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牙子的人生》 第一章 “喔喔喔”,此起彼伏的啼叫声瞬息间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天边的云层中露出一丝曙光,黑喑犹如潮水般退去,远处那影影绰绰的山和树渐渐清晰起来,林中传来了各种鸟儿欢快的鸣叫声。 这里是四川省汉源县大树镇的一个村,叫海螺村。村子不大,很偏僻,但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村子西面是大渡河,北面靠山,地处山坳,交通极不便利。这儿的人们日子过得很苦,祖祖辈辈主要靠赶牲口,背煤炭为生。因为土地贫瘠,且村子周围多是沙地,虽水源丰富,但因沙地无法灌溉,故不利于水稻种植。这里的农产品主要是玉米,红薯和土豆,而这几样也成为了当地人的主食。他们一年之中吃不到几次大米饭,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快要到年底的时候,摆渡过河到三十几公里外的富林镇上去赶集,多多少少换点大米回来过年。而且这里的河风很大,种植的玉米刚刚开始挂须就被风刮断,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靠天吃饭。遇到年份不好庄稼收成更少的那年,本就苦哈哈的日子就过得更加紧紧巴巴。老一辈的人还传下来一段话:海螺坝,风又大,不等晌午关大门。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晌午的时间不到,家家户户就得赶紧关上门窗。因为外面的河风刮得呼呼作响,风卷起漫天的河沙,你若是不关上门窗,屋子里头就会刮进来很多沙子,到处都是。至于人,若没有太紧要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是不会出门的,因为一出门去漫天风沙,人根本就无法呼吸,一张口就会灌你满嘴的沙子。 今天是1949年的10月01日。本来,这一天在老百姓的眼里,和以往一样平常,没有什么特别。可咋天刘村长去富林镇上开完会,回来时满脸笑容,就连因为缺了颗门牙而导致平时说话有点漏风的嘴巴却在那一刻仿佛也不漏风了,说话清晰而洪亮,他告诉大伙: “明天全村的老少爷们必须呆在家中,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准外出,上午十点钟所有人都去沙坝头集合不得缺席,我有重大事情要向大伙传达。” 大伙儿还打趣问他: “有什么重要事情啊?我们的村长大人莫不是要提前娶儿媳妇了?” 他也不答,只是笑着说: “到时大伙就都知道了,明天肯定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这老货,缺了颗牙齿嘴巴子还那么严实?还整得神神秘秘的”。李老根坐在堂屋头,“叭嗒叭嗒”抽着旱烟,想起刘村长说话时那神情,露出满口黄牙,口沫乱飞,笑得脸上那多得数不清的皱折里都能摘下几朵花,他不由得吭哧一声笑出声来。得有多少年没见到这老家伙这么高兴过了,他想道:怕是得有十好几年了吧?自从他老大个儿子去晒经关赶牲口,回来时因为天黑,马失足连人带马一起坠到山崖下面,当时就摔死了。他老伴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老来丧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腿一蹬娘俩一块作伴去了。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就再也没有见他笑过。昨天看他笑得那么欢,还说事情很重要,会是什么事呢?李老根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思索之意。 还是不去想它了,反正待会就晓得这老家伙憋着个什么屁。李老根想道,他微微弯下腰,抬起左脚,轻轻将烟袋在布鞋底叩了叩,放在凳子上,然后起身走向灶台。他揭开盖子一看,里面还有几颗红薯和土豆,都是昨天下午煮的。 “热一热今天早上将就吃了,不过再整个南瓜汤,要不牙子嘴巴子嘟起老高,说天天顿顿吃这些,早就吃烦了”。 李老根想起牙子说这话时小脸上那气呼呼的样子,嘴角浸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牙子是他的孙子,大名叫李树培,今年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脑袋大身板细,显得不那么和谐。在牙子一岁多点的时候,他父母坐船去河西背煤炭,回来时船翻了,一船的人都被河水给冲走了。从此牙子就成了弧儿,爷俩相依为命,家里还有一条狗。