离开兰姨之后,她记起了兰姨对自己的点滴好处,她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对兰姨也是有感情的。她为自己临走前对兰姨的无情而羞愧。好不容易熬到晚饭时间。
晚饭送来后,她不再像昨天那样狼吞虎咽了,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尽量延迟着时间。因为吃完晚饭,就无事可做了。那顿饭不知吃了多久,饭盒里的饭吃得一粒不剩,猪排也被啃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骨头都被她嚼碎了。吃完后,她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头看看,又用舌头将饭盒仔细舔了一遍。吃完饭,天终于黑了。打着饱嗝,揉着肚子,慢慢地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又摸索着回到床上躺着看天。天画和昨晚有些不同,星星不见了,深蓝的天空被刷上了一层灰白色,让那幅天画变得毫无生气。陈娇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寂寞和孤独感强烈地袭来。为了驱赶这种感觉,她又开始唱歌,唱的还是那首《小白菜》:小白菜呀地里黄,两三岁呀没有娘,跟着爹爹还好过啊,就怕爹爹娶后娘啊……想到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连亲生母亲的样子都没有见过,陈娇不禁泪水涟涟。突然一声巨响,一个炸雷在头顶上炸响,吓得陈娇发出一声尖叫。炸雷过后,万籁寂静。陈娇透过泪眼查看,房间好像罩上了黑幕,那么浓,那么黑,四周布满猛兽,就在墙角蛰伏,虎视眈眈。一道.99lib.白光在天窗划过,又一声巨雷炸响。伴随着电闪雷鸣,雨水哗啦啦从天上泼下,仿佛天公发怒,打翻了盛水的盆子。空气中有一种黏稠的物质,散发着阴湿的寒意,让人喘不过气来。陈娇蒙住耳朵,蜷缩在被单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想到那个英俊的军官,迫切地想要向他求助,于是她跳下床,来到门口,准备大声拍门,来人啊,我要出去!在手触到门的瞬间,陈娇停住了。教官的警告在耳边响起:现在这样出去,就算是被淘汰了,立即就被送回佛山!这样回去多丢人啊,武校的同学们都以为自己被选拔进省武校了,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就被退回去,一定会被他们笑死了。阿荣哥也是经过层层考核才进的特警部队,那些考核也非常残酷,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而自己在第一关就过不去,也太没出息了。这么一想,陈娇将拍门的手慢慢放下来,拼命咬住嘴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总算抑制住想要出去的冲动。又一声巨雷劈下来,陈娇爬上床,用被单蒙住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累了,雨渐渐地小了下来,陈娇慢慢地从被单里露出头来,看着屋顶的天窗。天画此时是一块单纯的藏青,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滴答滴答的雨声是刚才天公咆哮后的余韵。雨彻底停了,屋子渐渐地亮起来,一轮圆月出现在天窗上。这是陈娇第一次在天窗看到月亮,心里有些欣喜。想起刚才的恐惧,觉得好像是一个噩梦,庆幸自己的坚持,要是自己刚才拍门出去了,怎么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月亮?这个夜晚在陈娇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当遇到以为自己过不去的坎时,她就会想起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狂风骤雨过去之后,皎洁的月亮就会升起。她只需要忍耐。15岁的陈娇躺在天窗下,看着月亮渐渐地移动,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许多事。当月亮完全消失,屋里再次陷入黑暗时,她闭上眼睛,迅速坠入睡眠黑洞。第二天,陈娇醒来,看到天画变成了透明的蓝色,心情一下开朗起来。吃完早餐,她把床移回靠墙的位置,站在天窗下往上望。一束阳光照射进来,正好照在她身上。
她闭上眼,想象自己正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四周鲜花盛开。她闻到了一阵阵沁人心扉的花香,耳边还有小鸟清脆的鸣叫声。她来到学校后面那片荔枝林里,看到一只绿色的小鸟,很像12岁那年被阿荣哥抓获又被她放生的那只。那只鸟儿看见她,“扑棱”一下飞到最高的那棵树上,站在枝头欢快地对她唱歌。她一直往前走,走进一片大森林里,阳光像渔网一样洒下来,在鸟鸣中跳跃飞舞。这里好像刚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散发着泥土的香味。她的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冥冥中有个声音说,穿过这片森林,前面便是大海,那是你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色。
“哐啷”一声,打断了陈娇的冥想。她有些恼怒地睁开眼,看到门下摆着刚送进来的饭盒。咦?怎么这么快就送午饭了,好像刚刚吃过早饭不久啊?难道自己刚才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吗?陈娇没有过去拿饭,重新闭上眼睛,想接着往下走,看看从未见过的大海。但怎么也找不回刚才的感觉了。
她遗憾地睁开眼,过去拿饭盒吃饭。吃完饭,陈娇回到天窗下沐浴阳光,继续冥想,心想一定要穿过那片森林,看到大海。可她站了许久,那片美景都没有再出现,眼前只有自己猩红的眼皮在跳动。只好睁开眼,无奈地放弃了。回到床上躺着,陈娇盖上被单准备睡午觉,却怎么也睡不着。眼里浮现出刘教官身着警服英姿飒爽的形象,心里十分羡慕。只要自己好好表现,通过考核,不久也能像她一样穿着神气的警服去执行任务了。陈娇回忆起前几天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情节,公安部开表彰大会,给那些破了大案的警察立功授奖,便想象自己成为警察后,破获了许多贩毒大案,捣毁一个个贩毒集团,成为闻名一方的女神探,被授予一级英模的称号,穿着警服,别着军功章,胸前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回到英才武校。校长龙师父为自己牵马,全校的师生列队出来欢迎,自己举起鲜花向他们挥手。兰姨在人群中自豪地笑着,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比原来年轻了十岁。这么想着,陈娇心里得意极了,不由笑出声来。恍惚间好像看见身穿军服的阿荣哥站在床头,向自己伸出大拇指。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陈娇握紧双拳,给自己打气。
她爬起来,站在床上,做大踏步走的姿势,嘴里唱起了《解放军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唱了一会儿,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陈娇笑着往床上一倒,把被单一裹,蒙头大睡。醒来已经是晚上。陈娇起床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又站在天窗下,抬头看天。月亮还没有出来,四周一片寂静,屋里的一切都隐在黑暗中。她闭上眼,想象一轮明月正在缓缓升起,皎洁的月光将自己如水的光华倾注大地。她的心中一片澄明。站了一会儿,陈娇不由走起八卦步法来。按师父教的“卦走如鱼”的要诀,她背着双手左右游走,身体像鱼一样摆来摆去。走着走着,自然地将右手伸出三指,幻握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刀随身走,身跟刀转,黑暗中感觉寒光闪闪,刀把上的红缨如赤蛇飞舞。将一套刀法打完,全身的关节都活动开了,她觉得很舒服,便开始假想与另一个人对打,口中念道:“刀握手中,心中有刀,气出丹田,刀劈华山!”猛一回身:“抽身一转,箭步转移!”想象对方的刀直劈面门,她并不躲闪,将头向后撤一寸,伸手夺刀,身体向下一蹲,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也不知练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她才停下来。陈娇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往床上一躺,全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被关在这里三天了,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武校,练完功回来,洗了澡,踏踏实实地上床睡觉。她想起师父讲的达摩老祖面壁的故事。达摩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也是靠坚定的信念和忘我的境界过来的吧。陈娇这时开始领悟师父的教导,习武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可以磨炼意志。坚强的意志,足以抵挡一切寂寞和孤独。从这天开始,陈娇恢复了在武校的作息时间。
凌晨起来扎马步,早饭后开始练拳法,午饭后休息一下,下午练刀法。累了就坐在天窗下打坐。陈娇渐渐地体会到一个人练武的好处。身边没有师父没有同伴,一个人静静地练,一招一式都是自己心中所想,觉得不够完美的地方自己纠正,一遍遍地重来,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在黑暗中练武,比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更容易专注。想象自己是一位貌美如花、武艺高强的女侠,正在森林里的一个湖泊旁修炼,四周香气环绕,仙乐飘飘,她优美地舞动手里的刀剑,进入忘我的境界。晚饭后,洗完澡,便上床睡觉。心里无牵无挂,头一碰上枕头便很快进入梦乡。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天。那天陈娇正坐在天窗下打坐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陈娇感觉屋里一下亮起来,阳光带着力量冲进来,将陈娇的身体冲得晃了一下。陈娇眯着眼,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英俊的军人走进来,他在陈娇面前站住,微笑着说:“陈娇,你可以出去了。”
他递给陈娇一个眼罩,帮她戴好,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先戴上这个,然后跟我走。”
这位英俊得像神话一般的青年军人轻轻地扶着陈娇的肩膀,引她向门口走去。陈娇听到“嘭”的一声,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住了。在门口,他拉住陈娇的手。
陈娇至今还记得被那双修长温暖的大手握住的感觉。陈娇跟着他,走过了一个长长的走廊,那几分钟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真想永远被这双手拉着走下去。这是少女陈娇第一次对异性产生异样的感觉。在黑暗中,在那个长长的走廊上,有花瓣一样的东西从心底生长出来,她的情窦初开。他们进了一个房间,他松开陈娇的手。有人替陈娇拿下眼罩。陈娇睁眼一看,知道这是医务室,这里窗帘紧闭,比那间黑屋子亮不了多少。一个中年女医生轻轻翻开陈娇的眼皮,给她点了眼药水,叫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感受光线。然后过去缓慢地拉开窗帘。当陈娇完全睁开眼睛时,第一次感觉世界原来是那么的光明。两位教官出现在陈娇的面前。刘教官笑盈盈地说:“陈娇,恭喜你,你过关了!”陈娇还没有适应这光明的世界,对教官的话没有反应,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她转头想要寻找刚才那个与她拉手的军官,正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娇跟在两位教官后面往外走。刺眼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地用手遮住前额。上了吉普车,王教官回头笑着对她说:“陈娇,你练武的时候动作很洒脱,看上去漂亮极了。”
刚从黑暗的小屋出来,陈娇的大脑还没恢复正常运转,对王教官怎么会看到自己练功的情景她没有细想,只简单地回应了一声:“是吗?”刘教官亲热地拍拍她的手:“表现不错,辛苦了。”
陈娇问刘教官:“我在里面待了多少天?”
“今天是第21天。”刘教官答。
21天?陈娇感觉好像只过了半个月,又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原来是21天。隔着21天看过去的陈娇,是多么的幼稚。这21天是一条界河,将陈娇的过去和现在分开,河那头的陈娇还是个孩子,而这一头她已经长大成人。
“我可以成为一名警察了吗?”陈娇问。
“现在还不知道。”
刘教官答。两位教官将陈娇送回宿舍,刘教官对她说:“你先休息休息吧。过几天有领导找你谈话。”
“这几天我就在宿舍待着吗?”陈娇问。
“是的。你这几天可以看看这本书,最好把它背下来。”
刘教官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
第五章 你的代号是黑精灵
刘教官走后,陈娇看着与21天前毫无二致的宿舍,泄气地想,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唯一的不同是可以看书。她拿起刘教官留下的那本书,看到封面上画着一只眼睛,下面写着一行字——眼神的秘密。她好奇地翻开来,里面有许多插图,都是形态各异的眼睛,她不禁一页一页地看了下去。人的眼神分七种:喜、怒、哀、乐、忧、冷、寒。每种眼神又涵盖着多种不同的眼神暗号。书上把每种眼神画出来,画得非常传神。学习的方法是集中精神盯着某个眼神看十分钟,便会捕捉到到这个眼神所传达的信息。陈娇集中精神盯着第一个眼神看。这个眼角微微翘起,瞳孔往两边走,感觉很柔情。看着看着,感觉自己的眼神也不知不觉变成那样了,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清泉,在汩汩地往外冒,柔情似水,情意绵绵。接着看下一个,还是那双眼睛,眼角还是上翘,但传达的柔情中,却多了一些冷意。再往下,眼神流动着,传递的却是警觉和不安。接着看下去,上面画的眼神,初看好像都一样,但集中精神盯着看,似乎每个眼神都在流动,仿佛真的眼睛在她面前闪动,对她表达不同的含义。那个绵柔的眼睛分明在向她传达爱意,眼神里有一种甜丝丝的东西,看得陈娇的心都快融化了。下一页,那眼神变得冷冰冰的,要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的心也像掉进了冰窟,一下凉了下来。再下一页,那眼睛充满了怒火,仿佛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一口把她吃了,她也不自觉地对它怒目而视。转过去,那哀怨的眼神,让陈娇的心突然变软了,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陈娇被这本书迷住了,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完全钻了进去,让自己在这些眼神中游走。她先盯着一个眼神看,揣摩它的含义,捕捉它传递的微妙信息,然后再看下面的说明,居然大部分都被她猜对了。
一连三天,陈娇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那本书,几乎将那本书全部背了下来。第四天,刘教官过来通知她,去会议室谈话。她知道考核的时候到了,心情紧张地跟着教官走进了会议室的门。会议室里坐着四个穿警服的人,除了王教官,另外一男两女陈娇从未见过。见陈娇进来,王教官对她点头微笑了一下,其他人则面无表情。陈娇飞快地扫了四人一眼,她从王教官眼里看出了鼓励,从左边那个女人眼里读出了挑剔,从右面那个女人眼里读出了友善,而中间那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的目光则透着冷酷无情。刘教官没有向陈娇介绍这三个人的身份,只说要她认真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陈娇同志,”中年男子首先发问,他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陈娇,“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名警察?”陈娇第一次被别人称为“同志”,激动得心里一颤。她定了定神,答道:“在我眼里,警察是神圣崇高的职业,以惩恶除凶,保卫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为己任,是正义的化身。”
“警察同时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随时有流血牺牲的可能。”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为了神圣的目的,就是流血牺牲也是光荣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为人民的利益而死,重于泰山。”
陈娇自觉回答得无可挑剔,骄傲地看着面前五位考官。中年男子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低头用铅笔在一张纸上画了画。
“陈娇,看你的资料,你的籍贯是东北的吉林,从小在寄养的家庭长大。你与你的家人还常常联系吗?”左边那位皮肤白皙的女子问。
“很少联系。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事实如此,爷爷有三年没有来广东了。
陈娇长这么大,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亲生母亲则从来没有露过面。
“也就是说,你在广东除了养母和哥哥,没有其 4ed6." >他亲属?”
“是的。”
陈娇答。在心里算了一下,除了武校那几个师父和师兄妹,认识自己的人屈指可数。右边那位皮肤稍黑的女子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陈娇,陈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看了她一眼,立即又转移了目光。
“把目光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她命令道。陈娇将目光转回来,与之对视。这个女子的眼睛细长,眼角上飞,好像粤剧里的花旦。只见她眼珠转了几下,瞬间就将喜、怒、哀、乐、忧、冷、寒等七种眼神演绎了一遍,让陈娇大为佩服。
“你真厉害。”
陈娇情不自禁 5730." >地说出来。
“不错,能和我对视十秒。”
女子微笑道。
“开始有些慌张和羞涩,后来能镇定下来观察我,心理素质不错,对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来说尤为难得。”
陈娇被夸得脸红起来。
“《眼神的秘密》看完了吧?”她问。
“嗯。”
陈娇点头,“差不多能背下来了。”
“那好,我考考你。把第210页背给我听。”
陈娇愣住了,第210页也就是书的最后一页,上面是编委的名字,有12人,分成三行排列,每排四个。陈娇几次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有让目光停留,只是昨天她无意看到第二排第三个人名叫陈小龙,她联想起父亲陈大龙,笑了一下,因此把这12个人名读了一遍。陈娇定了定神,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那12个人的名字,她缓慢地一个一个念了出来。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后,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五位身穿警服的人。这五个人看她的眼光都有些惊讶。中年男人问:“你为什么会注意这12个人的名字?”陈娇把理由说了一遍。
“你只读了一遍就能背下来吗?”他问。
“差不多吧。眼睛看过一遍就会在脑子里留下影像,我只要闭上眼,集中注意力,影像便会浮现出来,我照着念就行了。”
陈娇道。中年男子从桌上拿起一张《羊城晚报》,指着其中一段说:“给你一分钟,把它们记下来。”
那是一则治疗肠胃的药品广告,在药品的成分、服用方法和批准文号等信息下面是全广州市经销这种药品的药店和地址,共有11个。陈娇接过报纸,盯着看了一分钟,把报纸还给中年男子。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把刚才那一段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中年男子用眼神与其余四人交流了一下,对陈娇说:“我们可以将你保送到警察学校,两年后你就可以正式成为一名警察。但通过刚才的测试,我们觉得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让你当一名普通警察有点屈才了。你完全有能..力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成为更高级的警察。我们的任务是为这个更高级的警察机构选拔人才,你有幸进入我们的视野,成为备选人之一。”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陈娇。陈娇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中年男子揭开茶杯盖,慢慢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你也可以选择去上普通警校,毕业后成为公安局的内勤人员或派出所的户籍警。”
中年男子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希望能成为更高级的警察。”
陈娇大声地回答。
“你小小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志向说明你是个不甘于平凡、勇于挑战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中年男子说。
陈娇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被录取了吗?”中年男子语气沉稳地说:“你是否被录取,我们还需要开会讨论,你回去等通知吧。”
“还要等多久?”陈娇问。
“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中年男子笑了笑。这次果然没有等多久。陈娇第二天上午便被刘、王两位教官带到一间办公室。这个办公室是个套间,里屋房门紧闭。
刘教官轻轻地叩了三下,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刘教官进去后,房门又关了起来。十分钟之后,刘教官出来了,示意陈娇进去。陈娇心中忐忑地走了进去,还不知道从此自己的命运将完全改变。一个50岁左右、穿警服戴眼镜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前等着她。她的身后挂着一面鲜艳的国旗。
“你好,陈娇同志。我是特侦处的米处长,正在恭候你的到来。”
这位自称米处长的女人向陈娇伸出了手。第二次被人称为“同志”,陈娇还是感觉很新奇。她激动地握住了米处长的手,觉得她的手又软又厚。
“陈娇同志,请坐。”
陈娇依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下面我们的谈话是绝对机密,你必须保证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泄露出去。”
米处长严肃地看着陈娇说。
“我保证。”
陈娇紧张地看着米处长,将腰背挺直。
“题外话我就不说了,直接进入主题吧。80年代以来,毒品在全世界日趋泛滥,毒品的泛滥直接危害人们的身心健康,并给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带来巨大威胁,日趋严重的毒品问题已成为全球性的灾难。现在国际贩毒组织活动猖獗,广东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已经成为各国际贩毒集团重要的盘踞地。在已经破获的多起贩毒案件中,毒品的源头都来自广东。经总部批准,我们特侦处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主要任务是侦破有境外犯罪组织参与的重大贩毒案件,现在这个特别行动小组正在招募新人,我们需要一批有胆识、有才华的同志加入,我很荣幸地告诉你,你被录取了。”
米处长说。
陈娇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
“人生在世,每个人的使命是不同的。绝大多数人追求的是平安庸碌地度过一生,但也有一些人,注定要肩负重要的使命,从事艰辛危险的工作。这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你的资料我详细地看过,对你入基地一个多月以来的表现非常满意。你身上有我们组织需要的特质,一个15岁的女孩,能在那样的黑屋子里待上21天,足以证明你的不凡。陈娇同志,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愿意。”
陈娇答。
“别急着回答,再好好考虑一下。这份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只有勇敢无畏、卓越不凡的人才有资格担当。你若不愿意,我立即送你回家。”
米处长放缓了语气,悠悠地说。
“不,我愿意。”藏书网
陈娇坚定地回答。
“这个小组的成员会被派到犯罪组织内部做卧底,成为肩负特殊工作的人,也就是特工。你的一切行动由特侦处负责,直到国家批准你退役。请确认,你是要留下还是离开?”米处长犀利的眼神透过镜片直视陈娇。特工?这个词通过米处长的嘴从银幕上跳到现实中,让陈娇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留下。”
陈娇答。
“如果你现在选择留下,以后便不能反悔了。组织的纪律非常严厉,违规者将受到军法处置!请再次确认你的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米处长站起来,严肃地问。
“我坚决要求留下!”陈娇大声地回答。
“好!口说无凭,你必须对你的选择负责,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米处长将一份文件递给陈娇。陈娇拿过文件粗略看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陈娇感到,从进入基地到现在,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走。她不能退缩,只能前进。米处长和陈娇一起走出里间,陈娇看到外面的会议室里除了刘、王两位教官,还多了两个人。他们一见米处长出来,便站了起来。
米处长将文件交给刘、王两位教官,两位教官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字后,他们向米处长敬礼,表示交接完毕,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刘教官过来拥抱了一下陈娇:“陈娇,好好干,你是我接过的学员中表现最棒的!”王教官轻轻地握了一下陈娇的手:“陈娇,前途无量!”从此,两位教官就消失在陈娇的?视野里,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米处长向陈娇介绍留下的那两位穿制服的男女。
“这位是贾仕霖教官。”
贾教官与陈娇握了握手,陈娇注意到这位贾教官长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被他的目光扫到像被灯照了一下。
“这位是琳达教官。”
琳达教官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伸出葱管一样青白纤细的手轻轻地与陈娇握了一下。
“把制服发给她,穿好后,再到我办公室来。”
米处长交代道。陈娇在另一间屋里迅速换上有领花和肩章的新制服,虽然没有镜子,但陈娇还是能感到自己立即变得英气逼人。成为正规军的感觉真好!她神气活现地迈着正步再次回到米处长的办公室。看到英姿飒爽的陈娇进来,米处长的目光带着一丝欣赏。她赞了一句:“非常好,陈娇同志,像个战士的样子。”
她站起来,走到陈娇面前,在陈娇的左臂别上徽章。
徽章的图案是一个张着巨大翅膀飞翔的蝙蝠。
“陈娇同志,欢迎你加入黑蝙蝠。你非常荣幸地成为黑蝙蝠成立六年来挑选出来的最年轻的女性。国家用了很多精力来挑选黑蝙蝠,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加入,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陈娇,请大声回答,你愿意为了国家的荣誉、百姓的安宁,为了将来摧毁犯罪集团的任务,接受特殊训练,成为一名捍卫国家尊严的黑蝙蝠战士吗?”米处长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陈娇,严肃地问。米处长的话让陈娇热血沸腾,荣誉感使命感油然而生。
“我愿意!”陈娇大声地回答。
“好,下面请跟着我在国旗下宣誓。”
陈娇与米处长立正站在国旗下,对着鲜艳的五星红旗,举起右手,紧握拳头,庄严地宣誓:我宣誓,我自愿加入黑蝙蝠小组。我将永远保持对祖国的忠诚,对党的忠诚。遵守组织纪律,严守组织机密,无论遇到任何困难,任何威胁,任何诱惑,我都将牢记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我将至死不渝地服从国家的意志,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每一项任务。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计荣辱得失。宣誓人陈娇宣誓完毕,米处长转过身来,直视着陈娇的眼睛说:“你的代号是黑精灵,请牢记自己的代号和使命。身为一名黑蝙蝠,内心必须有坚定的信仰。我们在黑暗中行动,但内心不能黑暗。相信自己是在为国家和人民工作,这个意念必须坚不可摧。作为特工,必须时刻牢记两条:第一,绝对服从命令;第二,严守组织秘密。你的身份是绝对机密,就是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透露丝毫。你的档案由我亲自掌管,没有我的同意,谁也调阅不了。你的训练由贾教官和琳达教官负责,需要你接受任务的时候,我会派人和你联络。从现在起,你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刻苦训练,尽快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蝙蝠。你也没有退路了,宣誓之后,若有任何违规,自有军法处置!”说到bbr>藏书网这里,米处长踱了两步,伸出右手,在陈娇的胸膛上点了一下:“陈娇,身为中国人,能被选中为国家效力那是何等的荣耀!明白吗?”
“明白!”陈娇响亮地回答。
“今天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其余的事情贾教官会交代你。你可以出去了。”
米处长放缓了语气,摆了摆手。
第六章 特训:挑战生命的极限
01
成为黑蝙蝠的第一步,就是要和过去的自己决裂。投进大熔炉里,熔化,搅拌,敲打,百炼成钢后再锻造成一件趁手的兵器。这个大熔炉便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和米处长谈话的第二天,陈娇被两位教官叫到一间办公室谈话。谈话之前贾教官先让她填写一张应征入伍的表格。她将化名岳琳,到离基地20公里的武警部队特警基地受训。
“从明天起,你就要搬到军营去受训。我和琳达教官也会和你一起去。记住,你的名字叫岳琳,今年17岁,是从广东省武校应征入伍的,你原来的部队是广东武警边防总队第六中队,你现在是第九期边防武警女子特训队的队员。现在向你宣布纪律和注意事项。”
贾教官神情严肃地说。
“是!”陈娇立正站好。
“到了军营,你必须装作不认识我们,在基地经历的一切要做到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军营的训练非常艰苦,希望你能坚持下来。明白吗?”
“明白!”
“那里也实行严格的淘汰制度,考核不及格的将被退回原部队,你可别给我们丢脸。”
琳达教官在旁边不阴不阳地说。
从第一眼见到琳达教官,陈娇便看她不顺眼,她烫着大波浪头,说话娇声嗲气,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地,那做派就像从银幕上走下来的国民党女特务。陈娇掩饰住心里的不快,大声回答:“我会坚持住的,绝不会给你们丢脸!”
“小丫头,还挺犟的。看来是可造之才啊,就怕是个银样镴枪头。”
琳达扭动着腰肢走过来,伸出兰花指,在陈娇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过关,也请两位教官相信。”
陈娇闪了一下,被琳达触到的皮肤一阵酥麻。
“好了,我们相信你。你是米处长特别看重的一个学员,相信你不会让她失望,让我们失望。部队是个大熔炉,你会脱胎换骨的。”贾教官说。
陈娇,不,岳琳(在下面这段故事里,我们将称她为岳琳)很快就理解部队是个大熔炉的含义了。大雨瓢泼中,一队女兵背着背囊在山地上跑步。队伍已经涣散了,队列拉得很长。岳琳跑在队伍的中间,雨水已经将她的全身浇透,背囊越来越重,脚下的胶鞋沾着黄泥和乱草,鞋底面积是正常的两倍,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到特训队报道的第二天,没等这些小女兵熟悉环境,教官便给她们来了一个下马威,把她们拉到山里进行三天三夜的野营拉练。这些女兵都是从各部队挑选出来的尖子,有些参军前就是体育特长生,像岳琳这样从小习武,在武术比赛得过奖牌的也有几个。但她们也都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在崎岖的山路上,背着背囊冒雨跑10公里。在一个山坡上,有几个人滑倒了,坐在地上起不来,教官过去每人踢一脚:“起来,起来!赖在地上算什么!两分钟起不来的,加跑5公里!”
一个女兵忍不住哭起来。教官歇斯底里地宣布:“哭鼻子的被淘汰了,明天就滚回原来的部队!”岳琳咬紧牙关,默默地经过滑倒的战友和正在咆哮的教官,向坡顶跑去。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原来的部队!三天的野营拉练回来,真的有两名女兵被退回去了。除了摔倒哭鼻子那个,还有一个是那天跑在最后一名的女兵,她拉练回来就被送进了医院。这次拉练让这群女兵清醒了。特警队没有性别,只有战士!在这里别想得到任何女性的优待,特警不相信眼泪!
02
每天早上5点军号准时吹响,5分钟之内集合完毕,跑完5公里回来吃早餐,然后开始一天的训练。户外训练科目有射击、格斗、驾驶、攀登、泅渡、跳伞。户内学习除了政治课之外,还有心理学、手语和密语通讯、地理知识、地图判定、描图、照相摄像、化妆侦查,等等。户外训练科目每一项都是难以想象的残酷,项项都在挑战生命的极限。几乎每一项考核都有人被淘汰,能坚持三个月的,可以称为人类的精英了。格斗擒拿是特警的基本功,特训的重点科目。操场上女兵学员围坐成一圈。中间两个女兵在进行一对一的拆招,一招一式一丝不苟。黝黑精瘦的教官站在一旁,口中不停地对两位女兵吼着。第一眼见到这个林教官的时候,岳琳觉得他其貌不扬,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对谁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听说他入伍前就得过全国散打冠军,在特警队还立过一等功,岳琳还半信半疑。但他第一次上课,就把这群女兵震住了。林教官脱了军装,只穿一件背心,露出上身强健的肌肉群。这些肌肉纹理,不是好莱坞大明星史泰龙那种在健身房里靠器械练出来的硬邦邦的死肌肉,而是东方李小龙式的,它们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突出,但却带有一种杀气。他站在操场中间,叫女兵们一个个上来与他对攻。女兵们商量了一下,推举班长李艳红带头,入伍前她便得过云南省跆拳道女子冠军。
李艳红顿了顿身形,看着似乎随意站在那里的林教官,猛地飞出一脚。没等大家看清教官是怎么出手的,李艳红已经摔倒在地,右手被林教官反扭住了。林教官把李艳红推到一旁,勾了勾手指示意其他女兵一起上,女兵们对视了几下,哇哇叫着冲了上去,不到十分钟,十几个女兵全部被打倒在地,嘴里发出呻吟。岳琳这时才明白,自己在武校练了十年的功夫原来是那么脆弱。那些拳法、刀法都是绣花枕头,只适合参加比赛,在实战中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这位林教官,教给女兵们实战中最实用的两招:一招制服和一招致死。一招制服,是让你只要找到机会,一出手,对手必然倒地。而一招致死,则是一旦击中对手,让其非死即残,所以没有命令严禁使用。抗击打训练,也是特警的必修课,几乎每天必上。在搏击馆里,这些女兵穿上练功服,戴上头盔,双手后背,一字排开,由另一队男队员对她们拳打脚踢。
“头部!胸部!腹部!膝部!”林教官恶煞般地将口令喊得一声比一声紧,男兵们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绝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女兵们毫不客气地还击,像一只只母老虎与男队员对打对摔,口里发出嗷嗷的叫声,直到有机会使出一招制服,将对方打倒,这堂课才算过关。在特训队,射击的成绩要求每人都是优秀,良好都算不合格。15米外的鸡蛋靶,从掏手枪、上弹匣,到枪响蛋裂需在10秒之内完成。20米外的人头靶,分别采用站、蹲、俯卧、仰卧四种姿势,在8秒钟之内必须打掉5个目标。训练时,射飞一发子弹便要罚做100个仰卧起坐。在特训队训练那一年,给岳琳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第一次蹦极的经历。那是为练胆量而设置的特别训练。蹦极是近年流行的户外休闲运动,在80年代末还没有人听说过。当女兵们被带到两个悬崖中间一座废弃的公路桥上,听教官介绍,要求她们从桥上跳下去,而且只在脚上系一根橡皮条时,都傻了眼。女兵们趴到栏杆上往下望,山风呼啸,将悬崖上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浑浊的江水在下面翻滚,所有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女兵们纷纷后退,没有人敢第一个跳。最后教官让女兵们按身高排队,最高的第一个跳。最高的就是班长李艳红,一米六七,平时以胆大著称,进到特训队以来每项考核都是优秀,教官这么安排就是想让她做一个表率。她白着脸,闭着眼跳出去的时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女兵们趴到栏杆边看她,只见她的身体在空中一起一落,嘴里一直在发出尖叫,被拉上来的时候,她坐在地上,捂住脸哇哇大哭。
一米六五的岳琳排在第二。她站在桥上,双腿在轻微颤抖。身后传来教官“三、二、一,跳!”的口令,她只能以视死如归的心态跳下了去。整个世界向她倒过来,两边的山峦飞快地向上延伸,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直线坠落,向波涛翻滚的江面扑去。岳琳不可抑止地发出一声声尖叫!眼看着就要扑到江面,又被一阵拉力快速拉起,一次、两次、三次,岳琳渐渐放松了身体,张开双臂,此刻岳琳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倒挂的蝙蝠在空中晃荡,眼前闪出米处长的面孔。被拉上来,解开脚上的橡皮条后,岳琳扶着栏杆,突然也想哭了。那天,几乎所有的女兵被吊上来时都哭了。这次教官没有呵斥,也没有惩罚任何人,就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她们。等她们哭够了,才招呼她们上卡车。每天训练结束时,亦是体能耗尽时。这些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女兵们,晚上躺倒在床上,都担心第二天会爬不起来。但第二天早上5点起床号一吹,每个人都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在5分钟之内穿好军服冲出去——开始新的一天训练。在周而复始的反复中,岳琳感觉到自己这根弹簧越来越坚韧,渐渐地能从容地应对了。刚进特训队时,岳琳那个班一共有19名队员,不到半年淘汰了5名,剩下的14名基本稳定下来了。毕竟都是花样年华的女孩子,训练再辛苦也压制不了年轻人的天性,休息的时候大家也会组织一些唱歌、打球之类的文体活动,但岳琳几乎从不参加。在战友们的眼里,岳琳训练非常刻苦,各项考核在班里排名中等偏上,就是不合群,很少主动与人说话,一有空就躲在角落里看书。没有人知道岳琳内心的苦闷。即使履历表上的年龄被添加了两岁,岳琳仍然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但藏在心中的秘密让她失去了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天真活泼,她和战友们隔离开来,无法融入集体。岳琳不敢和任何战友交往过密,她怕别人询问自己的过去。父母是干什么的?在省武校学习了多少年?是怎么被选入特训队的?连这些基本问题她也怕自己答不好。虽然她早已将贾教官替她编造的履历背得滚瓜烂熟,但到底有些心虚,担心谈多了会露馅。
面对周围单纯真诚的战友,岳琳觉得说谎是件令人羞耻的事。有时,她会忘记自己叫岳琳,希望在基地待的那两个月是一场梦。这样,她就可以像其他战友一样真实地袒露自己,愉快地融入这个集体。但是,贾教官和琳达教官的目光,让她明白那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过。贾教官和琳达也成了特训队的教官,岳琳几乎每天都和他们见面。她遵守纪律,表现出到特训队才与两位教官相识的样子。事实上,她也只是比其他队员早认识他们一周而已。但那提前的一周,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两位教官在特训队对岳琳并未表现出任何另眼相看的痕迹,但岳琳能感觉到两位教官在身后默默的关注。这种关注让她如履薄冰,时刻提醒自己是个身负特殊使命的人。武装泅渡,是岳琳比较害怕的项目。岳琳没学过游泳,只是从小和武校的伙伴到学校附近的小河里玩耍,会“狗刨”而已。到了特训队,游泳课是体能项目,每次至少游一千米。教官手里拿着竹竿,在游泳池边巡视,没人敢在完成训练目标前偷扶在池边歇气。但这毕竟是穿着泳衣在游泳池里游的,心理上比较轻松。而武装泅渡,是穿着军装,腰扎武装带从江的左岸游到右岸。岳琳那天一开始就出师不利,刚游了几十米就被一阵浪打过来,猛呛了一口水,她赶紧踩水,不让自己沉下去,一下就与战友们拉开了距离。她心里一急,连忙加快速度追赶。长距离游泳和长跑一样,必须保持稳定的节奏,节奏一乱,后面体力很难持续。岳琳游到江中就没力了,身上的迷彩服成了障碍,结结实实地贴在身上,每划一下都十分艰难。她越游越慢,突然右脚一阵痉挛,她尖叫了一声,沉了下去。
在她大口大口地喝着江水,在水里扑腾时,一只橡皮轮胎扔了过来,岳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轮胎,将头冒出水面。她感到有一双大手托住了她的腰,定眼一看,是贾教官。
“是不是脚抽筋了?”贾教官问。岳琳点点头。
“别慌。伏在轮胎上,腿放松。”
贾教官说完潜入水中。岳琳感觉到他在水里抓住了自己的脚掌,用力往上掰,又在自己的腿肚子上用力揉了几下。
“好点吗?自己再用力勾脚掌,坚持一会儿再放松。”
岳琳依言照做,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岳琳点点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贾教官。
“还能不能继续?要是现在被拉上去,这课就算挂了,下周还得补考。”
贾教官指了指不远处的保障艇。岳琳动了一下腿,感觉不怎么疼了,看看离对岸最多还有300米,已经游了三分之二,现在放弃岂不可惜?她摇摇头,将橡皮轮胎推开,表示继续游。
“保持动作和呼吸的平稳,千万不要乱,继续游吧,还有时间。”
贾教官叮嘱道。岳琳继续向前游去。贾教官与她保持5米的距离,和她并排游着。终于触到了岸边,岳琳筋疲力尽地爬上岸,听到岸边的教官宣布自己过关的时候,右腿又抽起筋来,呻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战友们扶到旁边的随队救护车处理。第二天,岳琳在路上遇见贾教官,见四周无人注意,便向他道谢。贾教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了句:“你的任务是好好训练,顺利毕业,其他事情不要想太多。”
03
化妆侦查课的教官是琳达。她穿着一杠三星的上尉警服,将大波浪的头发塞到军帽里,看上去挺神气,只是她走路的姿势不像军人。每次岳琳看见她穿着高跟皮鞋,一扭一摆地在基地里走动,就觉得她是个异类。
“你们都是女孩子,虽然你们中许多人到目前为止可能还从来没有机会化过妆,但对化妆这个词一定不陌生。今天我来教你们如何化妆,现在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化妆的工具。”
琳达拿出一个精致的蛇皮箱,箱子有五层,每层抽屉的扣袢上都镶嵌着红宝石,好像电影里的百宝箱。琳达把蛇皮箱一层层地拉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向大家介绍:眉笔、眼线笔、睫毛膏、粉底液、粉饼、化妆水、润肤露,按色系排列的胭脂、眼影……这些化妆用品琳琅满目地摆在桌子上,让女兵们眼花缭乱,大家心里都暗自兴奋起来。
“今天第一节课我就先教你们如何使用这些化妆工具把自己变得更漂亮。我需要一个模特。岳琳,上来!”琳达突然点了岳琳的名。被点了名的岳琳在大家的注视下忐忑不安地上了台。琳达给岳琳一支洗面奶,让她先到卫生间把脸洗干净。洗干净脸的岳琳顿时白净了许多,她回到椅子上坐下。琳达给岳琳戴上发箍,将整张脸露出来,用化妆棉给岳琳的脸拍上化妆水和润肤露后,就开始在岳琳脸上勾画涂抹起来,一会儿叫她睁眼,一会儿叫她闭眼,20分钟后,琳达叫岳琳站起来。面对战友们的赞叹声,岳琳面红耳赤。因为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哪里,觉得手脚都没处放了。
“你们觉得岳琳漂亮吗?”琳达问。
“漂亮!”女兵们唱歌一样地答道。
“这还不够,岳琳还需要换一件衣服。”琳达笑着说。
将岳琳带到里屋,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连衣裙,示意她换上。岳琳脱下军装,穿上连衣裙,来到墙上的穿衣镜前。岳琳看着镜子,惊呼道:“天哪,这是我吗?”镜子中的少女,皮肤晶莹,两颊微红,眼睛被勾勒得又黑又大,长而曲卷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好像随时准备振翅飞翔的蝴蝶。鼻翼打了阴影,显得更加高挺,薄薄的嘴唇涂上玫红色的唇彩,娇嫩欲滴。白色乔其纱连衣裙仿佛是按岳琳的身材裁剪的,将岳琳的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楚楚动人。岳琳从小穿得最多的是练功服,裤裆宽大得可以放进去一个脸盆,有限的几套便服也是运动服款式,她很少穿裙子,更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连衣裙。这件小圆领、泡泡袖的连衣裙让岳琳立即像变了一个人,由一个黑瘦精干的小女兵化身为清纯美丽的女学生。
“坯子不错,有可塑性。”
琳达像欣赏作品似的打量着她,夸了一句。岳琳脸红了,拘谨地看着琳达。她对琳达总有些敬畏。
“出去接受战友们的赞美吧!”琳达说。
果然,岳琳一出去,便听到战友们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通过化妆让自己变得漂亮是一般人化妆的目的,却不是我们化妆侦察课学习的重点,我们要学的是如何通过化妆改变自己的外貌,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现在让岳琳消失一会儿。”
琳达将岳琳带回里屋,命令她脱掉连衣裙,换上黑色的短皮裙和针织背心,将她的腮红搽掉,用黑紫色的口红将她的嘴唇涂得又厚又大。给她戴上一副大墨镜,又往她头上套了一顶棕色短发套,用梳子梳理了一下,端详了几秒钟,将岳琳推了出去。女兵们发出了更热烈的呼叫声。
“你们要是在外面见到这个人,会认识这是岳琳吗?”琳达问。
“不认识了。”女兵们齐声答。
这太像一个魔术,不过十分钟,她们所熟悉的岳琳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岳琳,走几步,再和大家说几句话。”琳达命令道。
岳琳突然被打扮成一个酒吧女,很不适应。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根本不知道如何迈步。走了几步她就停了下来,面红耳赤地说:“不行,我不行……”
“你们看,岳琳一动一开口,就露馅了。这说明仅仅借用化妆手段来改变外表是远远不够的,很容易就被人看出破绽,如果去执行任务很快就暴露了。化妆侦查要求的不仅是形似,更要求神似。等会儿我穿上这套衣服,告诉你们酒吧女的言行举止是怎么样的。”琳达说。
十分钟后,琳达从里屋走出来时,原本在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女兵们一下安静下来了。同样一套衣服穿在琳达身上与穿在岳琳身上,感觉完全不同。她们第一次发现琳达教官的身材这么丰满,胸部那么刺目的高耸,臀部滚圆。她一扭一摆地走到讲台中央,摘下墨镜,她在右眼下点了一颗黑痣,像一颗黑色的泪珠挂在那里,让这张脸显得非常妖媚。她嘟起红唇,对着大家来了个飞吻。女兵们尖叫起来。琳达在椅子上坐下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啪”地点上了,她猛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烟圈。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站起来,从讲台上拿起一只茶杯,走到坐在第一排的女兵面前,风情万种地笑着,幽幽地问:“老板,要喝一杯吗?”女兵们大笑起来,热烈鼓掌。
琳达笑着站起来,摘下头套,恢复了原来的神态,说:“化妆侦查有点像演员演戏,要演得像,必须平时多注意观察各种年龄各种职业人群的特点。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化妆侦查成了女兵们最感兴趣的课。女兵们通过各种渠道弄来一套套的化妆用品,一有空就对着镜子学化妆。在宿舍里模仿各种角色成了女兵们休息日最开心的游戏。一个星期天,班长李艳红在衣服里塞了一个枕头,右手扶着腰,挺着肚子学孕妇走路,引来同宿舍女兵们一阵狂笑。李艳红等她们笑够了,才把枕头拿出来。
“你们知道琳达教官走路为什么这么一扭一摆的吗?”李艳红扭了扭腰学着走了几步。
“为什么?”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她的右腿是假肢。”李艳红压低了嗓门说。
“啊?!”这个消息太意外了,将女兵们吓了一跳。琳达走路的姿势是很特别,腰肢扭动的幅度比较大,但因为琳达的气质比较妖娆,女兵们以为她是故意这样走路的,没往其他方面想。
“听说为了破获一个贩毒的案子,琳达曾经被派到云南当过两年卧底,她的腿就是在那次任务中断的,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案子破了以后,琳达立了一等功,后来不知怎么就调来这里当教官。”
李艳红继续爆料。
“哇,原来琳达教官还是一等功臣啊!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有人问。
“消息来源保密。我只保证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李艳红歪着头说。
又补充一句,“你们可别外传啊,这可是机密。”
“不会的,我们保证绝不外传。”
大家纷纷举起右手保证。听了李艳红的话,最受触动的是岳琳。因为看不惯琳达的做派,她在内心里一直对这个教官有一种莫名的抵触。现在了解了琳达的过去,对她的印象完全改观。尤其是想到她装着假肢每天穿着高跟鞋走路,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对琳达的崇敬便油然而生。
04
这一天,一辆大卡车将14名女兵拉到一座弧形的房子前。教官没有进去,把她们送到门口,在她们全部进入后,在后面将房门关了起来。女兵们一进屋,便感到一阵阵阴风吹来,让刚从闷热的车厢下来的女兵们顿觉清爽。屋里很大,空无一人,墙上装着一排排像冰柜一样的门,门上还编着号码,中间放着一张不锈钢板做的操作台。大家正在揣测这座房子是干什么的时候,两位身穿浅蓝色工作服,戴着同色帽子和口罩的男子从里面一个房间走了出来。两人没有说话,用手示意女兵们列队站好,然后将女兵带到左面的墙前,让排在第一个的女兵拉开一号门的把手。
“哗”的一声,一个不锈钢格子被拉了出来,等大家看清躺在里面的是一具尸体时,情不自禁地后退,还有人发出了尖叫。穿蓝衣服的人依然没有说话,举起手招呼大家向前,再指指格子里的尸体,示意大家仔细看。女兵们慢慢地围上来,看清这是一具男尸,全身赤裸,肌肉呈淡白色,脸上还微微冒出白气。再往下看,看到这具尸体居然没有腿,大腿以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碾断了。五分钟之后,蓝衣人示意将尸体推回去,向前走几步,让站在旁边的岳琳打开二号门。
第二具尸体出现时,又引起一阵低声尖叫。这是一具没有脸的女尸。确切地说这个人的头被压扁了,已经看不出脸部和五官。这人死前大约是个很时髦的女子,头发刚烫过,曲卷度依然很好,现在这头被血和脑浆的混合体污染的卷发盖在原来的面部,让人触目惊心。岳琳看了看女子苗条姣好的身材,对她充满了怜悯。这间屋里一共装着16具尸体,都是残缺不全的,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要不就是头部和肚子被压扁的,从尸体的形状看,他们都是死于交通事故。岳琳不知道这些尸体是如何被搜集来的,难道他们都是没有亲属认领的无名尸?16具尸体看完,蓝衣人示意大家到中间那张操作台旁边站好。女兵们依序站好后,蓝衣人走到第二个格子前,将那具无脸女尸抬了出来,在操作台上放好后,悄然离去。不一会儿,一个全身莹白的人从里屋走出来。他穿着白色光面的防护服,戴着眼镜和口罩,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用不易察觉的幅度对女兵们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慢慢地打开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从里面挑出一把手术刀,在女尸的脖子上比了一下,然后轻轻向下一划。女兵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岳琳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只见女尸已经被开膛破肚,内脏露了出来。白衣人头也不抬,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地干着自己的活儿,手里的手术刀熟练地在女尸上游走。屋里鸦雀无声,能听到手术刀划过皮肤的声音。那声音比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更让人头皮发麻。不一会儿,那具女尸就被肢解成七八块,堆在操作台上。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大部分女兵都吓得脸色发白,用手蒙住眼不敢看,有几个女兵已经开始呕吐。岳琳用意志控制着生理的恶心,强制自己睁开眼看着白衣人操作。这具女尸终于解剖完毕,白衣人停下手,对堆在操作台上的肢体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慢慢地把手术刀放回盒子里,退回里屋。
两个蓝衣人悄然出现,将那些肢体装进一个白色的桶里,放到操作台下,又将一号尸体抬出来放到操作台上。白衣人像演员返场似的再次出现,对女兵们微微点头后,打开盒子拿出手术刀。这次他首先将刀对准的是男尸的头部,在左眼周围划了一下,左眼球便被挑了出来。不过几秒钟,男尸的眼睛便成了两个空洞。将男尸的五官切割下来后,他用刀在头部划了一圈,将整张脸揭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脑部组织。白衣人停下来,用手示意女兵上前仔细看。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兵们纷纷向后退,没有一个敢靠近。白衣人也不勉强,低下头继续操作。解剖完毕,他立起身,对着操作台上的肢体深深地鞠躬,悄然退下。蓝衣人出来,将一号男尸的肢体收好后,示意上午的解剖课到此结束。女兵们如获大赦,争先恐后地向门口逃去。那天中午,班里的饭菜打来后几乎原封不动,没有人吃得下去。下午女兵们又被拉到那间房里,她们的任务是把上午解剖的那两具尸体拼接起来!生理解剖课一共上了七天。那一周,这些女兵每天被带到这间屋里,上午看解剖尸体,下午拼接尸体。刚开始是一具一具地拼,后来是几具尸体的肢体打乱堆在一块,再一具具地拼出来。拼尸体也是考试,刚开始是几个人一组合作拼,后来是要求单独一个人拼。三分钟之内拼好一具,不合格的重来。晚上,两人一组,在这间冷冻室里值班,守着这些残缺的尸体度过一夜。最后一天的考试,是将16具尸体的肢体全部堆在一块,要将他们拼好,放回藏尸柜。这些女兵特训结束后,便会获得提干的机会,然后被派往缉毒前线。那里的残酷不亚于战场,免不了与死亡打交道。这一周的解剖课,是为了让她们在尸体面前泰然处之。但也留下了后遗症。很多年之后的一个黄昏,在北京,陈娇经过一个菜市场,看到猪肉行的一个案板上堆了一堆猪脚和切成一块块的猪肉,猪肉已经不新鲜了,呈死气沉沉的暗红色,苍蝇飞舞,她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差点就呕吐了,转头逃离了菜场。从此看到猪肉行她就绕道走。
05
转眼到了1989年的春天。这是岳琳到特训队的第十个月,再有两个月这一期的训练就要结束了。下午的地理课上完后,教官通知,她们第二天就要被带到新驻地,进行野外求生训练。熄灯号吹响前,贾教官突然把岳琳从宿舍叫了出来。贾教官告诉她,她的爷爷病危,允许她到队部给家里打个电话。因为岳琳是未成年人,她参军必须取得监护人的同意,所以父亲陈大龙是知道她应征入伍的,平时岳琳与外界的所有通讯联系都要通过贾教官这个媒介。岳琳心情忐忑地跟着贾教官来到队部。电话打到爷爷家,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电话那头传来父亲陈大龙的声音,告诉她,爷爷已于当天凌晨去世。岳琳问:“爷爷得的什么病?怎么我以前一点都不知道?”岳琳有四年没见过爷爷了。爷爷担任长春武术协会会长之后,社会活动繁忙,也不再来佛山了。
“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才两个月人就走了。爷爷留了一个玉镯给你,我替你收着了。三天后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你能和部队请假回来一趟吗?”陈大龙在电话里问。岳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贾教官,知道没有可能,便答:“部队训练很紧张,不允许请假,你替我对爷爷奶奶说声对不起吧!”挂了父亲的电话,岳琳走出队部,心里特别难过。从小被寄养在兰姨家,岳琳与东北的家人少有联系,爷爷是她见得最多的亲人。因为爷爷,她觉得自己没有完全被家人遗弃。突然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岳琳的反应是从此自己在世上更加孤苦伶仃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像被撕开了一块,剧烈地疼了起来。岳琳走到操场上,对着东北方向跪下,嘴里说:“爷爷,孙女不能去送您最后一程,就在这里给您磕头吧!报答您对我的恩情。”
说完用力磕了三个头,泪如泉涌。
老天仿佛知道岳琳的心情,突然下起了大雨。岳琳跪在雨中,索性放声哭了起来。从记事起,岳琳就很少哭——没爹没妈的孩子哭给谁看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泪腺不发达的女子,现在这一哭,惊天动地,不可收拾。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委屈,进到基地后压抑已久的苦闷,对神秘莫测未来的担忧,随着爷爷去世这个突破口,如决堤的洪水,一起发泄出来了。不远处,贾教官撑着伞站在一棵树下,看着在雨中失声痛哭的岳琳,没有上前阻止。他比岳琳更清楚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他理解岳琳的心情,知道这种发泄对这个女孩是多么的重要。岳琳哭够后站起来,慢慢往宿舍走。在雨夜里,她消瘦的身体显得十分孤单。贾教官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走进宿舍。这场雨夜痛哭,给贾教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对这个刚满16岁,身世孤苦的女孩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多年之后,他对岳琳提起这一幕,告诉她,他当时就在心里下了决心,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她。第二天凌晨4点,起床号就吹响了。女兵们穿戴整齐冲到操场时,看到四架直升机已经在空地上等着了。两个班28名女兵列好队待命。四个教官分别在四架飞机前等候。
“七个人一组,快上飞机!”教官命令道。上了飞机之后,教官打开地图,开始布置这次野外求生训练的要求。
“一个小时后,飞机将到达一个岛屿,这是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我们将在岛的这一端将你们依次放下,你们必须穿过这片树林来到岛的另一头。明天中午12点我会在这里等你们,没有出来的就被淘汰了,明白了吗?”教官问。
“装备呢?可以带多少干粮和水?”有人提出来。
“没有装备,没有干粮,没有水。装备就是你们的大脑和四肢,这片森林里,有各种动物和野果,想吃荤的素的都可以。”
教官面无表情地回答。教官的幽默没有得到回应,女兵们交流了一下眼神,没人再说话。
“如果遇到危险,可以拉身上的信号弹,会有人来营救你。但也意味着你被淘汰了。”教官补充了一句。
一个小时后,飞机飞到海面,在一个岛上盘旋。教官站起来,对背好降落伞排着队的女兵们下令:“每隔五分钟跳下去一个,这次的训练要求单独行动,不准结队,就是遇到队友也要马上分开,记住没有?”
岳琳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到教官一声低喝:“李艳红第一个跳,岳琳做准备!”
岳琳从机舱里跳了出去。她刚在地上站稳,直升机就飞走了。目送直升机消失在远处,岳琳开始解下身上的降落伞,将降落伞收好,把它藏在一棵大树下,又找来一些树枝盖在上面。岳琳直起身,环顾四周,但见蓝天、白云、丛林、大海。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乱石发出的声音。终于见到了渴望已久的大海,岳琳心里有些激动。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除了身上这套军装和腰带上的信号弹,她一无所有。没有时间抒情和感慨,她最后看了一眼大海,便转头向丛林里走去。这是典型的热带雨林,树木种类繁多,层次丰富。参天的大树,缠绕的藤萝,繁茂的花草,构成了一座绿色迷宫。海浪声随着岳琳深入丛林,渐渐远去,不久就完全听不到了。往里走,树林越来越密,藤本植物随处可见,这些藤条有的比人的手臂还粗,沿着树干,从一棵树爬到另外一棵树,从树下爬到树顶,又从树顶倒挂下来,纵横交错,缠绕成一道道稠密的网。站在大树下往上望,根本看不到树的顶端。有的大树从空中垂下一条条柱状的根茎,插进四周的土里,形成自己的王国。有的树根从树基长出千姿百态的板状根,呈发射状向下扩展。有的老树茎上奇异地结出一串串的果实。大部分地方都见不到阳光,地上暗绿的苔藓湿滑,常常需要抓住藤条才能前进。岳琳身上的迷彩服很快就被潮气和汗液浸湿。她咽了咽口水,又饿又渴。椰子树、菠萝蜜随处可见,菠萝蜜身上有刺,岳琳也不喜欢它的味道,她爬上一棵椰子树,摘了两个椰子扔下来。岳琳从树上掰下一根树枝,去掉树叶,在石头上将它磨尖。用尖的那一头顶在椰子头部的蒂上,用石头敲打树枝,不一会儿,椰子便裂成两半。甘甜的椰子汁让岳琳全身放松下来。
啃完两个椰子肉,岳琳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支撑到晚上了。继续往前走,岳琳看到不远处一根老树茎上开着几簇橙红色的花朵,在四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艳丽,楚楚动人,便爬上去摘了一簇下来。岳琳在几天前上关于热带雨林的课时见过这种花的图片,它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金佛花”。孤独地走了几个小时,这簇金色的花让岳琳的心情明亮起来。她希望这簇有着吉祥名字的花朵能保佑自己在规定时间走出丛林。把花握在左手里,岳琳继续前进。成群结队的蝴蝶从身边飞过,它们色彩斑斓,形态各异,在花草林木间翩翩起舞。要在平时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象,岳琳一定会停下来欣赏,但此时的岳琳疲惫不堪,对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鉴赏力。天色越来越暗,她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一处水源,在河边过夜。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岳琳兴奋起来,朝那个方向走去。一棵巨大的缠满枝藤的大树拦住去路。岳琳抓住一根藤条,小心地爬过去,突然感到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而且越缠越紧,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把自己往树里拉。
“缠人藤!”岳琳立即醒悟过来。几天前在学习热带雨林的植物时,教官特地提到过它,没想到真的被自己遇上了。岳琳迅速将身体反转,用力将藤条从腰上拿开。看着还在空中晃荡的藤条,岳琳惊魂未定。不是每种藤本植物都会缠人,只有极少数藤条有这种功能。它们是热带雨林中的恶魔。岳琳在地上找到一根枯树枝,每经过一根藤本植物,都先用树枝敲敲,确认不会缠人后迅速经过。终于穿过那片树林,一条清澈的小河出现在眼前。岳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下跪倒在河边,捧起水往自己脸上浇。她闻到自己军装发出的汗酸味,便脱下来,晾在树上,光着身子跳进了河里。清凉的河水温柔地拥抱着赤裸的身体,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舒服。她一头潜入水里,足足三分钟之后才冒出头来。行走了一天,疲惫不堪的身体被冰凉的河水一激,渐渐复原过来。岳琳仰面躺在水上,看着天上的弯月和稀疏的星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啸:“啊——”声音惊起一只大鸟,鸟扑棱从林间飞起。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岳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要是把野兽招来怎么办?这么一想,她的心突突跳起来,立即上了岸,穿上依然潮湿的军装。没有刀,没有火,除了身上这套散发着酸臭味的军装,岳琳的身边就只有一根四指粗三尺长的枯树枝。她要独自在这个荒岛的丛林里过夜。风像带齿的锯,呼啸着掠向丛林,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孩子的哭声。16岁的女兵岳琳靠在河边的大树下,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手里握着那根树枝,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几滴水滴打在岳琳的脸上,将她惊醒。她抬头一看,乌云已经压在树梢上,豆大的雨滴正在往下落。她跳了起来,庆幸自己安然度过了一夜,懊恼身上的军装又被打湿。无处躲雨,丛林此时更不安全,岳琳只好冒着雨沿着河边慢慢走。大约一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岳琳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往丛林里找东西吃。一棵大树下长着一朵朵比拳头还大的白蘑菇,像一把把白色的小伞在微风中摇曳。岳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蘑菇,她想起了兰姨,要是把这么大的蘑菇交给她,一朵就可以煮成一锅汤了。岳琳知道颜色鲜艳的蘑菇多半有毒,眼前这雪白的肥嘟嘟的蘑菇让她放松了警惕,忍不住摘了几朵,拿到河边洗净,试着吃了一朵。几分钟之后,岳琳感到嘴巴发麻,心知不妙。摸了摸脸,感到脸已经肿了起来。岳琳立即返回原地,在大蘑菇的旁边采了几朵灰色的小蘑菇,放进嘴里嚼起来。回到河边,大口地喝水。
“在大自然中,吃到有毒的植物不要慌,解毒的植物往往就长在它的旁边。”
这是爷爷教过的救助知识,岳琳第一次应用,管不管用只有听天由命了。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排泄之后,疼痛渐渐减轻,岳琳到河边照了照倒影,脸也消肿了。
“命不该绝。”岳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看了看天,估计此时是上午8点左右。不知还有多远才能走出丛林,岳琳不敢再耽误时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岳琳,岳琳……”岳琳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停下来,循着声音看去,一个女兵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是李艳红。
“你怎么了?”岳琳连忙走到她身边。李艳红的模样有点狼狈,头发凌乱,脸上有一道道的污痕,军装上沾满了泥巴。
“我从树上摔下来,把脚崴了。”李艳红答。
“我看看。”岳琳蹲下来。李艳红将右腿的裤脚往上拉,露出红肿的脚踝。
“怎么摔的?”岳琳问她。
“我看树上有一种花挺好看的,就爬上去摘,拽着藤条往下滑的时候,摔下来了。”
“花,什么花?”
“就这个。”
李艳红从身后拿起一小把橙红色的花来。
“金佛花!我昨天也摘了一把。”
岳琳从口袋里翻出几朵已经蔫得不成形状的花。
“它也叫火烧花,我更喜欢火烧花这个名字,它开在光秃秃的老树干上,从远处看多像一团火焰,让这片没有人迹的森林生机盎然。”
李艳红举起那把花让岳琳欣赏。在这么艰苦危险的环境中,依然愿意花时间和体力去摘花,这个共同点让岳琳对李艳红产生了亲近感。她抓住李艳红的脚踝,摸了摸,确认骨头没断,只是错位了。她举起李艳红的腿,在脚踝处动了几下,然后说:“好了。”
李艳红动了动脚,惊喜地问:“真的没有那么疼了,你怎么还会正骨啊?”
“跟我爷爷学的,他和奶奶开的中医正骨推拿诊所在长春有一定的名气。”
岳琳答。想起刚刚去世的爷爷,不禁黯然神伤。
“是吗?原来你是长春人啊,我说呢,怎么看你的皮肤和五官都不像广东人。你父母呢,现在广东还是吉林?”李艳红问。
“父母都在吉林,我从小被寄养在佛山一个远亲家里,所以是从广东当的兵。”岳琳答。
“哦,父母都健在,怎么会把你托给别人养呢?”李艳红不解地问。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父亲把我放在爷爷家,爷爷又把我带到佛山,托给他徒弟的媳妇代养。父亲后来又和别人结了婚,又有了孩子,所以他的家与我无关了。”岳琳说。
“你妈妈呢?”李艳红问。
“不知道。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我只知道她还活着。”岳琳答。
“哦。”李艳红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少听你提家里的事,我们都猜你的身世一定比较特殊,所以你才那么郁郁寡欢。你也很少和战友们玩,总像是与我们隔了一层。”李艳红说。
“其实也没什么,养母对我还不错,没有虐待过我,哥哥对我也特别好。可能是性格的缘故吧,我从小就比较内向,不太合群。”岳琳说。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李艳红笑着拍打了一下岳琳的肩膀。岳琳没笑,她看见一条蛇正在向她们滑过来。蛇在距离她俩不足一米处停下,抬起头,吐出红色的信子。岳琳举起手里的树枝,用力打在蛇的七寸上,然后拿起蛇尾,快速甩动,再奋力将蛇向树丛里抛去。
“岳琳,我发现你不仅反应快,而且胆子够大。”
李艳红看得有些呆了,忍不住夸了一句。
“在佛山武校的时候,我们学校后面的林子里也不时有蛇出没。”
岳琳语气平淡地对李艳红说。
“我们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我们分开走,还是一起走?”李艳红问。
“当然一起走,你的脚受伤了,行动不利索,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岳琳说。
“可这样就犯规了。”
“管它什么规定!如果现在真的在打仗,我们在丛林里遇到受伤的战友,能丢下战友不管吗?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的雇佣兵也不会这么无情。我们一起走,到时我和教官说明情况。”岳琳说。
“好,我们一起走。”
李艳红同意了。于是两个女兵结伴而行。岳琳早上吃过那朵毒蘑菇后,没有再吃过东西,李艳红也有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但两人现在没有时间和力气去觅食了。
没有手表,只能靠经验估计时间,离中午12点没有几个小时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丛林。两人既饿又累,完全靠意志和本能在往前走。李艳红的腿被崴后一直没有休息,连续走几个小时崎岖不平的林路,痛苦可想而知,她撑着一根树枝,一步一步地跟在岳琳后面,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是在强忍着痛苦,但一句抱怨话也没说。
岳琳被她的坚强感动,走一段便建议休息一会儿,替她揉揉受伤的脚。但每次99lib?休息绝不敢超过十分钟,除了时间关系,更担心因为休息久了,就再也起不来了!树林渐渐地稀疏了,她们来到一片沼泽地。这里苔草茂盛,水洼密布。凌晨下了一场大雨,现在天还阴着,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森恐怖,毫无生气,只有无数的蚊虫在上面嗡嗡叫着。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已经走到丛林的边缘,穿过这片沼泽,就算走出去了。
“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李艳红说。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岳琳接道。这是做训练总结时大家常说的一句话,用在这里恰到好处。既然长征时的红军能走过陷阱重重的草地,那么,眼前这.99lib?t>片沼泽地,她们也一定能穿过!两人向沼泽地走去。岳琳依然走在前面,李艳红在后面跟着。
“啊!”岳琳突然一脚藏书网踩进烂泥里,一下就陷到了大腿根部,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叫。
“别慌!不要动!”李艳红在后面喊道。
岳琳顿住身体。李艳红慢慢来到岳琳的侧面,将手里的树枝递给她,岳琳拉住一端,侧着身体靠李艳红的拉力,慢慢将大腿拔出来。两人用树枝探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沼泽深处走去。陷得浅一点的马上就能拔出来,陷深了就倒向一边,借助另一个人的拉力慢慢拔出来。每前进一米都非常艰难,而且越陷越深的趋势也愈发严重,最后,两人干脆不走了,趴在地上往前爬。当两个女兵爬到硬地块时,回头看那片黑色的沼泽,简直不敢相信这一里多长的沼泽地她们已经爬过来了。李艳红向岳琳举起两个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岳琳回应给她一个微笑。两人爬上一个山坡,可以看到不远处搭着几个墨绿色的帐篷,旁边有六架直升机停在那里。
“我们终于走出来了!快走,现在还没到中午12点!”岳琳兴奋地说,拉着李艳红就要走。
“你先走吧,我的脚疼,休息一下再走。”
李艳红放开岳琳的手,坐了下来。
“你的脚怎么了?我替你揉揉,再坚持一会儿,营地有随队医生,他会给你处理的。”
岳琳蹲下来,抓住李艳红受伤的右脚踝。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歇一会儿就走。”
李艳红推开岳琳的手,低声说:“分开走,省得麻烦。”
岳琳明白了李艳红的意思。两人结队走了一段长路,算是犯规了,虽然可以对教官解释两人结队的原因是因为李艳红受伤,但她们早就领教过教官的变态,说不定还是会被扣分,这对李艳红这样的尖子兵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岳琳对李艳红的心计表示理解,她看了看李艳红的脚,知道无大碍,便拍拍她的肩,站起来,独自走下山坡。走近营地,岳琳看到十多个男军人全副武装地站在那里,其中几个士兵手里还拉着军犬,几个教官神情严肃地不时看着手表。岳琳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听到贾教官喊道:“第四个走出来的是岳琳!”岳琳再也支撑不住了,腿一软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她立即被两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扶进帐篷。在帐篷输液的时候,岳琳听到外面贾教官的声音:“第六个走出来的是李艳红!”便放心地闭上眼睛,迷糊过去了。约定的时间过了,还有三名女兵没有走出来,由侦察兵组成的搜救队立即进入丛林搜救,直升机也派出去,在丛林上空盘旋。两个小时后,将三名困在丛林的女兵解救出来。这三名女兵在特训队训练了十个月,在最后的考核中未能通过,抱憾提前离开了特训队。野外求生训练回来后,李艳红和岳琳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她成了岳琳在特训队唯一的朋友。只是她们的友谊开始没多久,这一期特训就结束了。岳琳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第七章 了解毒品的最好方法是亲自尝试
01
从特训队回来的第二周,岳琳化名为张晓露,被安排进入广东省武术学校高级班学习。广东省武术学校是广东体委和武术协会合办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正规学校,在武术界有一定的名气。米处长这次给岳琳发出的指令是:成为省武校的明星,但不得和任何人深交。一个月后,张晓露参加广东省武术交流探讨大赛,获得兵器组第一名,崭露头角。大家纷纷注意到这个身材高挑、容貌出众,将刀舞得出神入化的女生。第二个月,张晓露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武术交流探讨大赛,比赛在学校的操场进行,除了武校的师生,还吸引了许多武术爱好者前来观看。张晓露身着红绸短打衣裤,钢刀上系着长长的红绫,一亮相,便赢得了一阵掌声。张晓露慢慢地舞了起来,越舞越快,舞到最后,已看不见人影,只见一团火球在舞动,火球里有白刃在发出寒光。突然,她腾空而起,将身体旋转一百八十度,钢刀向前劈出,双腿直叉落地。落地时红绫在空中飘舞成优美的蛇形,再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好!”观众们发出了大声喝彩和热烈的掌声。张晓露从容地站起来,对观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下场。这次比赛,张晓露获得刀法组第一名。领奖的时候,她依然不苟言笑,领了奖杯转身就走。高超的武艺,冷酷的表情,靓丽的外形,让张晓露迅速成了省武校的明星,她成了许多学员的偶像,尤其是初级班的学员更是把张晓露当成模仿的对象。她每天早上4点至6点在学校的操场上练刀法,吸引了不少学员观看。张晓露从不主动与人交往,练完刀,拿起汗巾擦擦汗,将汗巾一甩,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走。一天下午,张晓露从训练场出来,背后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你好!我可以请你喝点东西吗?”张晓露回头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微笑着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女孩剪着齐眉刘海的妹妹头,看上去天真可爱。平时张晓露从来不与人搭讪,但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孩让她心里动了一下,她反问道:“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你,你叫张晓露,你每次比赛我都去看,你的刀舞得漂亮极了!我们认识一下吧,我也姓张,叫张婉晴。”女孩对张晓露说。
“你好,婉晴。”张晓露对这个女孩笑了笑。
张晓露的笑容让女孩很高兴,她兴奋地说:“我能请你喝点东西吗?我们到白天鹅宾馆吃冰激凌好不好?”
“不用了,谢谢,晚上我还有事要出去呢。”
去白天鹅宾馆吃冰激凌?看来这个女孩的钱多得发烧了。张晓露撇了一下嘴角,淡淡地拒绝了。被拒绝的女孩不死心,又说:“那我们就在校门口的冷饮店坐一下,好吧?”张晓露不好意思再拒绝,便答应了。
在校门口的冷饮店里,婉晴告诉张晓露,自己是香港人,在新加坡上学,平时最喜欢看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对中国功夫很着迷。今年年初,她因为身体不好,休学回香港。两个月前跟着做生意的姐姐来到广州,被姐姐送到武校学习太极。
“我对练武没有天分,但很喜欢看别人练武,我好佩服你喔,你舞刀的动作太潇洒太漂亮了!”婉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晓露。张晓露心想,原来是个富家女,来武校玩的。学校有几个这样的学员,交了学费进来,不练功,只学套路,希望将来在开派对的时候能秀秀花拳绣腿,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也有些富家子弟来武校的目的是想学几招防身术,在遇到抢劫绑架时能自保。张晓露对这样的赞美听得多了,她不想与这个富家女过多交往,便笑了笑不回应。
“晓露姐,下个月我就要回新加坡了,不知道还能看到你比赛吗?”对张晓露的冷淡,婉晴并不生气。反正她一直都是这么酷,也就是这种酷劲才吸引了这个娇滴滴的婉晴小姐。
“下个月初,还有一场民间武术切磋交流比武大赛,我会代表学校参加。”晓露答。
“太好了!我一定去为你加油,我还要带姐姐一起来!”婉晴高兴地拍着手说,圆圆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张晓露就这样认识了张婉晴。张婉晴看上去家境相当不错。周末的时候,晓露在校门口见过来接她的汽车。那是一辆很高级的奔驰,一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下车给她拉开车门请她上车,从男人恭恭敬敬的态度上看,应该是她家的专职司机。张婉晴并没有一般富家女的傲慢跋扈,她性格很文静,接人待物彬彬有礼,看上去很有教养。
她似乎真的很崇拜张晓露,经常早早起床到操场上看张晓露练武,对张晓露又发出过几次邀请,要请她到白天鹅宾馆吃饭,但都被张晓露拒绝了。张晓露对这种富家女本来就有距离感,加上有米处长的命令,不愿与她过多交往,只肯在学校里和她保持点头之交的情分。那次民间武术切磋交流比武大赛来了许多民间高手,比的不仅是拳法刀法,还增加了双人对决,虽然是点到为止,但大大增加了比赛的可看性。所以,那场比赛来了很多的人,将学校的操场围得水.泄不通。张晓露那天与河南来的一位女选手对决,那位选手曾拜嵩山高僧为师,刀法棍术都十分了得。两人先棍后刀,打了半个多小时仍分不出胜负。最后,还是张晓露技高一筹,将对方手里的钢刀踢飞而告胜。比赛完毕,张晓露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退场。她刚挤出人群,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晓露姐,晓露姐!”回头一看,看见张婉晴笑眯眯地在朝自己挥手。
“晓露姐,你刚才的表现太棒了!我刚才一直在为你鼓掌,把手都拍红了!”婉晴把手举起来给晓露看。晓露轻声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去,被婉晴拉住了。
“晓露姐,下周我就要回新加坡了,让姐姐替我们合个影吧。”
婉晴拉着晓露的手热切地说。
晓露转头一看,看到一个青年女子拿着相机站在婉晴后面。那个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非常美貌,她颔首对晓露点头微笑。晓露不好再拒绝,只好站住了。婉晴那天穿着红色的运动套装,显得很精神,她说因为知道晓露今天比赛一定身着红衣,所以特地也穿一套红衣服来与她合影。
“两个红衣少女,好靓啊!来,快站好了,我们来拍照。”婉晴的姐姐说。
婉晴将头歪向晓露,手指摆出一个V字,脸上绽出花朵般的笑容。晓露淡定地站着,嘴角牵了一下,算是微笑。拍完照,晓露谢绝了婉晴姐妹一起去饭店吃饭的邀请,她甩了甩头发,将这姐妹俩甩在脑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02
经过两年的训练,陈娇已经脱胎换骨,从一个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长为一名意志坚定武艺高强的战士了。凭她此时的身手,要是去保镖公司应征,一定是各大公司争相聘请的对象;若往影视圈发展,像她这样有真功夫、长相出众的女孩,遇到好剧本好导演,应该也能很快走红。但是,陈娇的命运是要被训练成为一名卧底特工,打入贩毒集团,摸清犯罪分子的犯罪线索和活动踪迹,然后将他们绳之以法。陈娇在武校待了半年,又回到基地,开始第二阶段的训练。贾教官把陈娇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让她认识毒品。这是陈娇第一次见到海洛因,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二号、三号、四号。陈娇对眼前的这些毒品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想象不出这些看上去像面粉一样的东西怎么就能让人生死不能。贾教官给她介绍完毒品的种类和特征后,看着她说:“了解毒品最好的方法是亲自尝试。”
“你是让我舔一舔吗?”陈娇不解地问。
“不。”贾教官看陈娇的眼神发出锐利的光。
“陈娇同志,你有没有勇气在吸毒成瘾后,不用任何药物帮助再戒掉?”陈娇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贾教官。
“将来你打入贩毒集团,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毒品。只有过了这一关,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缉毒战士。”
贾教官的眼睛继续逼视着陈娇。陈娇不由自主地点头表示同意。贾教官立即拿出一份协议交给她,陈娇毫不犹豫地在这份志愿吸毒戒毒的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99lib?
