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封城之恋》 昨夜星辰 ( 1 ) 冰雪尚未消融,街心公园里的春海棠已迫不及待地悄悄舒展着身姿在寒风中摇曵着… 灰濛濛的湿雾压抑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终于凝结成细碎的雪米粒儿在冷风的挟裹下嗖嗖地往人的脖子里钻。 我竖起衣领茫然四顾,慌乱地走着,还好,刚才那个寒颤过后一个响亮的喷嚏并没有引起路人的惊觉不适。 此时,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偶尔也有几个象我这样面色沉郁的人象游魂似的走着。我猜想,他们之中也许有着类似于我这般的存在,又或者比我的情形还要再糟些。 我是乘座西北方向的高铁中途转车而被这突发的疫情滞留在这陌生的城市里。 我的目的地被按下了暂停键,仿佛一夜之间我成了一匹游走于荒漠的狼,一只没有方向感的孤狼。 我不停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走着,寻找着可以让我遮风挡雨的地方。礕如石巷无人的角落,或某个桥下僻静的地方,就好比前几天在开放的地铁口,虽然那里有些民工嘈杂但毕竟还是可以暂且栖下身。 即将解封的消息时不时地从某个渠道传来。防疫人员开始对每一个死角和流浪人员散聚的地方消毒清洗。地铁和立交桥下及暗黑的小公园里已经容不下身了。封城多日我已囊中羞涩口袋见底。手机绑定的银行卡里余额不足的字眼一次次刺伤了我的自尊… 从酒店到旅馆,从旅馆又睡到马车店,从大杂铺再流落到桥洞…我一次一次精打盘算着手里的碎银。已经想不起来是从哪里顺手捡来的小碎花褥子也被这飘零的雪花打湿… 若是人在故乡的某个闲适的傍晚,也许我会浪漫地迎着,捧着尤如小精灵般的春雪轻轻地安放在唇上… 人啊,点背运衰的时候心情总是莫名其妙地烦躁… 一条穿着棉肚兜的宠物狗从前面浅浅的水洼地直接跑了过去,小蹄子溅起的水花波纹把本来美好的倒映着五彩华灯的城市炫丽一下子一下子踢个稀巴烂… 此刻,我真想追过去给它一脚。但我没有那么做。我要赶时间,要赶在天黑下来之前找到一个起码可以让我窝一晚上的“寒窖”。 可是这个地儿并不好找。 浑浑噩噩的状态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迷惘无助的眼神没一处安放。 大概率上讲也是昨天傍晚六七点钟的样子吧。那时,天还没有那么黑,也没有风,甚至天边的云朵还带有一丝残阳的血色。有个一时半会的,坐在小树林长椅上的我对着天边黯然消失的云彩怔怔地出神,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一种幻觉,象极了冬日暖阳里的余辉慢慢将我全身融化,这种惬意的暖流令我陶然如醉…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向我走来… “喂,醒一醒。”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拍在了我的大腿上。 睁开眼睛看到一只蒲扇般的大手还有继续落下来的可能,我立马喝止“干嘛?!” “醒一醒老同志,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胡子,它倒是还在,只不过被厚厚的口罩遮挡住。要知道我可是90后的人啊,我迷茫地坐起,胡乱地摸了摸蓬松的近两个月没有修剪的长发。 黑眼圈和一头凌乱的神情可不就是流浪汉的形象么。 迷迷憕憕的我忽然想到就说:“我可不老,还没找对象呢。” “没问你这个。” 暗影里有人哧哧地笑…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件。” 一个偏瘦点的特勤辅警接过我递上去的身份证插进一个比巴掌大一点的机器。 其他的人慢慢呈扇形状向我靠近。 我感觉到一种压迫的窒息感。 这好像是一个联合行动小组,光影绰绰里至少有六七个左手臂配戴红袖章的人。 一名身穿医用防护服的社区医生急忙跨前一步,抬手举枪测温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扭头向旁边的人报数36体温正常… 那个站在医生旁边的小兄弟刚打开怀里抱着的厚厚本子,一只笔滑落在地上… 远处朦胧的灯光照在他弯腰捡拾的后背马甲上,“城管”两个显光字依稀可辩。当他抬起身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名女城管。若不是白色的N95口罩遮盖了大半个国字形的脸庞我还真没看出来。 女城管队员递给我一本防疫手册接着问道“你是流浪人员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这本手册上面有网络警和我的辖区电话…” “不是…我是中途转车停靠在…”我急忙解释,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车票递了上去。 那女城管队员看了看车票又递给她旁边的的黑衣辅警。 黑衣辅警仔细看了看,连同身份证一同递还给我:“车票改签在高铁南站,也可以从网上…” 我点头微笑“好的,我知道了。” “都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巡勤,也真是辛苦了哈…” “唉,没办法,疫情就是命令。”先前那个把我拍醒的微胖哥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向他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些败顶,胖胖的眼垂耷拉着。凭我的直觉这应该是一个外冷内热型的粗汉子。 果然没有看错。 刚才我的一句半熟不热的客套话竟莫名触着了他心灵深处那根柔软的神经。 “快离开这里吧,这儿是高档小区的外围花园。有人举报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没有,我很好!”傑傲的自尊让我说话的时候昂起了头。此时我已麻利地把铺在凳子上的小碎花褥子叠把叠把塞进了双肩包里,正准备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看到女城管在本子上写写划划的专注神情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很快就要解封了?”女城管柔细的眉毛好象动了一下但没有回答我。 一名像是社区干部的防疫人员用手电筒射向远处的一面墙,墙上有一条幅。大写的九个字随着他的手电指引威严触目:“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 “黑色的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顾城的一句诗,心头微微一颤。 当我从一个黑暗处走出路过另一处黑暗的时候,在大厦的墙角转弯处蜷缩着一个胡须拉碴的老人,微弱浑浊的目光象风中摇摆的烛火忽明忽暗。 他好象在看着我手里举着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原来我的手里拿着半片面包。 