最初的时候,牙子常常夜里哭唤着要妈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时间稍长,他也不哭了,半夜睡醒的时候叫的也是“爷爷”,仿佛‘妈妈’这个概念在他的脑海里已没有了,只是在夜晚梦讫时,偶尔还能听见他从嘴里发出“妈”的叫声,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听得出。老伴走得早,李老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将儿与养大娶了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小孙子,可······儿子和儿媳的早逝,成了老人心头永远的痛。 李老根正在灶台间张罗着早饭,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院子里的小黄突然受到惊吓,它一溜烟跑出门去,冲外面“汪汪”地叫个不停。 “乡亲们,大家都听好了,十点钟准时到沙坝头集合,任何人不可缺席,刘村长有重要事情要向大家传达”。 李老根一听,哟,是李二楞子的声音,他连忙走出门去。见小黄还在门口咬得欢,“别叫,别叫,快回去”,他用脚轻轻踢了踢狗,抬眼一看,见是李二楞子领着一伙人,他在前面敲着锣,扯着嗓子正使劲吆喝着,后面还有几个后生在打着鼓,还带着炮仗,都是本村的,他都认识。 “哟,是二楞子啊,过来,过来,我问下你”。李老根冲着李二楞子招了招手。 “啥事呀二叔,您有什么话快点说,我这正忙得紧呢”。李二楞子见是李老根,手往后挥了挥,一行人停了下来,那几位后生伢子都笑着和李老根打了声招呼。 “你小子”,李老根笑了笑道: “怎么这会比自家娶媳妇还积极?过来我问下你,晓不晓得你老刘叔要说啥子事?”。 “这我哪晓得喔!我老刘叔的嘴这次比地主老财家大门闭得还紧,一丝风都不漏”。 “混帐小子!你这样说你刘叔,看我不回头告诉他,让他抽死你龟儿。” “可别呀,我的亲二叔”,李二楞子凑了过来,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老刘叔这回要说什么事情我的确不知道,不过有件好事我可以先给您老人家透透风”。 “啥子好事哟?”李老根一脸不信道。李二楞子朝四处看了看说: “我刘叔打算开完会后把他家那头大肥猪宰了给大伙打打牙祭。” “真的?”李老根惊讶道,“那可是他留开二柱子年底结婚时用的。” “呵呵,哪敢骗您哟我的二叔,昨晚我经过他家凑巧听见他正在和二柱哥啇量哩。对了,二叔,牙子还没起床吗?得赶快叫他起来,吃过早饭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呢,我回头就叫他起来。”“那我走了,村东头还没通知到位。” “好,忙去吧”,李老根眼瞅着李二楞子一行敲锣打鼓吆喝着向村东头走去,笑了笑自语道: “还杀猪!老家伙这回下血本了,看来今天还真不平常。”他边想着边走回屋去,小黄摇了摇尾巴,跟在后面。 刚进屋,就看见牙子正揉着眼走出屋来,一脸睡眼腥松的样子。 “起来了,牙子?” “嗯,外面可吵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爷爷?” “是你楞子叔他们,没啥事。 先别说这个,今天想不想吃红烧猪肉啊?” “当然想啊!” 牙子一听有肉吃,立即双眼放光,可马上又泄气了: “咱家哪有猪肉?” “我说有就有,来,我们先把早饭吃了,下午让你好好整一顿”。李老根拿出一个碗,给牙子盛了碗南瓜汤,又揭开灶台上的盖子,拿了两个红薯递了一个给他: “吃吧!”李老根宠爱地看着他的小孙子。 “真的呀,爷爷,您该不会是怕我又说天天顿顿红薯来土豆去的故意这样说让我高兴?”牙子一脸疑惑。 “真不骗你,快吃吧”,李老根看着牙子,满是绉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嗯,对了,爷爷您怎么不吃?”牙子嘴巴里嚼着红薯,含糊问道。 “爷爷不饿,你快吃吧。”李老根看了看门口,唤道:“小黄,快进来。”小黄摇着尾巴跑了进来,李老根将手里的红薯丢在地上,说道: “牙子,剥下的红薯皮别乱扔,丢给小黄吃”。 “好咧”,牙子应道。 等牙子吃完,爷孙俩便朝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想了想,李老根又返回身,从板凳上拿上烟袋,走了出去。小黄跟在他后面,在刚才牙子丢红薯皮的地方嗅了嗅,也跟着出去了。 第二章 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半空,霞光万道,像一个耀眼的巨大火球。它周围一道道的光环闪闪夺目,光芒四射,普照着大地,润泽着万物。天空中悠悠的云朵,就像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瑰丽无比。大地仿佛披上了一件五彩缤纷的薄莎,阳光从峰峦中透出,洒在这青山绿树之中,大渡河水波光鱗鳞,缓缓流向远方。