为了尽快让她上瘾,贾教官让陈娇跳过了一般吸毒者初吸毒品的烫吸步骤,直接通过静脉注射海洛因。在连续注射了一周海洛因后,陈娇又被带到两年前来过的那栋房子里。再次见到那个英俊的军官,陈娇心里一阵激动。陈娇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王,他曾无数次以王子的形象出现在陈娇的梦中,成了她寄托少女情怀的对象。此刻她真想拉住王的手对他倾诉这两年半的际遇,但陈娇明白,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翻滚,是不可能实现的。她和他就像夜空上的星星,看似很近,却隔着光年的距离。王不知道认出她没有,看见跟在贾教官后面的陈娇,淡淡地点点头,例行公事地给她办好手续,然后领着他们往里走。在门口,贾教官和陈娇告别:“这是你受训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过了这一关,你对生死都会看淡了。想着自己是肩负神圣使命的人,用钢铁般的意志去战胜毒瘾,就一定会成功!陈娇,你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姑娘,我对你有信心。”
陈娇点了点头。贾教官拍拍陈娇的肩膀,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关门的时候握了一下她的手。陈娇进了屋,看到这间屋子的设施和上次一模一样,只是装上了日光灯。
她熟门熟路地到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出来,将房间走了一遍。陈娇心里有些感慨。不知道这个屋子住过多少个像她这样的人,他们后来的命运又是怎样。过了不久,听到门响,起来一看,王带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了。陈娇知道他们是来给她注射海洛因的,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拉开衣袖,露出胳膊。注射完毕,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就走了,王跟在后面,转身深深地看了陈娇一眼。虽然光线昏暗,陈娇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眼神像两道幽光照向陈娇,让她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好像灰姑娘在心仪的王子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慌乱和自卑。这种感觉让她热泪盈眶。不由她多想,很快,感觉就来了。喉咙一阵阵发热,一股强大的热流传遍五脏六腑,全身暖烘烘的,血液好像在燃烧。随着血液的流动,身上的皮肤像礼花被点燃,噼噼啪啪地闪出银色的光。五彩的云雾缓缓地从脚下升腾,将她环在中央。每走一步,都有云在托着,四周仙乐飘飘。陈娇被这种强烈的快乐和安宁包围着,觉得就是上了天堂也不过如此。她陶醉着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第二天他们没有来,陈娇平静地度过了一天。
第三天,他们又来了,给她注射了一针。陈娇又平静地过了两天,像上次那样,吃饭、练武、睡觉。第五天,陈娇在练功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情烦躁,不可遏制地打哈欠,流眼泪,喷嚏咳嗽一起来,她以为自己感冒了,便起来喝水,过了一会儿,症状越来越严重,好像有无数的小手在挠着自己的心,她坐立不安,焦虑恐惧,揪着头发在屋里乱走,头疼欲裂,恨不能向墙上撞去。这时,门开了,那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陈娇像看见救星一样迎上去,卷起袖子对他们说:“快,给我注射!”针筒一插进静脉,陈娇立刻就安静了。他们走后,陈娇躺在床上,觉得舒服极了。她好像被五彩祥云托着上了天,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陈娇看见两年不见的阿荣哥回家了,他们和兰姨在家里吃饭,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珍馐。阿荣哥在讲笑话,他还学会了变魔术,从军帽里变出一只鸽子来,把陈娇逗得哈哈大笑。后来,陈娇还看见王站在云端上,他的身后是万丈霞光。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大、英俊,如天神一般。他在对她招手,她慢慢地向他走过去,王在亲切地微笑……之后她就进入深沉的梦中。那天之后,穿白大褂的人再也不来了。第八天,陈娇第一次尝到毒瘾发作的厉害。整天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就躺在床上想着它,无数次地出现幻觉,看到穿白大褂的人进来,手里拿着注射器。但每次都是失望。好像有千百只手在挠着心,又好像被架在油锅上煎熬,冷汗像自来水一样直冒,骨节咔咔作响,好像要断裂一般,每个骨头缝里好像都爬满了蚂蚁,把她噬咬得千疮百孔,那种痛苦,非亲身体验者无以形容。陈娇嘴里号叫着,在床上抽搐翻滚,恨不能用刀在身上戳出几十个洞来。
毒瘾发作有点像潮汐,是一阵一阵的,一排巨浪打过来,将你打得七零八落,生不如死。持续一段时间后,痛苦便渐渐褪去,让你微微喘口气。当你以为自己已经逃过鬼门关的时候,更大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过来,将你重新卷入地狱。陈娇这时已经知道屋里装有摄像头,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潜意识里觉得王也一定监控室里看着自己,她不能让自己太难看。潮汐退下去一点的时候,她滚到床底,用毛巾塞住嘴巴,双手紧紧地抓住床的两条腿。最难的那一关陈娇终于挺过去了。潮汐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浪潮的势头也渐渐减弱,到了第十天,意识和理智渐渐地回到身上,有了饥饿感。她爬到门口,看到门下放着两个饭盒,打开看,是一盒人参鸡汤和一盒瘦肉粥。吃了半碗粥,喝了一碗鸡汤,陈娇恢复了一点力气,来到卫生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洗漱了,陈娇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当她看清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像一个灰暗干枯的纸偶,脸面仿佛涂了劣质染料,呈现出苍老的土灰。才几天的工夫,就已经瘦了两圈,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这是我吗?怎么好像一下老了十岁?”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
陈娇理解了那些瘾君子的痛苦,被毒品控制的人就真的不是人了,成了行尸走肉。想起毒瘾发作时的痛苦,陈娇不寒而栗。陈娇不敢再看,镜子里那个形象让她十分厌恶。她脱了衣服,仔细地洗了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再看镜子,终于有点人样了,但看上去还是萎靡不振,毫无光彩。她回到房间,把剩下的肉粥和鸡汤全吃了。她要尽快让自己恢复原样。陈娇强迫自己加大饭量,并开始恢复练功。她的脸色果真一天天好起来,活力也渐渐地回到身上。第15天,陈娇正在床上打坐,门开了,王带着那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又来了。
“陈娇,躺下来,我们给你注射。”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
“不,我不需要了。”
陈娇坚定地回答。
“你确定自己不需要了吗?”那个人举着手中的注射器问。
“我永远都不需要了。”
陈娇肯定地回答。那人盯着陈娇看了一分钟,慢慢地收起注射器。
“恭喜你。戒毒成功。”
他对陈娇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另外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也对陈娇深深地鞠躬,然后两人转身离去。王看着陈娇,握住了她的手:“你非常了不起!”陈娇的手被他的大手包裹着,觉得很温暖。她有些羞涩地笑了。跟着王出来,看见贾教官在门口等着。贾教官一见陈娇,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了她:“陈娇,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是我带过的学员中最优秀的一个!”陈娇伏在贾教官的怀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她有点想哭。
03
过了毒品这一关,陈娇开始在两位教官手下进行真正的特工技能培训。窃听、窃照技术,跟踪与反跟踪技巧,犯罪心理学和特工心理学,紧急情况处置,等等。这些课程最重要的是特工心理学。成为一名卧底,最重要的是要把握对方的心理,投其所好,取得对方的信任,才能获得自己需要的情报。另外还要学会对自己进行心理疏导。卧底每天都生活在谎言之中,一定要让自己心理保持平衡,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维护国家的利益,处于正义的一方。这些课程的学习并不比在武警特训队轻松,教官要求整本书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随时进行考试,背不出来就要被惩罚。贾教官的惩罚不外是体罚,罚做一百个俯卧撑,或到操场跑十圈之类的;琳达老师的惩罚稀奇古怪,有罚唱歌、罚讲笑话、罚喝酒等。有一次被琳达抽考特工心理学,陈娇背错了12个字,被罚了12杯白酒,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一点都不记得了。第二天,琳达将昨晚陈娇醉酒的录像放给她看,看到自己又哭又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醉态,陈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本性格内向拘谨的陈娇在这一次次惩罚中,渐渐变得洒脱自然起来,脸皮也变厚了,除了会唱许多流行歌曲,还学会了如何劝酒,讲荤笑话。
自从看到自己醉酒的丑态后,她便很少喝醉,与两位教官拼酒居然也不差上下。当然她也学会了如何在喝到一定程度到洗手间抠喉咙将酒吐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回到酒桌的技巧。陈娇受过的最变态的惩罚是被琳达带到一间屋里,脱光衣服关了20个小时。
“进去,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一件也不许留。”
琳达冷冷地发出了命令。
“为什么?”陈娇大吃一惊,本能地抱住了胸口。
“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学会,执行教官的命令不许发问吗?”琳达厉声喝道。陈娇不敢再问,磨磨蹭蹭地把衣服一件件地脱了。脱完内裤的时候,她弯下腰,用手遮住私处,不敢抬头。琳达用鼻子哼了一声,把陈娇的衣服抱起来,转身出去了。琳达走后,陈娇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黑乎乎的,四面墙都被厚厚的金丝绒帷幕遮得严严实实,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陈娇正在疑虑,不知琳达把自己带到这里干什么,墙角四周的日光灯突然全部开了,原来昏暗的房间瞬间灯火通明。伴随着“哗啦”的声音,金丝绒帷幕竟然自动拉开,露出里面的镜子。天啊,原来这间屋子的墙上全是镜子!陈娇看见自己白花花的裸体在对面,吃惊地张开了嘴。
一抬头,看见自己的脸 6302." >挂在天花板上,一双眼睛惊恐地睁大着。天花板也是镜子!低下头,她看到自己的屁股和大腿间的私处,地板原来也是镜子!陈娇吓得坐下来,连忙用手蒙住眼睛。太可恶了,这个死琳达,怎么能对自己进行这么变态的惩罚!良久,什么动静也没有,陈娇慢慢地放下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开始四处打量。被六面镜子包围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前后左右上下六个面都能看到,这种场面太奇妙了。她渐渐睁大眼睛,试着轻轻摇摇手,看到镜子里的少女也在摇手,黑漆漆的大眼睛充满了戒备和好奇。在镜子上坐久了,屁股发凉,陈娇只好慢慢地站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而且是在六面镜子前,内心除了新奇还有震动。她第一次这么一览无余地观察自己的身体,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后背、臀部和大腿后部。以前兰姨老说她吃饭不认账,每餐都吃两三碗饭,就是不长肉。可现在从镜子里面看,她已经不算很瘦了,大腿和胳膊都已经比较圆润。陈娇做了一个挺胸收腹的动作,腰臀那里出现了一个弯度,臀部高高翘起来,乳房像两个刚出炉的小面包,上面各点缀着一颗红樱桃。
陈娇害羞地又蹲下来,不敢再动。她发觉人还是需要衣服的遮掩才能自然地行动,这光溜溜赤裸裸的让她感觉智商下降了很多,都不是正常的自己了。陈娇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傻子,只要能快点穿上衣服,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会立即答应。她突然想到琳达给她看过的一本书,一个女间谍被敌方抓获,严刑拷打都没有招供,后来被剥光了衣服再审,没几分钟便全都招了。难道自己被关在这全是镜子的屋子里也是训练的内容,目的是要熟悉自己的身体,打消羞耻感?要关多久呢?要是一丝不挂地被关在这里几天几夜,非疯了不可。在地上蹲了好久,也不见琳达来开门。陈娇蹲得腿发麻了,只好站起来,身体觉得有些发冷,便试着活动一下手脚。渐渐地她习惯了自己的裸体,感觉自然了些。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获取热量,她开始练功。陈娇打了一套拳法,只见镜子里白花花的一个身体在舞动,一点也不好看。她突然领会到练武之人为什么要穿那么宽大的衣服,在武校,他们的练功服袖子和裤腿至少有两尺宽,除了活动方便,更重要的是可以掩饰自己的动作。与人过招,想赢就得出其不意,不能让对手看出你的意图。宽大的衣裤,可以遮住自己下一步的招式,像这样一丝不挂,真没法施展拳脚,不如直接肉搏。陈娇练了一阵,身体倒是不冷了,但肚子又觉得饿了,就停了下来。这时,有人敲门,陈娇躲在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琳达站在门口。
“放我出去吧,琳达教官,我一定好好背书。”陈娇哀求道。
“时间还没到,继续待着吧。”
琳达脸上淡淡的,递进来一袋面包和一瓶水后转身走了。
陈娇无奈地回到房间。坐下来,撕开装面包的塑料袋,拿出面包慢慢吃了起来。没有表,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也无法通过光线的明暗来判断时辰,陈娇只能通过胃对饥饿的感觉来估计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是上午10点进来的,距离琳达第二次送来面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陈娇据此判断现在已是晚上,虽然多年来保持在晚上9点就寝的习惯,但现在丝毫没有睡意。陈娇偷偷地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走廊上毫无声息,如死一般寂静。她重新关上门,靠在门上暗想,今天晚上自己难道要赤身裸体地躺在镜子上睡觉吗?陈娇不由想起金庸的小说 href='2181/im'>《神雕侠侣》里小龙女与杨过练玉女心经内功的片段来。阿荣哥是武侠迷,在他的影响下,陈娇也跟着迷上了武侠小说,两人用省下来的零花钱到学校门口的书摊租书看,常常看得废寝忘食,看完后两人还模仿小说里描写的招式练功。小龙女是陈娇最喜欢的武侠人物,她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美得清丽脱俗。她和杨过赤裸身体在花丛中练功那一幕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就当成是在练玉女心经吧。这么一想,陈娇心里舒服多了。她坐下来,双腿盘曲,开始打坐。刚开始的时候,她把与自己一起练功的人想象成阿荣哥,可过不了多久,王的形象便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想象着王健美的男体,感到一股热流冲上大脑,一股小溪流向腹部,在小腹里冲撞徘徊,她全身燥热起来……第二天,陈娇醒来的时候,想起昨夜的梦境,她面红耳赤,羞愧万分。她慢慢地起来,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流下大腿,用手一摸,居然满手是血。她大吃一惊,难道做那样的梦会出血吗?等她反应过来是来例假时,不禁松了一口气,脸腾地发起烧来。她来到门口,用力拍门。许久,才听到琳达过来开门问道:“怎么回事?”
“我来例假了。”陈娇红着脸低声说。
琳达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一会儿将她的衣服抱过来还给了她。陈娇穿好衣服,飞快地跑回宿舍。
找出干净衣服,带上香皂和洗发精,便往公共浴室跑去。此时是上午,公共浴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陈娇进入一个隔间,关上门。还不到热水供应时间,水龙头里出来的是冷水,陈娇顾不了这多了,赤裸了身体这么久,陈娇觉得自己脏极了,她用香皂用力搓洗着自己的身体,又将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冰凉的水从头顶冲刷下来……陈娇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琳达正坐在床上等着自己。
“你怎么洗头了?现在还没有热水啊!”琳达一见她进来,立即站起来责问。
“太脏了……没关系,我常常洗冷水头的。”
陈娇低声答道。将手里装着洗漱用品和脏衣服的脸盆放下。
“月经期间不能受凉,更不能用冷水洗头洗澡,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琳达问。因为从小习武的关系,陈娇的身体发育比较晚,15岁才第一次来月经,加上没有母亲姐姐的教导,她这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
“把这碗姜糖水喝了,然后去把头发吹干。别以为自己身体好,什么都不在乎。”
琳达命令道。陈娇这时才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碗姜糖水。她对琳达投去感激的一瞥。
“今天不用训练了,你好好睡一觉吧。”琳达说。
琳达走后,陈娇把姜糖水喝了,用电吹风把头发吹干,这时她的小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人也疲倦到极点。她挣扎着爬上床,眼睛一合,就陷入深沉的睡眠。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感觉似乎有人进到屋里,那人来到床前看了看,又将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陈娇很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终于把眼睛睁开,抬起头,看见琳达正走向门口的背影。关门的“咔嚓”声让陈娇终于清醒,她坐了起来。发现屋里光线昏暗,此刻已是黄昏。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居然睡了一整个白天。她起床去卫生间,回来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饭盒,旁边还有两本书,上面用药瓶压着一张纸条。陈娇拿起纸条看,上面写着:“陈娇,刚才摸了一下你的额头,你似乎在发烧,起床后若觉得不舒服,就吃一片退烧药。准你休息三天,这几天除了调养身体外,把这两本书好好看看。琳达。”
陈娇没心情看书,她摸了摸额头,果然滚烫,便从药瓶里倒出一片退烧药就水吞下。打开饭盒,里面装着还温热的鸡丝面条99lib?。吃完面条,陈娇觉得舒服多了,重新到床上躺下,想继续睡觉却睡不着了,便把桌上那两本书拿过来随意翻看起来。
04
第一本书的名字很拗口,叫《人的性与性的人》。书中除了从生理学、解剖学的角度描述了人的性器官系统外,还将古今中外的性学简史阐述了一遍。
“性”在这本书里,不再是一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字眼,而是和吃饭、穿衣一样寻常的日常用语。这是陈娇第一次清晰地看到男女性器官插图,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女之间干那事儿的书面语叫“性交”。第二本是画册,一本古代的春宫图。画里的男女衣裙褪尽,裸身交合,有些画得比较含蓄,只用优美的线条将男女的身体曲线富有诗意地勾勒出来,更多的图则很露骨,充满了幻想和夸张,将男女的性器官画得十分突出。画册内容很丰富,有描绘男女交合的不同体位的,旁边还有说明,不同的体位起什么作用;还有描绘不同的性交场所的,有的在马背上,有的在假山后,还有在秋千架上。
有些陈娇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最匪夷所思的是还看到了两男或两女的同性交合。这是陈娇第一次知道“同性恋”这个词,除了好奇外,还有几分震动。17岁的陈娇在这天晚上完成了性启蒙。陈娇发觉琳达对自己的态度起了变化,由原来的居高临下、冷若冰霜变得亲切起来。琳达带陈娇到美发厅剪了一个非常时髦的短发,这个发型很适合陈娇的气质,得到琳达的盛赞,在美发厅就开始夸奖起来。
“陈娇,你太帅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有多少人要爱上你了,连我都要被你迷住了呢。”
琳达用手抚摸着陈娇的短发,笑盈盈地说。
陈娇羞涩地躲着琳达的手,又有些受宠若惊。夜晚,琳达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带陈娇去百乐门跳舞。伴随着邓丽君的歌曲《何日君再来》的旋律,陈娇搂着琳达柔软的腰肢慢慢摇动。
“陈娇,你的舞技进步很快,在灯光下看你,更好看了呢!”琳达扬起脸,妩媚地笑着说。
陈娇被琳达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怀里的琳达,觉得她越来越顺眼了,想到前不久还很讨厌她,觉得不可思议。琳达将头轻轻地靠在陈娇的肩头,波浪般的卷发轻轻摩擦着陈娇的耳朵,嗅着琳达发际散发的幽香,陈娇产生了幻觉,仿佛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恋人,她陶醉地闭上双眼,在音乐中移动着脚步。
“嗨!”琳达的一声轻呼打断了陈娇的幻觉,她睁开眼,看着琳达正笑着看着自己。
“一曲终了,还傻站着干什么?”陈娇这才发现音乐已经停止,舞厅中只剩她们两人,不觉红了脸。
“陈娇,你还真可爱!”琳达用手点了点陈娇的胸部,娇笑着往舞池边走去。陈娇觉得琳达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被她的纤手触过的胸部一阵发麻。她呆了呆,连忙跟上。陈娇陷入了烦恼。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和琳达在一起了,每次上琳达的课,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琳达在她眼里,足智多谋,干练勇敢,多才多艺,既有一等功臣的光环,又是风情万种的女人。
她渐渐地对琳达产生了崇拜,甚至有些爱慕。琳达最近常常带陈娇到商场购物,为陈娇挑选服饰。陈娇受训以来,津贴很少动用,工资卡上已经有了一笔可观的金额,现在才在琳达的带领下开始学会消费。琳达对服饰的品位很高,打扮陈娇成了她的一件乐事。她们常常一起去逛一整天的商场,将衣服鞋帽试个遍,在试的过程中,琳达不时给予点评,遇到合适的就叫陈娇买下来。从商场出来,琳达又带着从头到脚一身新装的陈娇去茶楼喝茶。陈娇生平第一次吃西餐也是和琳达一起吃的。在“梦巴黎”西餐厅,陈娇左手持叉,右手持刀,小心地切割着七成熟的牛扒,听琳达讲授西餐礼仪。这是陈娇出生以来第一次过上这样奢侈舒适的生活,她由刚开始的拘谨变得自然,气质举止也渐渐摆脱了土味儿,可以在高级场所大方地出入了。她和琳达已经相处得像姐妹。走路的时候,琳达常常亲热地挽着她的手,无人的时候,常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的敏感部位,让陈娇心跳不已。但琳达很有分寸,总是浅尝辄止,从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在陈娇面前依然保持着教官的尊严。
第八章 刚爱上就告别
01
陈娇带着对琳达暧昧的感情结束了训练。7月底,她被允许回佛山探望兰姨。回到佛山,她才知道兰姨因心脏病突发住院了。她赶到医院,见到经抢救刚度过危险期的兰姨。
“兰姨,我是阿娇,我回来看你了。”
阿娇轻轻呼唤着兰姨。
“阿娇,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在哪里?过得好吗?”见到阿娇,兰姨干枯蜡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一直在广州,过得很好。”
两年多不见,兰姨至少老了十岁,她才不过45岁,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看起来像个老妪。阿娇不由心?99lib.酸,泪涌了上来。
“你和阿荣都走了,阿荣去年回来探过一次亲,你这个女仔没良心,一走就是两年多,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以为你不认我了。”
兰姨说。
因为组织纪律,又因为兰姨不识字,所以阿娇从来没有给兰姨写过一封信。此刻看着苍老的兰姨,想起兰姨对自己的养育之恩,阿娇心里十分愧疚,又无法向她多解释什么,只好低下头。阿娇想起自己带来的礼物,便一样样拿出来。回佛山前,阿娇特地去广州最大的百货商厦逛了一天,给兰姨买了四季衣服、鞋帽,还买了冰糖燕窝、中老年麦片等礼盒,又去范记饼屋挑了几盒点心,现在琳琅满目地堆满了床头。
“兰姨,这几年,我和阿荣哥都不在你身边,你生病了我们都无法照顾你,真是对不住。”阿娇说。
“阿娇,你能回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浪费钱。”兰姨说。
“兰姨,你从小把我养大,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妈妈,我和阿荣哥一样,都会孝顺你的。”
阿娇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对兰姨说:“这5000块钱,留给你用,你不用再出去做工了,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寄钱给你。”
“阿娇,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兰姨吃了一惊,将信封推了回去。
“我这几年常常出去参加武术比赛,这些钱是奖金。我找到工作了,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工资。”
阿娇受训期间的津贴比普通公务员还高一些,这也是当年吸引她加入“黑蝙蝠”的原因之一。来佛山前,她将存折上的钱几乎全部取了出来。但她不能和兰姨多说什么,便编造了一个兰姨能接受的理由。兰姨放下心来。
“阿娇,我没有待错你,你果然是个有良心的女仔。你和阿荣都有出息,我就不枉做一世人,死了也值得了。”
兰姨枯瘦的脸上笑出了花。
“兰姨,孝顺你是应该的。过几年,等我安顿下来,有了自己的房子,就会接你出去。”
看见兰姨的笑脸,阿娇心里很欣慰,拉起兰姨的手动情地说。
兰姨拍着阿娇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
“兰姨,你怎么哭了?莫难过啊,我阿娇讲话算话的!”阿娇看见兰姨哭,不禁慌了。
“我不难过,我这是高兴的。”
兰姨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看着阿娇说:“我叫人拍了电报,阿荣这几天也要回来,你们也有三年没见面了吧?”兰姨说。
“真的?阿荣哥也要回来?太好了,我有差不多三年没有见到他了,好想好想他啊!”阿娇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第二天,阿娇坐在病床前与兰姨聊天,她一边说话一边给兰姨削苹果。
“阿娇,两年多不见,你变化好大,不仅懂事了,也靓了好多。”兰姨看着阿娇说。
“兰姨!”阿娇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生得这么靓,有没有男仔追你啊?”兰姨问。
“没有啊,我这两年都没有接触过男仔。”阿娇答。
“真的?”兰姨有些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啦,这两年我一个男仔都没识得。”
阿娇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兰姨,脑海里闪过王的身影,但阿娇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该不算是兰姨口里的“男仔”吧?“这就好,这就好。”
兰姨依靠在藏书网床头,吃了一口苹果。看着阿娇,若有所思。
“阿妈,阿娇!我回来了!”一个男声从门口传来。阿娇回头一看,一个穿武警士官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阿荣哥!”阿娇跳起来,朝男子冲去,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腿缩起,吊在他身上。阿荣比阿娇正好高一个头,从小,阿娇一高兴就喜欢这样吊在他身上。
“嗨,小心你的刀哟,陈娇同志!”阿荣举起提着行李的双手乐呵呵地说。
阿娇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水果刀,连忙跳下来,把水果刀藏到背后,站直。她歪着头仔细看了看阿荣,用拳头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胸膛。
“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黑,让你去演包公不用化妆了!”
“男仔黑点怕什么,便于黑夜潜伏嘛。让我看看你,长高了,变靓了,女大十八变,丑小鸭成了白天鹅了!”阿荣比三年前成熟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三年前那个腼腆黑瘦的少年已经成了英俊壮实的青年。
“乱讲!我什么时候当过丑小鸭?以前我也算是小靓妹好不好?”阿娇娇嗔地又打了阿荣一拳。
“好,好,好!以前的阿娇就是小靓妹,现在是大靓妹了,行了吧?”阿荣笑着改了口。
“咳,咳!”坐在床上的兰姨咳嗽了两声。兄妹俩立即停止打闹,阿荣快步走到母亲床前。
“阿妈,我回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你心脏有病啊。”
阿荣放下手里的行李,问候母亲。
“我身体没事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兰姨说。
“阿妈的病严重吗?医生怎么说的?”阿荣问阿娇。
“医生说是动脉性高血压导致左心室肥大,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了,以后除了按时吃药外,最重要的是需要静养,不能劳累。”阿娇答。
“阿妈,这些年我和阿娇都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生活,太辛苦了。好在这样的日子不久了,我明年就复员,可以回来照顾你了。”阿荣说。
“你和阿娇都回来成家立业,我也就可以安心了。”兰姨笑着说。
多年来一直紧锁眉头、一脸愁苦的兰姨现在虽然躺在病床上,但心情好了很多,笑容也多了。
送饭车的铃声响了,阿娇拿着饭盒给兰姨打来晚饭。兰姨示意阿娇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开始催他们回家。
“饭放在这里,我一会儿再吃。你们两个先回家吧。阿荣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也累了。”
“好的,我陪阿荣哥回家,晚上再来陪你。饭盒留着我回来再洗。”阿娇应道。
“我回家放下行李也过来,今晚我来守夜,让阿娇在家睡觉吧。”阿荣说。
“你刚下火车,今晚怎么能让你守夜,还是我来吧。明晚才轮到你。”阿娇说。
“你们两个不要争了,今晚谁都不用来。我的身体没什么事了,晚上不要人陪。你们兄妹俩三年不见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今晚好好聊聊吧。”兰姨说。
“这怎么行呢?万一你晚上有事怎么办?”阿娇说。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会有事的,过两天我跟医生说要出院了。”兰姨坚持道。
“阿妈,真的不用我们来陪吗?”阿荣问。
“你怎么这么啰嗦,我都说了不用了,你们快回家吧。”兰姨不耐烦地答道。
“那,我们走了,晚上有事你打铃叫值班医生啊。”阿娇不放心地嘱咐道。
“行了,你们快走吧。我又不是三岁娃仔。”兰姨道。
02
阿娇和阿荣在街上的小饭馆吃了晚饭,两人还喝了一瓶啤酒。饭后,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回英才武校。回到家,阿荣放下行李,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家里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是啊,我昨天回来也这么觉得,东西摆放的位置一点都没变。”
阿娇说。
“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什么了?”阿荣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毛绒公仔。
“阿童木!铁臂阿童木!”阿娇惊喜地接过,高兴得跳起来。《铁臂阿童木》是80年代初风靡一时的日本动漫连续剧,也是阿娇看的第一部动漫剧,当年只有七八岁的阿娇每天晚上一放下饭碗,就厚着脸皮到隔壁的何师傅家守着,等着电视剧开始,喜欢阿童木到了痴迷的地步。
“回家前,我去逛成都百货大楼,给妈妈买了礼物后,就想着给你也买点什么。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好想要一只毛绒公仔的,就去玩具柜看,没想到现在还有阿童木这个公仔卖,就买了一只。”
阿荣说。
阿娇小时候做梦都想像别家的女孩一样拥有一个毛绒玩具,没想到这个梦想到18岁时终于实现了。
“谢谢你,阿荣哥,你还能记得我小时候的梦想。”
阿娇幸福得都要化了。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个小女孩。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和阿妈一起去上街,经过一个玩具摊,你看上一只毛绒小熊,怎么拉你都不肯走,被阿妈打了一巴掌,你哭着坐在地上,后来被阿妈强行拉走了,回来后你哭了一晚上。那时我就发誓,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给你买一个比那个还好的毛绒公仔。”
阿荣哥说。
“原来我小时候这么不懂事啊!”阿娇虽然对阿荣说的这一幕一点记忆也没有,但还是非常感动。
“不是你不懂事,是那时我们家太穷了。”
阿荣哥说。
“看来我的命是先苦后甜啊,18岁了还有哥哥给买玩具。今晚我就抱着阿童木睡觉了!”阿娇把手里的阿童木高高抛起,又接住,贴在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夜深了,两人洗完澡,到各自的小床上躺下,放下了蚊帐。皎洁的月亮透过纱窗照到屋里,可以看到窗外婆娑的树影。两人已经聊了好几个小时了,但此刻还是毫无睡意。虽然两人从小就同居一室,但分开时两人都是情窦未开的少年,三年后再见,两人都感到了对方的变化,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两小无猜的兄妹了。刚才阿荣洗完澡,不再像以前那样赤裸着上身就出来,而是穿上了背心。阿娇在行李袋拿换洗内衣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回避阿荣的眼光。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两人都觉得有些新奇,同时涌起了异样的感觉。
“阿娇。”
阿荣轻轻地叫她。
“嗯,干什么?”阿娇应道。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留在广州找工作。”
“哦。广州是个大城市,工作机会总是多些。明年复员后我也争取到广州吧。这几年都没有你的音讯,我还挺挂念你的,你怎么不给我写信呢?”阿荣问。
“我这个人最懒得写信了。”
阿娇搪塞道。
“就知道你偷懒。”
阿荣笑道。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懒得给我写信,心里想过我吗?”
“当然想过,常常想。你是我哥哥嘛。当年还不是你先去当兵,我一个留在家里无聊才想出去的?”
“阿妈说你走后就杳无音信,以为你不认她了呢。我一点都不相信。”
“怎么会呢,我是这么没良心的人吗?在我心里,一直把这里当成唯一的家。”
“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好久谁也没有说话。良久,阿荣又问:“阿娇,你困了吗?”
“没有。奇怪了,平时我都是9点半就睡觉的,今天怎么到现在还不困。”
“是因为看见我回来兴奋的吧。”
“才不是,是因为抱着阿童木兴奋的。”
“嘿嘿。”
阿荣笑了两声,问:“你想听我讲故事吗?”
“好啊,你要讲什么故事?”
“你想听什么类型的,好笑的还是恐怖的?”
“这么晚了讲笑话笑大声了被邻居听见,还是讲恐怖的吧。”
“我的故事很恐怖哟,你害不害怕?”
“有多恐怖?有吸血鬼吃人吗?”
“比那个还要恐怖一百倍,我怕你吓得今晚上睡不着。”
“才不会呢,死人我都见过好多了。”
“是吗?在哪里见的?”
“在,在电影里。”
阿娇犹豫了一下,撒了谎。
“我要讲的是真实的故事哟,比电影里的还要恐怖。”
阿荣说。
“好了,别卖关子了,快讲吧!”阿娇催道。
“我怕吓坏你,还是别讲了。”
阿荣说。
“你这个坏蛋,大骗子!快讲!”
“你过来,我再讲。万一你吓得要尖叫的时候,我可以捂住你的嘴,不让你吓到邻居。”
“好,过来就过来。”
阿娇下了自己的床,掀开阿荣的蚊帐,钻了进去。一米二宽的小床只能让两人紧紧贴着。阿娇将头枕在阿荣的手臂上,阿荣侧身抱着阿娇。
“快讲。”
阿娇说。
“我们有一次进山去执行任务,晚上露营的时候,我睡到半夜,正在做梦,梦到自己正在和一个美女接吻,那个梦非常真实,我真的感觉到一个湿漉漉的舌头在舔我的脸,我激动得醒了,睁眼一看,你猜我看见什么?”
“是什么?”
“看见一只母狼在舔我的脸!”
“真的啊!”阿娇惊得差点叫起来。
“千真万确!”
“你怎么知道是母狼,不是公狼?”阿娇奇怪地问。
“我长这么大了,连公母都分不出?一定是我这样的精纯男子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气息让母狼春心萌动了,趁我熟睡,忘情地前来示爱。”
“这故事是你编的吧,胡说!”
“我没胡说,这是绝对真实的故事。我还记得那个母狼的眼睛是向上吊的,像……对了,那母狼的眼睛像你的一样,是丹凤眼!”阿荣直起上半身,看着阿娇的眼睛说。
“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编故事来骗我,你才是母狼,你才是母狼!”阿娇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我怎么会是母狼呢,要是也是公狼啊。真的不骗你,那只母狼的眼睛真的是丹凤眼呀,真的有点像你。”
“你还说,你还说,你这个大灰狼,大坏蛋……”阿娇用力捶打着阿荣的胸部,阿荣笑着抵挡着,两人打成一团。
阿娇笑累了,平躺下来,手从下面抽上来的时候,碰到了阿荣的下身那硬邦邦的物什。她的脸唰地红了,连忙把手压在身下。阿荣伏在她身上,她感觉到那硬物正顶在她的小腹,心里像有一群小鹿在狂奔。
“阿荣哥……”她叫了一声。
“阿娇,阿娇,帮帮我好吗?”阿荣的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地说。
“帮你什么?”阿娇的声音都颤抖了。阿荣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往下移。当她第一次抓住那根男根的时候,轻轻地叫了一声。被阿荣紧紧压在身下的阿娇,脑子里浮现出琳达风情万种的形象。上次看完琳达拿来的那两本书后,琳达常带她去小影厅里看电影,看的多是未经剪辑的西方电影,每一部都有大量的性爱镜头,看得阿娇面红耳热,下身潮湿。此时,那些性爱画面一个个在眼前回放,体内好像有一股热泉在冲撞,让她意乱情迷起来。她情不自禁地配合着阿荣,完成了第一次性爱,告别了处女之身。
3
从佛山回来不久,米处长接见了陈娇,对她的训练成绩表示满意,接下来要安排她进入广州对外经贸大学学习。
“上大学?”陈娇惊喜地问。不能像同龄人一样在学校读书是陈娇心里最大的遗憾,现在突然听说可以上大学,怎不令她惊喜万分?眼前立即想象出自己身穿白衣蓝裙在大学校园行走的画面。
“你的训练已经基本结束,很快就要开始执行任务了。为了你的安全,你必须和原来的养母一家切断联系。明天你父亲和你一起去佛山见兰姨。”
米处长道。
“我父亲?”陈娇大吃一惊。
“你父亲昨天已经到广州,现住在公安厅招待所里,等会儿你就可以见到他。”
米处长道。一个小时后,陈娇在公安厅招待所见到了六年未见的父亲陈大龙。陈大龙看见陈娇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他对大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保留着那个瘦弱腼腆的黄毛丫头的形象。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个俏丽动人的气质美女。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陈娇,突然心生愧疚,为自己错过了女儿的成长。组织上已经做通陈大龙的工作。被选中为国家效力,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前程远大,况且还有不错的工资待遇和福利保障。任何一个父亲,面对代表国家的组织,都不会提出异议。
“阿娇,我只问你,你自己愿意吗?”陈大龙问。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陈娇答。
“好吧,我们去见你兰姨。”
陈大龙说。
看到刚走不久的阿娇又回来看自己,兰姨又惊又喜,再看到她身后的陈大龙,兰姨本能地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一米九零的陈大龙坐在兰姨家的小木凳上,比蹲着还难受。
兰姨见状又拿过两张凳子,摞在一起,让他坐。这张用三张凳子摞成的“专座”才勉强让他>..的大腿与臀部形成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
“兰姨,我这次来,是来接阿娇回吉林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龙坦率地说明了来意。
“回去多久?”兰姨问。
“阿娇今年满18岁了,该参加工作了。我们林场今年招工,优先照顾子弟就业。我打算让她到我们林场工作,工作以后有假期了,我会让她回来看你。”
陈大龙说。
事情来得太突然,兰姨没有思想准备,她呆了半晌,看了看阿娇,说道:“阿娇出世两个月就跟着我,一直在广东长大,都习惯我们这里的生活了,回北方可能不习惯了吧。阿娇在广东也可以找工作的,再说我们广东这里的工资比你们吉林要高得多。”
“阿娇的户口在我那里,在广东找不到正式工作的。女孩子,我还是希望她能进国营单位工作,以后各方面都有保障。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如从前,阿娇是我的大女儿,我希望她能离我近点,将来有什么事能够互相照应。她爷爷去世前也嘱咐过我,希望我把阿娇接回去。”
陈大龙低着头说。
陈大龙把陈娇的爷爷搬出来,兰姨没有话说了。
原本就说是寄养,陈大龙每月都寄生活费来,现在他要接亲生女儿回去,自己没有理由阻拦。陈大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兰姨:“阿娇从小是你带大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这么把她领回去,心里过意不去。这笔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兰姨没有接那个信封,她将凳子往阿娇身边挪了挪,拉住她的手。
“阿娇,你愿意回去吗?阿荣明年就复员了,你们两个这么要好,你舍得他吗?”阿娇低着头看着兰姨的手。这双手干瘦粗糙,上面爬满蚯蚓一样的青筋。小时候,自己和阿荣哥没少挨她的打。兰姨打儿子用的是竹条,又细又软的竹条打在身上能让人疼得跳起来,但保证不会打出毛病;而惩罚阿娇,兰姨是直接用手拧,大拇指和食指夹住一点皮肉,用力一扭,阿娇的腮帮、胳膊、屁股都被这只手拧青过。阿娇对这双手一贯没有什么好感,以前看到这双手伸过来就躲,而此刻,阿娇却贪恋被这双手覆盖着的感觉。良久,阿娇缓缓开口:“我愿意和我爸回东北。阿荣哥回来,你告诉他,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看他。”
兰姨眼里突然蒙上了泪花,她不甘心地问:“我以为你和阿荣已经……阿荣告诉我,他将来要娶你做老婆的。你在我们家住了15年,就没有一点感情?就算你舍得我,也不该狠心抛下阿荣啊。”
阿娇不敢看兰姨,她把头转向一边,低声说:“我也舍不得你和阿荣哥,但我还是要跟我爸走。对不起了,兰姨。我不会忘记你的养育之恩。”
阿娇和陈大龙觉得继续待在这里,气氛很尴尬。他们不知道还应该和兰姨说些什么,也不忍心让处于悲愤情绪之中的兰姨再为他们操劳食宿。于是,坐了一会儿,饭也没吃,就要走。兰姨没有挽留。也许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有点蒙了,说话和行动都有些迟缓。她送他们到校门口,什么话都没说。
阿娇简单地和兰姨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和父亲走了。她不敢回头,害怕看见兰姨那张刻着不舍和失望的脸。
4
陈大龙与陈娇坐在回广州的大巴上,一路上很少交谈。一对见面次数屈指可数,18年来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个月的父女,除了血缘,并不觉得是亲人。陈大龙在广州 4f4f." >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坐火车回吉林了。陈娇送父亲去车站,陈大龙把行李放上行李架后,看看离开车还有一刻钟,又下车和陈娇告别。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女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冒出一句:“你长得有点像你妈了,但你没有她长得高。”
陈娇抬眼看着父亲。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母亲,这个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女人。
“或许是受南方气候的影响吧,还有与你开始练武的年龄太小有关。”
陈大龙自言自语地说。
陈娇没有接这个话题。
“火车就要开了,你还是上去吧。”
和父亲这样站在这里,让陈娇有些尴尬,她不习惯这样的场面。陈大龙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递给陈娇:“我们陈家祖传下来一对龙凤玉镯。爷爷去世前留下话,要把这只凤镯留给你。昨天太忙了,忘了给你。”
陈娇接过红布包,打开,看到一只灰白如凝脂的玉镯。玉镯式样古朴,内侧雕刻着一只凤凰,好似紧紧攀附在玉镯上,栩栩如生。
“这个镯子戴过陈家几代女人的手了,已经有了灵气,可驱灾辟邪。爷爷希望这只凤镯能保佑你。”
陈娇毫不费力地把玉镯套在左手腕上,大小刚刚好。
“你是我们陈家的长孙女,虽然从小寄养在别人家,但爷爷很看重你,他说你是我们家族的女人中最特别最有才能的一个。”
陈娇抬眼看着父亲。一米九零的身高,站在那里,非常醒目,让身旁经过的广东人都成了侏儒。他不时地干咳,喉咙里仿佛有吐不干净的痰。才年过四十,脸上就有了明显的皱纹。身上穿的蓝色中山装也许是为这次来广州才买的,穿在他身上不太自然。裤子是灰色的,松松垮垮地系着,脚上的皮鞋已经穿得变形,上面沾满了灰尘。
这个邋遢的,一点也不潇洒的男人是我的亲生父亲,陈娇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他实在是因为照顾不了我才把我托给兰姨。这样想,陈娇心里突然好受多了。火车开动时,陈大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突然大声地对车下的女儿喊道:“阿娇,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好好活着!”陈娇眼睛红了,不自觉地跟着火车跑了几步,挥手与父亲告别。火车消失在视野后,她才慢慢放下手,走出车站。一路上,她几次举起左手腕,看着手上的玉镯。带着先人精气的玉镯,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第九章 夜总会的女招待
1
在石榴岗海军基地,有一大片家属区,大多为六七十年代建造的苏式家属楼。海军基地下属单位众多,人员构成复杂,且流动性大,虽然住在一个大院,但大多数人互相并不熟悉,邻里之间也多老死不相往来。张晓露(陈娇又用回在省武校的化名)成了其中一家人的养女。养父姓张,叫张祖成,55岁,原海军医院财务处会计,因为中风导致半身不遂,已经瘫痪在床多年。养母李秀琴,48岁,原海军医院的护工,半年前患了严重肾病,已经转成尿毒症,每个月都要上医院做透析。张晓露进了大学但没有住校,每天下午下课后返回家中照顾病中的养父母。一天,她坐在开往石榴岗的公共汽车上,突然悟到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被刘教官从武校挑中。除了政治上可靠外,自己的身世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为一个没有亲生父母监管、孤苦伶仃的孩子再造一个身份相对简单些,那些父母健全、人丁兴旺的人家的孩子,执行起任务该没有这么方便吧?这么想着,张晓露眼里涌上了泪水。养父多年前就已经病退,工资低得可怜,养母原本只是医院的临时工,病后只能辞工,家里的经济早已捉襟见肘。这样的家庭供一个大学生读书自然有困难,所以,张晓露在对外经贸大学酒店管理专业学了三个月后,不得已辍学了。她准备去深圳打工,赚钱为养母治病。张晓露坐在“绿岛”咖啡厅靠窗的座位上,等待米处长。下午1点,身穿休闲套装的米处长出现了。
坐定后,米处长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相片交给张晓露。相片上是一个白衣女子正在从车上下来。虽然是偷拍的,但拍得很清晰。从相片看,这个女子的身材和长相都相当出众。张晓露觉得这个女子有点面熟,便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盯着照片看了一分钟,想起来了:“她是我在省武校认识的张婉晴的姐姐!”米处长微笑道:“这就是我挑选你来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她叫张婉柔,今年30岁,香港人,身世不详。在孤儿院长大,10岁时被人领养,在香港完成中学教育后被送到加拿大留学。1989年回到香港,现在是深圳名爵俱乐部的总经理。”
张晓露仔细听着,不敢漏过一句话。心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进入米处长的视野呢?“张婉柔在香港、深圳两地不定期居住,在深圳时晚上喜欢去夜场玩,丽都夜总会和明珠夜总会是她常去的地方。你任选其中一家去应聘,成为那里的女招待,等她来玩的时候,想办法接近她。”
米处长对张晓露交代了任务。
“嗯。我知道了。”
张晓露答应。但她又想起一个问题,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见过张婉柔呢?”米处长淡然一笑:“张婉柔两年前就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派你去省武校学习,让你成为武校的明星,就是为了让她对你眼熟,为将来接近她创造条件。”
张晓露恍然大悟。对米处长的深谋远虑表示佩服,又对自己一年前就成为一颗棋子都浑然不觉而有些心惊。
“晓露,遇到问题要多动脑,少动口,这样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了。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我再强调一遍纪律。我们的工作上不能告诉父母,下不能告诉爱人。任何一点疏忽不仅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损失,也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夜总会的环境复杂,你要注意保护自己。身为一名特工,身手敏捷不是最重要的,头脑灵活才是重点,遇事头脑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冲动。记住,你是为了给养母治病不得已辍学的大学生,你每个月要回来一次看望你的养父母,回广州的时候给寻呼台留言,加上999,第二天中午1点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有紧急情况打这个电话。”
米处长把电话号码写给张晓露。张晓露默念了三遍,牢牢记住了那个号码。
“记下了吗?记下了就毁掉。”
米处长道。张晓露把那张纸条撕成碎片,揉成一团,扔进桌上的烟灰缸。米处长拿出打火机,将那个纸团烧了,悠悠地说:“好的习惯,一开始就要养成。”
2
为了保险起见,张晓露决定先在广州选一家夜总会应聘,取得一些工作经验,以便到了深圳之后,能顺利成为那两家夜总会的女招待。张晓露挑了一家在广州生意很红火的帝豪夜总会应聘。经理看见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随便问了几句话,立即决定录用,当天晚上就让她上工了。帝豪夜总会那天晚上的生意特别火爆,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小姐也一拨一拨地被客人挑走。晓露因为刚来,被排到后面。到了晚上 5341." >十点多才被妈咪带到一个包厢里。晓露与九个女孩进了包厢,站成一排,供客人挑选。这样的形式,让晓露觉得很屈辱,看身边的女孩,倒是一个个无所谓的样子。晓露与另外四个被挑中的小姐留了下来,其余五位小姐鱼贯走出包厢。这五个客人皆为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听口音是从香港来的,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便知是常泡在夜店里玩的,对夜总会的环境非常熟悉。
他们点的酒水、小吃、果盘很快上来了,各人便搂着自己刚才挑中的小姐唱起歌来。这群人的歌喉实在不敢恭维,只能用鬼哭狼嚎来形容。只有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唱得还像那么回事,晓露注意看了他几眼,听别人叫他“波仔”。晓露陪的客人叫“泉哥”,长得黝黑精瘦,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粗的金链,手上戴着三个金戒指。泉哥唱起歌来比公鸭还难听,看他拿着麦克风,摇头晃脑唱歌的样子,晓露又好气又好笑。不唱歌的时候,泉哥便喝酒,举着酒杯到处找人干杯,他喝完一杯,晓露便赶忙拿起酒瓶又给他斟满。泉哥去上卫生间了,波仔拿着点歌单过来:“刚才听你唱得不错,等会儿合唱一首如何?”晓露谦虚道:“哪里,我也是乱唱的。”
“至少你的音准,不像他们跑调跑到八百里外了。”
波仔笑道。
“你唱得也不错,听你唱歌很舒服。”
晓露道。
“听别人唱歌都像受罪,是吧?”波仔笑道。晓露笑而不语。一个叫“大飞”的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唱《上海滩》,难听得让晓露想找棉花把耳朵塞起来。
“哈哈。”
波仔笑起来,对晓露眨了眨眼睛:“我想起昨天在什么报纸上看到一句话,五音不全的人偏喜欢唱卡拉OK,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果然不错啊。”
晓露“扑哧”笑出声来。这时泉哥回来了,波仔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发生了一点意外。泉哥起身去找人拼酒的时候,撞上进来送果盘的女服务生,泉哥一个踉跄,酒杯没拿稳,掉在地上,酒撒在泉哥的裤子上。
“对不住,对不住!”女服务生连忙把果盘放到茶几上,过来道歉。
“啪!”泉哥扬手打了服务员一个耳光,嘴里骂道:“说声对不住就得了?你弄脏了老子的裤子!臭婊子!你给老子舔干净!”女服务生的左腮被打得肿起来,她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晓露看不下去了,她过去扶起那个女服务生:“她只是不小心,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啊哈,还有人敢帮腔,你是不是也想和她一起给老子舔裤子啊?”泉哥流里流气地笑起来。
“请你放尊重点,不要太过分了!”晓露也火了,站直了对他说。
“要我放尊重点?有没有搞错,小姐,你今天是不是第一天上班?叫妈咪过来,问问她怎么调教的小姐!”泉哥怒极反笑,指着晓露说。
“好了好了,泉哥,消消气。”
波仔过来劝道,“今晚我们兄弟几个自己出来寻开心,莫为了一点小事让大家扫兴。”
他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女服务生说,“还不快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吓得脸色发白的女服务生立即站起来,开了包厢门逃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两个男服务生将地上清扫干净。泉哥余气未消,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着晓露,晓露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波仔过去拍着泉哥的肩膀说:“泉哥,大人大量,与这些小姐计较显得多没风度啊。这个小姐连胸都没有,一看就是刚出道的了,还不懂事。我刚才挑的那个小姐胸又大,又温柔,和你换怎么样?”说完把晓露拉了过去。泉哥哈哈大笑:“原来波仔你喜欢胸小的,早说呀,一开始就让给你了。”
原来坐在波仔旁边的小姐坐过来,嗲声嗲气地说:“泉哥,莫生气了。来,喝杯酒消消气。”
泉哥与小姐喝了一杯交杯酒,脸色平复下来。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晓露感激地看了波仔一眼。波仔偷偷问了声:“你挺有个性的啊,刚出来做?”晓露低声答道:“是。今天第一天上班。”
“脾气不好做不了这一行的。今天要不是我解围,他把妈咪叫来,你和那个服务生都有麻烦。”
波仔道。
“谢谢你。”
晓露低着头说。
“陪我一起唱《万水千山总是情》,唱好了,便算是谢我了。”
波仔道。晓露笑着点了点头。张晓露在帝豪夜总会只当了一个晚上的“小姐”,第二天便不辞而别去了深圳。她没想到,她做“小姐”的第一个晚上认识的波仔,以后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与他的纠缠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
3
1991年的中国,娱乐业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即使在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上档次的夜总会也是屈指可数。丽都夜总会和明珠夜总会是深圳最著名的两家夜总会。那里有最豪华的包间、最够劲的音响设备和最漂亮的小姐。两家夜总会的生意皆十分火爆,每天夜晚一到晚上10点,门口便停满各款高级轿车。张晓露选了丽都夜总会去应聘。那天下午,她拿着填好的表格,被前台接待小姐领到经理办公室前,发现经理室门口已经坐着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子在等候。事先已经了解到因为丽都夜总会的生意红火,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给“小姐”的小费也特别慷慨,这里“小姐”的收入是其他夜总会小姐的几倍,所以丽都夜总会对“小姐”的要求也特别高,没有十分姿色和一技之长的“小姐”是没有机会进去的。娱乐业的竞争是最残酷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各领风骚三五载。夜总会需要不断输入更靓丽、更新鲜的“小姐”来保持对客人的吸引力。有些“小姐”干不了多久就被客人看上,买一套房子包养起来。也有运气好,一步登天成了富商太太的。这些小姐空出来的位置也需要人顶替,所以,夜总会的招聘广告下面注明:此信息常年有效。张晓露坐在最后一张凳子上,打量着身旁那些衣着时尚的女子,一个个身材高挑,容颜俏丽,年纪都不超过20岁,心里不禁为她们感到悲哀,长得这么漂亮,干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到夜总会做“小姐”呢,辜负了爹娘给的好皮囊。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来应聘的吗?在别人眼里,自己和这些女孩有什么区别?张晓露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终于轮到张晓露进去了。她看到坐在大班桌后面的是一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子,头发被电吹风和摩丝打理得纹丝不乱,看样子他就是经理了。他旁边还坐着一位30岁左右的漂亮女人,穿着藏青色的职业西服套裙,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一副白领丽人的模样。晓露知道,这个女人职务是客户经理,也就是俗称的“妈咪”。晓露微笑着对两位点点头,径直走到大班桌前坐下。
“起立!”那位自称姓王的经理命令道。晓露莫名其妙地站起来。
“退回到门口,再走一次!”王经理说。
晓露明白了,这是在考察自己的身材和仪态。便退回门口又走了一次,再次回到他前面的椅子上坐下。王经理与领班“妈咪”对视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看张晓露填的表格,问:“你是广州人?”
“是。”
“会跳舞吗?”
“会。”
“会跳哪几种?”
“除了交谊舞,还有探戈和伦巴。”
“酒量怎么样?”
“芝华士12年能喝一整瓶,啤酒能喝两三瓶。”
经理“嗯”了一声,用红色签字笔在张晓露的那张表格上打了一个钩。那天下午与张晓露一起面试的五个小姐,只录取了张晓露一人。领班“妈咪”领张晓露去职工宿舍,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叫蒂娜,是这里的客户经理。”
蒂娜首先做了自我介绍。蒂娜的皮肤很白,整个人看上去很妩媚,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即使穿着职业套装也难掩她的风流体态,举手投足显然经过长期修炼,足以吸引每个经过她身边的男人的目光。这是个在风月场里打滚多年的人精。
“蒂娜姐好!请多多关照!”张晓露知道和蒂娜搞好关系对将来的工作至关重要,便做谦逊状向她靠拢。
“来我们丽都的客人多是港澳台及东南亚的富商,他们喜欢说英文,所以我们这里的小姐都有英文名,你就叫海伦吧!”
“海伦!我太喜欢了。谢谢蒂娜姐赐名!”张晓露做出欣喜的样子,笑盈盈地说。
“听说海伦是一个外国美神的名字,上一个叫海伦的小姐可是我们俱乐部的头牌,半个月前被一个港商看上,搬到别墅去住了。希望你也有这样的好运气。”
蒂娜边走边说。
“海伦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美女,两个男人为了争夺她,引发了一场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但美国也有一个著名人物叫海伦?凯勒,是一名盲聋女作家和教育家,她自强不息的精神曾经感动了千千万万的人,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20世纪美国十大精神偶像。”
晓露说。
还在英才武校的时候,她就读过海伦?凯勒的自传《我的生活》,被海伦的故事深深感动。
“哦?你懂得还真不少。懂这些的人怎么会来夜总会做小姐?”蒂娜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看着晓露。晓露便把事先编好的身世告诉蒂娜。这些身世真假参半,原籍在吉林,因父母离异,父亲把她送人,从小在广东长大这些都是真的,只是抚养的人家变成了广州海军基地那户姓张的人家。
“养父十多年前就瘫痪在床,我们生活得很艰难。我从小就好强,拼命读书,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可到底挣不过命,刚考上大学,养母就查出来得了尿毒症,为了治病,家里欠了一大笔钱,单位、亲戚都借遍了,后来再也借不到钱了……如果没有钱做透析,养母的病只能继续恶化。为了给养母筹集透析的费用,我只好休学出来打工,可我一个女孩子,做什么一个月能赚几千块呢?”说到动情处,晓露的眼睛湿润了,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来。晓露的一席话让蒂娜起了恻隐之心。她拉过晓露的手:“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孩,唉,其实我们谁又不是被生活逼到这一步的呢?但凡有更好的路走,也不会踏入这一行。不过,这一行干得好,一个月赚的钱胜过那些大学生半年的工资呢。你的样子很清纯,谈吐又不俗,这一类型的小姐最受客人欢迎,给的小费也多。今天下午你一进来,我就想一定要把你留下来。”
“谢谢蒂娜姐,我刚出来做,什么也不懂,全仰仗姐姐扶持。”
晓露眼里闪着泪花看着蒂娜说。
“唉,瞧你可怜见的,既然我们遇上了,就是我俩有缘,你就跟着我好好干吧,我会照顾你的。”
蒂娜平日是个严厉的人,对手下的小姐并不好说话,但只与张晓露认识了不到一小时,就开始对她另眼相看了。
“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这就是姐姐说的有缘吧。蒂娜姐,我从小就很孤单,也没个姐姐妹妹的,特羡慕人家有姐姐,你能做我的姐姐吗?像亲姐姐那样的姐姐?”晓露看着蒂娜,眼里充满了希冀。
“当然可以!有你这么一个长得又靓,脑子又聪明的妹妹,我巴不得呢!”蒂娜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你答应了!太好了!从此我就有姐姐了!”晓露高兴地拍着手,大声地对蒂娜叫道:“姐姐,姐姐!”
“哎——”蒂娜拖长了声音答应着,脸上终于笑开了。
员工宿舍就在夜总会后面的一栋五层高的楼房里。一二层是保安、厨师等男员工住,三楼以上是女工宿舍,一般是女服务员和刚来的小姐在这里住,四个人一间,每人只有一个床位而已,私人物品都放在各自的床底下,小姐们工作时穿的那些红红绿绿的晚礼服只能拉一根铁丝挂在床头。蒂娜把张晓露领到五楼的一间宿舍,指着右边那个空铺说:“以后你就住这里。虽然挤了点,但上下班方便,也比较安全。”
屋子里另外三个小姐大约刚起床不久,每个人都还穿着睡衣,懒洋洋地靠在床上。蒂娜向其他三人介绍张晓露:“这是新来的海伦,以后和你们住一屋。海伦,这是莎莎,这是安妮,这是玛丽。”
三位小姐打量了一会儿张晓露,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个叫玛丽的起身为蒂娜倒了一杯水,道:“蒂娜姐大驾光临,可惜我们这里连热茶也没有,只能喝凉开水了。”
蒂娜接过水杯,没有喝,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问:“你昨晚怎么样?”
“昨晚那个台商喝醉了,吐了我一身,恶心死了。蒂娜姐,下次为我介绍一个年轻点的客人吧,这些老家伙一点意思也没有。”
玛丽说。
“你又不做人家老婆,管人家有意思还是没意思,给的小费够就行了。”
蒂娜笑骂道。
“那个老鬼,头上就剩三五根毛,腆着大肚子,嘴巴臭烘烘的,还特别好色,一双咸猪手到处乱摸,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年轻仔多多少少总养眼点啊。”
玛丽说。
“看你这个骚样儿,是不是见到一个长得精神点的后生哥,叫你倒贴你都干啊?你是没吃过年轻男人的苦头。来夜总会玩的年轻仔,会对你们真心吗?花言巧语几句,你们就当真,到时骗了你的人,骗光你的钱,再把你当垃圾一样丢去,你哭死都没有人同情你!”蒂娜收起笑容,柳眉倒竖,教训起玛丽来。
玛丽噘着嘴低下头说:“人家随便说说的了,蒂娜姐何必当真。”
“年纪大的客人虽然难看点,但也有好处,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家室的人,什么没见过?最多手不规矩,一般不会太过分,给小费也大方。你们这些人,将来但凡能抓住一个老鬼,后半辈子也就有靠了。”
莎莎和安妮也围上来,说:“蒂娜姐教训得是,我们记住了。”
“海伦今天刚来,除了玛丽是做了一年多的,莎莎和安妮也刚入行不久,蒂娜姐今天就给你们上一节培训课。做小姐并不下贱,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心安理得。我们丽都夜总会的小姐各个气质都不错,你们就是要将自己的好气质保持下去,千万别做出粗俗下贱的样,你们不是站街的‘鸡’!该矜持的时候矜持点,如果你让客人第一次就得到你,那你也就最多只值一千块!客人越难得到你,才越显得你值钱。这和谈恋爱的道理一样,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得手越快,丢得越快。懂不懂?”蒂娜站在屋子中间,教导这四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多谢蒂娜姐教导。”
三个小姐频频点头。
“话又说回来,你们也不能因此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碰也碰不得,惹恼了客人,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分寸一定要拿捏好,这中间的学问大着呢。”
蒂娜循循善诱。
“是啊,我们一定向蒂娜姐好好学习。”
三个小姐纷纷表态。
“跟着我,慢慢地你们会被调教出来的。”
蒂娜停止说教,转头问晓露:“你的行李在哪里?”
“在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我昨天刚到深圳,随便找了家旅馆住。”
晓露答。
“走,我送你去,把行李拿过来。”
蒂娜说。
蒂娜开着自己那辆红色的宝来车陪晓露到汽车站旁的旅馆取了行李,之后又请她到一家川菜馆吃晚饭。蒂娜点了夫妻肺片、宫保鸡丁、泡椒鱼头等几个家常菜,要了两瓶啤酒,和晓露对饮起来。
“蒂娜姐,你是四川人吧?”晓露问。
“是啊,我家就在成都附近。来深圳四五年了,刚来深圳的时候,这一片还荒凉得很,哪有现在那么繁华!”蒂娜说。
“蒂娜姐,你到丽都多久了?”张晓露小心翼翼地问。
“快三年了。唉,我算道行浅的,做了这么多年,还上不了岸。再做两年,就告老还乡回成都吧。深圳这地方,气候太湿热了,任你怎么样的美人坯子,到这里几年也成了黄脸婆。你看看广东这一带的女人,一个个皮黑肉糙,龇牙咧嘴的,哪里比得上我们四川人?不是我夸自己的家乡,我们四川的水土就是养人,尤其养女人。不是我吹牛,广东这一带的夜总会,头牌小姐至少有一半是我们四川出来的女娃。”
蒂娜无不自豪地说。
“是啊,自古四川就是出美女的地方。我第一眼见到蒂娜姐,就猜你是四川人,气质高雅,富有女人味儿。”
晓露奉承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听起来就是受用。蒂娜笑了一声道:“我老了,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我已经退居二线,现在是你们的天下了。你条件这么好,好好干,过不了多久,丽都的头牌就是你了。”
蒂娜拍了晓露一下。
“蒂娜姐,”晓露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我,我不想……我能不能不出台?”晓露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出台就是客人看上了某位小姐,将她带出夜总会过夜。出台时需要向领班报告,夜总会登记后收取出台费。蒂娜看了晓露一眼,没说话。从包里拿出一包绿摩尔香烟,抽出一支,点燃,轻轻吸了两口,吐出一个烟圈。
“海伦,我们丽都从来不强迫小姐出台,一切都是自愿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刚进来,一下走不出那一步。我不安排你去包房,先在大厅的酒吧干一段吧。来夜总会玩的也不都是色鬼,大多数客人都是体面人。”
蒂娜说。
“谢谢蒂娜姐。”
晓露起身谢了蒂娜。
“但是,海伦,夜总会毕竟是娱乐场所,你想冰清玉洁是不可能的。你想想,若什么都不肯牺牲,凭什么做小姐的赚得比大学毕业生还多呢?”蒂娜左手托着右臂,细长的手指夹着烟,乜眼看着晓露说。
晓露红着脸说她知道。
“慢慢来吧,每个刚进来的小姐开始都放不开,看得多了,你就习惯了。”
蒂娜把烟灭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晓露的手。
4
张晓露就这样成了丽都夜总会的女招待“海伦”。每天睡到下午才起床,和同宿舍的另外三名小姐一起随便弄点吃的,太阳下山后,就开始化妆,准备晚上穿的衣服。6点钟准时走到夜总会上班。丽都夜总会装修得金碧辉煌,颇有格调。墙壁贴着华丽的红色烫金壁纸,天花板悬挂着古典的黄铜色灯具,沙发和墙边柜是欧式风格的,走廊上挂着一幅幅风景或静物油画。大厅每天晚上都有演出,驻唱的歌手和乐队都是当时一流的,也常有港台歌星到这里走穴。丽都的招牌还有DJ马克。马克是个名副其实的洋人,高大帅气,一头金发扎成马尾,常穿破洞的牛仔服,充满着野性的魅力。丽都的音响设备全从意大利进口,效果非常棒。音乐从悬挂在墙壁四周的高低音喇叭里传出,回旋在俱乐部的各个角落,让人陶醉。
舞台下面是一个面积颇大的舞池。客人们伴随着马克的音乐舞动,或温情脉脉,或激情四射。舞池天花板四周不时打出冷绿的镭射激光,变幻着各种形状,让整个舞厅变得更加璀璨,仿佛置身于迷人的冷艳宫中。大厅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装修风格各异的封闭包房。海伦每天站在大厅的酒吧台前向客人们推销酒水,这个工作正合她的意。在这里,可以观察到每一个进出夜总会的人。她每天晚上都期待着能看到张婉柔的身影,但总是失望。来夜店喝酒的客人都喜欢玩一种叫色盅的游戏,谁输了谁喝酒。色盅玩得好的人,除了胆子大反应快,还得有一定的心算能力。客人们常邀请小姐参加这个游戏,晓露曾跟琳达和贾教官苦练过色盅,水平自是不一般。在不经意间就将色盅玩得出神入化,让人眼花缭乱。清纯的外形与她玩色盅时的潇洒自如形成的巨大反差,让她魅力非凡。海伦很快成了酒吧最受欢迎的吧女,每天晚上都要转几个台子,忙得只恨自己分身乏术。每天周旋在一群陌生人中间,交杯换盏,打情骂俏,晓露由开始的不习惯到渐渐习惯,但对这种卖笑生涯由衷地厌恶。张婉柔迟迟不露面,又让她心如火燎。没有教官,没有同志,晓露觉得自己像一只在黑暗中漂泊的小船,找不到行驶的方向。一次她到包房给客人送酒,看到一个秃顶的客人正抱着同屋的玛丽在沙发上调笑,秃顶客人把脸贴在玛丽的胸前,用舌头舔玛丽的乳头。玛丽仰着头“哧哧”地笑。其他客人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喝酒、唱歌。
看到这一幕,晓露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脸。她似乎比玛丽更感到耻辱。在夜总会里,海伦时常看到有人吸毒。躲在角落里,将白色的粉末放在铝箔纸上,用打火机在下面加热了,用力吸吮着毒烟。吸完后,将铝箔纸往垃圾桶一扔,便跑到舞池中央拼命蹦跶。吸毒者中有许多是打扮新潮的年轻女孩,吸毒之后,极度亢奋,脱了衣服,只穿着内衣,在舞池里疯狂扭动,嘴里发出尖叫。不仅客人吸毒,夜总会的小姐吸毒的也不少。一次,海伦和莎莎一起陪一桌客人,正喝着酒,莎莎突然哈欠连天,拿起手袋便向卫生间快步走去。海伦觉得不对劲,偷偷跟过去,在卫生间的洗漱台前,看见莎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一瓶矿泉水。她往小盒子里倒了一些粉末,用矿泉水化开,拿出一个注射器将盒子里的液体抽进针筒里,迅速地注射到静脉里,然后靠在墙角闭上眼睛。看到这里,晓露连忙退回继续陪客人。几分钟之后,看到莎莎也回来了,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容光焕发地与客人拼酒,调情,表现得特别High。看着莎莎放浪形骸的模样,海伦心里说不上是厌恶还是同情。午夜2点下班后,海伦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听同屋的三个小姐交流当晚遇到的客人,收获的小费,心里五味陈杂,空虚和迷茫如雾一样笼罩下来。
5
一个月后,晓露按照约定回广州,在绿岛咖啡厅与米处长见面。晓露拿出一个信封给她。
“这是我这个月在丽都夜总会的小费和酒水提成,一共3400块。”
晓露说。
“不错嘛,比我的工资还高多了。”
米处长轻笑了一声,把信封推回去。
“拿2000块钱到省人民医院替李秀琴交治疗费。记住,必须是你亲自到收费处去交费,剩下的你留着吧。”
米处长说。
晓露点点头,把信封收进包里。问:“情报是不是有误?张婉柔这一个月都没在丽都出现过。”
“她这段时间在香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深圳。你放心,只要她回深圳,就一定会在丽都出现,你就在那里等着吧。”
米处长说。
“是。”
晓露应道。晓露从广州返回深圳的第二天,没有等到张婉柔,却等来了与波仔的再次邂逅。那天蒂娜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过来说:“海伦,去六号包房一下,有客人找你。”
晓露跟着蒂娜往包房走,刚走进六号包房,就听到有人叫道:“没错,就是她!”晓露定睛一看,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正站起来朝她笑,她认出他就是上个月在广州帝豪夜总会见过的波仔,意外地叫了声:“是你,你找我?”波仔指着旁边那位精瘦男子说:“我跟泉哥刚才出去上洗手间,看见你正从洗手间出来,觉得面熟,一直跟着你,看到你在外面的酒吧工作。我说我们上个月在广州的帝豪见过,你和泉哥还起过冲突,泉哥还不信,我就让蒂娜把你叫来认认。”
晓露看见泉哥正搂着玛丽看着她笑,便也笑着说:“泉哥,上次得罪了,不好意思。”
泉哥嘴里叼着烟说:“上次的事情过去就算了,老子都不记得了。看来你和波仔有缘啊,让我这弟弟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你就好好陪陪他吧。”
蒂娜笑眯眯地说:“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我最喜欢这样的故事了。海伦,你今晚就在六号包房上工吧。”
她把晓露推到波仔身边,笑着转身出去了。波仔请晓露坐下,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深圳的?”
“来了一个月了。”
晓露答。
波仔给晓露倒了一杯酒。晓露接过酒喝了一口,看了看周围的人,屋里这五个男人,除了泉哥,其余的人都没见过。
“来深圳玩啊?”晓露问。
“是啊,我在深圳跑业务,晚上和朋友出来玩。这个玛丽是泉哥的老相好,他每次来深圳一定来找她。”
波仔道。晓露看到玛丽靠在泉哥的肩头,两人在窃窃私语,看样子的确交情不浅。波仔没有与晓露多说什么,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其他朋友猜拳喝酒,晓露无聊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玛丽乖乖地坐在泉哥旁边,除了替泉哥斟酒,也不怎么说话。波仔要和海伦一起唱首歌,两人便合唱了一首《片片枫叶情》,赢得一片叫好。唱完歌,两人坐在角落里喝酒聊天。
“你做什么生意啊?”晓露不经意地问。
“通讯设备。”
波仔含糊地答道。
“这几个都是我的客户。”
“那个泉哥也是你的客户?”晓露问。
“泉哥是在香港认识的朋友,大家都在大陆跑生意,常常一起出来玩。”
波仔道。晓露抿了一口酒,往泉哥那边看去。玛丽好像生气了,和泉哥在争执什么。包房很吵,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午夜2点,泉哥起来结账,又招呼小姐们一起出去宵夜。波仔对晓露说:“一起去吧?”
“我不饿,就不去了。”
晓露婉拒道。
“是不是不敢去啊?”波仔道。
“我是吧女,不是小姐,从不出台。”
晓露道。
“去宵夜而已了,不是叫你过夜了。这群小姐都去,连蒂娜也去。你不用怕了。”
波仔道。晓露还在犹豫,泉哥已经在前面喊了:“快点走了,磨蹭什么!”晓露看到蒂娜也换了衣服出来了,只好跟了上去。一群人坐着出租车来到夜市的大排档。虽然已是午夜,这里依然油烟滚滚,热闹非凡,小吃摊、烧烤摊前都坐满了食客。
他们下了车,蒂娜、海伦这些容颜靓丽、衣着光鲜的美女的到来,引得食客们纷纷侧目,让夜市更加热闹了。他们在一家叫“欧记美食联盟”的招牌前停下,摊主连忙热情地上前招呼,送上干净的餐具,殷勤地端茶倒水。波仔让晓露坐在自己身边,倒茶给她洗了碗杯,又用餐巾纸擦了擦筷子,递给晓露。波仔的温柔体贴让晓露心里放松些了。她看了看衣着整齐的波仔,又看看其他男人,泉哥他们个个敞胸露怀,满口粗言秽语,不时大声咳嗽,毫无顾忌地把一口痰吐得老远,心想,这个长相斯文的波仔怎么会和这群粗俗不堪的人混在一起。宵夜上来了,居然有一盘蛇。一桌人一人一瓶啤酒开始畅饮。晓露不吃蛇,波仔又为她点了一盘烤鱼。晓露看到小姐们都很放松,包括蒂娜都放下了架子,嘻嘻哈哈地与他们猜拳喝酒,便偷偷问波仔:“你们和蒂娜很熟吗?”
“蒂娜和我们是老相识了,她还在做小姐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虽然她现在当上了妈咪,我们来她也不能不给面子。”
波仔道。晓露“哦”了一声,低头吃了一口鱼。蒂娜笑着看着他们,说:“波仔,今晚我看你一直都在和海伦说话,都不理别人了,是不是看上我们海伦了?”晓露红了脸,看了一眼波仔。波仔道:“哪里,蒂娜姐手下个个都是靓女,我一个都不敢得罪,只是我看海伦刚来,不懂事,所以多和她聊聊。”
“我们海伦原来可是大学生呢,和你这个四眼秀才可是一对。”
蒂娜道。
“是吗?海伦原来是大学生啊?”一桌人睁大了眼睛问。
晓露的脸更红了,嗫嚅道:“只上了三个月而已。”
“海伦的妈妈病了,需要一大笔医药费,供不起她了,她便退了学,来夜总会赚钱给妈妈交医药费。海伦本不该是入我们这行的人,只是命不好。”
蒂娜说。
泉哥举起酒瓶向晓露敬酒:“我最敬佩有孝心的人,上次得罪了,现在我喝完这半瓶,算是给你赔罪。”
说完,仰头把半瓶啤酒咕噜咕噜地倒进嘴里。
“你什么时候得罪过我们海伦?”蒂娜问。
“那事我已经忘记了,以后就别提了。”
晓露连忙说。
“不提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现在我们不是坐在一桌喝酒了嘛。”
波仔道。于是大家纷纷喝酒吃菜,话题转向别处。宵夜吃到3点多钟大家才起身要散,玛丽跟泉哥走了,其余的小姐跟蒂娜回宿舍。晓露离开的时候,波仔在她手里塞了点东西,晓露感觉到是钱,正想拒绝,波仔对她眨了眨眼睛,把她推上了出租车。在车上,蒂娜拍着晓露的手说:“波仔喜欢上你了。”
晓露不好意思地说:“蒂娜姐开玩笑吧。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倒先知道了。”
“我是什么眼神?男女之间那点事能瞒过我的眼睛?这个波仔不错的,长得斯斯文文,对女人出手又大方。常来夜总会玩的人里,他的口碑不差,是个有绅士风度的人。”
晓露握着手里那团纸币,不做声。回到宿舍打开手一看,是五张百元人民币。她苦笑了一下,把钱放进包里,洗洗睡了。
6
之后一连几天都不见波仔和泉哥出现在夜总会,晓露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看到玛丽似乎也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想问一下她泉哥的动向,又怕她猜出自己实则是想打探波仔的消息,遭她耻笑,便忍住不问。倒是玛丽沉不住气了,一天晚上下班后,偷偷问晓露:“海伦,波仔最近找过你吗?”
“没有。他找我干吗,要是他来夜总会,你不也看见了?”晓露答。
“哦。那他们就是还没有从香港回来。”
玛丽自言自语了一声,不再问了。一周之后的傍晚,晓露的呼机响了,她跑到街口的电话亭回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海伦!猜猜我是谁?”
“你是波仔。”
“哈哈,一个礼拜没见,还没忘记我啊,满足了我小小的自尊心。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吗?”
“这……我晚上还要上班呢。”
对波仔的再次出现,晓露心里是暗暗高兴的,但还是婉拒了。
“请假吧。我前段时间回香港了,今天一回来就请你吃饭,给个面子?”波仔道。
“那……好吧。”
晓露答应了。连续一个多月在夜总会那种地方陪喝、陪聊也倦了,波仔这个人看起来还不讨厌,换个环境出去透透气也好。晓露给蒂娜打电话,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
蒂娜没有为难,很爽快地答应了。放下电话,晓露回到宿舍,洗了一把脸,换了一件白色棉布连衣裙,就出去了。在东山湖旁的雨花石西餐厅,波仔看到素颜的晓露走进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嗨,海伦!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在俱乐部看到的更靓了!”波仔没等晓露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送上赞美。晓露笑着坐在对面的座位上。波仔用双手捧出一个精致的纸袋:“这是送给你的。”
晓露有些意外地接过来,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盒子。盒子用天蓝色的包装纸包着,中间还扎着漂亮的粉色蝴蝶结。生平第一次收到这么精美的礼物,这精致的外包装竟然让她舍不得一下拆开。
“拆开看看吧,从香港带回来的,希望你喜欢。”
波仔道。晓露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打开一看,是一套日本资生堂的化妆品。
“谢谢,谢谢你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晓露道。
“毛毛雨啦,能认识海伦这样的小姐是我的荣幸。”
波仔道。吃完饭,波仔又提议一起去散散步。晓露同意了,两人出了餐厅,来到湖边,沿着东山湖边走边聊。广东一带的男人身材大多矮小,晓露穿上高跟鞋身高超过一米七,日常遇到的比她高的男人不能说罕见,至少也是不多。穿着球鞋的波仔能比穿高跟鞋的晓露还稍高一点,这让她觉得很舒服。波仔长得清瘦清瘦的,眉眼修长,轮廓分明。单眼皮,高鼻梁,一副金丝眼镜让他带着几分文气。是大多数女孩都喜欢的类型。波bbr>99lib?仔很健谈,这些年走南闯北地跑业务,让他见多识广,谈资颇丰。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各地的奇闻逸事,添油加料,插科打诨,不时把晓露逗得大笑。谈笑风生中,两人的关系拉近了。波仔对晓露似乎很感兴趣,看她的神情始终专注而兴奋。晓露到丽都夜总会工作一个多月来,天天挂着假笑与各式人等虚与委蛇,第一次可以这么轻松地和一个青年男子聊天散步,且这个男子一直在向自己投以爱慕的眼光,这对晓露是一种新鲜的体验,让她有些陶醉。波仔询问晓露的过去。
晓露把自己的简历说了一遍:出生不久,父母离异,刚满月就被爷爷送给广州一个远亲收养,至今没有见过亲生母亲。她特别提到爷爷对自己的影响,因为爷爷出身于武林世家,按他的要求,自己从小被送到武校习武,曾获得过若干个国家级和省级武术比赛的冠军。因为这个特长,被广州对外经贸大学特招,本想好好念书,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没想到因养母患病,只读了三个月就被迫辍学。这些简历大部分是真实的,所以晓露说得很自然。有场景,有细节,波仔深信不疑。
“看你文文静静的,没想到你还会武功。你的身世好传奇啊。”
波仔惊奇地说。
“不信吗?”晓露问。她走到湖堤边的柳树旁,伸手掰下一枝柳条来,然后敛神聚气,以柳条当剑,表演起剑法来。皓月当空,春风微醺,一个白衣少女在湖边舞剑。这样的场景人生能有几回见?波仔看呆了。
“看剑!”伴着一声轻喝,柳条点在波仔的胸前。波仔的魂被拉回来,晓露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正盯着自己。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波仔真的爱上了晓露。几秒钟过后,波仔才想起叫好,用力鼓起掌来。晓露丢开柳条,略带羞涩地说,献丑了。
“海伦,”波仔说,“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我叫张晓露。”
“你知道你舞剑的动作有多潇洒吗?你刚才的样子真的是好靓啊!”波仔由衷地赞叹道。
“哪里,技艺不精,不足挂齿。”
晓露双手抱拳,客气地说。
“你这么多才多艺,在夜总会上班太委屈了,你将来怎么打算?”波仔问。
“现在养母每个月透析的费用都要2000元,等她的病情好转了再说吧。”
晓露答。
“你能为养母做这样的牺牲,这份孝心真是难得。”
波仔道。
“养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么能不管她。”
晓露答。
“养母的病好之后,你想干什么呢?”波仔又问。
“先回学校读书,拿到大学文凭,毕业后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每年假期的时候去旅行,全国各地走一走,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到国外看看,看看别的国家的人民是怎么生活的。”
晓露答。
这些愿望虽然简单,却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波仔对未来的构想也很简单,那就是赚钱。他的理想是成为像李嘉诚那样的大富豪,而不是一个为老板跑腿的马仔。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赚到大钱!晓露想引导他一下,便说:“有钱也不代表一切啊!”
“不,有钱就能自由地选择一切!有了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有了钱,你就可以给养母做最好的治疗,就可以在大学无忧无虑地读书了!用得着退学到夜总会这种地方上班吗?”波仔道。晓露问:“你打算怎么赚钱?”
