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山头风》 一 当清晨的第一抹斜阳落在村口的大樟树上,经树冠在几近干涸的小渠旁的黄土上映出了一团不大不小的稀稀疏疏的阴影时。按照村东头的老人说,现在应当是什么劳什子寅时,反正, 晨光微熙,一天又开始了。 村里的男人早早起来劳作,当他们从自家热乎乎的被褥里钻出来时,免不得嘟囔几句狗日的老天,可是一望向还在熟睡的老婆孩子,他们往往会选择沉默。再瞥向门头的木梁,理了理衣领,出了门去,动作小心。 当然不乏某些个讨不到媳妇的倒霉蛋,在炕上睁眼闭眼,反反复复,磨蹭老半晌,施施然爬出被窝…… 村南,早已冒了炊烟。有风拂过,把烟雾打散开,有很快聚拢,经久不散。 这一天,按照惯例,天刚蒙蒙亮,张小明就起来了。 这个脊背躬躬的男孩同往常一样,娴熟的拾弄被衣褥。然后再轻手轻脚将晾在院里床单收起来。院里还没有太多光亮,但经过一夜的风干,似乎也能收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男孩是没空在正午赶回家的。 他摸索着墙壁,出了门。大院里照不着什么光,像是隔了层薄纱似的,湿漉的叫人膈应。 老远张小明就望见了那个男人,那个蹲在不远处的土坡的男人。男人从来就很少说话,他只是蹲在那里,一根一根地抽着用自己作业本卷成的旱烟,为此张小明没少抱怨,从来男人只会漫不经心的应上一声,比村西头王叔的牛还要迟缓。 透过男孩发亮的眸子,男人的蹲姿还是一如往常的纹丝不动,没少缝补的皮靴在男人脚上和上课时老师说的钉子鞋一样抓力十足。有时候张小明远望着那喜欢茫然看天的男人的背影,恍惚间有一种错觉,男人就是一尊孤独寂寞的鹰,苍劲魁梧,却似乎少了什么。 有风吹过,男人的衣衫鼓胀,男孩的睫毛微颤,这恒古不变的光日头璀璨了许多,大院亮堂了起来。 当张小明再睁开眼,男人早已走过来,伸手要抚他的头。他眼神一冷,偏着脑袋避开道“你要走?” 男人并不介意,收起手磨蹭起硬茬的胡子,牛头不对马嘴道“小年轻,肩膀头要端直了,老躬着算什么话。”眼睛望着前方。张小明耸耸肩,昂头道“还和往常一样?” 出奇的,男人没有立即回答,皱着眉“小孩管那么多作甚,”风没有停,刮得他裤腿扑棱棱作响“这次我带你妈去城里看病,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能治好吗?”男孩的话此刻显得突兀而生硬,就像一把钢刀,把和煦的阳光挑的明明白白。 “估计不行。”男人点烟,怎么也点不着,火苗起了又灭,灭了又起……索性别紧了裤腰带,朝房里走去,没了后话。离得远了,男孩也不望了,拎着小板凳去收床单。 两个大竹架子足足比张小明高了将近半个身子,即使踩在板凳上干事还是吃力。没办法,床单晾得低了,容易落灰,反而更难清理。滑稽地抱着一大坨布料,没来由的,张小明偏头望向村东头外还有将近十里路远的大山,灰扑扑的山上有两面白墙,白墙后就是念书的场子了。 张小明想起爷爷临了前还喜欢重复着老话,一遍遍摸着跪在床头的张小明的面颊道“依稀,瞅这娃脑阔生的圆溜的,准是做朝廷的料。”当时,男人还是踩着门栏抽着旱烟,张小明眼力不错,他看见男人攥烟的手,其实在止不住的哆嗦。而当时,娘还没病的那么重,好歹还能下地,把床位让给爷爷。 这样想着,张小明扛着床单往屋里走去。 也许是日头渐升的缘故,屋里不同于张小明刚起床时那样暗的出奇,也就不用再靠着墙壁摸索前进。只有一个房间,没有灯,也舍不得耗灯。