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和谐,就好似人世间一幅最美丽的画卷! 当李老根爷孙俩走近沙坝头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那里早就围满了人。 “爷爷,我先过去了”。说完,牙子已是‘嗖’地一声窜了出去。 “慢点,慢点,小心摔着”。 李老根看着牙子那溜得飞快的瘦小身影,赶忙在后头喊道。其实他也知道,在这沙地上真摔着了也摔不出个什么名堂,唯一担心的,是小孩间互相嬉闹,不小心弄些沙子在眼睛里。李老根往身后一看,早已不见小黄的身影: “这死狗跑哪里去了?”他心里嘀咕道。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过来,他慢悠悠地走着,腰间别着他那杆从不离身的烟袋,踩着柔软的河沙,阳光驱除了河风带来的那一丝丝凉意,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真舒服!”他心里想道。 待他走拢时,见大伙都在兴高采烈地相互议论着什么,阳光下那一张张山里人朴实的脸庞上洋溢着笑意。因为李老根在村里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在他的心里,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出点力,因此大家都对他比较敬重。见得是他,都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李老根笑着和他们一一回应,四下看了看,没见到牙子。 “这孩子,不晓得野哪去了?” 他的心里隐隐闪过一丝担忧,别的倒是不怕,就怕小孩子些不懂事,约起跑河边玩水,那就危险了。因为这类事在村子里常有发生,远点不说,就说近的:前年夏天彭老四家彭浩然去河边打猪草,因为天热,他就下河去游水。据目击者说,当时看见他在岸边玩水,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水冲走了。等寻回孩子的尸体时,人都被水泡涨了,裤子里头全是屎。孩子才刚满十二岁,当彭老四家媳妇看见儿子的尸体时,当时就哭晕了过去。想起那惨状,李老根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阵发紧。 “他大叔、大婶你们有谁看到我家牙子没有?”他看向众人。 “二叔,您别担心,牙子和我家喜子他们几个在那边玩沙子呢。” 说话的妇女名叫黄秀兰,三十出头,中等个子,皮肤稍黑,是李文定的媳妇,也是李二愣子的大嫂。 “二叔,我家喜子要大点,我已经交待过他,千万别带牙子去河边玩,您放宽心吧!”黄秀兰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对李老根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根连忙一迭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了他家大婶”。 “谢啥呀,二叔,咱都是一家人咋还说起两家话来?”黄秀兰笑着说。 “那是!那是!”李老根应道: “咋不见你家文定哩?” 黄秀兰嘴一呶: “他在那边和安子在一起,刘村长今天给他俩安排个任务。” 李老根看着李文定的背影: “啥子任务?”他问道。 “放鞭炮,开完会后负责放鞭炮”。 “这小子今天还揽个好活。”李老根笑道。 “啥子好活哟二叔,就放个鞭炮屁大点事,这点小事我家喜子都能搞定。” 李老根刚欲说话,就在这时,‘咚’的传来一道锣的敲响声: “乡亲们,安静,请大家安静,下面请刘村长为大家讲话,请大家鼓掌。” 说话的是李二楞子,说完他带头‘啪啪’拍起手掌。 “看这小子能的!”李老根笑着看向黄秀兰。后者抿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在大伙掌声中,只见刘村长站上了中间那块隆起的土包上。看得出,今天他是刻意把自个整理过一番的。头发虽然稀稀落落,但梳得还算整齐;衣服有点旧,还有点皱,但还算干净。满面红光,一改平日里稍显邋遢的形象。他将衣服稍微往下扯了扯,环顾了下四周,见所有人都在瞅着他。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少有的庄重: “乡亲们,今天把大家聚在这儿,是要告诉大伙一件大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昨天我去镇上开会,县上的领导干部都在,他们说了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要求传达到各乡、镇。而这件事我在镇上的收音机里也听说了,得到证实。这件事就是······” “啥子是收音机哦?