老人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蜡黄色牙齿。 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也许是骨子里自带的暖男气质,我也向老人家微微一笑把面包递了上去“您饿了吗?如果不嫌弃…我只有这么半块了…” “我不是要饭的。我用水跟你换。”老人边说边从背后的黑色塑料袋里摸出一个矿泉水瓶子神情有些不舍地递给我。 那一会我觉得好奇,从老人粗黑的手掌里接过水看了看。这是瓶盖还沒启封的水,足见老人的诚意。 反倒是我不好意思了,连忙递了回去“我有,我也有。”我指了指身后的背包转身就要离去。 刚走出两步,身后的老人家向我喊道:“哎,等一下!”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转回身。 “刚才你是不是被那些人赶出草坪了?”他指了指刚才我走出的那个小园林。 “是啊。”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一群防疫战士的模糊身影渐渐迷离。 “看在你很有爱心的面子上。”他停顿了一下,黑黑的脏手抹了抹满嘴的面包屑。许是吃的太快了吧,只见他喉咙干咽咕噜了一会欲说又止… 我连忙指了指瓶装水示意他慢点。 潜意识里我已经是很久没有面子的人了,木麻地胡乱摸了摸头脸。感觉有一滴甘露滋润了心田。 “我,我可以带你找一个好点的地方。”老人家浑浊的眼睛里忽地射出一道自信的光芒。 “师傅,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这时候我尊称他老人家师傅。 “想,想啥?”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我以为你把我喊回来是想对我说,因为我骨骼清奇而要送我一本奇门遁甲。”“对不起,我才不稀罕你说的什么好地方。除非…”我顿了顿又说:“我要往高铁南站那个方向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说的除非是有吃有喝对吧?” 听乞丐先生这么一说,我顿时也来了精神。 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逗个乐。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莫非您就是传说中的流浪大师?” “矮…大师可谈不上,俺倒是会掐几句卜算子…” “哦哟,既然相见欢我可不可以执子之手呼你为大湿兄?” “乎啥都行只要别乎我老人家脸。”老头子嘿嘿地边说边向我伸出青筋祼露的黑手,示意我拉他一把。 我把一只脚尖伸到他手上,“美的你,还老人家。” 虽然吧我自己混的也不咋地,但时不时的又会有点眼高于顶的感觉。 老头右手一拔拉,“矮,咋不礼貌,还想不想找暖和点的地方了?” 我也嘿嘿凑笑:“跟你乱着玩呢咋还急眼了。”立马,潜意识里告诉我这样做确实不妥。因为我爷爷的爷爷说过祖上也是曾经出过几位读书人的。至少也和书香门第有半拉子牵扯。于是脸上继续保持着略显尴尬的笑容,迅速把老人家拉了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老头接的还挺快。 “嘿嘿!我就说你都会抢答了嘛,你还生俺气。诶,我有点诧异,你个糟老头子咋还会咱北地方言?比如刚才你说的“乎脸”在咱那旮旯就是打脸的意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老头喃喃私语。 “什么意思呢?”我问。 “你我皆因眼缘而已,不然仅凭你刚才那个轻蔑的举动我只要一个信号就可以引来丐帮打的你满地找牙…” “什么?我,满地找牙,你,丐帮?还信号?”我先是疑惑地看向他继而仰脖哈哈哈:“装,可劲儿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才你还说自个不是要饭的,这会又成什么丐帮?满嘴跑火车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笑什么?”老头鼻子一哼:“毛头小伙子的你知道个啥!遥想当年俺也是个走南闯北斥咤风云的人物。那时候人们都在背后称呼我李半城…旗下拥有多家上市子公司…唉,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此时李半城似乎不知不觉地背着手踱步到护栏河边。 虽然不是滔滔的江水滚滚而下,但我却明显地感受到了不一般的气场。这种强大而悲怆的磁力场足以震撼我的全身血脉。 我不敢再靠近他,时而厌恶地看一眼这个脏兮兮的老头。虽然我自己也不干净。时而又被他怪异的神情忧郁的气质吸引。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再次看上他的时候,他已走到了一杆昏暗的路灯下,斜斜的风吹动他苍黄面颊上飞动的胡须,忽然挺拔的身躯象极了徘徊在牛A与牛c之间的人。 “起风了。”我抬头看向天上一轮红色的月亮。 “是啊时候不早了。” 他懂得我的催促。 我们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也不知道他会把我带向哪里。多年来行走江湖也算见识过各色人等,且走且看吧。 “据说每当出现血月的天象时,意味着上帝会偶尔惩罚一下贪婪的人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走快点。”他反倒催促起我来了。 我眼白向上翻了一下,心想,你谁啊。真拿自个当大葱了。反正天黑他也没在意。 不知啥时候这老头已带上一只黑色的大口罩。而我却带着白色的口罩。两个人又古里古怪的样子一左一右默不作声东拐西转地赶路。这情形与电影里的黑白无常有点相似,一霎时我被这冒出的奇怪念头吓到,急忙掐了一下手指,“疼!” 我痛故我在,这不是虚拟的世界却又象走在虚拟的世界里。 街道上见不到什么人,也见不到会跑的车,诡异的氛围包裹着浑合着腐臭与药水的气息。悄声流淌的河水似在低头呜咽,几盏莲花灯散发着微弱的烛火飘浮在顺江而下的河面上。 静的可怕,世界仿佛死沉死沉的。 李半城侧歨走上一个小台阶,我有点纳闷,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的。”他手指的方向是江的那边。 “那是火神山那是雷神山…”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虽然有些远只望见点点灯光如同繁星闪耀但还是伸长脖子点头,“嗯,火雷镇邪。” 李半城走下台阶靠近我,伸手想拍一拍我的肩膀:“小伙子!要相信未来!” 我闪开了,一时间他手不知往哪安放。我不喜欢这样的作派,一面之交还没有玩到好兄弟的地步。况且你又不是达官显贵。 他苦笑一下:“快到了,转过前面那个大厦墙角就是了,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我们加快了脚步。 未来我来 (2) 这是一座还未完工封顶的大楼,脚手架还没来得及拆除就遇到了突发的疫情而停工。奇怪的事这儿并没有值守的人员。