“什么赚钱做什么。除了抢劫杀人不能做,其他都可以做。”
波仔道。
“贩毒、走私难道可以做吗?”晓露笑道。波仔愣了一下,诡笑着对晓露耳语般地说道:“只要能赚钱,为什么不可以呢?”晓露吓了一跳。她猛地闪开,看着他说:“你说什么?你真的……”
“看把你吓的,开个玩笑而已。”
波仔哈哈笑起来。晓露松了一口气,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波仔笑了笑,过来挽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天晚了,我们走吧。”
波仔打的送晓露回宿舍。在楼下告别的时候,波仔突然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晓露,你跟了我吧,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晓露没有回答,挣脱了他的胳膊,转身上了楼。
7
寻呼机在一分钟之内响了三次,寻呼者没有留下姓名,显示的号码却是街口的公共电话。晓露疑惑地跑下楼,正想往电话亭走去,突然从墙角闪出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
“是去回电话吗?不用费事了。”
波仔笑嘻嘻地说。
“原来是你在搞鬼,怎么不用自己的大哥大呼?”晓露停住脚,奇怪地问。
“想和你开个玩笑。我们走吧。”
波仔说。
“走?去哪里?”晓露说。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了。”
波仔一把拉住晓露的手。
“不说去哪里,我不会跟你走。”
晓露说。
“你怕什么,怕我卖了你?卖了你谁帮我点钱呢?”波仔开了句玩笑。
“我倒不怕你卖了我,我们俩谁卖谁还不一定呢。”
晓露答。
“既然不怕,就走啊。”
波仔不由分说地拉着晓露就走。
“走就走,谁怕谁啊!”晓露心一横跟着波仔走了。波仔正要伸手拦的士,晓露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穿得太随意,刚才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就跑下楼了,脚上套着的还是一双人字拖鞋,便道:“等我回去换套衣服和鞋子。”
波仔回头看了晓露一眼:“不用换了,我带你去买新的吧!”两人乘坐的士来到国贸商厦,波仔拉着晓露的手直奔女鞋专柜,说:“我们先从鞋子买起吧!”两个小时之后,晓露身穿ELLE的粉色礼服裙,脚蹬DIOR的银色镶钻高跟凉鞋,手上挽着GUCCI的白色手袋,出现在波仔面前。波仔轻轻吹了一声口哨:“OK!港姐冠军也不过如此!我们走吧!”两人又乘车来到蛇口,在码头下了车。只见一艘豪华游轮停泊在岸边,邮轮上写着“海上世界”几个字。晓露随波仔沿着扶梯上到第三层的一间法式餐厅。波仔报上名字,穿着海军水兵服的迎宾小姐将他们领到一个靠窗的卡座坐下。餐厅装修得颇有欧式古典风格,浪漫华美。卡座上的座位是吊篮式的藤椅,上面缠着紫色的吊钟花。窗框镶着一圈美丽的白色石膏花边,往窗外看去,可以眺望到大海蓝天。女招待皆穿着海军水兵服,活泼俏丽。
晓露第一次来到这里,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请问两位吃点什么?”点餐女招待染了一头金发,在腮边点了一颗黑痣,贴了长长的假睫毛,像一个会动的芭比娃娃。
“来两份A套餐。”
波仔答。
“喝点什么?”芭比娃娃问。
“你们这里最好的香槟是什么?”波仔问。
“最好的是法国的酩悦香槟。”
“好。就来一瓶酩悦玫瑰香槟。”
晓露知道酩悦香槟的价格,便道:“太奢侈了,喝这么贵的酒干吗?”
“只要你开心,不用管价钱。”
波仔道。不一会儿,香槟送上来了,由一位穿黑色长礼服戴白手套的男招待开启,粉红色的香槟随着白色的气泡缓缓地注入两只高脚玻璃杯里。波仔举起香槟酒对晓露说:“晓露,祝你生日快乐!”
“什么?我生日?”晓露呆住了。
“对不起,前天晚上趁你上洗手间的时候,我打开过你的钱包,偷看了你的身份证,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波仔含笑看着晓露。晓露的身份证是米处长给的,上面信息与实际藏书网不符。这一天并不是她的生日。
“错了吗?今天是9月12号,不是你19岁的生日吗?”看到晓露奇怪的表情,波仔不安地问。
“不,没错。是太意外了。我从来不过生日,所以自己都不记得了。”
晓露答。兰姨家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从小到大,晓露连生日红蛋都没有吃过一个。
“真是个苦命的女子啊,这么说,我是第一个为你庆祝生日的人了?”
“是,你是第一个记得我生日并为我庆祝的人。”
晓露答。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我还真是荣幸呢,成为第一个为美丽的晓露小姐庆祝生日的人,这样,你永远都忘不了我了。”
波仔举起酒杯,“来,干杯!祝你永远青春美丽!”
“谢谢!”晓露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扑鼻的丝丝酒香,夹杂着白柠檬和葡萄花蕾的芳香,带着微微的辛辣感。晓露只觉得口感醇厚,舌齿留香,令人回味。虽然晓露并不是第一次喝酩悦香槟,却是第一次品尝出它的好来。在丽都酒吧,小姐们为了把酒推销出去,想方设法让客人喝酒,同时也利用一切机会把酒灌进自己肚里。多喝一杯酒意味月底的提成就会增加若干人民币。那些酒汁滚下喉咙,从未给味蕾带来过美妙的享受。无论是上万一瓶的路易十三还是几元一瓶的珠江啤酒,在晓露嘴里都是一个味儿。
“嗯,这酒不错,是正品。”
波仔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赞叹道。
“是。这是我第一次品尝到这么美的酒,酩悦不愧是香槟之王。”
晓露也由衷地赞叹道。菜一道道地上来了。牛扒、鹅肝、水果沙律、奶油牡蛎汤,每一道菜都用造型别致的器皿盛上来,器皿上还配以赏心悦目的鲜花,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餐厅前方,有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士在拉小提琴,轻松优美的旋律在餐厅回旋。见晓露被小提琴手吸引住了,波仔打了一个响指,立即有一个女招待走过来,波仔对她耳语了几句,女招待点点头,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那位穿黑色燕尾服的小提琴手走了过来。
“请问两位要点什么曲子?”小提琴手彬彬有礼地问。
“我不知道什么曲目,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你挑一首能代表我的心意的曲子献给她吧。”
波仔道。
“看得出来这位先生深爱着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就演奏一曲《爱的礼赞》吧。”
小提琴手说。
“好,这个曲目听起来正应景。”
波仔笑道,对晓露眨了眨眼。晓露脸红了,正想阻止,小提琴手已经开始拉了起来。小提琴手左手持琴,右手拿弓,头发一甩,美妙的音乐便从琴弦上流淌出来。晓露没有受过音乐教育,亦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小提琴演奏。小提琴那华丽而舒缓的音质让她觉得荡气回肠,她专注地欣赏着这首《爱的礼赞》,被弓弦之间缓缓倾注出的深情柔美的旋律深深地感动。一曲终了,波仔拿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小提琴手,小提琴手鞠躬道谢,转身离去。
“好听吗?这曲《爱的礼赞》,正好代表我的心意。”
波仔笑着问晓露。
晓露从刚才的感动中回过神来,嗔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朋友了?”
“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波仔道。
“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
晓露道。
“我要跪地请求吗?”波仔站起来,作势要下跪。晓露连忙站起来阻止,“你干什么!这是公共场所,别被人笑话。”
波仔趁机抓住晓露的手,说:“那么我现在正式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你答应吗?”晓露红着脸看着波仔道:“我们之间并不了解……”
“在爱情中,了解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互相有感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和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虽然你在夜总会上班,但给我感觉依然很清纯。而且你多才多艺,能文能武,我刚才叫小提琴手过来演奏,不过是附庸风雅,我根本听不懂。但我看你听得很认真,觉得很感动。”
波仔道。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小提琴曲,而且是专门为我演奏的。谢谢你。”
“相信我,我郑立波一定会对你好的,你跟了我,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波仔举起右手做宣誓状。饭后,两人来到船舱,伏在栏杆上,眺望大海。带着微腥的海风轻轻吹在身上,让刚喝了酒的两人有些醺了。波仔指着远处告诉晓露,那边就是香港。
“你还没去过香港吧,以后我带你去香港玩。香港被内地人称为购物天堂,世界各地的名牌应有尽有。维多利亚港的夜景非常美丽,但我更喜欢上太平山顶看夜景,香港的有钱人都住在山上,那里的一套房子都要千万元以上,从太平山顶往下望,可以看到整个香港的夜景是那么的璀璨辉煌。每上去看一次,都激起我的斗志,一定要赚到大钱,住到这里,俯瞰芸芸众生。”
波仔说到激情处,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点着。香港的繁华晓露只在电影上看过,对她更具吸引力的是,那里是许多大名鼎鼎的明星居住的地方。在晓露心里,香港是比深圳更繁华的花花世界,她对香港人的生活方式亦有一种神秘的向往。对波仔的赚钱宣言晓露并不反感。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全国各地的人才蜂拥来到深圳,就是为了在这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寻找赚钱的机会。发财是每个普通人的梦想,无可厚非。晓露转过身,看到海港这边到处是正在建的高楼,脚手架上挂着红色大标语:“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晓露跟着波仔来到他事先预订好的酒店。当看到铺着雪白床单的大床上,用红玫瑰花摆成的爱心造型时,她惊喜地尖叫起来。多年之后,陈娇对我回忆起这一段,眼里依然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一个19岁的女孩对爱情所有浪漫、虚荣的梦想,都在那一晚实现。以后她遇到的多段男女关系,都没有这样华丽温润的质地。
8
第二天晚上,晓露来到夜总会上班,发现气氛有些异样,不仅不见蒂娜的身影,玛丽和莎莎等好几个小姐也不见了。她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出事了。前一天晚上,莎莎跟客人出台宵夜的时候,毒瘾发作,倒在路边,被人报警。警察将莎莎带回局里,经审讯,向她提供毒品的居然是玛丽。玛丽被警方抓获,蒂娜等人也被警方叫去问话了。晓露大吃一惊。她立即想到泉哥。为玛丽提供毒品的上家多半就是泉哥。波仔与泉哥关系不浅,估计也牵涉其中。晓露惊出一身冷汗。昨夜的浪漫和欢愉顿时成了一场噩梦。正想着,她的寻呼机响了。她找地方回电话,是波仔的一段留言:“晓露,我有急事回香港,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等着我,我会再来找你的。”
过了几天,蒂娜被放回来了。蒂娜不承认自己与毒品有关,警方也没有证据证明蒂娜牵涉其中。加上丽都的老板去打通了关节,为她作保,所以关了几天后,她就被放回来了。晓露请蒂娜吃饭,说要替她压惊,去去晦气。两人到了上次去过的那家川菜馆,点了同样的菜,吃了起来。
“蒂娜姐,在里面受苦了吧。”
晓露给蒂?99lib.娜倒了一杯啤酒。
“老娘在公安也认得几个人,他们倒没给我什么苦吃。我只是气不过,玛丽那个小婊子贩毒,居然把我牵扯进去,今年真是背时!”蒂娜猛地喝下半杯酒,气急败坏地说。
“我也没想到玛丽居然会贩毒,这可是要判重刑的大罪。”
晓露道。
“所以说她蠢呀。做小姐并不贱,只要想上岸,总是可能的。但染上了毒品,就真的成了贱货了,谁也救不了,死了都不得超生的。我每次看见吸毒的人,就像看见死人一样,知道他们活不了多久了。不是自己吸毒死,就是被公安抓起来枪毙。我知道莎莎吸毒,但没想到毒品是玛丽卖给她的!这个天打雷劈的婊子婆,这么会害人。”
蒂娜道。
“她的毒品从哪里来的?”晓露问。
“还不是从泉哥那里来的?这个泉哥利用玛丽帮他贩毒,据说玛丽手上还有一本销售下线的通讯录,这回她的罪轻不了,等出来估计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这辈子也就完了。玛丽人不坏的,只是跟错了男人。”
蒂娜叹了口气。
“波仔呢?波仔被抓了吗?”晓露试探着地问。
“波仔和泉哥好像不是一条线,他没参与进去。不过他和泉哥关系这么密切,少不得要受牵连。不知他从哪里听到消息,脚底抹油跑回香港了。”
蒂娜说。
不知为何,晓露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希望听到波仔被抓的消息,但也清楚,他这一跑,在泉哥的案子结案之前,他不敢再来深圳了。玛丽被抓,似乎没有给丽都夜总会带来什么影响。丽都的生意和往常一样红火,没过多久,消失的几个小姐不再有人提起,好像她们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天晚上,晓露刚上班不久,酒吧里还没有客人,她坐在吧台前无聊地拿着一副色盅自己摇着玩,想着心事。波仔果然一去不复返,再无音讯。对他,除了名字,晓露一无所知。就连郑立波这个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就像张晓露一样。波仔,像一阵雨倏然而至,又悄然离去。留下的唯有那一晚的记忆而已。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罢了,晓露心想。作为一名夜总会的吧女,这样的风流韵事没什么了不起。
“我来和你玩,好吗?”一个柔柔的女声传来,打断了晓露的胡思乱想。晓露抬头一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女子的年龄在30岁上下,一头黑色的长卷发披到腰际,穿着一件黑色乔其纱上衣,黑色裙裤,妆容精致,举止优雅,看上去非常漂亮。
“张婉柔!”晓露一眼就认出她来,在心里叫出了这个名字。
“你好!”晓露面色平静地起身让座。
“两杯血色玛丽!”张婉柔转头对旁边系着黑色领结的男侍者嘱咐道。血红的鸡尾酒上来后,晓露问:“玩什么?”
“两个人玩,就玩最简单的上诉吧”。张婉柔道。上诉是色盅玩法的一种,就是比大小,谁大谁赢。
“好。”
晓露答。拿起色盅随意摇了两下,打开。只有一对三点。张婉柔拿起色盅也摇了两下。打开,有一对五点。晓露喝了一口酒。再摇,打开是一对二点,一对三点。张婉柔摇的是一对六点。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血色玛丽。轮到张婉柔先摇,这回她摇出了一副三条。晓露摇出来的也是一副三条,但点数比张婉柔的大。还是张婉柔输。她又喝了一口。张婉柔拿起色子反复摇了足有一分钟,打开,是顺子。张婉柔笑了笑,看着晓露,翘着兰花指,拈起酒杯边缘那个红艳艳的樱桃放入嘴里。晓露似乎有意要露一手,将色子摇得哗哗响,将色盅在头上转了几个圈,“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这是从香港电影里学来的,其实这些动作不过是用来唬人的,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打开,居然是五个五点。这是最大的数了。
张婉柔笑着轻轻拍着手:“太好了,我玩了这么久,还第一次这么快就看到有人开出五条。”
晓露笑了笑:“不过是碰巧罢了。”
晓露看着张婉柔,心里一直在斗争,不知道她是否认出了自己。要不要自己主动提起一年前在省武校与她妹妹合影那一幕?若自己主动相认,会不会反而让她起了戒心?晓露正在犹豫间,张婉柔的手提电话响了。她接完电话对晓露说:“我的朋友在包厢等我,我先去了。”
张婉柔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婷婷地走了。晓露看着她穿过舞池,往包厢那头去了。张晓露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不知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否得体。但无论如何,目标终于出现!晓露打了一个激灵,亢奋起来,将波仔抛到九霄云外。没想到,当天晚上11点的时候,张婉柔再次出现在晓露面前。
“包房里乌烟瘴气的,闷死了,不如出来和你玩。”
张婉柔说。
“好呀,还玩色盅吗?”晓露对正在陪的一桌客人说了声抱歉,便起身与张婉柔坐在另一张空桌上。
“刚才又陪几个臭男人喝了几杯,现在不想喝了,来个果盘吧。”
张婉柔道。果盘上来了,张婉柔用牙签挑了一小块雪梨,慢慢放进嘴里。看得出她刚才喝了不少,上眼皮都红了。
“你看样子是北妹,广东话怎么说得这么好?”婉柔不经意地问。
“我老家是东北的,不过从小在广东长大。”
晓露答。
“哦。来丽都多久了?”婉柔问。
“还不到两个月。”
晓露答。
“难怪,我说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婉柔道。晓露正想说什么,一个男人走过来,对婉柔耳语了几句,她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沓港币丢给晓露,跟那个男人走了。晓露拿起桌上的港币,居然有整整两千。蒂娜这时走了过来,说:“这个张总是我们这里的熟客,她是名爵俱乐部的老总,俱乐部自己有酒吧,却喜欢在外面玩。她每次来都找漂亮的女孩喝酒,小费一出手就是一两千。她可有两个多月没出现在丽都了,今天一来就被你遇上了,你运气真好呀。”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小费呢,像捡来的一样。”
晓露把手里的港币分了一半给蒂娜。
“见者有份,这一千给蒂娜姐。”
蒂娜毫不推辞地笑纳了。
“还是海伦懂事,改天一起喝酒。”
蒂娜走后,晓露看着手上的那一千港币,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9
之后的两天都没看到张婉柔在丽都出现,晓露心里有些失落。第三天晚上,终于看到蒂娜满脸喜色地走过来,告诉她:“海伦,张总又来了,在豪华包,叫你去呢。”
晓露定了定神,往豪华包走去。豪华包的面积比普通包厢大两倍,里面可以容得下三四对人跳舞。晓露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一群人正在喝酒唱歌,张婉柔拿着酒杯跷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坐着,一见晓露进来,便站起来拉着她跳舞。有人在唱《月亮船》。音乐响起,晓露轻轻地扶住张婉柔的腰,跟着音乐节拍踏着舞步。今晚的张婉柔穿着一身飘逸的黑色长裙,耳垂上戴着一对长长的镶钻耳环,脸色绯红,一双眼眸亮闪闪的,比上次看起来更漂亮了。她似乎沉醉在这美妙的音乐里,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晓露胸前,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张婉柔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香味,不是平常的香水味,是一种类似麝香与花果香的混合。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张婉柔的发鬓、玉颈间散发出来,把晓露熏得有些晕了。恍惚间,她想起教..官琳达,仿佛眼前怀里的妙人就是琳达。晓露心里一阵发热,扶在张婉柔腰上的手加了力,两人开始旋转。婉柔的长发和黑长裙飘了起来。一曲终了,张婉柔拉着晓露的手回到沙发上坐下。
“你的舞跳得不错嘛,是我在丽都遇到的最好的舞伴。”
婉柔道。
“哪里,是你跳得好。”
晓露不好意思地说。
“跳舞,主要是讲默契。你的脚步清楚,所给的暗示肯定,和你跳舞,感觉自己像云一样飘逸轻松。”
婉柔道。晓露笑起来,没想到婉柔这么会说话。
“来,我们再去跳一曲。”
婉柔道。两人相拥着又跳了一曲舞。那天晚上,晓露一直在豪华包里陪婉柔跳舞,跳累了坐下来就喝酒,一直玩到午夜2点才散场。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婉柔都带人到丽都玩,每次都叫晓露过去陪,两人跳舞,玩色盅,喝很多的酒。晓露的酒量算是好的了,每次结束时还是觉得头晕脑涨,看张婉柔也是喝得醉醺醺的,脚步都有些发飘。每次张婉柔走时都没忘记给晓露小费,有时一千,有时两千。晓露说声谢谢,便毫不客气地收下。张婉柔连续来了四天之后,突然不再出现了。
一连几天没见张婉柔的身影,晓露心里有些发慌,要是张婉柔像波仔一样黄鹤一去不复返,这刚开锣的戏不知如何演下去。一周后,张婉柔终于再次出现在丽都。这次她来得很早,没有去包房,直接到酒吧找晓露。
“张总,你来了。喝什么酒?”晓露微笑着迎上去,语气平常,就像对一个普通的客人。
“今晚不想喝酒,就想和你聊聊。”
婉柔道。
“啊?”晓露露出意外的表情,“现在客人不多,聊一会儿没关系。张总想和我聊什么?”婉柔没有说话,看着晓露。之前两人已经有过近距离接触,在包厢里跳舞喝酒的张婉柔总是脸色绯红,神情亢奋,第一次看到她清醒而严肃的模样,晓露竟有些陌生的感觉。晓露在婉柔的注视下,有些紧张起来。她不安地看着婉柔,等她开口。
“海伦,你家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婉柔开口了。
“我家在广州。家住在石榴岗海军大院里。父亲病退前是海军医院的会计,母亲是护工。”
晓露老老实实地答道。
“为什么到丽都来做吧女?”晓露把原因大概说了一遍。婉柔轻轻地“哦”了一声,眼睛看着晓露,突然问:“你的真名是叫张晓露吧?我认识你。”
晓露吃惊地看着张婉柔。
“想不起来吗?一年前在广州,省武校的操场,我为你和我妹妹拍过合影。”
张婉柔道。晓露盯着婉柔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过了几秒,终于想起来了。
“你是张婉晴的姐姐!难怪我一直就觉得你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又不好意思问。真是该死,请姐姐见谅。”
“我们上次见面不过几分钟,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张婉柔道。
“还是姐姐记性好,一面之缘,竟然连我的名字都记得。”
张晓露道。
“婉晴把你俩的合影装在镜框里挂在墙上,我一去她的卧室就能看到你。”
张婉柔道。那张合影张晓露自己都没见过,没想到张婉晴会这么珍视它,还把它挂在卧室的墙上。
“婉晴怎么样了?”晓露问。
“婉晴在新加坡上中学,现在读二年级了。”
张婉柔回答。转而问道:“晓露,你在大学原来学的是什么专业?”
“酒店管理。只学了三个月就退学了。”
晓露答。
“我的俱乐部正缺人手,过来帮我怎么样?”张婉柔问。
晓露心里一阵狂喜。这几天一直在为如何接近张婉柔而焦虑。原想等两人再熟悉些,找合适的机会向她诉苦,求她介绍工作。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之快,没等自己开口,她就主动提出来让自己到她身边工作。
“谢谢姐姐。只是我能力有限,怕帮不了姐姐的忙呢。”
晓露假意推托。
“慢慢学吧,在实践中学到的东西胜过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你放心,跟着我,工资不会低过你在丽都做吧女。”
张婉柔道。
“真的?”晓露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那就谢谢姐姐了。”
晓露连忙起身道谢。张婉柔从小坤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晓露:“明天我在俱乐部等你。”
第二天下午,晓露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名爵俱乐部。名爵俱乐部位于福田中心区的香蜜湖一带,这里依山傍水,空气清新,风景优美,是深圳著名的豪宅区。这里的居民不多,能住到这里的人,在市民眼里属于非富即贵的上流阶层。名爵俱乐部位于香蜜湖的中心地带,是一座非常醒目的标志性建筑。主楼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六层楼房,奶黄色的弧形外墙,屋檐及窗户上镶着美丽的石膏花纹,屋顶是红色的,上面立着高高的塔尖,让人想到中世纪欧洲的城堡。从围墙的栏杆往里望,绿茵如毯,鲜花怒放,修剪齐整的灌木错落有致。在深圳这个到处喧嚣如大工地般的城市,乍然见到这样一处清雅美丽的处所,不禁让人心生愉悦。
张婉柔怕晓露找不到地方,特地站在门口迎接,远远看见晓露过来便招手示意。白天的张婉柔与夜晚的她判若两人。此时她盘着发髻,妆容淡雅,举止端庄,一身香奈儿的白色西服套裙让她显得气度非凡,言行举止分明是一位职业女强人的架势。张晓露看着眼前这位女子,有些不敢相信她就是曾经与自己相拥跳舞时温柔如水、性感迷人的张婉柔。张婉柔带晓露往主楼走去,随意参观了一下。晓露在广州和深圳已经进出过几个夜总会了,但还是为名爵俱乐部的豪华程度感到震惊。到处金碧辉煌,丝织花鸟墙布,镀金吊灯,波斯地毯,西洋油画,雕花描金家具,让晓露有走进皇宫的感觉,丽都夜总会和这里相比只能算是土财主的别院。俱乐部有舞厅、餐厅、酒吧、保龄球馆、棋牌室、室内游泳池、桑拿室等,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俱乐部很安静,听不到喧哗的声音,每间房门口都立着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服务生与穿着裸露肩背的晚礼服的女服务生,见到客人经过便将身体鞠成九十度躬,用英语问候。
婉柔向她介绍说:“俱乐部属于私人会所,实行会员制,只对会员开放,非会员必须由会员带领才能进来消费。我们这里不像夜总会那么热闹,人员鱼龙混杂,客人来这里是为了结交朋友,我们为他们提供一个高雅、宁静的氛围。”
“哦。”
这是晓露第一次接触到私人会所,觉得很新鲜。
“杂事还是挺多的,我最近比较忙,有点顾不上这里了。你做我的私人助理吧,替我接接电话,有空的时候,四处巡视一下,发现问题及时告诉我。”
“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姐姐的知遇之恩。”
晓露压抑住心中的惊喜,答道。
“还有,我常常晚上出去应酬,难免遇上不怀好意的人,你还要兼任我的保镖。”
婉柔拍了拍晓露的肩膀,“功夫没荒废吧?”
“好久没练功,比在武校时退步不少了。但对付一般的小流氓没有问题。”
晓露答。张婉柔笑了笑:“这就够了。你今天就去丽都辞工吧,把行李拿过来,我们俱乐部有员工宿舍。”
“今天我还来不了。”
晓露说。
“为什么?”婉柔有些意外地问。
“我还有押金在丽都那里,还有……”晓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婉柔一眼,“这个月的工资和提成没有结算,现在马上辞职,我怕丽都不给我结算。”
婉柔问:“这笔钱有多少?”
“押金有3000。这个月我做了20天,提成也有2000多吧。”
晓露认真地算起来。婉柔笑起来,轻松地说:“小意思,我给丽都的经理打个电话就解决了。”
第十章 卧底生涯正式开始
1
晓露拖着行李箱兴冲冲地到名爵俱乐部报到,满以为会再次看到张婉柔笑脸相迎,不料却遭到冷遇。先是在俱乐部大门口遭到保安的盘问,晓露表明自己是总经理新聘任的助理,保安通过对讲机与人事部核实后,依然不让她进去,叫她在门口等着。过了十分钟,才有一名穿蓝色套裙的年轻女郎出来将她领进去。女郎上下打量了晓露几眼,过了一会儿才说:“把行李放在门卫这里,先去见张总吧。”
晓露不敢提出异议,将行李箱交给保安,跟着她走了。女郎一路上都没有与晓露交流,连礼貌性的笑容都没有,自顾自地往前走,似乎对被派来做这趟差事并不心甘情愿。她边走边偷觑晓露,晓露也注意看了她一眼。她的年纪大概二十二三,五官挺周正,眼睛下面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肤色也有些暗沉,这是夜生活过度的典型相貌。她将晓露引到总经理办公室,便退到门口等候。张婉柔正坐在大班桌前批阅文件,半晌才抬头,看见晓露,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先去人事部报到吧,人事部经理会为你安排。”
婉柔冷淡的态度让晓露觉得有些意外,她很难将眼前这个女人与前天那个温柔热情的婉柔联系起来。想开口说些什么,看婉柔又拿起一份文件低头看起来,并无意愿再与自己说话,便把话咽了下去,扭头向门口走去。人事部经理姓刘,穿着粉红色的西服套裙,头发染成栗色,从两鬓高高梳上去,喷上厚厚的发胶固定住。刘海儿亦吹得高高翘起,像一朵鸡冠花傲然开在头顶。这种发型80年代中期从香港传到内地,便以星火燎原之势流行开来。
在不同场合都可看到顶着“鸡冠”的中青年女郎来来往往。
“鸡冠”让身材矮小的刘经理看起来高了几公分,把正在受地心引力作用而下坠的面部肌肉在视觉上往上提升了一些。她瘦窄的脸上搽了白粉,嘴唇上涂着粉红色的珠光唇膏,塑身衣将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一道深深的乳沟从上衣领子下露出来。这是个正在竭尽全力让自己与青春靠近的女人。但她的努力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张晓露第一眼看见她,便断定这个刘经理的年龄已经接近五旬。她把张晓露的简历找出来,拿起桌上的老花眼镜仔细看起来。看完后,又取下眼镜,用文着黑眼线的眼睛看着晓露。
“你就是张晓露?”她的嗓门尖细,声音总算为她减了一点年龄。晓露点点头。
“你暂时被聘为总经理助理。按照我们俱乐部的规矩,每个员工上岗前都要进行岗前培训,你先去培训部培训一星期吧。”
这又是晓露没想到的,张婉柔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有透过。但既然是俱乐部的规矩,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搞特殊,只能接受。刘经理再次将眼镜戴上,从桌子右上方的笔筒里挑出一支签字笔,在张晓露的简历上签了一行字。将眼镜取下来后,按了一下桌子上的蜂鸣器,下达指令:“带张晓露到二号楼培训部。”
张晓露跟着蓝衣女郎走出人事部,下到一楼,从另一个门出去,往院子后面走。张晓露这才看到俱乐部的占地面积如此广阔,主楼后还有几幢小楼,这几幢楼并不挨在一起,每一幢都隔着相当的距离。花园中央的喷泉正在喷溅,旁边立着白色的石膏雕像。
穿保安制服的人在四处巡视。二号楼在院子的东南角,远离了马路,很僻静。这是一栋造型别致的三层别墅,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攀缘植物。大门开着,张晓露跟着蓝衣女郎走了进去。一楼客厅至少有一百多平米,只摆了两排沙发,显得空荡荡的。张晓露正奇怪为何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听到蓝衣女郎用对讲机说:“吴妈妈,下来接新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低领紧身衫的女人步履轻盈从楼梯上走下来。这个女人的年龄应该比刘经理还大,但晓露却不愿称她为“老女人”,她的身材轻盈苗条得宛若少女,头高傲地微微仰起,一举一动透着长期严格训练才拥有的规范和优雅,像一只雍容华贵气宇轩昂的老天鹅。蓝衣女郎把张晓露的简历递给“老天鹅”,说:“吴妈妈,这是张总新聘的助理张晓露,在你这里做一周的岗前培训。人交给你了,我先告辞。”
“老天鹅”接过简历,看了张晓露一眼,那眼神仿佛相信自己的眼光具有X光的功能,能把张晓露的五脏六腑看得通通透透。良久,她把下巴一仰,说了声:上去吧。二楼布置得像舞蹈演员的练功房,地上装着木地板,四面装着镜子,七八个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女孩正在练功,有的在压腿,有的在下腰。看见吴妈妈领着新人上来,一起停下来看着张晓露。
“老天鹅”手里举起一根教鞭,往一个女孩的背上用力敲去:“谁叫你们停下来的,继续!”张晓露跟着“老天鹅”走进一间屋子。
“老天鹅”优雅地坐在一张白色铺着小碎花坐垫的椅子上,用鼻子发出“嗯哼”的声音,眼睛看看面前那张椅子,示意张晓露坐下。张晓露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背部绷得笔直,与椅背保持着距离。
“老天鹅”注意看着张晓露,眼神带着挑剔,似乎想要从张晓露身上看出什么漏洞。张晓露接住了她的眼神,平静地与她对视。与人对视无异于一场心理较量。晓露在特训时专门上过眼神课,训练过如何解读和运用眼神,有一段时间的课程内容便是与琳达和贾教官对视。没有受过这种训练的人,即使心理处于强势也很容易在对视中败下阵来。果然,“老天鹅”首先转移了视线,第一次露出微笑,开口说道:“果然有点不一样。你是婉柔小姐喜欢的那种野性十足的女孩,你能被婉柔小姐挑中成为她的助理,身上必有让她欣赏的长处。从你的眼神和坐姿可以看出,你是一个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非常懂得自律的人,这在你这个年龄的女孩中十分罕见。我很欣赏你。”
“谢谢吴妈妈夸奖。”
晓露没有喜形于色,只是礼貌地道谢。
将这只仪态万方的“老天鹅”称为吴妈妈,让晓露觉得有些滑稽。
“名爵俱乐部对员工要求很高,所有来应聘的服务生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培训,门外那些漂亮的姑娘便是正在接受训练的服务生。你是总经理助理,你的工作自有婉柔小姐来要求,我只对你进行着装和仪态的培训。你知道吗,你今天的着装是不合格的。”
吴妈妈说道。张晓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蓝色磨白牛仔服,这套衣服是两年前在广州白马商场买的,因为耐脏耐磨而成了她出门时最喜欢穿的服装。她不解地看了吴妈妈一眼,等待她的下文。
“在我们这里上班是不能穿牛仔服的,尽管它很流行,但穿在女孩子身上缺乏柔美感。牛仔服在西方国家是工厂的工人和农场里的挤奶工的工作服,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我们这里是深圳赫赫有名的名爵俱乐部,是上流社会人士出入的场所,工作人员是绝不允许穿这样没有品位的衣服出现在这里的,懂不懂?”晓露有点后悔自己考虑欠周,图方便穿了这套牛仔服来报到,以致第一天便被这个“老天鹅”抓住把柄训话。她点头应道:“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穿牛仔服出现在俱乐部。”
“这星期你就住在这里,和门外的小姐一起受训。”
吴妈妈道。
“是。”
晓露恭敬地答道。
2
张晓露就这样住进了名爵俱乐部,在二号楼接受入职培训。在吴妈妈的指挥下,与那些小姐们一起手上端着盘子,两腿间夹着一个苹果,眼睛平视,面露微笑地走猫步。休息的时候,大家到旁边的教室一起背诵员工守则。一共38条,违反者将受到严厉的经济处罚。吴妈妈还教授西方礼仪及搭配服装的技巧,这些课程张晓露在琳达手下大部分已经学过,所以接受很快,深得吴妈妈的赞赏。最后两天晓露便成了吴妈妈的助手,协助她训练女服务生了。一周之后,晓露回到了张婉柔的办公室。张婉柔似乎对黑白这两个极端的颜色情有独钟。她的衣服大多数非黑即白,连办公室亦只有这两种颜色。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的大班桌椅,黑色的皮沙发,黑色的博古架,雪白的窗纱外是纯黑的高级天鹅绒窗帘。但并不让人感到单调和沉闷,吊顶上装着许多小射灯,灯光映在黑色的大理石上,让地板有了夜空的效果。大班台上最醒目的两个摆件,一个是足球大小的地球仪,一个是断臂美神维纳斯。两者都用白玉制成,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弧门形博古架上摆着一些造型美观独特的玉雕,看上去价值不菲。
晓露第一次进到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感到有些意外。张婉柔无疑有着极高的品位和鉴赏力,但这间办公室布置得太中性了,不像一个年轻的女性的办公室,作为一名中年男性管理者的办公室也许更恰当。看着身材娇小、穿着白色衣裙的张婉柔坐在黑色的大班桌前忙碌,张晓露心想,张婉柔,这个女人不寻常。再次见到晓露,张婉柔的态度热情了一些,她微笑着看着晓露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吧?”晓露点点头,答:“还好。觉得比丽都好多了。”
婉柔道:“名爵和丽都的服务对象不同,不能相提并论。听吴妈妈说,你表现不错,悟性很高,看来我没有选错人。”
晓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张总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过早,我没有工作经验,作为你的助理能不能合格我自己心里都还没有底。”
“做我的助理很容易,只要有一样心就够了。”
婉柔道。
“什么心?”晓露问。
“忠心!你只要对我绝对忠诚,就.能做好我的助理。”
婉柔看着晓露的眼睛说。
张晓露抬起眼与张婉柔对视,一字一句地回答:“请张总放心,晓露从小接受的便是‘忠’‘义’教育。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却有幸得到张总的赏识,成为张总的助理,无异于一步登天。这份恩情,晓露只有忠心来回报。”
婉柔脸上慢慢绽开笑容,目光变得柔和了。她伸出手,拍了拍晓露的肩膀,说道:“晓露,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不知道。”
“眼神。你的眼神很清澈,目光坚定,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霸气。一年前第一次在武校见到你,当时你正在台上表演刀法,我就注意到你的眼神,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是个能做大事的人。难怪我妹妹婉晴被你迷住了,把你们的合影挂在卧室的墙上天天看。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我居然能再次遇到你,把你请来做我的助理。义胆忠心,是习武之人的信念,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是!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对张总的忠诚。”
晓露严肃地答道。
“呵,别张总张总地叫,听着生分。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我们俩这么巧又都姓张。”
“是,姐姐!”晓露心里颤了一下,叫了一声。
“嗯,这样听起来亲切多了。只有我们俩在的时候,你不用这么严肃。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副酷酷的样子,特有魅力。”
婉柔笑着用手轻轻拂了一下晓露的脸。被婉柔的纤手触摸过的脸颊有了奇异的感觉,好像有疹子正在冒出来。明知是幻觉,晓露还是不自觉地摸了一下那块皮肤。
“好了,以后你就在隔壁那间办公室办公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行政部经理。”
婉柔道。
“是。”
晓露恭敬地回答。
张晓露的办公室有20多平米,办公设备一应俱全,但布置得比较简单,缺乏统一的风格,品位比张婉柔那间差了许多。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还是看得出来这间办公室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晓露事先从米处长那里得到资料,名爵俱乐部以前曾经有过一位副总经理,一年前因醉酒开车跌落山崖而丧命,之后张婉柔没有聘过新的管理人员。这间办公室很有 53ef." >可能就是那个醉驾丧命的副总经理的。晓露看到靠墙还有一个四门衣柜,走过去打开,里面除了几个衣架什么也没有。晓露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伏在宽大的大班台上,极力寻找一下总经理助理的感觉。她将背往后靠,半躺在椅子里,发现椅子是可以转动的。她跷起二郎腿,用足尖轻轻地点了一下桌子,椅子便转了起来。椅子快停的时候,她又用足尖用力点一下,将腿缩回盘在椅子上,椅子更快地旋转起来。晓露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射灯,仿佛也在旋转,越转越快,光圈在旋转中形成一个螺旋,晓露“咯咯”笑了起来。椅子终于停止转动,晓露起身来到窗前。窗帘和婉柔那间一样,亦是黑色的金丝绒。在窗帘盒下,有两根白色的绳子,她轻轻地扯了扯,金丝绒缓缓地像大幕一样拉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刺绣窗纱。晓露突然有一种演出即将开始的感觉,在这幕戏中,导演是米处长(也许她只是执行导演之一,她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导演),而自己,陈娇,将扮演一个叫张晓露的角色。没有剧本,剧情怎么发展也还未知,台词需要自己临场发挥。但是,终于,晓露在心里喊了一声,演出的大幕已经拉开,自己的卧底生涯正式开始了!
3
张晓露没有想到,她这个新上任的总经理助理居然会无事可做。一连几天,张婉柔都没有在俱乐部出现过,对她也没有任何交代。她想到俱乐部各处看看,每到一处都被服务生当成客人询问。反复解释了几次后,她觉得索然无趣,只好回到办公室。一天下来,除了接几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就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周末张晓露回广州看望养父母,到省人民医院收费处给李..秀琴交这个月的透析费用。按照约定,她用黑精灵的名字给米处长发了传呼,后面加了999。第二天中午1点,张晓露和米处长在绿岛咖啡厅见面。晓露向米处长汇报了最近的情况。
“很好,看来你的工作卓有成效,事情的推进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些。成为她的私人助理已经跨出了第一步。她这几天对你的冷落,是在观察你,你一定要沉住气。”
米处长道。
“是。我会努力。”
张晓露答。忍不住又问道:“需要我提供她哪一方面的情报呢?”
“现在什么情报都不需要你提供,你也不用对她的行踪表示出好奇。你目前的任务是取得她的信任,最好能成为她的闺中密友。”米处长道。
“是。我知道了。”张晓露答。
“不要操之过急,注意安全。”
米处长临走前叮嘱了一句。米处长走后,张晓露慢慢地把杯里的咖啡喝完,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周一,张晓露按时来到俱乐部上班,看到张婉柔的办公室房门紧闭,知道她还没有来。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一切如常。拉开窗帘,用电水壶烧了开水,水开后,用雀巢速溶咖啡粉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她捧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坐在大班椅上,慢慢地喝着,想着如何打发掉这一天。
听到门口有动静,她开门来到走廊,看到一个女服务生推着花车走过来。见了她,笑着问道:“你是新来的总经理助理吧,你喜欢什么花?每天都可以换一束。”
张晓露早就注意到,俱乐部各处摆放着许多鲜花,这些鲜花每天都要更换,这个女服务生正在进行这项工作。张晓露想了想,问道:“有香水百合吗?”女服务员看了看,答:“哟,香水百合已经用完了,明天我替你多订一束吧。你看看,还有玫瑰、郁金香和康乃馨,喜欢哪一种,我帮你配一束。”
“今天就算了,明天再给我也行。张总办公室的花是哪一种?”晓露问。女服务生拿起一束白玫瑰,说:“张总只喜欢白玫瑰,几年了,没有改过。”
“哦。”
张晓露接过那束玫瑰,玫瑰处于半开状态,洁白的花瓣透出一点点淡青,散发出沁人心扉的香气。张晓露与女服务生一起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服务生把茶几上那束已经开得有些残的花从花瓶里拿出来,丢进垃圾桶,然后捧着花瓶到卫生间去换水。张晓露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张晓露看到黑色的金丝绒窗帘紧闭,便径直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她发现,从这个窗子看过去,视野十分开阔,俱乐部大门附近300米的景致一览无遗。这是观察俱乐部四周环境的最佳位置,大门进出的车辆人员可尽收眼底。她转过身,看到女服务生已经抱着装着清水的花瓶回来了,便笑道:“以后张总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替她打开窗子换换空气,这样对健康有利。”
女服员生点点头,将新鲜的白玫瑰整理好,插进花瓶里。花瓶是比较罕见的黑色水晶,配上白色的玫瑰,黑白分明,十分醒目。
看来这个张婉柔对黑白两色的喜爱已经到了极致。晓露没有在张婉柔办公室多待,与女服务生一起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躺在大班椅上,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然后双脚收缩,椅子便慢慢转起来。有人敲门,晓露往门外看去,一个穿杏色套裙的女郎抱着一叠资料站在门口。
“张总助,刘经理叫我把员工资料拿给你,让你熟悉一下内部情况。”
张晓露轻咳了一声,说道:“好的,拿过来吧。”
女郎走进来,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晓露认出她就是上次将自己从大门领进来的蓝衣女郎,问道:“你是人事部的吧,叫什么名字?”
“回张总助,我叫黄小仙,是人事部的秘书。”
女郎答道。今天她的脸色比那天好看些了,黑眼圈也没有那么明显。
“知道了,你放在这里吧,我先看看。”
晓露道。总算有事情做了,她心里兴奋起来。
“张总助,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告退了。”
黄小仙问。
“没事了。”
晓露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张总一般几点来上班?”
“张总这段时间很少来俱乐部,上班的时间不固定。不过听说她这几天回香港了。”
“哦。”
晓露点点头,说:“没事了,你去工作吧。”
“好的。张总助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电话到人事部找我。”
黄小仙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黄小仙走后,张晓露拿起资料仔细研究起来。她花了一个上午才把这些资料看完,对俱乐部的组织结构和人员构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进入管理层才知道,任何一家夜总会、俱乐部都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管理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名爵俱乐部的规模比张晓露想象的还要大,有近300名员工,光是服务生就有200名,比得上一家中型企业了。下午,她打电话给黄小仙,询问客户资料是否也可以拿上来让她看看,得到的答复是会员资料归公关部管理,让她向公关部经理申请调阅。张晓露随即打电话给公关部经理,公关部经理称会员资料属于机密文件,需要向总经理请示才能调阅。张晓露听罢,没说什么,便挂了电话。没想到半小时后,公关部经理亲自上来了。
“你好,张总助,我是公关部经理安琪,给你送客户资料来。”
安琪穿着红色无领无袖的针织衫,白色裙裤,迈着标准的猫步走了进来,把一叠文件递给晓露。这是张晓露第一次见到这位漂亮得出奇的混血儿经理,连忙站起来迎接,给她让座,又要给她倒茶,被她拦住了。
“张总助别客气,我马上就走。”
安琪没有坐,站在桌前说。
安琪像一枚熟透的樱桃,散发着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诱惑。她的腰肢纤细,胸部却不可思议的丰满,一对巨乳鼓胀得好像随时可以将衣服撑爆。张晓露上午看过她的资料,她原是一名模特,还在一次国际模特大赛中得过季军,今日一见,果然不负虚名。张晓露点点头,没有勉强,问道:“客户资料不是要请示张总才能调阅吗?怎么这么快就给我送来了?”
“你是总经理助理,自然是张总最信任的人,我想会员资料不应该对你保密,就给你送过来了,等张总回来我会向她汇报。”
安琪说。
张晓露对安琪感激地一笑:“谢谢你,安琪。张总出差之前交代过让我尽快熟悉俱乐部的情况,所以我才问你要会员资料。等她从香港回来我就向她汇报。”
“不客气,你成了张总身边的红人,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安琪笑着说。
安琪的笑容特别可爱,好像春风吹过青草地的感觉,让人愉悦。与她充满诱惑的身材形成对比,让人无法不被她吸引。看来张婉柔身边真的网罗了不少人才。
“我刚来,还摸不到边呢,互相关照吧。”
晓露答道。安琪走后,张晓露打开客户资料,很快便明白为什么会员资料会成为机密了。
每个会员有一份档案,上面有会员的相片,身份证号码,职务,家庭地址和社会关系。这些会员中有房地产商、银行行长、大学教授,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政府官员。档案里详细地记录了这些人的兴趣爱好,比如喜欢什么运动项目,酒量怎么样,喜欢什么风味的菜式,对什么样的小姐有偏好。×银行的行长喜欢打高尔夫,每次要找两个小姐陪同;某副秘书长喜欢吃辣,嗜好丰满胸大的女人;60岁的大学教授,对16岁的少女情有独钟……张晓露看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私底下会如此龌龊。要是他们知道连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怪癖被人清楚地记录在案,会是什么心情?张晓露眼前浮现出安琪的形象。俱乐部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必有这个“童颜巨乳”的公关部经理的功劳,不知有多少客户倒在她的那对“胸器”之下而成为俱乐部的会员。张婉柔身边已经有安琪这样的人才,为什么还要把毫无经验的自己拉进来呢?进来之后,为什么又故意冷淡自己呢?张晓露想不明白,将身体后靠,躺在大班椅上,脚轻轻一蹬,让椅子慢慢转起来。
4
周.99lib?四下午5点,张婉柔终于出现在俱乐部。她没进自己的办公室,挽着坤包先来看张晓露。晓露见婉柔进来,连忙站起来招呼:“张总好!你回来了!”
“晓露,怎么样,到我这里上班还适应吧?”婉柔问。晓露顿了一下,答道:“适应是适应了,就是没什么事情做,这么闲下去,我都不好意思领你那么高的工资了。”
“许多人还巴不得这样呢,你倒急了。”
婉柔笑道。
“我不是着急,而是觉得无聊,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闲过,有时看见清洁工阿姨在忙碌,恨不能去帮她拖地去。”
晓露道。
“哈哈,真闲得这么难受啊。”
婉柔笑起来,转而说,“今晚在望月楼有个饭局,你陪我去吧。”
“是。”
晓露恭敬地答道。
“我现在先去休息一下,你晚上7点到房间找我。”
张婉柔临走时又交代了一句。张婉柔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在陈列架旁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门,推门进去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卧室,供婉柔休息和更衣之用。婉柔晚上有应酬,常常是在那里换好装直接从俱乐部出发。
“好,知道了。”
晓露点头答应。晓露回到自己的宿舍。俱乐部在院墙外盖了一栋简易楼房作为员工宿舍,只提供给管理人员居住。晓露分到二楼的一间,房间里配有简单的家具,还有电视机、录像机、电冰箱等家电。虽然空间不大,但不用与人合住,这一点深让晓露满意。晓露脱下身上的西服套裙,去卫生间冲了凉,披着浴巾来到衣柜前。从“老天鹅”那里培训回来,她去商场买了许多套裙,每天穿着西服套裙蹬着高跟鞋去上班。那天在院子里遇上“老天鹅”,还被她夸奖了一番,说这才像总经理助理的样子。
可今天晚上,她却不想穿着这些职业套裙去陪婉柔应酬。她想了想,找出一条黑色牛仔裤,虽然被“老天鹅”批评过,但晓露还是觉得自己穿牛仔裤最好看,况且现在不是上班时间,“老天鹅”管不着自己。穿好裤子,她往头上套了一件简单的黑色棉T恤,把T恤下摆扎进裤腰里,她照了照镜子,这款修身提臀的直筒牛仔裤将她的长腿完美地体现出来,人显得更加高挑挺拔,潇洒自如。只是一身黑有些单调,她于是在脖子上斜扎了一条红色的小方巾,又到鞋柜找出一双红色的长筒靴穿上。没有化妆,拿起啫喱水往短发上喷了喷,用手抓了一下,便算好了。7点钟,她准时敲响了张婉柔办公室的门。出现在她面前的张婉柔,穿着一件黑色的礼服裙,裸露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曲卷的长发披散下来,显得非常性感妩媚,与白天的那个冷艳精干的形象大相径庭。
“晓露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帅,像个西部牛仔。”
婉柔一见晓露便笑盈盈地说。
“知道张总晚上喜欢穿黑的,特地这么穿来与你相衬。”
晓露答。她早已发现,张婉柔的着装亦是黑白交替,白天她总是穿浅色衣裙,夜晚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身黑色装扮。张婉柔娇笑一声,道:“难得你这么有心。我们走吧。”
白色的宝马在俱乐部门口等着,很快把她们带到了饭店。在望月楼的包厢里,张婉柔大方地将晓露向屋里的人介绍:“这是我的助理张晓露。”
“哇噻,你这个助理又酷又靓,这身打扮好像电影里的打女,是不是也会点功夫啊?”五短身材的王总站起来笑嘻嘻地打趣。
“王总的眼力还真不错,被你看出来了,我们晓露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得过全国武术冠军呢。”
张婉柔面带得意地说。
“是不是真的呀?久仰久仰!”王总做惊讶状,过来和张晓露握手。张晓露双手抱拳,对王总作了一个揖,没有握王总伸过来的手。
“张总,你这个晓露有点江湖侠女的风范啊,有意思,有意思。”
王总用手捋了捋前额的头发,打着哈哈说。
张婉柔说:“在江湖中行走,什么人都会遇上,没个武艺高强的人在身边保护着,还真是不放心呢。”
“面对张总这99lib.样才貌俱佳的女子,要是不动心才奇怪呢。你不能怪别人有邪念,要怪只能怪张总你长得太迷人了。你们两位站在一起,一位妩媚,一位冷艳,更有看头了。”
王总说。
“王总,今天我们是来谈立新制药厂收购项目的,闲话以后再扯,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
张婉柔笑吟吟地说道。
“好,好,好,只要张总有诚意,我们慢慢谈,谈到双方都满意为止!”王总也乘势转移了话题。双方坐下来,边吃边谈。王总和带来的两个人特别能喝,频繁地向张婉柔举杯敬酒,生意没谈成之前,张婉柔不肯轻易就范,大部分由张晓露挡了。按规矩,替人挡一杯酒,自己就得喝双杯。幸亏张晓露的酒量在丽都酒吧练出来了,七八杯酒下去,依然面不改色。几个回合的讨价还价之后,价格基本敲定,这笔生意算是谈成了。张婉柔主动敬了王总一杯。
“王总,为我们的合作成功干杯!”张婉柔道。
“张总是做生意的奇才,连助理也是这么不同凡响,能认识两位女中豪杰,是王某的荣幸。”
王总笑哈哈地说。
“谢谢王总抬爱。”
张婉柔笑着看了晓露一眼,一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谈成了这么大一笔生意,张总只喝一杯不够意思吧,至少三杯,至少三杯,不许晓露代劳。”
王总拿起桌上的茅台酒,手下两个人立即又拿来两只干净的酒杯,王总给三只杯子添满,笑眯眯地看着张婉柔。
“今天王总够意思,我也够意思。我就破戒干了这三杯。”
张婉柔没有推托,大方地把这三杯酒全干了。
“好,好!张总果然豪爽。只是有个小问题,我不太明白,张总原是做娱乐业的,为什么会对我这个小制药厂有兴趣呢?”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做生意嘛,投资方向也不能太单一了。我看好中国大陆的保健品市场,已经买下了配方。本来想自己建厂的,但考察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建药厂的地盘,正巧打听到王总有意将药厂出售,价格开得也公道,便接手下来,以便尽快投产。”
婉柔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我俩谈成的是一笔双赢的生意啊!”王总笑哈哈地举起酒杯:“来,再干一杯!”
“不行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婉柔摆摆手,拒绝道。
“不给面子?生意谈成了,我不久就移民了,以后和张总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了,这一杯无论如何要干!”王总执拗地举着酒杯等着。婉柔无奈地又喝了一杯。
“酒喝够了,我们一起去KTV唱歌如何?”王总拍着手说。
“不唱了,我头有点晕了。你们去吧,我先回去,明天记得过来签合同吧。”
张婉柔扶着额头,看样子真的有些不胜酒力了。
“好吧,今晚张、张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一定过去签、签合同。”
王总其实已经半醉,脸红得像关公,讲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谢谢王总宽宏大量。明天见。”
张婉柔拿起手袋,微笑着与张晓露告退。上了车,张婉柔对司机交代了一句:“去港口。”
便将头靠在晓露肩上,闭上了眼。
“张总,你是不是头晕得厉害?刚才喝得太猛了。”
晓露轻声问道。张婉柔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晓露便也不再说话,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一路上,张婉柔都没有说话,一直靠在张晓露的肩头。晓露低头,看到婉柔裸露的胸上沾着一根发丝,像白瓷碗里落了一根黑线,忍不住动手替她拿掉。张婉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又将眼睛重新闭上。轻轻地抓住晓露的手。婉柔的手纤细绵软,指甲盖上涂着樱桃色的蔻丹,青白的皮肤上暴起一根根淡青色的血管,虎口处长了一颗朱砂痣。晓露将这只手轻轻握在掌心,用非常轻微的幅度在自己腹部摩擦着。汽车开到码头,晓露搀着婉柔下了车。婉柔叫司机把车开回去,挽着晓露朝海边走去。
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将婉柔的裙子和头发吹得飘起来。她似乎清醒过来了,一扫刚才的萎靡,笑着对张晓露说:“好舒服,终于把刚才的浊气吹走了。最讨厌和臭男人打交道了,每次都要强忍着才不被他们的浊气熏倒。怨不得曹雪芹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在我心里,再丑的女人也比男人强些。”
“想不到婉柔姐对男人有如此偏见。依我看,女人中也有俗不可耐的,男人中也有清清爽爽的。”
晓露笑道。
“哼,女人中有俗物不假,清清爽爽的男人我一个也没见过。晓露,没想到你会为男人说话。你在夜总会那种地方见过的臭男人还少吗?”婉柔不满地瞧了晓露一眼。
“我是按常情讲,在小说和电影里见到过不少好男人,按理他们是应该存在的。但不瞒姐姐说,现实生活中我也一个没遇到过。”
晓露解释道。
“这就对了,电影和小说都是骗人的。要说有好男人,也许能在男童和老翁之间找出个把,其余的,只要那条东西还管用,就少不了那股浊骚味!”婉柔道。晓露被婉柔的这番话逗得大笑起来。婉柔也笑了,拉着晓露的手说:“我们跑到海边去,好不好?”晓露说好啊,婉柔便弯腰脱掉脚下的高跟鞋和丝袜,交给张晓露,光着脚丫跑起来。晓露呆了一会儿,也朝她追去。终于跑到海边,婉柔光着脚踏进海水里,踩着浪花,发出一声声娇笑。晓露拿着她的鞋子,在岸边看着她。
“晓露,晓露,过来啊。你也脱了鞋,下来玩吧。”
婉柔向晓露招手。晓露脱了脚下的靴子,也踏进海水里。海水一层层地卷上来,亲吻过两人的脚面,又悄然退下,留下一串串白色的泡沫。婉柔玩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拉着张晓露在沙滩上躺下。蓝得发黑的天幕依稀点缀着几颗星星,月亮已经半圆,高高地挂在天上,俯瞰众生。婉柔静静地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晓露,今天晚上表现不错。”
“第一次陪姐姐出去,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吗?”晓露问。
“没有。举止大方,不卑不亢,和我也有默契。第一次能这样已经相当好了。我没有找错人。”
婉柔道。
“姐姐过奖了。我会努力做一个让你满意的助理。”
婉柔笑了笑,转头对晓露说:“过来,靠近我一些。”
晓露将身体挪过去一点,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晚上来过海边玩吗?”婉柔问。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晚上躺在沙滩上欣赏夜景。觉得好美,好浪漫。”
晓露答。
“是啊,这么美的夜色,能和晓露一起欣赏,真好。”
婉柔道。
“谢谢姐姐。”
晓露道。
“谢我什么?”婉柔问。
“谢谢姐姐的知遇之恩,晓露一定会报答你的。”
晓露说。
婉柔侧过身,用手抚摸着晓露的脸说:“你听我的话,好好待我,便是报答我了。”
晓露在婉柔的抚摸下,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她不敢正视婉柔的眼睛,有些慌乱地答道:“我一定会对姐姐好的。”
婉柔定睛看了晓露好一会儿,放开手,慢慢站起来:“我们走吧。”
5
离海滩不远,有一片欧式别墅区。这里背山面海,风水极佳,是深圳最昂贵的地产区域。婉柔带晓露走进别墅区,在一栋非常气派的装着金色雕花铁艺大门的别墅前停下,她在门禁上输入一组密码,门便开了。两人走进去,一条淡黄色的鹅卵石铺就的甬道通往别墅朱红的大门。夜色中,晓露看不清花园的景色,只闻到晚风送来的甜蜜花香。婉柔打开房门,让晓露进去。晓露看见这套房子装修得非常奢华讲究。明黄的护墙板,酒红色的欧式布艺大沙发,枣红色的波斯地毯,枝形的水晶大吊灯从六米高的天花板上垂泻下来。
“哇!你家好漂亮啊!”晓露惊叹道,“像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婉柔笑了笑,弯腰从鞋柜里拿了一双白色的棉拖鞋给她。两人换好拖鞋,走进客厅,这时一个50岁左右的女人披着衣服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睡眼惺忪地问:“小姐回来了,事先也没接到你的电话,要宵夜吗?”
“李妈,没你的事,你睡你的吧。”
婉柔朝李妈摆摆手,往楼梯走。晓露朝李妈轻轻点点头,跟着婉柔踩着厚实柔软的红地毯来到楼上的主卧室。
这里完全是另一片天地。装修风格和楼下完全不同,楼下客厅是用艳丽的暖色来打造一种奢靡的豪华,而主卧室则是冷色调的,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家具,粉紫色的床罩,深紫色的窗帘,没有多余的装饰,简洁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芳香。这是一间充满温馨气息的闺房。晓露被卧室的精致震了一下,屏住呼吸几秒钟后才说:“真美。我还以为你只喜欢黑白两色呢。”
婉柔笑道:“我对黑白两色的确有偏好,办公室是我亲自设计的。这里是我来休息的地方,允许出现其他颜色。”
她走到窗前,“刷”地将窗帘拉开。从窗子往外望是一片大海,在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射下,黑色的波涛在不停地荡漾翻腾。一艘巡逻艇正好驶过,上面站着全副武装的边防武警,正在用望远镜向海面瞭望。婉柔看了一会儿,将窗帘重新拉上,对晓露说:“去洗澡吧,我都放好水了。”
晓露迈进浴室门的时候,呆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敞的浴室,比以前在兰姨家她和阿荣哥合住的那间卧室还要大。浴室里最醒目的是那个肉色的浴缸,浴缸的四周和底部有许多的小孔。形状也是张晓露从未见过的,与其说像心形,不如说像一个女人的……大屁股。晓露为自己低俗的想象脸红起来。
“把衣服脱了吧,都半湿了,背上还沾着沙子。”
婉柔轻声说。
她自己先脱了起来,将那件黑色晚礼服扔到一个盆里。
“你先洗吧。”
晓露说完想退出。
“这是双人浴缸,我们一起洗。”
婉柔已经将身上的乳罩和内裤褪下,走进浴缸。
“啊?”晓露愣了一下。慢慢地也把衣服脱了,进了浴缸。两人并排坐在浴缸里。为了解除尴尬,晓露首先开口:“婉柔姐,你这个浴缸的形状好特别的,你猜我刚才想到了什么?”
“大屁股。”
婉柔答。
看了一眼晓露的表情,她“咯咯”笑了起来,“它就是一个女人的大屁股,是我从意大利订购的。”
“哦,挺有意思的。”
晓露说。
婉柔用手扭了一个开关,晓露感到有许多细小的水柱喷出来,射在背上和臀部,痒痒的,舒服极了。
“这是按摩浴缸。我们俩躺在女人的屁股上按摩,是不是很舒服?”婉柔道。
“是很舒服。姐姐真会享受。”
晓露道。
“你知道这个浴缸多少钱吗?”婉柔问。
“1万?”晓露大着胆子说。
“1万?”婉柔娇笑一声,说:“这些水龙头都不止1万。这个浴缸,从意大利定制,加上运费,整整18万。”
“18万?”晓露吐了吐舌头。
“这也太贵了,都可以买一套公寓了。”
“只要东西好,能让我喜欢,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婉柔从浴缸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打开给张晓露看。毛巾上画着一个云鬓高耸的日本仕女,酥胸半裸,衣袂飘飘,正在回眸一笑。
“把它放进水里。”
婉柔道。晓露依言把毛巾放进浴缸的温水里,几秒钟后,奇迹出现了,女子身上的衣裙迅速变淡,仿佛正在脱落,不一会儿,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副美女全裸图。
“怎么会这样?太神奇了!”晓露惊叹道。
“这是从日本带回来的变色毛巾。小日本,就会做这些淫巧玩意儿,倒也有几分情趣。”
婉柔笑了笑,将毛巾拧了拧,说,“来,晓露,我来替你搓背。”
“这怎么可以呢,应该是我给姐姐搓才对。”
晓露忙道。
“我先帮你搓,等会儿你再替我搓。”
婉柔道。晓露不作声了,转过背让婉柔搓。婉柔用那条日本“浮世绘”风格的变色毛巾替晓露搓背,她搓得很认真,从后颈到腰部,一上一下地搓,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
这是晓露第一次享受有人帮搓背的待遇,且是婉柔这样一个女子,她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受之有愧,所以不一会儿就说:“好了,我来替姐姐搓吧。”
婉柔的皮肤非常细腻光滑,在灯光下像精致的白瓷,晓露不禁赞道:“姐姐的皮肤真好,不像香港人,倒像江南女子。”
“你说对了,我不是香港人。我的祖籍是浙江的绍兴,5岁时跟父母到香港的。到了香港不到半年,父母便在一次意外中离世。”
婉柔道。
“只有你幸免于难吗?”晓露问。
“我因为生病,在医院住院,他们收工后一起乘车去医院看我,公车在路上与一辆大客车相撞,起了大火,死了八个人,其中两个就是我的父母。”
竟然是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晓露不知说什么才好,唯有默默地替她搓背。
“我被送到孤儿院,在孤儿院过了五年,10岁才被人领养。我还记得我妈妈的模样,她白白的皮肤,黑黑的头发,好漂亮好温柔的样子。爹爹的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很凶,常常朝我妈发火,他们一吵架,我就躲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虽然看不到婉柔的表情,但晓露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伤感。她的身世与米处长介绍的基本相符,现在晓露更具体地知道了她的籍贯是绍兴。沉默了一会儿,晓露想起什么,问道:“你父母在你5岁就去世了,婉晴怎么会比你小这么多呢?”婉柔回过头,看着晓露说:“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改天我再讲给你听。我泡够了,我们起来吧。”
两人牵着手走回卧室,婉柔脱掉睡袍,裸身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晓露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不敢乱动。过了许久,没有婉柔的动静,晓露转脸看她。婉柔似乎睡着了,长睫毛轻轻地覆盖下来,鼻翼微微翕动,呼吸沉稳。这个白天冷漠高傲的女人,此时卸去了全部伪装,一丝不挂地在自己身旁安然入睡。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晓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晓露也撑不住了,倦意如海潮般席卷而来,很快将她卷入睡眠深洞。
在梦中晓露感觉自己抱着一床丝缎被,那么的柔软光滑,舒服极了。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人钻到了自己怀里,呼出的气息热热地喷在自己的胸部,晓露觉得全身发热,却睁不开眼睛,搂着她继续坠入香甜温暖的梦乡。晓露被清晨的鸟叫声惊醒了。她努力睁开眼睛,过了几秒才明白梦中那床柔软光滑的丝缎被是张婉柔。她真的躺在自己怀里,自己的手正抱着她。婉柔还在酣睡。她睡着的样子显得很清纯,比醒着的样子更漂亮。晓露看着她,对这个比自己整整大一轮的女子涌起一阵爱怜。被婉柔枕了一晚的胳膊感觉发麻。晓露放开她,将身体平躺,想把手慢慢抽出来。她刚一动,婉柔便紧紧地抱住了她。晓露心里惊了一下,原来她刚才并没有睡着。婉柔喃喃地说:“抱住我,别放开,好吗?”那声音是那么柔弱,让人无法拒绝。晓露不由伸出手臂,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她看着怀里的女子,白如凝脂,柔若无骨,肉体散发出温香。晓露在刹那间忘记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有了类似男子的情怀。她紧紧地拥抱着这具暖香的身体,好像热恋中的少年抱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心里充满了爱意。婉柔在晓露的怀里扭动着,嘴里发出娇柔的呻吟。晓露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婉柔兴奋起来,她让晓露转过身去,自己把脸贴在晓露的背上,亲吻着她的脊椎骨,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动,嘴唇清凉,动作熟练。晓露翻转过来,抱住她。两人的嘴唇粘在一起。婉柔的身体娇小柔软,皮肤冰凉光滑,宛如丝缎。婉柔覆盖着她,反复执拗地贴近、亲吻、抚摸、缠绵。头渐渐下移,好像要将情欲塞入她的体内,再重新掠取。婉柔的身体里散发出的奇异幽香,带着荷尔蒙的气息,让晓露如入幻境。
婉柔终于停止动作,她倒在床上,闭着双眼,娇喘微微。良久,她睁开眼睛,看着晓露。晓露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垂下眼帘。婉柔拿过晓露的手,轻轻地在自己的小腹下面打圈。
“晓露,你看,我的那儿低而无毛,你的却高高隆起,毛发浓密。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呢。”
婉柔的身体光滑如玉,腋下没有任何毛发,小腹下也一样,阴阜玲珑小巧,阴唇如花瓣般张开。晓露那儿则呈馒头状,生长着一片浓密曲卷的黑森林,看上去生机蓬勃。婉柔用手拨开那片黑森林,温柔地揉捏着覆盖在下面的阴蒂。爱液流了出来。她的食指和中指插了进去,慢慢抽动。
“爱我吗?”婉柔低声问。
“爱。我爱你。”
晓露呢喃着回答。情欲如涨99lib?潮般弥漫向四肢,身体为之控制。一种莫名的悲哀伴随着潮水而来,连同情欲灌注到体内,在胸口晃荡。她翻身将婉柔压在身下,用自己的下体用力磨蹭着婉柔的下体,婉柔发出销魂的呻吟。极度快感混合着极度悲哀,晓露尖叫起来。
高潮过后,两人疲惫地瘫在床上,婉柔闭着眼依偎在晓露的胸前娇喘。晓露沉默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不知在想些什么。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口被突破。晓露觉得时间一下过去了好多年。良久,婉柔抬起头来,看着晓露的眼睛问:“晓露,你以前和男人睡过觉吧?”
“嗯。”
晓露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晓露不知如何回答。男女交合才符合天理人伦。女人的阴道是男人阳具的天然容器。抛开繁衍后代的作用不谈,单就性行为而言,阴道要在充分的被插入和摩擦中才能获得快感。两女交合,性器官无法充分交融,阴道产生饥渴感,这是无法弥补的缺憾。但男人在性行为中过于注重阳具在阴道中的感觉,缺乏做前戏的耐心,急于进入让自己得到性高潮。一泄如注后,便迅速抽离。女性的阴道快感持续的时间很短,甚至还没有得到,性行为就已经结束。女同间相恋,做爱前会做很长的前戏,长时间的抚摸、亲吻,让全身肌肤都得到爱抚。女性间心意相通,细腻微妙的感觉一一得到呼应,光滑柔软的肌肤亦让整个过程充满舒适感。
“性的作用是让人得到快乐。要得到这快乐,女人不一定需要依靠男人。”
婉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晓露下面那片黑森林,温柔地说。
晓露看着婉柔荡漾着春水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婉柔亲了一下晓露的右耳,又轻轻地抚摸着晓露的眉毛,柔声说:“我最喜欢你的眉毛,有一种英气,还有你的这双丹凤眼,这么高高地向鬓角吊上去,眼波一横,把人的魂都勾了去!”晓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姐姐打趣我呢,姐姐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
婉柔问:“晓露,在你眼里,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晓露看着婉柔的眼睛说:“在我眼里,姐姐是个谜。”
“谜?”
“姐姐在夜晚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性感、最温柔的女子,是女人中的女人。”
晓露道。婉柔笑了笑,问:“那白天呢?”晓露想了想,说:“白天的姐姐冷静、理智、果敢,好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巾帼女杰。嘿嘿,我也说不好,反正姐姐白天和晚上好像两个人。”
听了晓露的话,婉柔开心地笑了:“你是喜欢白天的姐姐,还是晚上的姐姐?”晓露脸红了:“我当然喜欢晚上的姐姐,那么娇,那么媚,对我那么好。”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又想做白天的姐姐。”
“为什么呢?”婉柔扬了一下眉毛。
“因为我觉得女人不应该只想着靠别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能够凭自己的努力成就一份事业,是我最向往的。工作着的女人最美丽,也最值得尊敬。”
晓露答。婉柔盯着晓露的脸看了许久,脸上慢慢绽开笑容:“早就看出来我的晓露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有梦想才会有未来。”
晓露不好意思地说:“我哪有什么大志,随便说说罢了。”
“晓露,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想吗?”婉柔问。
“理想?”这是第三次有人问同样的问题了。晓露答:“小时候,我去邻居家看电视,看到一部美国登月的纪录片,便立志将来要当一名宇航员,飞到月球上去看看。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当记者,去采访各种各样的人。长大了,知道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幻想。我现在的理想是成为姐姐这样的人,有自己的事业,赚很多的钱。”
“你赚这么多钱打算干什么呢?”婉柔问。
“有了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除了给养父母治病,还可以到全世界去旅行,还可以买大别墅,躺在意大利的‘大屁股’里洗澡!”晓露说。
“哈哈哈!”婉柔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伏在晓露身上。许久,她才忍住笑,对晓露说:“晓露,你真可爱。”
笑够了,婉柔道:“再睡一会儿吧。”
她将被子一卷,侧身睡了。晓露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为自己的身体轻易地接受了婉柔的挑逗获得快感而感到吃惊。原来觉得同性恋不可思议,真的经历了,才知道并不神秘。她这时才理解米处长要求她成为张婉柔的“闺中密友”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蒂娜在得知自己去做张婉柔的助理时,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看来张婉柔是“拉拉”在圈子里不是秘密。晓露的眼前出现了琳达的形象,她媚眼如丝,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晓露心里若有所悟,一股阴丝丝的冷气从心底冒出,她的心颤抖了一下。一种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倦意再次袭来,晓露翻了一个身,也睡着了。
6
晓露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婉柔在身边用手托腮,半立着身子看着自己。她身上披了一件半透明的黑纱睡袍,完美的身体曲线在黑纱的掩映下愈加显得风情万种。
“醒了?”婉柔嫣然一笑。
“嗯。现在是什么时候?”晓露问。
“快中午了。”
“啊?”晓露吃了一惊。
“我感觉自己只打了一个盹,没想到睡了这么长时间。”
婉柔笑笑:“睡够了就起来吧。”
说完,自己先翻身下床,起身去了浴室。十多分钟后,婉柔出来了,对晓露说:“你也洗洗吧,洗完下去吃午饭。”
晓露洗完澡,依然穿回昨天那套衣服从浴室出来。婉柔已经打扮好了。清淡的妆容,乳白色套裙,头发高高挽起,她又成了白天那个矜持干练的张总。两人下了楼,李妈已经把碗筷摆好,正从厨房端菜。
“小姐,先喝一碗汤吧。”
李妈给婉柔盛了一碗天麻枸杞炖乳鸽汤。婉柔接过汤,示意晓露坐下,慢慢地开始喝汤。晓露轻轻说了声谢谢,看到婉柔的态度似乎在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便不再说话,默默地低头喝汤。喝完汤,婉柔叫李妈盛了半碗米饭,桌上的菜不过意思一下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婉柔道。
“我也吃好了。”
晓露连忙放下筷子。李妈用盘子给婉柔端来一杯温水和一张热毛巾,婉柔用水漱了口,用毛巾擦了嘴和手,把毛巾扔回盘里。李妈退下。
“我一会儿去别的地方办事,你自己去上班吧。”
婉柔道。
“嗯。”
晓露也站起来。婉柔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会开车吗?”
“会。但没有驾照。”
晓露答。
“车库里有辆灰色的奥迪,你拿去开吧,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别忘了尽快去考个驾照。”
婉柔道。晓露看着婉柔,想开口拒绝,婉柔又说:“那辆车的颜色我不喜欢,好久没开了。要不要随便你,不想要的话你就自己打车去上班。只是这里打车不太容易。”
婉柔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放在餐桌上,一扭身,上楼去了。晓露有些尴尬地看着婉柔的背影,又看看李妈。李妈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正在收拾餐桌。晓露想了想,拿起餐桌上的钥匙,出了门。晓露来到车库,看到停在那里的那辆灰色奥迪。看样子很久没有人开过了,车身覆盖着一层薄灰。晓露坐上去,看到油箱还是满的,打火启动都没有问题,便慢慢将车倒了出来。晓露将车开到宿舍楼下,回房间换了一套红色套裙,步行来到俱乐部上班。整个下午,晓露坐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定。与张婉柔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她不知是喜是悲。往下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她心里也没有底。4点的时候,人事部的刘经理来电话,要她到一楼的“蒙娜丽莎”厅开会。晓露关上办公室的门,来到一楼。名爵俱乐部的大厅和包厢全用“名人”的名字命名,诸如“达芬奇”
“贝多芬”
“拿破仑”
“伊丽莎白”,等等。
“蒙娜丽莎”是一个三百多平米的大厅,常被人包下来举办时尚沙龙和联谊会。晓露走进去,看到“蒙娜丽莎”里灯火通明,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看来俱乐部全体员工都来了。大厅的中央摆着一个圆形的台子,张婉柔跷着二郎腿,坐在台上白色的沙发椅上,看起来像个女王。看到晓露进来,张婉柔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露出笑意。她招呼晓露上来,晓露便站在婉柔的椅子后面。婉柔开口说话了:“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大家介绍我的新助理张晓露小姐。”
张晓露向大家轻轻点了点头。下面的人看到这个总经理助理不过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不知她有何来头,纷纷议论起来。
“大家安静!等我说完,谁要发言请站上来!”婉柔眼光一扫,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这几个月我忙于其他生意,抽不出太多的精力打理俱乐部的具体事务。最近俱乐部的管理出现了一些问题,发生了几起盗窃事件;员工之间不团结,吵架、打架时有发生。更严重的是还出现了与客人争吵的事件,导致两位会员退会。诸位上岗前都进行过岗位培训,应该了解俱乐部的制度,跟随我多年的老员工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脾气。对我忠心,对俱乐部有贡献的人,我不会亏待他,但犯了错的人我处罚起来也绝不手软。张晓露小姐是我请来的助理,也是我的契妹,她将协助我管理俱乐部。就是说,她也有监督处罚你们的权利。下面欢迎张总助讲几句话。”
有人鼓起掌来。晓露没有思想准备,亦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一时有些慌乱。听到张婉柔说自己不仅是她的助理,也是她的契妹时,心里跳了一下。这时她感觉到婉柔那双软绵绵的手握了她一下,心里镇定下来,接过了婉柔手里的话筒。清了清嗓子,晓露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的清晰沉稳。
“大家好,我叫张晓露,是张总的助理,亦是她的贴身保镖。维护张总的利益是我的神圣职责,我判断是非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是否对张总有利,对俱乐部有利。只要是对张总和俱乐部有利的事,什么都可以做;反之,就要坚决禁止。俱乐部的奖惩条例大家都清楚,我不在这里重复了。”
晓露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说:“现在是下午4点半,餐厅马上就要开始营业,我不多说什么了,现在我点一下名,点到名字的请到我面前来,让我认识一下。点过名的,就可以离开去做上班前的准备。”
下面骚动了起来,许多人在交头接耳。这样的全体点名还是第一次。刘经理连忙上台对晓露小声地说,现在没有花名册。晓露淡淡地答,不用花名册也可以点。刘经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纳闷地走了下去。婉柔似笑非笑地看着晓露,什么也没说。
“大家安静一下。开始点名了。”
晓露表情严肃,声音洪亮,眼神里透出一种令人生畏的光芒,迅速把场面镇住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我按部门点,先点部门经理和主管的名字,再点组员的名字。一个部门的人数全部点完后,这个部门的人才可以离开,明白了吗?第一个,人事部经理刘继英。”
刘经理站到晓露前面。
“黄小仙!”第一天领晓露去报到的那个女郎走了过去。
“安琪!”漂亮的公关部长走了出来。
“陈虹!”
“李卫东!”……管理人员和后勤部门点完后,该点服务生的名了。
俱乐部的服务项目有十几个,每个项目下的服务生加起来有200人,没有人相信张晓露能记得下200个服务生的名字。张晓露不慌不忙地按照服务项目点出一个个人名,居然毫无差错。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服务生走出来时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张晓露,好像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最后一名服务生的名字点完,大家都被这个有着惊人记忆力的新助理镇住了。刘经理毫不掩饰地露出崇拜的目光。只有张婉柔不动声色地跷着二郎腿在旁边看着,嘴角隐约露出笑意。点完名后,员工纷纷离开。刘经理走上来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仅凭看过半天的花名册就能把所有的人名都记住?”