男人小心翼翼的替床上的面色苍白的女人把被褥塞好,以免着凉。然后站在床头好半晌,不吭声,也不抽烟。直到张小明把手里的活计做完,其实张小明干活收拾什么的,一向麻利,今天也不慢,但相较以往就慢了许多…… 虽说只过了一个多时辰,可清晨的大院里早就没有那么些碍事的雾气,取而代之的平日里十分少见的清爽。微风依旧和煦,院里的一片枯叶连带着被卷起,飘落,卷起,飘落,不知疲惫的打着循环往复的圈圈。 张小明眯着眼,端着盛有稀饭的碗,蹲在门口,脊背松垮垮的,身子一颠一颠…… 张老六带着他媳妇上城里瞧病,留着儿子看家,至少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但其实张小明心知肚明,男人带着娘去城里,要么都回来;要么就都回不来了。 清晨。 绕过张小明家门的前些年上面派人叫生产队挖的大洞,张小明拖着身子,就着春季原野的风,男孩慢慢悠悠踱着步,枕着胳膊,望着天。 今天是张老六上城里的第七天,也是张小明无所事事瞎晃悠的第三天,说起来,再过几日张小明就十四了。 可他依旧老练的像个成人,他会经常跑到西口的王叔家替他放牛,就为了蹭上他家特有的小鸡炖蘑菇,不得不说,味道那叫一个鲜;会经常去大湖畔脱了衣服下河,或者索性耐下心来,在湖口一蹲就是五六个钟头,就为了一条胖头;会坐在大樟树下,跟村东头的老人唠嗑,听他将一辈子的往事娓娓道来。至于念书,张小明抬头望向了村东头山外的大白墙……略加思考,不念了。 而男孩心头暗暗做下决定时,耳畔呼啸的风,缓了些。 晌午,日头就烤死个人。 张小明光着膀子,弓着背,一步步往村口的大樟树走去,每走一步,这黄土上总要浸上汗渍,日头一照,似乎闪着光亮…… 男孩刚从湖口回来,一身的湿漉说不清是湖水还是汗气。他一骨碌倒在树下,止不住地喘着粗气,抽风机似的胸膛一哼一哼,但一放松,倒是浑身舒坦。 “狗蛋子,介个又跑来,回头爸爸妈妈不抽你屁股。”一男子睡眼惺忪,叼着补补缝缝的烟斗,挎着身子,刺嗒着拖鞋慢悠悠地荡到张小明跟前,躬着身子道。张小明瞥了眼这村里出了名的光蛋,“呸一一”无征兆的一记浓痰“你不也一样?小心一辈子光葫芦蛋咯。”枕着胳膊,优哉游哉。 “呦呵,”男子忙不迭将将闪过,一拖鞋就飞过去“还嘲讽我,吃我一脚。”拖鞋去势迅猛,想来是铆足了力气。 “你妹!”参天大树下,男孩气急败坏…… 呼呼,男子侧望着张小明正在酣睡的面颊,轻喘了几口气。这小子看着瘦的都没形了,这劲倒还有一把子,险些着了他的道。心有余怵地摸了摸肩膀头,呲了呲牙。 正午,就连风都热气腾腾。男子睡不着。 除了树上没完没了似的聒噪的蝉鸣,四下当真是一片寂静。若有若无的几根樟叶飘飘然落下,说不上来的闲适。男子昂面瞅了瞅头顶的老树,煽了煽鼻翼,果然,香气依旧的沁人心脾。伸手颇具感慨似的拍了拍树干,叹声道“你这也忒能长了,这才几年啊。”玩笑似的掰了掰手指,却是愣住,失了神。 春去了秋来,距离许舟河知青下乡,一晃就是二十年,这一下,就再也没回过家。 然后,男子直了直身子,一骨碌站起来,许是蹲的久了,有些眩晕,他面色苍白。好半晌,待他缓过神来,望向远处蜿蜒的山脉。 层峦叠嶂, 草木蔓生。 “谁将声震人间?”许舟河如是低声喃喃道。 “杨老师再见。” “老师,我们走了。” 十几个童声陆续道,声音有的雀跃,有的低沉。 冷不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声嚷嚷道“杨老师,你今天真漂亮。明天我就帮你邀许老师……”话没说完,一望见讲台上微微笑着的杨芳正好整以暇地晃了晃平日里没少教训他的长竹条“哈…哈哈……讲着玩,哇!”