底层的地面到处散落着石子水泥建筑垃圾和一堆堆的杂物。 我跟在李老头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不一会他停在一处地皮发亮的地方,指着:“这儿有水,可能是水管冻裂了。” “这是什么地方?人家不会把我们当贼吧?” “哪儿的话,我都来过好几次了,没人。听说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已经停工几个月了,好象只有东门的售楼处还在开着…” “噢,你咋知道的那么多?我还以为是受疫影响…” 李老头抖索着从裤兜里翻出一个小物件拿在手上。 原来是一只微弱的小手电。 他把手电的光移到我的脚下:“当然了,还是小心为妙。这也是我不让你打手电的原因…” “呵呵,我发现你们当`董事长'的都一个德行——自信的很呐!其实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我话里有刺。 又穿过一条约几十米的走廊,眼前一下子又开朗起来,从这里向两边看去都象宽大的商务中心。确切的说我们应该是来到了负一层,我感觉刚才那个斜长的走廊有一些坡路。 “我们这是到哪了?”我又问。 老头用手电向左边照过去…“那是游泳中心,差一点就要装修好了。可惜开不了业啰…那边是写字楼小停车场,看见没?”老头复又指向右边。 我心里暗暗打鼓又不停地点头:“嗯,嗯…是呐…” 不一会我们来到了两面厚墙夹缝的地方…这儿可能是直上电梯口的后墙。 “到了。”老头转脸看向身后的我。 “确实象个好地方,沒有风还挺暖和。”我拉下衣领搓了搓冰冷的手。 我只顾四下打量起来,虽然看去到处是杂物垃圾嗑嗑拌拌的什么脚下东西。但不是有句话叫知足常乐吗?透过隐隐穿过窗户的灯光,那外面的千家万户还有多少年轻人为一个温暖的小窝背上沉重的房贷… 那老头拿下挡窗户的大纸箱板,回头看到我对窗外的世界眼睛迷离地发呆。“怎么,是想家了,还是睡觉怕亮?要不要再挡上?” 我不知可否地摇头:“随你。” “知道这儿为什么那么暖和吗?”老头说着踱到墙角,踩上一条破旧的石凳。 “哎你慢点!”我差点惊叫。 这是一根很粗的管道。老头取下披挂在上面的破被毛毯时我才发现。 老头说这是对面那大厦的过路蒸汽管在这里弯了一下头。“你看被子还热和着呢。” 我急忙卸下背上的双肩挎包,打开拉链抽出我的小碎花褥子搭到宽大的∪型暖气弯管上。 由于我的身高只需要踮起脚尖轻松一扔用手展平就可以了,回过头来看到乞丐先生在微亮的光线下正忙拾掇靠墙堆放的近一米高的纸箱子。 老人把纸箱子铺展开分成两个床铺,可能觉得不稳当,嘴里咕咚着什么,不一会又整合在一起。“凑合着睡吧。” “我无所谓,將就一晚就行。”我说。 这些破烂纸壳还算干燥,堆放一起每层之间都有空隙,虽然压的并不实在但因为有点热乎气在里面储存,所以手按上去还不算太凉。老人家把破被絮横着铺展让我坐下试着舒不舒服。刚好我也走累了,顺势身子仰下摊开双臂夸张地大叫:“舒服呀!”话音还未落乞丐先生又从那个墙跺后面抽出一个大件盖到我身上。 这是一件脏的看不清啥颜色的棉大衣。油油的衣领混合着酸腐的烟草气… 一股恶心的味道呛住鼻息,我拿下棉大衣问:“你盖啥?” 老头拽过先前在∪型管上烘干的另一大件:一条印着大红牡丹花的绛色线毯披在身上。 “这多不好意思,我年轻火力旺盖个薄毯就行了…” “诶,别争了,我身子骨还硬朗。你看我每天捡拾这些破烂不为别的,就为煅练…” “为锻炼?”我假装一嘴惊讶心里转念嘀咕:‘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执着地夺过厚毯把破絮突兀的旧军大衣披在他身上。“你闻闻!恶心死了,我才不要。” “咣当!” 正是我俩热聊的当口,脚前方的旮旯里突然传出一声象是玻璃瓶子倒地的声音。 老头似乎见惯不怪地冲着对前墙头嘿嘿一笑。 我倒是一惊急忙循声望去,黑暗的半截墙上两只幽蓝幽蓝的猫眼正看着我。 “原来是夜猫子!吓了我一跳。”我轻抚着嘣嘣的胸口。 见我这副窘态,乞丐先生又嘿嘿笑了起来,伸手到地上摸了一个什么小物件照着那老猫扔去… “哎打不得!听说夜猫子是有灵性的…”我急忙拦阻。 “它才是这儿的常客…”老头依旧嘿嘿笑个不停。暗淡惨兮的灯光下这豆大点的笑声在空旷的四壁交错碰撞着,听着怪瘆人的。 “听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我看着又蜷缩回墙边的老人,就象一个多钟头前刚开始见到他的印象一样,猥琐而又一团柒黑。 “我们的运气也不会差。再等一会就有吃的了。”老头慢慢抬起左臂袖口向下拔拉着… 恍惚间如隔世一般,乞丐先生优雅从容的看表神情勾起我对几年前在拉绒小镇打工时的情景。那时候我的老板总爱时不时地在人前抖出袖子看时间。 “劳力士!这是世界名表值老毕子钱了。”我吃惊地看着乞丐,再次把目光捋直了。 “呵,你还识货…”老头抬眼看了我一下,明显的那小眼还夹着不屑。 “哪捡的?”我羡慕地伸手要摸。 “捡?你给我捡一个试试?”老头不高兴地回嗔一句。 老人家缓步走到刚才被猫追老鼠碰翻的铁锅前一根一根地把散落一地的干面条拾起重新装回包装袋里。 “你真的不相信我曾经是这个邻城的首富?” “相信。”看到老人浑浊的泪光如星星点点般恍惚,既便真心不相信也忍不住点头:“我信!” 我想这是做为一个象我这样的老实人最起码的一种善良吧,虽然言不由衷。 “我有一个儿子在美国密歇根工作是当地著名的医学博士。已经快三年没有回来了,我很想他,但我不愿意主动联系他。这块钻石名表就是十年前我过六十寿诞时他回国买给我的…” “大儿子是我和前妻所生…”老人叹了口气又接着絮叨:“我对不起她们娘俩…” 夜愈来愈黑,老人眼里的泪花一闪一闪… 我认真地倾听着,偶尔点下头。 老人停顿了一会,抬起头看看窗外又扬起手臂在空气中轮了大半个圈不无忧郁地看了看我这个年轻人。“唉,这男人呐!一旦有了钱身子骨就会发飘……” “在我尽情享受鲜花美女和掌声的那些日子里…我忘乎所以…为了盘活资金链我参与了公司债券对赌协议…” “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身陷其中的人几乎没有幸运儿……”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处处充满诱惑处处充满陷阱…” 老人的情绪开始波动起来…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乞丐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会有一段或几段伤心的过往,只是更多的时候我们不愿直面相对,更不愿轻易地揭开丑陋的伤疤…… 奇怪的是每当我站在路口观望不知所措的时候,风向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转变。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自带风水。 不信,你听… 乞丐先生停下五味杂陈的回忆,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转头向西看去:“那边是在建的美食娱乐城,临时成了垃圾堆放中转站。” “咕噜噜,咕噜噜……”空荡的地下停车场的负一层持续传来有节奏的车轮辗压声……紧接着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晃动着…… 老人弯腰从破纸箱堆里抽出一截蛇皮袋塞到我手上。