“我也不知道,记忆力是天生的吧。”
晓露谦逊地笑笑。安琪扭着屁股走上台,张开臂膀拥抱晓露,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亲爱的露露,你刚才的样子太帅了,我爱死你了。”
晓露笑了笑,挣脱了她的怀抱。人员陆续离去。刚才挤满人的“蒙娜丽莎”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张婉柔和张晓露两人还留在台上。
“晓露,口渴了吧,刚才一口气点了这么多人的名。”
婉柔站起来,给晓露递过一瓶矿泉水。
“没事。”
晓露接过水喝了一口。
“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婉柔乜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晓露。
“天晓得!”晓露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
“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在武校见你的情景,你也是那么一副冷冷酷酷的表情,眼神里有一种霸气,很有杀伤力。你要是个男人,今天一定有许多女孩爱上你。”
婉柔道。晓露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看错你,你是一个能帮上我忙的人。今后俱乐部的事你就费心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婉柔道。
“姐姐请放心,我会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晓露答。
婉柔拍了拍晓露的肩膀,缓缓下了阶梯,径自向门口走去。
第十一章 月圆之夜的暴力倾向
1
俱乐部的工作依然按原样运转,现在多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相当于多了一个检查工作的人。婉柔白天很少来俱乐部,把一些具体事务都下放给了晓露。各个部门的主管每天一上班就要来她这里报到,汇报前一天工作,拿一些单据给她签字。与物管核对前一天的消费物品,审核服务生的提成,检查员工的出勤,这些小事就占用半天的时间。然后到俱乐部各处巡视,检查卫生情况。经过上次的点名,俱乐部的员工都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女总助,一见她,便恭恭敬敬地鞠躬:“张总助好!”这让张晓露找到了些做总经理助理的感觉。
名爵俱乐部的夜晚,灯红酒绿,永远都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富人们带着眷朋、客户、情人到这里寻找所谓的贵族享受。二楼的餐厅里,安琪领着晓露举着酒杯在各包厢里穿梭,介绍晓露认识客户。安琪的社交手腕果真了得,“童颜巨乳”的风情无人可挡,男人们见了她一个个眼睛发光,喜笑颜开。安琪却一视同仁,喝杯交杯酒就退出来,并不与他们纠缠。一个晚上下来,两人都被灌了不少酒。安琪搂着晓露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踉跄着从包厢出来,来到外面的酒吧,在一个角落的沙发上坐下,安琪摸着晓露的脸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你比那些男人好看多了。”
晓露躲避着她的手,道:“你喝醉了,安琪。”
“我没醉,我最喜欢这种晕乎乎的感觉,像在天堂一样。”
安琪摆着头否认,“哧哧”地笑着,将脸贴过来,近近地看着晓露:“这样看你,更帅了!”
“安琪!”晓露叫道,“别乱说话。”
“真的,晓露。我没乱说,你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安琪说。
“哪儿不一样?”晓露反问。
“你身上有一种理性和训练有素的气质,这在我身边的人中很少见到。那天在台上你一开口,就把我镇住了。我没见过哪个年轻女孩子有你这么高的水平,话不多,却句句说到点子上。”
安琪认真地说。
晓露心里惊了一下,心想这个安琪眼光还挺敏锐。她叹了一口气,道:“我5岁就被送到武校练武,在严格得苛刻的环境下长大,这就是你所说的训练有素吧。我是人家的养女,从小寄人篱下,说话做事都习惯看别人的脸色。什么理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罢了。”
“是吗?”安琪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晓露,含情脉脉地说:“别担心,我会对你好的。”
晓露好像没听见安琪的话,她看见两个穿黑衣的男子从酒吧走过。
“安琪,那两个人你认识吗?不像是客人。”
晓露问。安琪扭头望了望说:“是保安部的。”
这两个人没有参加那天的点名,员工花名册里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保安部有些人我也不认识,他们不执勤,负责在俱乐部结束营业后清理场地,看看有没有人藏匿在角落企图盗窃。我有几次晚走,见过他们。”
“哦,我是奇怪为什么他们不在员工花名册里。”
晓露道。
“你想想,张总一个女人,做这么大的生意,肯定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养几个人为自己卖命是正常的。这些人是她的心腹,当然由她自己掌控。”
安琪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晓露瞥了一眼安琪。都说“胸大无脑”,没想到这个“胸狠”的女人脑瓜也这么好使。晓露站起来,说:“我们在这里坐太久了,该回去了。”
“去我家玩吧,我在海边刚买了一套公寓,就我一个人住。”
安琪拉着晓露的手说。
“不,我累了,想回自己的宿舍好好休息。”
晓露放开安琪的手,假装看不见安琪失落的表情,一个人先走了。安琪似乎被晓露迷住了,一看见晓露便眼睛发亮,老远就张开双臂迎接。她和晓露一起去应酬客户,遇上客户向晓露灌酒,常常自告奋勇替她挡了。安琪还买了许多时装首饰送给晓露,不由分说地往晓露怀里一塞,也不管晓露要不要。面对安琪的种种暗示,晓露佯装不懂,不伤和气地与之周旋。张婉柔这段时间晚上也常常出现在俱乐部,到认识的客户的包厢里应酬一圈之后,便与朋友坐在酒吧里喝酒。经过那一夜的缠绵之后,她再也没有对晓露提出单独见面的要求。对晓露也完全是一副上级对下级的姿态,看不出丝毫暧昧。那一夜的缠绵犹如春梦,一觉醒来,了无痕迹。
一天晚上,晓露从包厢出来,看到张婉柔独自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把绢扇,若有若无地扇着,不时拿起桌上的红酒慢慢地抿一口。那样子像是在看戏。她径直走到婉柔面前:“张总,今晚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张婉柔穿着一套黑色云香纱的唐装衫裤,长长的头发挽成一个低髻,耳垂上吊一对红珊瑚珠,左腕上戴着一只白如凝脂的玉镯,别有一番风韵。婉柔看见她,微笑了一下,招呼她坐下,淡淡地说:“我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想想心事。看着红男绿女交杯换盏,觉得挺有意思的。”
晓露看着她的脸,想着十天前这个女人在自己怀里千娇百媚的样子,心里有些冒火。这个女人莫非有两副面孔,可以随便翻转的?“姐姐对我这几天的工作可有什么不满吗?”晓露问。
“你做得挺好,比我预想得还好,替我减轻了不少负担。”
婉柔道。
“那姐姐对我这个人可有什么不满?”晓露又问。婉柔侧脸看了晓露一眼:“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
晓露收住了话题。端起刚才婉柔喝过的酒杯,把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站起来转身离去。安琪穿着一件低胸豹纹礼服裙,像蛇一样扭动着腰肢,从包房那边出来。她一见晓露,便绽开迷人的笑容,款款往这边走来。晓露迎上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美女蛇,不要太胸狠了!”安琪愣了一下,晓露用手指指她的胸部,安琪回过味来,撒娇似的打了晓露一下,笑得咯咯响。晓露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婉柔依然端坐在角落,正往这个方向看,手里的绢扇扇得用力了。
“走,我们去打保龄球去!”晓露道。
“太好了!”安琪笑起来,挽着晓露的胳膊走了。第二天晚上,晓露因为处理其他事情,很晚才到酒吧。
看见婉柔和几个男女坐在一起喝酒,没有走过去,在角落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老远看到安琪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走到中间被一张椅子绊到脚,摔了一跤。一位女服务生连忙过来扶她。她甩开服务生的手,叫道:“晓露呢,我得去找我的小情人晓露去!”安琪站起来,满场乱叫,“晓露,晓露!”
“安琪,别叫了,我在这儿呢。”
晓露连忙走过去。安琪一见晓露,立即喜笑颜开地扑过去:“晓露,你怎么才来,想死我了!”晓露连忙扶住她:“安琪,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
“我没醉!我就是想你了嘛,一个晚上见不到你我好难过啊!”安琪打了个酒嗝,含糊地说。
这时婉柔皱着眉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疯疯癫癫的像什么话?”
晓露答道:“安琪今晚不知道被哪位客人灌醉了。”
她扶着脚步踉跄的安琪对旁边的女服务生莉莉说,“你和我一起把她送回家去。”
晓露假装没看见婉柔的脸色,与莉莉扶着安琪走了。安琪被弄上车,躺在后排座位上,还在大声乱叫。
晓露发动汽车,把她送到她家楼下。看她那个样子,已经醉得不会走路了,晓露便把她背上楼,从她包里找到钥匙。一进房门,她就往卫生间跑,对着马桶吐起来。好不容易等她吐完了,让她漱了口,洗了脸,晓露和莉莉又合力把她弄到床上。这时,晓露的汉显寻呼机响了,晓露一看,是张婉柔发来的信息,问她在哪里,晓露回复说在安琪这里。婉柔很久没有再来信息。晓露与莉莉一起把安琪身上已经吐脏的裙子脱下来。晓露又打开她的衣柜,找了一套干净的睡衣给她换上。寻呼机又响了。婉柔说十分钟后在安琪家楼下等她。晓露看到这条信息,嘴角露出笑容,心里有一种胜利的感觉。回复说,安琪还在闹,让她再等一会儿。手机响了。晓露一看号码,心里暗喜,张婉柔终于沉不住气直接打电话上来了。晓露等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接听,没想到刚按下接听键,便被安琪一把夺过手机,叫道:“晓露,今晚别走,在这里陪我!”晓露连忙把手机抢回来,走到阳台,对着手机喂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音。便把手机挂断,回到屋里。莉莉坐在床边耐心地哄着安琪,安琪终于闹累了,紧紧地抱着莉莉睡着了。晓露对莉莉悄声说:“今晚你就在这里陪她吧。我先回去了。”
莉莉点点头。晓露下了楼,看到婉柔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停在自己的车旁,婉柔坐在里面。晓露打开车门,坐在婉柔旁边,问道:“你真的来了?来这里干什么?”婉柔一句话没说,发动了汽车。
她沉着脸将汽车开得飞快,晓露想提醒她开慢点儿,但是看了看婉柔的脸色,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汽车一直开到海边,来到两周前她俩来过的沙滩上。婉柔把汽车停下,打开车门,一句话也不说便往海边走去。
“婉柔姐,你要干什么?”晓露在后面喊。婉柔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向海边跑去。晓露连忙追过去,一把拉住她。婉柔用力推开她,举起拳头在她身上乱打。晓露没有动,任她发泄。夜晚的海风很冷,婉柔只穿着薄薄的黑纱裙,冻得嘴唇发乌。晓露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渐渐地她不再拍打了,安静下来。晓露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婉柔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说:“你不知道吗?还是假装不知道?”晓露答:“我真不知道。”
“如果你真不知道,我就算白认识你了。”
婉柔道。晓露看着婉柔,觉得这张写满幽怨和醋意的脸蛋是这么的动人,忍不住低下头亲了她一下。婉柔立即被这个吻融化了,她扬起脸,搂住晓露的腰。两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阿荣哥和波仔的脸浮了上来。晓露觉得自己变成了他们俩,像他们一样在与心爱的姑娘接吻。身材娇小的婉柔紧紧地贴在晓露身上,舌头灵活地搅动着,嘴里散发出一种香甜,她似乎在贪婪地享受着与晓露拥吻的感觉。晓露被她绵绵的情意感动了,更用力地抱紧了她。晓露心想,自己如果是男人,会真的希望拥有这样一位柔软娇媚的女人。卸下了白天冷漠的盔甲,现在的婉柔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子。不知吻了多久,婉柔终于放开了她,默默地独自向海边走去。晓露拉住她,问她怎么了,婉柔道:“你明知道还问我。”
晓露道:“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大家都是女人,不该这样相爱。”
婉柔反问道:“谁说女人就不可以相爱?女人比男人更懂得感情,女人间的爱情没有阴谋,没有背叛。更纯洁,更纯粹。”
晓露心里刺痛了一下。继而为自己的反应而惊心。自己是一名卧底,带着目的来接近这个女人,一切本该是逢场作戏。为什么会突然心痛?难道自己真的喜欢张婉柔,自己的性取向真的有问题吗?海风越吹越猛,晓露打了一个寒战。再看婉柔,头发被吹得凌乱,脸也冻得发青,那张小狐狸脸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惨白。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婉柔披上,轻轻地说:“我们走吧,这里太冷了。”
婉柔点点头,挽着晓露的胳膊,两人慢慢往回走。上了车,晓露问去哪里,婉柔道,还是去我家吧。晓露发动了汽车。
2
从海滩到婉柔的别墅,不过两公里,两人却开了半个多小时。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婉柔一直把手放在晓露的大腿上,不时搂过晓露的脖子亲吻。晓露笑道:“危险啊!”婉柔娇声道:“我不管,就是想亲你。”
晓露手忙脚乱,差点把车开到路基下面,她只得停下来,与婉柔亲吻。这样开开停停,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开到婉柔的别墅前,在门口停下来。进了她家,没看到上次那个李妈迎出来,说是请假了。上楼的时候,晓露觉得嘴唇有点痛,摸了摸嘴唇,似乎肿起来了。到浴室照镜子,知道不过是幻觉。依旧是一起在那个意大利的“屁股”里洗澡,然后上床。婉柔小鸟依人般地躺在晓露的怀里,对她说:“知道吗?我第一次在武校看见你在台上表演刀法,就喜欢上你了。”
“是吗?”晓露有些意外。
“当时你穿着一身红衣,手握双刀,神情淡然,眼神凌厉,把那套刀法舞得出神入化,看得我呆了。我当时就想,被你抱在怀里是什么滋味。上次在丽都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喜欢英姿飒爽、神采四溢的女子,你就是我朝思暮想要遇到的人。”
婉柔轻声说道,纤细的手指不停地在晓露的脸上抚摸着。晓露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为她深情的语调而感动。
婉柔突然打了一下晓露,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吃过一个女人的醋,第一次这么失态。平时看到你和安琪亲密就不高兴,今天你居然要送她回家,想到你们单独在一起,我就往不好的地方想。你知不知道,安琪是个同性恋?”
“真的吗?我不知道。”
晓露佯装惊讶。
“俱乐部的老员工都知道。虽然很多男人都喜欢和安琪睡觉,安琪自己却喜欢和女人睡。人事部的秘书黄小仙就曾和她好过,两人不久前才分的手,黄小仙还闹了一场。你一来,她就看上你了,谁都知道她在追求你。”
婉柔道。晓露没想到自己在女人眼里这么吃香,当年米处长挑中自己,才15岁就被吸收进她的黑蝙蝠小组,也是看中自己这个特质。优秀的女人很多,但天生的女生男相,与生俱来的英爽气质,在女子中也不多见吧。晓露心里苦笑了一下。婉柔不知道晓露心里在想什么,看着晓露的眼睛说:“你和她好过吗?”晓露认真地答:“当然没有。你是我喜欢的唯一的女人。”
婉柔满意地笑了,开始亲吻晓露的身体。晓露问:“我拿不准你对我的感情,现在你对我这么好,为何白天却如此冷淡?”婉柔趴在晓露的身上,漫不经心地答道:“白天我是你的老板,当然得用老板对下属的态度对你。而夜晚我是你的女人,是你的俘虏,现在是一个小女子在与她的夫君缠绵。”
婉柔的手一直在晓露的身上游走,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那个晚上,婉柔的性欲非常强烈,一遍又一遍地要,却好像总没有尽兴。晓露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刚开始还能配合,最后累得实在动不了了,她还趴在晓露身上不肯下来,将晓露全身上下亲了个遍。晓露心想要是自己真是个男人,一定被这个女人弄得精竭而亡。第二天晓露醒来,居然已是下午4点。她看看身边的婉柔还在酣睡,便轻轻推了她一下,说该起床了。婉柔含糊地应了一声,说还没睡够呢,别吵。晓露只好自己起床。她下了床,觉得全身疲倦,比在特警队野营拉练一天还累。她来到卫生间小解的时候,看到马桶旁的纸篓里丢弃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瓶子,拿起来看看,记下了上面的英文单词。洗漱完毕,她出来穿好衣服,对依然躺在被子里的婉柔说:“我去上班了。”
婉柔迷糊地睁开眼,点点头,把被子一卷,翻身又睡了。
3
晓露来到办公室,安琪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一见她的面,便问:“你昨天去哪里了?汽车还停在我家门口呢。呼你几遍也不见你复机。”
晓露道:“昨晚从你家下来,汽车突然打不着火了,只好放在那里了。我今晚再去开回来。”
安琪靠近晓露,生气地问:“你这个坏蛋,昨晚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安琪说话的时候,用胸部顶了一下晓露。晓露看着安琪裸露出来的半截酥胸,突然想,这么大的乳房摸起来不知是什么感觉,一定很舒服。晓露为自己的想法红了脸。安琪用鼻子在晓露的脖子上闻了一下,说:“你昨晚一定是去和女人鬼混了,我闻到女人特有的体香。”
晓露推开她:“胡说八道,不理你了。我要到后厨去看看。”
安琪还在追问:“昨天晚上你到底和谁在一起?”晓露没理她,独自往外走去。6点半的时候,晓露的呼机响了。是婉柔发来的信息:亲爱的,我头疼,不想起床,也不想吃东西,你今天早点下班吧,给我买一碗云吞回来。晓露给婉柔回电话,问她想吃哪家的云吞。婉柔答:“关外龙岗夜市有一家黄记云吞还对我的口味,我要龙虾馅的。”
“好,我9点钟就去买。”
晓露答。
“我等你。晚上少喝点酒,开车注意安全。”
婉柔叮嘱道。放下电话,晓露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想到婉柔躺在被子里等着自己买东西回去给她吃,心里竟然有一种满足感。
那一晚,晓露说话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终于等到9点,匆匆交代几句,便离开了俱乐部。打的到安琪家楼下,看到昨晚留在那儿的灰色奥迪依然停在原处。汽车刚启动,就看到安琪从出租车下来。今晚一直躲着她,走的时候也是偷偷走的,没想到她还是追过来了。安琪看到晓露的车,连忙招手,晓露不想停下与她纠缠,装作没看见,从她的身边开过去了。汽车开到关外,在龙岗夜市找到黄记云吞店,买了两碗龙虾馅的云吞,便往婉柔家驶去。路上接到婉柔的电话:“亲爱的,你到哪儿了?我饿了。”
“云吞已经买到了,正在路上呢。你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
晓露答。
“好。李妈不在,我懒得下去替你开门。我告诉你密码,等会儿你自己上来吧。”
婉柔娇声说道。接着把大门的密码告诉了她。晓露猛踩油门,汽车飞快地向前驶去。到了婉柔的别墅,上楼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地渴望早一点见到婉柔,虽然她们只分别了几个小时。婉柔还在床上躺着,见晓露进来,便起身靠在床上坐着,接过晓露递过来的云吞便吃了起来。看样子她真的饿了。一连吃了几个后,才开口说话:“果真是黄记的云吞,真香啊。怎么一碗有这么多个?”
“怕你吃不饱,我要了两碗。”
晓露笑道。
“晓露对我真好。来,你也吃几个。”
婉柔用勺子舀了一个云吞喂晓露。晓露张口吃了一个,道:“果真好吃,姐姐多吃一点吧,我去帮你放水洗澡。”
便起身往浴室去了。身后传来婉柔的声音:“今天的水要热一点!”晓露从浴室出来,看到婉柔已经吃好了,她把饭盒放到旁边的梳妆台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对晓露说:“吃得好饱啊!把我抱起来好吗?”晓露把她抱起来放在飘窗上,她叫晓露也上去。
两人在飘窗上坐着,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大海。一轮油黄的圆月从海上升起。
“今天是农历十五吧,月亮这么圆。”
晓露说。
“你知道,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吗?”婉柔道。
“发生什么?”晓露不解地问。
“月亮的引潮力是大海发生潮汐的主要成因,而我们人体中百分之八十是水分,所以,月亮的盈亏也能让人体的思维和荷尔蒙发生改变。有研究表明,在月圆之夜,人会比平时表现出更强的暴力倾向。”
婉柔说。
晓露道:“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
婉柔笑道:“月圆之夜,人的性欲容易高亢,在这一晚做爱,会有特别的感受。”
婉柔说完,像变魔术一样,手里多了一个粉红色小瓶,又拿过一罐可乐,拉开口,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可乐里,摇匀后喝了起来。晓露问:“这小瓶里是什么东西?”婉柔把粉红小瓶递给晓露,道:“这叫红粉佳人,是专给女人吃的,只吃一点点就可以进入梦幻般的美妙境界。”
婉柔又喝了几口,把可乐递给晓露。晓露迟疑了一下,看到婉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慢吞吞地把剩下的可乐喝了。婉柔起身来到浴室,看到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便脱衣坐了进去,说:“一定得用热水效果才好。晓露快来。”
两人坐在意大利的“屁股”里,婉柔将那条日本“浮世绘”浴巾盖在胸上,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降临。晓露学着婉柔的样子,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忐忑,也在等待这个“红粉佳人”在身体里的反应。大约过了半小时,晓露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胸口肿胀得快要爆炸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强壮无比的男子。她睁开眼睛看婉柔,婉柔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微张着嘴,发出急促的喘息。晓露一把抱过她,用力吻下去,差点把婉柔按进水里,她尖叫起来。两人在浴缸里亲热,看样子更像是在打闹,晓露的动作很粗暴,婉柔时而呻吟,时而尖叫。浴室里热气腾腾,连婉柔的脸都看不太清楚,晓露觉得自己好像入了“太虚仙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恍惚间,晓露觉得自己被婉柔拉起来,进到另外一间屋子。婉柔拿出一套黑色的皮衣裤,叫晓露穿上。
晓露从来没有穿过这么紧身的衣裤,费了一些工夫才把身体套进去。穿好衣服一看,婉柔身上套了一件白色的长袍,走到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前,十字架前有两级台阶,她爬上去,把手张开伸进两旁的铁环,让晓露把她的手烤起来。
“用鞭子抽我!”婉柔轻声哀求。晓露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快!亲爱的,用鞭子鞭笞我吧!”婉柔加大了音量。晓露看到墙上挂着各种鞭子,过去随便取下一根,向婉柔抽去。婉柔发出一声尖叫:“好,再用力些,狠狠地抽!”晓露用力向婉柔抽去,婉柔发出一声惨叫,嘴里叫着:“太好了!真痛快!再使劲些,鞭笞我,鞭笞我吧!啊!”晓露更用力地抽着。过了一会儿,婉柔又命令她去换根鞭子。晓露停下来,走到墙边时,一个踉跄头撞上了墙壁。她摇了摇头,用意志去抵御体内药物的发作,两分钟之后,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晓露头脑清醒些了。她看清这是一间暗室,就在卫生间的镜子后面。里面除了十字架,还有一个高高的刑凳,墙边挂着各种鞭笞工具,有藤条、皮鞭、冬青枝及扎成束的绳鞭。还有几件衣服,有军装、警服,还有医生穿的白大褂。房间里开着暖气,整个房间热得像蒸笼一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虐恋室吗?晓露内心无比震惊。看到婉柔还吊在上面,垂着头呻吟着,连忙上前,将她解开,扶她下来。她搀着婉柔回到卫生间,把那件白袍脱掉,将她放进浴缸里。自己也脱了衣服,打开淋浴的喷头,用冷水使劲地冲。冲了几分钟后,她将莲蓬头转向,往婉柔的头部喷去。浴缸里的水还是刚才她俩泡澡的水,已经凉了,婉柔滚烫的身体在凉水里一泡,加上冷水喷头,她打了一个寒战,睁开眼睛,渐渐清醒过来。
婉柔看了看自己身上一道道刚才被鞭笞的痕迹,又看了看正拿着莲蓬头的晓露,什么也没说,从浴缸爬起来,穿上浴袍,走了出来。晓露连忙也穿上衣服,跟了出来。婉柔站在窗前抽烟。婉柔平时不抽烟,偶尔手里拿着烟也是摆摆样子,从不点燃。现在她一口一口地用力吸烟,吐出的白色烟圈在她头顶上环绕着。晓露在她身后默默地站着,觉得她的背影非常寂寞。她终于转过头来,脸色很不好看,好像挂了寒霜。
“你不喜欢刚才那种境界是吗?”
“是。很不喜欢。”
晓露答。
“为什么?我带来的女孩子都很喜欢,她们都很享受红粉佳人带给她们的疯狂,鞭笞我的时候都很兴奋,我也在被虐中得到快感。这不过是一种游戏,你为什么不喜欢?”婉柔的眼睛直视着晓露。晓露知道,自己这时应该向婉柔认错,既然她喜欢这种游戏,下次就好好配合。但是自尊心让她无法开口,她觉得自己作为人的尊严已经被挑战到了底线,她无法再退让了。她迎上了婉柔的眼光,看着她冷冷地说:“我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喜欢正常生活的感觉,包括恋爱。前两次与你亲热,是自然发生的,我感到自己真的喜欢你,就那样做了。我不是玩具,也不喜欢做游戏。若你只想找一个陪你玩虐爱游戏的工具,你就找错人了。”
“你可知道违背我命令的后果?”婉柔道。
“我相信张总是个能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开的人。如果你觉得我的工作还称职,我将继续留任。若你认定陪你玩虐爱游戏是你的私人助理工作的一部分,那么,我辞职。”
晓露一字一句地说完,转身离去。
4
晓露开车回到宿舍,以为婉柔会追上来或给自己打电话,但那天晚上,婉柔一点音讯也没有,晓露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情节,五味杂陈。对婉柔,对这项卧底工作第一次产生了说不出来的厌恶。第二天,晓露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常去上班了。在婉柔下令辞退自己之前,自己不能先打退堂鼓。来到办公室,晓露来到窗前拉开窗帘,往俱乐部的大门看去。不时有高级轿车驶进大门,但没有晓露希望看到的那辆白色宝马。昨晚自己就那么走了,不知婉柔后来怎么样了。晓露意识到自己从心底深处在惦念着这个女人,渴望再次与她相见。晓露拉上窗帘,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想给婉柔打电话,好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还是等她主动来找自己吧,昨晚的事,应该由她给自己一个说法。晓露出了办公室,来到隔壁的监控室。监控室的墙上布满了监视器,可以看到俱乐部的各个角落。监控室每天有九人值班,从上午俱乐部营业开始监控到午夜2点营业结束。见到晓露进来,一个男人站起来打招呼:“张总助,来视察工作了。”
晓露知道他叫李卫东,是这里的负责人,便笑道:“今晚有点无聊,来看看你们。整天这么盯着看,眼睛累不累?”李卫东笑道:“我们这里的工作看起来轻松,其实精神高度紧张,一点疏忽都不能有。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没能及时发现,张总怪罪下来,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年轻小伙插话道:“张总助,你不知道,我每天一下班,哪儿都不想去,累得不行,上床一闭眼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
“天天盯着监视器,是挺累人的。看一个小时,适当活动一下身体,让眼睛休息一下,也是允许的。这样吧,我叫餐厅送点吃的东西上来,慰劳一下你们,好吧?”晓露笑着说。
说完,晓露立即打电话给餐厅经理,让他给送一些点心和水果到监控室来。
“还是张总助会体恤我们下面的人啊,谢谢了。”
听说有东西吃,其余几个人也转过头来,纷纷道谢。
晓露笑道:“这也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工作。我去和张总申请,每天为你们提供免费宵夜。”
“谢谢张总助,能得到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的关心,不胜荣幸啊。”
李卫东说。
一名服务生提着两个塑料袋站在门口。
“这么快啊。有东西吃啰!”大家笑嘻嘻地离座,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塑料袋,将里面的食物拿出来,面包、花生、香蕉、橘子摆了一桌。
“请张总助在单子上签个字。”
服务生递过来一张食物清单。晓露签了字,拿起一个橘子说:“大家吃吧。眼睛看累了,吃点东西提提神。”
大家哄笑着拿起了桌上的食物吃起来。晓露随意地坐在监控器前的一张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监视器。大门进来一辆黑色的轿车;电梯里站着两男两女;走廊上服务生端着盘子走过;包厢里一群男女正在交杯换盏;小舞厅里灯光昏暗,从身形上猜测有几对男女在跳贴面舞。晓露的视线在一个监视器前停了下来。一间SPA房里,一对男女在洗鸳鸯浴,男的看样子已经年过50,头顶已秃,梳着“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女子大约20岁出头,留着长发。两人在水里嬉戏着,不时可以看到他们的裸体从水里冒出来。可笑的是,男人在这个时候,还记得用手不时将飘下来的头发梳回光秃秃的“中央”。晓露知道这个豪华包厢是由三个套间组成的,里面有SPA泡房、按摩床和KTV,听安琪说是由一个港商长期包下来,专门招待一些官员的。这个包厢可以不通过一楼大厅直接从停车场上来,为的是打消被招待官员的顾虑。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监控室里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张婉柔不知掌握了多少官员政要的秘密,这些秘密,在关键时候,可以成为她的武器。这时李卫东在一个监视器的画面发现了异常,他操作了一下机器,把画面放大,叫了一声:“好像酒吧有人在打架。今天邪门了,居然有人敢在俱乐部打架,这可是少有的事情。”
晓露看了一眼,立即起身,说她下去看看。急匆匆地来到酒吧,晓露看到保安已经把打架的人拉开了,安琪在旁边哭泣。问起来,原来是安琪惹的祸。安琪本来在陪客人A喝酒,见到老相识B,便撇开A,过去与B打情骂俏。A觉得失了面子,便过去叫安琪回来,被B讽刺了几句,A借着酒劲儿,上去打了B一拳。很快两人扭打成一团。晓露过去,一边调解,一边安抚安琪。这时,几个警察走了进来。原来A看到B带着几个人,担心吃亏,便报了警。看到警察进来,客人们纷纷离去。晓露上去与警察寒暄,对方自称是这个辖区的派出所所长,姓林。晓露听安琪说过,辖区原来的派出所所长早已被她搞掂了,常常来俱乐部消费,他自然也从来不找俱乐部的麻烦。不知为何,上个月那个所长突然调离,新来的所长还没来得及打点。晓露看着这位年轻英俊的林所长,说:“我是总经理助理张晓露,今天的事情是个误会。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林所长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张晓露,说:“我们已经接到了报警,怎么可能让你们自己解决?我们要把这里全部检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违法乱纪的情况和可疑人员。”
晓露想到包厢里那些正在寻欢作乐的客人,忙赔笑道:“林所长吓唬我吧。你穿着警服带着枪到处检查,还不把客人们吓死,以为这里出了大事。让客人失去了安全感,以后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这我可管不着。我们在执行公务,有权对俱乐部进行全面检查。”
林所长坚持说。
“林所长,虽说你是刚到这个辖区上任,但想必也听说过名爵俱乐部的名声,知道俱乐部会员都是些什么人。你一定要去挨个检查我也拦不住,我是为你担心,要是在这里遇到了市政府的领导,或是你的顶头上司,你的面子不好看。”
晓露不软不硬地说。
晓露的话让林所长犹豫了一下,正踌躇间,晓露又道:“我和当事人一起跟你去派出所如何?”林所长想了想,说:“这样也行。”
他点了点打架的当事人A和B,又点了两个保安和安琪,说:“一起去。”
在派出所,几个人被分开问话。晓露被一名年轻女警带到一个房间,由林所长问话。林所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晓露。”
“年龄?”
“20岁。”
“在名爵俱乐部工作了多长时间?担任什么职务?”
“我是总经理助理,刚到名爵俱乐部一个多月。”
正在记录的女警突然放下笔,走到张晓露面前,对她敬了个礼,叫道:“陈娇同志!”这突然的变化,让晓露大吃一惊。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警,又转头看看林所长。林所长也站起来,对陈娇敬了个礼:“你好!你是陈娇同志吧。我叫林志强,她叫徐蕾。我们刚从广州调到这个派出所工作。我们在这里的任务之一,就是与你联络并保护你的安全。”
已经好久没人叫过自己“陈娇”了,当这个名字从女警察嘴里叫出来的时候,她便明白了几分。为慎重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声:“你们是?”她张开手臂舞动了一下。林所长点点头,徐蕾用钢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图案递给陈娇。陈娇看到一只黑色的蝙蝠。陈娇心里狂跳起来,立即立正,对两位同志庄严地敬礼。
三人坐下来谈话。林所长告诉陈娇,米处长为了这个案子成立了“飓风小组”,他们都是小组成员,组长由米处长亲任。陈娇每个月需回广州向米处长汇报工作,平时有紧急情况可与他们联系。陈娇点点头。林所长问她在名爵俱乐部这一个多月,有什么收获,陈娇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林所长又问:“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在俱乐部里藏着一个秘密的冰毒加工厂?”陈娇这才明白自己被派到张婉柔身边卧底的原因。她想了想,说:“俱乐部面积很大,结构复杂,在里面建一个秘密加工厂不是没有可能。”
徐蕾说:“过两天,要对全市的娱乐场所进行消防安全大检查,可以借机将俱乐部全面排查一遍。你现在是总经理助理,负责内部管理这一块,配合派出所检查消防安全的工作很可能就由你负责。即使张婉柔没有安排,你也争取把这项工作揽下来,带我们将俱乐部彻底检查一遍。”
陈娇道:“好,没问题。”
林所长又道:“前任派出所所长突然调离,张婉柔必然要派人公关,想方设法与我套近乎,你作为总经理助理,与我有些联系也是正常的,我们在工作中有些交集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陈娇笑道:“组织考虑得很周到。”
林所长也笑了:“我们一上任,就想着如何与你取得联系。没想到今晚这个机会自动送上门了。”
“这个方式好,很自然,不露痕迹。”
陈娇道。徐蕾看着陈娇,问:“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帮忙解决吗?”陈娇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尽管提出来。我们是一个小组的战友。”
徐蕾说。
陈娇想了想,道:“你替我查一下这是什么药。”
她把在婉柔卫生间纸篓子里发现的粉红药瓶上的英文单词写给徐蕾。
“好。我查到就告诉你。”
徐蕾道。
“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有情况再交流吧。现在出去看看打架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林所长道。三人出来,来到隔壁房间,看到事情已经基本调解完毕。A和B都是公务员,虽然官不大,但因是实权部门,所以也成为俱乐部的会员,偶尔到俱乐部来体验一下高级消费的乐趣,打架是因为喝多了,属于酒后无德。到了派出所酒醒之后,后悔不迭,唯恐被单位知道,影响自己的前程。
两人都愿意接受调解,A向B赔礼道歉,并赔偿1000元医药费,这事就算了结了。安琪和两名保安本来就没事,不过是到这里做个证人。事情了结之后,三人跟着张晓露从派出所出来。张晓露把两名保安送回俱乐部的宿舍后,又载着安琪,送她回家。
“奶奶的,今晚怎么这么倒霉,居然被带到派出所来了,半夜三更才得回家。刚才在派出所,那个警察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小姐!他的眼神分明是把我当成小姐了,以为他们为了我争风吃醋才打起来的,我是罪魁祸首!奶奶的,原来那个潘所长在时,我何时受过这种鸟气!潘所长从来不找我们俱乐部的麻烦,怎么他一声不吭突然就调走了呢?”安琪气鼓鼓地说。
“公安内部经常调动,我们有什么办法。再把这个新来的林所长搞掂不就行了。”
晓露说。
“改天请他出来吃个饭,送一张我们俱乐部的贵宾卡给他。不过这个林所长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还不知道他的性情如何。”
安琪道。
“刚才问我话的就是林所长。他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派出所所长,一定有些能力的,估计想着到基层锻炼几年,还能往上升。对这种人,一般的小恩小惠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搞不好,反而引起他的反感,以后更加注意我们俱乐部。”
晓露开着车,目视着前方说。
“那就请示张总多给他钱,再给他安排一个美女。只要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中,不怕他不就范。”
安琪轻松地说。
看来她对这一套早已驾轻就熟了。
“还是先别。据我刚才对他的观察,林所长是个很正派的人,这一套对他不一定有用,要是他不吃这一套,我们反而弄巧成拙,给俱乐部惹上麻烦。”
晓露道。
“先什么也不要做吧。我们俱乐部是合法经营,只要我们不出事,他也管不了我们。我想办法多跟他接触几次,了解他的性格脾气,再对症下药。”
“以后与派出所打交道的事情就由你负责吧,我现在一看见警察就讨厌。”
“需要你这个公关部经理出马的时候,你也不能推诿啊。”
晓露转头对安琪笑了一下,接着说,“今晚的事,保安部一定会向张总汇报,我明天先和张总沟通一下,是那两人喝醉了酒自己闹起来的,和你没关系。”
安琪感激地拍了一下晓露的大腿:“虽然这事不大,但我还是谢谢你。看得出你是个讲义气的人。”
把安琪送回家后,张晓露精神愉快地开着车。今晚与林所长和徐蕾接上了头,让她精神振奋,一种久违的情怀回到心中,让她改变了想法,她决定向张婉柔妥协。若自己离开张婉柔,组织上很难再派出一个能迅速接近她的人。
自己已经初步取得她的信任,不能功亏一篑。今晚这个事故,给了她主动联系张婉柔的理由。她打算第二天上午一上班就去找她汇报,依她当时的情绪再见机行事。正想着,包里的寻呼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一条信息:我想吃云吞。虽然没有留下姓名,但无疑是张婉柔发来的。晓露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猛打方向盘,向关外驶去。此时已经是凌晨2点半,晓露有些担心云吞店打烊了。来到龙岗夜市,远远看到那家黄记还亮着灯,不禁松了一口气。拿着云吞来到张婉柔的别墅时,天际已经露出朦胧的光亮。晓露在门口输入密码,门开了。她踩着露水走进花园,又嗅到了一阵浓郁的花香。上到二楼卧室,只见婉柔穿着衣服趴在床上,没有一点动静。屋里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地上放着两个空酒瓶。
“姐姐。”
晓露把云吞放在窗台上,弯腰推了一下她,“你又在糟蹋自己了。”
婉柔睁开眼睛,看着晓露,闻言一把抱住晓露的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晓露抱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哭得这么伤心。但她知道婉柔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晓露想起两年前那个暴风雨之夜,接到爷爷的死讯,自己跪在操场上那场痛哭。婉柔和她一样,身上都背负着太多的东西。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无法言说的委屈时刻在煎熬着内心,在某个时刻,轻易被击穿,借着一场大哭发泄出来。晓露紧紧地抱着婉柔,任她的眼泪鼻涕打湿着自己的衣襟。她什么也没问,轻轻地拍打着婉柔的后背。那一刻,两人的感情发生了质变,有了贴心贴肺的感觉。婉柔哭了半个多小时,渐渐地从号啕大哭变成轻声啜泣。终于,她停止了哭泣,起身去了卫生间。几分钟后,婉柔从卫生间出来,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她低着头,没有看晓露,径自走到窗台,拿起云吞吃了起来。晓露还没有从刚才的感觉中脱离出来,静静地看着她吃云吞的样子,内心充满难以名状的忧伤。她看着婉柔把云吞吃完,给她递了一杯水。婉柔接过来,默默地喝完,然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天还没亮,还可以睡一会儿。你愿意在这里睡就在这里睡,不愿意的话,隔壁有客房。”
说完也不看晓露,自己钻进被子里侧身睡了。晓露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漱了一下,也上了床,在婉柔身边躺下。婉柔背对着她,那娇小的身躯让晓露起了怜惜之心,她默默地扳过她的身体,把她搂在怀里。
5
第二天晓露醒来,已经不见婉柔。看到枕边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婉柔娟秀的字迹:“晓露,我出去办事了,你起床后自便。张婉柔。”
晓露起床,到浴室冲了淋浴,穿上衣服,下楼出了门。她开车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将手枕在头下,看着天花板,默默地想着心事。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必须好好梳理一下。与林所长和徐蕾接上头,应该是最让她兴奋的事。知道有战友在和自己一起战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心里踏实了许多,一种久违了的情怀胀满了心田。想到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的张婉柔,又心生恻隐。会不会情报有误呢?名爵的俱乐部虽然不是那么干净,里面肯定有黑幕,但要说里面藏着一个制造毒品的加工厂,还是让人难以相信。张婉柔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靠经营俱乐部已经够赚钱了,有必要去制毒贩毒吗?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晓露又想起前几天在酒吧见到的那两个黑衣男子,从身形上看便知是习武之人。从安琪的话里分析,张婉柔还养着一批人,这些人不在员工花名册里,只在打烊后才出现。看来不论是张婉柔还是名爵俱乐部,都还隐藏着许多秘密。自己的使命,就是要解开这些秘密。
晓露去上班,到总经理的办公室看了看,不见张婉柔的身影。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张婉柔的手机。
“是我。晓露。现在你在哪里?今天来俱乐部吗?我有事要向你汇报。”
“我在外面办事,今天不去俱乐部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婉柔的声音清冷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晓露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婉柔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用太在意。不过,和派出所搞好关系还是必要的,要是他们三天两头登门检查,会给客人们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影响俱乐部的生意。
“我也是这么想。派出所的所长换了,新所长昨天是第一次见。”
晓露道。
“我已经知道了,原来的所长刚刚调走,这个林所长是从广州调来的,据说家庭背景很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所长。和派出所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安琪吧,你们和他接触一下,看看他喜欢什么,只要他开口,没有我们给不了的东西。”
婉柔道。看来张婉柔掌握的情况还真不少,林所长刚刚上任,她已经连他的家庭背景都打听到了。晓露再次感到婉柔的深不可测。她接着说:“这位林所长看起来很正派,不像是可以用金钱和美女收买的人。若贸然行事,我怕结果适得其反。”
“嗯。那就先别急,慢慢想办法吧。等我有空去拜访一下他。明天我要出门,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替我盯紧点儿,别再出事了。”
婉柔道。
“姐姐又要出门了,去哪里?多久回来?”晓露问。
“去泰国,然后去新加坡看看婉晴,大约十天后回来。”
婉柔道。
“哦,替我向婉晴问好。”
晓露说。
挂电话前,晓露轻声说了句:“一路平安,姐姐。多保重。我会想念你的。”
婉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你,晓露。我也是。”
6
两天后,林所长带着几个消防支队的人来到名爵俱乐部,对俱乐部进行消防安全检查。张晓露与保安部长一起带着他们把俱乐部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这些警察都是第一次来,不免对俱乐部的豪华程度表示惊叹,林所长对那些豪华设施都视而不见,不动声色地对房屋结构仔细观察,不时对一些安全隐患提出整改措施。晓露拿着笔记本毕恭毕敬地把林所长的话记录下来。检查完毕,林所长谢绝了晓露提出的在俱乐部吃饭的请求,也拒绝了晓露给几位送出的保健按摩卡,一行人开车离去。第二天,林所长又带着另一批人来俱乐部进行复查,还带了相机来拍照,保安部长诚惶诚恐地跟着,又不敢制止,不时地看看张晓露。晓露对他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神情坦然地看着这群警察忙碌。又过了两天,晓露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叫她到派出所领一份通知。晓露来到派出所,见到林志强与徐蕾。在所长办公室,三人关起门来谈话。
“要建一个制毒车间,至少需要上百平米的面积,经过对俱乐部的勘察,包括外观和内部面积的测量,初步排除俱乐部藏有暗室的可能。”
所长林志强开门见山地说。
听了这话,晓露不知为何心里暗暗高兴起来。
“如果名爵俱乐部内部真的藏着一个制毒车间,只能是在地下。”
林志强说完,看着晓露:“你觉得这个地下车间会在什么地方呢?”晓露愣了一下,答:“我还没有想到。不过,如果真的有这么个地下车间的话,总会有人员出入吧,原料要送进去,制好的毒品也要出货。派人盯着俱乐部的出入口不就知道了?”
“你想到的,米处长不会想不到。就是蹲守了很久都没有收获才会派你进去卧底。你在里面容易了解他们内部的情况,发现蛛丝马迹立即汇报。”
林志强说。
“知道了。”
晓露点头答应。
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要是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是不是就说明这个制毒点不在俱乐部?”
“对情报正确性的质疑你应该直接向米处长反映,不过我觉得这种态度并不可取。你觉得张婉柔这个人真的没有可能制毒吗?”林志强问。
“我没这么说。对张婉柔这个人,我现在还看不清楚。”
晓露低下头,缓缓地说。
“张婉柔是不是对你很好?”徐蕾突然问道。
“她对我的确不错。我一年多前在广东武校认识她妹妹,机缘巧合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为这个缘故,得以顺利地来到她身边工作。”
晓露答。
“作为一名特工,一定不能对工作对象产生真正的感情。”
徐蕾道。
“我没有。”
晓露连忙否认。
“我也是经过特训的,我知道自己的职责和使命。我刚才不过是提出一种可能性。”
“结论交给上级去下吧。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工作。”
林志强说。
“是。我会努力,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情况。”
晓露道。
“若张婉柔真的是毒枭的话,她会很警惕。如果让她感觉安全受到威胁,你的处境会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从事,千万不能大意。”
林志强说。
“知道了。我会小心。”
晓露说。
徐蕾把晓露拉到一边,告诉她:“你上次叫我查的药我查到了。是一种很强烈的兴奋剂,也就是俗称的春药。它能在短时间大幅提高女性的荷尔蒙水平,服用后,在高温下,能让女性性欲高涨,渴望被虐待或实施虐待。这种药能控制大脑神经,让人性情紊乱,行为异常。经常服用,会形成依赖,且很难戒掉。过量服用,有精神错乱的危险。这种药一般在欧美虐恋圈中流行,国内很少发现,属于禁药中的禁药。你在哪里发现的?”
“我在张婉柔家里发现了一个空瓶。”
晓露说。
7
十天后,张婉柔终于回来了。在罗湖关口,晓露看到穿着白色套装,戴着大太阳镜,拖着黑色行李箱的婉柔出来,晓露接过她的行李箱,两人出了关口,坐上晓露开来的汽车。晓露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好像瘦了一点,脸色也有些憔悴,便小心地问她是不是累了。婉柔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婉晴好吗?”晓露又问。婉柔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好。她要我替她向你问好,还带了礼物给你。”
“还有礼物给我啊,难得婉晴还记得我。”
晓露欢喜地说,“等婉晴放假,让她来深圳玩吧,我和婉晴快两年不见了,也怪想念她的。”
“等她放假,看看情况再说吧。”
婉柔说完,喟叹一声,闭上眼睛。汽车在婉柔的别墅前停下。晓露下车,打开车后备厢把婉柔的行李箱拿下来递给她。婉柔接过来,对站着不动的晓露说:“你不进去吗?”晓露道:“你还欢迎我吗?”婉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身往前走,打开大门,走了进去。晓露顿了顿,连忙跟上。在大门关上的瞬间,把腿迈了进去。两人上得楼来,晓露替婉柔脱了外套,到卫生间给她拿来一条湿毛巾擦脸,打开浴缸的水龙头放水。婉柔洗澡的时候,晓露到厨房煮了一壶热腾腾的咖啡端上来。婉柔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脸上的气色好看些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啜着咖啡。
“姐姐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晓露说。
“别走!”婉柔一把抓住晓露的衣角。
“留下来,陪我,好吗?”婉柔一字一句地说。
晓露被婉柔的眼神打动了。她点点头,轻轻地把婉柔搂在怀里。婉柔抱着晓露的腰,一动不动。晓露也不作声,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晓露留下了。那一夜,.婉柔带领晓露进入了女人最细腻的感情深处。期间的温柔缱绻不用赘述。
第十二章 愈走近,愈迷惑
1
晓露按照约定回到广州,到医院给养母李秀琴交了治疗费后,到老地方与米处长见面。晓露走进包厢的时候,米处长已经坐在那里了。
“晓露,这次见你感觉不一样了。”
晓露坐下后,米处长给晓露倒了一杯咖啡。
“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晓露问。
“褪去了稚气,变得成熟了,像个大人了。”米处长说。
晓露没有照镜子,但相信米处长的话是对的。这一个月经历了太多的东西,身体和心灵都备受煎熬,相由心生,内心的成熟必然引起外表的变化。晓露觉得米处长也变老了。她的脸色发黄,眼袋明显,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染了,两鬓露出一截白发。晓露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米处长,跟着她在国旗下宣誓的情景,那时的她眼神犀利,神采奕奕,与现在判若两人。米处长认真地听完晓露的报告,说:“你做得很好。应该说比我预期的还要好。但案子也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原以为有你的配合,能够迅速找到这个制毒工厂,至少能发现它的一点蛛丝马迹。但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这几天下班后,我偷偷去了监控室,把凌晨2点到早上7点的录像调出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活动的迹象。如果制毒工厂真的藏在俱乐部,出货的时候总该有人员走动才对。”
晓露说。
“是啊。这也是让我们疑惑的问题。看来这个张婉柔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也更狡猾。”
米处长喟叹一声。
“张婉柔前一段时间收购了一家制药厂,说是要研制什么保健品。不过药厂的事情她从来没让我插手,我不知道情况进展。”
晓露说。
“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张婉柔好好地经营着名爵俱乐部,突然去收购一家制药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米处长慢慢啜了口咖啡,若有所思。晓露知道这个问题不是在向自己提问,而是米处长自己在思考,便保持沉默。米处长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晓露。照片中的男人大约五十多岁,国字脸,大眼睛,圆鼻子,看上去很富态。她问道:“这是谁?”
“这人叫王世雄,今年55岁,广东番禺人。1964年从内地偷渡到香港,不久加入黑社会组织,开始从事贩毒活动。1985年涉嫌性侵犯幼童被香港警方通缉,逃往泰国。之后,很少公开露面。据可靠线报,他就是在国际毒品市场上赫赫有名的毒枭‘王爷’。经过多年的经营,他在东南亚地区建立了庞大的毒品销售网络。近年来,由于新型毒品的兴起,‘王爷’已经由单纯的贩毒转向制毒,他在大陆边境地区建立地下制毒工厂,把制好的冰毒偷运出境,利用自己的销售网络把毒品销售到世界各地,牟取暴利。国际刑警组织三年前就已经对他发出通缉令,但此人深居简出,行踪诡秘,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曾经在台湾做过几次整形手术,具体资料我们还没有掌握。照片上的这个人有可能是他,也有可能不是。”
米处长说。
张晓露认真地听完,疑惑地问:“王爷和张婉柔有什么关系?”
“当年在孤儿院收养张婉柔的人就是王爷。王爷在东南亚各地收养了好几个女孩,长大之后利用她们为自己的贩毒集团卖命。张婉柔是其中之一。张婉柔大学毕业后回到香港不久便被派到深圳,由王爷出资在香蜜湖一带买下一片空地,耗资亿元,建成现在的名爵俱乐部。根据我们的情报,张婉柔不仅利用俱乐部做掩护,从事贩毒制毒活动,而且她还很可能掌握王爷在大陆的加工窝点的所有资料。她每个月都会飞往泰国向王爷汇报大陆地区的销售情况。”
米处长道。
米处长的话听得张晓露心惊肉跳,好久都说不出话来。米处长继续说:“张婉柔这次出境,第一站是到新加坡,在那里停留了一天。之后飞往泰国,三天后回到香港,把自己关在香港家中五天,闭门不出。我们分析她一定受到很大的精神压力。”
晓露听完,过了半晌才问:“需要我做什么?”
“据可靠线报,王爷最近会入境与张婉柔核对账目。”
米处长拿出一只手表递给张晓露:“这是一只微型摄录机,可以拍照和录像。你找机会拍一段王爷的录像,最好有正面形象,交给国际刑警组织。”
“好。”
张晓露接过手表。
“记住,你最好不要和他正式照面,不要让他认识你。”
米处长叮嘱道。
“为什么?我是张婉柔的助理,可以找机会和他接触,得到第一手材料。”
张晓?露不解地问。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王爷生性多疑,不仅残暴而且非常好色,他养着许多性奴,张婉柔也是其中之一。他对少女有着变态的喜好,被他看中的女孩都逃不过他的魔掌。不让他认识你,是为了避免你可能受到伤害。我不能让你做无谓的牺牲。”
米处长道。听到张婉柔居然是王爷的性奴,晓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冒了出来。米处长问:“你和张婉柔接触的这段时间,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晓露小心翼翼地说:“她的性格多变,难以琢磨。我至今没有看透她。”
“张婉柔其实是个悲剧人物。童年的遭遇让她的性格扭曲,对男人强烈的排斥,影响了她的性取向。她的内心一定也是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虽然她表面高傲冷漠,其实内心最需要亲人的温暖。与这样的人交往,只有真诚地不断地关心,才能走进她的内心深处。”
“嗯。知道了。”
晓露低着头轻声答道。
“陈娇。”
米处长唤了一声。晓露抬起头,第一次看到米处长的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眼神。
“记住你宣誓的誓言,你是在为国家的利益而工作,只要你的内心光明,什么都不用害怕。”
“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陈娇目光坚定地回答。
“好!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会为你请功,安排你休假。”
米处长和蔼地拍了拍陈娇的手。
“谢谢米处长!”陈娇道。
“有事找派出所的林志强和徐蕾,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米处长又嘱咐道。接下来,米处长开始教陈娇如何使用那只手表。又叮嘱她注意安全,之后两人便分手了。
2
“晓露,这几天你不能来这里了。”
一天早晨起床后,婉柔突然这么对晓露说。
晓露心里一沉,问:“为什么?”
“这几天我有事情,晚上会很晚才回来。”
婉柔道。
“这几天你也别给我打电话,有事情自己酌情处理。”
“晚上可以打电话给你吗?”两人这段时间正如胶似漆,即使不在一起同居,晚上也常常打电话问候一下。
“不行。晚上我也会很忙,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婉柔道。晓露不再问,闷声穿戴好,拉开门往外走。婉柔拉住了她:“怎么了,晓露?”
“没什么。”
晓露的脸上分明是隐忍的表情。
“没什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这么往外走?”婉柔问。
“你不是叫我走吗?你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我还要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干吗?”晓露道。
“我什么时候叫你走啊?我只是说这几天你暂时不能来这里。”
婉柔看了晓露一眼,说:“好了,你别误会了。我告诉你吧,我的老板来了,我这几天都要陪他。”
婉柔摸了摸晓露的头发,解释道。
“大老板来,我不可以和你一起接待他吗?”晓露问。
“大老板不喜欢见人,他在这里几天就走。他走后我再叫你过来。”
婉柔道。
“大老板是谁啊,怎么这么神秘?从来也没听你谈起过他。”
晓露问。
心想,王爷果然来了。
“大老板住在国外,很少来内地。老板有怪癖,喜欢制造神秘感来保持威信。唉,我今天怎么一早头就有点痛,晓露,帮我去抽屉里找一瓶白虎活络膏来。”
婉柔没有正面回答晓露的问题,转移了话题。晓露到抽屉里拿了白虎活络膏递给了她。婉柔接过放进包里,说:“今天开一天的会,一定用得着。好了,我们走吧。”
走到地下车库,晓露替婉柔打开车门。婉柔弯腰钻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对晓露说:“这两天别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就先放着,我回来再说。”
“知道了。”
晓露答,替她关好车门。载着婉柔的那辆白色宝马无声地向前驶去,拐了个弯,迅速消失在视野中。果然一整天都没有张婉柔的音讯。午夜2点,晓露下班回到宿舍,洗漱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思考如何才完成任务。王爷神出鬼没,不知道能在深圳待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今晚在深圳,而且很有可能会和张婉柔在一起。自己最好今晚就要见到他。到了明天,他的行踪就无法确认了。凌晨3点的时候,张晓露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她要到张婉柔的别墅找她。门铃按了十分钟,还没有人来开门。婉柔和王爷此时在不在屋里,她没有把握,如果在,开门后会遭遇什么,她也无法预料。在等待的过程中,张晓露手心一直在冒汗,几次想要转身离去,都咬牙忍住了。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里传来婉柔的声音:“是谁?”
“是我,晓露。”
晓露悄悄握紧了拳头答道。又过了两分钟,门开了,婉柔披着睡袍站在门口。
“晓露?你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这几天别找我吗?”婉柔问。晓露一闪身挤进门去,“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婉柔站在客厅里看着晓露,没有说话。
“不知怎么的,我今晚很难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被一个男人追赶,你跌跌撞撞地跑,摔了一跤,被那个男人追上了,他骑在你身上,用手掐住你脖子,你拼命喊:晓露救我!梦刚做到这里,我就醒了,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后怎么也睡不着了,对你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你没事吧?”晓露问。
“真的?你是因为做了噩梦才来找我?”婉柔反问道。
“你不相信我?那你以为是什么?”晓露走过去扶住婉柔的肩膀。
“你是想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别人吧?”婉柔冷冷地说。
“怎么会呢?”晓露否认着,眼睛往楼上看。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见王爷出现呢。
“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我这里真的有人,你这么找上门来,不怕我和你翻脸?”婉柔看着晓露说。
“我是真的不放心你,才过来看看。对不起,打扰你的好梦了。我走了。”
被婉柔戳破,晓露无法多留,便打算离去。
“等等。”
婉柔叫住了正在拉门把的晓露。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怎么回去?留下来吧,天亮再走。”
晓露半信半疑地问:“你不生气?让我留下来?”婉柔过来拉住晓露的手:“我当然不生气。看到晓露这么关心我,我还有些高兴呢。”
“真的吗?太好了。”
晓露搂过婉柔,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上楼的时候,晓露俯下身说:“婉柔公主,上来,我背你上楼。”
婉柔娇笑着伏上来,用手搂住晓露的脖子。
“走吧,我的王子!”上了楼,进到卧室,晓露没有发现有男人来过的迹象,暗暗松了一口气。到这时,她还在心存侥幸,希望米处长的情报弄错了,张婉柔与毒品没有关系。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上了床,婉柔说今天开了一天的会,很疲倦,两人互相轻吻了一下,就相拥入睡了。清晨,两人被一阵门铃声惊醒。婉柔睁开眼,听了一下后脸色大变。她快速起床,穿好衣服,对晓露说:“你快躲起来,大老板来了。”
晓露问:“为什么你这么怕你的老板?”
“因为他是一个魔鬼。你别问了,快穿好衣服,躲到另一间房间去,把门锁起来,等我们走了你再出来。”
婉柔说。
然后她拉着晓露,把她关到隔壁房间,才急急忙忙地下了楼。晓露把耳朵贴在门口,听到婉柔开门的声音,便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她看见一个穿酱黄色绸衫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个男人50多岁,目测身高在一米六六至一米六八之间,体重70公斤左右。晓露迅速总结出他的相貌特征,举起了左手腕上的手表,按下了开关。婉柔大约想阻止他上楼,没有成功,他们争吵了几句,那人推开婉柔,往楼上走来。上楼的过程中,男人有一段正好正面对着晓露,晓露看清他面部皮肤光滑红润,鼻头有些发红,耳朵肥大,走路微微有些外八字。不是米处长给看的相片上的那个人。等两人进了卧室,晓露轻轻地把门关上。
她来到墙边,将耳朵贴在墙上,可惜墙壁太厚,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大约20分钟后,晓露听到隔壁的门开了,有人走动的声音。晓露偷偷打开门,看到那男人正在下楼。男人出门不久,便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看来一直有一辆车在外面等候,接上男人后迅速离开。晓露出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床上一片狼藉,婉柔的睡袍掉在地上。婉柔裸身躺在床上,神情有些呆滞。
“婉柔,你怎么了?”晓露试探着问。将地上的睡袍捡起来放回床上。婉柔仿佛惊醒过来,她咬牙说了句:“这个老色鬼!”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就是大老板吗?”晓露问。
“不是他还有谁!”婉柔抓过睡袍下了床,转身进了浴室,关上门,一会儿,有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婉柔在卫生间里洗了好久,才穿着睡袍出来,脸色已经如常。她旁若无人地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拿出一套白色套装,更换起来。
“婉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不对我解释一下吗?”晓露说。
“没什么好解释的,有些事你没有必要知道。我马上要出去办事,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回来。等我走后,你也走吧。今晚不要再来找我了。”
婉柔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大老板什么时候回香港?”晓露问。
“就这两天吧,他不回香港,他住在泰国。”
婉柔不经意地说。
“希望他快点走。我不想看到他再来找你。”
晓露站在婉柔的背后,拿起梳子,替她梳头。婉柔凄楚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我不想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身不由己。”
“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啊,谁能强迫得了你?”晓露说。
“能强迫得了我的人多了。有些事情不愿做也得做,做了一次之后,就得一直做下去。”
婉柔道。
“你指的是什么?”晓露问。婉柔站起来,看着晓露说:“我指的是做爱。两个人只要做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对方要求,你就永远拒绝不了。”
说完这话,婉柔便拿起皮包,噔噔噔地下楼去了。婉柔走后,晓露开始检查房间,没有发现王爷的遗留物品,唯一有价值的是在卫生间的纸篓里发现了一个刚刚丢弃的避孕套。
晓露找来一个小玻璃瓶,将里面的精液倒了进去,盖好盖子后,用一张卫生纸包好,小心地放到包里。从婉柔的别墅出来后,她来到邮局,给米处长挂了一个长途。张晓露简单地向米处长汇报了刚才发生的情况。米处长听说晓露这么快就录下了王爷的影像,且拿到了他的精液,十分兴奋,让她在邮局等着,她马上派徐蕾去取。20分钟后,晓露看到穿着淡绿色连衣裙的徐蕾走进邮局。她对晓露使了个眼色,便朝卫生间走去。晓露没有立即跟上,过了两分钟,她观察四周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向卫生间走去。进了卫生间,她到洗手池前站住,把手表取下来,连同那个玻璃瓶放在洗手台上。然后打开水龙头慢慢洗手。徐蕾小解出来,也来到洗手池洗手。洗好后,拿出纸巾擦干手,不经意地把晓露放在台上的两样东西放进自己的包里,迅速地离开了。张晓露对着镜子,用手打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才慢慢离去。
3
第二天中午,婉柔告诉晓露,老板已经走了,晚上叫她一起陪两个客人吃饭,并叫她先去厨房下菜单。晚餐就订在俱乐部,俱乐部的大厨是婉柔从香港请来的,厨艺高超,擅长烹饪高级粤菜。餐厅规模不大,没有大厅,只有十几个包厢,想在俱乐部吃饭,除了至少提前一天预订包厢外,还得提前下菜单,以便厨房提前备料。八号如意厅是婉柔招待客人的专用包厢,不对外营业。晓露看到婉柔要求的菜单,都是最昂贵的原料。鲍鱼要两头的,鱼翅要海虎翅,还有熊掌、燕窝等。她以为婉柔要请什么重要客人,不想当晚在包厢里见到的却是两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婉柔只介绍了两人的名字,一个叫阿龙,一个叫阿成,对他们的身份没有任何说明。但晓露从两位带东南亚口音的粤语判断,这两人是王爷的手下。
想来是王爷走后,还有未尽事宜留给他们督办。穿着红旗袍的女服务员用银托盘将红烧大鲍、生拆蟹肉海虎翅、御品官燕一道道端上来,最后一道菜叫“一掌定江山”,是用熊掌、海参、乳鸽精心制作而成,这是名爵俱乐部的招牌菜。婉柔对阿龙和阿成很客气,每道菜一上来,便嘱咐他们多吃一点。阿成和阿龙吃得很高兴,对那个“一掌定江山”尤其感兴趣,一上来便眉开眼笑地大快朵颐。婉柔借口身体不舒服,不能喝白酒,便用红酒敬二位。吃了一会儿,两人说不习惯喝红酒,山珍海味一定要喝白酒才过瘾。婉柔便吩咐上了一瓶茅台,由晓露应酬二位。面对热情而矜持的婉柔和晓露,阿成、阿龙刚开始还比较斯文,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两人自斟自饮,一瓶茅台下肚,随着酒精的发酵,两人渐渐放肆起来。两人开始交流嫖娼的经历,讨论哪里的小姐有什么特色,粗言秽语,一口一个“婊子”,全不顾忌还有两位女士在场。晓露心里大骂两人无耻,她看了一眼婉柔,婉柔只是皱着眉,玩弄着手里的大哥大,装作没听见,晓露也不好发作,只得自己生闷气。这时女服务员阿玉进来,给四位换干净的碟子。换到两位男士那边时,她俯身下来,阿龙突然摸了一下阿玉从高开衩旗袍里露出来的白腿,阿玉吓了一跳,碟子掉在地上。两人淫笑着一人抓住阿玉的一条腿,亲起来。阿玉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到婉柔背后,向婉柔求救。
“够了,别太过分!”婉柔站起来,对吓得瑟瑟发抖的阿玉说:“你先出去!叫人进来收拾一下。”
阿玉红着脸慌忙逃出去了。婉柔转身对两位厉声叱道:“这是我的地盘,请二位放尊重点!”
“小婊子,装什么装,老子摸一下怎么了?”阿龙满不在乎地说。
“她不是婊子,我这里也不是妓院。请你搞清楚!”婉柔气得涨红了脸。
“妈的,你叫谁搞清楚!你不就是个大婊子吗?我叫她小婊子还有错?”阿龙借着酒劲朝婉柔嚷着。婉柔脸色一变。
不等她开口,晓露已经出手了。她左手一把拉过阿龙的胳膊,右手一拳朝他的面门打去。
“砰”的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腮帮上,只见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阿龙被这一拳给击飞了出去,仰面倒地。阿成怒吼一声,挥拳朝晓露打来,晓露发出一声冷笑,侧身闪过,等他在空中的重心一过,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他闷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最恨嘴贱的男人,快给张总道歉,否则我饶不了你们!”晓露一脚踩在凳子上,看着两个倒在地上的男子说。
两个男人在地上痛苦呻吟,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用不着这两个东西道歉,被打烂的狗嘴也吐不出象牙来。好了,叫人把这两个人扶走,给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婉柔道。拿起桌上的大哥大,转身出去了。晓露追了出来,拉住婉柔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们是不是大老板的人?”婉柔看着晓露道:“我也最恨嘴贱的男人,谢谢你帮我教训了他们。只是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两三下就把那两个狗腿子撂倒了。”
“会给姐姐带来麻烦吗?大老板会不会责怪你?”晓露不安地问。
“这两个狗东西想欺到我的头上,岂是能容忍的?算是替大老板教训两条狗罢了。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由我处理。”
婉柔道。张晓露回到宿舍,坐卧不安。她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误,不该将那两人打得这么重。
一个20岁的女孩,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且一出手就这么狠,很容易引起怀疑。刚才婉柔看自己的眼光,难保她心中没有闪过一丝疑问。阿龙和阿成两人再也没有在俱乐部出现过,婉柔也绝口不提此事。但晓露心里总有些不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过去。一周后的晚上,晓露在餐厅巡视,见到正在传菜的阿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晓露每次见到阿玉,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一点什么,晓露把这多了一点的内容理解为敬畏和感谢。晓露对这位看起来本分老实的阿玉也有几分好感,给了她一个微笑,正想说些什么,另一位男服务员过来说,张总在八号包厢等她,叫她立即过去。晓露没有细想,对阿玉点了点头,便往八号包厢走去。一推开包厢门,晓露的寒毛就立起来了。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黑乌乌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太阳穴。
“不许动。双手抱头,慢慢走到沙发那边去,乱动一下就打死你。”
持枪人恶狠狠地命令道。晓露把手举起来,抱着头,顺从地慢慢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那人站在她面前,用枪指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晓露抬头看了他一眼。此人30岁左右,头上戴着棒球帽,左脸有一道刀疤。
“张晓露。”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警察派来的卧底?”那人用枪逼近了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警察呢?”晓露说。
“听说你功夫不错,很能打啊,一拳就把阿龙的牙床打烂了,我弟弟阿成也练过功夫的,一交手肋骨就被你踢断了两根。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那是他们嘴贱的下场,谁叫他们侮辱张总的,我是替张总出头。”
晓露道。
“你一个从夜总会出来的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在哪儿练的?”那人问。
“我的武功是在武校练的。那天他们两人喝醉了,没有防备,所以才被我占了便宜。”
晓露答。
“你到底是谁,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那人的手加了力,枪口对准晓露的左胸。
“我是谁,你去问张总就知道了。”
晓露答。正在僵持间,婉柔推门进来了。
“把枪放下!有话慢慢说。”
婉柔关上门,对刀疤脸呵斥道。
“你从夜总会捞出来的这个小姐,你查过她的底细没有?”刀疤脸问,枪依然指着张晓露。
“我身边的人我当然了解。她的功夫是在武校学的,我两年前就在省武校认识她了,我担保她没有问题。”
婉柔道。
“我是在执行王爷的命令,有什么话你自己和王爷说。”
刀疤脸说。
枪虽然还指着晓露,但离远了些。婉柔拿出大哥大,接通了一个电话。
“我用我的性命担保,张晓露绝对不是警察!”婉柔对着电话里的人说。
婉柔把电话拿给刀疤脸让他听,刀疤脸听了一会儿,把电话还给婉柔,把枪收了起来。
“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不得不小心。对不住二位了。”
刀疤脸对张婉柔和张晓露低头抱拳,说完开门出去了。婉柔过来扶住晓露的肩膀,问道:“晓露,吓坏了吧?这是一场误会,你别往心里去。”
晓露点点头。
自从接到指令到张婉柔身边卧底,她便清楚婉柔一定是犯罪集团的成员,但因为一直没有拿到证据,心里总抱着一丝幻想。刚才自己被枪顶住头的时候,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她终于在心里确认了张婉柔的身份。既然她是犯罪集团的成员,就必然要被绳之以法。藏书网这是自己的使命!想到她很可能就要被自己亲手送上断头台,而她却在用自己的性命来担保自己绝不是警察,张晓露内心百感交集。
“姐姐,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随身带着枪啊?”晓露仿佛被吓坏了,半晌才转头问。
“没什么,这些人就喜欢玩刀玩枪,拿出来吓唬人。那天被你打伤的阿成是他弟弟,他是来寻仇的。现在事情已经摆平了,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吗?刚才吓死我了,你确信他会听你的,不再来找我报仇?”晓露抓着婉柔的胳膊问。
“就算他不听我的,王爷的命令他不敢不听,刚才王爷已经命令他回去了。”
婉柔道。
“真的吗?王爷真的有这么大本事啊?”晓露还是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真的没事了。晓露,以后出手不要这么快,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动手。知道吗?”婉柔道。
“知道了,我那天实在是太冲动了,听到那两个王八蛋那么说你……”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出头。没想到你离开武校这么久,功夫还这么好。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怕别人再欺负我了。”
婉柔微笑道,很欣慰的样子。
“谢谢你,晓露,相信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这番信任。”
“那当然,我一定不辜负姐姐对我的信任。”
晓露看着婉柔说。
4
张晓露不知道的是,她出手打伤阿龙、阿成的第二天,张婉柔就派人去广州调查过她。派去的人到了省人民医院,打听到确有一名叫李秀琴的女人患有肾病,每周都要到这里来做透析。来人把张晓露的相片拿给医院的人看,医院的人认出这确实是李秀琴的女儿,每月的治疗费都是她到收费处来交的。来人回来向张婉柔汇报,讨问是否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张婉柔听完汇报,说了声“不必”。此时她对张晓露已深信无疑。所以她才敢用自己的性命为张晓露担保。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晓露刚进到办公室,就听到电话响。是张婉柔的电话。
“我要离境一段时间,已经到了关口。刚想到要和你交代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看好俱乐部,别让人惹麻烦,把警察招上门。”
“出了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回来?”
“别问了,我马上就要出关了。”
婉柔说完,挂了电话。晓露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愣了几秒,之后慢慢放下电话。大脑开始急速转动。晓露从刚才张婉柔的声音里听出了异常,她似乎处于紧张和慌乱之中。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让她在上午海关刚刚上班时就决定出境。晓露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莫非张婉柔要逃跑?!晓露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出一身冷汗。她本能地拿起电话,想告诉林志强,拨了两个号码之后,又把电话放下了。不会的。张婉柔两年前就进入了米处长的视野,她的行踪早已在监视之下。
在制毒工厂没有找到之前,是不会动她的。在张婉柔这边,俱乐部还在正常运营,她又刚收购了一家制药厂,她不会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就丢下这么多产业逃走。而且,晓露自信婉柔对自己已经有了感情,真要逃跑也会给自己透露一点信息。也许,她只是有急事要出境办理,过几天就回来。晓露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八天。第九天,终于听说婉柔回来了。她进关后直接回到海边别墅,没有出来。傍晚,晓露拿着一盒云吞到别墅找她,用密码开了门,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看到脸色灰白的婉柔躺在床上。见晓露进来,她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晓露打开饭盒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姐姐,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见婉柔一言不发,她又道:“还没有吃晚饭吧,我买了一碗云吞,起来吃点东西吧。”
婉柔慢慢坐了起来,晓露把饭盒和勺子递给她。婉柔勉强吃了两口,突然落下了眼泪。晓露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你怎么哭了?”婉柔用勺子舀了一只云吞,痴痴地看着,缓缓地说:“婉晴也最喜欢吃黄记的云吞了。两年前她跟我来广州住的那段时间,常叫司机去龙岗夜市买一碗黄记云吞宵夜。”
“婉晴,婉晴怎么了?”晓露问。婉柔放下饭盒,拉着晓露的手说:“婉晴,死了。昨天刚过了头七。”
晓露吓了一跳:“什么?婉晴死了!怎么死的?”
“婉晴一生下来便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3岁的时候就做过心脏手术。长大后心脏的功能还是比较弱,常有心悸和心律不齐的毛病。两年前我把她送进武校去学太极和柔术,是想让她学会调理心律。新加坡的空气质量比香港好,我让她到新加坡上学,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她。九天前阿姨打电话给我,说婉晴出事了,我赶到新加坡时,看到的是婉晴的尸体。”
婉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是受了什么刺激,心脏病突发吗?”晓露小心地问。
“你猜,婉晴受了什么刺激?”婉柔反问。
“不知道,我猜不出来。”
晓露从婉柔的神情中预感到什么,但不敢做进一步想象。
“是王爷,是王爷这个猪狗不如的老畜生害死的!”婉柔咬牙切齿地说。
“啊!怎么回事?”晓露轻声尖叫了一声,握紧了婉柔的手。
“你不是问过我,我5岁父母就死了,怎么会有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妹妹吗?婉晴,不是我妹妹,而是,我的女儿。”
婉柔说。
虽然晓露早已隐隐约约猜到答案,但还是想听婉柔怎么说。
“王爷从世界各地的孤儿院领养了八个女孩子,把我们集中在一起训练,培训我们各种技能,不听话的就挨打,关黑屋子,还没有饭吃。他要把我们训练成他忠实的狗,长大了为他卖命赚钱。别看他常年烧香拜佛,整日佛珠不离手,其实他是个色魔,每当他办事不顺或在做重大决定之前,必须奸淫一名处女。我们都没有逃过他的魔掌。我们这八个女孩子,一个不堪凌辱自尽了,一个逃跑被抓回来打死了,还有两个病死了,长大成人的只有四个。我被他派到深圳,替他看管他在深圳的产业。这几年我对他唯命是从,从来也没出过错,不知道为他赚了多少钱,可他,居然还不肯放过婉晴!我在婉晴的枕头下找到一本日记本,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我好害怕,姐姐,救救我!’”婉柔说到最后提高了音量,眼神变得十分恐怖。晓露抓紧了婉柔的手臂,没有打断她。
“我把负责照顾婉晴的阿姨找来,许给她钱,她告诉我王爷来过,当天晚上进了婉晴的房间,王爷走后,阿姨进去看婉晴,发现婉晴晕倒在床上,床单上有血,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已经救不回来了……”说到这里,婉柔泣不成声。晓露紧紧地抱住婉柔。婉柔瘦了许多,娇小的身躯在晓露的怀里不停颤抖,让晓露不由起了爱怜之心。
“一个月前婉晴打电话给我,抱怨我不去看她,我答应这个寒假陪她去日本的富士山写生。你不知道吧,婉晴喜欢画画,她画的山水画可好看了。”
婉柔痴痴地说。
看见婉柔的样子,晓露也很难过。眼前浮现出婉晴天真甜美的形象,不禁也落下了眼泪。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问:“婉晴的父亲呢?”
“婉晴是我16岁那年生下的,其实是个孽种。他的父亲只是生物学上的精子提供者,在现实中对她对我都毫无意义。现在婉晴死了,我也解脱了,更没必要提他了。”
婉柔抽出一张纸巾擦干了眼泪,止住了这个话题。婉柔不愿提,晓露也不好再问。婉晴的父亲便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婉柔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相框。
“婉晴的东西我都烧了,只留下这张照片。”
是两年前在省武校,晓露比赛结束后与婉晴的合影。
那一天,也是晓露与婉柔的第一次见面。这还是晓露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她和婉晴并肩站在操场上,婉晴亲热地把脑袋往晓露这边靠,眼睛笑得如弯月。晓露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勉强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婉柔把自己微笑的瞬间捕捉得很好,相片上自己笑得很自然。晓露看得百感交集。她回想起那天下午的情景。当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会和这对姐妹(母女)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更不会想到,两年后,这位美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婉晴就已命丧黄泉,而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清纯的面容。婉柔轻轻地用手指不停地抚摸婉晴的脸,那神情让晓露以为婉晴只是站到镜框里,多摸一会儿,她就会复活,从镜框里走出来。晓露的眼睛湿润了,她走过去搂住婉柔。
“姐姐,想哭你就哭吧。堵在心里难受。”
晓露轻轻地说。
婉柔好似被人从梦中叫醒,她看了看晓露,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哭有什么用?我已经哭够了,不想再哭。”
她推开晓露站起来,说:“我们走!”