男孩捂着下巴一指窗外,似是瞧见了什么大恐怖。 孩子们纷纷拧过头来,想一探究竟。可惜窗外只有那两大堵略显灰蒙的白墙,和远在天边的流云与灿烂的晚霞,没什么变化。 王虎唬人呢,小伙伴们反应过来,都有些嗔怪。 男孩见状,旋即一拎起石桌上的红方便袋就作势要跑。“刺啦一一”一声,好巧不巧,妈妈给的红方便袋正好给桌上的自己精心收藏的大铆钉划个正着,瞅那豁开的口子,没得救喽。 更叫男孩心碎的是随着“叮铃一一”两声脆响,大铆钉就像晚上天上眨巴眼的星星,扑棱一闪,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哇…哇哇!”男孩的哭声高如云霄。 孩子们面面相觑。 小木墩搭作的讲台上,女人掩声发笑。 日头渐渐隐去,独独留下漫天的红霞和满山坡的延绵不绝的蝈蝈声,迤逦动人。 “虎子,你那铆钉真丢啦?” “甭提了,这可是明哥好不容易才替俺寻嘚,唉一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此时哪有了先前嘻嘻哈哈的顽皮劲儿,一屁股歪倒在地上,唉声叹气。 俩半大的孩子在满山的杂草中寻寻觅觅,折腾到天色渐暗,仍旧一无所获。 “我们走吧,明天再来找,再不回家我奶奶要担心了。”面庞清秀的男孩望望天,忧心忡忡道。“行吧,今天我娘去镇上,我去俺明哥家睡一宿,一起不?”王虎挥挥手,示意道。 “那你爹咋说?” “他能咋说,他说话又不顶用。”王虎撇撇嘴。 面前的男孩蹙了蹙好看的眉毛,抿唇笑道“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我说李春来,你咋子婆婆妈妈的,有啥好墨迹的,一起一起。”王虎拉拉扯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名叫李春来的男孩住了嘴,迷了眯眼,上下打量了王虎一番,大有深意的啧啧嘴,一溜烟跑开了“哦吼,原来是怕路上黑,有鬼。”跑的稍远,竟然学课本上的大野狼呜呜叫了起来,“其实鬼最爱吃一个人走夜路的小孩的。” 一把被瞧出了花花肠子,王虎心里如意算盘算是打空了。此时再望向渐沉的山色,看向教室外这一刻似乎闪着光泽的大白墙和不远处一大株高耸的正张牙舞爪的老树,再隐有山风呼啸来,呼啸去,吹的男孩衣服领子冷汗直淌。 这下,可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家二虎子,吓得浑身直哆嗦。一把闭眼,闷声嚷嚷道“喂,死李春来,你不仗义,回回…回头我就和…和二妮子说……,”先是强行提一把豪气,到后来,男孩竟撒丫子狂奔起来“啊啊啊…别…大…大侠别吃我…啊啊啊!” 李春来在前头没义气笑出了声。 两孩子你追我赶,跑得飞快,竟是月色,都难跟上分毫。只能在后头远远的吊着,远远的望着,远远地洒下圈圈光色,道道皎洁。 “小明,小明,开门啦,开门啦,我晓得你在,”此时王虎有一下没一下的砰砰敲着张小明家的大门,但渐渐的却是声嘶力竭的苦苦哀求起来“明哥,明哥,我错了…………这…这,这不会有…有鬼吧。”敲门无果,抽搭下两行鼻涕,王虎缩着脑袋,低语几句,不吭声了。 就冲这门前不远外黑漆漆的大洞,再加上先前给李春来那么一咋呼,平时没怎么觉得,今晚这大坑却是越看越玄乎。 “二虎子,你瞅瞅这洞,就是鬼派来吃你的哟,吼吼吼。”李春来揪着耳朵,倒翻着眼,开始学那村东老人口中的吊死鬼。 “你你你,你滚…” 要不是天上星星还有点儿亮堂,王虎现在话都不敢说。 