我低头纳闷:‘这是要干啥?’ 借着微弱的光线,乞丐先生又从墙上取下一个塑料挎包。 贴着墙根我们一路缓行向灯影晃动的地方摸过去…… “哐当当……”脚下被什么破玩意儿突然拌了一下。老头赶紧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 远处的灯影闪动几下渐次熄灭了…… 这一次是老猫的出现解了危……我们都看见一只黄色的大花猫呲溜地飞快向南边跑去…… “你看,我就说老猫打不得,有灵性着呐。”我为刚才自己脚下的失误甚至还有点得意。 “什么人呐。”乞丐先生翻了我一眼,象死鱼的眼睛泛着白。 对面的几个人很快又恢复了起初的动静,只不过动作加快了而已。他们好象在推着小货轮车往下面卸什么?不,看仔细了说是急急忙地在扔什么。 “他们在干嘛?是在干坏事吗?”我问。 “其实,也不算干坏事。他们只是在扔垃圾……” “扔垃圾?”我疑惑地看看老头。 “唉呀你咋这么笨!看不岀来吗这里只让倾倒建筑垃圾……” “噢。我明白了。” 过一会我又不明白了,问“可这跟我们又有啥子关系?”我扬了扬手里的蛇皮袋:“这半夜的你该不会是让我来拾垃圾的吧?”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老头学着先前我的样。 “我不干!” 生气的我扔下袋子就往回走。 老头一把拉住我,又拍拍我的肚子,“你不是说饿了吗?再待一会饱你撑死。” “咕噜噜,咕噜噜……” “吱嘎嘎……吱嘎嘎……” 扔生活垃圾的人推着车消失在夜色里…… “吱嘎嘎……吱嘎嘎……”娱乐食品城的一道卷闸门在他们走后依旧不紧不慢地下垂着…… “欸,他们居然有卷闸门的钥匙?”我拍了拍李半城的屁股。“哎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居然有钥匙?” “你懂个锤子。”李半城又斜了我一眼,象死鱼的眼泛着白光。 我把手握成拳头象个锤子似的假装向乞丐先生砸去……哪知道人家根本不看一眼,径直快速地向卷闸门跑去…… “吱嘎嘎……吱嘎嘎……”卷闸门一长三短地下垂着…… 眼看着快要接近地面锁死的时候,那老者此刻老腿也不一跛一歪了…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半截红砖向下一垫,“嘎吱”一声。卷闸门定格在一砖之间。 李半城猫在那里向我招手,“快点……“ 我迅速跑过去,两个人合力向上抬起…… “哇塞!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卷闸门被高高举起的那一刻李半城早就迫不及待地打亮了手电筒…… “这是一个处处充满诱惑处处布满陷阱的世界……”我学着先前李半城的样,只不过比他还亢奋。 这是因为我确实饿了,象饿狼一下子钻进了羊窝…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我说给你一个惊喜就不给你两个惊喜。”乞丐先生斜着泛白的小眼看着我,虽然不知啥时候他又戴上柒黑的口罩,那掩饰不住的眉睄明显向上翘着。 看着乱七八糟琳琅满目的一地食品不由得向乞丐先生竖起大姆哥:“半城,你…牛叉!” “什么?你,你真的叫我半城?”乞丐先生一怔,忽然激动地扔掉手提袋腾出双手就要来握我。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背后叫我半城了……”象是失去了组织的地下工作者见到了久别的同志。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病呢还是另一种病呢,我没有迎合他的热烈反到往他身上泼了一盆冷水,因为此时阵阵腐败的食物气息迎面扑来…… 我急忙从贴身内衣里掏出备用口罩使劲地按紧鼻夹… 原来,这是美食娱乐城里最偏僻的一间侧街商铺。正面空间大的很,里面主墙未砌直接右转与其它店面各个相通… 峰回路转,别有洞天。 满地的装修垃圾建筑废料混合着东一堆西一堆的过期食品及烂菜瓜果… 我打量四周从一堆未拆过的包装箱里翻出一瓶过期的老干妈举到乞丐先生眼前,说道:“这个不错,留着你下面条。” 乞丐先生接过手又眯着眼看了一会,说:“才刚刚过期就扔了,这些个败家子…唉,再拿上一瓶,这个还真不赖。” 我从一个东倒西歪的破旧木头货架上随手又捡到几瓶营养快线,拿在手里分别看了看:“也是过了保质期…”立马丢到了老人的脚下,“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恐怕只有惊没有喜吧!” “别嘟囔啦!有的吃还是不错的…” 老人家的心态蛮好,嘴巴也没闲着蹲在一大片水果筐前吃的正欢。只见他一只手提着葡萄一只手拿着苹果,嘴里还咕咚地吐着车厘子… “你爱吃水果?”我问。 “嗯,挑好的可以吃。”乞丐先生站起身回头往我的嘴里塞一个大青枣… 我本能地一侧脸,他没塞着。“别乱!”我把眼一挣:“这能吃吗?也没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李半城嘟囔着嘴,先前的高兴劲一扫而光。 凭心而论还是有许多可以吃的,只不过有的新鲜有的不新鲜而已。看见我抱着一摞包装食品撕开袋就吃,老头又开心地象个孩子,“不要吃的太胖哦。” 忽然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是时候给自己圆下场了:“老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宁可扔了也不降价或者做慈善送人吗?” “嗯,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你说来听听。” “那是因为人性贪婪。这些个商人或资本家年前节里屯积着大量物质就准备着大赚一把,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再加上解封的日子又不确定,所以嘛一天拖一天…这就造成大量食物浪费。” “嗯后生可畏呀!分析的头头是道。”脏老头吐掉嘴里咕咚的荔枝核连连赞叹。 第3章亦梦亦真 封城之恋 (3) 李半城那不屑一顾的神情终于惹毛了我,“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以前的我就是个猪头啊?”话还没落音,一把把散碎的爆玉米花连着塑料袋象雨点般地飞过去…… “唉呀,你还象个男人嘛这么小气敏感…”半城也不示弱,一袋袋发霉的老面包和蛋黄派随即向我呼啸而来…… “吃,吃,吃你个头啊……当心吃出糖尿病来……”追逐着,飞舞着……无数的瓜子花生米从天而降着…… 黑暗空旷颓废的烂尾楼里我们嬉戏打闹的回音不断撞击交错着,人间所有的美好似乎在那一瞬间突然定格。那一刻如同昙花一现的世界里所有的腐败的鱼肉气息都变的美妙起来。我们之间俨然了成了忘年之交。 然而所有的快乐都只是短暂的,唯有苦难象影子一样不弃不离,也唯有苦难一次次丰富和厚重了人生的意义。这就好比一个铁杆彩民守了几十年的一组号,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让运气好一些每次开奖前亲自步行到彩票站。