“去哪里?”晓露问。
“跟着我走就是。”
婉柔抱着相框,拿起台上的皮包,顾自走了出去。晓露跟着她下了楼。婉柔一声不响地发动了汽车。汽车开进了关内,七拐八拐来到一条老街,在一个巷口停下来。晓露随婉柔下了车。她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只见弄堂口开着一家小店,小得不能再小的店面,中年男店主端坐在里面,他的身后琳琅满目地陈放着各种日用品。两人走进弄堂。弄堂很窄。晓露来深圳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弄堂里。弄堂两旁的屋子为清一色的水磨砖墙,看起来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虽然残旧,但并不显得颓败。屋子的两旁皆建有高耸的山墙,状似大锅的耳朵,墙壁上还雕刻着花鸟图案。晓露在广州下关见过这样的老屋,知道这叫“锅耳屋”,是解放前家境殷实的人家才造得起的房子。婉柔在巷尾一户人家停下,推开虚掩的木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一位穿玄色碎花唐衫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冲着婉柔叫:“小姐,你来了。”
婉柔点点头,叫了声吴姐。吴姐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用铜盆捧了一盆水出来。
婉柔用铜盆里的水净了手,接过吴姐递过来的白毛巾,擦干了手。点燃了三炷香,来到堂屋正位的神龛前跪下。晓露一进屋就已经注意到神龛上挂着一对男女的画像,案上奉着香烛,中间摆着一盘贡品。正揣度这被供奉者为何人,看到婉柔跪下,毕恭毕敬地磕头,突然醒悟到这是她父母的牌位。她在告知父母婉晴去世的消息。几分钟后,婉柔站起来。晓露看到婉柔眼里依稀含着眼泪。她捧着那张合影,往楼上走去。晓露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木制楼梯每被踩一下,便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种情境下听起来有些瘆人。好像小猫在撒娇,又有点像婴儿在哭泣。婉柔上到二楼,在一间房门前停下。她闭着眼,做了一个深呼吸,下决心似的推开了房门。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的瞬间,晓露的心颤了一下。觉得婉晴的幽灵就躲在里面。电灯亮了。晓露看清这是一间女孩的闺房。碎花的床罩,粉红色的枕头,床头上还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毛绒小熊。房间素净整洁,空气中似乎还飘着淡淡的香气。晓露知道这是婉晴曾经住过的房间,不觉屏住了呼吸。婉柔取下墙上的一幅画框,把婉晴与晓露的合影挂了上去。然后指着旁边的几幅画对晓露说:“这些都是婉晴画的,画得好吧?”晓露不懂画,但亦能从这几幅水粉画中看出作画者的天分。她再次将目光转向相片上的婉晴,想到这个有如此天分的少女竟被王爷蹂躏,以那样悲惨的方式死去,生命的指针停摆在15岁,晓露心里大恸。
“姐姐,你就不打算替婉晴报仇吗?”晓露问。婉柔的眼睛突然射出一道寒光。这寒光让晓露的眼睛花了一下。转瞬间,寒光消失,婉柔平静地说:“婉晴一生下来,我就知道她活不到成年的。早就做好了她随时可能离去的心理准备。她走了,表示她在人间的苦难已经受完。我能做的,是为她祈祷,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罢了。”
“姐姐,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心话。婉晴才15岁,就这么死了,你会甘心?”
“我甘不甘心,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难道王爷这么对你,你还愿意为他卖命?”晓露逼问道。
“上了他这条船,就别想下来了,下来也是葬身鱼腹。都是一个死,死法不同罢了。”
婉柔叹了一口气。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如果姐姐需要我帮助,我万死不辞!”晓露激动地说。
婉柔看着晓露,良久才道:“你不用掺和进来了,你就帮我好好打理俱乐部那些杂事吧。”
“姐姐不相信我?我们俩好了这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晓露问。
“姐姐当然相信你。只是有些事你真的不必知道。这是为你好,姐姐不想害你。”
“姐姐,你如果相信我,就让我帮助你,我愿意与姐姐同生共死!”晓露拉着婉柔的手发誓。婉柔站起来,低着头在房间走了几步,似乎在思考什么。晓露屏住呼吸看着她。
终于,她思索完毕,止步站在晓露面前,看着晓露的眼睛说:“晓露,姐姐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但现在我还不想把你拉进来。你是婉晴的偶像,我不想让婉晴在地下怪我。”
“姐姐!”晓露叫道。
“别说了!”婉柔打断了晓露的话:“你明天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吧。”
“什么事?”晓露问。
“去帮我采购一批冬装和学习用具。这件事原来都是我亲自做,但最近我可能忙不过来了,只能委托你帮忙。”
婉柔道。
“采购这些东西干什么?”晓露问。
“是给孤儿院的孩子们的。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你陪我去孤儿院看看。”
“没想到姐姐还在做慈善。”
晓露心里有些意外。
“这不是慈善,是了却自己的心愿,让自己好受些。所以每年都会给孤儿院捐些钱物。我还打算在内地捐助100名失学的女童,帮助她们回到学校。”
婉柔说。
“姐姐,你原来是一个这么善良的人。”
晓露道。婉柔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是个恶人吗?”
“不,不,不!我一直觉得姐姐是好人啊。”
晓露连忙解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世界上,是非善恶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的。这100个女孩子的学费是替婉晴捐的。晓露,你理解吗?”婉柔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晓露说。
晓露点点头,握住了婉柔的手。两人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向墙上那张合影。两个红衣少女在蓝天下灿烂地微笑。晓露再次落泪。她发现自己的模样与两年前大不一样了,她看着相片上那个有些陌生的自己,觉得自己是那样爱她。两人下了楼。看到吴姐垂手站在楼梯旁,婉柔对她点点头,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钱给她。吴姐接过来,低声说:“多谢小姐。”
出了大门,婉柔挽着晓露的手,慢慢走在弄堂的石板路上。婉柔道:“这间老房子是我三年前买的,用来供奉父母的牌位。两年前婉晴来深圳时,也住在这里。婉晴走后,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如果我在深圳,便会来这里给父母上香。这些年,有些心里话,我只有讲给父母听。让在天上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在做什么。他们会为我保守秘密。”
晓露点点头,没有说话。今晚的事对她是个震撼,她对婉柔又多了一层了解,她感到自己在渐渐走近婉柔的内心,可是,走近的结果却更让她迷惑。在弄堂口,她再次回头看了看。昏暗的街灯下,一个老人躺在自己家门口的竹椅上,旁边的收音机里放着粤剧名伶红线女的唱段《牡丹亭惊梦》。老人听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
5
12月24日上午,天气晴好。晓露开着一辆商务面包车陪婉柔来到深圳市儿童福利院。院长领着福利院的孩子们到门口迎接。婉柔每年都来福利院几次,这里的孩子都认识她了,一见她下车便高兴地鼓掌,围了上来。院长代表福利院接受了婉柔捐助给孩子们的衣物和学习用具,对她表示感谢。婉柔与院长办好捐赠手续,又回到汽车里拿出一个很大的袜子形的布口袋,招呼孩子们过来。
“今天是平安夜,圣诞老爷爷特别喜欢女孩子,给女孩子多准备了一件礼物,女孩子到我这边来!”婉柔用轻快的语调说。
女孩子们立即把婉柔围起来,用渴望的眼神等待着。婉柔从袜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个漂亮的洋娃娃,分给女孩子们。看着女孩子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婉柔笑得更灿烂了。晓露在旁边看着婉柔。婉柔今天打扮得很清新,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运动服,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没有化妆。晓露觉得今天的婉柔显得特别漂亮,有一种炫目的美。她温婉地笑着,将洋娃娃一个个塞到女孩子们的怀里,最后她拿起一个洋娃娃抱在怀里,对孩子们说:“你们以后就是这个娃娃的妈妈了,你们要好好爱护她,任何时候都不要丢弃她,记住了吗?”
“我天天晚上睡觉都会抱着她!”一个女孩说。
“我吃饭的时候也带着她,和她一起吃!”
“我还要帮她洗澡,给她换衣服!”……女孩们纷纷表态。婉柔微笑着看着她们点头。
“我们来唱歌,好不好?”婉柔道。
“好!”女孩们抱着洋娃娃站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婉柔带头唱起来。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地和了进去,一边唱着一边轻轻拍打着怀里的洋娃娃。晓露看着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的婉柔,不禁热泪盈眶。婉柔和晓露留在福利院和孩子们一起吃午饭。前一天婉柔给福利院捐了10万元钱,注明是为孩子们改善伙食的专款,特地嘱咐今天的午餐要有红烧排骨和烧鹅腿。婉柔和晓露坐在饭堂的角落里看着孩子们在排队领饭菜。婉柔低声对晓露说:“我小时候在的那家孤儿院,一星期只能吃两顿荤菜。有一次一个给我们孤儿院捐钱的人来孤儿院参观,那天午饭我们吃的就是红烧排骨和烧鹅腿,当时我还不到6岁,第一次在孤儿院吃到这么丰盛的午餐,印象特别深刻,总盼望着那个人再来。后来我知道了,每次有人来参观,就会有好东西吃。我们那个孤儿院是教会办的,每天吃饭前都要祷告,我常常把祷告词偷偷改成希望明天有人来参观。”
婉柔说着“咯咯”笑起来。晓露听得有些心酸,说道:“没想到你的童年过得这么苦。”
婉柔渐渐敛起笑容,过了半晌才道:“那时,每天盼望着有人来领养我。每次孤儿院来人,我们这些孩子就站成一排,让来人挑选。我每次都希望他们挑中我,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希望引起来人的注意。可是我小时候长得太瘦弱,不爱说话,也不会笑,没人看上我。每次落选都让我难过好一阵子。我在孤儿院一直待了五年,终于有一天我被人看上领走了,我高兴极了,心想总算离开这里,去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了。没想到,领养我的是王爷,后来的日子还不如在孤儿院呢……”
晓露第一次听到婉柔讲述自己的童年,心里五味杂陈。领到饭菜的孩子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有些孩子迫不及待地大口地啃着烧鹅腿,也有些孩子把烧鹅腿小心地放在碗边,要留到最后吃。每个孩子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
“孩子们都很感谢你。你每次来他们就有烧鹅腿吃。”
院长为两人端来两份饭菜,笑容满面地对婉柔说。
婉柔起身谢了院长,说:“我也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我知道他们的感受。能为他们做点事让我很高兴。”
院长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张总也在孤儿院待过?难怪。我要把你的故事告诉孩子们,激励他们,让他们向你学习,将来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
婉柔的脸色变了一下,说道:“千万别把我的故事告诉孩子们,也别让他们学我。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无法复制,也无法选择。”
院长接着问:“张总,当年你是不是被一个特别好的家庭领养了?”婉柔顿了顿,微笑着答道:“领养我的那个人是个坏人,我在他们家吃了很多苦。幸亏他死得早,给我留下一笔财产。所以我要告诫院长,对来领养孩子的人要严格审查,别让坏人把孩子领走了。”
婉柔说完这话,起身就走。院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十分尴尬。在车上,婉柔对晓露说:“我刚才有些失态了,可能把院长吓坏了。最近不知怎么的,我的情绪常常失控。”
晓露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婉晴刚刚去世,你心情不好。刚才又触景生情了。”
婉柔沉默良久,喟然叹道:“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能理解我了。”
晓露左手握着方向盘,伸出右手握了握婉柔的手,道:“相信我,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婉柔勉强笑了笑,点点头,将目光转向窗外。
第十三章 你要把自己染黑
1
张婉柔又离境了,好几天都没有音讯。一天晚上,晓露像平时一样拿着对讲机在餐厅巡视,安琪走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低头整理衣服,差点与晓露撞个满怀。她见到晓露连忙拉住:“今天遇上王八蛋了,连老娘的豆腐都敢吃,还说要投诉我,有没有搞错,也不打听打听我安琪是什么人,把俱乐部当成什么地方了!”晓露笑道:“谁这么有眼无珠,还敢得罪你?”安琪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把烟喷到晓露的脸上:“来了一群香港烂仔,一个死肥佬过来搂我脖子,还把手往这儿摸!”安琪拉着晓露的手往自己的胸部摸去。晓露忙把手拿开,甩着手笑道:“真该死,你骂他们了?”
“当然,对这种老色鬼岂有客气的?”安琪没好气地答。这时晓露手里的对讲机传来呼叫声:“张总助,九号包厢的客人把电视机砸了,还吵着要投诉妈咪,服务生和餐厅经理过去劝,还被他们打伤了。保安部长问你该怎么办,要不要过去修理他们?”晓露说:“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看看安琪:“你惹祸了。九号包厢的客人找事呢,我去看看。”
安琪一把拉住晓露:“你别去,他们可凶了,看样子是黑社会的人,一群流氓恶棍,没有道理可讲的。”
晓露推开安琪:“你先回避吧。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保安部长带着人上来了,晓露让他们跟在自己后面,一起往九号包厢走去。
到了门口,她让保安们在门口等着,先别进去,以免让客人误会。晓露推开九号包厢的门,看到餐桌已经被掀翻了,电视机也摔在地上。一片狼藉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肥佬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彪悍男子。几个女服务生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部红肿,看样子刚被扇过耳光,一副惊恐和委屈的表情。女服务生见晓露进来,忙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她。肥佬见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着她,轻蔑地问:“你是谁?干什么的?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晓露不卑不亢地答。
“臭婊子!你们懂不懂做生意啊?妈咪骂客人,老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去叫那个臭婊子过来给我摸一下,要不你陪我睡一觉,否则我今天把你们这里全砸了,你信不信!”肥佬叼着烟斗,眯着眼看着晓露说。
“刚才那位女士是我们俱乐部的公关部经理,不是妈咪,我们俱乐部不是夜总会,不提供小姐服务。请问你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吗?”晓露冷静地问。
“什么狗屁俱乐部,还不都是供人吃喝玩乐的地方?”肥佬摔了一张卡出来,“你看看,我是不是你们俱乐部的会员?”晓露拿过卡看了一眼:“你是第一次光临我们俱乐部吧?以前都没见过你。”
“是又怎么样?难道第一次来就要挨妈咪骂啊!”肥佬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第一次来,不了解我们俱乐部的规矩,所以有些误会。出来玩,是为了寻开心,有些误会也没必要搞成这样啊!”晓露看出来这些人不是善类,不想把事情搞大,便放软了语气说话。晓露的话还没说完,肥佬的一个手下大概是想表现一下,过来拉住晓露的胳膊往肥佬怀里推:“臭婊子,你刚才没听见我们老大叫你过去陪他啊,还不快滚过去,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晓露被激怒了,她一个侧身,回首扣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带,一个后背把他摔在地上。肥佬吃了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是个小辣椒啊。我就喜欢辣椒,今天老子一定要收了你!”另外两个男子见状也扑过来,被晓露闪过。晓露正要打开房门叫人,肥佬突然从后背掏出一把手枪:“老子一枪打死你!”肥佬的枪一掏出来,引起了女服务生们的一阵尖叫,她们抱着头蹲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往桌子下钻,包厢里乱成一团。门外的保安部长听到尖叫,推门进来,看到拿着枪的肥佬也愣了一下。这时隔壁包厢也过来一群人,将保安们围起来。
原来这个肥佬今晚包了两个包厢,带了十多个人来,所以才敢这么嚣张。场面一时很混乱。晓露冷静地审度局势,考虑是否要把肥佬的枪夺过来。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名男子,说:“怎么了彪哥?我出去这一下发生什么事了?”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晓露扭头一看,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住了。怎么是他?消失了半年的波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晓露心里一惊。波仔看见晓露也非常吃惊,他过去夺过肥佬的枪,道:“出来玩,寻开心的嘛,怎么把枪都拿出来了。快收起来,别忘了这里是大陆。”
“来大陆被女人骂啊!”肥佬愤愤不平地叫道。波仔凑近肥佬,对着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肥佬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他看了晓露一眼,慢慢地把枪收了起来。波仔回头正打算与晓露打招呼,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黑衣男子端着AK47冲锋枪冲了进来。进来就拿着枪指着肥佬的手下,大声吼道:“举起手来!”刚才态度嚣张的马仔们惊恐地乖乖举起了手。肥佬的头被一支枪顶住了,手枪也被搜走。他的脸色霎时便成了猪肝色。用枪顶住肥佬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看样子是这群人的头目,他转头问晓露:“怎么样,你没事吧?”晓露答:“我没事。”
那人用枪在肥佬头上加了力,道:“这里是万字帮的地盘,想闹事找错地方了。如果不想你们全家去喂海鱼,就赶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干净,在这里好好玩。”
肥佬的脸吓得惨白,点头如捣蒜。
波仔的背上也顶着一支枪,他脸色难看地说:“我们是洪兴会的人。”
“是谁的人也不能在这里闹事,想活着出去就乖乖地把惹的祸处理干净再走。”
那人示意女服务生们出去。女服务生看到局面已经扭转,不再害怕了,慢慢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扭脸就出去了。餐厅经理拿着手机进来叫晓露接电话。晓露一听,电话里传来婉柔的声音:“晓露,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害到你?”
“没有。冲进来一群拿着AK47的人,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晓露答。
“刚才我得到报告,让特安队长带人上去了。一会儿你把损耗给他们算清楚,我们是不被人欺负的。我还有一个星期就回去。叫队长接一下电话。”
晓露心里暗自吃惊,原来俱乐部还有一支特安队,这个队长她从未见过,进来的九个人里,有两人上次在酒吧里见过一次,其余全是生面孔。这些人不在员工花名册里,他们平时待在俱乐部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AK47冲锋枪,又怎么上来得这么快?这些问题都在晓露心里打上了问号。
晓露把电话给为首的那名黑衣男子,他接过电话,“嗯”了几声,便挂了电话。转头对肥佬说:“再闹事,让你们全部回不了香港。”
他一挥手,命令道,“给他们换个包房。”
保安部长把肥佬手下的人都带到其他包厢去了,保安和黑衣人也撤走了,包厢里就剩下肥佬、波仔和晓露三个人。看到安静下来,危险解除,肥佬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神情恢复了常态。波仔看了晓露一眼,道:“大家都是生意人,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嘛。”
晓露看着他,没有说话。这时前台收银员走了进来,拿来一张赔损单交给晓露。晓露接过来一看,各项合计居然是30万块钱。晓露犹豫了一下把赔损单递给波仔。肥佬伸头往波仔手中看了一眼,对波仔点了点头。波仔从怀里掏出手机叫人送钱过来。打完电话,波仔看着晓露说:“钱很快就会送来。什么时候放我们走?”晓露看出肥佬并非善类。今天为了一点小事,俱乐部把AK47冲锋枪都拿出来了,婉柔还敲诈了他们30万元钱,肥佬今天算是栽了。江湖人最讲面子,若今天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个梁子就结下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波仔也牵扯在里面,她不想从此与波仔成为势不两立的仇人,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呢。想到这里,晓露换上笑脸:“干吗这么着急走?你们是来俱乐部玩的,没有玩开心怎么能走呢?”肥佬脸色变了一下,问:“你还想怎么样?”晓露笑道:“今天是一场误会,我们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说完,看到旁边的餐柜上还有一瓶芝华士,许是刚才没来得及摔,便拿过来,脖子一仰,一口气喝了下去。肥佬看晓露喝完一瓶酒,觉得找回了面子,便顺势找台阶下,笑哈哈地说:“你够爽快!刚才是误会,算我有眼无珠,现在误会过去了,我们就喝个痛快!”晓露对收银员说:“去拿一打芝华士进来。我和两位大哥喝个痛快!”酒很快送上来了,晓露倒了一个满杯,对肥佬和波仔说:“我敬二位大哥一杯,希望随着这杯酒下肚,今天这次误会烟消云散。”
说完,把这杯酒干了。肥佬被晓露的豪情感染了,他也干了一杯,对晓露说道:“把刚才挨打的小姐们叫进来,我给双倍小费!”晓露道:“好,今天我们就把这事了了,化干戈为玉帛吧。”
转头吩咐来人把包厢整理打扫干净,让刚才挨耳光的女服务生重新进来。包厢很快打扫干净,餐桌重新铺上了新的台布,刚才挨打的女服务生们很不情愿地坐在椅子上,怯生生地看着张晓露。给肥佬送钱的人到了,他提着一个皮箱进来,交给肥佬。肥佬叫波仔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箱的人民币。肥佬拿出一捆钱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地对晓露说:“你和我喝交杯酒,我们便像你刚才说的,化干戈为玉帛,怎么样?”
“好,没问题!”晓露爽快地举起杯子与肥佬喝了一杯交杯酒。交杯酒喝完,肥佬兴奋起来,他拿起桌上那捆钱对女服务生说:“今天她喝一杯酒,我就给你们每人发一千元,怎么样?”女服务生看着张晓露。晓露笑道:“大哥此言当真?”
“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喝完一杯,每人发一千,绝不食言!”肥佬道。
“好,倒酒!”晓露叫道。波仔拿起酒瓶为二人倒酒,把酒杯递给晓露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晓露也看了他一眼,仰头把酒干了。肥佬也喝完一杯,拿起手上的钱,给四位小姐每人数了一千。也许是因为见到半年不见的波仔,加上酒精的作用,晓露那天显得很兴奋,她一杯接一杯地与肥佬喝酒,喝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迷糊中记得自己跑到卫生间去吐的时候,是波仔扶着自己去的,还替她拿了一杯水漱口。从卫生间吐完回来,又喝了几杯,看着肥佬高兴地不停地数钱发给服务生,乐得哈哈大笑。
2
晓露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是睡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床头堆满了钞票,钞票旁放着一个打开的皮箱。她抬起头,看到波仔蜷缩在对面的沙发上,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和肥佬喝酒,但后来是如何散的场,自己是如何回家的,这堆钞票又是怎么跑到自己床上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明白自己正处于严重的宿醉状态,她几乎从来没有宿醉过,不论头晚喝了多少酒,第二天头脑总是清醒如常,这一点她曾引以为豪。今天却不对劲,太阳穴突突地跳,头脑里像被塞进了一堆毛发,意识也似乎被罩上了一层薄雾。昨晚喝得实在太多了。晓露挣扎着爬起来,想把波仔叫起来问问是怎么回事,看他睡得正熟,便打消了念头。她口很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杯冷茶,便端起来喝了。躺回床上,觉得冷得发抖,头好似有千斤重,眼皮发沉,感觉好像要死了一样,她无力地呻吟起来,低声叫道:“波仔,波仔……”波仔醒过来,赶紧来到晓露身边,他摸了摸晓露的额头,烫得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你发烧了,赶快送医院。我打电话叫汽车来。”
晓露低声地叫着:“波仔,我可能不行了,好难受,好难受……”之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晓露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正在输液。她看到自己病床前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看到晓露醒来,便说:“你终于醒了!”晓露问:“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护工,叫阿丽。你的男朋友在这里守了你两天一夜,一直没合眼,今天我看他实在太困了,晚饭后就叫他回去睡,他走时千叮嘱万嘱咐,你一醒来就给他打电话。”
阿丽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回来,先别去。”
晓露叫住了她。
“我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昏迷了两天一夜才醒来?”晓露问。
“医生说是酒精中毒,幸亏送得及时,送晚了有生命危险呢。”
阿丽说。
那一晚的回忆一点一点地回来了,晓露心想,是波仔救了我,我欠这个男人一条命。一阵清香飘到晓露的鼻子里,她循香望去,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束白色的香水百合,正开得灿烂。
“你的男朋友,就是那个波仔,每天早上就去买一束百合放在你床头,把前一天的丢掉,他说希望你醒来的时候闻到新鲜的花香,这样对你的康复有好处。”
阿丽说。
晓露用鼻子用力吸了一下,百合花的清香让她全身放松下来99lib?。阿丽看晓露不说话,便说:“我去打电话,告诉他你醒了。”
“别去,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晓露连忙阻拦。阿丽回头,笑着说:“你们俩可真恩爱啊,他关心你,你体贴他。一会儿他要是怪我,你可得自己跟他解释。”
晓露红着脸点了点头,对阿丽说:“把我的包拿过来,我看看寻呼机。”
阿丽打开床头柜,把晓露的皮包拿出来,打开拉链,从包里拿出寻呼机递给晓露。晓露打开一看,第一个是婉柔的留言。叫她安心休息,别惦记工作的事。住院费她已经叫财务交了。她过几天才能回来。还有许多问候的信息,都是俱乐部的同事发来的,有安琪、餐厅经理和许多服务生。一阵暖流涌上晓露的心头。她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没爹疼没娘爱,很容易被一点点温情感动。她想起12岁那年自己为了救那个小男孩被重物压成腰椎体骨折住院,教练和同学们纷纷来医院探视,还有记者来采访。那是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重视,被关爱,因为贪婪那种感觉,自己还赖着不肯出院,因为知道一出院这些关爱就会消失。特训三年,教官要自己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受孤独,一切问题都得自己解决。每天面对的都是教官冷酷的眼神,战友之间是竞争关系,难以产生真正的友谊。也许因为晓露的身体处于虚弱的状态,这些来自身边人的问候形成一股暖流,冲击着晓露被严冰紧紧包裹的心。她的心一下软了。
“你想吃东西吗?”阿丽问。
经阿丽这么一问,晓露才发觉自己很饿,想起自己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她点点头,说想吃粥。阿丽说去给她买,刚起身,一个男声传来:“不用去了,粥来了!”波仔端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
“幸亏我有心灵感应,回去睡了不到两小时就惊醒了,赶紧跑过来看你,你果然醒了。”
波仔来到床前,坐在凳子上,把饭盒打开给晓露看,“你看这是什么?鱼片粥!来,我来喂你。”
“不用了。”
晓露不好意思。
“客气什么。来,张嘴!”波仔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她晓露的嘴边。晓露张开嘴,吃了下去。
“好吃吗?”波仔问。晓露点点头。
“这可是我叫友仔从香港湾仔码头给你打包捎过来的啊,我刚才热了一下,就给你送过来了。”
波仔道。又舀了一勺喂到嘴边。晓露看着波仔,乖乖地张开嘴吞了粥,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身体是不是还很难受?以后不能再这样和人拼酒了,你知道你那天喝了多少?一开始就灌了一瓶芝华士,后来又喝了整整十杯,肥彪乐颠颠地发钱,那四个小姐每人领了肥彪一万人民币!每个人都笑眯眯地走了,就你最傻,把自己喝进了医院,要不是那天晚上我送你回家,你一个人在家耽误了送医院抢救的时间,医生说有生命危险呢。”
波仔道。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晓露喃喃地说。
波仔不知道,晓露流泪不是因为身体难受,而是因为波仔喂自己喝粥的举动触动了她的内心,从来没有人这样宠爱过她。小时候,有一次阿荣哥发烧,兰姨也这样坐在床边喂他吃粥,让阿娇看了很羡慕。为了让兰姨也喂自己一回,她还装过病,到了吃饭时间故意不起来吃饭,忍着饥饿到晚上,总算盼到兰姨端着粥进来了,却只说了声:“阿娇,起来吃了这碗粥就有力气了。”
把粥放到桌上转身就出去了。阿娇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看着兰姨的背影那种失落和委屈的心情。波仔用纸巾轻轻地为晓露擦干了眼泪:“我们之间,用不着说谢谢。来,先把这碗粥吃完再说话。”
吃完粥,波仔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扶晓露半坐起来,让晓露漱口,漱完口又小心地协助她躺下。晓露这时发现阿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病房了,此刻病房里就只有她和波仔两个人。她第一次感觉到被一个细心的男人伺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躺好后,波仔小心地为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说:“我很想你,晓露。”
晓露嗫嚅着张开口准备说什么,被波仔制止了:“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问我,我也有很多话要问你。但是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你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我们慢慢说。”
晓露看着波仔一脸疲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知道他这两天守着自己没有睡好,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时阿丽进来说:“波老板,有人找你。”
晓露抬眼看见有一名男子在病房门口探了一下头。
波仔起身对晓露说:“我出去看一下。”
十多分钟后,波仔返回病房,重新坐在椅子上,握着晓露的手,看着她。
“你有事情就去吧,有丽姨在这里就够了。”
晓露说。
“不,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陪你更重要了。在你出院之前,我什么钱也不挣,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在这里守着你。”
波仔道。
“怎么,怕我跑了?”晓露开玩笑地说。
“是,怕你跑了。我怕我一走,回来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我要寸步不离地在这里守着你。”
波仔抚摸着晓露的手,含情脉脉地说。
晓露脸腾地红起来,心跳得很厉害。她看着波仔,一时无语。波仔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晓露的头发,对着她的耳边温柔地说:“闭上眼睛睡觉,好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说完,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个吻彻底地俘虏了晓露的心,将她推回女性的位置。她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在被男人宠爱的小女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温馨,很踏实。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3
不知睡了多久,晓露再次醒来,看到病房一片寂静,输液瓶里药水还在一点一点地滴着。波仔伏在床边睡着了,左手一直握着自己的右手。晓露动了动手指,把波仔惊醒了。他眨了眨惺忪的眼睛,问:“你醒了?要上厕所吗?”晓露摇了摇头,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波仔看了看表:“才凌晨3点。还可以再睡一觉。”
晓露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便说:“我肚子好饿。”
“想吃什么?”波仔问。晓露想了想,说:“我想吃云吞。”
“云吞啊?”波仔犹豫了一下,“三更半夜的,哪里有云吞卖?”
“关外就有呀,我想吃龙岗夜市的黄记云吞。”
晓露说。
“好,我去买。”
波仔说着要起身。
“带我一起去吧。我躺累了,想出去走走。”
晓露说。
“这可不行,你还挂着吊针呢。”
波仔说。
晓露坐起来,一把拔掉了针头。波仔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我已经好了,不用打针了。我现在就可以出院。”
晓露说。
“这个你说了不算,得问过医生才行,再说,哪有三更半夜办出院的?”波仔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已经没事了。我不管,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去买云吞。”
晓露执拗地说。
波仔拗不过晓露,只好答应。
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医院,来到马路上。晚风带着甜蜜的气息吹来,让晓露心旷神怡,身上来苏水的味道一下就消失了。波仔一直拉着她的手。那双男性的大手非常温暖。那一瞬间,晓露觉得自己非常幸福。龙岗夜市的生意还是那么红火。晓露让波仔在“黄记云吞”的招牌前停下。两人下了车,晓露对摊主叫了声:“来两碗云吞,堂吃!”也许半夜开汽车来买云吞的女人不多,摊主还认得晓露,见她带?.
了一个青年男子来,会意地笑了。晓露突然意识到,或许摊主以为自己前几次半夜来买云吞打包回去,是给身边这个男人吃吧。两人坐在凳子上等,云吞很快端上来了。波仔吹了一口气,热气形成的白雾笼罩上了他的脸。他吃了第一个便说:“果然不错,味道很地道。”
晓露看波仔吃得这么香,觉得很开心,也吃了一个。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饿,还是因为是与波仔一起吃,晓露觉得这碗云吞比前几次的更好吃。波仔自己吃几个,又往晓露嘴里喂几个。一碗云吞,让两人吃出了甜蜜。旁边的食客不时转头看着这对情侣,脸上泛出笑意。吃完云吞,晓露说:“我不想回医院了,我想回宿舍睡觉。”
“这能行吗?早上医生查房,不见你,还不到处找啊。”
波仔道。
“你明早告诉丽姨一声,让她和医生解释。等我们睡醒了就去办出院手续。”
晓露其实是心疼波仔,想让他好好休息。
“好吧,就依你。”
波仔同意了。两人开车回到晓露的宿舍。进了门,波仔四处看了看,说:“你平时一个人住吗?”
“当然,要是与人合住,怎会请你上来?”晓露道。波仔“嘿嘿”笑了几声。晓露找衣服准备洗澡,波仔到卫生间看了看,说:“半夜洗澡太冷了,明天再洗吧。”
晓露闻了闻自己的身上说:“都三天没洗澡了,身上有一股医院味儿。”
波仔道:“再忍一天吧,你现在体质弱,一会儿着了凉,还得在医院多住几天。”
说完走到厨房,找到水壶,打开煤气开始烧水。晓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觉得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非常可爱。水烧好了,两人洗脸烫脚后,波仔让晓露到床上睡觉,自己睡到沙发上。晓露翻来覆去睡不着,看到波仔身上盖着自己那件牛仔外套,蜷缩在短短的沙发上,腿还露在外面,便轻轻唤道:“波仔!”波仔闭着眼应了一声:“在,干吗?”
“你上床睡吧。”
波仔睁开眼,问道:“上床和你睡,你不怕?我可不能保证能管住自己不碰你。”
晓露往床里挪了挪:“怕什么?我在这里画一条界河,你不许越界。”
波仔笑着掀开衣服,一跃而起,上了晓露的床。
波仔静静地平躺了一会儿,悄声问:“晓露,我能抱一下你吗?”晓露点点头。波仔侧身轻轻地抱住晓露。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覆盖过来,晓露顿觉口干舌燥,全身像被火灼过,烧了起来。波仔俯身看了一会儿晓露,把嘴唇凑下来。晓露闭上眼,等着他的亲吻。等了好久,预想的那个吻都没有到来。晓露疑惑地睁开眼睛,波仔突然起身下床,去了卫生间。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十多分钟后,波仔穿好衣服出来了,用毛巾用力擦着头发,擦干后,重新上床,对晓露说:“用冷水洗了头洗了澡,现在舒服了。你安心睡觉吧。”
说完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晓露仔细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颀长的身材,消瘦的脸庞,细长的眼睛,清秀中透着精明。她回想着与这个男人相识的过程,想起第一次见面他为自己解围的情景,想起“海上世界”那一晚他为自己过那个虚拟的生日,昂贵的香槟酒,悠扬的小提琴曲,酒店床上摆成心形的玫瑰花……一夕之欢之后,他突然失踪,半年后两人却这样戏剧化地重逢。波仔到底是什么人,这半年来他去干什么了?他和肥佬是什么关系?对了,那天,特安队长带着冲锋枪冲进来时,说俱乐部是万字帮的地盘。
万字帮是黑社会一个暗杀组织,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要买命找万字,要买枪找万帮。万字帮号称地下执法者,混江湖的人没有不顾忌的。难道婉柔与万字帮还有关系?当时波仔回应他们是洪兴会的人,难道他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黑社会社团的成员?一连串的疑问在晓露的脑海里打转。她突然想起那一箱钱来,连忙爬起来,在衣柜里找到那个皮箱,拖出来,打开箱子点了点,整整30捆,一捆不少。晓露看了看表,已是早晨7点。她穿上衣服,提着皮箱,悄然出门。她在车上给婉柔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今天就可以出院。肥彪赔偿的30万元钱在自己手上,她马上拿回俱乐部交给财务。婉柔对晓露这么快就康复表示欣慰,对她处理事情的方式非常满意——既敲诈了肥彪30万元钱,还没有和他结怨。婉柔决定奖励她10万元钱,她只需上缴20万元即可。晓露谢绝了婉柔的奖励,把那30万元钱交给了财务。回到宿舍,看到波仔还在酣睡,她没有叫醒他,自己拿着衣服到卫生间洗澡,洗完澡出来,看见波仔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你起来了,是不是我刚才洗澡把你吵醒了?”晓露问。
“睡了五个小时,也差不多了。”
波仔揉了揉眼睛,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去俱乐部把那30万块钱上缴了。这么多钱,留在这里不安全。”
晓露答。波仔“哦”了一声,问道:“晓露,你怎么会成了名爵俱乐部的总经理助理?”
“两年前我在省武校认识了张总的妹妹,她妹妹特别喜欢我,常常来看我比赛,有一次比赛完毕还叫她姐姐为我们拍了一张合影。所以张总对我有印象,没想到这么巧,半年多前她到丽都夜总会玩遇上了我,她把我认出来了,便叫我过来帮她。”
晓露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的命不错,总有贵人相助。这么快就脱离了丽都那种环境。难怪我去丽都找不见你,蒂娜也不在那里了,小姐们也多是生面孔,问了几个人都不认识你。你的寻呼机也换号码了。我只有感叹,不过半年时光,这么快就物是人非了。”
波仔道。晓露来到俱乐部后,婉柔便给她配了一个汉显寻呼机,号码自然也换了。听到波仔找过自己,晓露心里舒服了些,她问道:“说说你的情况吧,半年前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波仔犹豫了一下说:“泉哥贩毒被抓了,我怕被牵连,所以赶紧回香港了。”
“你和泉哥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贩毒你知道吗?”
“我和泉哥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密切,不过是做生意时认识,喜欢结伴到内地玩罢了。混社会的人都懂规矩,不会过问对方的事情。他贩毒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波仔道。
“肥佬是什么人?怎么随身带着枪?”晓露问。
“做生意嘛,每天这么多现金进出,带枪是为了防身。”
波仔搪塞道。
“如果做正经生意,用不着带枪。”
晓露道。
“晓露,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啊?你们俱乐部是做正经生意吗?居然有这么多支AK47冲锋枪?”波仔反问道。
晓露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配有这么多枪,那天冲进来时,我也吓了一跳。”
“你们俱乐部水够深的!之前在江湖上从没听过张婉柔的名字,所以肥佬才会栽了,那天的事够他后怕一阵的。”
波仔道。
“你那天说你们是洪兴会的,这个肥佬是洪兴会的大佬?”晓露问。
“我们是洪兴会的人,肥佬还不是大佬。”
波仔小心地说。
“肥佬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报复的打算?”晓露问。
“那天你过来和他喝交杯酒,他的面子就找回来了,还报复什么。他花了30万,让你喝得进了医院,这件事就算扯平了。再说,那天他也看到俱乐部的实力,不会再来招惹了。这件事,刚开始是肥佬不对,后来你们的反应也太大了,居然带这么多枪冲进来,这可是大陆!如果枪不小心走了火,闹出个把人命,张婉柔要摆平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吧。幸亏你后来处理得好,结果像你说的,化干戈为玉帛了。连肥佬事后都很佩服你,说你是个侠女。”
波仔说着,走到晓露面前,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有我不开心,看到你躺在医院里,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宝贝,答应我,下次一定不要这么拼命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
波仔的那声“宝贝”,把晓露的心融化了,她顺从地投入了波仔的怀抱。
4
过了几天,肥佬不计前嫌,与波仔又带了人到俱乐部玩。听说张婉柔回来了,肥佬特地请婉柔和晓露到包厢坐了坐。席间波仔对婉柔极力奉承,让婉柔听了心里很舒坦。肥佬对晓露赞赏有加,对婉柔亦是极力巴结,还送给婉柔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称之前的冲突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希望将来能成为朋友。一场很有可能发生的江湖纷争能这么圆满地解决,让张婉柔对晓露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散席后,晓露开车送婉柔回家。婉柔邀晓露进去,晓露与婉柔一起上到二楼的卧室。
“姐姐,你是没看见那天肥佬那嚣张的样子,是多么欠揍,没想到他今天会这么客气,和那天判若两人。”
晓露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替婉柔拿睡衣。
“我一点不奇怪,谁没有几副面孔?尤其是在江湖上混的人,都准备了几张脸,在什么情况下挂什么脸,清楚得很。他要是没有这份机灵,也活不到现在了。”
婉柔不屑地说。
接过晓露递过来的睡衣,穿好后,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开始解头发。
“这个肥佬既好色又胆小,看起来是个酒囊饭袋。不过听说他是洪兴会的人呢。”
晓露站在后面,用梳子慢慢替婉柔梳头。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人的外表。圣人常常穿着普通的外衣,大奸大恶之人却常去烧香拜佛。晓露,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你所看到的,真相往往要吓你一跳。”
婉柔从镜子里看着晓露,意味深长地说。
晓露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小心地问:“那天拿着枪冲上来的黑衣人我都没见过,他们怎么不在员工花名册里?”
“特安队是我的秘密武器,平时不让他们露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生意场上行走,不留点后路,如何能出其不意,反败为胜?”婉柔道。
“我看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你从哪里找来的?”晓露问。
“只要有钱,什么人找不来呢?”婉柔道。
“那天听特安队那个队长说我们这里是万字帮的地盘,万字帮是干什么的?”晓露问。
“那是小易吓唬肥佬才这么说的。万字帮是东南亚地区最狠毒的社团组织,江湖上无人敢惹,我们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每年付给帮会一笔钱,有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婉柔今天心情不错,对晓露透露了不少信息。晓露终于知道婉柔养着的那支秘密武装力量,头目是当过特种兵的小易。过一会儿,晓露又道:“没想到安琪这么胆小,都不敢来上班了。听说她离开深圳了。”
“是。离开了更好,免得她整天勾引你。”
婉柔说。
晓露笑了笑,没接话。
“客户经理的位置空了出来,还要再聘吧?”晓露问。
“过一段时间再说,我们的客户一直比较稳定,现在也不想再发展新客户了。”
婉柔道。
“嗯。”
晓露点点头。
“晓露,那个波仔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婉柔突然问。晓露觉得,她和波仔的关系迟早会被婉柔知道,等她以后从别的渠道查出来,不如现在就向她坦白。
“姐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生气。”
晓露说。
“什么事?”婉柔扭过头来。
“我,其实早就认识波仔。”
晓露说。
接着把认识波仔的过程告诉了婉柔,包括在“海上世界”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一晚,还有前几天住院时波仔对自己的照顾。
“我不想让姐姐不高兴。认识姐姐后,我对其他人也没有兴趣了。”
晓露表白道。
“你可以继续跟波仔交往。”
婉柔道。
“姐姐是在考验我吗?怀疑我刚才的话不是真心?”婉柔转过身,握住晓露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姐姐相信你,所以才让你和波仔继续交往。”
“为什么?”晓露不解地问。
“你是个有男朋友的人,我们在一起别人才不会说闲话,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背后嚼舌根了。懂吗?”婉柔道。
“那,你不嫉妒吗?”晓露问。
“哈。”
婉柔笑了一声。
“如果你泡上了别的女人,我一定会嫉妒。但是男人嘛,可以忽略。我相信你。”
“谢谢姐姐的信任。”
晓露道。婉柔想起什么,对晓露说:“你把我的包拿过来。”
晓露过去把婉柔的皮包拿过来。婉柔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今天肥彪送的那个礼盒来。是一对劳力士情侣腕表。婉柔拿起表看了看:“肥彪还算有心,这对表我原来还真没有。”
她将那只男表递给晓露,“这只男表不算大,你可以戴。”
晓露知道表的价格,推却道:“这么贵重的手表,我可不敢戴。”
“一只表算什么,这世界上什么好东西我们姐妹不配享用?跟着我,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婉柔拉过晓露的手,看了看她手腕上的表,道:“你怎么还戴着电子表啊,那是小孩子戴的玩意。”
她动手解开那只电子表,替她戴上劳力士新表。
“谢谢姐姐。”
第一次戴价值十几万元的手表,晓露觉得手腕好像变重了,有些不适应。她低头看着刚被婉柔摘下来的那块电子表,那是自己的第一只手表,四年前刚受训时托贾教官买的。还记得当时拿到这只卡西欧电子表时自己那份欣喜的心情,左看右看看不够的孩子气。没想到自己戴的第二只手表竟然是劳力士金表。手表只是一个象征,变化巨大的还有自己的处境。晓露悄悄地把那只电子表收了起来。
“晓露,我打算与人合开一家娱乐城,你看怎么样?”婉柔道。
“俱乐部的生意你都没有空打理,还要开一家娱乐城?”晓露意外地问。
“不是还有你吗?我打算让你过去做公关部经理。你虽然做这行不久,年纪也轻,但从你处理肥佬的事情上看,你是个可塑之才,再历练几年,前途不可估量。”
婉柔道。
“姐姐最近扩张得这么厉害,又是收购药厂,又是再开娱乐城,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晓露问。
“我只是不想让人只盯着俱乐部罢了,我的产业越多,俱乐部就越不引人注意。那个制药厂把差佬的注意力都引过去了,可他们就是24小时盯着,也查不出什么来。”
婉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另外一只女表戴在自己腕上。婉柔无意中透出的这个信息让晓露心里一震。连她自己也曾怀疑,婉柔收购制药厂,是意图将制毒工厂转移到那里。虽然没有在米处长那里得到证实,但不用想也知道警方对制药厂进行了严密监控,在那边投入的力量比这边大得多。难怪他们一无所获,原来那个制药厂不过是张婉柔使的障眼法。晓露正想借此机会进一步问俱乐部藏着什么秘密,那些拿着冲锋枪的黑衣人平时待在什么地方,这时婉柔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婉柔一看号码,脸色变了一下,拿起电话走到门外去了。晓露听到婉柔在楼梯口与人通话,她压低了嗓音,说话也很简短,显然是在忌讳屋里的晓露。几分钟后,婉柔进来,若无其事地进浴室放水洗澡。晓露知道婉柔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便起身告辞。婉柔没有挽留,把她送下楼后,反身关了房门。
5
两个月后,明星朗娱乐城开张了。那天,正是农历十五,一轮圆月早早地升上半空,将皎洁的光华洒向大地。深圳的夜空,最引人瞩目的不是月亮,而是射向天空的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它们从傲然耸立的高楼顶上向天空扫射,让月亮的光华黯然失色。明星朗是一座大型娱乐城,主楼有四层,旁边还有两座附属小楼。一楼是个大型迪厅和酒吧,二楼三楼是KTV包房,四楼有桑拿房、SPA水疗等休闲设施,副楼是大型电玩城。还有几间隐蔽暗格,让赌徒们在里面放心豪赌。当然这些暗格不是想去就能进去的,只接待有VIP待遇的熟客。可以预见,明星朗娱乐城将因最新潮的娱乐设施、最奢华的装饰成为有钱人一掷千金的天堂。迪厅前方的舞台挂上了枣红色金丝绒帷幕,成了开业庆典的主席台。前来祝贺的嘉宾济济一堂。这些嘉宾,除了深圳本地的,来自港澳与东南亚的客人也占了相当一部分。
他们送来的祝贺花篮从大堂一直摆到马路上。娱乐城的第一大股东朱义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可鉴,为了讨喜,特地系了一条酒红色的领带。因为兴奋,他看上去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他首先上台,感谢诸位捧场。朱义讲完后,婉柔作为第二股东被请上台,婉柔穿着黑色丝绒露背晚礼服,头上盘着美丽的发髻,钻石耳环与项圈熠熠发光。她一上台,立即引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听到台下有人赞叹:“好靓的女老板。”
婉柔含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向下面点头示意,一名身材高挑的女郎缓缓走上台来。女郎披着长及腰际的大波浪卷发,穿着火红的丝绒旗袍,细腰不盈一握,滚圆的臀部被紧紧包裹着,走动起来如波涛荡漾,让人看得心旌摇曳。她袅袅婷婷地走到婉柔身旁,回过身来,大家看清这名女子的年纪不过20岁上下,那一头大卷蓬松的卷发,被拢在一起,堆泻在右肩胸前。左边耳际插着一枚碎钻镶成的大蜘蛛头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发光。旗袍是经过改良的,高立领下开着一个心形,将乳沟恰到好处地露出来。脸上虽然画着浓妆,但那青春的娇艳是挡也挡不住的。高高吊起的丹凤眼里波光潋99lib.滟,将整个舞台都照亮了。
她站在婉柔身旁,两人对视,嫣然一笑。
“诸位朋友,我现在向大家隆重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明星朗娱乐城的公关部经理——张晓露小姐!”婉柔挽住了晓露的胳膊,大声地对下面的嘉宾介绍。下面的骚动更大了,这一黑一红两个美人并肩站在一起,效果着实让人赞叹。两位皆是艳光四射、风情万种的美人,像不同种类的两朵花,各有各的美。婉柔雍容华贵,风情里略带沧桑,如一朵极致盛开的黑牡丹。晓露性感妩媚,风情中透着新鲜,如含苞半开的红玫瑰。两朵花并肩站在一起,美得相得益彰,不分高下。
“诸位嘉宾朋友,以后你们来到明星朗,有什么要求,尽管找晓露小姐,她会替你们安排。”
婉柔接着说。
晓露向下面鞠了一个躬,微笑着说:“欢迎各位带着你们的朋友来到明星朗,我保证你们将得到最好的服务,在明星朗玩得尽兴、开心!”下面的嘉宾热烈鼓起掌来,还有人吹起了口哨。那天的开业庆典,晓露出尽了风头,她扭动着腰肢,在人群中穿来插去,四处周旋,那身红旗袍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十分惹眼。婉柔拉着晓露过去给朱义敬酒:“朱哥,我这个妹妹今天表现怎么样?”朱义与晓露干了一杯,看着她说:“看来张总没有看错人,晓露小姐果然是个交际人才。”
晓露笑道:“我年纪轻轻,担此大任,心里非常不安。唯恐辜负了朱哥和婉柔姐的期望。赶鸭子上架,拼尽全力去做罢了,哪里是什么人才。”
“英雄不问出身,成事不看年龄。只要晓露小姐肯用心去做,让娱乐城的生意蒸蒸日上,荣华富贵不请自来。”
朱义道。
“谢谢朱哥提携,晓露一定全力以赴。”
晓露颔首笑道。婉柔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晓露的长卷发,微笑着说:“我有个预感,你是我的福星,是命运把你带到我身边,你的到来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新气象。”
晓露心里一凛。看着婉柔笑意嫣然的脸,说:“的确是命运让我来到姐姐身边,若真能成为姐姐的福星,晓露三生有幸。”
朱义看着两人说:“我觉得你们两位姐妹花都是我的福星,有你们二位美人携手相助,我们明星朗娱乐城一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晓露,你今天太漂亮了,你刚上台的时候,我都没认出你来。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波仔今天也来了,送来一个花篮。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晓露四处穿梭,现在终于找到个空当与晓露搭上话。波仔今天穿着一身白色西服,显得身长玉立,风度翩翩,与晓露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是婉柔姐从香港买回来的假发,说是要一万多港币呢。”
晓露轻轻甩了一下头发。婉柔对今晚的开业庆典十分重视,服装、发型、化妆皆由特地从香港请来的造型师包办,就是为了今晚能一鸣惊人。
晓露第一次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新形象,也吃了一惊。怎么有琳达的影子在里面!她对自己说,你要扮演一个交际花的角色。很自然地,脸上浮起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笑容,慵懒、风骚,充满了诱惑。当她扭动着腰肢走上台的时候,心里想着:只要把这里当成舞台,自己能演好任何角色。
“你这么打扮挺有女人味的。这身红旗袍,任何男人看了都要血脉贲张啊!”波仔说。
晓露今晚喝了许多酒,接受了太多男人爱慕的眼光,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嘴角笑得高高挑起,她扭动着腰肢对波仔说:“我们去跳舞吧!”乐队正在演奏一曲“恰恰”,几个披着长发的鼓手正敲打得十分热闹。晓露径自走进舞池,身子一摆便合上了“恰恰”激烈狂乱的拍子。她的舞跳得十分奔放自如,波仔亦是舞艺不凡,很快就跟上了她的步伐。他俩的身体突起突落,越转圈子越大,步子越踏越快,那一阵“恰恰”的旋律好像一阵狂飙,吹得晓露的长发飘起,那只晶光四射的大蜘蛛似乎也要横飞起来。火红的旗袍随着身体的舞动,荡漾出无限风情,与穿白色西服的波仔相映成趣,煞是好看。别的舞客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几个乐师愈敲愈起劲,演奏到高潮处一起喝唱起来。一曲“恰恰”终于跳完,晓露与波仔拉着手走出舞池中央,四周的宾客对他俩报以热烈的掌声。婉柔站在人群中,看着神采飞扬的晓露,若有所思。她嘴角牵动了一下,把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6
酒会结束,晓露四处寻找婉柔不见。打开坤包,看到寻呼机里有婉柔发来的信息:晓露,我今晚有事要连夜赶去广州。后天回。今晚你表现得好极了。爱你。
“晓露,你怎么在这里,我正到处找你呢!”晓露扭头一看,波仔正朝自己走来。晓露忙把寻呼机放好,问道:“你找我干什么?”波仔凑近晓露,笑嘻嘻地说:“我来找我的女朋友一起回去,不行吗?”
“一边去!厚脸皮!”晓露笑骂了一句,打了个酒嗝。
“你又喝多了,上次喝到酒精中毒进医院,还没吸取教训?”波仔过来扶晓露。
“这么多人要和我喝酒,我不喝能行吗?”晓露白了波仔一眼,有些无奈地说。
“我是心疼你,怕你喝出毛病来。”
波仔拉起晓露的手。晓露甩开波仔,脚步趔趄地往外走。波仔连忙跟上。在停车场,波仔道:“你今晚不能开车了,我送你回去。”
晓露便把车钥匙甩给他。开着红色的保时捷敞篷跑车,波仔对晓露说:“张婉柔对你可真大方,这车得上百万吧,整个深圳也没几台,她就舍得送给你。”
晓露不以为然地说:“一百万对她来说算什么!我这个公关部经理越有派,她就越有面子,花多少钱她都不在乎。”
波仔羡慕地说:“你可真找了个好老板。”
汽车在街道上飞驰,波仔开了车载音响,一个忧郁的男声传出来: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情也无语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只有桂花香暗飘过“《尘缘》!罗文的《尘缘》!”波仔听了几句便说出歌名,跟着哼起来: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晓露从座椅上站起来,晚风将她的长发吹得飘扬起来,她大声唱道: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波仔把晓露拉回座位坐下,晓露把头靠在波仔的肩上,嘴里喃喃地唱道:不管世间沧桑如何,回头时无情也无语。
汽车驶进一个叫“逸景花园”的小区,在一幢别墅前停下。波仔扶晓露下车,晓露已经快睡着了,迷糊着拿钥匙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进了门,波仔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这别墅也是张婉柔送给你的?”
“是。”
晓露踢掉高跟鞋,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这里离明星朗近,她就让我搬到这儿了。”
“你知道这样一幢别墅,在香港值多少钱吗?至少几千万啊!”波仔羡慕地咂巴着嘴。
“你算跟对了大姐,这个张婉柔到底有多少钱啊?对小妹出手这么大方!”
“我怎么知道她有多少钱,估计得用亿计吧。”
晓露含糊地应了一句,又打了一个酒嗝,捂住嘴,往卫生间跑去,对着马桶狂吐起来。波仔连忙跟上去,拍着她的背说:“刚才忘记告诉你,喝了酒,不能吹风的。你看,果然吐了。”
晓露把今晚吃下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吐完了,勉强站起来漱了口,觉得全身发软,头晕目眩,转身一头撞上了卫生间的门。波仔一把抱起了晓露,往卧室走去。迷糊中晓露感到波仔在亲吻自己。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让她眩晕,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婉柔,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这声音让波仔更加兴奋,他没想到,相隔不到一年,晓露变得如此风情。这个女子身上混合着的神秘气息让他着迷,沉醉。他陷入了疯狂。第二天,波仔醒来一看,枕边已经不见晓露。他起身四处寻找,在三楼的露台上看见了她。晓露正在游泳。这幢别墅的顶楼居然有一个露天游泳池。晓露正变换着各种泳姿游泳,身体灵活如蛟龙戏水。她看见波仔上来,便停止游泳,起身出了泳池。波仔看到晓露恢复了自然的短发,脸上干干净净,连体泳衣勾勒出如运动员一般健美的身材,与昨夜那个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呆了几秒,挤出一丝笑容,说了声:“早!”晓露拿过一条浴巾披上,淡淡地说了声:“你该回去了。”
波仔道:“回哪里?”
“你原来住哪里就回哪里。”
“不,我不走了。你这里这么大,我决定搬过来住。以后,每天早上我可以陪你一起游泳。”
波仔嬉笑着说。
“我可不想养你。”
晓露冷冷地说。
笑容在波仔脸上僵住了。他看着晓露,摸不透这个昨夜刚和自己缱绻缠绵的女人怎么会突然变脸。过了半晌才说:“对不起,我忘记你现在是明星朗娱乐城的公关经理,是个开名车住别墅的女富豪了。我配不上你了,我马上就走。”
说完,深深地看了晓露一眼,扭身下楼。晓露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心一软,叫了声:“波仔!”波仔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波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去喝早茶吧!”波仔的脸色缓和下来,点点头。
“你在楼下等我,我去换衣服。”
晓露说。
晓露在卧室换衣服的时候,想起刚才波仔的话,“女富豪”?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想起半个月前第一次和婉柔进到这栋别墅的情景。
“晓露,这套房子以后就属于你了!”那天下午,婉柔站在客厅中央,举着一串钥匙对晓露说。
“真的?”晓露不敢置信。
“无功不受禄,我凭什么接受这么贵重的别墅?”
“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的晓露啊。这套别墅原来的主人移民了,要把别墅转让给我,我想这里和明星朗娱乐城在一个区,你下夜班回家比较方便,就买下来了。这套别墅装修不久,一切都是现成的,你马上就可以入住。”
婉柔道。
“谢谢姐姐。”
“你我之间不用言谢。只要你在明星朗好好干,就是再买一套别墅也不难。”
婉柔把钥匙放在晓露的手,笑着拍了拍晓露的手,“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可以按自己的品味重新布置一下。”
婉柔走后,晓露看着手里的钥匙,终于相信以后这套别墅就归自己支配了。从小寄人篱下,没有过自己单独的房间,长大后一直住宿舍,一直梦想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以按自己的心愿布置房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自己居然成为这幢别墅的主人!这幢别墅原来的主人品位一般,把别墅装修成宾馆了,虽然看起来富丽堂皇,却缺少家的温馨。家具的颜色不好看,屋里的摆件也很俗气。晓露一边点评,一边在心里盘算如何改造。狂喜只维持了十多分钟,当她走到二楼,推开卧室的门时,她已经清醒过来。上到三楼,看到这个露天游泳池时,晓露心里平静如水。她来到栏杆处,眺望远方。这是一个高级小区,环境幽静,风景宜人。这一幢正对着小区的中心广场,可以看到广场上用五颜六色的鲜花搭建的花坛,花坛旁的绿地上,有两个衣着时尚的女人在遛狗。她回过头来。碧绿的池水微微荡漾,好像有人往里面撒了金粉,偶尔闪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晓露在心里告诫自己。任务完成之后,我永远不会回到这里。我不能对它们产生感情,更不能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晓露没有对别墅进行任何改造,提着一只行李箱便搬了进来。自己和波仔的处境是一样的,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晓露收了收神,换上一套休闲运动装下了楼。
7
波仔说他常去的那家酒楼离这里不远,可以走路过去。两人步行来到一家叫凤凰楼的酒楼。一进门,便有迎宾小姐迎上来:“波哥来了。”
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晓露,又笑道:“是你女朋友?好靓哟。”
波仔点点头。
“两位楼上请!”迎宾小姐扭动着腰肢在前面带路。两人上了楼。楼上已经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十桌的客人至少有八桌认识波仔,大声地和他打招呼,夸他今天带来的女朋友够靓。波仔得意地回应着,悄悄对晓露说:“这是我的地盘,我是这里的老大。一切我说了算。你看,他们都夸你靓呢。”
晓露不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群烂仔。”
波仔不介意地笑笑,招手叫服务生推茶点车过来。
“昨晚你把肚子都吐空了,现在饿了吧,先喝一碗发菜粥暖暖胃。”
波仔让服务生先给晓露盛粥。然后把推车里的茶点每样都拿了一两笼,满满地摆了一桌。
“这里的肠粉和叉烧包最好吃,你多吃点。”
波仔把两笼茶点放到晓露面前。晓露对波仔的殷勤和体贴感到满意,她拿起勺子开始吃发菜粥。这年月,“发财”似乎成了每个人的生活目标,广东人见面的问候语就是“恭喜发财”。这种形如乱发的植物,因谐音“发财”,在港澳粤地区大受欢迎,成了名贵菜肴。人们喝早茶必点“发财粥”。一碗粥还没有吃完,波仔的手提电话响了。只听他对着电话回了一句:“12点一定到。”
放下电话,他问晓露:“今天你想不想看烂仔开会?”
“开会,什么会?”晓露问。
“让你看看我们这些烂仔是怎么做事的吧!敢不敢去?”波仔问。
“有何不敢?我正想长长见识呢。”
晓露答。
“好,就让你长长见识。”
波仔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只见他不停地拨号码,接通后都只说一句话:“带上家伙,到大可以餐厅见面。”
晓露看着波仔,感觉有些新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波仔还有这一面。波仔一连打了几十个电话,期间还有几个人过来找他。
这几个人见面就叫他波哥,又管晓露叫“波嫂”。晓露想解释,看波仔正忙着,没有更正这一称谓的意思,只好尴尬地点头答应。吃完饭,晓露与波仔他们上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行驶了一段,在春风路一家叫“老树咖啡”的咖啡厅前停下。波仔拉开车门,叫了声:“下车!”晓露下了车,发现咖啡厅前面十米便是“大可以餐厅”。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大可以餐厅,而是往咖啡厅的楼上走去。他们一行人在窗前坐下来。刚坐定,就上来四个人: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挎着一个打扮俗艳的女子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波仔他们几个连忙站起来招呼:“洪哥,洪嫂!”被称为洪哥的人对众人点了点头,眼睛却瞄向晓露,对波仔说:“这个靓妹是你的?什么时候找的?”被称为洪嫂的女人不高兴了,酸溜溜地说:“你洪哥的眼里只有女人,看见靓妹就迈不开步了。人家波仔好不容易带一个女仔来,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啊!”说着拍了一下波仔的肩膀:“波仔,把女朋友藏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让我们见了。北妹吧,什么地方找的啊?”洪嫂没说话的时候,还算有几分姿色,一开口,满口的韶关土话便让人倒了胃口。晓露皱皱眉没有回应。波仔推了推晓露,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大哥,洪哥,本地人。这位是洪嫂。”
晓露礼貌性地对二位点点头,没说话。晓露的矜持和冷淡让洪嫂觉得跌了面子,她满脸不高兴地用力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骂了一句粗口。波仔觉得有些尴尬,看到洪哥在旁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晓露,便说:“晓露是名爵俱乐部的总经理助理,刚开业的明星朗娱乐城的公关部经理,老家在东北,不过从小在广东长大的,也算是本地人。”
波仔说完,又凑近洪哥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洪哥听完,再看晓露的眼神满是惊异。
“晓露小姐,坐吧。”
洪哥和蔼地对晓露说。
洪嫂撇着嘴说:“公关部经理,很了不起吗?不就是妈妈桑吗?”洪哥眉毛一竖,厉声地呵斥道:“闭上你的臭嘴!”看得出洪嫂很怕洪哥,洪哥一吼,洪嫂吓得颤了一下,立即住了嘴。不甘心地乜斜了晓露一眼。洪哥转头很客气地对晓露笑道:“晓露小姐,喜欢喝什么咖啡?”这个洪哥不知是不是学过变脸,刚才呵斥洪嫂的时候像个恶煞,一转眼就能笑得这么可亲。晓露没想到这个江湖大佬笑起来嘴角居然有两个米粒大的酒窝,像在糖烟店里守摊的大叔。
“国宝蓝山吧。”
晓露礼貌地回应,脸上露出微笑。咖啡送上来了,没有人喝。大家都在看着窗外,关注着楼下的动静。不断地有面包车开过来,停在对面的马路上。车门一开,便从车里跳下一群人。人越集越多,中午12点的时候,马路上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晓露估算了一下,大约来了不下300人。这些人分成两帮,一帮手臂上系着白布条,另一帮则系着红布条。他们对峙着,看样子是在等待有人下令。刚才晓露听到有人过来向洪哥汇报,说刀片和棍子都放在咖啡厅楼下,等人来齐了就发下去。看到原来只在香港电影看过的黑社会火拼的场面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晓露心里暗暗吃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等会儿混战起来,场面将不可收拾,不知要见多少血,而且一定会伤及无辜。这条街的商铺估计都要被砸烂了。晓露看了看波仔。波仔对晓露轻松地笑笑:“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下楼了。不一会儿,波仔的身影出现在马路上。他走过去对一个系着白布条的人说了几句话,并用手指了指咖啡厅的楼上。那人把烟头一扔,用脚用力踩了两下,把白布条从手臂上摘下来,和波仔握了握手。然后手一挥,十多个人跟着他上车走了。波仔就这样说动了四拨人离去,最后楼下系白布条的人走得只剩几十人了。
波仔回到楼上,对洪哥说:“今天他们叫的人,有四拨是我的朋友。我对他们说今天是洪哥摆的场子,他们很给面子地走了。”
说完看着晓露笑了笑,面露得色。晓露再往楼下看,最后一拨系白布条的人也走了。系红布条的人发出胜利的欢呼。口哨声、哄笑声响成一片。洪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了声:“走,吃饭去!”洪嫂扭着屁股跟了上去,经过波仔身边时对他抛了个媚眼:“波仔,今天又立功了哟!”波仔看着晓露说:“饿了吧,一起去大可以吃饭去!”晓露点点头,两人往楼下走,波仔又叮嘱道:“那边有很多我的兄弟,他们见了你一定会叫你波嫂,不许生气啊。”
看晓露满脸不高兴,他连忙央求:“你今天已经给我很多面子了,也不差等会儿那一点了。”
晓露无奈,只得点头。大可以餐厅是个大排档餐厅,装修简单,大厅摆着十多张桌子,坐得下一百多人。他们一进去,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五桌人,手臂上全系着红布条,估计这些人都是帮派的头目和骨干。他们一见洪哥进来,全部站起来叫道:“洪哥!”声势颇为壮观。洪哥双手作揖:“谢谢弟兄们!”转身拉过波仔道,“今天我们能不战而胜,除了弟兄们的声威,波仔也是立了大功的!”系红布条的人纷纷走过来叫道:“波哥!”看到晓露便叫,“波嫂好!”如果有镜子,晓露相信能看出自己的笑容是僵硬的。但又不能不答应,只能点头。洪哥带着波仔一行一直往前走,在最前排靠墙的桌子前坐下。晓露暗道:果然是老江湖。坐定后,洪哥拿起菜谱递给晓露客客气气地说:“晓露小姐,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大概洪哥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这么尊重过,洪嫂的脸色又阴了下来,不满地朝晓露翻了个白眼。晓露接过菜谱,递给洪嫂,柔声说:“还是请洪嫂先点吧。”
波仔为晓露的懂事感到高兴,他也笑着对洪嫂说:“还是嫂子先点。”
洪嫂的脸色由阴转霁,她毫不客气地接过菜谱,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才停下。
波仔把菜谱拿过来放在面前,晓露看也不看,说了句:“给我来一盘白切鸡就行。”
菜一道道地上来了,大家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晓露慢慢地从他们的谈话中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条春风路是有名的商业老街,有几十家商铺食肆,原来一直是洪哥下面的一个兄弟收保护费的地盘。最近这条街突然被一群湖南人占领了,洪哥的兄弟被对方挑断了脚筋。洪哥今天是要来给他那个受伤的兄弟讨说法的。两边都叫了人来,看谁叫的人多,谁就赢了。赢的一方以后就是这块地盘的主人。今天的情形显然是洪哥这边赢了。有人在得意地嚷嚷,对方的老大连面都不敢露啊,一定是看我们今天的架势,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跑了。波仔向晓露介绍,听说湖南帮的老大以前在武警部队当过特警,犯错误被开除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深圳,今年初才在江湖上冒头,他的手下都是湖南人,退伍兵占了大部分,相当的彪悍。他们到处抢地盘,已经抢了好几个地方了。洪哥原来想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他居然打起春风路的主意了。谁都知道,春风路是块肥肉,洪哥怎么舍得把这块富得流油的肥肉拱手相让?今天就是大家都来展现实力,看看谁更强更狠!晓露漫不经心地听着,对这些江湖纷争没什么兴趣。因为讨厌他们的唾沫,她夹菜只夹自己面前那盘白切鸡。
洪哥看晓露闷头吃饭,见一个跑堂的伙计走过,便招呼他过来:“再来一盘白切鸡!我看波嫂就喜欢吃鸡!”洪哥的声音很大,全场哄笑起来。波仔急得涨红了脸。他偷偷握住晓露的手,担心她生气扭脸走掉,那场面可就尴尬了。晓露挣脱了波仔的手,毫不介意地笑了两声:“这鸡又滑又嫩,是真的很好吃。”
这时跑堂到了面前,洪哥问:“新来的?”跑堂答:“是。你们这桌再要一盘白切鸡?”
“是呀,告诉厨房快点!”那个跑堂点头哈腰地答应,转身离去。他经过晓露身边的时候,晓露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她看了这个跑堂一眼,他的手大得像个盘子,拿菜单的样子也不太自然。她起身问他,卫生间在哪里?他指了方向。晓露跟在他后面向卫生间走去。晓露注意观察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落地生根。没有几年的马步根基不会有这样的步伐。难道大可以的老板是武林中人,连招的跑堂也是武林高手?晓露带着疑惑从卫生间回来重新回到座位上。她问波仔:“这里虽然是个大排档,但做的白切鸡倒是真的好。不知老板是哪里人?”洪哥抢先答道:“算你识货,这里的老板是我的清远老乡。清远的人,清远的鸡,我说的是真正的鸡啊,在整个广东都是鼎鼎有名的。这里的鸡全是从清远运来的,所以才这么好吃。有时候,这大排档做出的菜可是胜过许多五星级饭店的。”
说完他转身大叫,“老胡,出来一下。”
过了一会儿,从厨房走出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洪哥抓过他向晓露介绍:“这位便是这里的老板,姓胡。是我们清远的老乡。老胡,这位你没见过的美女是我弟妹,也就是我妹妹。她很喜欢吃你们店里的白切鸡,你记住了,以后不管她什么时候来,带多少人来吃都记在我账上。”
胡老板冲着晓露勉强笑了一笑。晓露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晓露一眼看出这个胡老板不是什么练家子,四肢绵软,眼神散乱。他看起来心慌意乱,不情不愿,难道是在担心洪哥这几十口人吃白食吗?也是啊,别说这样的小饭店,就是再大的饭店也经不住这些人常来白吃白喝。他们现在吃的每一口都是在吃老板的心头肉啊。胡老板对各位哈着腰说:“诸位慢慢吃,厨房忙,我过去照应一下。”
胡老板走后,大家继续吃饭。晓露慢慢地扒了一口饭,突然觉得背后的毛孔立了起来。这是危险即将降临的信号。三年的特训让她具备了预知危险临近的本能。波仔问:“怎么了?”他敏感地察觉到晓露的轻微异样。她没有回答。环顾四周,周围的人都在交杯换盏地庆祝胜利,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第六感官告诉她,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这时,刚才那个跑堂正端着一盘白切鸡走过来,当他走到离洪哥这一桌半米远的地方时,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右手向怀里掏去。说时迟那时快,晓露一把把波仔按倒,一步闪到那人的身边,扣住他的右手,一个漂亮的勾脚把他放倒。
晓露没想到,那一天在大可以餐厅,就是这个本能的动作让她与洪哥这群人结下了说不清楚的缘分,将自己带进了“洪兴会”。装着白切鸡的青花瓷盘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鸡肉散落在地上。一把五四手枪从他怀里掉了出来,被晓露一脚踢到桌子下面。突然的变故,让洪哥大惊失色,洪嫂发出一声尖叫,掀起桌布就往桌底钻。波仔从椅子上爬起来,愣了两秒,对周围的人发出喊道:“傻站着干什么,抓住他!”洪哥旁边的那两个贴身保镖最先反应过来,跳上桌子,往那人的方向飞跃过去。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蜂拥而上。那人被绊倒后,迅速地跳起,想往门外跑,打倒了几个扑上来的人,但到底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倒在地,被众人围住拳打脚踢。波仔一把拉过晓露,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受伤了吗?”晓露摇摇头,对波仔说:“别让他们把人打死了,还要问话呢。”
洪哥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坐在椅子上,对波仔说:“把他带过来!”那人被洪哥的保镖拖了过来。不过几分钟,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洪哥看着这个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人,问:“你就是湖南帮的老大毛强?”那人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洪哥一眼,没有回答。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今天大家说好了在这里摆场子,谁输谁退出春风路,你输了,却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想杀我。老实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居然敢在我这么多的弟兄面前动手!听说你当过特警,是不是孤胆英雄看多了,自己也想试试?”
“成者王败者寇,多说无益。现在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那人从喉咙里吼出一段湖南话。洪哥微微一笑:“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就嘴巴还可以硬一下。”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手下的人下令,“去把老胡抓来!”很快,餐馆老板老胡被抓了过来,他一见洪哥便跪下:“洪哥饶命,洪哥饶命啊!”洪哥的一个手下揪起老胡的头发,用力扇了几个耳光,血从老胡的鼻子里流了出来,让原本就惊恐万状的老胡那张脸显得更加恐怖。
“老胡,你我同乡,我一直在照顾你的生意,带人来吃饭,每个月都按时结账,想不到你居然与人合谋要我的命!”
“冤枉啊!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害洪哥啊!”老胡哭丧着脸,大声喊冤,一个劲地给洪哥磕头。
“没有你的同意,这个人怎么能装成你店里的跑堂,给我们上菜?”洪哥指着毛强问。老胡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瘫在一旁的毛强,指着他说:“这个畜生抓住了我的崽,要是我不同意这样做,虾仔就没命了。我没有办法啊!”
“虾仔现在哪里?”洪哥问。
“就锁在厨房里,身上还绑着一圈雷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啊,求求你,洪哥,救救虾仔,救救虾仔吧!”老胡往洪哥面前爬了几步,用力给他磕头。一听有雷管,刚才还在嚣张叫嚣的人一下安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去厨房看一眼。洪哥不再说话,站在洪哥身旁的波仔也沉默不语。晓露看了看毛强,他那被打得变形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冷笑。空气仿佛被凝固了,屋里的人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只有老胡一个人在哀嚎,趴在地上“咚咚”地给大家磕头:“求求各位大哥,救救我的崽,我就这么一个崽,才刚刚4岁啊!”老胡的头已经磕出血了,他浑然不觉,仍然将头磕得又密又响。晓露拨开人群向外走,波仔在后面叫了一声:“晓露,别去!”晓露没有理会他,径直朝厨房走去。在厨房的杂物间,晓露找到了虾仔。他的腰上捆了一圈雷管,被拴在窗台下,嘴上还贴上了胶带。也许是被拴得太久,他居然蜷缩在地上睡着了。晓露把虾仔身上的绳子解开,脱下自己身上的运动服给他包上,把他抱了出来。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有老胡不顾一切地挣脱了扭住他的手扑过来,口里叫道:“虾仔,虾仔!你没事吧!”晓露心里有些感动,为这个看起来懦弱的老胡表现出来的父爱。
虾仔醒了,扭动着身体,惊恐万状地看着晓露。晓露把他嘴上的胶带撕下来,虾仔用嘶哑的声音喊道:“爸爸,爸爸!”老胡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虾仔在晓露怀里挣扎着。晓露对虾仔说:“别动,虾仔!听姐姐的话。姐姐会救你的!”虾仔听话地不再扭动,过了一会儿看着晓露嗫嚅地说:“我,我饿!”晓露看了一眼瘫软在地,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老胡,说:“谁去拿点东西给虾仔吃?”没有人动。这些刚才还在狂妄乱叫不可一世的男人们脸上露出了怯色,回避着晓露的目光。晓露抱着虾仔,鄙夷地看着他们。波仔犹豫了一下,向厨房走去,过了一会儿拿了两个包子出来。孩子一定是饿坏了,抓过包子大口吃了起来。这时老胡终于回过一点神,他止住哭,从地上爬起来,到厨房端了一碗汤出来喂儿子。晓露放下虾仔,径直走到洪哥面前:“洪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洪哥的神情还算镇定,他看着晓露道:“今天我的命是你救的,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也行。”
“好!我要你答应,放过老胡一家,以后也永远不能找他们的麻烦。我很喜欢吃他们家的白切鸡,不想以后吃不到了。”
洪哥点点头,对着周围的人说:“你们记住了,以后谁也不许来找老胡的麻烦!”周围的喽啰们纷纷答应。洪哥又对晓露说:“妹妹,你看这孩子身上的雷管怎么处理?”
“报警吧!”晓露说。
“这是我们江湖上的事,不希望警方插手。况且今天的事让警方知道,谁都有麻烦。”
洪哥说。
晓露想了想,走到毛强面前,一把撕下他嘴里的胶带:“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晓露对大伙说:“这里是市区,我们还是到野外去解决这件事吧。谁害怕谁可以不去。”
晓露看着洪哥,一字一句地说:“你也可以不去。”
洪哥扬了一下眉毛,转头对手下的人说:“是男人的就跟着去,孬种可以回家!”七八辆面包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往郊外开去。晓露与老胡抱着虾仔坐在第一辆车,波仔开车。
中途路过一个五金商店的时候,晓露叫停一下车,叫人下去买了一把大剪刀和几把铁锹。车队开到郊外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跳下车。晓露首先去拿了一把铁锹走到空地中央,开始挖地。波仔和几个头目模样的人也纷纷拿起铁铲挖起来。挖了一会儿,晓露把铁锹让给另一个人,走到毛强面前问:“告诉我,孩子身上的雷管怎么解除?”毛强用仇恨的眼睛盯着晓露,朝她吐了一口唾沫。看守他的人想打他,被晓露制止了。她看着毛强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要知道,你今天想干的事本身就不可能成功,我不过是凑巧出现阻止了。你怨不得我。就算你有百步穿杨的枪法,打死了洪哥,你也逃不掉,洪哥的弟兄们马上就会把你打成烂泥。而你现在还能喘气,我觉得你还应该感谢我呢。”
毛强问道:“你是谁?我怎么被你发现的?”