至于李春来,在最后张小明家门口吓唬王虎一程后,就着月光,急急跑回家了。 眼瞅这天色越来越黑,周遭半天没个人影。王虎皱巴着脸,面色铁青。求人不如求己,“哈…嘿…喝…呀…喂……呸呸呸。”王虎有一下没一下的叫唤两嗓子替自己壮胆,开始还不带重样的,后来就只剩下呸呸呸了。 不多时,张小明就着月光,姗姗来迟,“嘛呢,嘛呢,叫魂还是哭丧。”提了提背上空空荡荡的鱼篓子,掏着耳孔,慢慢悠悠。 王虎眼前一亮。 “张小明,改天不能把你家这破洞给填了?就你他娘的那辣眼的钓鱼功夫,还不如抽空把这破洞填了来的实在。”此时小屁孩哪有先前畏头畏脑的怂样,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张小明鼻子就开骂,威武十足。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张小明就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成两步,照着男孩脑门就是一二瓜子“小子还挺牛,我看你待会硬气不硬气。” 一阵拳打脚踢后。 “哇,明哥,你放我进去。” 只见王虎只和一筐盛满了月光的鱼篓子被堵在门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村东头,尽是木门砰砰响。 送王虎一程后,一路上李春来都跑得很急,看着渐晚的天,他皱了皱眉头,又加快了脚步。 奇怪的是,临到了家门口,他反而慢了下来。踢了踢鞋后跟。 月光打在门前的对联上一一春色关不住,富贵滚滚来。横批一一家和万事兴。这是李春来五岁那年写的,过了七年,还挂门上挂着,尽管破破烂烂,风一刮,扑棱得比湖口那的鱼被网住时还要响。 这天夜里,李春来回家晚了些。 这天夜里,李春来站在家门口,眼睛应当进了沙子。左眼眨巴了三十下,最后敲门进家前,右眼眨了一下。 "混小子,还晓得家搁哪不?"开门的是个男人,连带着一身酒气。 “爸,你又喝酒了。”门前的男孩略带歉意的笑笑,神色温柔的门外的月光一样。 "啪一一" 回应男孩的,是男人用力的一巴掌。"我他娘的最讨厌你的眼神,你不知道?"男人怒吼,音调出奇的高。 "宏武,是春来吗,回来啦?"门后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苍老的询问,随后就是声声剧烈的咳嗽。 李春来理了理头发,没理会李宏武。径直朝房里跑去。“奶奶,是我,晚上送二虎子一趟耽误了,您别担心。"拍了拍因咳嗽抖动的如筛糠般的老人,安抚了好一阵子,男孩才出了门。 男人早就醉倒在门口。 天色完完全全暗了下来,四下静的出奇。李春来看了眼锅里,就着光把剩下的馒头吃了,细嚼慢咽。男人斜倚着大门,还在有一茬没一茬的端着酒盏往衣领里送,嘴上喃喃低语,酒杯早就空了。 男孩盯着男人的位置看了许久,尽管院里一片漆黑。 等到男人打起了呼噜,他一把抢过了男人另只手里的酒瓶,出奇的,很轻松接在手里。然后他也斜靠着,"咕咚咕咚"仰面一饮而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眉毛弯弯,眼睛发亮。李春来把酒瓶扔开,沉默一会儿,和上了眼帘。 “叮一一当”除了初始时酒瓶滚落在地的声音,四下真正安静了下来。天上的一轮明月,毫无保留的将光芒倾洒开来,沿着门外破烂的门联,徐徐的蔓延开来,偶尔有飞虫飘过,却没沾上一点月光。墙角黑幽的瓦片,耀得发白,惨惨的。 