然而幸运之神每一次都与他擦肩而过…当他灰心丧气的时候命运之神又会偶尔回眸一笑让他中点小奖,当他彻底绝望咬牙切齿拿起菜刀剁掉一截小姆指,对天发誓永不沾染彩票时,嘿!你猜怎么着?就是这一天这一期开出的大奖号是他苦苦追寻了几十年的号。 我地个天! 当这个老彩民以头撞墙,血流不止瘫坐在地上足足二十四个小时不吃不喝也想不明白的时候,当他疯了一般拿出几十年积攒的彩票,有十元的有百元的也有千元的有单式的有复式的逢人懊悔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这是一个冷漠残忍的世界。 当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别人的眼睛希望能够得到一两句怜悯和安慰的时候,甚至于他希望有一个面熟的人给他一纪巴掌指着他鼻子大吼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几乎所有的人都懒的理他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屑一顾地哼叽一声转过脸去,顶多也会有一两个面善的人唏嘘一声…… 直到有一天他无所事事漫无目地走累了坐在马路牙子上看风景的时候,偶然间他看见对面体育操场里一个高年级的胖男孩几个拳头就打趴下两三个弱小同学的时候,他好象一下子就顿悟了。 他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撕下墙上所有的走势图搜出所有与彩票有关的东西一把火烧成了灰,末了还不忘踩上两脚……当他从肮脏的垃圾桶里扒出那一小截发臭的小姆指又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绷带时猛地一拍脑袋:“我他妈的就是个猪头啊!” 原来上帝早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谁是食肉动物谁是食草动物冥冥三界自有定论。 正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其实,说白了,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一个“玩”字。 有的人玩出了心跳,有的人玩出了无所谓,有的人玩出了风花雪夜,有的人玩出了家和业兴,有的人玩出了荷塘月色,有的人玩出了风声鹤唳…… 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谁的晚年不是腥风血雨。 幸福来的太突然必然去的也快! 当我们徜徉在食物的海洋里有点手足无措… 当我们拥抱幸福感谢她来的太迟… 当我傻呆呆地对着从天而降的瓜子火腿软面包一霎时情不由衷张开双臂又感慨万分多愁善感将幸福定格的那时… 突然的…… 虽然我不喜欢用这个词,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来。 这又好比上小学二年级的那时候,我坐在教室最后最靠墙里的位置上打瞌睡,把语文课本也拿反了,老师抓起我的脖领把我拎到教室的讲台上,指着黑板上的“虽然…但是”这个词造句。嗑嗑巴巴老半天也没造出来,老师就让我靠墙边一直站着。直到腿酸了半蹲下?来揉揉膝盖,老师才停下讲课看了我一眼。 “报告老师,虽然我不会造句,但是我把台下每个同学的小动作看的很清楚,礕如王小虎在你背后扮鬼脸,张大明传纸条,陈雷雷看课外书……” “嗯,虽然你这个句子造的有点长,但是我现在允许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老师说罢,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条波浪:“人的一生由无数个起伏不定的转折点组成,只要你比别人站高一点观察细一点再优秀那么一点就不会脚下发软跌落谷底……” 可惜,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课间操的时候同学们把我团团围住,若不是体育老师发现情况不对向我走来,差点就被他们打成猪头。 突然的…… 回到正文,让我们看看又发生了什事? 此刻外面再次传来一阵“咕噜噜…咕噜噜……”的车轮辗动声… 嘈杂的人声浑和着咕噜噜的车轮声一阵阵传来…显然,李半城也听到了,只见他呆立在那里支楞着耳朵向我招手,示意我慢慢走过来。 “这次好象来的人多,动静不小…”他小声地对我说。 “哪怎么办?我们一会咋出去?”我不停地埋怨,“你这人真不靠谱。” “唉呀别说了,小声点。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又来一趟,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赶紧的,趁着黑向门口摸过去。"老头边说边抓着我的胳膊就跑。 “哎呀有点痛!”我挣脱他的手。生气地把一蛇皮袋食品扔在地上:“跑不动!” “慢一慢就出不去了,我们会冻死在这里。真的,这里地势我熟悉,咱俩从西边绕过去。” 老头背起我扔在地上的蛇皮袋就只顾着向前走。 我赶紧跟上抢过食品袋:“你都七老八十了,还是让我来吧……” “小点声行吗?”李老点执拗着要自己背,只好随他。 我故意提高嗓门:“唉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就是一拾荒的流浪人,为啥就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你懂个锤子,能不被发现不是更好吗?你忘了你是怎么从社区红树林公园被赶出来的吗?” 我不再作声了,现如今都混到这一步了还能怨谁?怨天怨地的有什么用呢,倒不如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吧。 人常说生姜还是老的辣,果不其然,我跟在李老头的身后七转八拐不一会摸到东兴卷闸门前。 这个东兴卷闸门就是先前我和李老头钻进来的那道门,只不过是我刚刚才注意到卷帘门里面被红柒喷了东兴二个大字。 幸好,离门前不远处堆放着许多木头杂物和装修垃圾,我和李老头象两名优秀的特工似的选择一处最黑的地方潜伏在那里。 “吱嘎嘎…吱嘎嘎……” 卷闸门不紧不慢地三长一短。在这死寂的夜晚象个失魂的怨妇一样地唱着哀愁的歌…… 我和李老头却象死猪一样地趴在掩体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我又一次感觉时光好象静止了,静的可怕,静的象一潭死水,静的象世界末日……静的……此时唯有李老头的眼珠在急速地转动…… “他在想什么?这个猪头指不定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我在心里暗骂着。真打算象拎小鸡崽似的趁门打开的一刹那把他象炮弹一样的射岀去……这样我就可以趁着乱乎劲一溜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想归想笑归笑,俺可是个老实人,损人利己的事做不出来。 ‘噗嗤。’差一点就笑出声来。李老头扭脸看着莫名其妙的我,压低喉咙嘀咕一句:“心可真大,都这时候了还笑的出来。” “吱嘎嘎……吱嘎嘎……” 电动卷闸门终于被提了起来,紧随其后几支手电筒的光柱象恶魔吃人的眼睛四下里扫荡着…… “报告李总!” 