“你第一次走过我身边时我就察觉了,你身上有一股杀气,虽然你在掩饰,但那股杀气还是被我嗅到了。”
晓露只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毛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告诉我雷管怎么解除,我会替你向洪哥求情。”
晓露说。
毛强不屑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看到毛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晓露冷笑着站起来,命令道:“把他扔到坑里去!”毛强被扔到已有两米深的坑里,晓露拿起铁锹一锹一锹地往他身上填土。嘴里骂道:“你不是个男人,连小孩也不放过,像你这样的畜生,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毛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开始破口大骂,他的湖南话晓露听不太懂,但知道是在骂她和洪哥。晓露不理他,更加密集往他身上填土。当泥土埋到他的胸口时,毛强的声音已经声嘶力竭。
“你说不说?再不说,这里就是你的墓地了!别指望明年有人来给你扫墓!”晓露说。
“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的到底是谁?”毛强绝望地狂喊起来。晓露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便说:“你别管我是谁。如果今天孩子没事,你保证离开深圳,我会让你回湖南。”
“你说话算数?”毛强不相信地问。晓露叫洪哥过来,问:“可以吗?”
“今天的事你说了算。”
洪哥道。晓露再次把目光转向毛强,毛强终于点点头。毛强被拉了上来,晓露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叫人把孩子抱过来。虾仔一见毛强,吓得转身想跑,晓露拉过孩子抱住,对他说:“虾仔,别怕,没事的,姐姐在你身边,叫他剪开你身上的线就没事了。”
晓露叫人把剪刀递给毛强,看着他的眼睛说:“希望你说到做到,这也是在救你自己。”
毛强嘴角牵动了一下,接过剪刀。这时,洪哥已经退到十米外的一个大树后,周围的人也闪开了,空地中央只剩下四个人。除了晓露和毛强,还有老胡和虾仔。老胡虽然紧张得全身发抖,但还是抱住自己的儿子不撒手。这时波仔走了出来,站在晓露的身旁。晓露被波仔这一刻表现出来的勇气感动了,她紧紧握住了波仔的手。毛强很快剪开引爆管的红线,晓露拿起雷管迅速地往坑里一扔,拉着波仔和孩子趴在地上。随着“轰”的一声闷响,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立即围过来,洪哥的那两个贴身保镖来了神气,把毛强按倒在地上要揍他。晓露过去推开他们,叫道:“放他走!我刚才已经答应他了!”那两人停下来看洪哥,洪哥挥挥手道:“听晓露的,放他走!”两人不情愿地放开毛强。毛强爬起来狠狠地看了晓露一眼,向前走去。毛强走了十多步后,晓露从旁边洪哥的一名手下那里要了一把匕首,叫住了他,毛强停住脚步,未等他回头,晓露上去将他打倒,迅速地挑断了他的手筋。
“这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出来混,别再用这双手去害不懂事的孩子!”晓露说完,把匕首还给那人,不再看毛强,向外走去。老胡抱着儿子过来,说:“快给救命恩人磕头!”说着把虾仔放下来,叫他跪下。晓露连忙拉起孩子:“别!今天虾仔受了惊吓,赶快把他抱回家吧。最好能带他到外地玩几天,等孩子淡忘了这件事再回来。”
老胡点头答应。晓露摸了摸虾仔的头,继续向前走去。
“晓露,你去哪里?”波仔叫住她。晓露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去上班!”
8
明星朗娱乐城的生意果然兴旺。夜幕刚刚降临,娱乐城里便来了不少人,不到10点就人满为患了。晓露给婉柔打电话,婉柔说她还在广州,明天直接从广州飞重庆,三天后才能回来。放下电话,晓露心里一阵轻松。她到各个包房巡视了一遍,笑容甜美地和人打招呼,12点一过便离开明星朗回家睡觉。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一夜无梦。醒来时是早上5点。晓露想起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早醒来了,最近一年每天都是凌晨三四点才睡,基本上是9点以后才会醒,要是没什么事,常常睡到中午才起床。一睁开眼,晓露便觉得头脑异常清醒。她将昨天发生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自己要是反应慢一点,那个大可以餐厅就成了枪案现场了,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因为自己的出手,让毛强的暗杀行动失败,避免了一场杀戮,还解救了一个孩子。
晓露知道自己昨天的举动把洪哥和手下都镇住了,波仔看自己的眼光也多了一份敬重。一场原本可能血流成河的冲突居然最后没有一个人受伤,除了那个毛强。他被自己挑断了手筋,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手筋被挑断,便算是残废了。这是他应得的下场。这一年来,每天都是艳妆出场,在灯红酒绿中度过,晓露没感觉到自己是一名警察。这样的生活与自己原来想象的警察生活也相距甚远,她亦模糊地意识到心中那个警察的理想正在远去。昨天的事将她拉了回来,第一次清晰地有了警察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正在沉沦的身体浮了上来。晓露突然有了练武的冲动。她下了床,到衣柜里找出一套练功服。这套红色的练功服就是当年与婉晴合影时穿的那套,已经很久没穿了,皱巴巴的。晓露用力抖了抖,换上衣服下楼来到庭院。晨曦初现,星星正在淡去。晓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闭上双眼,凝神定气。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她开始舞动拳脚。
一个小时后,她打完最后一个动作,慢慢地收式,全身大汗淋漓。这些汗里有酒精的味道,化妆品的味道,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味道……这些味道随着汗水流出体外,晓露觉得全身轻松,似乎身体变洁净了。她上到顶楼,脱了练功服,跳进泳池,一口气游了半小时。游完泳,换上休闲服,到厨房烧水泡茶。坐在餐厅的藤椅上慢慢喝茶的时候,晓露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帮佣阿丽开门进来。上次酒精中毒住院,阿丽照顾得不错,晓露便请她来帮自己做家务。阿丽是本地人,不住在这里,每天早上7点半来,下午5点半走。她看见坐在客厅的晓露,吓了一跳。
“小姐,今天起这么早!”
“是啊,今天醒得早,起来游了一会儿泳。”
晓露答。
“我以前做的那一家,也是在夜总会上班,她可从来都是睡到下午才起床的。”
阿丽道。晓露笑笑没说话,转身上楼拿了皮包就要出门。
“小姐,不吃早餐就出门啊?”阿丽在后面喊。
“我出去吃。”
晓露答。晓露开着红色保时捷跑车上了路。不一会儿就开到了春风路上,她放慢了车速,看到大可以餐厅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写着“旺铺转让”的红纸。看来老胡被昨天的事吓破了胆,听从晓露的建议带着孩子离开深圳了。离开春风路,汽车漫无目的地向前开着,不知不觉开到了蛇口。晓露把汽车停在一家小吃店门口,往海边走去。坐在海边,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她又开始回想昨天的事情,波仔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昨天的事让两个人都重新认识了对方。原以为波仔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帮派里的头目。波仔昨天看自己的眼光也很异样,大约他也被自己的行为镇住了。想到这,晓露从包里拿出寻呼机看了看,没有任何人呼叫过她。现在是上午,娱乐城还没有上班,没人找她属于正常。但波仔为什么也不找她呢?按理说自己昨天为他们处理了这么大一单事情,即使出于礼貌,他也该与自己联系。但从昨天下午他送自己回家后就杳无音信了。晓露对波仔的感情很复杂,波仔对她的关爱让她觉得温暖,但他的精明圆滑又让她不放心。昨天毛强处理雷管时,他明知有危险还是选择与她站在一起,让她非常感动。那一刻她感到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的。她突然想给波仔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手机拿出来,拨了一个号,又停了下来。女性的矜持让她放弃了主动与他联系的念头。她闭上眼睛,聆听着海浪的声音,享受着海风拂面的感觉。在海边坐了三小时后才离开,回到家时,晚露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大纸盒,阿丽说这是礼品公司10点钟时送来的。
“礼品公司?”晓露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她仔细地观察了一遍纸盒,纸盒很大,拿起来分量却很轻。她拿出剪刀,慢慢地把纸盒打开。纸盒里躺着一只巨型毛绒玩具。
“阿童木!铁臂阿童木!”晓露意外地尖叫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阿童木,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东西。她又检查一遍纸盒,一张纸片也没发现。
“丽姨,礼品公司送东西来的时候有什么交代吗?”她问阿丽。
“没有,把东西送来就走了。”
阿丽答。谁会给自己送玩具呢?这个巨型阿童木代表什么意思?难道是阿荣哥?晓露心里紧张起来。只有阿荣哥才知道阿童木对自己的意义。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按时间推算,他已经从部队复员了,难道他也来到了深圳,一直在跟踪调查自己?一连串的疑问在晓露的脑子里闪现。他能找到自己,说明自己与婉柔和波仔的事他也知道了。
想到这里,晓露有一种做贼偷东西被发现了的感觉。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墙上都是阿荣哥的眼睛。她冒出了冷汗。刚才还觉得肚子很饿,现在却没有了胃口,她勉强喝了几口汤,扒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筷子。晓露抱着阿童木上了楼,把它放到床头。阿童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着她,晓露没有勇气与之对视,把它塞进了柜子里。晚上到娱乐城上班,一进去,领班妈咪便迎了上来。娱乐城一共有12个妈咪,每个妈咪手下管着十多个小姐。这12个妈咪又有一个头,便是这位领班妈咪刘艺童。领班妈咪是俗称,正式场合叫客户经理。这个刘艺童听说原来是四川某市歌舞团的演员,被聘为这里的客户经理后带了许多年轻女孩过来。
“张经理,今天我们的包房全订满了。现在还不到7点,许多客人打电话订包房都订不到了,现在连大厅的桌子都订满了。我们明星朗这才开业三天啊,生意实在是太好了!”刘艺童一见晓露便高兴地说。
“包房订满了?好。”
晓露心不在焉地答道。
“今天有好多客人订房时都报上了你的名字,张经理真是魅力无穷啊!”刘艺童笑容可掬,对晓露百般奉承着。晓露此刻没心情应酬这个女人,她勉强笑了笑,走了进去。8点半,晓露与12个妈咪一起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客人。晓露心神不定,老想着那个阿童木,总觉得阿荣哥的眼睛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
听到一声“欢迎光临”,晓露知道客人来了,便收了收神,抬眼往门口望去。一群穿着红旗袍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两人一组抬着花篮走了进来,把花篮放在舞厅的地上便悄然退去。数不清有多少对女子进来,不一会儿舞厅的四周便摆满了花篮。晓露与那些妈咪一样惊讶,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花这样的心思布置,莫非是哪位大人物要在这里过生日不成?穿红旗袍的小姐全部撤出后,洪哥和波仔在一群男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洪哥一见晓露便笑着走过来:“张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晓露怔了一下:“你好,洪哥!”将眼光转向波仔。
“今天我们是专门来这里为你捧场来了。那个礼物收到没有?”波仔笑容满面地说。
“什么礼物?”晓露说完立即反应过来,“那个阿童木是你送来的?”
“是啊!你就是我心中的铁臂阿童木。”
波仔笑着眨眨眼睛。
“噢!”晓露咧开嘴笑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看你笑得像个傻瓜一样,是不是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来是谁送的?”波仔偷偷捏了晓露一下。晓露没回答,笑着问:“准备在这里搞什么庆典啊,这么隆重?”
“今天的庆典是为你办的,你是主角。”
波仔道。
“妹妹,我今天是特地带着兄弟们登门来谢谢你的。”
洪哥指着身后的人说。
人不断地进来,除了昨天见过的那些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他们进来与晓露打过招呼,便由妈咪们领到包房去了。波仔说,今天晚上广深港的黑道老大,基本上全到场了,他们是专门到明星朗来给晓露捧场的。在明星朗最豪华的那间包房里,晓露看到朱义与洪哥并排坐在沙发上。朱义一见晓露便轻轻地拍了两下掌。
“婉柔果然没有选错人,真有眼光!我们明星朗才开业三天,你就搞掂了三地的大哥们。我送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你,明天签合同。”
朱义说完转头问洪哥,“满意吗?”
“朱哥够意思。以后我的小弟一定会不断地挑最好的货送给你。”
洪哥说。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晓露有点蒙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波仔见晓露不明白,偷偷地把她拉出去。晓露看到处都人来人往,便把波仔带到她的办公室。关上门,两人坐在沙发上,波仔对晓露解释:“昨天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大家都很钦佩你这个小女子。洪哥虽然很好色,但他讲义气也是出了名的。你救了他,他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今天忙乎了一天,就是要把他的手下和朋友都请到明星朗集合,让他们认识你,这样以后在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刚才的阵势晓露已经领教了,晓露看得出这些人来头都不小,便问洪哥是什么人,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买他的面子。波仔说,洪哥是洪兴会和香堂的堂主。
“洪兴会和香堂的堂主?”晓露吃了一惊。她知道洪兴会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帮派组织,门徒众多,在港澳和台湾地区势力很大,但不知道他们在大陆也有组织机构。
“刚才朱哥说要给我股份是什么意思?”晓露问。
“朱哥是做夜场生意的,手下有好几个夜总会,洪哥为他源源不断地供应新人。没有洪哥,朱哥的生意怎会那么好?他给你股份,是还洪哥的一个人情。他知道在这个行当里洪哥的重要性。”
波仔道。事情发展成这个局面,是晓露没想到的。她还没有和组织汇报过,不敢擅自接受。便说:“你帮我推掉吧,我不想要朱哥的股份。”
“为什么?这股份到了年底也许就是上百万的收益。”
波仔问。
“我还没和大姐说呢。她去广州了,等她回来我和她商量后才能决定。”
晓露道。
“你傻呀?从明天起你就和她是一样的身份了。你拿了朱哥百分之十的股份,你就是明星朗第三大股东,而且你有洪哥罩着,以后张婉柔也要让你三分。”
波仔道。
“这不太好,我担心她知道后会不高兴。”
晓露还在犹豫。
“她敢不高兴!现在江湖上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波嫂!谁敢不给面子?”波仔说着要过来搂晓露。这时候波仔的手机响了,波仔接了电话,只听他说:“在。我们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波仔对晓露说:“赶紧出去了,他们在舞厅等你呢。”
“他们要干吗?”晓露问。
“去了就知道了。”
波仔说着拉着晓露往外走。
9
舞厅里乱哄哄的,已经聚满了人。波仔带晓露走上舞台,对着话筒说:“大家安静一下。”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洪哥走上了舞台,对着下面的人挥舞着双手。晓露发觉这个五短身材的洪哥还是蛮有领袖气质的,能镇得住场面。洪哥接过波仔递过来的话筒,咳嗽了一声,开口了:“诸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今天请大家来,是要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站在我旁边的这位靓女就是昨天从湖南帮帮主手上救了我一命的女侠张晓露小姐,如果没有她出手相救,我现在或许躺在医院里,或许已经魂归九天了。我洪志雄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一贯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今天我把我的救命恩人介绍给大家认识,就是告诉大家,从今往后,张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给她捧场就是给我捧场,得罪她就是和我过不去!”说完,洪哥从旁边拿起一瓶人头马,一口气喝光,然后把酒瓶摔在地上。这时有四个人抬着一张桌子上来,桌上摆着九个青花瓷碗。一个人上来,把一瓶白酒倒入九个碗中。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口里喊道:“救命之恩,和香堂兄弟铭记在心。众弟兄心甘情愿,唯张小姐马首是瞻,请张小姐喝下九碗恩人酒,从此与和香堂弟兄义结金兰。”
晓露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不知所措看着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人群。洪哥走过去,用刀把食指划了一个小口,把血挤进第一个碗里。接下来,轮流上来八个男人,同样把手划破,依次把血挤进八个碗里。
挤完血后,他们按顺序站在洪哥的身旁。晓露望了望波仔,波仔用眼神暗示她把这些酒喝下去。晓露看了看这九个人,又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人群,心一横,豁出去了。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桌前,学着他们的样子,把?99lib.食指划开口,在每个碗都挤了一滴血,然后把这九碗酒都喝了下去。喝完最后一碗,她对洪哥说:“叫弟兄们起来吧,张晓露领情了。”
洪哥笑着看着她,见她喝完酒,大声地对下面的人说:“大家起来吧,张小姐从此是我们自己人了!”下面的人鼓起掌来,欢呼声、口哨声响成一片。波仔偷偷对晓露说:“喝下这九碗酒,便算与洪兴会结下了渊源。那八个人是和香堂的八大金刚,有他们罩着你,在广东没人敢欺负你。晓露,你可是深圳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堂主和八大金刚一起敬酒的女人。从今往后,你在江湖算是有名气的人了,谁都得给你面子。”
这时一群人围了上来:“听说这位女侠便是波仔的女朋友,是吗?”波仔得意地搂过晓露的肩膀答:“对,这位才貌双全的侠女就是我的女朋友,还不快叫波嫂!”众人起哄地大声叫道:“波嫂好!祝波哥波嫂永远恩爱,白头到老!”事情的发展已经失控,晓露哭笑不得。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波仔,不知这出戏要如何收场。当天晚上,波仔送晓露回到别墅,理所当然地留宿在那里。这一夜,晓露无法入睡。等波仔睡熟后,她偷偷下了床,到卧室外给米处长发了信息。
一夜未眠。刚迷糊了一会儿,就听到寻呼机响。她拿过来一看,是米处长约她到附近的街心公园见面。晓露立即下床洗漱,换上运动服和球鞋,看了正在酣睡的波仔一眼,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晓露慢慢地向街心公园跑去,跑到公园附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桑塔纳轿车,当晓露经过时,车窗摇开了,米处长从车窗里探头出来招呼道:“上车!”在车上,晓露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向米处长汇报了一遍,内心忐忑地等待她的评判。米处长听完,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些情况组织上已经基本掌握了。你做得很好,值得嘉奖。”
“我这是不是就算加入黑社会了?”晓露问。米处长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张婉柔身边时间已经不短了,却一直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情报,你分析过问题出在哪里吗?”
“我觉得她并不是不相信我,有好几次她欲言又止,说不想害我。因为我是婉晴的偶像,她不想让婉晴怪她。”
晓露答。
“我们分析,问题也许就出在这里。张婉柔对你产生了真正的感情,她知道自己在干掉脑袋的事情,不想把你拖下水。”
米处长道。
“那怎么办呢?”晓露心情复杂地问。
“你只有把自己染黑。”
米处长看着晓露说。
“把自己染黑?”晓露吃了一惊。
“现在你无意中进了洪兴会,与黑社会老大们有这么深的交往,这就成了一个很有利的条件。你以后在张婉柔面前要表现出自己很有靠山的样子,表现出对金钱和权势的贪婪,渐渐地让张婉柔觉得你会成为她的好帮手,让她主动对你摊牌。”
米处长说。
“洪兴会和香堂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晓露问。
“改革开放后,香港的黑社会势力开始逐渐向广东地区渗透。和香堂是洪兴会在大陆创建的第一个堂口,洪志雄是第二任堂主。和香堂主要是通过从事控制卖淫、在赌场放高利贷和勒索保护费来谋取经费和利润。但和香堂不做毒品生意,据说这是第一任堂主立下的规矩。我们对和香堂的情况掌握不多,你能打入进去,摸清他们的组织机构,对我们以后的工作很有帮助。”
“明星朗的大老板朱义说要转让百分之十的股份给我,怎么处理?”晓露又问。
“当然接受。这样可以提高你的地位,在张婉柔面前更有底气。”
米处长道。
了解了组织的态度,晓露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郑立波的情况了解吗?”
“我特地去调查了一下郑立波。香港警方发过来的通报比较简单,他1967年在香港出生,高中肄业,没有犯罪记录。他的父亲1982年在澳门赌钱出老千被识破,被人砍断小指。第二年他的父母离婚。他与母亲、妹妹住在香港九龙,他父亲回到内地老家,现在就住在龙岗的一个村子里。你可以继续与他交往,这样更有利于掩饰你的身份,免除他们对你的怀疑。”
米处长道。
“嗯。”
晓露点点头。
“陈娇。”
米处长突然叫了一声。
“啊?”听到米处长叫出自己的真名,晓露抬起头,心里有些异样。
“坚持住。我知道你现在进入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环境,个人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做这一行,靠的是信仰,记住自己是在为国家的利益工作,心里就不会留下疙瘩。”
米处长温和地说。
晓露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去吧,注意安全。”
米处长说。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晓露是今天凌晨2点给她发的信息,她早上8点半就到了深圳,这意味着她不到6点钟就从广州出发了,昨晚一定也没睡好。晓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问道:“你马上就回广州吗?”
“我还要和林志强和徐蕾他们碰碰头,中午再回去。”
米处长说。
“再见!”晓露下了车。
“再见!”米处长发动了汽车。晓露回到家,看到波仔还躺在床上,见她进来,便问她去哪儿了。晓露笑笑,说今天醒得早,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越来越厉害了,昨天喝了九碗酒居然没倒下,今天还能这么早起来。”
波仔道。
“我昨晚根本就没睡着。”
晓露说。
“为什么?是不是有压力?”波仔问。
“是。”
晓露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那天出手救了洪哥,完全是无意的,现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心里很不安。”
“不安的是我,现在你成了明星朗的股东了,是不是更瞧不上我了?”波仔问。
“哪里,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你波仔有这么大本事,以后很多事还要仰仗你帮忙呢。”
晓露说。
波仔高兴地笑了,过去把晓露拉到床沿坐下,说:“这就对了,常言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俩联手,一定能闯出一片天下!”
“什么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谁和你是夫妻啊?”晓露嗔道。
“哎,昨天那么多人叫你波嫂,你可是答应了的,今天你怎么就不认账了?”波仔扭住晓露的耳朵说。
“谁让你们这些人乱叫。你们叫的那个洪嫂是洪哥的老婆吗?”晓露问。
“当然不是了,那个女人不过是洪哥的众多女人之一。不过我对你是认真的,是打算娶你的。”
波仔说。
“你和多少女人说过这样的话?”晓露不屑地说。
“对天发誓,我郑立波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你是我遇到的最让我动心的女孩。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莫名的好感,还记得我第一次约你到外面吃饭,饭后我们去散步,你在湖边用树枝舞剑,那一刻,我就中意你了。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中意过一个女孩。过一段时间我带去你香港,让我妈见见你,好不好?”波仔搂着晓露说。
晓露的脸红了,她挣脱了波仔的怀抱,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下午要回香港,那边有事要办。”
波仔道。
“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要五天以后吧!”
“这么久啊?”晓露问。
“没办法啊,我们这种人就是忙碌奔波的命,很少在同一个地方住满一星期的。”
波仔一边说一边下床穿衣服。波仔穿好衣服,看晓露不作声,便凑过去嬉笑道:“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只要你留我,我就不走了。”
“你最好快点走,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做的,婉柔姐今天晚上就回来了,我还要想想怎么向她汇报呢。”
晓露推开他。
“你看你对张婉柔够忠心的,从今往后,别老想着她一个人,也要想想我啊!”波仔拍拍晓露的背,“遇上这么好的大姐不容易。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抽空想想我。”
波仔笑嘻嘻地说。
晓露笑着打了波仔一拳。波仔过来拥抱晓露。
“好了,我走了。乖,过来亲我一下。记住,你是波嫂,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守妇道,不要去泡别的男人啊!”晓露轻轻地在波仔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波仔心满意足地走了。
10
“滴滴滴!”正在娱乐城上班的晓露听到包里的寻呼机响,打开一看,是婉柔发来的信息,她从广州回来了。晓露立即离开娱乐城驱车前往婉柔的别墅,在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时,她进去买了一束价格昂贵的黑玫瑰。婉柔披着睡袍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怔怔地看着窗外,对晓露的到来浑然不觉。晓露把手里的黑玫瑰送给她,她接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发财了?”晓露笑道:“是。明星朗开业以来生意火爆,天天顾客盈门。”
婉柔笑了笑,让晓露把黑玫瑰放到梳妆台上的花瓶里,对她说:“自己去倒杯酒,上来坐。”
晓露倒了一杯酒,上了窗台,与婉柔相对而坐。晓露发现婉柔的脸色很憔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婉柔摇摇头,看着晓露说:“听说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说来听听。”
晓露把这两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说:“朱哥为了讨好洪哥要给我明星朗百分之十的股份,今天下午他就要我过去签合同。我没去,说要等你回来商量后才决定要不要。”
“有人送钱给你,不要是傻瓜。”
婉柔道。晓露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我就接受下来了。”
婉柔看着晓露说:“我刚才在想在丽都夜总会第一次与你重逢的情景,那时你还有点土头土脑,不过一年,已经今非昔比。”
“那是我运气好,遇上了姐姐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我的命运是和姐姐你联系在一起的。”
晓露说。
婉柔默默地看着晓露,没出声。过了良久,突然问:“波仔现在哪里?”
“他回香港了,五天后才回来。”
“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吧?”晓露脸红了,低声说:“是。”
“你中意他吗?”晓露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婉柔忙道:“你别担心我有什么想法。我知道有很多时候,女人是身不由己的。我不是天生就喜欢女人的,我也爱过男人,那个男人为了我被人杀了,我还痛不欲生过。我知道男女之爱是怎么回事。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地讨厌男人,开始喜欢女人了。你是个正常的年轻女孩,喜欢男人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是好姐妹,我不过是在关心你。”
“我也不知道中意不中意,和他在一起与和姐姐在一起是不同的感觉。”
晓露小声地说。
“有什么区别?”婉柔问。
“身体的感受不同。我说不清自己更喜欢哪一种。”
晓露低下头。婉柔笑了:“你能这么说,说明你没说谎。你和我不同,将来是要正常结婚生子的。这个波仔虽然我只见过几次,不是很了解,但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你说。”
“波仔很聪明,能说会道,长相斯文,既能伏低做小,又善于讨人欢心,但是他太油滑,过于处心积虑了。平安度日的时候,他会是个很好的情人,但一旦有事发生,他不一定靠得住。”
“姐姐,我还没有想到这么远,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和谁结婚生子的事。波仔只是偶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晓露分辩道。
“你别急。我不是对波仔有什么意见,也不是反对你们交往,只是提醒你注意一下。”
婉柔道。
“嗯,我知道了。”
晓露点点头。
“你现在是明星朗的股东,又与洪兴会的大佬有了交情,身份不一样了,也许以后我有事还要托你帮忙呢。”
婉柔道。
“瞧姐姐说的,帮姐姐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晓露道。婉柔笑笑。
“不说这些了,我有些累了,去洗澡睡觉吧。你今晚别走了。”
“好的,姐姐。我这就去浴室放水。”
晓露说着下了窗台,往浴室去了。
第二天,晓露与朱义签了股份转让的合同,同时被任命为明星朗娱乐城的副总经理。洪哥又给明星朗送来了几十个年轻貌美的小姐,有几个堪称绝色。江湖上的人知道晓露的身份,来娱乐城玩的人没有人敢赖小姐的小费。晓露的名声传开了,一些妈咪主动找过来,要投在晓露的门下。这些妈咪及小姐为明星朗带来许多客户,和香堂的大佬们也把明星朗当成请客玩乐的据点。有了和香堂大佬们的关照,加上娱乐城本身的设施不错,明星朗娱乐城天天顾客盈门,日进斗金。名气很快超过了丽都和明珠两家老牌夜总会,成了当时深圳最著名的娱乐场所。晓露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娱乐城里巡视,满面笑容地与客人们周旋着。与以前不一样的是,客人们见到她不再露出轻薄之色,知道她现在是娱乐城的股东之一,见面皆尊称她为张经理。晓露和波仔的关系也公开了,波仔只要在深圳,便到娱乐城玩,喝酒唱歌,更多是参加赌博。不愧是千王的儿子,波仔的手气不错,赢多输少。赢了钱便带晓露去香港玩。晓露借口时候未到,没去拜见波仔的母亲,波仔也不坚持,两人每次去香港都住在酒店里。白天去购物,晚上到酒吧喝酒蹦迪。
“东方之珠”在晓露心里不再神秘,她成了香港的常客,每个月都在香港和深圳之间来往几回。
11
两个月之后,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晓露到名爵俱乐部找婉柔。一进婉柔的办公室,便觉气氛异样。办公室里还有三个男人,晓露见过他们,是特安队的,其中一个是队长小易。婉柔似乎在指挥一件什么事情,拿着手机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晓露站在门口,叫了声张总。婉柔看见晓露,犹豫了一下,叫她进来。晓露进来后,她看着晓露有一分钟没有说话。空气中有一种紧张的气息,让晓露心里一紧。婉柔终于开口了:“晓露,帮我做件事好吗?”
“好。你说。”
她从台上拿过一个信封,说:“帮我把这封信送到香港九龙的山景酒店801室。”
晓露接过信封,问:“现在吗?”
“是的,这封信很重要,你一定要亲自送到,交给一个姓魏的人,就说是我叫你送的。送到后立即返回深圳。”
婉柔神情凝重地说。
“是。”
“我叫人把你送到关口,走吧。”
婉柔握了握晓露的手。小易开车把晓露送到九龙关口,看着她入关才离开。在卫生间,晓露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接到信后,立即炸毁仓库,一个也不留下。晓露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从婉柔的神情里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她掏出手机拨通了米处长的电话。到了香港,晓露打的去了山景酒店,敲开了801室的门。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开了门,满脸警惕地问:“你找谁?”
“我找魏先生。”
“我就是,有什么事?”
“张总叫我送这封信给你。”
墨镜男接过信,当场拆开。看完脸色一变,对晓露说:“知道了。”
说完匆匆关上了门。两个小时之后,晓露回到了深圳。
张婉柔一见晓露,便露出轻松的笑容,给了她一个拥抱,用力地拍拍她的背:“好样的,晓露。辛苦了。”
“小事而已。”
晓露笑道。
“你还没吃晚饭吧,走,我们好好吃一顿去!”婉柔笑盈盈地说。
那天晚上,晓露与婉柔和一班人在俱乐部吃饭,饭后又开车到明星朗跳舞。婉柔表现得很兴奋,搂着晓露又唱又跳,一直玩到午夜2点才散场。晓露把喝得醉醺醺的婉柔送回家,与李妈一起把她扶进卧室,替她换好衣服,让李妈服侍她洗漱,看她睡着了,便离开了她的别墅。第二天上午,晓露披着睡袍下楼吃早餐,阿丽为她端来了煮好的皮蛋瘦肉粥。晓露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电视机,调到了香港电视台。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昨天晚上7点,香港浅水湾一个废旧仓库发生爆炸。据警方透露,警方根据可靠线报,有人将在这个仓库交易毒品,警方事先设下埋伏,准备在交易时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不料突然发生爆炸,在场的21人全部死亡。其中7人为毒贩,8名为香港皇家警察,其余6名为大陆警员。本台记者采访了警务处毒品调查科的主管林警司,他说这是近年来警方的缉毒行动遭遇的最大牺牲。这些牺牲的警员平均年龄不到30岁,年纪最小的大陆警员前天刚过20岁生日;还有一名香港警员新婚不久,刚得知妻子怀有身孕……“哐当!”晓露手里的水杯掉到地上。阿丽从厨房出来问道:“怎么了?”晓露脸色煞白,怔怔地站在客厅。
“小姐,粥盛好放在餐桌上了。快去吃吧,地上我来收拾。”
阿丽说。
晓露好像没有听见,她朝楼上飞奔,几分钟后换好衣服冲下来,往门外跑去。
“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早餐你还吃不吃了?”阿丽追出门喊道。晓露已经发动汽车,箭一般向外冲去。汽车驶上了广深公路,晓露在车上给米处长发了信息,要求在绿岛咖啡厅见面。晓露坐在绿岛咖啡厅等待,一名中年男子走过来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你是张晓露吗?米处长今天不能见你。”
“为什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米处长叫我给你捎话,她知道你要问什么问题,叫你千万冷静。你必须立即回深圳,不要让人看出异样。”
“我要见她。”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今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你。赶快回去,不要出乱。”
红色的保时捷疯狂地往深圳开去,路上下起了大雨,晓露看着车窗前的雨刷不停地摆动,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到痉挛。回到家,她跑进浴室里,打开莲蓬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
“冷静,冷静!”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喊着,全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晓露!你在干什么?”波仔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看到晓露的样子,吃惊地问。波仔把全身湿漉漉的晓露从浴室拉出来,不停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晓露嘴唇发紫,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在发抖。波仔不再问了,用浴巾把她包起来,轻轻地抱住她。晓露终于哭了起来。这是波仔第一次看到晓露哭泣,吓得不知所措。他抱着晓露,说:“出什么事了?”
“别管我,你走,你快走!让我自己静一静!”晓露哭着把波仔推出去,用力关上了卧室门。
晓露觉得头疼欲裂,五脏六腑仿佛被火燎过。她用被子蒙上头,痛苦地抽泣。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滚!不要来烦我!”晓露大声地喊道。
“晓露,是我,请开门。”
门外传来张婉柔的声音。晓露止住了哭泣,慢慢起身把门打开。张婉柔与波仔站在门口。
“姐姐,你怎么来了?”
“波仔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刚才在哭,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赶紧过来看看。”
婉柔道。晓露把目光转向波仔,波仔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我吓坏了,所以问问张总。”
“晓露,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婉柔急切地说。
晓露无力地看着婉柔,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阿丽走上来通告说:“小姐,外面有一个女人找你,说是你妈妈。”
“我妈妈?”晓露吃惊地问。李秀琴出现在门口。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晓露面前,叫道:“晓露,你没事吧?我知道你今天突然听到你亲妈疯了的消息受不了,可你也不能就这么跑了,路上出了事怎么办?”晓露怔了几秒,立即明白了。
她握住李秀琴的手说:“妈,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你先别管我,你自己怎么样?中午你就这么哭着跑出去,不知道让我和你爸多担心啊。哟,你的头发和衣服怎么都是湿的?去淋雨了吗?”李秀琴用手摸了一下晓露的额头,叫起来,“怎么烧成这样?”婉柔也过来摸了一下,说:“烧得烫手,去医院吧。”
“不,不,不去医院。”
晓露连忙摆手。
“不去医院也要吃药。波仔,去药店买个体温计和退烧药回来。”
婉柔命令道。波仔走后,婉柔拉着李秀琴的手问:“你是晓露的妈妈?”
“是。你是……?”李秀琴问。
“她是我的老板,张总。”
晓露介绍道。
“哦,你就是张总啊,常听晓露提起你,说你很照顾她,又送房子又送汽车的。我和她爸爸都说她命好,能遇上这么好的老板。只是没想到张总这么年轻漂亮。”
李秀琴说。
“我叫张婉柔,叫我婉柔吧。阿姨客气了,晓露很能干的,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张婉柔笑笑,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说什么,晓露的亲妈怎么了?”李秀琴叹了口气,坐下来,看着张婉柔说:“你知道吧,我只是晓露的养母。因为我没有生育,便接养了晓露。晓露的父亲和我老公是远房亲戚,所以,偶尔还有来往。晓露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妈妈的情况我们不清楚,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前两天,她爸爸打电话来,我们才知道,她妈妈是精神病人,已经在精神病院住了好多年了。前一段说是好些了,家里人把她接回家,谁知刚回家没几天,她便偷偷买票去找晓露爸爸。晓露爸爸已经另外结婚了,她妈妈看到她爸爸的新老婆,闹得不可开交,又疯了。听说还在林区放火烧了一堆木材,被抓了起来。前天她妈妈从关的地方逃跑,不知去哪里了,到处找都找不见,晓露爸爸怕她找来广州,所以打电话给我们。今天晓露回家,我们把这事告诉她。她原来一直不知道自己亲妈的情况,第一次听说亲妈是精神病人,受不了,哭着跑了出来。我不放心,追过来看看。”
“哦,是这样啊。”
婉柔听完,转头看晓露,晓露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婉柔轻轻拍了拍晓露的手,眼里充满了同情。婉柔看着晓露说:“没想到你的身世是这样的,真可怜。”
晓露看着她,心里想着被炸死的那21个人,泪水又流了下来。婉柔第一次看见晓露这样流泪,眼圈也红了,她紧紧地握住晓露的手,温柔地说:“别难过,有我在呢。”
晓露被她握着的手感不到丝毫的温暖,反而像被毒蛇缠着一样冰冷得可怕,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婉柔今天穿了一套白衣裳,腰间都是褶皱,看质地是欧洲的大牌。脖子上戴一串指尖大的圆润的珍珠,珍珠莹白的光晕微微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她那象牙白的皮肤愈发光彩照人。面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高贵,眼睛充满着真诚的关切。可就是她,刚刚害死了21个人,21条生命因她而灰飞烟灭,她却无动于衷,情绪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到底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见晓露不说话,婉柔只好放开手。
“你现在心情不好,好好休息吧。只要能睡上一觉,明天就什么都不怕了。这是我的经验,百试不爽。”
说完拍了拍晓露的肩膀,站了起来。
“阿姨,你好好照顾晓露,开导一下她。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与我联系。”
婉柔对李秀琴说。
“好,好。张总太客气了。我代晓露谢谢你。晓露有礼数不周全的地方,还要请你多担待。”
李秀琴客气地把张婉柔送到门口。
张婉柔在门口转头问李秀琴:“阿姨,你的病好些了吗?”
“透析了一年,已经好多了。多亏了晓露,不是她每个月替我交透析费用,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怜了晓露,考上了大学也没上成,被我拖累了……”李秀琴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晓露是孝顺的好孩子,这是你的福气。”
婉柔道。
“是啊,收养了晓露这么好的孩子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李秀琴感慨地说。
婉柔笑了笑,“阿姨在这里多住几天吧,等晓露病好了,我请你吃饭。”
“谢谢张总,不用了。不瞒你说,我老公也是病人,瘫痪在床十几年了,家里离不了人的。我今天陪晓露一晚,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广州了。”
李秀琴说。
“唉。”
婉柔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晓露。
“晓露的命也蛮苦的。好吧,下次有机会再请阿姨吃饭,我先走了。”
波仔在一旁看她俩说话,没敢插嘴,与婉柔一起下楼走了。李秀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看着她和波仔分头上车离去。李秀琴返回卧室,把门关上。
“是米处长叫你来的?”晓露问。李秀琴点点头。去柜子里找出干净的睡衣让晓露换上,又去卫生间拿出电吹风给晓露吹干头发。晓露不知道李秀琴知道多少,但对她今天赶来救场表示感谢。她问:“我亲生母亲的事是你编的吧?”
“不,是真的。你的妈妈确实疯了。”
李秀琴看着晓露缓缓地说,“不过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前两天,而是发生在半个月以前。”
晓露呆住了。
第十四章 身世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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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巨响,一群人被炸飞了。一片火光中,空中飘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截焦炭落在晓露的怀里,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人腿。
“啊!”晓露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刚才又做了一个噩梦,她惊魂未定,大汗淋漓,不敢再睡,便把屋里的灯全都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床上,直到天明。晓露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楼不下。波仔来探视,她爱理不理,有几次甚至拒绝让他进门。
婉柔每天下午都过来看看,晓露虽然让她进来,但对她的关心无动于衷,连礼貌应酬都懒得做了。问一句答一句,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一周后,婉柔只好无奈地说:“晓露,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与其在这里瞎想,不如回家问清楚。”
“回家?哪个家?”
“回吉林,你亲生父亲的家。去问清楚你妈妈的情况,要不我知道你没法安心。”
晓露的眼睛闪了一下,点了点头。第二天她便踏上了回家的路。三天后,陈娇提着行李袋,走出吉林火车站。下了火车坐了三个多小时的中巴到桦甸,然后她又坐上了一辆小巴士,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小镇。在小镇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这样一路辗转,最后陈娇终于来到父亲工作的林业局家属区。暮色中,陈娇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将正在吃晚饭的屋里人惊得跳起来。
“阿娇!是阿娇吗?你怎么回来了?”陈大龙站起来,半信半疑地问。陈娇把行李袋丢在地上,倚着门框说:“我是阿娇。爸爸,我回来了。”
陈大龙迎上前去,走到离门口还有两步时又停下,他看着陌生的女儿,一时不知做什么才对。
一个少女从陈大龙背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陈娇。陈大龙把少女抓出来,对她说:“这是你姐姐,快叫!”陈娇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材高挑,长着一双与自己相似的丹凤眼,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她是我妹妹?”陈娇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但从来没有见过。
“是,她叫陈美。小美,快叫姐姐。”
陈大龙推了二女儿一把。
“姐姐。”
小美终于叫了一声。这声“姐姐”把陈娇的眼泪叫出来了,她哽咽地应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妹妹。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在客厅里谈到半夜。那一夜,陈娇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的故事。
2
197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万物生长,生机勃勃,甜蜜清香的气息四处飘荡。红星林场的检尺员金小翠盘腿坐在自家的炕上,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她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三四个钟头。此刻如果家里有人,应该可以发现她的异常。因为她虽然在看着窗外,但眼神是没有聚焦的,她好像已经失去了魂魄,坐在那里的只是一副躯壳。可惜,那天金婶回家去了。为了伺候女儿坐月子,金婶在小翠家住了一个月,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的男人,还有那八只鸡九只鸭和一条狗的温饱。她在外孙女满月的当天一大早就匆匆离去,把小翠一个人留在家里。傍晚的时候,小翠的丈夫陈大龙下班回来了。大龙身高一米九零,大大超出了中国男子的平均身高,因此林场发的工作服即使是最大号,他穿着也还是短了一截。他又极瘦,大号的衣服穿上身,哪儿都是空荡荡的,仿佛还可以钻进去一个人,这让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总像是带了一阵风。那个年代,人们形容那些既瘦又高的男人为“麻秆”。
大龙姓陈,林场的人便都管他叫陈麻秆。陈麻秆穿着一套藏青色的棉衣裤,这是林场发的冬季工作服,全林场的男人有小半年都穿着它,如果不是身材特殊,从背后看,还真不容易分清楚谁是谁。大龙身上的这套棉衣裤从深秋穿到现在,棉衣的袖口和前襟都已经泛着油腻的光,棉裤的裤脚上也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右脚的裤边还卷起来一截,看上去一个裤脚高,一个裤脚低。总之,大龙是以一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形象出现在小翠眼前的。小翠打小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她的洁癖和她的美貌一样远近闻名。看见丈夫进了院,小翠皱了皱眉,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大龙并没有进屋。他进院子后,朝四周看了看,搓了搓手,弯..下腰,在院里的菜地上拔起草来。家里那二十多平米的小院,除了留一条甬道,都成了菜地。两周前大龙刚种下一畦辣椒,这两天冒出了嫩绿的苗芽,可随着辣椒苗冒出的还有一棵棵青草。大龙半蹲在地上,仔细地将小草拔出,一步一步地往屋子的方向挪动。这时,炕上的女婴醒了。
她蠕动着小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以此提醒母亲,她要吃奶了。这啊啊的声音果然让小翠动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女婴。可是,她投向婴儿的并不是慈母的目光,她像看一件不认识的东西似的看着炕上的孩子,好像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婴儿出现在自己身边。女婴发觉自己发出的信号没有得到回应,那个暗红色的充盈着乳汁的奶头没有如期塞到嘴里,便加大了音量,大声啼哭起来。小翠终于伸出手臂,迟疑地抱起了女婴。她用左手臂搂着婴儿,用右手摩挲她小小的脸颊和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右耳那里停住了。女婴的右耳廓长出了两颗米粒样的肉芽,像一对小小的冒号。小翠惊恐地看着那一对冒号,反复地抚摸着,用力往下按,似乎想将这冒号按进肉里,让它消失。女婴被母亲抚摸得有些痒痒,加上嗅到她身上那股暖暖的带着奶香的气息,便停止了哭泣,咧开嘴笑了起来。女婴的笑容让小翠吓了一跳,她像丢弃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将手里的婴儿从窗口丢了出去!一夜之间,这条爆炸性新闻在红星林场的职工家属中传播:木材车间最漂亮的检尺员金小翠,在女儿满月那天疯了!
3
时间倒回到一年半以前,陈大龙第一次遇见金小翠的日子。陈大龙是长春市人,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参加工作,成为长春机械厂的工人;二是到吉林省林业学校读书。第一个选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到机械厂上班,马上就能领工资,且工厂离家不过两里地,天天都可以回家。而到林校上学,虽然能取得中专文凭,将来算是国家干部,但毕业后必然要分配到林场工作,林场都在深山里,一年半载也难回家一次。大龙的父母自然希望他做第一种选择,留在长春,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大龙本来也同意了,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和同学们一起被学校组织看了一部叫《山林小猎人》的电影,便对深山老林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觉得自己的青春只有在大森林里度过才能体现出价值,便不顾父母的规劝,毅然到林校读书去了。
两年后,陈大龙从省林校毕业,分配到距长春三百多公里的红星林场。在林场工作的第二个月,他认识了金小翠。实习技术员陈大龙和工人一起把一批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的红松送到木材车间,看见检尺员是个漂亮的姑娘,便问旁边的工人:“这姑娘是谁啊?”
“陈麻秆,这姑娘你都不认识啊?她可是我们林场里的一枝花,叫金小翠,她还是场里的广播员,每天下午广播里都会传出她的声音。”
陈大龙仔细打量起这个被称为“一枝花”的姑娘来。眼前这姑娘,身高大约一米七零,身材多一分则嫌肥减一分则嫌瘦,穿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工作服,领口翻出粉红暗花的衬衣领,乌黑的长发没有像其他姑娘一样编成两根辫子,而是扎成一束放到背后,发梢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手帕。她正拿着夹板和竹尺测量木材,不时在旁边的算盘上拨弄几下,然后低头记在本子上,动作十分娴熟。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光无意朝陈大龙的方向看了一眼,陈大龙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扫了一下,心猛地收缩住,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陈大龙看着这位眉清目秀、干净利索的姑娘,春心萌动了。从那天起,只要场里大广播一响,陈大龙便竖起耳朵,分辨出金小翠的声音后,他便停下手里的活,仔细往下听。他觉得她的声音实在是悦耳,仿佛天籁。听了一个月的广播后,陈大龙下决心要把金小翠追到手。写了几封情书没有回应,在下班路上假装邂逅受到冷遇后,陈大龙改变了追求策略,不再直接面对金小翠,转而把进攻的方向对着金小翠的父母。
金小翠的家就住在林场里,她的父亲人称“金爷”,解放前在长春的一个大饭店做过厨师长。解放后,红星林场成立,他被招进林场,在场部食堂做饭,算是重操旧业。陈大龙提着从长春探家带回来的糖果点心和两瓶白酒来到金爷家时,受到了热烈欢迎。他用长春话和金爷交谈,聊起来,金爷原来在长春住的那条巷子离陈家不到300米,这个巧合让金爷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添了几分亲近。取得了未来岳父的信任,让陈大龙信心大增。他干脆放弃了和金小翠沟通的打算,直接和未来岳父母沟通了。他一有空就往金爷家跑,到厨房帮金婶劈柴,给菜园浇水,到了饭点便留下来吃饭,陪金爷喝酒。金爷平时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但偏偏和陈大龙对上眼了,两人处得跟忘年交似的总有说不完的话。陈大龙每天晚上都要陪金爷唠嗑两三个钟头,等金爷准备睡觉了才离开。不到两个月,陈大龙便收服了未来岳父一家的心。金爷认定了他这个女婿,对邻居们说,大龙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女婿。当陈大龙提着礼物穿着新衣服上门正式提亲的时候,金爷金婶乐哈哈地答应了。没想到这门婚事遭到金小翠的坚决抵抗,她坚决不同意嫁给陈大龙!金爷金婶似乎这时才想起来,金小翠才是婚姻的当事人,她不同意,陈大龙就成不了他们的女婿。他们把金小翠拉到里屋,关上房门。夫妻俩上了炕,让金小翠在炕前站着,开始审问。
“你为什么不同意嫁给大龙?”金爷问。
“我看不上他!”金小翠硬邦邦地说。
“大龙是多好的孩子啊,温和敦厚,知书达理,长得也精神,又是干部,还是长春人,哪儿配不上你了?”金婶一口气数出了陈大龙的诸多优点,质问女儿。
“他长得怎么精神了?你没听见别人都叫他‘麻秆’吗?瘦成那样,又驼背,右耳朵还多长了一块东西,而且不讲卫生,一套衣服一穿就是半个月,领子袖口都油晃晃的,恶心死了!”金小翠不屑一顾地反驳。天地良心,陈大龙的形象绝对没有金小翠说的那么不堪。即使算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没缺鼻子少眼睛,五官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只是右耳的耳廓比正常人多长了一小块,但不影响容貌。就是按照现在的择偶标准,陈大龙这样的身高和长相也是许多姑娘心仪的对象,可惜,他偏偏爱上一个对他所有的优点都视而不见的金小翠。
“这算什么毛病啊?哪个瘦高的男人没有点驼背啊,你爹不也驼背吗?他的耳朵比一般人多那么一小块,人家说这样的人听力也比一般人好。他爹妈不在身边,没人替他张罗,邋遢点也正常,你们结婚后,有你替他洗衣服,保管他变得干净体面。”
金婶不以为然地开导着女儿。
“反正我不能嫁给他!”金小翠嘟囔着说。
“你说说理由,到底为什么不能嫁给大龙?”金爷问。
“我有对象了!”金小翠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了一句。
“什么?!”这句话把金爷金婶惊得差点从炕上摔下来。两人异口同声地问这人是谁。
在父母的逼问下,金小翠吞吞吐吐地介绍了自己对象的情况。金小翠当时的确有对象了,叫李春,也在林场当检尺员。两人是高中同学,当时金小翠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李春是学习委员。李春不仅长得斯文秀气,而且还会写诗,让情窦初开的金小翠非常着迷。两人从高中就开始偷偷恋爱,只是由于害羞及考虑到两人年纪还小,没有公开。听完女儿介绍,金婶知道李春是谁家的孩子了。李春的父亲原来也是林场的工人,十多年前在伐树中出了事故,被倒下来的树压死了。他母亲一直守寡没有再嫁,据说是担心继父会委屈了儿子。这种孤儿寡母的人家,首先就不中金婶的意。人家母子的感情这么深,女儿嫁过去后,婆媳关系很难处好。再说,李春是独子,别指望他能常来帮自己干活,陪老伴喝酒。金婶还想起来,自己和李春打过几次照面,李春每次都只是对她点点头便匆匆走过,从未热情地和她打过招呼。这种不大方的性格金婶也不喜欢,和陈大龙相比,差距太大了。总之,金婶轻易地就把李春给否决了。
“你和他处对象,处了多久了?”金婶问。
“快三年了。”
金小翠低声答道。
“都处了三年了,怎么没带回来给爹妈瞧瞧?还有,他明知道我是你妈,怎么在路上碰见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开,他害羞。”
“既然是正式恋爱,有什么害羞?我看他就是一个没有担当的孬货!你赶快和他断了,嫁给陈大龙!”金婶用力地拍着炕席,下了命令。
“要嫁你自己嫁,我绝不嫁给陈大龙!”金小翠一口回绝。
“啪!”金小翠的脸重重地挨了母亲一记耳光。
“反了你!父母的话你都敢不听!”金婶打了女儿,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
“哇……”金小翠大哭着往外跑。
“给我抓回来!”一直威严地静观事态发展的金爷气得翘了胡子,厉声地下令。金小翠没有跑成,在院门口被妹妹们拉住了。然后被父母关进了里屋。金小翠为了婚姻自由开始了和父母的抗争。这场抗争一共进行了三天三夜,她的哭闹和辩解都没能让父母改变主意。于是她开始绝食。在她绝食的第三天,金婶来到女儿的炕前,解下裤腰带,缠在脖子上,对金小翠下了最后通牒:若不答应这门婚事,她就当场吊死在这屋里!饿得奄奄一息的金小翠,此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脖子上缠着裤腰带的母亲,只能投降。金婶用一根裤腰带取得了胜利。
4
金小翠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偷偷去了李春家,和心爱的人做最后的告别。相爱了三年的恋人要出嫁,新郎不是自己,李春被这样的痛苦击倒了。他哭着跪在金小翠面前,求她改变主意。李春的哀求让金小翠肝肠寸断,对自己的背叛充满了悔恨。她很想答应李春,甚至想到要和李春私奔,一起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去。但想到母亲脖子上缠着裤腰带的形象,她将这个主意咽了下去,无奈地抱着李春痛哭。后来,两人流着眼泪上了床。陈大龙如愿以偿 5730." >地娶了金小翠,心里美滋滋的。写信给林校的同学,将自己的婚事比做是天上人间第一称心如意的美事。在闹洞房的人散去后,他搂着美丽的新娘,看着窗户上贴着的红双喜字,以为自己即将开始幸福的人生。第二天,陈大龙就知道他的幻想破灭了。李春在陈大龙和金小翠的新婚之夜跑到新房前的树林里上吊自杀了。李春母亲穿着白色丧服坐在新房前哭丧。一连七天,她凄厉的哭声都在林场的上空飘荡。全林场的人都听到她在哭儿子的同时对那对新婚夫妇进行了恶毒的诅咒。李春母亲的哭嚎和诅咒让陈大龙不知所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心积虑谋划了几个月的后果是抢了别人的未婚妻,这让他又悔又恨。
李春之死,让陈大龙和金小翠的新婚没有一点喜气,他俩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垂头丧气,暗淡无光。那天金爷金婶正在家里抱怨,自从李春死后,他们一出门,只要听到有人在说悄悄话,就怀疑人家是在议论这件事,弄得他们灰头土脸,觉得自己的女儿交友不慎,让他们丢了颜面。这时陈大龙跑进来报告,说金小翠精神不正常了,让岳父岳母快去看看!金爷金婶跟着陈大龙来到他们的新房,看见金小翠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见父母进来,她好像不认识似的没有反应。金婶看见女儿憔悴呆滞的模样,又是痛又是急,不知如何是好。金爷还算镇定,他过去温和地对女儿说:“小翠,爸爸带你回家,好不好?”金爷的话让小翠有了反应,她抬眼看了看父亲,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父母走了。金爷将女儿带回家,让小翠睡在她原来的闺房里,嘱咐金婶看好她,自己亲自上山去采草药。可以肯定,金小翠在听到李春自杀的消息后,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当时已经有些失常了。但在服用了父亲金爷熬制的草药后,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又恢复了正常。九个月后,金小翠生下一名女婴。陈大龙写信向父母报喜,孩子的爷爷陈玉虎回信替长孙女起名陈娇。女儿的出生,并没有让金小翠高兴起来,她在月子里就郁郁寡欢,常常抱着女儿落泪,她最反感有人说女儿长得像爸爸。有一天妹妹小燕来看姐姐,她抱着外甥女逗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孩子长得真像姐夫,让小翠大怒,用力把孩子夺过来,伸手就往妹妹脸上扇了个耳光。小燕又惊又怒,哭着和姐姐大吵了一架,骂姐姐神经病,之后再不登门。
没想到,第二天金小翠真的疯了。陈大龙告诉女儿,她的命是他捡来的。那天他正蹲在窗前拔草,看见一个包袱从窗里扔出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接住后,打开包袱一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他。陈娇对自己在几秒钟之前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一无所知,以为刚才的腾空而起是妈妈和自己玩的游戏,被爸爸接住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咯咯直笑。金小翠像抛弃一个错误一样把女儿抛出去后,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她到厨房拿来一把菜刀,扬言要杀了陈大龙,为李春抵命。大龙抱着女儿躲到邻居家去了,找不到目标的金小翠挥舞着菜刀,见啥砍啥,家里的桌椅板凳脸盆门框,全都遭了殃。看着疯狂的金小翠,围观的邻居无人敢上前劝阻,直到闻讯赶来的金爷金婶合伙制住了她。被带回家的金小翠只要一听见陈大龙的名字就开始发狂,她要父母替她做主与陈大龙离婚。在闹了半个多月后,金爷金婶只好同意。离婚后的金小翠在家休息了三个月,喝了一段时间父亲采的草药,又正常了,回到场里继续上班,只是不再播音了。金小翠依然年轻美丽,身材苗条宛若少女,根本看不出她曾经结婚生子。她的身边又开始出现追求者,金婶正懊悔当年用强迫的手段干涉女儿的婚姻,酿成一死一疯的惨剧,见女儿恢复正常,也想劝她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但谁也没想到,金小翠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陈大龙的门口,对他说:“我要和你复婚。”
陈大龙看着依然美丽的金小翠又惊又喜,以为她想明白了道理,忘记了李春,要重新和他开始幸福的生活,自然满口答应,乐滋滋地去和她办了复婚手续。
陈美是他们第二次结婚后生下的。这次婚姻维持了三年。一天傍晚,邻居看见金小翠把陈大龙的东西一件件地从屋子里扔出来,最后出来的是灰头土脸的陈大龙。第二次离婚的金小翠带着小女儿陈美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她看上去憔悴些了,但风韵犹存。不时有老光棍和老鳏夫上门提亲,都被金小翠打了出去。独身了两年后,她又去找陈大龙。和金小翠的两次婚姻经历让陈大龙心有余悸,这回他不敢答应了,将金小翠关在门外。被拒绝后的金小翠并不死心,她表现得像一个痴情女子,天天晚上到陈大龙家拍门,哀求放她进去。陈大龙被她缠不过,开了门。两人第三次结婚。不过一年光景,金小翠就到法院起诉,坚决要和陈大龙解除婚姻关系。法院>.99lib?调解的时候,金小翠在审判庭大吵大闹,审判员被她闹得不胜其烦,只得当场判离。陈大龙和金小翠在红星林场创造了一个纪录,在七年内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三次婚。陈大龙被这桩三结三离的婚姻搞得身败名裂,苦不堪言,为了摆脱金小翠的纠缠,他只得托关系调走了。失去了陈大龙这个目标,金小翠有好几年没犯病。她还在林场当检尺员,与陈大龙的三次婚姻让她在林场成了名人,虽然她依然是红星林场最时髦最漂亮的女人,但身边已经没有了追求者。金小翠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事情的起因源于一件小事。一个和金小翠平时关系较好的同事因为家里有事迟到了半小时,当月的奖金被全部扣光。20元钱在80年代初期是一笔很大的金额,金小翠为同事打抱不平,与同事一起去找场长理论。场长觉得金小翠多管闲事,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这句话刺激了金小翠,她突然举起凳子向他砸去,场长被砸得头破血流,晕倒在地。场长被送进了医院,金小翠被抓到派出所拘留了七天。当时派出所刚抓住一个强奸犯,是个曾奸淫妇女无数,在很长时间让当地妇女闻之色变的大色魔,恰好关在金小翠隔壁。那个色魔被抓之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拘留所里依旧嚣张,见隔壁关了一个年轻妇女,便日夜用最下流的言语挑逗。被关在拘留所那几天的遭遇让金小翠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放出来后,她彻底地疯了。
5
陈大龙与金小翠离婚后,调到现在这个林业局,但并没有与金小翠完全断绝关系。他对这个曾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前妻念念不忘,知道金小翠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每年都到医院去看她一两次。小翠的病时好时坏,有几次她认出了陈大龙,两人还能交谈几句。这种探视持续了六年,直到七年前陈大龙再婚。陈大龙被介绍人带到吉林市相亲。陈大龙听说女方只有25岁,从未结过婚,她父亲还是市政府某局的一名科长,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便打了退堂鼓。在介绍人的坚持下才答应见一面。见面地点安排在女方家,一开始没见到那家的姑娘,陈大龙先接受了女方父母的盘问。陈大龙把自己的年龄和婚史老老实实地做了一番交代,心里对这桩婚事没抱一点希望。奇怪的是女方父母听完,没有一点嫌弃他条件不好的意思,反而对他的老实憨厚赞赏有加。说自己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希望以后得到他的照顾。陈大龙对女方父母的表述有点惊讶,以为他们要向自己推销一个丑得嫁不出去的姑娘,心里对这个姑娘有了些好奇。
吃饭时,姑娘终于出现了,出乎陈大龙的意料,姑娘长得非常漂亮,穿着一件粉红花的连衣裙,袅袅婷婷地走出来,看见陈大龙,满脸绯红低下头。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罗婷婷。婷婷姑娘不爱说话,只爱笑,无论她父母说什么,她都不回应,只是抿嘴笑。她的笑容很天真,让人想起七八岁的小丫头,而她娇艳的面容,又让人联想到早春的桃花。陈大龙有些疑惑了,开始猜想这姑娘是不是哑巴。婷婷好像猜到陈大龙的心思似的,她突然夹了一个鸡翅到大龙碗里,说:“吃!”说完这个字,对着大龙嫣然一笑。陈大龙被这一笑迷得神魂颠倒,心里如有小鹿在狂奔。与当年不做充分了解便狂追金小翠一样,陈大龙因为罗婷婷的嫣然一笑立刻就坠入了情网。他满口答应了这桩婚事,对介绍人后来补充的婷婷没有工作、不会料理家务等缺点充耳不闻。两人一个月之后就结婚了,女方父母送了丰厚的嫁妆。陈大龙晚上搂着娇妻睡觉的时候,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很快,陈大龙便感到这个“馅饼”不好吃了。罗婷婷的智力发育迟缓,25岁了智力只相当于七八岁。这个倒没怎么困扰陈大龙,把罗婷婷当成七八岁的孩子看待就是了。孤单生活了这么些年,娶了个童颜美女回来,白天把她当女儿,晚上又可以做老婆,这没什么不好。可罗婷婷不仅弱智,还是间歇性精神病人,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花痴”。她的父母听人说这种病只要结了婚便自然会好,便四处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想把她嫁出去。因为担心女儿被欺负,特地要找一个忠厚老实有婚史的大龄男子,陈大龙便成了最佳人选。况且陈大龙在林场上班,在罗婷婷父母眼里,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工作,那里能诱发女儿犯病的因素总比城里少吧。罗婷婷刚嫁过来的第一年,还有点新娘子的矜持的,陈大龙每天早上上班前,给她蒸好一锅馒头,她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听录音机学流行歌曲,饿了就揭开锅盖拿一个馒头吃。
偶尔出门逛逛,也很少与人交谈,而且一般会在陈大龙下班前回家。第二年春天,罗婷婷生下一个女儿,她常常坐在门口给孩子喂奶,把大半个胸部都露出来,让过往的行人大饱眼福。有一次她的父母和亲戚从吉林来看孩子,一群人在外屋说话,孩子突然哭了,她说进去给孩子喂奶,过了一会儿,竟然脱光了上衣,让孩子叼着奶头跑出来。原本陈大龙的生活自理能力就很差,现在一下要照顾这母女俩,日子过得狼狈不堪。陈娇想起那一年,自己提出要回吉林上中学,因为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而心怀怨恨。此刻,她原谅了父亲。罗婷婷的父母把孩子接回吉林市了。家里少了个吃奶的孩子,陈大龙轻松了许多,能腾出精力应付罗婷婷了。罗婷婷渐渐恢复了正常,除了春天偶尔犯病,穿红着绿地在山上乱跑,其余季节基本和常人一样。可没想到金小翠会找上门,把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给打破了。金小翠带着二女儿陈美,突然出现在陈大龙家。看到罗婷婷坐在炕上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哼着小曲,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卷起袖子爬上炕就把她拖下来,把罗婷婷吓得哇哇大哭。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把罗婷婷的父母都从吉林市招来了,金小翠理直气壮地宣布她才是陈大龙的老婆,她和罗婷婷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让罗婷婷立即滚蛋。罗婷婷的父母要陈大龙拿主意,只能留一个老婆。不知是陈大龙对金小翠还有感情,还是害怕金小翠,总之,他竟然选择了金小翠。陈大龙的态度让罗婷婷的父母怒不可遏,他们把陈大龙大骂一顿,断然把罗婷婷带走了。金小翠在这场争夫斗争中大获全胜,她喜气洋洋地带着小美以女主人的身份在?99lib?陈大龙家住下了。她刚住下几天,就给家里来了个大扫除,把罗婷婷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陈大龙每天下班回来,热饭热菜在桌上摆着,再看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心里感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不同,有一种翻身得解放的感觉。好日子只过了一个月。一天,金小翠在林子里纵火,被森林警察抓起来了。她趁看守不备逃了出来,披头散发地在街上乱跑。后来精神病院来人直接把她接走了。
“我能去看看她吗?”陈娇听完,沉默了半晌才问。
“最好别去。她的病情刚刚稳定,见了你又要受刺激了。”
陈大龙说。
他告诉陈娇,金小翠纵火的前一天晚上曾问他大女儿的情况,他告诉她陈娇现在广州的事,还把陈娇的相片拿给她看。金小翠一看到陈娇的相片情绪便激动起来,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便发生了纵火事件。陈娇没有坚持。她打了一个哈欠。这三天,奔波了三千多公里,换乘了各种车辆,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听了亲生父母的故事,她并没有更多的感慨。她的情感似乎麻木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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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在江边游荡。回家三天了,她每天吃过早餐后便离开家门,自己出来四处走走。陈大龙的家离松花江不远,她走半个多小时便到达松花江畔。松花江畔的风光还是很美丽的,有一种北方的秋天特有的凝重和多彩景象,是与南粤完全不同的韵味。但此时陈娇完全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再美的景色在她眼里也是过眼云烟。她信步在江边走着,看到江岸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平坦,宛若石床,她便爬上去,躺在上面。天空碧蓝如洗。陈娇在广东从来没有见过蓝得这么纯净的天空,蓝得让人绝望,想要融化进去。一阵秋风吹来,传来沙沙的声音,一片片金色的树叶从树上飘然落下。陈娇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桦树林。她惊奇地发现这些树干上长着一只只眼睛。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一,似睁似闭,似笑非笑,有的哀伤,有的沮丧,还有的似乎在怒目圆睁。她的耳边响起几年前在部队,新年晚会上与班上的战友们合唱的俄罗斯民歌《白桦林》:为何叶片儿在忧伤地飞舞,是在安慰我衣衫下裹藏的心灵?心中的热情一次次地燃起,却一次次得不到答案。叶子从白桦树上落在肩膀,好似我般漂泊的游子……优美而哀婉的旋律让陈娇心里充满了凄楚,她一遍遍地哼着,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太阳落山了,气温骤然下降。陈娇坐起来,从石床上跳下,慢慢地往公路上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她身边停住了。
米处长探出头来,示意她上车。陈娇上车后,米处长什么话也没说,将汽车一直往前开。汽车开过了一个又一个村落,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外面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米处长把陈娇带到一片白桦林里才开口。
“陈娇!你犯了大错知道吗?为什么这么冲动?受训三年,难道连控制情绪你都没学会吗?你差点就暴露了,若不是我及时补救,我们这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陈娇对米处长的出现一点也不吃惊,早就做好了在这里与她对话的心理准备。她看着米处长,冷冷地反问:“被炸死的21个人是怎么回事?你明明可以通知香港警方让他们撤离的,那里面有14名警察!你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
“核实情报需要时间,我不知道香港警方与大陆警方这次的联合行动。而且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通知他们。”
米处长冷静地说。
“为什么?”
“为了大局。”
“什么样的大局能抵得上14个警察的生命?你太残酷了!你这个冷血动物!是你害死了他们!”陈娇激动地大喊起来。米处长突然用力给了陈娇一个耳光。
“陈娇,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因为送信的人是你,我才不能通知他们。他们撤离了,张婉柔就会怀疑到你。张婉柔让你带的信连口都没有封,就是为了考验你。为了保护你,我才没有把情报转给香港警方。你不顾国家培养你这么多年,不顾自己身上肩负的任务,随便破坏纪律,差点就让任务失败!你要是暴露了,那些牺牲的英雄们会死不瞑目!”米处长激动地说,又打了她一个耳光。
“陈娇,你知道吗,我的儿子也在里面,他前几天刚过20岁生日……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你理解一个失去亲生儿子的母亲的心吗?”米处长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陈娇如五雷轰顶,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才发现,米处长的脸色非常憔悴,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两个月,她却好像老了十岁。陈娇喃喃地说:“对不起,米处长,我错了。请组织处分我吧。”
米处长冷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严肃地看着陈娇说:“陈娇,对你的处分我暂时没有往上报,我想给你改正错误的机会。希望你不论遇到多少困难,都要尽快把张婉柔的制毒点找出来,把这个国际贩毒集团端了,让死去的14名烈士的英魂安息。”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陈娇立正,庄严地保证。
“好!希望你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待。”
米处长神情严肃地说。
看陈娇一脸坚毅的样子,眼里露出一丝怜爱。她拍了拍陈娇的肩膀,轻声说,“注意安全。我不需要烈士,要的是能功成身退的战士。”
陈娇点点头。米处长说:“我们走吧。”
桦树林里铺满了落叶,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东北的秋风已经凛冽,吹在脸上像被刀刮过一样微疼。汽车开到小镇附近停下,陈娇下了车,目送这辆黑色的轿车远去。风越刮越紧,将两旁的桦树所剩无几的树叶毫不留情地刮落,漫天金色的树叶在空中飞舞,落地时心有不甘,随风又起,几个回合之后,到底还是落在地上,发出呜咽的悲鸣。这样的情景在陈娇的眼里有一种悲壮的凄美。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几分钟,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扬眉剑出鞘,一朝试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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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深圳的陈娇,重又成了张晓露。她变得比原来更加活跃,每天风情万种地周旋在各色人等之中。对张婉柔,她变得比以前更主动。只要婉柔在深圳,她都尽可能地和她在一起,陪她吃饭喝酒跳舞,还常常从各地搜罗来各式小礼物送给她。晓露的乖巧和浪漫深得婉柔的欢心,她常让晓露在她的别墅里留宿,两人的感情愈发融洽了。波仔开始吃醋,两人常常为此发生争吵。一天,婉柔从泰国回来,晓露要去关口接她,被波仔拦住了。
“你要去哪里?”
“去接我大姐。”
“晚上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也许吧。我和大姐都一个星期没见了,她多半会留我住在那里。”
“你们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
“她是我大姐,和她关系亲密不好吗?你不是也整天把自己的大哥挂在嘴边?”
“我是整天把大哥挂在嘴边,可我晚上没有和大哥住在一起吧!你觉得你们的关系正常吗?”
“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们吗?说你们是同性恋!那个张婉柔那么风骚的女人,身边却没有男人,这正常吗?我听说她专门喜欢找女孩子玩,还闹出过是非,一年多前在酒吧,有两个女人为了争宠还打起 6765." >来了,一个女的把另一个打得进了医院……”波仔还没说完,晓露便厉声打断了他:“造谣!你告诉我,这话是谁说的?我去把他的舌头剪下来!张婉柔最恨别人在背后嚼舌头,我告诉她,让她灭了这个人全家!”
“晓露,我发现你从吉林回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飞扬跋扈,真的很像个大姐大咧!”晓露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扬长而去。波仔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头。晓露到张婉柔的别墅留宿的那些夜晚,波仔便到娱乐城流连,找小姐陪酒。更多的是到赌场下注,狂赌到天明。张婉柔这次从泰国回来,情绪明显低落。任晓露百般撩拨,也无法兴奋起来。晓露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说是,连续几天没睡好了。婉柔坐在床头上,点燃了一根烟,这表明此时她的心情已经郁闷到了极点。
晓露也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点燃,慢慢地吐出一圈青烟。她看着张婉柔,第一次发现她有点老了。她的脖子和下巴的皮肤开始松弛,脸色青黄,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白天化了妆还不觉得,卸妆后没有了脂粉的掩饰,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到底是年过30的女人了,晓露在心里叹了口气。
“出了什么事了吗?”晓露问。
“没有。只是觉得累,全身都疲乏得很,那种倦意好像从心底里冒出来。”
婉柔幽幽地说,“对快乐失去了感受力,你可理解?”
“你是太累了,管理这么多档生意,国内国外的到处飞,又不好好休息,铁打的人都要累垮的啊。”
晓露说。
婉柔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姐姐,有什么心思可以告诉我啊,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晓露用胳膊搂住婉柔的肩膀,轻轻地说。
婉柔没有回答,默默地抽烟,良久之后突然开口:“晓露,你陪我出去旅行吧。”
“旅行?去哪里?”晓露意外地问。
“现在是春天,我们去江南。”
“江南?”晓露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太好了,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是要去那里吗?”
“是。明天你就去订飞机票。”
婉柔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下决心似的说。
两天后,张婉柔与晓露出现在浙江绍兴城。她们租了一条乌篷船,让船家沿着水路慢慢划,两人坐在船里一边喝着绍兴黄酒,一边欣赏水色风光。
“太美了!”晓露发着感慨。
“比起杭州,我更喜欢绍兴这座小城,喜欢这里的安静和淳朴,喜欢这烟雨蒙蒙的天气,喜欢这些随风摆动的柳条。”
空中传来鸟儿悦耳的鸣叫,两人抬头看,一双燕子从绿色的水面上掠过,留下黑色的剪影。
“快看,燕子,燕子!”晓露惊喜地叫着。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婉柔轻轻唱起来。来到江南后,被江南湿润柔软的风一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她少见地活泼起来。
“我在深圳从来没有见过燕子,也没有闻到过这么清新的空气。”
晓露说。
“哼!”婉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深圳怎么能和这里比!那里到处是铜臭味儿,怎比得上我这风景如画的家乡?”
“家乡?噢,对了,你说过你的家乡是绍兴的。难怪你一定要来这里。你有多久没回来了?”
“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婉柔幽幽地说。
“要是父母不奢想着发财,不全家移居香港,安心留在这里度日,我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一定还活着,而我,也在这里嫁了个什么人,天天挽着一个竹篮到这条河边淘米洗衣,你说该有多好!”听了婉柔的话,晓露也觉心里黯然。两人来到船头,相互依偎着,默默看着水面上的波光。
“如果我死后,能埋在这里,天天看着这里的青山绿水,也就无憾了。”
婉柔伤感地说。
“好好的,为什么想到死?”晓露轻声问。
“人终有一死。最近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叶落归根,老死故里。我想我是没这福气的。这几天老是梦见妈妈,梦见小时候玩耍过的小河。所以想来看看,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婉柔说。
“你还记得以前的家在哪里吗?”晓露问。
“不记得了。”
婉柔摇头。
“那时我才5岁,连家在哪个镇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想去找,要是哪位亲戚邻居认出了我,叫我情何以堪。”
“为什么?”晓露问。婉柔没有回答,用手尖在她的手心掐了一下。
“其实这样就够了,我已经看到了我梦中的小河,知道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样子。以后午夜梦回,思念家乡的时候,也有了真实的画面。”
婉柔伤感的情绪感染了晓露。她的眼前出现了松花江畔的那些白桦树,树上那些形态各异的眼睛在眨呀眨,金黄色的落叶漫天飞舞。她抱紧了婉柔。
“晓露。”
婉柔在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和我这样在一起,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很幸福。”
晓露答,“真希望能永远这样和姐姐在一起。”
“我也是。我觉得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婉柔深情地说。
“我刚才还这么想,要是船突然翻了,我们两个掉在河里,我一定不挣扎,和你拉着手静静地沉到河里。就让这条河做我们的葬身之地,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晓露说。
婉柔被感动了。
她吻了晓露一下,看着她说:“我们来缘定三生吧!如果有来生,下辈子你做男人,我做女人,我一定嫁给你。我们就在这河边建一幢小房子,快快乐乐地做一对普通的夫妻,生两三个孩子。好不好?”晓露呆呆地看着婉柔的脸,突然流下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也觉得很好?”婉柔温柔地抚摸着晓露的耳朵,又道,“晓露,晓露,下辈子你可不能叫晓露,要换个名字了。”
“为什么?”晓露擦了擦眼泪问。
“晓露,是拂晓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蒸发了。太短暂了,不好。”
婉柔摇着头说。
“那你希望我叫什么?”
“长生。你叫长生好不好?”婉柔笑起来。
“下辈子你在绍兴的码头等我,我来找你,我叫一声‘长生’,你就走过来。”
晓露问:“那你叫什么?”婉柔认真想了想,“我叫春燕!春燕,好不好?”