另一隅,李春来的眉头舒展,显得愈发明亮,他怀抱着双臂,本就俊俏的小脸儿,此刻显得光彩照人。像个瓷娃娃般,教人可爱。飞虫停在门口男人手里的酒盏把上,悄摸地收敛了翅膀。可淡淡的背上的纹路,月下,一圈圈的,发着光似,有些诱人。 猛的刮来一阵大风,吹的院里尘土飞扬,院外门联扑棱棱作响,酒瓶四下打转,飞虫不见了踪影。唯独墙角的瓦片依旧惨白。有些冷,李春来翻个身,头疼的厉害,他醒了来。 歪打着身子,摸着墙壁摸索着往房里走,脚步却是轻盈。在第一间房前停了一阵,然后替第二间房中的老人翻了个身。最后他眯着眼,又走到院里,坐着,想着心事。 “月儿,”门口传来男人断续的声音,李春来竖起了耳朵“今天我又喝酒了,本…本来是想和来来一…一起庆祝。” 过了好半晌。 “可我还打了他,他和你太像了,我却看不到……” 院里安静了下来,如果男人的呼噜不算的话。李春来吸溜下鼻涕,缓慢。啥时候和二虎子一样好哭了?他惨笑了几声,抿住唇,身子一颤一颤的,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 因为妈妈要是知道了,又该指着他的脑袋笑话他不勇敢了。 独独望着月亮,李春来的眸子,这一刻。 灿若星辰。 是夜,村南,叽叽喳喳。 “明哥,你家好小啊。” “你不是没来过。” “噢一一” “明哥,咱们晚上就睡这?” “嗯。” “这好小啊,那个床看着大。” “要不然你睡外头?” “好吧一一” “明哥,你晚上吃饱了没?” “想说啥?” “我没吃饱。”王虎一掀被褥,指指肚子。 “你妹,冻死了。”张小明一耳瓜子下去。 又一阵拳打脚踢,王虎被蹬了下去。 “张小明,俺和你拼了。”王虎折腾小身板子,一骨碌,被子全给裹完了。 “嗷一一” “明哥,你这儿竟然有毛。” 王虎钻在被子里,大声惊呼。 张小明嘴角抽抽,歪了歪眼珠子“这么说,你没长,真不像个大老爷们。” 王虎愤愤不平“咋的,有毛就是爷们啦!我看你这还光长毛不长个呢,”王虎小手拧转起来“你看看,你看看。” 张小明几乎晕了过去…… 今天的月亮特亮,隔个窗户就跟没有一样,耀得王虎睡不着。 “明哥?”没回话。 除了窗外的大哑巴树嘎吱作响。 “明哥?”王虎又试探道。 “嗯?”张小明也没睡着。 “你给俺讲个故事呗。” “你好大了?”张小明没好气道。 王虎攒了攒小拇指,“快十岁了,俺娘说就差几天了。”他眨巴着眼。 张小明叹了口气。 “从前,有一座大山。” “好大嘞?” “比村东的山还大。”张小明比划着,“不对,还要大得多了。” “嗯。” “山对面,住着好几十口人。” “嗯。” “村口有个大湖,还,还有一棵大树。村里的人有的种树,有的捕鱼,有的作庄稼,靠天吃饭。” “啥叫靠天吃饭。” 张小明来了兴致,“就是天上不淌水,或,或者淌多了。地上就没,没东西收了。”他结巴着嘴,笨拙解释着。 王虎没听明白,皱皱鼻子,还是“嗯。” 张小明干脆坐在床头,月光打在少年的脸上,也投下他脊背的影子,笔直笔直。 “就像你爹,像他赶牛耕地一样。天上不,不下雨,地上就干,牛就耕不动;雨下多了,地上都糊住了,怎么耕?” “我懂了,明哥,你真能。” 张小明挠挠脑袋,接着道“村里人有了收成,就去卖钱,就能买好多东西,比如杯子,牙刷啊……然后他们也经常聚在一块,喝茶,聊天啊。做好多事情。” “那山外面呢?” 张小明愣住了。 “山那头是什么?” 张小明涨红了脸,弯下了身子。月光打在身上,打在一根弯曲的老树身上。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