一个瘦猴靠近一个脖梗上挂金链子的人,看样子应该是足金,因为在他手机电筒的光映下闪闪发亮。 “什么事?小点声!” 那个叫李总的问瘦猴。 “上一趟好象门没锁死?你看这……”瘦猴指着与卷闸门对齐的一块半截砖。 李总走过去用后脚跟把烂砖踢开了。 在暗处观察的我和半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无可奈何:“这狗日的当过守门员啊不往里踢偏往路外边踢……” 带点情绪我用胳膊肘使劲捣了下身边的半城:“他也姓李,咱们走过去,指不准你俩还能攀上点亲。” “一边玩去好吗?仅咱们国家姓李的有上亿,你知道哪个好哪个坏?” 我俩在暗处聊天的声音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几乎交头接耳,尽管如此仍然有一支手电光从我和李半城的头顶缓缓扫过,吓得我急忙一吐舌头。慌乱中我连用手势比划着……因为此前我曾经在一家福利工厂打过工,和那里的聋哑人混的很熟。所以……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眼前的李半城居然也听得懂。至此,我差一点就相信他是丐帮的人了。 那个叫李总的大脖子指挥着六七个人从两辆小型皮卡车上手忙脚乱地向下搬运着大号的蓝绿色塑胶垃圾桶。里面大概是臭鱼烂虾之类…… 我和李半城躲在十几米开外就被熏的睁不开眼可想而知这些个火锅店屯积了多少货源。 “咕噜噜……咕噜噜……” 蓝色的绿色的和四个轮子铁皮的垃圾桶浩浩荡荡地向废弃的美食城临时垃圾堆放场滚滚而去…… “嗐,就不能慢一点轻一点嘛。”大脖子一边嘟囔着一边指挥着:“尽量往里边去…快一点…” “一会让慢点一会又叫快一点,这还让人怎么做。”那瘦猴推着垃圾桶嘴里小声咕哝着路过我们掩体的时候,我和李半城相视一笑,两个拳头轻轻碰撞一起,差一点就喊出“耶!”字来。“活该,叫你拍马屁!”我们用哑语手势分享着快乐! 原来,穷人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就在我俩象看西洋景似的猜测着这些垃圾食品的价值而唏嘘惋惜时,逃出去的好机会终于捕捉到了…… 也许瘦猴的肠胃真的不好,顺着来回晃动的手电光柱,我和半城都看到他倒完垃圾又绕过一堆垃圾山脱下裤子就蹲…而那个蓝色的垃圾桶刚好张着大口对准卷闸门。 我俩趁黑快跑过去,我把李半城的头向桶里按,李半城把我的头往桶里按,我俩可真是心有灵犀。我急眼了,喊一嗓子“反了。”意思就是屁股应该先进垃圾桶。那老头一听我喊出俩字也是明白的很,呲溜就钻了进去。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起垃圾桶就向大门跑去…… 天黑路滑眼见着快要出门了,脚下一趔趄差点垃圾桶就脱手,守在门口的大脖子手机也不照亮了,他还以为是自己人嗡声嗡气地批评道:“慌什么!” 我也不理他,也不看他,主要是不敢看他,虽然我戴着大口罩,估计离近了人家还是能认出来的。 这个卷闸门很宽,我又不傻,大脖子站在左侧门边,我的车轮子自然偏转右方向……出了大门,我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大脖子,感觉他并没有注意我。 我假装往皮卡车上扔桶,轻轻地放倒垃圾桶并拍了两下桶盖,暗示李半城你可以出来了。 李半城也是个老江湖自然明白我的意图,一骨碌从桶里滚了出来:“哎哟熏死我了……” 李半城话未落音,我拉起他就跑,因为此时身后传来瘦猴急切的呼喊声:“哎!我的垃圾桶被谁推跑了?” “撤!”我和半城互击一掌撒开脚丫子就跑……那管身后乱成一团。 慌乱中满满一蛇皮袋子好吃的也跑掉了,心有不甘的我想拐回去找,应该丢的不远估计别人也不追了。 乞丐先生累的气喘吁吁一把拽住我,劝道:“算了,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我不假思索地随口就接一句。“嗯,是这么个理儿。” 继续摸黑前行,我们暂时寻到了一处僻静安全点的角落再次检查了一下东西,只有一提袋食物是绑在乞丐先生腰上的没有丢。还好,也算不虚此行。 夜,愈来愈暗,月亮躲进柒黑的云层再也不想出来了。先前来的时候还有几颗爱眨眼的小星星此时也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银河里…… 我跟随着乞丐先生东转西绕在确信没有人跟过来的情况下终于又回到温暖的小窝。 毕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乞丐先生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纸箱床上不停地捶腿,“唉,我这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明天肯定是阴雨天,起风了,说不定还是雨夹雪……” “早知道你腿不好,就应该让我钻进垃圾桶里。我还以为你关心下一代,所以……”我埋怨着从U型暖气管道上取下小碎花褥子披在他身上,又拉过破棉被……他挡住了,说:“我先捶捶腿,你歇会吧,时候也不早了。要是身子冷那里有锅下点面条暖和暖和……” 我说:“不饿了,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我又不是小孩。” 我很诧异他这里居然还有电,走到一架锈迹斑斑的铁锅前端起来看了看。铁锅底下是一个简易的一千五百瓦电炉旁边放着一个三孔插排,再顺着插排线向上二米左右是用绝缘胶带剥开包裹的两个线头…… “咦,这是哪里来的电?这个线头是你接的吗?” “所以啊,我现在很担心明天他们会找过来。这么好的地方可惜啰!” “呵,没看出来李先生您还会电工活啊……”我从贴身衣兜里找出充电器给手机插上电,回头恭敬地看着李先生。 乞丐先生坐在“床”上揉着膝关节,一幅痛苦的表情… 忽然一下子我想起来了,我的背包里好像还有一张活血止痛膏…急慌忙从床缝里拽出双肩包来翻找…… “找啥呢?” “一下找到两张。”我举着膏药走到拾荒者面前细心地给他贴上。 “我以前觉得拾荒者都是弱智的人,没想到李先生您那么聪明……您,您该不会是隐世高人吧?”我把剩下一张膏药塞在老人上衣口袋里。 “高,高人…嘿你可真揶揄人。”乞丐先生感激地看着我又说道:“谢谢你,你哪来的止痛膏呢?” “噢,这个说来话长,我以前在江浙一带的拉绒小镇打过工所以就备了一点。” “李先生,您要不要给在美国的博士儿子通个电话,以您现在的处境……”我把李老的目光故意引向正在忙速充电的手机。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活的很好也很健康。我不想再打扰他们,我那个美国洋儿媳几次三番要把我接过去住都被我婉拒了。” “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洋福不享,偏要到处流浪?”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对啰,否则会早衰……”老人说罢拍了拍肚子又掀起衣服让我看他身上隆起的腹肌。“你看,现在三高也没有了,血脂血压也平稳了。