“好。春燕。”
晓露叫了一声。
“哎!”婉柔笑起来。
“长生,春燕,听起来就很般配呢。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
“我一定记得。”
晓露道。婉柔伏在晓露的肩膀上,撩开她的衣领,突然在她的肩上用力咬了一口。
“你干吗?”晓露猝不及防,痛得叫起来。
“在你身上留个印记。”
婉柔说完又把自己左手的食指咬破,血冒了出来。
“把血吸干。”
婉柔把左手举到晓露面前。晓露低头含住手指吮吸。婉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的血已经在你心里了。你永远都不能背叛我。”
婉柔疯狂的举动让晓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着婉柔的笑脸,心里满是苦涩。几分钟后,婉柔恢复了平静。她问晓露:“你从老家回来之后,好像变了很多。”
“变坏了吧?前几天波仔还说我满身匪气。跟着洪哥那些流氓混,不匪怎么行?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有饭吃,弱一点就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来。而且我现在要养两个家,养母和亲妈都是病人,我需要钱安顿她们。还有爸爸和妹妹,我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晓露说。
“需要钱可以找我啊,多少钱我都会给你。”
婉柔道。
“姐姐给我的钱够多了,我已经受之有愧了。我希望凭自己的能力赚钱,这样心里踏实些。”
晓露说,“等赚够了钱,我就换个地方生活。”
“这想法不错。你想去哪里生活呢?”婉柔问。
“这我还没想好。”
晓露挠挠脑袋,“还早呢,等赚够了钱再想也不迟。”
婉柔也笑了。
“好,慢慢想。去哪里都要和我在一起。”
“当然,我们永远在一起。”
晓露握住了婉柔的手。
2
从绍兴回来后,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婉柔依然很忙碌,常常出国,有时在外面一待就是几个星期。晓露在俱乐部和娱乐城两边穿梭,婉柔不在的时候,她也可以自由出入她的办公室。她将俱乐部的每个角落都巡查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地下制毒工厂的线索。她不由对张婉柔产生了敬佩之心,能将制毒厂藏得这么隐秘,被监控了这么久都安然无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与婉柔接触越久,就越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她的外表美丽动人这个不用说了,为人处世也大方有担当。她资助贫困山区的女童读书和定期给孤儿院捐款,也不是作秀,因为她每次捐款总是匿名。但自从上次爆炸事件之后,晓露已经领教了她的心狠手辣。张婉柔是个手段超常、杀人不眨眼的女毒枭,这是米处长对她的评价。可真正和她接触,又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这个评价联系起来。晓露放弃了寻找。她等着张婉柔主动对她摊牌。经历了绍兴之行,她相信离这一天不远了。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晓露差点乱了阵脚。她在明星朗娱乐城遇见了黄世荣。那天晚上,恰逢洪哥的一个朋友过生日,请了很多人来娱乐城玩。酒足饭饱后大家在舞厅跳舞。既是洪哥的朋友,晓露自然要出面应酬。她上台讲了几句祝福的话,还唱了一首歌助兴。因为要照顾波仔的情绪,她谢绝了其他男人的邀请,只陪他跳舞。在七彩镭射灯的扫射下,红男绿女们在激烈的音乐声中疯狂地舞动。晓露跳了一会儿,觉得似乎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几次回头,都没有发现目标。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借口上卫生间,离开了舞厅。
当她从卫生间出来,在走廊拐角,听到有人叫“阿娇”。她的身子猛地一震,一回头,看见了身穿便服的黄世荣。
“阿娇,果然是你!”阿荣走了过来。晓露没有回答,她快速地继续向外走,在舞厅的一个角落停下。阿荣尾随而至。
“阿荣哥,你怎么会来这里?”晓露问。在这里遇上阿荣让晓露非常意外。看样子他已经从部队复员了。现在哪里工作?这两年他过得怎么样?兰姨身体还好吗?那一瞬间,晓露心里涌上无数个问题,却问不出来。
“我正想问你,你不是回吉林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阿荣问。
“一言难尽,现在很难和你说清楚。”
晓露警惕地观察四周。还好这里灯光昏暗,音乐震耳欲聋,没人注意他们。
“刚才你在台上我就认出你了,你难道在这里工作吗?”阿荣问。晓露想到自己刚才在台上的表演被阿荣哥看到了,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对,我在这里工作。”
她小声地回答。
“到底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工作?”阿荣语气严厉地问。
“什么这种地方?这是一个正当营业的娱乐场所。你不是也来这种地方玩吗?”晓露反驳道。
“我是……”阿荣一时语塞。
“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把你的BP机号码告诉我,我改天找你。”
晓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号码告诉了他。既然已经遇上了,不给会更危险。
阿荣记下了号码。他看着晓露,眼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晓露不敢与他对视,低下了头。阿荣温柔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转身走了。阿荣哥并没有如阿娇的想象,马上就和她联系,而是让阿娇在忐忑中度过了三天后,才给她发传呼,两人约在汽车站附近的一家茶楼见面。阿娇穿了件白衬衣和半旧牛仔裤就去了,脸上未施脂粉,与在娱乐城上班的形象的确迥异。阿荣一见阿娇,脸上便露出笑容。
“这才是我的阿娇。比上次那个戴着假发、浓妆艳抹的人好看多了。”
“阿荣哥,你已经从部队复员了吗?在哪里工作?”这是阿娇最想知道的问题。
“已经回来一年了,在省公安厅工作。”
阿荣答。
“你终于当上警察了,还一下进了省厅,真好。”
阿娇由衷地高兴。
“是我爸爸生前的战友帮了忙,他现在是省厅的一个领导了。”
阿荣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说我了,你快告诉我,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次探家回去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我复员回家,阿妈告诉我你被你爸爸接回吉林了。给你写信也被退回来,信封上写着查无此人。我一直跟阿妈说,等有了假期亲自去吉林找你。那天在明星朗看见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你就在广东!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么久不和我联系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荣急切地问。
“我是回吉林了。可在吉林生活不习惯,就又偷偷来了深圳。”
阿娇小声地说。
“来深圳后为什么不回家看看?”阿荣反问。
“我不敢去。”
阿娇嗫嚅道。
“为什么?你在我们家住了15年,阿妈没有虐待过你吧?你走后就再也没有一点信息,让阿妈心里怎么想?你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吗?我都见过她偷偷哭了好几回了,你不觉得你太无情了吗!”阿荣质问道。
“兰姨的养育之恩我没有忘。就因为怕她难过,所以才不敢去看她。”
阿娇低声说。
“你这是什么逻辑?那么我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你也不敢和我联系?”阿荣问道。面对阿荣的逼问,阿娇如万箭穿心。她看着阿荣,半晌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为什么?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阿荣问。
“我,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阿娇心一横,决定快刀斩乱麻。
“果然如此。”
阿荣绝望地喟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对不起,阿荣哥。我其实,其实是把你当哥哥看的。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哥哥,不是恋人。”
阿娇吞吞吐吐地说。
“别说了。”
阿荣痛苦地摆摆手,“我知道了。”
“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只要你幸福,就不用对我抱歉。”
阿荣看着阿娇,轻声问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对你好吗?”
“他是香港人,对我很好。”
“原来是港商啊!是你在夜总会认识的吗?”阿荣问。
“是。”
阿娇低头答道。
“在夜总会这种地方认识的人靠得住吗?你对他了解多少?”
“我们认识一年多了,还是比较了解的。”
阿娇答。
“好,我祝你们幸福!”阿荣说。
“谢谢。”
话说到这份上,出现了尴尬的沉默。两人一时无话可说。
“约你到这里见面,是想等会儿把你带回佛山的。我请了假,准备和你谈完,就和你一起回家看望阿妈。现在看来计划落空了。”
阿荣叹息一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阿娇,你还愿意和我回家吗?”
“下次吧。等我有假期的时候一定去看望兰姨。”
阿娇硬着心肠说。
“阿娇,娱乐城夜总会这种地方藏污纳垢,是滋生犯罪的温床,人在那种地方待久了,很容易迷失方向。你还是换个工作吧。”
阿荣说。
“我会考虑的。”
阿娇点头。
“你那天晚上去明星朗干什么?”
“我们是去办案,跟踪一个人到了那里。”
阿荣说。
阿娇没问办什么案,跟踪的那个人是谁。她不能让阿荣违反纪律。告别时,阿娇看着阿荣哥上了车,她的心像被掏空一样难受。她木然地看着载着阿荣哥的车徐徐驶离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3
“赌”和“毒”一样,一沾上就会上瘾。波仔现在已经成了职业赌徒,几乎夜夜在赌场流连,这段时间在赌场的好运气燃起了他当赌王的雄心壮志。明星朗的地下赌场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经人介绍,在澳门赌王何鸿燊的葡京赌场谋了个职位,准备去学习些管理经验,将来自立门户,大干一场。临走那几天,波仔对晓露格外温存。他不时对晓露描绘虚无缥缈的大富大贵图,承诺发达之后,一定在五年之内迎娶晓露。晓露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那天下午,晓露送波仔过关。晚上在娱乐城招待一帮朋友,闹到午夜才驾车回家。从包里找钥匙开门时,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啊!”晓露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阿荣阴沉的脸。
“怎么是你?吓我一跳。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晓露问。
“你家里还有谁?”阿荣问。
“没有,就我一个人。”
晓露在心里暗自庆幸波仔已经离开了。
“进去再说。”
阿荣命令道。进了门,阿荣看了一眼屋里的环境,脸上更加阴沉。
“这就是你那个港商为你置办的安乐窝?”阿荣冷冷地问。
“不是。这是我的老板借给我住的,算是我的宿舍。跑车也是她的。”
阿娇解释道。
“是吗?你的老板真大方,看来你为老板赚了很多钱嘛。”
阿荣道。阿娇低头不语。阿荣突然愤怒起来。他用力指着阿娇说:“你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天浓妆艳抹地与人喝得醉醺醺地午夜2点才回家?”
“你干什么?半夜跟踪我回家就是为了来骂我吗?”阿娇叫道。
“是,我是跟踪了你,我今天晚上一直看着你像交际花一样穿来穿去,和一群流氓阿飞打情骂俏,又看着你醉醺醺地驾车回家,你怎么变得这么厚颜无耻!”阿荣吼道。阿娇被阿荣的话伤到了,她叫起来:“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凭什么管我?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
“你是我妹妹,是我的阿娇!我不能看着你堕落不管。从小我没看出来你是这么贪慕虚荣的人,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贪慕虚荣,就是喜欢锦衣玉食,开名牌跑车,住在别墅里!你怎么样!你不喜欢你就走,离开我的家!”阿娇喊完,扭身跑往二楼。阿荣追上来,在二楼走廊上扭住了阿娇。
“和他分手!和你那个香港男朋友分手!他如果是个正经人,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在娱乐场所工作,他对你一定不是真心的,你马上离开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和谁交往不要你管,你也没有资格!”因为心虚,因为酒精,因为觉得受到了羞辱,阿娇开始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们曾经睡过一次你就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当年是因为我年幼无知上了你的当……”
“啪!”阿娇的脸挨了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阿娇想还手,被阿荣用力抓住双手,两人厮打起来。挣扎中,阿娇的露背裙被撕裂了,半个身子露了出来。阿娇往卧室奔去,刚想关门,被阿荣一脚踢开。阿荣把阿娇抱起来,抛到床上。无论体力还是武功,阿娇都不是阿荣的对手,她挣扎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抵抗,由着他在她身上驰骋。一切归于平静。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只听到对方的喘息声。良久,阿荣逼近她问:“你现在已经不是年幼无知了吧?”阿娇把眼睛闭上,一声不吭。
“阿娇,阿娇!”阿荣轻声叫道,“告诉我,你爱过我吗?”阿娇沉默着不回应。
“我爱你。”
阿荣清晰地说。
“从小我们在一间房里睡觉,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当我还不懂男女之事的时候,阿妈就告诉我你就是我未来的媳妇,当时我还没有一点感觉。后来我去参军,和你分开了,我发现自己是那么地思念你,你的一颦一笑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那次探家,你终于成了我的女人,我的心也就安定了。我开始规划我们的生活:复员后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和你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每个夜晚我都是在这样的想象中入睡的。在我心里,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无人可以取代。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别人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阿妈告诉我,你被你爸爸接回吉林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要结婚的吗?怎么能跟你爸爸走呢,而且居然没有对我透露一点消息!我被你气蒙了,觉得伤了地拍了拍晓露的肩膀,“明白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嗒嗒嗒”的敲门声,婉柔起立去开门。无声无息地,晓露也没看清来人是谁。
不过几秒钟,婉柔转身,手里拿着一个蛋糕盒。
“你把这个蛋糕盒送到小梅沙度假村48号别墅。敲开门后,你问,今天有人过生日吗?他答,是的,你送来什么蛋糕?你答,栗子蛋糕。你要几磅的?他答,两磅二。暗号对上后,你就把这个蛋糕盒交给他。任务就算完成了。”
婉柔说。
“这么简单?”晓露问。
“对,就这么简单。”
婉柔答。
“钱呢?我要拿钱回来吗?”晓露问。
“不用。对方验过货后,会给我信息,把钱打到我指定的账号。”
婉柔道。
“好,知道了。”
晓露点头。
“现在是下午5点。你开车到小梅沙要50分钟。顺利的话,你7点钟以前就能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吃晚饭。”
婉柔道。
“好。”
晓露接过了蛋糕盒。晓露开车上路。她不时用余光注视着副驾驶座位上的蛋糕盒。粉红色印着花纹的盒子,扎着玫红的缎带,从上面半透明的盖子上可以看到蛋糕上的仙鹤图案。刚才晓露掂过分量,整个盒子重约二点五公斤。如果他们把冰毒藏在蛋糕里的话,大概可以藏一公斤,也就是两磅二。张婉柔是否完全相信了自己,这个蛋糕是不是一个圈套,晓露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听天由命吧,反正真相马上就会揭晓。晓露决定不再多想,专心开车。
红色的保时捷飞速地向小梅沙驶去。夏日的小梅沙充满了无限生机。沙滩上五彩缤纷的太阳伞仿佛一朵朵盛开的鲜花,笔直高耸的椰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风驰电掣的摩托艇在蓝色的海面上犁出雪白的浪花。沙滩上、海面上到处是嬉戏的人,他们的欢歌笑语不绝于耳。在这个有着“东方夏威夷”之称的小梅沙,建有许多风格各异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晓露提着蛋糕盒,向度假村别墅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的人群,一切正常。没有告诉米处长交货的具体地点,但她一定会派人跟踪自己。而且不排除张婉柔也派人在背后偷偷监视。她尽量做出自然的姿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终于到了48号别墅门口。她定了定神,按响了门铃。门铃响了三下后,门开了,露出一个男人的脸。
“你找谁?”男子大约30岁,留着两撇小胡子。
“今天有人过生日吗?”晓露问。
“是的。”
小胡子警惕地看着晓露,“你送来什么蛋糕?”
“栗子蛋糕。你要几磅的?”晓露镇定地问。
“两磅二。”
小胡子答。暗号对上了。晓露把蛋糕盒交给小胡子。小胡子接过后,立即关上了大门。前后不过一分钟,顺利得让晓露有点不敢相信。任务已经完成,她转身离开。上了车,返回俱乐部。婉柔在办公室等她,见她进来,张开臂膀拥抱了她。
“谢谢你,晓露。从此,我们是一条船的人了,可以同生共死了。”
“我也谢谢姐姐给我这样的机会,与你同舟共济。”
晓露答。婉柔微笑着隆重地亲了晓露一下。
6
午夜2点,俱乐部营业结束。灯光熄灭,一切归于寂静。张婉柔带着晓露向俱乐部深处走去。从三号楼往右拐,再往前走50米有一座红顶平房,里面是一个标准的恒温游泳馆。她们走进一间房,里面堆着游泳圈、浴袍、毛巾等用品。张婉柔拉开墙角一个装杂物的大竹筐,在墙上的一个开关处按了一下。地板裂开了,出现一个深洞,有楼梯可以通到下面。婉柔又按了一个开关,下面的灯亮了。她率先往下走,晓露跟在后面。下了十多级楼梯后,来到地下。晓露看着这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房间有些发愣。房子里只有一些铁皮柜,墙上安着许多变压器、电流表,看样子像是配电房。她看着婉柔,婉柔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柜子,对晓露说:“进去!”屈身穿过柜子,走了两步,当晓露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这个地下室足有三百多平米,白色的案板上摆放着一些仪器和玻璃试管。地上放着几个大塑料桶,里面堆满着用透明塑料袋封好的白色晶状体。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挂着几件白大褂。婉柔将晓露带到监控室,让她坐下。
“这就是王爷的地下制毒工厂。在建游泳池的时候就挖好了。已经运作了三年,算得上制毒界的奇迹。”
婉柔慢悠悠地说。
“设计得太精妙了,真是一个奇迹。”
晓露真心赞叹。她无数次地巡视过俱乐部,把俱乐部结构分析来分析去,却从来没有想到它会在游泳馆里。
“没有人带,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婉柔面露得意。
“你猜猜,这个地下室的出口在哪里?”晓露摇摇头。
“跟我来。”
婉柔起身。地下工厂的东边有一个一米多宽的通道,像一个长长的走廊,一直往里走,走了一百多米才走到尽头。尽头有一个铁门,婉柔用钥匙打开,走过去,有一个楼梯通往上方。晓露跟在婉柔后面爬了上去。上面是一个堆满了货物的仓库。晓露定眼看,堆成小山一样的纸箱上写着“××矿泉水”或“××方便面”的字样。她看着婉柔。婉柔笑笑,打开仓库的门。晓露探头一看,看到一排排货物陈列架。这是一个超市!晓露恍然大悟。这个叫百家惠的超市属于一个大型小区。这个小区的大门与俱乐部不在一条路上,故没有进入警方的监控范围。谁也没想到这个超市会和俱乐部的游泳馆相连,而超市的真正老板是张婉柔!将制作好的冰毒装进矿泉水或方便面的纸箱里,混在真正的矿泉水、方便面里,可以很方便地运出去。
同理,制作冰毒的原料也可以这样运进来。却不会引起任何怀疑。谜底终于揭开。晓露如在梦中。她们从原路退回制毒工厂。婉柔指着装在塑料桶里的冰毒说:“我在联系买家,争取在我们走之前把这些冰全部卖掉。”
“这些冰值多少钱?”晓露问。
“够在新西兰再买两栋别墅吧。”
婉柔淡淡地说。
“太好了!”米处长听完陈娇的汇报,兴奋地用力击了一下掌。
“张婉柔这只狡猾的狐狸终于自己把尾巴露出来了。”
她走到陈娇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陈娇同志,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终于成功地找到这个制毒工厂。我会向上级汇报,为你请功!”
“制毒工厂已经找到了,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吗?”陈娇问。语气里并无即将立功的兴奋。
“不。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张婉柔不是正在寻找买主准备出货吗?我们必须扩大战果,把她的买主一个个钓出来,一网打尽。所以你还需要回到她身边,配合她出货。”
米处长指示道。
“是!”陈娇答应。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要在你身上装上窃听器,你的手机也将被定位。”
米处长道。
7
“王爷出事了!”一天晚上,婉柔告诉晓露。
“他的一批货在美国栽了,他正在被美国警方通缉。”
婉柔道。
“那怎么办?”这个意外的消息让晓露紧张起来。
“我们得尽快把这个工厂处理了。我已经托人在帮你办护照,后天你再去送一批货。钱拿到之后,我们也要撤了。”
婉柔道。
“哦。你知道王爷现在哪里吗?”晓露问。
“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出事正好。他这一躲,没有三五年不敢冒头,正是我们摆脱他的好时机。”
婉柔的脸上露出笑意。因为王爷被美国警方通缉,米处长只能决定提前收网了。收网行动定在晓露第二次送货的交易现场。在百家惠超市的后门,一辆白色的东风牌面包车旁,婉柔低声对晓露交代任务:“这是50公斤货,已经装好了。这次你和小易一块去,他负责开车,你押货。”
“小易?”晓露问。这时小易走了出来。
“你好,张总助。”
“你好,小易。”
晓露说。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却是第一次一起执行任务。
“你们在下午3点开车到蛇口码头,把车停在停车场。不要下车。有人会来敲车窗,你问他干什么,他说想买康师傅方便面,你问他要多少,他若说50箱,你和小易就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他。你们俩打车回来。”
婉柔道。
“就这样?”晓露问。
“就这样。你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婉柔握了握两人的手,“一切顺利。”
“小易,你带枪了吗?”晓露问正在开车的小易。
“带了。交易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得不防。”
小易说。
“嗯。”
晓露点头,不再说话。下午3点,蛇口码头停车场。一切按张婉柔的计划进行。暗语对上之后,晓露与小易下了车,在那人接过小易的车钥匙的瞬间,四周的汽车里突然跳出一群警察,将他们包围。晓露与接货人束手就擒。小易试图逃跑,开枪打伤一名警察,被当场击毙。晓露与接货人被戴上手铐,分头押上了两辆警车。警车开出不远,又停了下来,一名警察叫晓露下车。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出租车,警察把车门打开,示意晓露进去。她坐进去一看,看到了穿便服的林志强和徐蕾。徐蕾给晓露打开手铐,告诉她:“现在要去抓捕张婉柔,米处长指示要你参加抓捕行动。你现在给张婉柔打电话,告诉她一切顺利,并问她现在哪里。”
“小易怎么样了?”晓露问。
“已经死了。”
坐在驾驶位上装扮成出租车司机的林志强答。
“你和张婉柔的通话一定要简洁,就说事情顺利,一切等回去再说。”
徐蕾道。
“嗯。”
晓露点点头,拿出手机。林志强发动了汽车。
“姐姐,我是晓露。一切顺利。我和小易正在回去的路上。你现在哪里?”晓露问。
“我在办公室。小易呢?”婉柔问。
“小易坐在前排。等我们回去再向你汇报。”
晓露低声说。
“好。我等你们。”
婉柔道。
晓露挂了电话,看到徐蕾赞许的目光,她突然觉得有些赧然。林志强通过对讲机汇报了张婉柔的方位后,快速地向俱乐部驶去。从蛇口码头到俱乐部只有45分钟的车程,再有半小时就要到了。这半小时是陈娇的人生中最沉重的半小时,有一种天将要塌下来的感觉。她不敢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希望这车能开慢点,再慢点,让那一刻晚一点到来。林志强突然一个急刹车,把晓露和徐蕾吓了一跳。行驶在前面的一辆面包车突然熄火,他们的出租车差点撞了上去。
“要不是执行任务,老子非狠狠地修理他一顿!”林志强骂道。绕过面包车,继续向前开去。离名爵俱乐部越来越近了,晓露的心跳加速,手心被握出汗来。有一刻,她甚至想,若是刚才撞上了面包车会怎么样。她宁可出车祸也不愿意自己亲手逮捕张婉柔。汽车在靠近俱乐部的路口慢了下来。晓露突然想起什么:“张婉柔在办公室,从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门附近的情景,她若站在窗边,会看到是我一个人下的出租车。”
“这个米处长已经想到了。在你快下车时,会安排人给她的办公室打电话,把她调离窗台。现在门卫和监控室都被我们控制住了。”
徐蕾道。
“张婉柔养着一个特安队,至少有九个人,手里都有AK47冲锋枪。”
晓露道。
“这次行动,省厅也派了人,还动用了武警。放心,我们的力量占绝对优势。”
林志强说。
出租车在名爵俱乐部门口停下了。徐蕾把手铐交给晓露:“你进去后,不要和她多说什么,尽快把她铐出来。十分钟后不见你出来,我们的人就冲进去。”
“知道了。”
晓露接过手铐,放进牛仔裤的后兜里。
“去吧。把她铐出来,你便大功告成。”
徐蕾拍拍晓露的肩膀。晓露做了一个深呼吸,定了定神。打开车门,下了车。
8
“晓露,你回来了。”
婉柔抬头看见晓露,放下手里的电话,款款迎了上来。她穿着黑色乔其纱上衣,黑色裙裤。晓露记得这是她们第一次在丽都夜总会见面的装扮。不同的是她今天斜斜地挽了一个低髻,上面插了一把精致的小扇子。她比两年前瘦多了,脸上依然化着精致的妆容,却呈现出一种花之将谢的颓败。现在还是白天,为何她却换上了黑衣?晓露心里一沉。
“我回来了。你刚才在打电话?”晓露问。
“是啊,刚才一个俱乐部的老客户说要借我的地盘搞一个庆典,非要和我亲自谈不可,啰啰嗦嗦地说了七八分钟,我早就不耐烦了。”
婉柔道。接着又问,“小易呢?”
“小易上卫生间了,一会儿就上来。”
晓露答,向她走去。
“你刚才喝酒了?”晓露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瓶人头马,旁边的高脚玻璃杯里还有小半杯酒。
“是。你们走后,我心里很烦躁,喝酒解解闷。”
婉柔又拿来一只酒杯,倒了大半杯,递给晓露。
“来,你也喝一杯,庆祝你们安全回来。”
按照计划,晓露应该趁此扣住张婉柔的手,给她戴上手铐,任务便完成了。不知为何,晓露却下不了手。她接过酒杯喝了一口。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护照办好了,明天就可以去取。也许再过一周,我们就可以躺在新西兰的沙滩上晒太阳了。”
婉柔脸上露出笑容。婉柔的话,让晓露心里很难过。她勉强笑道:“是吗?真是个好消息。”
“把俱乐部这么大块产业丢了挺可惜的。若再多一点时间,我可以把它卖个好价钱。”
张婉柔的目光将办公室扫了一遍,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走了之后,也许再也回不来这里了。”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亲手布置的吧,我第一次进来时还为你的品位赞叹不已。”
晓露说。
“我最喜欢的颜色便是黑白两色。我用两种颜色布置我的办公室,寓意我的黑白人生。”
婉柔抚摸着大班桌上的白玉地球仪,感叹道。
“很少看到你白天穿黑衣,今天为何破例?”晓露问。
“我刚才上洗手间,不小心溅湿了裙子,打开衣柜,看到这套衣服,想起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丽都相遇时穿的,就换上了。很久没穿了,衣服是不是都显旧了?”婉柔问。
“没有,和原来一样新。”
晓露答。
“衣服没旧,就是人旧了。我刚才照镜子,发现已经没有那时好看了。”
婉柔说。
“在我眼里,姐姐和当时一样好看。”
晓露道。婉柔笑笑。那笑容在晓露看来多少有些凄凉。十分钟到了。晓露过去抱住了她。
“姐姐,我们到外面走走吧。这里闷得慌。”
婉柔的身体震了一下。她看了一下手表,盯着晓露的眼睛问:“出事情了,是吗?”晓露没有回答。
“我知道出事了。小易呢?”婉柔轻声问。晓露将手摸向裤兜里的手铐。刹那间,张婉柔用非常快的速度将晓露的手反扣住,从发髻里抽出一把迷你手枪。认识两年来,晓露第一次知道张婉柔会武功,而且身手如此之快。这个意外让她无比震惊。张婉柔用手枪指着晓露的头:“你是谁?为什么要出卖我?我说过要带你走的!我这么真心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害我?”晓露看着张婉柔,佯装镇定地答:“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叫你出去散步。”
张婉柔把她兜里的手铐掏出来,脸色大变。
“你还在骗我!这是什么?你真的是个警察!”她按响了桌上的报警器。事已至此,晓露也豁出去了:“是,我是警察。你放下武器吧!小易已经死了,俱乐部现在已经被警察包围,今天你插翅难飞。”
张婉柔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恐怖。她发出一声瘆人的喊叫:“你这条毒蛇,我张婉柔怎么会瞎眼至此!”张婉柔押着晓露下楼。楼外空无一人。平日来来往往的人此刻无影无踪,连大门外的马路都没有车辆行人经过。
张婉柔用枪口顶着晓露的头反扭着她走到楼前的花坛中,大喊:“我知道你们就躲在附近。张晓露的同伙,你们听着!张晓露在我手里,我要和她一起走,要不就一起死!快出来,给我们备一辆车!”空气仿佛凝固了。四周如死一样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张婉柔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疯狂地喊道:“我数到十,没有人出来,我就一枪打死她!”
“一、二、三、四、五、六……”张婉柔的七字还没出口,从墙角冲出一个人影,喊道:“阿娇!趴下!”张婉柔一愣,反手就是一枪,那人倒地的同时也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张婉柔的胳膊,她的手一颤,陈娇趁机脱离她的控制,往花坛里一滚。这时枪声大作,埋伏在四处的警察与张婉柔豢养的杀手们现身了,双方交上了火。马路上警笛鸣叫,一辆辆警车飞驰而来,一拨拨全副武装的警察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张婉柔迅速退回了楼内。陈娇没有追进去,她朝刚才倒地的那个人跑去。
“阿荣哥,怎么是你!”陈娇扶着地上的阿荣叫道。鲜血从阿荣左肩汩汩地冒出来,迅速地染红了他的警服。他看着陈娇,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阿娇,我错怪你了……”陈娇握着阿荣的手,泣不成声:“阿荣哥,对不起……”两名警员过来,将阿荣扶起,走向门外的警车。陈娇欲跟上去,被另一名警察拦住了,“你不能去!”
“我要去医院,他是为我负的伤!”
“行动还没有结束,你不能离开这里。”
“他是我哥哥!”陈娇忍不住叫起来。警员一愣,拿出对讲机请示后,对陈娇说:“对不起,你不能去。”
警车迅速开走了,陈娇追了两步停下来,泪流满面。
十分钟后,枪声停了。在警方强大的火力面前,特安部那九个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个识时务的也缴械投降了。警察冲进了大楼,几分钟后,张婉柔被押了出来。陈娇惊讶地发现押送张婉柔出来的居然是阿玉,那个餐厅女服务员。原来她也是卧底。是她在张婉柔绝望地举枪自杀时将她的枪打掉,将她铐了出来。阿玉与两名警察押着张婉柔走向警车。经过陈娇身边时张婉柔的眼睛与陈娇对视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陈娇没有反应,她呆呆地看着张婉柔。戴着手铐的张婉柔被两名警察抓住胳膊,半拖着往前走。她头发散乱,赤着双脚,鞋子想来是刚才被拖下楼的时候掉了。陈娇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狼狈丑陋的样子,不敢相信她就是半小时前还光鲜靓丽的张婉柔。张婉柔看见她,用力甩了一下头发,露出眼睛,用一种极度怨毒的眼神盯着她,突然用力朝她吐了一口唾沫!“叛徒!”她叫了一声。张婉柔迅速被推上了警车,她上车前回头嘶声大喊:“张晓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十六章 致命的审判
1
张婉柔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滴滴黑红的血迹。陈娇看见了,忍不住用双手蒙住了脸。此时,名爵俱乐部已经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后来的情况陈娇不清楚了,因为她不久也上了警车,被带到了公安局。晚上,米处长来了。陈娇一见她便问:“我哥哥怎么样了?”
“在医院里。子弹没有打中要害,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米处长道。随即告诉她,这次行动虽然全歼了歹徒,但警方损失也不小,一死四伤。陈娇反问:“抓捕张婉柔不能用更好的方法吗?为什么选择这么危险的方式?”
“这是上级的决定,是与省公安厅和武警部队联合行动,我们只是执行者之一。”
米处长答。
随即用锐利的眼光盯着陈娇,“这次行动造成的伤亡,与我们低估了张婉柔有关。为什么张婉柔事先会有所防备?你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怎么居然不知道她会武功?”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上有窃听器,我和她的对话你们听得清清楚楚,难道你以为我故意隐瞒?”陈娇委屈地叫起来。
“故意隐瞒不至于,这点我相信你。”
米处长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也许王爷被追捕,让她成了惊弓之鸟。在进行大笔交易的时候,事先做好两种准备也在常理之中。这个张婉柔比我想象的更狡猾啊,要不她也不会今天才落网。”
“她,她怎么样了?”陈娇鼓起勇气问。
“她肩上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我们必须连夜对她进行审讯。我就是来接你的。”
米处长说。
“要我参加审讯她?”陈娇吃惊地问。
“是的。张婉柔很顽固,提出要见你,不见到你她一个字也不会说。”
米处长说。
陈娇上了米处长的车。汽车行驶了十多分钟,开进了一个由高墙和铁丝网围成,门口有武警守卫的院子。汽车在一座平房前停下,陈娇下了车,不敢多看周围的环境,低着头跟着米处长进了房间。在进审讯室之前,米处长找来一套警服让陈娇换上。陈娇到卫生间去照了镜子,这身警服让她心中升起了庄严感。她整理好衣帽,定了定神,用军人的步伐朝审讯室走去。这是陈娇第一次穿上正式的警服。她没想到的是,这也是最后一次。
2
陈娇永远无法忘记,当自己穿着警服走进审讯室时,张婉柔看自己的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张婉柔脸色苍白,右胳膊上包扎着白纱布,手脚都被铐在审讯椅上。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娇,目光中充满仇恨。如果眼睛可以射箭的话,那么陈娇此刻已是万箭穿心。她强作镇定地在审讯桌旁坐了下来。两名审讯员对陈娇点点头,对张婉柔说:“你可以开口交代了吧。”
“姓名。”
审讯员例行公事地问。张婉柔不说话,一直用怨毒的眼神盯着陈娇。
“姓名!”审讯员敲了敲桌子,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去问她!问你旁边那个女人!她连我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你们问她就是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张婉柔突然爆发起来。
“张婉柔!注意你的态度!”一名审讯员严厉地呵斥道。
“我已经不想活了,被这个女人害成这样,早就不打算再活!张晓露,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这么真心对你,你却一直处心积虑地来害我!……”张婉柔发狂地嘶叫起来。审讯员怎么呵斥都不管用。审讯无法进行下去,陈娇只好出来。
陈娇一走,张婉柔立即住嘴,一个字也不说。
领导再让陈娇进去,她一见陈娇又开始疯狂地大骂。这样来回了几次,一夜审讯无果,只好将张婉柔押回监房。第二天的审讯依然如此。米处长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只得再找陈娇单独谈话。
“必须让她尽快交代!”米处长说。
陈娇情绪很低落,无精打采地问:“交代什么?”
“张婉柔掌握着王爷在国外银行的账号和密码,这笔钱至少有一亿美元。只要有账号和密码这笔钱可以转入全世界任何一个账户,我们必须要在王爷将钱转走之前,把这笔钱转回中国。”
陈娇呆了一下,说:“王爷已经逃亡一段时间了,这笔钱也许早就转走了。”
“转走了也会留下痕迹,国际刑警组织可以沿着这个痕迹找到王爷。”
米处长在房子里踱步。
“据最新得到的情报,这个张婉柔表面上是王爷的手下,替王爷看管在深圳的制毒厂,其实她早已反客为主,自己建立了一套销售毒品的渠道。她存在国外银行的资金也许比王爷的账户更大,也必须要她交代出来。这才不枉我们这些年的心血。”
陈娇这时才真正理解了张婉柔这个案子的意义。她喃喃地说:“她现在最恨的人就是我,她不会告诉我的。”
“她虽然恨你,但也说明她对你还有感情,你考虑一下,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开口。”
米处长道。
“不可能的,你没看见她看我的眼神。你不理解那种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那种感觉,我理解……我的出现只会刺激她,让她更加顽固抗拒。”
陈娇说。
米处长一时也无言以对。
“我退出审讯吧,我想去医院看看哥哥,可以吗?”陈娇央求。
“你放心,你哥哥没有生命危险。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让张婉柔开口。”
米处长态度坚决地说。
“可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啊!”陈娇满面愁容地说。
米处长正想说什么,有人进来报告,张婉柔企图自杀!就在米处长和陈娇谈话的时候,张婉柔提出要上厕所,看守警员将她从审讯椅上解开,准备把她带出去。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挣脱警员的手,将头用力向铁门撞去,幸亏那个警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衣角,减轻了力道,她只是暂时昏了过去。在一间简陋的病房里,陈娇见到了张婉柔。她躺在一张铁架床上,双脚被铐在床尾的栏杆上,头上扎着白纱布,紧闭着双眼。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眼窝深深地凹下去,只有长睫毛如故,一动不动地覆盖下来,像已经死亡的蝴蝶翅膀。
“姐姐。”
陈娇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眼泪流了下来。
米处长看了陈娇一眼,没有说话,悄悄退到了她的身后。婉柔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流泪的陈娇,眼睛动了一下,又闭上了。陈娇与米处长退出病房,对米处长请求:“让我单独和她谈谈好吗?”
“不行,这不符合纪律。审讯犯人任何时候都必须有两个以上的人在场。”
米处长道。
“有别人在她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我们已经试了几次了,不是一无所获吗?我单独和她谈,或许还有希望。”
陈娇说。
“不行,这不仅违反纪律,也牵涉到你的安全。她对你恨之入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我担当不起。”
米处长说。
“她的右手受了枪伤,双脚被脚镣铐住,头部刚刚受过撞击,她怎么伤害我?让我试试吧,好吗?”陈娇再次恳求。米处长明显犹豫了,但还是摇头。
“不,这太冒险了。”
“如果不冒这个险,她一个字也不会说的。我了解她,她是个很倔强的人,也很重感情。我单独和她谈,或许会得到一些线索,即使不能完全达到目的,也会有所突破吧。”
陈娇恳切地说。
米处长终于下了决心,点了点头。
“给你一个小时。”
“好。”
陈娇点头答应。看护张婉柔的人都撤了,陈娇走了进去,轻轻地关上房门。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婉柔,她睁开了眼睛。
“你是来审讯我的吗?”她开口问。
“不。”
陈娇走到床边,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我是来看你的。姐姐。”
“别再骗我了,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陈娇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左手,看到食指上的那个小小的疤痕,眼泪不由又流了下来。
婉柔的脸色柔和了一些,她也看了一眼那个疤痕,“我真傻,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你的心。不料你是个没有心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不。姐姐,我有心,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不骗你……”陈娇说。
“那你现在敢亲我吗?”婉柔挑衅地问。陈娇知道如果拒绝,婉柔将永远不再和她说话,她点点头,慢慢地伏下身,轻轻地吻上了婉柔的嘴唇。婉柔张开嘴,用力地将她的舌头吸进嘴里,搅动着,突然狠狠地咬了她的舌头一下。陈娇忍住疼,继续与她接吻,没有把舌头收回来。婉柔猛地推开她,“不怕我的舌头有毒?不怕我咬掉你的舌头?”陈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这样,我宁可和你一起去死。”
婉柔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问:“你喜欢过我吗?”
“当然。在绍兴的船上我们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下辈子,你叫春燕,我叫长生。”
陈娇说。
眼泪终于从婉柔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我就要死了,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我不能做决定,这得我的上级批准。”
陈娇说。
“你去和你上级说,只要你再陪我一晚,我就把他们想要的全部告诉他们。”
婉柔道。
“好。我去和他们说。”
陈娇含着泪答应了。
“张婉柔已经答应了,只要我一个人照顾她一个晚上,她就全招。”
陈娇走出门外向米处长汇报。
“一个晚上太危险了。不能给她这么多时间。”
米处长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8点,你只能陪她到12点。告诉她,只能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可是……”陈娇想再求情,看到米处长严肃的表情,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吧,我去和她说。”
“不满足她的全部要求,是要她对你还有依恋,这样她更容易招供。”
米处长补充道。陈娇只好点头。
3
陈 5a07." >娇打来一桶热水,拿来脸盆和毛巾,帮张婉柔洗脸。她有两天没有洗脸了,脸上满是污垢。陈娇用毛巾在她脸上擦拭,动作轻柔仔细。婉柔问:“有镜子吗?我想看看自己成什么样了。”
“没有。”
陈娇摇摇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还和原来一样好看。”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不堪。没有镜子也好,有我也不敢看。”
婉柔轻声说。
陈娇去脸盆里洗毛巾,看到盆里变得混浊的水,心里一阵伤感。
“能帮我把身子也擦擦吗?我还想刷牙。我都闻到自己嘴里的臭味了。”
婉柔请求。
“好的。你等一下,我让人去拿牙刷和牙膏来。”
陈娇答应了。刷牙擦身之后,婉柔的精神变得好些了。她开始央求:“晓露,你能上床来睡在我身边吗?”
“我还是坐在床边看着你吧。”
陈娇拒绝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婉柔的眼里流出泪水。
“求求你,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好吗?”婉柔的眼泪打动了陈娇。她只好点头。陈娇小心地侧身躺在婉柔旁边。婉柔又说:“把这身警服脱了吧,我看着别扭。”
陈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警服脱了,盖在被单上。
“你叫阿娇?”婉柔问。
“那天我听到那个人冲出来时这么叫你。”
“是。我的真名叫陈娇。”
“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我养母的儿子。”
陈娇答。
“你哥哥?”婉柔的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
“他,他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我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他。”
想起阿荣哥,陈娇心里充满了愧疚。婉柔沉默良久,轻声地问:“你恨我吗?”陈娇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那天你会早有防备,在头发里藏了枪?”
“第六感吧。那天你和小易走后,我的右眼皮就开始乱跳,上卫生间时还滑了一跤。我预感到这次交易可能不顺,有一种大难将至的感觉。做这一行,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交易都生死攸关,我不得不防。你一个人回来,不见小易,我便起了疑心。我和买家事先约定,他在收到货一个小时之后,会给我电话。如果电话没有按时打来,说明交易出了问题。你邀我出去走走时,已经过了电话时间。我就知道,出事了。”
婉柔道。
“相处了这么久,竟不知道你会功夫。真是失败。”
陈娇说。
“我是空手道黑带五段。”
婉柔微笑了一下。
“要说失败,最失败的是我吧,居然,没看出来你是卧底。王爷提醒过我的,但我不相信。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17岁,年龄上就让我放松了警惕,再加上婉晴的关系……我其实是不愿意相信,因为我真的喜欢你。我很佩服你的上级,能挑中你到我身边卧底,如果不是巧合,就是他对我研究透了,知道我会喜欢你。想想真可怕。这两天我每次想到这里,便觉恐怖。被自己最亲密的人欺骗的感觉太可怕了。”
“对不起……”陈娇情不自禁地说,心里百感交集。
“我最近老是梦见妈妈和婉晴,我知道,我很快就去见她们了……做这一行,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也没什么害怕的,能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婉柔喃喃地说。
“姐姐……”婉柔的表情让陈娇心里很难受,内心的感受苦于无法用语言表达,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无法说下去。
“我能带你去国外,去过优渥的生活。这些警察永远也给不了你,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婉柔问。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陈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认真地回答。
“这个世界还是有黑白之分的。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不管它能赚多少钱。非法摄取的财富不会真正归你所有,总有一天要还回去,还要搭上性命和自由。”
“你少给我上课,我讨厌这样的说教。”
“这不是说教,这是事实。你自己想想不难明白。”
婉柔沉默了。良久才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算你说得对吧。这是我的命,我无力改变。你是白,我是黑。我想知道,你这个白,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我这个黑?哪怕一分钟?”
“我喜欢过你,不止一分钟。”
陈娇肯定地回答。婉柔的脸色舒缓了。她侧过身体央求道:“抱抱我。”
陈娇轻轻地抱住了她。
“抱紧一点。”
婉柔用命令的语气说。
陈娇抱紧了一点,小心不碰到她右胳膊的伤口。
“我困了,你抱着我睡一觉吧。”
婉柔轻轻地说。
“好。”
陈娇答应。婉柔依偎在陈娇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陈娇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她居然很快睡着了。
“嗒嗒嗒”,门外传来敲门声。时间到了。婉柔立即惊醒了,她搂住陈娇的脖子,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在她耳边说:“老房子的东西我留给你,不要交出去。”
陈娇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又响,只好起身下床,还没穿上警服,门已经开了。两位警察走了进来。
“张婉柔,你现在可以交代了吗?”张婉柔看了陈娇一眼,答道:“可以了。但我不希望她在场。”
陈娇意外地与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那两名警察点点头,陈娇将警服挽在手上便出去了。米处长站在门外,用阴郁的眼神看着陈娇。陈娇心里有些发慌,回避了她的目光。
“你快去医院看看你哥哥吧。”
米处长说。
“我哥哥他怎么了?”陈娇着急地问。
“去了就知道了。司机在外面等你,送你去武警医院。”
米处长道。陈娇把警服往米处长怀里一塞,拔腿就往门外冲去。
4
黄世荣死了。张婉柔在子弹上淬了毒。在太平间,陈娇见到正伏尸痛哭的兰姨。
“阿荣啊,你莫吓阿妈了,快睁开眼睛看看我了,你不能死啊!你死了留下阿妈一个人怎么活啊!快醒转,快醒转啊……”
“兰姨……”陈娇扑过去扶住兰姨。兰姨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拉着陈娇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不停地说:“阿荣,你看,阿娇来了,阿娇来看你了,你快醒醒,你不是中意阿娇,要娶她做老婆吗?快起来,她来了……”阿荣的脸呈黑紫色,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问题无果,带着疑惑睡着了。陈娇俯身抚摸着阿荣的身体,隔着白布感觉到他的身体渗透出来的寒气。她不能相信,这个童年时的伙伴,少年时的恋人,这个世界上最关心自己,永不放弃自己的哥哥,这个真爱过自己,要娶自己为妻的男人,已经死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解释。
“阿荣哥,我是阿娇,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好吗?”陈娇泪如泉涌,哭喊道。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现在才来!阿荣这两天一直在盼望着你来看他,临走前还在叫你的名字。”
兰姨突然用力推了陈娇一把,嘶声骂道。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丫头啊,阿荣死得不甘心啊……”陈娇跪在兰姨面前,哭道:“对不起,兰姨!阿娇对不起阿荣哥,对不起你。只要能让阿荣哥活回来,让我去死也可以……”兰姨放声大哭,突然昏了过去。陈娇连忙跑出门外,叫道:“快来人啊,兰姨昏倒了!”兰姨心脏病发作,被送到急诊室抢救。陈娇守在病房前,目不交睫。她握着拳头,心里充满了对张婉柔的仇恨。这个蛇蝎女人,居然在子弹里淬毒,害死了阿荣哥。若兰姨再也醒不过来,让她有何颜面独自活在世上?陈娇恨不得立即回去把张婉柔抓来,千刀万剐,向阿荣和兰姨谢罪。想到阿荣哥去世之前望眼欲穿地盼着自己来看他,陈娇恨不得咬舌自尽。经过抢救,兰姨在清晨慢慢苏醒过来,陈娇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传来了张婉柔自杀身亡的消息。
5
午夜2点,张婉柔做完笔录。据说这次张婉柔十分配合,把账户资料和王爷的可能藏身之地都交代了。交代完毕,她说自己很累,想睡觉。警察便退出了病房。清晨6时,早班护士上班,还未走到这间病房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进去一看,发现张婉柔躺在血泊之中bbr>,已经气绝身亡。她是自杀的。用一根别针挑断了脖子上的动脉。这根别针来自陈娇的警服。在两人亲热时,她乘陈娇不备,将警服上的警号牌偷取下来,藏在枕头下。敲门声响,陈娇起床开门,没来得及穿警服,之后急着去医院看阿荣,把警服塞给了米处长。米处长把它挂在值班室。
没有人注意,这件警服少了警号牌。张婉柔的死亡时间被确定为凌晨4点,她做完笔录两个小时之后。警察对这个负了伤,刚刚招供的女人已经放松了警惕。她偷偷将警号牌从枕头下面拿出来,用左手摸准了脖子上的总动脉,将别针插进去,用力挑断。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自杀方式,唯有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才下得这样的狠手。动脉挑断后,血液以很快的速度从脖子上喷射出体外,在很短的时间体内的血液便会流失一大半。大脑很快就会因失血而缺氧,进而血压归零,心脏停止跳动。大脑因缺氧而迅速坏死。陈娇后来听说,那间病房的天花板上都有从张婉柔脖子上喷射出来的血液。地板经过仔细冲洗,血腥味依然经久不散。张婉柔也被送到了武警医院。米处长没让陈娇看张婉柔的尸体,她只在太平间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无法接受这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便是几个小时前被她搂在怀里的张婉柔。陈娇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在这家武警医院里,两个对她最为重要的人在同一天离开了她。这一天对她的意义,陈娇很多年后才明白。
6
参加完黄世荣的追悼会,米处长找陈娇谈话。
“这个案子我们前后跟了三年,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将张婉柔捉拿归案。你本来是有功之臣,可是,由于你的过失,让张婉柔在还没有完全交代的情况下自杀,给这个案子留下无法弥补的缺憾。”
米处长神情严厉地看着陈娇。
“本来我是打算给你请报二等功的,现在你犯了这么大的过失,功过相抵,既不处分你,也没有勋章了。”
陈娇一言不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张婉柔交代的王爷的藏身地点我们已经通知国际刑警,能否抓到王爷那是国际刑警的事。但张婉柔提供的两个账号,一个钱已经被转走,一个账户上只有一百多万美元。她还隐瞒了多少个账户没有交代,这本来是要通过再次审讯才能得知,现在她一死,这些钱将无法追缴。你知道这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吗?办了三年的案子,只追缴回一百多万美元,意义就不大了。本想在退休之前办一件漂亮的大案,现在弄成这样……”米处长沉痛地说。
陈娇看了一眼米处长的白发,喃喃地说:“对不起。”
“在我们决定抓捕张婉柔之前,刚得知张婉柔的真实身份,她是比王爷更大的毒枭,在世界各地都建有自己的毒品销售渠道。组织上曾经有过设想,让你跟着张婉柔出国,继续潜伏,以便摸清她在国外的毒品销售渠道。这个方案被我否决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米处长说。
陈娇心跳了一下,轻轻地摇摇头。
“因为我已经不放心你了。你已经有了和张婉柔假戏真做的苗头,若出了境,我担心,我们将对你失去控制。”
陈娇感到一股热血轰上了头,她涨红着脸口不择言:“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米处长什么也不说,给陈娇看一盘录像带。陈娇看到自己与张婉柔躺在病床上缠绵,婉柔依偎在自己怀里,听到自己说:“我真的喜欢过你,不止一分钟。”
她羞怒地看着米处长:“不是答应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吗?”
“答应你们单独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你们的言行不被监控。”
陈娇叫道:“你们根本不信任我!”
“这跟信任无关,这是组织纪律。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米处长问。陈娇倔强地扭着头,不作声。米处长把那盘录像带拉出来,拿出打火机烧掉了。
“这盘带子我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你也忘了它。就当我也没有看过。”
米处长说。
陈娇意外地看着她。
“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蝙蝠,我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你能吸取这次的教训,迅速地成长起来,为国家再立功勋。”
米处长循循善诱。陈娇小声地应了声:“是。”
“现在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线索?张婉柔有没有偷偷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
“真的没有?你对组织要说实话。”
米处长的眼神又锐利起来。
陈娇突然爆发了:“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对组织说实话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既有录音,又有录像,你知道的不是和我一样多吗?”陈娇说到这里,索性将心里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还有,为什么我哥哥中毒的事你们不告诉我,不让我和他见最后一面?你知道他有多伤心吗?他一定以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为救我而丧了命,而我在他负伤之后,连面都没有露过!”
“你哥哥黄世荣的事情,我也很遗憾。我也是在他牺牲后才知道的消息。你既然对哥哥这么有感情,就更应该仇恨张婉柔,是她害死了你哥哥。”
陈娇想到她和张婉柔在床上拥抱时,正是阿荣哥在医院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不禁失声痛哭。米处长轻轻抱住了她。
“把张婉柔隐藏的财产找出来,让你哥哥的死更有价值。”
陈娇止住哭,想了想,说:“张婉柔在关内老街有一栋老房子,供奉她父母的牌位,还保留着张婉晴住过的房间。可以去那里找找,看看有没有线索。”
米处长立即放开了她,拿起电话布置任务。经过仔细搜查,警察在那栋老房子里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张婉柔将银行账号藏在她父母的牌位下,将密码藏在婉晴房里那个放着婉晴与陈娇合影的那个相框里。这几个账户上的资金加起来超过一亿美元。名爵俱乐部和张婉柔的其他财产被没收,拍卖。米处长在退休之前办了一个漂亮的大案,功成名就。
第十七章 特工,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人
1
陈娇向米处长告假,回到佛山照顾兰姨。随着《黄飞鸿》系列电影的热映,到佛山习武的人越来越多,武校也日益兴旺起来。英才武校的校舍翻修过了,还建了两排新的学员宿舍。只有教工宿舍还是老样子,在红瓦白墙的新学员宿舍的对比下,多少显得有些寒碜。兰姨的家亦一切如故,只是墙上多了一个相框。黄世荣的遗照被放在他父亲的遗照旁边。穿着橄榄色警服的阿荣与穿藏蓝色警服的父亲并列在一起,让每个走进这间小房的人心里都充满了沉重感。兰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上,看着父子俩的照片精神恍惚。
“兰姨,吃饭吧。”
陈娇摆好饭桌,对呆呆地坐在床上的兰姨叫了一声。兰姨好像没听见。陈娇连续叫了三声,她才慢慢回过头。
“我不饿。”
良久她才应了一声。
“兰姨,你总不吃东西怎么行?身体垮了怎么办?”陈娇着急地说。
“我活着有什么用啊?阿荣爸早早就走了,幸亏留下阿荣陪我,现在阿荣也走了,就留下我一个孤老太婆,活着有什么意思?让老天爷把我也收走算了。”
兰姨说完躺倒在床上,将身体转向墙壁,任陈娇怎么叫唤都不理。兰姨对陈娇的开导置若罔闻。她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每天在陈娇的强迫下勉强吃一点食物后,便躺在床上。
一天与陈娇说不到三句话,对来看望的邻居也是淡淡的。陈娇对兰姨的状况无能为力。她自己的状况也糟糕透了,几乎每夜都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在一个漆黑的洞穴中,蝙蝠朝她飞过来,撕拉她的头发,滑腻腻的翅膀抽打她的脸。她朝洞外逃去,落入河中。肆虐的暴风雨中,一个女人拼命把她的头按入冰冷的河水。她挣扎着,大声呼救,一个男人从远处游过来,把她往河岸推,她看清男人是阿荣,他的脸在河水里惨白得变形,她心一慌,挣脱他的手,身体迅速地往下沉。每次尖叫着从梦魇中醒来,她都惶惶不安,喘着粗气,全身浸着汗水。她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具行尸走肉,已经没有了情感。每天强撑着起床到市场采买,做好饭菜,端给兰姨。兰姨总是吃两口便放下。她自己也毫无胃口,看着桌上的食物甚至感到恶心。在一周之内,她的体重下降了三公斤。一天早晨,她在门口晾衣服的时候,昏倒在地上。陈娇被兰姨和邻居们送进医院。
“陈娇怀孕了。”
当医生宣布陈娇已经怀孕两个月时,她吓了一大跳。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精神高度紧张,让她忽略了经期迟迟不来这回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孕。听到医生的话,她一下蒙了。
兰姨听到这个消息后,浑浊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她拉着陈娇的手,急切地问:“孩子是不是阿荣的?我知道你们三年前就睡过觉了,两个月前阿荣告诉我他在深圳遇见你了,你们是不是又睡觉了?这个孩子是不是阿荣的?”陈娇不知所措地看着兰姨,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是,是不是?”兰姨着急地问。面对兰姨充满期待的眼神,陈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我们黄家有后了!”兰姨激动地抱住陈娇。兰姨不放心,又跑去找医生问陈娇的情况,医生拿着刚做的B超图告诉她:“胎儿发育情况良好。只是你儿媳妇有点营养不良,回去好好给她补补吧。”
兰姨一把抢过B超图,贴在胸口,好像贴着未来孙子的身体。她忙不迭地对医生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回去就给她补!”回家之后,兰姨把陈娇扶到床上躺着,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阿娇,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生了这个孩子,你就是我们黄家的功臣,是兰姨的恩人,阿荣在地下也会感谢你的。答应我,好吗?”陈娇说:“兰姨,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兰姨失望地放开她的手。
“兰姨不逼你,你考虑一下吧。我去菜市场买只鸡,给你炖汤。”
看着兰姨蹒跚的背影,陈娇心里满是酸楚。晚上,当兰姨捧来一碗鸡汤,用哀求的眼神询问她时,陈娇清晰地回答:“兰姨,我想好了,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兰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顿时挂满泪水。
“谢谢你,阿娇,我替阿荣爸爸和阿荣谢谢你。”
陈娇也哭了。
“能为阿荣哥生个孩子,算是我对他的一点报答吧。”
阿荣和婉柔死后,陈娇万念俱灰,精神已被愧疚和悲伤摧毁。若不是意外得知怀孕的消息,这个悲伤也许会要了她的性命。那天在武警医院,她一天两次出入太平间后,就有了寻死的念头。当一个人精神崩溃信念枯死时,自然会想到以死解脱。回到佛山武校,面对同样失去生机的兰姨,更加重了她的这个想法。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若兰姨也去世了,她一定不会再苟活于世。怀孕,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改变了她的想法。陈娇决定把孩子生下来,除了想安慰兰姨、报答阿荣外,还想借怀孕生子逃避继续工作。她决定退出组织,留在佛山与兰姨和孩子过普通的生活,给兰姨养老送终。
2
陈娇就这样在佛山住了下来。在知道自己怀孕后,妊娠反应就来了。嗜睡,闻到油腥味便恶心。兰姨重新焕发出生机,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去菜场买菜,为陈娇烹饪营养菜肴成了她的首要任务。家里的厨房从早到晚都飘着炖汤的香味。汤炖好后,亲手端给陈娇。有时陈娇刚喝下去便吐了。吐完之后,兰姨会再去盛来一碗,站在旁边看陈娇喝下去。好在这种不适反应不久就消失了,在兰姨的精心照料下,陈娇渐渐地胖了起来。陈娇每天在家待着,偶尔出去散散步。她到书店里买了几本关于幼儿喂养和智力开发的书籍杂志,还买了几张可爱的胖娃娃的画像贴在床头。这些都是现代胎教倡导的——怀孕的时候常看漂亮孩子的画像,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漂亮。陈娇这次回佛山,忘了带手机充电器,电池耗尽后,手机便罢工了。她也乐得过这种无人打扰的日子。
她渐渐地开始享受这种悠闲的生活,希望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陈娇可以假装忘记组织,但组织不会忘记她。一个月之后,米处长出现在兰姨的家。当着兰姨的面,米处长只说自己是陈娇在深圳的公司的领导。陈娇请假回家探亲,逾期不归,公司联系不上她,所以她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兰姨听说是陈娇的领导,态度殷勤地倒茶让座,然后告知陈娇怀孕的消息。并说是自己不让陈娇回去上班的,将责任一股脑揽了下来。听说陈娇已经怀孕三个多月,米处长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她看了看陈娇,将目光在她的腹部上停留。陈娇下意识地护住了还未现形的小腹。
“阿娇肚里的孩子是我儿子的遗腹子。虽然阿娇和我儿子没有正式举行婚礼,但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邻居们都知道,阿娇是我的儿媳妇。”
兰姨指着墙上的相片告诉米处长,“这个就是我儿子,是一名公安,两个月前刚刚牺牲,原本以为我们黄家要绝后了,老天有眼,在阿娇的肚子里留?99lib?
下一个孩子。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黄家的希望,我一定要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阿娇在生孩子之前都不能回深圳上班了,你们还是另外找人吧。”
米处长看着黄世荣的相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指着旁边那张相片问:“这个是黄世荣的爸爸吗?”
“是的,阿荣爸爸也是一名公安,七二年就牺牲了。阿荣从武警部队一复员就进了公安厅,说是照顾烈士遗孤。没想到,他工作才一年,也成了烈士。”
兰姨说着泣不成声。米处长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她沉默良久,对兰姨说:“我能和陈娇单独谈谈吗?”
“你休想动员她放弃这个孩子!”兰姨说。
“我只是想和陈娇谈一下工作安排。”
米处长说。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陈娇站起来。
“阿娇!”兰姨不安地叫了声,想说什么,被陈娇打断了。
“兰姨,你放心,我自己有主意。”
陈娇与米处长走到学校后面的荔枝林里,找了个坡地坐下。
“你怀孕的事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米处长问她。
“我害怕……”陈娇低着头喃喃地说。
“害怕什么?”米处长目光犀利地看着她。陈娇突然哭了。
“张婉柔和我哥哥死后,我夜夜做噩梦。我觉得他们都是我害死的。我快要 5d29." >崩溃了!当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觉得自己被拯救了,让我有机会向阿荣哥赎罪,向兰姨赎罪……”
“可你年纪还这么小,又还没有结婚,生孩子不符合国家的政策。”
米处长道。
“求求你,米处长,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我的心已经空了,现在只有这个孩子在里面,我等着他慢慢长大,一点点填满我的心。如果连他也失去了,我就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和行尸走肉无异……”陈娇哭诉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每个蝙蝠完成一个任务后,我们都会派人对他做心理辅导,帮助他走出心理阴影。只有你还没来得及。”
米处长道。
“我不要做什么心理辅导,我只要留下这个孩子。若这个孩子没有了,什么心理辅导都没有用!”陈娇激动地说。
“好吧。你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米处长考虑了片刻,终于下决心似的说。
“真的?”米处长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让陈娇不敢相信。米处长点点头。她看着陈娇,认真地问:“陈娇,你真的能确定你肚里的孩子是黄世荣的吗?”陈娇涨红了脸,“当然。”
米处长松了口气,“那就好。兰姨比我有福气,有你给她留下个孙子。可怜我的儿子牺牲前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她伤感地说。
“米处长!”陈娇愧疚地叫了声。
“什么也别说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待产吧,顺便照顾兰姨,现在你是她老人家最大的安慰了。”
米处长道。
“谢谢米处长。”
陈娇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也许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点帮助。”
米处长看着陈娇,“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职业,卧底每天都生活在谎言之中,久而久之,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不能动真感情是特工的戒律之一,就好比演戏,演员为了打动观众,表演时一定会付出真实情感。这就叫假戏真做。一个优秀的演员,在舞台的帷幕落下的一刻,就应该将自己的情感收回,准备下一场演出。”
“我做不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因我而死,他们都曾经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做不到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做不到收放自如……”陈娇说着,眼里又闪出泪花。米处长拍了拍陈娇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没有人天生就能做到这样,都是经过洗礼,才成长起来的。特工,便是特殊的人,用特殊的材料做出的人。”
“可我不是特殊的材料做成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
陈娇道。
“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身手敏捷,头脑灵活,记忆力超强,具备了一名特工的基本素质。弱点是对情感的需求过旺。这或许与你的身世有关,在一个缺乏关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人99lib?,对情感的需求比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要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得此失彼。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无弱点的特工。”
“我觉得我不适合做特工,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希望过普通的生活。”
陈娇说。
“在我们这一行,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人才,他们身怀异禀,智勇双全。若是他们用自己的天赋去干其他事,一定能赚来金钱和名气。可他们入了这一行,意味着他们的奉献险些!”女化验师在后面追着喊了一句。陈娇没有回头。她跑到医院门口与抱着果果的妹妹会合。妹妹一见她便问她去哪里了,陈娇什么也不说,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里。原本睡着的果果被惊醒了,放声大哭起来。陈娇看着哭泣的女儿,全身都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恐惧。果果不是阿荣哥的骨肉!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在这方面是很小心的,每次与波仔做爱,她都要求对方戴套。虽然波仔不太情愿,但在她的坚持下,在射精前还是把套戴上了的。那天晚上,她和阿荣做了三次,两人都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所以知道怀孕之后,她才这么肯定肚里的孩子是阿荣的。她也知道,理论上没有一种避孕措施是百分之百安全的,但陈娇怎么也想不到,她与波仔发生过这么多次关系,都没有怀孕,偏偏在她与阿荣哥做爱之前的前一天晚上怀上了。命运开的这个玩笑,实在太大了。陈娇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女儿,有一种神魂离窍的感觉,突然间泪如雨下。
第十八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01
陈娇独自回到了深圳。深圳依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城市,比一年前更繁华了。名爵俱乐部关门了半年之后,重新开业,更名为“保罗皇家俱乐部”,照样对原来的VIP会员开放。新老板又开发了新客户,生意丝毫不输给张婉柔时代。张婉柔神秘失踪的事情没有人再提,这个风华绝代的女老板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出了。对这些夜夜笙歌的人来说,要记住的人和事实在太多,深圳的夜场每天都涌出这么多新面孔,让人目不暇接,三个月不露面的人那就是过气了。波仔接到陈娇的电话又惊又喜,他说自己正在深圳,把地址告诉陈娇,让她立即打车过来。陈娇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波仔激动地迎上来,连声叫她晓露。听到这个名字,陈娇心里有些别扭,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叫了声:“波仔!”
“你终于出现了!”波仔说。
波仔的样子与一年前有了明显的变化,由风流倜傥的小生变成颓废熟男,还蓄起了胡须。
“是。幸好你的电话没变。”
陈娇说。
“不敢换号码就是为了你能找到我啊。”
波仔道。
“好了,现在先不说了,进屋再说。”
波仔住在一幢单元楼房里,两室一厅的格局。波仔说这是他朋友的房子,借给他住的。
“房主是我老友,这段时间很少来深圳,你也可以住在这里。”
波仔道。
陈娇没说话,小心翼翼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波仔坐在她身旁,看着她,问:“告诉我你这一年干什么去了?”
“你猜我干吗去了?”陈娇没有正面回答波仔的问题,反问他。
“我当然能猜出七八分。张婉柔出事了。我听说那天名爵俱乐部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还发生了枪战。之后张婉柔和你就失踪了。我到处打听,都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下落。奇怪的是电视报纸也没有关于这一事件的报道。江湖上有许多传闻,但不知真假。”
波仔道。
“都传些什么?说来听听。”
“张婉柔是毒枭。这我相信,靠名爵俱乐部她维持不了这么大的排场,做娱乐行业的养几个打手也就算了,没必要配备冲锋枪吧。她的俱乐部估计被警方调查很久了,拿到证据后一举歼灭。”
波仔说着仔细观察陈娇的脸色,过了一会儿问,“有人说张婉柔逃了,更多人说她死了。她到底是死是活?”陈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脸色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正好不在深圳,张婉柔派我到广州办事去了。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俱乐部被警察包围了,我直接从广州坐车走了。在老家吉林待了一年才敢回来。”
“幸亏你运气好。以你跟张婉柔的关系,要是被警察抓住,不管你有罪没罪,都要关一阵子的。”
波仔道。
“是啊。”
陈娇点点头,关切地问,“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我嘛,还能怎么样?你不在了,我过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混日子吧。”
波仔挠挠头说。
“不在澳门赌场干了?”陈娇问。
“早就辞了。听说名爵俱乐部出了事,我就回了深圳,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波仔道。陈娇心里有些感动,柔声问道:“你还和洪哥他们混在一起吗?”
“忘了告诉你,洪哥半年前遭人暗算,腰部中弹,下半身终身瘫痪。他带着老婆躲回乡下苟且偷生去了。和香堂已经换了堂主,新堂主和我尿不到一壶,我已经很少掺和他们的事了。张婉柔失踪后,朱哥也进去了一段时间,不久又放出来了。他把明星朗的股份全转让了,到东莞重新开了一家,还叫明星朗娱乐城,听说生意还可以。”
波仔道。
“这一年多,大家的变化都挺大的。”
陈娇感叹道。
“物是人非了。江湖不好混啊,风险太大,如果能躲过去,还是不要再参与江湖纷争了。”
波仔说。
陈娇点头表示同意。
“饿了吧,我去做饭给你吃。”
波仔道。
“你还会做饭?”陈娇意外地扬了一下眉。
“小瞧我!一个人住,学会做饭省得顿顿到外面吃。今天为你接风,不能太简单了。我去准备一下,然后再下楼去买点熟菜上来。”
波仔笑着到厨房去了。波仔买回了烧鹅和五花叉烧,把它们放在盘子里,又做了个芥菜汤,最后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两人把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开了电视,开始吃饭。
陈娇和波仔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少了,但每次都是在酒楼饭店里吃。在陈娇的记忆里,她还是第一次和波仔这样自己做饭吃。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异样,也有一点新鲜。
“波仔,你是什么血型?”陈娇装作不经意地问。
“O型,万能血型。你呢?”波仔问。
“B型。”
陈娇答。
“以后需要我输血我可以输给你,我们O型血是最无私的血型。哈哈。”
波仔笑道。
“波仔。”
陈娇看着他,鼓起勇气说:“我生了一个O型血的女儿,已经半岁了。”
“啊?”波仔愣住了,嘴上挂着半块烧鹅没吞进去。
“你说什么?”
“我生了一个O型血的女儿,已经半岁了。”
陈娇又重复了一遍。
“半岁?那么说我当爸爸了?”波仔把那块烧鹅吐出来,看着陈娇认真地问。陈娇点点头。波仔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过了一秒才绽开笑容一把抱住陈娇:“真的吗?你真的生了个女儿?难怪我看你的样子有点变了,又说不好变在哪里,原来是当妈妈了。”
“生了孩子是不是变丑了?”陈娇问。
“不是,怎么会变丑了呢。是没有了原来那种锐气吧,变得平和温柔了。我原来以为是在老家躲了一年的结果,没想到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有孩子的相片吗?给我看看。”
波仔道。陈娇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果果的相片递给波仔。波仔接过相片,终于相信陈娇有了孩子这一事实。
“长得还蛮秀气的。是有一点点像我。”
波仔看得很仔细,用手轻轻抚摸着相片上孩子的脸。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抬头问道。
“知道怀孕时,胎儿已有三个月,已经过了打胎的最佳时机。我很矛盾,因为不敢和你联系,不知道你的态度,我不想生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打掉,心里又舍不得,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加上心里恐惧,担心引产会很痛。就这么犹豫来犹豫去,胎儿越来越大,我最后决定把她生下来,自己抚养她。可看着越长越像你的女儿,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为好。”
陈娇将事先编好的话说了一遍。
“当然应该告诉我,我有权知道自己做了父亲。”
波仔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陈娇问。
“结婚,我们都有孩子了,当然要结婚。”
波仔毫不犹豫地说。
“我早就想娶你了。”
波仔搂过陈娇的肩膀,含情脉脉地说。
陈娇的心一下就放松了,她温柔地说:“结婚后,我希望过平静安稳的日子,我去找一份正当的工作,你也不再出去赌博了,好吗?”
“好呀,我已经戒赌了,你要再发现我出去赌,我就把手指剁了!”波仔举起手发誓。
“我相信你。”
陈娇按住波仔的手,想了想说,“或者我们可以自己做生意。”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帮人家打工总归是没出息的,不如我们自己做老板。现在做电器生意好赚钱的,从广东批发,卖到内地去,利润可观得很。我的几个友仔就是做这个发了财的。”
波仔兴奋地说。
“电器生意?这生意不错,现在最紧俏的就是VCD,只要能搞到货源,我负责销售。”
陈娇也兴奋起来。
“没问题,我明天就去东莞跑一趟,搞一批货来。”
波仔拍着胸脯说。
饭吃完了,波仔和陈娇开始喝酒。大事已定,两人的心情都放松下来,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冰镇啤酒。陈娇有一年多没喝酒了,有些不胜酒力,两罐啤酒下去,便有了醉意。那天晚上,她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波仔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2
按照两人商议的结果,波仔第二天一早便去了东莞,晚上回来说货源找到了。广东与香港合资生产的VCD影碟机,出厂价只有市场价的一半,但一次至少进300台。
“300台,大概要多少钱?”陈娇问。
“30万多一点。只要一出手,我们一次就能赚30万!”波仔道。
“好呀,你有多少钱?”陈娇问。波仔面露难色。
“你不在这一年,我也没心情做事,坐吃山空,兜里也没剩几 4e2a." >个钱。”
“一点钱也没有?”陈娇不相信地问。
“前一段时间我爸爸病了,我把钱都给他做手术了。”
波仔回避了陈娇的眼光,支支吾吾地说。
“骗人!你是赌光了吧!”陈娇问。
“你走后,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波仔赧然道。
“你呀!”陈娇恼怒地用手点了一下波仔的脑门。
“你可是发过誓的,再赌就把你的手指剁掉!”
“是,是是!以后再也不赌了!我要对你和女儿负责,一定再也不赌了!”波仔再次举起手发誓。
“我相信你一次。你跟我回吉林看女儿,顺便联系买家。”
陈娇拍了波仔一下。
“遵命!”波仔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了。波仔跟着陈娇回到吉林,见到了陈大龙和女儿。
陈娇事先已经给父亲打过电话,告诉他果果的亲生父亲不是阿荣,而是一个叫波仔的香港人。陈大龙对女儿的话很是吃惊,但自觉没有资格对女儿的事情作出评判,默默地接受了女儿简单的解释,表示会和小美沟通好,在波仔面前绝口不提阿荣和兰姨家的事。在回吉林的火车上,陈娇告诉波仔,她的本名叫陈娇,张晓露是广州养父母起的名字。
“你叫我阿娇吧。家里人都这么叫。”
陈娇现在很不愿意听到张晓露这个名字,如果可能,她希望这个名字随着过去那两年的记忆永远被埋葬。
“阿娇?我喜欢,比晓露好听。”
波仔笑道,连叫三声,“阿娇,阿娇,阿娇!”陈大龙很客气地在家里接待了波仔。他对这个香港人有疏离感,波仔蹩脚的普通话他听得很费劲,他的吉林口音波仔也几乎听不懂,两人沟通起来很困难,好比鸡同鸭讲。为了避免尴尬,两人便尽量少说话。波仔的到来让妹妹小美很兴奋。对小美这个在闭塞的林区小镇长大的姑娘来说,香港人就像外国人一样神秘。受香港影视剧的影响,她对那个地方的人物都充满了好奇。波仔送给她一套全是英文的化妆品,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礼品,她便接受了这个戴着金丝眼镜,长相斯文的香港人,开口叫波仔“姐夫”。
波仔看见果果时,眼里露出笑意,他把果果抱起来,亲了一下。果果这时已经开始认人,除了姥爷和小姨谁都不让抱,刚被波仔抱起,便大哭起来。波仔见状,立即把果果还给了站在一旁的小美。在家住了两天后,陈娇和波仔去了一趟长春。通过叔叔介绍,顺利地找到一个做电器生意的亲戚,亲戚表示300台VCD他可以全部接下来,为表诚意,当场付了5万元订金。拿到定金的陈娇和波仔高兴地回了家,开始筹剩下的25万元。不到一周,钱便筹齐了。陈娇自己有10万元(这是真正属于她的钱),陈大龙拿出3万元,这是他的全部积蓄;剩下的12万元是向亲戚朋友借的。陈娇打了借条,一个月之内还清,月息百分之十。陈娇曾想把这30万元存到银行,带汇票回广东,波仔以银行手续麻烦为由阻止了她。
“我们两个人还看不好这点钱?你的武功没废吧?我们直接去东莞,交了钱就提货多爽快。”
波仔道。陈娇与波仔一人拿着一只皮箱踏上了回广东的火车。陈娇拿的那只装着30万元现金,波仔拿的那只装着两人的行李。以前跟着张婉柔挥金如土,陈娇从未把钱看得有多重,30万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目,但现在不同了,她手里拿着的是她的全部身家,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能有半点闪失。在火车上,波仔不断地和陈娇畅想未来。
“晓露,唉,我怎么又忘了,阿娇,这单生意做完,我们差不多可以赚30万。有了这30万本钱,我们就可以注册一家公司,你来当董事长,我当总经理,好不好?”
“这钱有15万是要还给亲戚朋友和爸爸的,哪里能赚30万?不过,就算只赚十几万,也够注册公司的资金了。现在全民皆商,大把生意可做。”
陈娇道。
“是啊,等我们发了财,在深圳买一栋大别墅,把果果接过来,我们一家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波仔说。
“当然。这也是我的梦想。”
陈娇将头靠在波仔肩上,温柔地说。
3
三天后的清晨,他们终于到达东莞。波仔下车后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对陈娇说,朋友去广州了,下午才能回来。他们先找个宾馆住下,休息一下再说。
波仔原来打算住进一家星级宾馆,被陈娇否决了。她说住普通的旅馆就行了,没必要浪费。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节俭了?”波仔问,“我们现在不是还处于创业期吗?花每一分钱都要有计划,不能再大手大脚的了。”
陈娇说。
“好,听你的,老板娘!”波仔笑道。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价格适中的旅馆。房间很小,沙发和窗帘都已经陈旧,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还有两个不亮,但还算干净。陈娇四下看了看,高兴地说:“这不蛮好嘛。就住一天,还是这种小而整洁的宾馆划算。”
“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好了。我无所谓,比这更差的房间我都住过。”
波仔道。
“这你别担心,我的适应能力特强,虽然住过千万豪宅,但在蜗居鸟巢里一样安之若素。”
陈娇道。
“好嘛,看来我找了个好老婆啰。”
波仔道。他打开门后面的壁柜,对陈娇说:“你把箱子放进来吧。拎了三天三夜了,现在不用担心有人抢了。”
“这箱钱装着的是我们的未来,我当然得小心了。要是丢了,我们俩就得喝西北风了。”
陈娇过去把钱箱放进壁柜。
“旅馆也不安全的,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一定把它盯牢了。任何时候两人都不能同时离开房间。”
“那当然,这钱可是我们的身家性命,提着它走了几千里,都到这儿了,还能让钱丢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这箱钱离开我的视线的。”
波仔说完,过去抱住陈娇,作势要亲。陈娇推开波仔,“火车汽车接连倒了三天,全身都脏死了。”
波仔放开陈娇,闻了闻自己的衣领,也说:“我也臭了,好好洗洗,睡一觉再说。”
波仔打开行李箱,问:“我俩谁先洗?”
“你先洗吧,男人洗得快。我要连头发一起洗,时间比较长。”
陈娇说。
“好。”
波仔从箱子里找出替换衣服,进卫生间时说:“最多等我十分钟。”
波仔洗澡的时候,陈娇又打开壁柜,把箱子打开,看到里面的钱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她合上箱子,重新锁好,把钥匙小心地放进裤子口袋。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陈娇打开电视,半躺在床上用遥控器调台,这个时段也没什么好节目。不到十分钟,波仔就洗好出来了。他一边用毛巾用力擦着头发一边说:“轮到你了。这家旅馆的热水水量够大,洗得舒服。”
陈娇应了声,找出自己的洗换衣服进去了。打开水龙头,热水量果然很大,陈娇解开头发,先洗头。头发一年多没修剪过,已经长过肩了。头还没洗完,隐约听到波仔在门口说了声:“阿娇,我去楼下买包烟,马上就回来。”
陈娇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到关门的声音。陈娇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不见波仔的身影,她也没在意,回到浴室把两人的衣服用手搓洗干净,晾在卫生间里。做完这些,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见波仔回来,陈娇有些不悦,拿出手机拨打波仔的电话。拨电话的时候,陈娇看了一眼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头上包着白毛巾,脸庞被水蒸汽熏得红扑扑的,裸身围着一条浴巾,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妖娆。她对着镜子微笑了一下,调皮地眨眨眼睛。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随后再拨。”
手机里传来一个客客气气的女声。陈娇愣了愣,重又拨了一bbr>遍。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陈娇合上手机,大脑有几秒钟短路,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行李箱打开着,波仔的T恤和牛仔裤没有叠好,胡乱地堆在最上面。桌子上放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陈娇打了个激灵,猛地跳起来,冲到门口,打开壁柜。壁柜是空的。皮箱不见了。装着30万元现金的皮箱不见了!陈娇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不,不,不!波仔,你不是这种人,快回来,快回来!!!”陈娇发狂地不停地拨打电话。每次听到的都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直到她将手机的电池耗尽。陈娇把行李箱拖过来,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把充电器找到了。只找到一个,波仔那个不见,看来他把钱箱拿走时也没忘记把手机充电器带走。陈娇刚把手机与充电器连上,手机突然响了,她用发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话键。
“阿娇……”波仔刚叫了一声,便被陈娇迫不及待地打断,“波仔,你在哪里?是不是你把钱箱拿走了?”
“是,是我把钱箱拿走了。”
波仔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异样。陈娇心里平藏书网静了些,问:“你拿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晓露,哦,阿娇,你听我说,先别急着打断我。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
波仔说。
不祥的预感强烈地袭来,陈娇稳住了身体,尽量平静地说:“出了什么事,你说。”
“我对不起你。这30万我拿走了。因为我比你更需要它。我欠了赌场的高利贷,今天是最后期限。我骗了你,把钱偷偷拿走了。”
波仔说。
“你混账!你明明知道这钱有一半是借别人的,不全是我的,你全拿走了我拿什么还给人家?”陈娇尖声叫起来。
“我知道。你这么能干,总会想出办法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亲戚朋友,晚点还钱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而我今天不把钱还上,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波仔说。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耻!”陈娇气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我要报警,你逃不了的!”
“你最好不要报警,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吧。作为交换,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波仔不慌不忙地说。
“什么秘密?”陈娇反问。
“张婉柔是你害死的。那天你喝醉了,自己说过什么或许已经记不清了。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确切身份,但也能猜出七八分。所以我知道这笔 94b1." >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向亲戚朋友借钱不过是演戏给我看。不管你对我有几分真情,我们总算是好过一场,这次就算你借钱给我救命。我郑立波感激不尽。”
波仔说完没等陈娇回应,便挂了电话。陈娇仿佛被电击中,一时失去了知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将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4
陈娇穿好衣服,疯了似的冲出门,向旅馆外跑去。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此刻她的大脑混乱,如同塞满了荆棘、乱麻和煤渣,失去了理性。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只是不停地跑,跌倒了,爬起来又跑,直到筋疲力尽,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在手心里。夜幕降临了。已经在街头踽踽独行了大半天的陈娇,又饿又累。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江边找了个石凳坐下。被江风吹拂了很久,头脑渐渐开始清醒。陈娇开始回忆自己去深圳找波仔到今天他卷款逃走的经过,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郑立波欠下高利贷,躲在朋友家里,正走投无路,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他看到希望,设计了这场骗局。现在回头想,波仔的话里有许多漏洞,只可惜自己没注意。其实并不是自己没注意,而是自己对世俗的安稳生活过于渴望了,对波仔的漏洞有意无意地选择忽略。陈娇为自己的愚蠢痛不欲生。生活满是苦难,看不到一点光亮。陈娇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惊惶。她体会到张婉柔临死前的绝望,那种被最亲密的人背叛的心情。这是报应吗?婉柔早就提醒过自己波仔不可靠。她并没有见过几次波仔,就能洞悉其奸,但却没看出与之卿卿我我的自己是卧底。所以,她死了。说谎的人终被谎言欺骗,害人者再被人害。这便是游戏规则。生活已经失去目标。还能到哪里去,又能够见到谁,自己将如何生活下去?质疑和绝望再次汹涌而至。她看着闪烁着寂寥灯火的江水,产生了幻觉。这条江应该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一头扎进去,所有的痛苦便会终止。
她慢慢地站起来,准备向江里走去。
“贝贝,慢点跑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陈娇回头,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从自己的背后跑过。小女孩只有一两岁的样子,刚学会走路不久,跑得摇摇晃晃的,非常可爱。她的父母跟在后面,妈妈不放心地追在后面叫。小姑娘回了一下头,咯咯笑着,继续往前跑。爸爸三两步便追上去,把女儿高高举起,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女儿高兴地拍着爸爸的脑袋,一家人继续向前走。这一幕看得陈娇落了泪。她想起了果果。她的父亲在最后的临别电话中对她只字未提。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骑在父亲的肩上嬉闹。陈娇突然冷静下来。自己并不是为了波仔而生下果果,她注定不能得到父爱。若自己离世,果果就成孤儿了。还有父亲,把全部积蓄都给了自己,若自己就这么死了,让他如何应付前来讨债的亲朋?不,我现在不能死。不能把果果一个人留在世上,不能让父亲陷进无义的境地。即使我的生命充满着痛苦折磨,我也要活下去。这是我的宿命。张婉柔、陈娇、郑立波,这孽缘一定带有前世的因果。不管谁欠了谁的,总有一天要全部偿还。人终有一死,这是谁也逃不掉的命运。既然如此,死便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反正随时都可以去死,死之前先完成自己的未尽之责。陈娇在江边伫立良久,转身离去。在街口的糖烟店,她买了一包绿摩尔,站在路旁抽烟,看街景。夜市大排档上,正展开着一场场人间烟火的筵席。摊贩们在摊位上陈列着各式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油烟翻滚,人声和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食客们围在简易圆桌前,喝酒聊天大快朵颐,地上堆满食物的残骸。临街的店铺灯火通明,音像店里传出最新流行的香港粤语歌曲。这人世间繁华热闹的景象,在陈娇眼里,如一场浮世残梦。肚子咕噜响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粒米未进。在一家小吃摊坐下来,她叫了一碗云吞,狼吞虎咽地吃完。付钱时,她看到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霓虹灯招牌不停地闪烁,她看清了,上面写的是“明星朗娱乐城”。
第十九章 陈娇访谈录
1
2010年圣诞节前夕,我到北京看望陈娇。她的婆家在京郊,离北京市中心区大约有50公里。我的博友晓风也想再见陈娇,主动提出可以让她的男朋友开车送我们过去。这两年我一直和晓风保持联系,我们的关系已经由网友发展成闺密。她的生活在这两年中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与丈夫离了婚并跳槽到一家德国公司担任行政总监。晓风离婚时是净身出户,房子和女儿都归了前夫,她提着一个皮箱就离开了。晓风的现任男友叫彭牧,是一名律师,个子不高,戴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原以为律师在生活中亦是能言善辩的角色,没想到彭牧律师看起来挺忠厚的,话语也不多。简单的寒暄过后,就专心履行司机的职责,由我们两个女人在后排聊天。晓风那天穿着宝蓝色的高领羊绒衫,黑色呢裙,留着披肩长发,和两年前一样精致漂亮。我在心里感叹她光鲜的外表后面,同样经历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谁的人生都不可能超凡脱俗,能在一地鸡毛的人生中保持清新的形象,便是生活的强者。晓风在离婚后不久就再次遇到爱情。难得的是彭牧没有婚史,对晓风一往情深,言听计从。我笑赞她的魅力不亚于那个天后王菲。女人的历史往往就是她情感的历史。我想到即将见面的陈娇,内心有所触动。晓风知道我在写关于秋月的小说,一路上和我聊着她的故事,对再次见到这个传奇人物充满了期待。
汽车开了一个小时,彭牧说再开30公里就开到河北了,晓风和陈娇通了好几个电话,总算找到了通往她婆家那个村子的公路。这时是下午5点多,到了村口附近,我和晓风下车打算找人问问路,刚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原来蹲在路边的女人站起来朝我们招手,这个女人正是陈娇。她比两年前至少重了15公斤,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烫成小卷的长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把,耳旁有许多乱蓬蓬的碎发,让头看起来很大。招完手后,她又把手伸回袖筒里,缩着脖子向我们走来。她的脸颊和鼻子被风吹得通红,她用力地吸着鼻子,快到我们跟前时,把右手从袖筒里抽出来,用袖口往鼻子下擦了一下。这个动作把晓风逗乐了,笑道:“秋月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个苦大仇深的农村大嫂。”
我也笑了,笑过之后,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陈娇大声地和我们打招呼,热情地拉我们进村。我和晓风从车后备厢把带给陈娇的礼物拿出来,正准备跟着她进村,这时晓风的男朋友彭牧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晚上有要事要谈。他抱歉地对我们解释,晓风只好跟着他先回去。与他们告别后,我跟着陈娇步行去她婆婆家。离开国道,通往村里的路就差多了,崎岖狭窄,还不时可见牲畜的粪便。路两旁是陈旧的平房和院落,与我之前想象的北京郊区农村富裕的生活有很大差距。很多人家都在大兴土木,院门口堆着一堆堆的建筑材料。陈娇说,现在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建房,等着将来拆迁要补偿呢。我问,什么时候拆迁到这里?陈娇答,不知道,现在传言满天飞,村民都无心务农,天天在做发财梦。走了大约十分钟,便到了她婆婆家。院墙是用石头垒的,只有半人高,院门敞开着,里面有两排旧平房,院子有些乱,西边的墙角堆着一些砖头和水泥,看来也在准备盖房。一个一岁多的女孩从屋里出来,女孩看见陈娇,嘴里喊着“妈妈,妈妈”,一晃一晃地朝我们跑来。
陈娇抱起孩子,把孩子的脸朝向我,说:“彤彤,这是雅妤阿姨,快说阿姨好。”
彤彤穿着一套黑底红花的棉衣裤,衣袖和前襟沾着各种污渍,红扑扑的脸蛋上结着黑痂,头发剪得短短的,看起来像个男娃。彤彤看了我一眼,没有叫,扭过脸,把头埋在妈妈的肩上。陈娇对我说:“还不太会说话,见到生人害羞。”
“小孩都一样,我家淘子小时候也这样,过一会儿熟悉了就好了。”
我说。
从包里拿出两套童装和一个芭比娃娃对孩子说,“彤彤,这是阿姨送你的,喜欢不?”彤彤回头看了看,小心地接过芭比娃娃,对我笑了,露出刚萌出的两颗门牙。她从妈妈身上滑下来,抱着娃娃跑开了。进了屋,见到陈娇的公公婆婆。陈娇的婆婆是个大嗓门,说话语速很快,公公说话则慢条斯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一看便是个好脾气的人。见儿媳妇带了个客人回来,他们也没问什么,寒暄了几句,该干啥就干啥去了。过了一会儿,陈娇的丈夫赵志刚回来了。
赵志刚是北京某厂的工人,平时住在厂里的宿舍,周末才回家。因为我的到来,陈娇特地打电话叫他回来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志刚。他看上去只有30岁出头,比陈娇要年轻几岁,长相嘛,算不上英俊,但也不难看,也就是个普通青年吧。身材还不错,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胖瘦适宜。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腼腆,陈娇向他介绍我时,他居然脸红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抱着女儿出去玩了。那一晚,我在他们家留宿。公公婆婆带着孙女彤彤睡一屋,赵志刚一人睡一屋,我和陈娇睡一屋。我们睡的这屋是陈娇平时住的,屋子很小,一个炕就占了大半面积,家具就只有一个三门衣柜和一张桌子。陈娇是2006年结的婚,也就是说,这间房在四年前是陈娇和赵志刚的洞房。可现在已经很难在这间屋子里寻觅到新房的痕迹,墙角已经有些发黑,家具式样陈旧,桌上摆的是老式的平面直角电视机。唯一有点现代气息的是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老实说,我没想到北京郊区的农村是这样的。这里算北京的一个区,与天安门只有几十公里的距离,生活水平却好像落后了两个年代。尤其让我不适应的是家里没有卫生间,厕所是搭在院子里的露天茅房。这样的生活环境,的确无法让人高雅,陈娇气质上的改变也就不奇怪了。陈娇盘腿坐在炕上,招呼我上来:“你这个南方人,没睡过北方的土炕吧,今晚让你体验体验。”
我脱了鞋上了炕,学着她盘腿坐着:“这还是我第一次冬天到北方来,也是第一次见到炕,今天算是体验生活了。”
“叫你来婆婆家看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真实的生活。怎么样,有何感想?”陈娇问。
“当初听说你住在乡下,我以为是那种有着美丽的田园风光,悠然宁静的乡村,没想到北京的农村这么落后,还不如我的老家呢,一推门就看到青山绿水,绝大多数人家都建有卫生间。”
我实话实说。
“我2006年第一次来的时候,村里还没有有线电视呢,网络也是去年才通的。没想到吧,祖国的首都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
陈娇说。
“在电话里听你说你现在过的是农妇生活,我还以为是调侃,没想到完全属实。”
我说。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大变样了,像个农村妇女?”她问。
“今天刚见你的时候,你缩着脖子袖着手,见了我们还用袖子擦了下鼻涕。”
我学她的样子也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
“那形象真把我吓了一跳!这也太像个农村婆娘了。”
“入乡随俗嘛。”
陈娇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是在村里住上一年,也高雅不到哪儿去。刚才晓风一见我就说我像苦大仇深的农村大嫂,我的形象有这么差吗?”
“一点没夸张。”
我笑着说。
听了我的话,陈娇站起来,对着衣柜上的镜子照了照。
“好久没藏书网好好照过镜子了,不是你说,我还没发现,自己有这么难看。”
她摸着自己的脸说:“大盘脸,双下巴。”
拍了拍肚子,掐了掐腰,“大肚子,水桶腰。”
最后看了看大腿,“腿也成大象腿了。真不敢再照镜子了!”她重新坐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苦笑。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忙安慰道:“也没有这么难看了,你的脸色挺好的,有一种健康朴素的美。如果这是一次卧底任务,要你扮演一个农村妇女,你现在的样子毫无漏洞,完全合格。”
陈娇道:“你别安慰我了。我现在不是卧底,这是我真实的生活。不是演戏,不能退场。”
“来这里之前,我对赵志刚,对你的婚姻有许多想象,今天见到了,完全与想象不符。你是怎么嫁到这里来的?”我问。陈娇叹了口气。
“今天在这里不方便说这些。叫你来村里,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我现在的生活。我最近心情很差,对生活很绝望,对自己的人生也充满了怀疑,不知道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我会在北京待几天,明天我们找个宾馆住进去,听你慢慢说好吗?”我说。
“这样最好。”
陈娇点点头,说完脱掉衣服钻进被子。我看到她的身上虽然已经长出了许多赘肉,但骨骼健壮,身形依然灵活敏捷。关灯之后,屋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我习惯了城市里稀薄的夜色,对这浓墨般的黑夜有些不适。这黑暗仿佛是带着重量的,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让这黑暗颤抖了一下,又重重地压下来。听着身旁陈娇的呼吸声,我突然为自己的勇敢感到不可思议。她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是一个写故事的人,我们不过在两年前偶遇,我这样来到一个陌生的人家,睡在人家的炕上,会不会太冒失了?能保证安全吗?她有过那么特殊的经历,会武功,入过黑社会,卧过底,还有过同性恋经验……我能感觉到陈娇也没有睡着,但她一动不动地保持沉默。我亦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们的呼吸在黑暗中碰撞,交织,渐渐地心意相通。经过那一夜,我与陈娇有了新的默契,成了彼此能交付情感的挚友。
2
第二天,我和陈娇坐车回到北京市区,我在弟弟家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和陈娇住了进去。在那里,我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达两天一夜的谈话。我决定就用这些谈话记录,来交代陈娇后来的故事。这样更直接,无需转换,也更有代入感。雅妤:陈娇,你作为卧底的故事其实已经讲完了,但我相信读者还有兴趣知道你后来的生活。说实话,再次见到你,我心里非常感慨,你现在的样子与我在小说中描写..的那个陈娇有很大的反差,我心里有许多疑问,期待你能解答。陈娇:我能理解你的感慨。你尽管提问,我尽可能诚实地回答。雅妤:被波仔骗走30万之后,你去了哪里?陈娇:发现钱被波仔骗走后,我绝望到想要自杀。那天晚上,在街头徘徊时无意看见不远处一座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的是“明星朗娱乐城”。我走进去,果然是朱义开的。他看见我,吃惊得眼珠都差点掉出来。他把我带进他的办公室,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让他相信我与张婉柔的案子没有关系。我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清楚张婉柔案件的严重性,这个朱义能毫发无损地换个地方继续当娱乐城的老板,说明他不是张婉柔的同伙,对她的事情一定不知情。就算了解一鳞半爪,在时过境迁之后,也不会想把自己兜进去。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借钱,他答应了,条件是我留下来帮他打理娱乐城。我汇了30万给我父亲,告诉他那笔生意做不成了,让他把订金和借的钱还了,剩下的钱是果果的抚养费。我留在东莞帮朱义打理娱乐城的生意,后来朱义把大本营移回深圳,我又回了深圳。当时我妹妹小美也来了深圳打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们不得不逃离深圳,去了石家庄。雅妤:什么事?陈娇:我被王爷追杀。雅妤:王爷?张婉柔不是向警方供出了他的藏身之地,他难道没有落网吗?陈娇:狡兔三窟,王爷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藏身地?直到1998年他才在缅甸被抓获,判了20年,现在香港的监狱里服刑,还有8年就出狱了。雅妤:打断一下,为什么王爷没有被判死刑呢?他犯的不是死罪吗?陈娇:因为香港没有死刑。他花钱请了律师团为他辩护,加上很多事没有直接证据,所以未被终身监禁,只判了20年。雅妤:哦。能谈详细些吗?陈娇:张婉柔死后,他开始调查这件事,他怀疑我是内鬼,虽然他没有证据,但还是在江湖上对我下了追杀令,两次买凶暗杀我。第一次是1998年春节,我回家看望父亲和女儿。在长春机场,我刚下飞机,在机场门口招出租车的时候,迎面过来一个戴墨镜的青年男子,他胳膊上搭着一件衣服,走到我面前,抽出隐藏在衣服下面的一把尖刀向我刺来。我及时反应过来,用左手挡住他的手,对方是个职业杀手,动作也很快,刀锋向下一沉直接刺进了我的小腹。
我倒地前大声呼喊,那人抽出刀,匆匆跳上一辆接应他的面包车,逃离了现场。我被路人送到医院抢救,替我做手术的医生告诉我,尖刀刺断了我的左侧输卵管,以后我怀孕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后来能怀上彤彤是一个奇迹。这次路人帮我报警了,有警察到医院来找我录笔录,但因为我提不出有效的线索,这个案子便不了了之。第二次是在深圳,我到皇朝酒店吃晚饭,吃完饭朋友先到地下车库去开车,说好一会儿在大门会合。我出到酒店门口,习惯性地观察四周情况,注意到路边停着的一辆奥迪车的车窗开着一个小口,里面有镜片闪了一下。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危险!我立即闪进酒店的转门里,几乎同时,枪响了,子弹打在门框上。枪声很闷,是装了消音器的。我没有回头,径直往酒店的后门出去了。打电话给朋友,叫他开车到后门接我。我们绕了一条街回到前门,看到酒店门口围着一群人,有警车开过来。我们没有停留,迅速离开了那里,躲过了后面的盘查。雅妤:你是怎么知道这两次暗杀都是王爷指使的?陈娇:我自然有我的渠道。经过这两次遇险,让我意识到广东和吉林我都不能常住,所以当时我和小美离开深圳,没有回吉林,直接去了石家庄。雅妤:为什么是石家庄?陈娇:因为我妹妹小美在火车上想起她有个初中同学在石家庄打工。我们从北京火车站下车后,就买了两张去石家庄的车票。当时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就行。我们到了石家庄,在她同学那里住了几天,我找到工作后我们就搬了出来。雅妤:你找到什么工作?陈娇:我去一家私人会所应聘,在那里做了一个月的服务员就被提拔为领班,三个月后便升为总经理助理。我在那家会所一干就是8年。老板娘很信任我,把我当成她的心腹,后面几年他们夫妇很少去会所了,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管理。雅妤:是个什么样的会所?比起名爵俱乐部如何?陈娇:会所的名字叫兰莎,规模和张婉柔的名爵俱乐部当然没法比,但在石家庄算是比较高档的会所。兰莎是一个四合院,面积不大,但装修得挺雅致,私密性特别好。兰莎的经营理念和名爵俱乐部也不一样,不是你有钱交会费就能成为会员,老板对会员资格实行严格的审查,没有熟人介绍和担保是进不来的。兰莎的会员费是每年16万,一个晚上的最低消费是88000元。兰莎每天只接待一拨客人,所以至少要提前一周预约,春节期间,提前一个月预约也不一定能排上。雅妤:不可思议,这么贵还有这么好的生意,兰莎有什么特色服务呢?陈娇:兰莎的最大特色就是安全。一天只接待一批客人,这就保证了客人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好的服务,而且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们的隐私,他们在里面可以无所顾忌地放心享乐。兰莎是谈特殊生意、会特殊客人的好地方。除了吃饭跳舞唱歌这些娱乐,更多的人是在里面打麻将。雅妤:赌博?陈娇:是。都是一些大老板在玩,赌注下得很大,一个晚上的输赢可以上千万。筹码不足可以向我们借,每个晚上经过我的手贷出去的款都上百万。雅妤:这贷款的利息不低吧?陈娇:当然,利息都是按天算的,日息五厘。
老板夫妇人不坏,为人义气有担当,做事讲规矩。兰莎老板很聪明,行事小心低调,也不求做大,生意再好也不开第二家,所以做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我离开之后,他们不久也把会所关了,开了个玉器厂,改做玉器生意去了。雅妤:你在石家庄过得怎么样?陈娇:在石家庄,我也算是个玩得转的人,白道黑道都认识不少人,在社会上有点小名气,我化名为秋月,他们都叫我“秋姐”。雅妤:你在石家庄这么多年与在深圳认识的那些人还有来往吗?陈娇:基本没有。对了,我在石家庄见过贾教官。雅妤:贾教官,就是你特训时期的教官贾仕霖?陈娇:对,就是他。2004年春节前,我带果果到石家庄百货大楼买衣服,听到有个男人叫我,回头一看,竟然是他。原来贾教官的老婆是石家庄人,他陪老婆回来探亲,两人到百货大楼买年货没想到会遇到我。这次巧遇,我们俩都觉得太意外了,当时的情景,我们也没法谈太多,他给我留了他的手机号码,让我有空打给他。我第二天一早就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我在酒楼订了包厢,请他出来吃午饭。我一见他就说,贾教官,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想着今天要见你,心里特别忐忑。贾教官说,在石家庄碰见你,我也很意外。我们有10年没有见过面了吧?我说,快13年了,1991年我离开广州去深圳之后就没见过。他说,不,九四年我见过你,不过你可能不知道。那年你要脱队,组织上对你进行精神鉴定,我也参加了。当时有人主张要把你送到精神病院,米处长和我坚决不肯在鉴定结果上签字,才没有送成。我说,谢谢你,贾教官,我今天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情。如果我当年被送进精神病院,估计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他说,别这么说,我带过几批学员,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最深刻的。我还记得,在武警部队训练时,那天晚上是我把你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你,并带你去队部给家里打电话,你从队部出来,跑到操场上向着北方跪着,嚎啕大哭。当时天上下着暴雨,还闪着闪电。我当时在旁边看着你,几次想过去拉你,都止住了这个念头。让你发泄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会好受些,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我当时就在心里说,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你。看到你这个善良的女孩那么痛苦,我心里很内疚。我一直认为,你是一名非常优秀的人才。贾教官这番话让我既感动又惭愧,我说,我后来的表现让你失望了吧?只执行了一次任务就脱队了。贾教官说,你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太残酷了。
其实不应该让你第一次就参与这么重大的案子,你的心理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组织上又没有及时对你进行心理疏导,所以你一下就崩溃了。我很感动,问贾教官,米处长现在怎么样了?她早退休了,现在在家颐养天年吧?贾教官沉默了许久才说,米处长1996年就去世了。我大吃一惊,问她是怎么死的。贾教官说,自杀。她独生子的牺牲对她打击很大,退休后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吃了很多药都没有什么效果。自杀那天据说是她儿子的生日,她凌晨从自家的阳台上跳下来,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断气了。米处长是个老特情,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她过于冷酷无情了。现在想来,她的内心一定经历了许多,有些东西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终有一天,这些积在心里的东西就像多米诺骨牌,只需轻轻一推,便全军覆没。米处长的死给了我很大震动,第二年,我也找了个机会调走了。我沉默了很久,问道:琳达教官怎么样了?贾教官答,她得了宫颈癌,1999年去世了。她这辈子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死得很孤独。我的眼前出现琳达扭动着腰肢走路的样子,不禁黯然神伤。那天我带去了一瓶茅台,和贾教官一杯接一杯地喝,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加上他已经脱离了那个岗位,贾教官那天放开了,对我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他问,你还记得在武警特训队的那些战友吗?我答,记得。你有她们的消息吗?贾教官说,你们这批队员,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不止你一个。特训结束后,这些女兵大部分去了边防武警部队,成为缉毒特警。边防缉毒,残酷性不亚于战场。我们都知道,缉毒主要是依靠情报,要不这么长的边防线你怎么查啊。女性,因为有性别优势,不易引起怀疑,所以常常是领导选派卧底的首选。她们虽然屡立奇功,但毒贩也不是傻瓜,他们也会吸取教训,对卧底查得很严,一旦被对方怀疑,就有生命危险。你们班当年是12个人毕业吧,据我所知,已有四人牺牲,两人失踪,三人致残。现在完好无损地活着的只有三人了,这三人还包括你在内。我问:你知道我们班长李艳红的下落吗?当年我就和她走得比较近。贾教官说,李艳红现在还在武警边防部队里,已经是少校军衔了。1996年她在一次化装侦查中被对方识破,被毒贩砍断了手指,受尽折磨,当时毒贩并没有足够的证据,仅仅是怀疑,否则她早就没命了。她被救出来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她受伤那年刚结婚不久,后来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的子宫受到严重伤害,无法怀孕。她后来离婚了,听说是她主动提出来的。陈娇,想想她们,其实你算是幸运的,或许你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生活得不幸福。但你至少还活着,而活着,就有希望。陈娇,我不是给你上思想教育课,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教官,用不着说那些虚话套话,我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卧底是个脏活,没有人真的喜欢这样的工作,但有些事情就是再脏再烂也得有人做。国家挑中了你,便是你的命。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利益是微不足道的。雅妤:陈娇,受好莱坞电影的影响,在我的想象中,间谍或者说卧底的生活好比大牌明星,住五星酒店,开白色宝马,穿拖地晚礼服,风情万种地穿梭在各类豪华场所,在打情骂俏中将自己所需情报收入囊中。
听了你的故事,才知道真实的特工生活远没有这么潇洒,同时也让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当特工。首先我没有特工所需要的异禀,再次我没有这么大的牺牲精神。贾教官说卧底是个脏活,挺让我震动的。陈娇:他说卧底是个脏活,是从人性的角度说的。卧底最大的牺牲是人性的牺牲,每天都在说谎,用欺骗的手段取得对方的信任,然后再出卖他们,置对方于死地。雅妤:也许我该庆幸自己没有被国家挑中。以前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平凡,向往那种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人生,现在我开始觉得平凡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平缓清澈的溪流自有一种静谧的美。感谢你让我端正了人生态度。陈娇:人性都是这样的吧,总是对没有经历过的生活、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有许多不符合实际的想象。33岁以前,我的生活不能说波澜壮阔,但够跌宕起伏,够刺激吧。每天心都是紧绷着的,睡觉的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头脑时刻在转动,算计别人,提防别人算计自己。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幸福过,也几乎没有发自内心地大笑过。有时候,深夜下班回家,偶尔看到居民楼里有房间还亮着灯,心里都会感慨,想象住在里面的那家人的生活。你知道的,我自幼没有父母关爱,没有过像样的家庭生活,我对那种父母双全、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特别羡慕,对普通的家庭生活特别向往。用你的话说,我渴望从跌宕起伏的大河流入平缓的小溪,过一种平凡安宁的日子。雅妤:为什么说33岁以前?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陈娇:2005年我出了车祸,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雅妤:就是你被毁容那次车祸吗?陈娇:是的。和贾教官的那次见面谈话,给我的内心带来很大的触动,我开始反省自己,不想再过这种灰色的生活了。我从那时起就有了离开石家庄的念头,但一时也离开不了。无法离开的原因第一是老板对我很好,老板娘刘霞对我亲如姐妹,我开不了口说自己要走;第二是经济原因,当时我父亲病了,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除了医疗费,我还要花钱找保姆照顾他。还有我母亲,那时要做胃切除手术,手术费也要几万。除了赡养父母,我还要负担果果的教育费和生活费。我在会所的工资很高,一个月能有一两万的收入。如果辞职,去做别的不可能赚这么多钱。雅妤:你当时和你母亲联系上了?陈娇:我曾和妹妹小美一起回了一次姥姥家,到精神病院看望了母亲。
母亲见到我,情绪很激动。见面时间很短,医生看她情绪不稳定,担心她发病,很快就赶我们走了。雅妤:你第一次见到你母亲有什么感觉?陈娇:没什么感觉。去看她之前,我以为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自己会很激动,可真见到了,我却很平静。我看到一个身材臃肿,穿着黑白条病号服的中年妇女坐在那里,对自己说这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可我的心就是澎湃不起来,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我对她没有感情。第二年姥姥病危,我又回去了一次,临终前姥姥拉着我的手说,阿娇,姥姥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妈,你妈妈的命太苦了!我在姥姥家住了十天,过了姥姥的“头七”才走的。这期间,我姥爷和二姨开始给我讲我母亲的故事。我妈妈当年在林场算得上一个名人,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非常能干,口才了得,上中学时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刚?99lib.工作不到两个月就成为林场的播音员,当年追求她的男人至少有一个加强班。如果不是我父亲另辟蹊径,先去讨好姥姥、姥爷,姥姥以死相逼,我妈妈根本不会嫁给我爸爸。也就是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出生是源于我母亲的误会。雅妤:误会?陈娇:当年我母亲以为肚里的我是她男朋友李春的孩子,李春自杀后,她对李春的母亲充满了愧疚,得知自己怀孕,以为获得了向李春母亲赎罪的机会。她幻想着有一天抱着孩子告诉李春的母亲,李家并没有断子绝孙,我就是她和李春爱情的结晶。若她当时知道肚子里的我是陈大龙的种,按她的性子,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医院打胎,然后与我父亲离婚。二姨告诉我,母亲曾对她说,陈大龙毁了她一生的幸福,让他替别人养孩子吧,这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其实是我把母亲逼疯的。我出生之后,母亲整日抱着我仔细端详,想在我脸上找出一点李春的遗传基因,但越看越心慌。满月那天,她抚摸着我右耳上刚长出来的小肉芽,和我父亲的一样,精神终于崩溃。她把我抛出窗外,是想抛掉一个无法面对的错误。
雅妤:原来是这样!你们母女俩的命运如此相似,这太让人惊叹了。陈娇:得知我出生的秘密之后,我失眠了几个晚上,无数次想大哭一场,却流不出眼泪。在母亲的故事中,我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命运居然强大到可以传承的地步,怎不叫人悲叹。雅妤:你妈妈这一生的确让人唏嘘。陈娇:从此我对母亲的感觉不一样了,有了同情和悲悯。都说我长得像父亲,可母亲分明把她的悲剧性格遗传给了我。我有一段时间常常去看母亲,可她似乎很怕见到我,每次见到我,情绪都很激动。医生说我每次来看她之后,她都要狂躁好几天。后来我听从二姨的告诫,很少去看她了,只是每月打钱给二姨,委托她关照母亲。雅妤:你妈妈还有治愈的可能吗?陈娇:基本没有,她已经在里面住了二十多年了,已经习惯了医院的生活。让她在精神病院里终老,对她是最好的选择。雅妤:继续说那次车祸吧。陈娇:那天是2005年9月的最后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二天就是国庆节了。那天晚上一个叫白莉的女老板过生日,请了一群朋友在会所开Party,白莉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陪着一起玩。凌晨2点的时候,老板娘刘霞打电话给我,要我送100万元现金到郊区的一个朋友家。雅妤:100万元现金就这么让你一个人送去?这安全吗?陈娇: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比这更大的金额我也送过。会所的现金流很大的,100万并不是什么大数字。我没有多问,答应马上送过去。我对白莉说老板娘找我有事,我要出去一下,你们继续High,我去去就回。白莉当时正在跳舞,她是个身材丰满的女人,滚圆的臀部像装了只永不知疲倦的电动小马达,扭得正欢,对面前的男伴做出各种性感诱惑的动作,脸上陶醉的表情好像做爱正达到高潮。高潮被我打断了,她有些扫兴地停下来,拉着我的手坐回沙发上,说,就你最辛苦,这个钟点了还要被刘霞使唤。来,吸点粉提提神。雅妤:粉?是指冰毒吗?陈娇:是K粉,也就是氯胺酮,毒性没有冰毒大,属于第三级毒品。在舞厅和狂野派对里吸食K粉成为一种时尚,它也是一种迷幻药和兴奋剂,吸食后的最大特点是对周围的环境失去警觉性。我当时不想吸的,白莉非拉着我,她把盘子和吸管端到我面前,不吸不让我走。见推辞不了,我只好吸了两口。摆脱白莉后,我出来,和兰莎的管家提了100万现金放到汽车后备厢,正准备把车开走,里面跑出来两男一女,我只叫得出为首那个人的名字是刘强,他朝我喊,秋姐,你去哪里?我说我去东郊龙泉花园那边。他说,我们也要去那边,你捎上我们吧。我说,我可没有时间送你们。老板让我给人送东西去。刘强嬉皮笑脸地说,不用你特地送我们,到了地方把我们放在路边就行。说着也没经过我同意,就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室。另外两个人也嘻嘻哈哈地爬上车,那女的还娇滴滴地说,秋姐,学雷锋做好事嘛,送我们一段。人都上来了,我不好意思再叫他们下去,只好发动汽车。汽车刚驶上马路不久,后面的女孩就叫道,刘强,开音乐,刚吸了这么多K粉,没音乐听太难受了。刘强打开汽车音响,找了张迪斯科舞曲碟放进去。劲爆的音乐一起,我全身的血液像被火点燃了,用力一踩油门,蓝色的宝马以180公里的时速在夜色中飞驰。车上的那三个人脱了外衣,摇头晃脑地又唱又叫。音响里传来的是梅艳芳的《将冰山劈开》,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唱起来:灼热难耐,又冷漠无奈,冰结在外,火却在内,我难忍耐,再沉苦海……
刘强问,秋姐,你的粤语发音真准,在广东待过吧?我笑而不答,放大了音量继续唱:冰山有灾,请把冰山劈开!前面一辆货柜车突然掉头,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飞快地撞了上去。在撞上的一瞬间,我本能地一低头,只听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感觉鼻子被猛地戳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雅妤:刘强他们三个人是生是死?陈娇:刘强被抛出车窗外,当场就死了,另外两人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也死了。那个货车司机被判了三年,他对警方交代,他当时是接到一个电话,有人看到他老婆和一个男人进了宾馆,他气昏了头,立即掉头,准备回去捉奸,没想到我的车这么快就撞了上来。雅妤:他们三人全死了,只有你活着,你真是命大。陈娇:那次车祸的一半责任在我。我平时开车很小心的,那天若不是吸了K粉,又受到劲爆音乐的刺激,我不会开这么快。后来听白莉说死的那三人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那个刘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还糟蹋过不少姑娘。但他们再坏,我也不希望他们死在我手上。我又欠了三条人命,身负的罪孽又加多了一层。我出院之后,把烟酒都戒了,还吃了半年素,只求能赎回一点罪过。雅妤:这次车祸与你吸毒有关吧?你怎么看待毒品?陈娇:我在会所几乎天天都能接触到各类毒品,现在吸毒的人比起90年代,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了。现在毒品的种类更多了,各种新式毒品层出不穷,警察和吸毒者玩的就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老鼠是捉不完的,禁毒增加了毒品的成本,让毒品更贵。但正因为如此,我对毒品更加深恶痛绝。出了那次车祸后,我再没沾过任何毒品。雅妤:继续谈你的车祸,装在后备厢里的那些钱呢?陈娇:后备厢被震开了,那100万元现金掉出来,撒了一地,幸亏是半夜,路人不多,交警赶到后封锁了现场,那些钱大部分都找回来了,只差了2万多。雅妤:你的情况怎么样,伤得严重吗?陈娇:我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四周一片雪白。全身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感到鼻子冰凉,像被冰冻起来一样。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想了想,发现记忆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我的面部被严重毁容,鼻子撞烂了,眼角也被划了一个大口。石家庄医院的院长是刘霞的朋友,你说巧不巧,那天晚上我车后备箱那100万就是要送到他家,借给他儿子的。那家医院与日本医院有合作,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治疗,院长把我转院到日本,我是在日本做的整容手术。医生一直不允许我照镜子,两个月后,我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镜子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细长的丹凤眼成了现在的双眼皮大眼睛,调皮的小鼻子变得又高又挺。手术算是很成功的,医生非常满意,身旁的人都说手术做得漂亮,刘霞后来见了我还说也要去日本找这个医生把鼻子整高点。只有我心里很难过,一个人的时候蒙着被子哭了一场。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习惯了自己的相貌。雅妤:你出院之后就离开了兰莎会所?陈娇:我没有马上离开。我很感激刘霞在我受伤后为我做的一切,虽然这八年我为她赚了不少钱,但我同时知道,不是每个老板都像她这么大方的。我欠了她这么大的人情,理应更好地工作来报答。出院后我休息了几天就回兰莎上班,依然是总经理助理,拿一样的薪水,做同样的工作。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以新面对旧人,是件很尴尬的事,每天都要接受别人对自己容貌品头论足并应对方的要求对事故进行再回顾,让我很厌烦。
最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许多技能消失了,连电脑都不怎么会用了,大脑时常一片空白,一时记得起,一时忘记,而且常常头痛,不得已再次去医院求医。医生检查后说我是间歇性失忆,是脑震荡后遗症的表现。开了一些中药,嘱咐我多卧床休息,减少脑力和体力劳动,一定不要熬夜。我吃了一段时间的中药,没有效果,我的作息长期就是昼夜颠倒的,每天都是人家起床上班了,我才能上床睡觉。一段时间之后,情况越来越严重,连常来常往的客人的名字都记不住了,常常张冠李戴,在发生了几次叫错客人名字的事情之后,我决定辞职。雅妤:你的经历和你给我的感觉有很大差距,但与你交往我完全感受不到那些阴暗和邪气。你是滚过风尘,却没留下风尘味儿,这也是我被你吸引的原因之一。陈娇:过奖了。但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也许是因为我的根子正吧,从小受的都是正面教育,所以即使身处龌龊的环境,也还保留着做人的良知。人在逆境低谷的时候,难免想到寄情山水。我当时想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疗养,便买了到杭州的车票。到了杭州,我才明白自己的潜意识是想去绍兴,于是第二天就去了绍兴。我租了一条乌篷船,让艄公慢慢地在河上摇。我独坐在船头,看着岸边的景色,12年前与张婉柔在船上依偎着说话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现,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她当时的气息,说话的表情,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我发现自己真的爱过她,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让我刻骨铭心。这么一路想着,我不禁悲从心来,泪流满面。雅妤: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就是关于你的性取向。可以坦率地回答吗?陈娇:我并不是真的女同。张婉柔死后,我身体里的这扇门便关上了,我再也没有爱过其他女人。就我内心来说,我愿意把这唯一的位置永远为张婉柔保留,今生再不会与任何一个女性发生亲密关系。我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正常的女人。雅妤:绕了这么多弯,该说说你和赵志刚的故事了。你们怎么认识的?陈娇:赵志刚原来是我的网友,他盗了我父亲的QQ号,我去讨还,就这样认识了。雅妤:啊?这样的相识方式最后竟然能成为夫妻,太意外了。
陈娇:我父亲提前退休后,因为身体行动不便,我给他买了一台电脑让他在家上网,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些谈得来的朋友,每天上网和网友聊天成了他的精神安慰。有一天他的QQ号被盗了,他打电话向我求助,我听得出他心情特别沮丧,便安慰他一定帮他把QQ号要回来。我在网上等了两天,终于等到这个号上线,立即加了他好友,聊了两次后,我告诉他这号是我爸的,这个QQ号对他有重要意义,老人家因为被盗号这事都快急出病了。没等我提出要求,他立即爽快地答应把号还回来,把他新设的密码告诉我。后来他加了我爸做好友,和我爸挺聊得来,我爸的电脑遇到什么问题了,向他求助,他很热心地远程帮解决。我们也因此成了网友,常常去同一个聊天室玩,他给我比较老实的印象,不像其他男人在网上出语轻佻。我们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偶尔发发短信,但也就仅此而已。我在杭州住在一个女朋友家里。这个女朋友是个歌星,是我原来在兰莎会所工作时认识的。女朋友常常要去外地演出,她也曾想叫我和她一起去走穴,我没有兴趣。她常常一走就是半个月,家里就我一个人住。我经常一个人到西湖边,一待就是一整天。雅妤:想什么呢?陈娇:什么也不想,发呆。车祸之后,大脑经常短路,常常什么也想不起来,人变得木木的。我每天吃完早饭就出门,沿着西湖慢慢走,走累了就在湖边找地方坐一下,看着浩渺的湖水发呆。
那天中午,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没带伞,跑到湖边一个亭子里躲雨。那场雨下了很久都没有停的迹象,当时亭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又冷又饿,看着亭子外的雨帘,突然有些自怜自艾,我想,如果我身无分文,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管我呢?念头一起,决定验证一下,便给爸爸、妹妹和几个好友发短信谎称自己的钱包丢了,现在被困在杭州一个亭子里,寸步难行。过了一会儿,陆续有短信回复过来,爸爸责怪我是马大哈,做事不小心。妹妹幸灾乐祸地说你终于也丢了一次钱包了。朋友们安慰我说破财免灾,要我想开一点。没人问我需不需要帮助,都以为这点小事我一定能搞得掂。我心里正失落呢,赵志刚的短信来了,问我此刻在干什么。我把刚才那个谎言重复了一遍。短信刚发出去,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认识快一年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通电话。他着急地问,钱包是怎么丢的,丢了多少钱?我随意编了一套谎话,装可怜地说,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当即说,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先汇点钱给你应急。我当时为了考验他,真的把银行卡号发了过去。其实他也不想想,若钱包丢了,银行卡怎么会还在。他收到我发过去的银行卡号后,说立即去银行给我汇钱,叫我不要着急。老实说,我心里并不相信他会给我这样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网友汇钱,抱着看戏的心态看他如何收场。便说,好,我等着。过了半个小时,他发短信来了,说他到银行了,但银行快下班了,已经不受理汇款业务了,明天一早他一定会给我汇钱,要我想办法找人借钱度过这一晚。我笑了笑,回复说好。后来雨停了,我便回了女友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那天晚上我因为着了凉,发烧了,半夜起来煮了一锅姜糖水喝了一碗便蒙头大睡。第二天上午,还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朦胧中听到手机铃声响,拿过来一接,是他打来的,说他正在银行排队给我汇钱,他的工资卡上只剩1000多块钱了,所以只能给我汇1000块钱。别嫌少,先用着。当时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自己是恶作剧挺残忍的。我只好说谢谢他。等我下次经过北京的时候还钱给他。当我在柜员机上刷卡看到自己的账户上果真多了1000块钱时,心情很复杂,有些感动又有些迷茫。我和赵志刚的的确确是因为这件事拉近了距离,从普通网友变成了好朋友。雅妤:你后来还他钱没有?陈娇:没有。为了这1000块钱我把自己卖给他了,哈哈。那天之后,我和他便常常在QQ上聊天。
从聊天中得知他是1977年出生的,比我小四岁,是北京××厂的工人。那段时间我们聊天的内容大多是在说自家的老人,我很坦率地告诉他我父母的情况,为父亲的身体担忧。他告诉我他父母是北京郊区的农民,他是家里的独子。他原来交过一个女朋友,处了五年,两年前分手了。父母一直在为他的婚事担心,每个周末他回家父母都要唠叨他的婚事,让他很烦恼。作为儿子,他很希望能让父母开心,但姻缘没到,心急也没有用。我也告诉他自己有个12岁的女儿,放在妹妹家养,孩子不太听话。我还和他聊了生活中诸多不开心的事。那段时间,我们交流得很顺畅,两人都打开心扉,说了许多平时不会轻易和别人说的心里话。但我那时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无论是年龄还是经历我和他的差距都太大,我只是把他当成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半个月后,我离开杭州回石家庄看女儿,当时是4月底了,我和他在网上约好,五一去北京找他,把钱还给他。他说五一假期他要回家,问我想不想去他家玩,看看北京农村是什么样子。我答应了。我们约好4月30日晚上他下班后在公主坟地铁站见面,然后一起去他家。那天下午我坐大巴到了北京,晚上7点半到公主坟地铁站,见到了等在那里的赵志刚。他和视频里的样子差不多,虽然说不上有多英俊,但五官端正,加上身材不错,看上去挺顺眼的一个小伙子。第一次见面我们没有任何陌生感,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就打车去他家。在路上他告诉我,他家离北京城有40多公里,靠近河北了。以前那里晚上治安很差,常有劫车案件发生,一般出租车司机都不愿去他家那个方向。我往窗外看去,外面黑黢黢的,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从低矮的平房里透出。心想,不过几十分钟,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想到北京郊区和北京城差别这么大。我把目光转回车里,坐在前排的赵志刚正在和司机聊天,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是侃爷,我从赵志刚的应答中看出他是个很本分老实的男人。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下了车,进了他家的院子。他家你去过,知道是什么样儿,北京郊区的贫困落后超乎你的想象吧?并不是他家特别穷,而是整个村子都差不多,他家在村里还算是中上人家。他父母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我进去,他父母是一对很淳朴的老人,尤其是他父亲,特别和善,一见面就叫我闺女,叫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进屋后赵志刚从包里拿出一个新的玻璃杯,用开水烫过,倒了一杯水给我。这个小动作让我有些感动。他是怕我嫌弃他家的水杯脏,今天回家前特地去买了个新杯子。我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很细,很会为人着想,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那天晚上的饭菜很简单,他母亲把烙好的饼子拿出来,他自己进厨房去炒了一盘白菜屁股,北京人把白菜帮子叫白菜屁股。这些年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第一次去他家吃的第一顿晚饭给我印象特别深,我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那么简单的饭菜我吃得津津有味,他父母的热情让我心里很熨帖,看得出他父母很疼他。这是个虽然贫寒却有人情味的家庭,也许是我从小就没有家庭的温暖吧,我当时对赵志刚挺羡慕的,有这么健康又通情达理的父母,快30岁的人了,爸爸妈妈还把他当孩子来疼爱。吃完晚饭,大家就洗漱睡觉了。他睡厢房,把我安排在隔壁的房间。被子很干净,散发出一股阳光的味道,一定是今天刚刚洗晒过。这是我第一次在陌生人家里过夜,心里有些异样,但又似乎很自然。我的床对着窗子,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窗外的星星,四周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我第一次觉得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简单而宁静。这时手机有动静,是他发短信过来了:早点睡吧,明天带你去看麦地。我微笑了一下,回了一个字:好。关了手机,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便是五一,邻居家办喜事,他父母天没亮就过去帮忙了,家里就剩我们俩。吃早饭的时候,他拿着一把剪刀去院里修剪花草,我跟着出去看,看到屋前有一排葡萄架。昨天进来时天色暗了,我没注意,现在看到这排葡萄架有些惊喜。它让这个凌乱的小院有了生机,看起来舒服多了。我无意中一抬眼,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两人的眼光一对视,他立即慌乱地移开了。
他当时脸上的表情让我的心动了一下,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吃完早饭,他对我说,因为父亲今天没空,他要去浇麦地。我说我和你一起去。他点点头,给我找了顶草帽,又让我换上长筒水靴。他们家没有大镜子,我看不到我此时的样子,便问他,我像不像你们村的媳妇?他说,我们村没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媳妇。我当时乐得哈哈大笑。感觉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我跟着他去了地里。清晨的田野,景色让人心旷神怡,看到大片绿色的麦田,我抑郁已久的心情一下就开朗了。我深深地呼吸着带着麦穗清香的空气,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美好。我看着他从地旁的水井里抽水上来,给麦田浇水,便过去帮忙。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我觉得很新鲜。我和他一起拿着胶管浇地,无意中他的手碰了我一下,我看他的脸腾地红成一块红布,立即把手拿开。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会脸红的男人。我没想到赵志刚都快30岁的人了,还像少年一样害羞。我心里觉得好笑,装着不在意用话岔开了。那天我和他在地里浇地浇了两个多小时,一点也不觉得累,两人嘻嘻哈哈地就把活干完了。干完活,我们一起回家,我和他并肩走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被微风吹得起伏不定的麦田,我突然产生了归隐此地的念头。我转头问他,志刚,你喜欢我吗?他的脸又红了,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半天才说,我喜欢你。我早就偷偷喜欢你了。我说,那我做你们家媳妇好不好?他以为我在开玩笑,问,你看得上我们家吗?我说,你们家挺好的,父母双全,和和睦睦。我见他还不太相信,便主动去拉他的手。那天,是我挽着他的手回家的。雅妤:听你这么描述,觉得你们开始的时候还是挺美好的。同为女人,我也特别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你原来的圈子太复杂,遇到赵志刚这样单纯的男人会觉得很新鲜,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但可能你当时没有意识到他的单纯除了性格的原因,更多的是由于他的经历和见识较少造成的。陈娇:你说得很对。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高中毕业通过一个亲戚帮忙进了工厂,下了班就回宿舍。他从来没有去过娱乐场所,连上饭店吃饭的机会都不多。别人在北京一个月赚5000元都说不够花,他每个月工资3000多元,居然可以每月交2000元给他妈存起来,他说他一个月一般只花800元就够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北京,和我去吉林见我父亲是他第一次坐火车。雅妤:你们俩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过去他知道多少?陈娇:我在广东那段历史他完全不知道。我只告诉他果果是我前男友的遗腹子,果果还没出生,她父亲就死了。他从不追问我的过去,也许觉得那些过去和他没关系,不知道反而好。
他不问,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说。
雅妤:你们恋爱多久结婚的?陈娇:四个月吧。9月份就去登记了,10月办的婚礼。雅妤:你们结婚的过程顺利吗?两家的老人有什么意见?陈娇:我父亲很赞成。我们的事是赵志刚先告诉他的。我当时34岁了,父亲一直为我的婚事操心,听说我和赵志刚好了,觉得是天赐良缘,极力撮合,催他尽快和我结婚。他的父母刚开始对我很满意,后来知道我有个12岁的女儿之后,便不赞成了,尤其是他母亲反对得很厉害。但他态度很坚决,他舅舅后来告诉我,从来没见小刚对父母的态度这么强硬过。他父亲比较开明,看儿子态度坚决,便不再反对,而且公公对我印象很好,觉得我比志刚的条件好很多,后来他母亲也无奈地同意了。乡下娶媳妇至少要花好几万的,我对他家什么要求也没提,既不要彩礼,也不要他家置办什么,他父母只花了几千元就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了。雅妤:你原来的朋友怎么看你的婚姻?陈娇:我的朋友没有一个赞成的。刘霞听说我要结婚,以为我找了个条件多么好的对象,特地从石家庄赶来北京见他。刘霞见过赵志刚后,对我说,我不可能真的爱赵志刚,下嫁也不可能把标准降这么多。她竭力阻止我们结婚。不瞒你说,以前我是挺自命不凡的一个人,一般的男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在石家庄的时候,追过我的人还不少,其中不乏有钱有势的,但没一个我看得上的。那次车祸后,我失去了很多技艺,武功基本是废了,原来引以为豪的过人的反应力和记忆力也消失了。我很清楚,自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了。那段时间正是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对未来很迷茫,想逃避生活的压力,换一种活法。我对刘霞说,自己觉得累了,想找个老老实实的男人嫁了算了,这辈子就做个农妇,安安静静地过下半生。我当时决定结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果果。果果那年小学毕业了,我想把她接到身边来上中学。雅妤:这之前果果一直是住在你妹妹家?陈娇:是。我在会所的工作性质是昼夜颠倒的,没有办法照顾她,果果一直住小姨家。我妹妹的婚姻也不美满,妹夫是个酒鬼,喝多了就和我妹妹吵架,果果也常挨他的打。那段时间妹妹和妹夫的矛盾激化了,再把果果放在妹妹家不行了,我只能把她接出来。我把这个要求和赵志刚提了,他满口答应把果果接到他们家。
他请假和我一起去石家庄接果果,他舅舅是中学教师,托他舅舅帮忙让果果进了当地的中学。他父亲对果果态度还可以,他母亲的态度有些冷淡,赵志刚对我很好,没有理会亲戚朋友的告诫,郑重承诺要照顾我和女儿一生。他的态度让我很感动,这才下决心和他结婚。领结婚证那天不太顺利,他事先没咨询清楚,我们走错了路,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结婚登记处。当时我心里特别烦躁,都想打退堂鼓了。进登记处之前,他看得出我不高兴,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把他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流泪,也许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不甘心。赵志刚默默地看着我哭,没有说话。我擦干了眼泪,在路边站了一会儿,问他眼睛还红吗?他摇摇头。我平复好情绪,下定决心似的和他走进了结婚登记处的大门。办好结婚登记,我把红本本放进包里时,顺口问工作人员,离婚在哪里办理?工作人员答,就在隔壁。赵志刚听我这么问,愣住了,脸色变得很阴沉。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听到婆婆对他说,明天家里会来许多亲戚朋友,让果果去老叔家玩一天,免得被人家说闲话。他答,这样不好吧,让她知道心里肯定不舒服。婆婆说,让亲戚朋友们知道你一个小伙子娶了个拖油瓶的媳妇,我们家多没面子。到时候果果被人家指指点点的,她也不好受。我在门口听到这段对话,心里特别难受。我悄悄地走出家门,走到空无一人的麦地里,蹲在地头失声痛哭。我痛恨命运对我的不公,为什么给我这么多磨难和考验,活了34年没过上一天幸福的日子。别人的人生在一步步往上走,我却是在往下走,以为嫁到乡下来就能过平静安稳的日子,看来也是奢望。明天就要做新娘了,我却没有丝毫的幸福感。那时麦子已经收割,地里显得很空旷,远处传来的一声声虫鸣更添了寂寥。我心里开始有了悔意,为自己轻率地决定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在地头坐了两个多小时,想了很多,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后来看到远处传来电棒的光亮,感觉到是他在找我,便慢慢站起来,擦干眼泪往他家走去。在家门口,遇见了拿手电筒的他,他问我去哪了,我说散步去了。两人回到屋里,他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哭了?我说没有。他说,别骗我,你的眼睛现在还红着,分明刚刚哭过。是不是听见我妈说什么了,心里不好受?我低头不语,他过来扶住我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和果果受委屈,我会把果果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我也会让爸爸妈妈对果果好的。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配不上你,但我会尽力对你好的。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你开心起来。赵志刚的话让我得到些安慰。我在心里说服自己,事已至此,认命吧。他总算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只要他不辜负我,就和他做一对寻常的夫妻,好好过日子吧。第二天的婚礼很热闹,来了很多亲戚朋友,我父亲和妹妹也来了,果果和他们在一起,没有过多地引人注意。刘霞开着她的宝马从石家庄来参加我的婚礼,她在赵志刚家看了一圈后偷偷对我说,秋月,我真佩服你,宛如昨天还住在千尺豪宅中,今天就能在这连冲水马桶都没有的农家小院生活。她拉过赵志刚说,你一定要好好对秋月,好好对果果,否则你就对不起她。我看到赵志刚眼角湿润了,他对刘霞保证说,我会对她和孩子好的,你们放心好了。雅妤:到现在你们结婚四年了吧,夫妻感情怎么样?陈娇:有些话很难说出口,这涉及一个男人的面子……既然我答应你做访谈,还是告诉你吧。雅妤:这么难以启齿,是夫妻生活不协调吗?陈娇:他那方面不行。很难行房事。雅妤:ED?陈娇:嗯。雅妤:你们恋爱了几个月,没有单独在一起过吗,怎么会结婚后才发现?陈娇:恋爱期间我们每次约会他都很规矩,除了拥抱接吻,从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婚前有一次去他家,他父母去他姥爷家了,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他依然表现得很规矩,晚上一过10点自动回他的房间睡觉。从18岁起,我的身边围绕的都是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男人,看到赵志刚的表现,我觉得很新鲜。我把他的规矩想成是童男子的胆小害羞,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更圣洁了,反而给他加了分。婚礼结束后,送完客人两人都很累了,什么都没发生就各自睡了。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我心里有些好笑,想等着看他怎么办。
就这样我们在一张床上睡了七个晚上,还是啥也没发生。直到第八个晚上,我们才第一次做爱,估计他自己也觉得不做说不过去了。前后不到一分钟,他刚挨近我就射了。他的表现让我明白,他之前的不作为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生理有缺陷。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后面几个晚上,他也努力过,我也耐心配合,可还是很难成功。半个月的婚假结束了,他回厂里上班,我还留在他家里,那时村里还上不了网,家里的农活我也插不上手,我住了几天就觉得无聊了,家里的空气让我觉得很压抑,就决定出去找事干。正巧刘霞的一个朋友要在山西开会所,想请我去参与前期筹备工作,我便答应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犯下的又一个大错,我没有考虑果果的感受,她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正需要亲生母亲的庇护和关爱,可我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乡下,让她自己与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生活。果果当时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桀骜不驯,和我婆婆常常发生口角。她们俩每闹一次,婆婆就打电话向我和赵志刚告状,弄得我们俩工作也不安心。俩人越闹越厉害,最后发展到果果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去学校上学的地步。我只好辞了山西的工作,回到北京家里守着她。果果对我亲近不起来,她每天放学回来和我说不上几句话,两人总是处于对立状态。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心情很压抑,还是决定出去工作。我不能就这样在乡下闲着,靠赵志刚那点工资养我们,那样我们母女俩在他家里更没有地位了。我得出去赚钱,养活自己和果果。我没有北京户口,没有学历,没有熟人介绍,找工作自然不容易,投了很多份简历都没有下文。有一天无意中看到一家旅行社在招聘业务员,便进去面试,没想到被录用了。就这样误打误撞地进了旅游这一行。雅妤:哦,你干了多久就开了自己的旅行社?陈娇:我在那家旅行社只做了一个月的业务员,因为业绩优秀,被总经理发现,找我谈了一次话后,第二天就让我当上了部门经理。我在那家旅行社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辞职与人合开了自己的旅行社。雅妤:就是“缘月平安之旅”?陈娇:是,合伙人就是你见过的魏源。他是一个景区的老总,我去他那里谈合作认识的,我们俩很投缘,他很欣赏我,觉得我的能力完全不必为别人打工,可以自己干,我们俩便成立了“缘月平安之旅”。
注册资金是他出的,业务主要是我在跑。雅妤:“缘月平安之旅”的营运状况怎么样?陈娇:认识你的时候旅行社才成立三个月,旅游业竞争得很厉害,我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那次草原行,我就是和魏源到“沽水福源”度假村谈合作去的。不久,随着我和魏源关系恶化,“缘月平安之旅”也关门了。雅妤:什么原因呢?陈娇:我和魏源开始的时候合作得很好,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后来渐渐变得有些暧昧。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对他也有些好感。你上次见我们的时候,我俩正处在微妙期,若继续发展下去,很可能我们就变成了情人。可从草原回来后,就遇到果果离家出走的事情,为了找女儿我急得心如火燎,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情。我知道果果之所以这么叛逆,很大程度是因为没有家庭温暖,小姨家不是自己家,我婆婆家更不是自己家。她后来跟着男朋友跑了,我要去温州把她接回来。接回来后肯定不能住我婆婆家里了,她和我婆婆已经处得水火不容,再住在那里,听婆婆的风凉话,她还得跑。我打算另外找房子和果果搬出来单住。以前和魏源谈过果果的问题,他说自己家有一套空房子,要是我和果果没地方住可以住那里。去温州之前我和他商量,没等我开口问他借房,他就说房子让他老婆租出去了。这件事让我打消了对他的幻想。我明白他的心思,不想惹麻烦上身,我和果果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大麻烦,他负担不起。我把果果从温州带回来,在外面租了一套小房子和她一起住。不久我发现她怀孕了,气得狠狠揍了她一顿。我带她到医院堕胎,并让医生给她上了节育环。果果做完手术就跑了,跑回石家庄找她小姨去了。在她心里,小姨比我这个妈妈亲多了,这让我很伤心。对果果,我是个很失败的母亲,她内心的门对我是关闭的,每次和她对话都加重了我的挫败感,我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甚至不知道如何去爱她。雅妤:因为你没有得到过母爱,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是无法给予的。果果可怜,你也可怜。陈娇:你说得对,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是无法给予的。那段时间,我内心充满绝望。如果说人生的基调在童年便奠定了,那么我和果果的一生都注定是贫乏的。物质贫乏,亲情贫乏,精神贫乏。我们穷极一生的力量都是在对抗这种贫乏。注定我和果果的人生颠沛坎坷,身心俱伤。雅妤:果果问过你她父亲的事情吗?陈娇:从来没有。这似乎是我们母女俩之间的禁忌。我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一套话等她来问我,但她从来不问,我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雅妤:波仔就这样销声匿迹,再无音讯?陈娇:是。我也没有刻意去找过他。像他这样的赌徒,估计不会得善终的。
雅妤:赌博和毒品一样,沾上后就很难戒掉了。陈娇:我对波仔的感情很复杂。刚开始是对他恨之入骨,觉得他是让我坠入这样悲惨不堪的境地的罪魁祸首。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他的恨也渐渐淡了。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和时间的,我没有力气和时间去恨他,我得应付眼前的生活。果果走后,我向赵志刚提出离婚。我觉得他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在果果的事情上袖手旁观。加上我们基本没有夫妻生活,这桩婚姻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把离婚的事情和我父亲说了,他坚决反对,他说自己离过几次婚,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只要离了第一次,开了个坏头,以后的婚姻就很难幸福了。我没想到连果果也不同意我离婚,她说叔叔是好人,不希望我们因为她离婚。我在赵志刚的QQ空间里看到他写的日记,日记里描述了他在听到我提出离婚后痛苦的心情,他说他深爱着我,只是自己能力不足,无法给我想要的幸福。看了他的日记,我的心又软了,暂时收起了离婚的念头。虽然暂时不提离婚,但我也不知将来的路要如何走下去,眼前这一团乱麻的事情如何解决,这时我发现我竟然怀孕了。雅妤:不是说赵志刚那啥吗?怎么怀上的?陈娇:能怀上彤彤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去和赵志刚谈离婚,他不愿意,哀求我再给他机会,他会努力对我和果果好。他说,我是爱你的。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亲口说我爱你,以前这三个字他从来没有当面对我说过。我被他感动了。那天晚上我没走,也许是因为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当晚他的表现比平时好一点,介于成功与不成功之间吧。没想到居然让我怀孕了。你知道的,我只有一侧输卵管,医生说过我怀孕的几率很小的,所以知道怀孕后,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雅妤:你确定彤彤是赵志刚的孩子吗?陈娇:这个问题,我妹妹也问过我,她也不太相信。但这次我非常肯定,那段时间我只和赵志刚有过性行为,彤彤只能是他的孩子。我已经犯过一次那样的错误了,怎么可能再犯第二次。雅妤:这次看来不会错了,彤彤长得很像赵志刚家的人,倒不怎么像你。
陈娇:是的。彤彤的爷爷奶奶抱着她出去,村里的人都说彤彤像他们老赵家的人,和妈妈一点都不像。雅妤:你的两次怀孕都很意外,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在你身上发生了两次,只能说你是个奇女子。看来是彤彤的到来及时地挽救了你们的婚姻。陈娇:是的,如果没有彤彤,我和赵志刚的婚姻维持不了这么久。想来是我和赵志刚的缘分没有完,老天赐给我们一个孩子把我们继续拉在一块吧。从我们结婚的第二个月起,婆婆就开始在我耳边唠叨,让我们尽快要一个孩子。每次她和果果一闹完,就抱怨我没有给她生个亲生孙子,我有口难言。知道我怀孕的消息后,赵志刚惊喜若狂,马上向他父母汇报。我一回家,看到公公婆婆喜笑颜开,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想,就算是为了报答这两位老人,我也该生下这个孩子。就这样,我关掉了旅行社,回到乡下待产。生彤彤不太顺利,还没到预产期就提前破水了,当时是半夜,全家人忙成一团,公公找了辆车,把我送到区妇幼保健医院。医生给我打了催产针,等了半天都没有出现临产征兆,最后只能做剖腹产手术。孩子刚剖出来,我就开始腹泻,完全没有控制力,一盆一盆地拉。医生说可能是我对宫缩针过敏,这种情况很少见,她当了30年的妇产科医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连续三天,腹泻伴随着发烧,若不是我身体底子好,也许就扛不过去了。我出院后,婆婆对来看孩子的亲戚们说,媳妇是我们家的功臣,为了生彤彤,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她太能忍了,遭这么大的罪,一声不吭。雅妤:这一次生孩子,有丈夫在身边,又有公公婆婆的照顾,心情一定和上一次不同了吧?陈娇:生完彤彤头两个月,我再次得了产后忧郁症。雅妤:啊?
陈娇:我每天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照顾孩子,不愿见人,不愿说话,一听到婆婆的声音就讨厌。我总觉得自己全身燥热,就想跳进河里,让凉水浸泡着。每次抱着彤彤喂奶,就想起果果,悲从心来,泪如泉涌。雅妤:当时果果去哪里了?陈娇:果果跑回石家庄后,再也不肯去上学,在小姨家也没待多久,有一天留下个纸条说和同学一起去浙江打工就跑了。我怀着彤彤,坐火车去浙江找她,找了好几天,总算在宁波找到她了,强拉硬拽地把她带回来,没几天她又跑了。次数多了,我也放弃了寻找,由她去了。雅妤:她还是未成年人,在外面能打什么工?陈娇:一个15岁的初中都没毕业的少女,你说能打什么工?还不是在歌舞厅之类的娱乐场所做小姐?我当年经历的一切她要再经历一次,而且当年我已经18岁了,她才15岁啊!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有要毁灭一切的欲望。在月子里我几次想自杀,亏得有小美日夜守着我。雅妤:小美从石家庄来照顾你吗?陈娇:是。小美为我付出了许多,我们姐妹感情很深,我对父母最大的感激是他们还给我生了一个妹妹,让我在人世中没有这么孤独。没有那两个月小美尽心尽力的照顾,我可能真的疯掉了。她看见我在月子里常常流泪,耐心地劝慰我。父亲知道我的情况后,也特地打电话过来开导我,叫我一定要过了自己这一关,坚强起来,别跟我妈妈一样了。他给我寄来一本册子,上面有我们家传的心法,他每天打电话过来催促我照着练习。雅妤:家传心法?怎么练的?陈娇: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武功秘籍里的一册。我父亲作为陈家的长子从爷爷那里继承下来的。练心法主要是打坐入定,进入禅境幻想美好物体环境,并每天抄写家传心经。抄写的过程感觉清泉在不断地洗刷自己心里的灰尘。我练了两个月后,身体里的那团火渐渐熄灭了,心灵也宁静下来。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我当时的情况与我母亲何其相似。要是没有父亲和妹妹的帮助,我很可能就和母亲一样,疯掉了。如果我母亲当年有亲人在旁边开导她,或许她也不会疯。她如果不疯,我和妹妹的命运也就完全不一样了。但这就是命运吧。我现在已经学会不抱怨了,随遇而安。妹妹照顾了我两个多月,看到我正常了,便回了石家庄。妹妹走后,我一直住在村里,照顾孩子,过着农妇一样的生活。我过去对金钱是没多少概念的,花钱如流水,一天花几千上万都不眨眼的,现在到菜市场买菜为了一两毛钱还会和菜贩子讨价还价。人真的是环境的动物,我现在走出去和村里的婆娘媳妇一个样,看不出特别来。这不是卧底,是我真的被环境改变了。
雅妤:这一点,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的适应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陈娇:彤彤断奶之前,我的整个身心都放在她身上。在一把屎一把尿照顾彤彤的过程中,我常常想到果果,原来我总怨她不听管教,和我不亲。现在理解了,我对果果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付出,怎么能奢望她回报我爱与尊重?你是过来人,知道照顾婴儿是多么麻烦辛苦的事,我的时间都被彤彤占去了,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脑子里顾不上想其他。直到我父亲去世,我才有了改变。春节过后不久,我父亲就卧床不起了。我们陈家的男人寿命都不长,很少活过65岁的。他已经63岁,卧病在床多年,对死亡早有思想准备。他的病很遭罪的,死亡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父亲去世前几个月,是小美一直在照顾他,她为此辞掉了石家庄的工作,替我在父亲的病床前尽孝道。妹妹说父亲死得很安详。父亲担心赶不上见我最后一面,去世前给我写了一封信。雅妤:信的内容是什么?
陈娇:他说我是陈家的长女,自幼聪慧过人,是个不平凡的女子。一定要珍惜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别放弃,好好活下去。他没有留下什么遗产,只有一套两居室的老房子。房子不要卖,留着,这样我和小美在世界上便多一个落脚的地方。如果和赵志刚不离婚,就留在北京安心过日子,平平凡凡过一生。要是和赵志刚离婚,就回老家来。雅妤:父亲对你不太放心啊,对你的婚姻也不太看好。陈娇:父亲觉得我和妹妹都过得不幸福是因为他,他自己的婚姻很不幸,而他把这种不幸的基因遗传给了我们,这是他最愧疚的地方。我和妹妹都没有自己的房子,所以他希望能给我们留一处立锥之地。父亲虽然对赵志刚印象不错,但他了解我,知道我和赵志刚恐怕过不了一辈子。雅妤:你刚才说父亲的去世让你有了改变,是什么样的改变呢?陈娇:办完父亲的丧事,我回到北京,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再也融不进原来的生活了。因为回吉林奔丧,给彤彤断了奶。我回来后,婆婆说彤彤晚上已经习惯和他们睡了,继续把彤彤留在他们那里。才离开半个月,彤彤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依恋我了,和爷爷奶奶更亲些。婆婆似乎有意不让我多亲近孩子,彤彤的衣食住行都由他们包办了,他们按照农村的习惯来带孩子,不太讲卫生,孩子常常弄得全身脏兮兮的,夏天的时候不让孩子穿裤子,光着屁股在地上爬。我有时候看不惯,婆婆说乡下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这样长大的孩子才皮实。彤彤的事我插不上手,只能帮家里做家务,一天下来,既没闲着,也想不出做了什么事。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屋里,内心很空虚。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雅妤:我平时看小说,总会不由自主地猜想结局,若猜对了便腹诽故事落了俗套。而你的故事是很难让人猜到结尾的,出人意料的原因是你真的落入了俗套——被套进了世俗生活中。农妇陈娇和卧底陈娇差距太大了。陈娇:如果写成剧本,没有编剧会想到这样往下编吧。生活就是这么残酷,人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走向。
雅妤:我觉得你不能在乡下待下去了,还是出去工作吧。只有工作才能让你重新发现自己的价值,也才会渐渐开心起来。陈娇:我也正有此意。明年一定要有所改变,元旦过后,无论如何要开始工作了,不能再待在乡下。雅妤:打算做什么?陈娇:还是做旅游吧,原来的关系还在,联系一下还能接上去。暂时先做着,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雅妤:还会和魏源联系吗?陈娇:我和魏源之间早已画上句号,今生不会再有交集。
雅妤:你和赵志刚的关系在有了孩子之后,有改善吗?陈娇:赵志刚把彤彤当成掌上明珠来疼爱,将来彤彤的命运肯定会比果果好,这一点让我很欣慰。有了孩子后,我和他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除了孩子之外,也没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无性夫妻,没有办法心心相印,两人之间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没有彤彤之前,他偶尔还努努力,有了孩子,他觉得大功告成,不必再努力了。从我怀孕到现在,他没有再碰过我。雅妤:他的病去医院看过吗?是心理性的还是器质性的?陈娇:他对自己的身体缺陷很忌讳,从来不提,我偶尔暗示,他也采取回避的态度。我有时想想,觉得既荒唐又可笑。雅妤:受过专业训练,风情万种的陈娇在女人最好的年华里竟然守活寡。陈娇:哈哈,瞧你这话说的。不过也是实情,这真是一种讽刺。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因为渴望过一种平凡的生活而选择嫁给了赵志刚,但我真的坠入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后,才知道自己根本不适应。我对柴米油盐的家居生活缺乏耐心。我最近总在回忆,将我37年的人生回忆了一遍,你猜我最怀念哪一段时光?雅妤:做卧底那一段?陈娇:是。我最怀念的是我15岁到20岁那五年,那段最痛苦,我本该痛悔的五年,现在竟成了我最怀念的年代,那五年是我人生最精彩的五年,它让后面的日子显得那么平淡乏味,难以忍受。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注意力高度集中,与人斗智斗勇的生活。在那种状态下我才感到我存在的价值。现在的生活无聊乏味得让人绝望。
雅妤:2008年夏天去北京旅行之前,我刚搬了新家,整理书房的时候,翻出了学生时代的日记本,正好看到15岁生日时写在日记里的一段话:日子宁静而又漫长,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河,悠缓地向前流淌。没有跌宕,没有奇迹。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得太久太久。现在回头看,我才15岁就对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中学生活非常不耐,内心向往着狂暴的生命景象,深信有优美壮阔的生活在前面等着自己。我的15岁到20岁都是在学校读书,在方圆几里的天地里坐井观天,思索人生,按照自己的想象做着特工女谍梦。若我当时知道在广东有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真在经历着我梦想的一切,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我按部就班地升学、就业,恋爱、结婚,在成为高龄产妇前生下女儿。这中间虽然有不顺利的时候,但最后都过去了。我那天读到这段话时心里在想,一个内心如此激越的女孩,她的青春怎么能什么奇迹也没有发生,怎么就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呢?这到底是上帝的仁慈还是上帝的忽视呢?我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美满,家人朋友都认为我是个幸福的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绝望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袭来,恨不得自己能腾空而起,逃离眼前的一切。但我同时又知晓,自己连一步都离不了,只能无奈地苦笑。与你不同,我没有最精彩的五年时光供我回忆对比,所以,痛苦和绝望的程度或许比你要低。我现在想,命运安排你我邂逅,是有深意的,是在向我解惑。
听了我的话,陈娇不回答,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良久,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
尾声
藏书网我和陈娇到宾馆二楼的餐厅吃晚饭。一整天都在谈话,没好好吃过东西,午饭一人一碗方便面就打发了。谈完后,才发觉天色已黑,这才觉得肚子饿了。服务生拿来菜谱,我让陈娇来点,说今晚我们敞开好好吃一顿。陈娇笑了笑,接过菜谱,飞快地翻看了一遍。点了三个菜,把菜谱还给我。
“很少有女人点菜这么爽快的。我每次拿起菜单都要选半天,点完了又担心是不是点错了菜。”我说。
“就算点错了,也不过就是一道菜罢了。和人生的错误比起来,微不足道。”陈娇道。
我翻看菜谱,加了一个时令蔬菜和一个汤,又点了一瓶葡萄酒。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居然认识两年多了。感谢你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
我举起酒杯对陈娇说。
“我也谢?谢你,这么有耐心听完我的故事。后面的故事很乏味吧?”陈娇举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杯,没有喝,看着我问。
“你的故事很奇特,前一部分像个传奇,后一部分又像一部肥皂剧,但也许唯有如此,才是真实的人生。”
我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
“说到人生,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想来让人心惊,我居然已经是年近40岁的人了,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或者大半。”
陈娇一仰头把一杯酒喝完,那气势让我想起她的酒量,于是立即又给她斟了半杯。
“陈娇,你可想过,到目前为止,你心中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在酒店的灯光下,陈娇喝过红酒的脸艳若桃花,那张白天看起来老老实实的银盘脸变得生动妩媚起来,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没有谈过一场灵肉合一的恋爱。”
我呆了一下,慢慢地回答:“这大约是许多女子内心的隐痛。灵肉合一的爱情就像北极光,神奇美丽,可遇而不可求。”
一段微妙的停顿。两人心照不宣地喝酒。我看着她,无论举止还是容貌,她现在和普通女子无异,谁能看得出这个女人,曾经有过那样惊心动魄的经历。
看起来,她只是一个走过许多路处惊不变的人,唯有眼神中的机警和敏锐,让人感到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若只是随意与她擦肩而过,不会感受到她的特别。很快我感觉身体暖烫脸上发烧,看陈娇依然不动声色,不禁佩服她的酒量好。陈娇虽然没有醉意,但开始活泼起来,脸也变得生动,我渐渐地感受到她的气场,一种自然地吸引人的气场。与动物和昆虫根据需要释放具有性刺激的香味相似。这并非刻意为之,也不是经过努力就能掌握的技艺,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也许经过后天的训练强化了她的这种本领。无论她年纪大小,相貌美丑,身材苗条或臃肿,她身上自然散发的气场不仅能吸引靠近她的男人,亦能吸引靠近她的女人。她的故事还没完,我心想。一瓶长城干红见底后,陈娇说她要回家了。我送她到地铁站,她需要倒三趟地铁,再找出租车回婆婆家的村子。我们走出酒店。室外的气温在零度左右,天空中还飘起了雪花。我挽着她的胳膊,心中无限感慨,一时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两个人的长筒靴都是平底的,我们很快便走出了默契,走出同一种速度和节奏。雪无声地下着,漫天飞舞。不时有一朵 516d." >六角形的晶莹的雪片,像银光似的从我们眼前掠过,一闪身就不知去向。这样一个雪夜,在我眼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想到马上就要和陈娇分别,我心里有些不舍,希望这条路再长些,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地铁站到了。
晚上9点半,地铁站里还是人头攒动,陈娇用硬币在自动购票机上买了票,转身与我告别。
“雅妤,再见!”我突然有些伤感。我和她,萍水相逢。一个是讲故事的人,一个是写故事的人。故事讲完,我们也要分别了。我轻轻说了声:“再见,陈娇。”
她张开臂膀,紧紧拥抱了我。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有一种让人依恋的气息。我侧眼看见她右耳那多出来的小肉芽,觉得十分可爱,情不自禁用手摸了一下。她颤了一下,在我的耳边轻吹了一口气,笑着放开了我。
“我走了。”她说。
她转身进了检票处,很快在汹涌的人流中消失不见。回到宾馆,我倒在床上。不知为何,觉得内心虚空,身体寂灭,四肢软弱无力头脑却异常清醒。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我只想尽快睡去,但心里惦记着陈娇,我无法入睡。零点过一刻时,她的短信来了:我到家了,勿念。我关掉手机,把被子拉到胸前,翻个身,迅速地坠入睡眠洞穴。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我将乘机回到我的城市,而陈娇也将开始一天的忙碌。我们都要回到自己各自的生活。后会有期。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