以前哪山珍海味的惯着酒色财气的薰着早就营养过剩了忙出一身的毛病……” “那你完全可以象人家退休职工那样衣着光鲜干净体面地在公园里锻练呀,也不至于这样篷头垢面脏兮兮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这幅膏药还挺好使,立马就不酸痛了。谢了谢了啊。”老人又拍了拍腿关节。 我知道老人故意把话头岔开,也不再多问,连忙客气道“哪里话,咱俩谁跟谁呀,要说谢的应该感谢您收留了我一晚,这都是缘份啊…” 第4章我非圣贤 第4章 我非圣贤 (4) “什么?缘份?你真的相信人与人之间靠的是缘份?”老人家把目光移向窗外的花花世界,那里有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的街市。街市里的人们象夏夜里的萤火虫挑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穿梭着寻觅着……而今这些忙碌的虫子都被一个头戴红冠的无形杀手统统按进了方格子里。所不同的无非是方格子的形状不同大小不同陈设不同以及虫子的精神状态不同…… 我本就是反应迟钝的人,不明所以地问:“怎么?难道不是吗?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等一会……” “呵,歌词背的还挺熟。”老人家收回呆滞的目光看着我。 “三千繁华,南轲一梦。”乞丐先生双掌合什心心念念:“尘归尘,土归土,你我皆是凡间过客……” 此时一阵睏意袭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生怕老爷子又整出什么幺蛾子,顺劲又故意打了一个哈欠,心里想着:`我只是借宿一晚,明天一早还要直奔高铁南站,没工天再跟你叨唠了……' 心里想着就要站起身来。 “且座。” 我的屁股刚要欠身从木凳上抬起被老头一声低沉而威严的且座惊住。我感到后背有点僵直,一小股细细的冷气顺着脊椎骨向上窜动……‘怎么?难道这老小儿在暗中发气?我以为他刚才学禅打坐是在装大尾巴狼故作高深…’ 人类啊自远古从树上下来直立行走就不断地同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与豺狼虎豹争食,进化的基因里深深地烙印着遗传的恐惧。当危险临近时,身体就会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发出警报。当面对巨大的灾难和凶猛的野兽而无法挣脱时身体会产生一种抑制激素动弹不得。这种激素对人主本身没有伤害,但对于捕食者来说却是一种****。这是人类进化的高级产物,久而久之,经过百万年的演化,几乎所有的猛禽恶兽包括人类自己见到人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地攻击人类。这是因为它们潜意识的遗传基因里有人肉不香这样一条代码。所以当你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外独自行走突然有一只恶狼支着两条爪坐在地上盯着你的时候,千万不要表现出强烈的恐惧,要镇静地停下来要镇定地对视着狼的眼睛。要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无畏。对视的时间越久,狼越不敢吃你,直到它夹着尾巴颠巴颠巴悻悻不乐地消失在野草丛林……假如你俩一照面,你转身就跑,玩命地跑,风一样的跑,且不说有没有被脚下的树枝乱石拌倒。狼可以让你先跑一百米,不,先跑二百米也行在你回头的一刹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嘴就可能已经咬住了你的脖子。原因太简单了,你两条腿它四条腿,你能跑得过它吗?不仅狼是这样就连熊瞎子也是这样,已记不得哪一年有一次在网上看到一对恋人在冰河边的小森林漫步,走着走着就忽然看见从林子里钻出一只大块头的黑熊粗鲁地喘着热气向这对情侣这边走来,当时二个人一头熊都站在冰天雪地里不动了,谁知道那男青年撒开女青年的手大喊一声“快跑!”这一嗓子喊的女青年一惊妈呀一声拔腿就跑。这下子奇了怪了,黑瞎子瞅瞅眼前的男青年鼻子都懒得嗅一嗅反倒撒蹄子狂奔直追女青年……诸位看官,你认为这熊瞎子是觉得女人的肉香呢还是男人的肉不香?错!错的还没谱。据事后救下女青年的那个猎户说如果不是他枪法好恐怕人早没了,熊瞎子脾气暴眼不好,谁跑的越快就越追谁…… 后来那女青年不由分说地就甩了男青年一个大嘴巴子。那男青年一脸懵逼地捂着涨疼的腮帮子百思不得姐。没一会又一头凌乱地对天狂吼:“我怎么知道它不吃我却偏要吃你?苍天我冤啊……”别解释了,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所以说我们人类的祖先太有智慧太有慈爱心肠了,为了让人类这个物种能够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真是煞费苦心。那么,既然人肉不好吃不能吃,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人类种族文明的交汇也就基于这个原则一步步建立起来了。 所以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一个「爱」字。爱人类爱社会爱生活爱劳动爱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茫茫人海你我擦肩而过相逢一笑看似偶然实属必然。若说这不是缘又是什么呢?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打住,让我们回到正文看看糟老头子又说了些什么…… 就在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时候,心里干脆咋想就咋说呗:“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你说过咱俩是有眼缘。”见他不作声我又补充一句:“也就是说上辈子好象在哪见到过……” “呵呵呵…”老人干笑两声,在这空旷寂静的夜里象老猫的哭泣。“我真服了你了,亏你还说走南闯地行走江湖…” “我那只是到处打零工挣点小钱,没你说的那么玄……” “别插话好吗?!” ‘额,倔老头嗔怪起来还挺威严的。’我的小意见在肚子里打着旋。 “做为一个行走江湖的人你起码应该知道被一个才认识几分钟几小时的陌生人带着瞎走意味着什么样的风险?”老人的语速很快。末了又来一句:“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什么,我会怕你?谁卖谁还不一定呢?”我捋起袖子展示着隆起的肩头三角肌:“你觉得你这把老骨头能受得住我轻轻一击吗?”我的口气也硬邦邦的。 “嗯,好!年轻人,我看中的就是你这点…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啊我利用了你的优点啊大师弟请你慢慢转过头去……慢慢……” 什么慢慢转回头去,我不明就里偏要猛地后转…… “哎妈呀!”我差点被惊的跳起来。还好见多识广的我很快镇定下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后静悄悄地站在一个铁塔似的黑脸大汉。 其实我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从外表上看去半憨不傻的,但最起码苍蝇蚊子从面前飞过还是能一眼分出公母的。诸位,这绝对不是说笑。曾经有段时间我经常在夏夜徒手抓飞蚊以供无聊的同事们猜拳行乐,特别是在哥几个把酒言欢半醉微晕的时候。当然话又说回来了那时候的我身上的能量场也很强,不象现在磁力线忽明忽暗的…… 尽管我的肾上腺分泌的还不够快,但还是一眼就看岀来了,面前这个铁塔似的黑脸大汉特么的是一个智障人士。于是,心里的小九九翻腾开了:‘从李半城刚才的话外音来分析,是不是这个黑乎乎的怪人侵犯了他的领地……难不成是要我!……’ “噢,我就说嘛,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此时的我不无鄙夷地看了一眼李半城。 李老头抢过话茬,说:“不好意思哈实不相瞒哈,起先我想着咱俩联手……把他打回原形,免得以后再来骚扰……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明天天一亮那些个半夜偷倒生活垃圾的人就会找上门来……” “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么?他可是个智障人士啊。”我一指指向黑脸大汉。 那黑脸大汉看见我指他,还以为我先发制人,嘴里啊啊啊叫个不停手脚乱舞。 完了,我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武疯子,不好对付呀。‘我原本只想着借宿一夜啊,没想到尽遇着这些个乱七八糟的鸟事…’ 心里那个气啊连讽带刺就出来了:“李半城!不,李董,李董事长,李先生,请问您的丐帮呢,都哪去了?该不会位列仙班了吧?” “哎哟喂大师弟啊,实不相瞒我的那几个哥们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什。现如今啊因为疫情封城也联系不上他们……这个傻子呀已经来过几趟反倒把我赶了出去……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摸到我这么秘密的地方?难不成是前几天的夜里我炖小鸡蘑菇他是闻着香味找上来的……他呀又聋又哑伊伊啊啊的……我见他可怜,心生侧隐就留下一晚,那知道他夜里疯病发作摔东砸西一块大木头茬子差点砸在我头上,可把我吓得……” 那个傻大个子自顾自地呵呵傻笑着,口里流着涎水。忽急忽慢地走走停停一会儿安静的象一根桩子一会儿又暴躁地东翻一堆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时候想办法把他请出去了,强制手段也不行,那样会惊吓到他。万一受了伤害对谁都不好。我和李老头跟在武疯子背后三四米开外的地方察言观色,祈愿着他哪儿来的哪儿去原路返回。 “会不会是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我似问非问地看看李半城。 “不会吧?疯人院把守很严的。” “那我们摊开双手展开两臂象泼水一样的大声吆喝把他轰走,不然今个一晚上又别睡了。” “诶,知我也使君也,我请你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请?呵李老头呀李老头有你这样请人的吗?不过你还真请对人了。” 说干就干,我们象赶鸭子似的轰着…… 那傻子忽然蹲了下来,我和半城以为他要发起攻击,急慌忙从垃圾堆里摸出两条长形木头握在手中。 那傻子突地又猛站了起来,呵呵呵呵地裂嘴笑着,哈拉子流了一地。我们都看清楚了他手里空空如也…… “真是奇了怪了,他该不是把我们俩当成狗了吧?小时候我放学回家路过后墙大院的那条土路就是这样吓唬大黄的……” “说什么哪你,谁是狗啊。”李半城一脸不爽。 “呦呦,咱俩要团结知道不?”看着李半城一脸的熊样我就来气,但又不便发作。 大敌当前一致对外。 傻子又冲着我俩蹲下去站起来,蹲下去站起来连做几个重复,见我俩叉着腿象观赏稀有动物似的看着他忽然背过身去脱下又脏又臭的裤子把屁股对准我们…… “快跑!要放毒气……” 那一刻我扔下木棒拉着李半城就跑。 跑回宿营地,也就是U型暖气管前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心还呯呯呯地急速乱跳……虽然我们只把傻子轰出去二三十米。但在我们眼里这段距离就象生死时速。 “好兄弟,你又救了我一次……”李半城说着又要过来握我的手。 “一边玩去,你多大我多大?挺会装嫩的……”我没好气地说。 “赶紧垒工事,说不准一会这疯子还会回来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染上新冠……”我边说边把一个大型的木工架子推到一堵门墙边,回头见李半城呆呆地站着一脸的忧郁。“唉,愣着干嘛?!” “大师弟,你真的以为我不会东山再起了吗?” “说这些干嘛?这都啥时候了还玩深沉…呦呦呦,还象个男人吗这么小气敏感……”我走过去拍拍半城的肩膀,象一名大干部安慰士兵。“赶快垒墙。” “待我东山再起,定许你……”李半城象注了鸡血似的一边喊着一边搬动着一张破桌子。 “半壁河山。”我接应一句。 “许你个锤子。” “哈哈哈……” “哈哈哈……” 寂静空洞的夜,把我们的笑声传的很远,已经无所谓了,就让我们肆无忌惮地闹腾吧。 哦,这可爱的2020,哦这讨厌的2020,哦这令人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2020…一开局就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开局就给了所有人无限个意想不到…… 忽然地,忙乱中我从垃圾堆里拽出一大包塑料袋装着的医用垃圾。里面居然还有白大褂…… 我欣喜若狂冲着李半城喊道:“快来快来!” 我抖开白大褂披在李半城身上急切地问:“明白了吧?” 李半城憨憨地看着我,“不明白。” 我再次急切地问:‘’疯子最怕谁?疯子最怕什么?” “啪,啪,”几乎同一时间我们四掌互击四目相对顿脚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大喊:“疯子最怕医生疯子最怕打针疯子最怕医生疯子最怕打针…”迅速穿上白大褂捡起一个盐水瓶和一个一次性注射器风一样地向前左方几十米的无人区冲去…… 那疯子还在。 只不过放毒改成了拉屎… 不,也许人家本来就是想拉屎,很明显的地上摊开一坨黑色的什么玩意。忽然见到两个白大褂风一样哇哇叫着追过来,象是受惊一样夺路而逃……“啊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空旷寂寥的地下停车场里这凄厉的哭喊声象一根根无形的针…刺痛我的灵魂…… 我慢慢蹲下,身心疲惫。再抬起头来时一汪泪水噙在眼角:“我们是不是做的过份了?这么冷的天让他一个人在外面……” “嗐,这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别想那么多……”李半城轻轻扶起我。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