刘村长,我们只听说过有公鸡,母鸡,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收音机,那是个啥玩意?”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和一阵哄笑声。 见说话被人打断,刘村长很不高兴: “谁在那里说话,给老子站出来!” 人群中有人举手说:“刘村长,是黄元龙龟儿在冒杂音。” 在大伙推推揉揉中,一个年轻小伙站了出来。他用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刘叔,我不是有意打断您说话,我只是,只是对您说的那个什么机有些好奇而已。” “是收音机,你好奇个球!再打断老子说话,看老子咋收拾你龟儿!下不为例!”刘林长气呼呼地说着,嘴边发白的 胡须一翘一翘: “至于说什么是收音机,它就是,就是……” 见刘村长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子日寅卯,大伙又哄地笑出声。 “笑什么笑!有啥子好笑的?那东西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见,也不晓得那是个啥。” 说完,他用手比划着: “就只有这么大点,可是真玄乎,里面还有人在说话,还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他顿了顿,说道: “都别说话了,现在说正事。” 见四下里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在巴巴地瞅着他,好像在说: “说吧,说吧,看你个老东西还能说出朵花来!” 刘村长的脸上现出少有的庄重: “上面说了,今天是十月一号,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将要在今天向全世界人民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正式成立!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刘村长两眼噙着泪花,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很有力,在这空旷的原野中四处回荡。他看着下面的人群,他在想: “这些都是我可爱的乡邻啊!都是我的亲人!” 四周先是死一般的静默。紧接着,一阵振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人们欢呼着,有人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有人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扔向高高的空中。 李老根也流泪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活到六十来岁,已经见惯了人世间太多太多的不幸,多年前老伴生病去逝,前几年儿子和儿媳意外离世,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今天,就在今天,这位坚强的老人却流泪了!他声音哽咽,嘴里反反覆覆地说着: “老天有眼,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 天空中的云朵悄然向四下散去,此刻的太阳仿佛更大,更圆,更加的光芒万丈! 激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了下来,但是在每个人灼灼的目光中,闪烁着喜悦,闪动着希翼和渴望,以及对未来新生活的向往! 刘村长脸上挂着泪花,脸上那神情说不清他是哭还是在笑。但此刻,却没有人笑话他。他声音哽咽: “乡亲们,现在好了,有共产党为我们作主,大伙的苦日子到头了!” 攸地,他抬高了声音: “今天,我们海螺村将普天同庆,共同祝贺新中国诞生!”他顿了顿,大声喊道: “文定,放鞭炮!”李文定大声应了一声,和安子一起抱着炮仗向没人处跑去。 不一会,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远处在沙地上四处觅食的麻雀忽然受此惊吓,惊慌失措地向四下飞去。半无没见踪影的小黄,也夹着尾巴远远跑去。引来人群一阵善意的笑声。 鞭炮声停了下来。只见牙子和喜子等一大群孩子欢天喜地跑了过来,他们在沙地上跪着,趴着,拨弄着鞭炮爆炸后的灰烬,若是发现了未爆的炮仗,便高兴地大叫起来。他们的身上,脸上满是灰尘,发梢间依稀可见的沙粒,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孩子们天真的笑声响彻在这空旷的沙野,和远处大渡河水潺潺的流水声,汇合成了一曲动人的旋律! 第三章 “哎哟,腿都站麻球,谁过来扶我一下?”刘村长说着,伸出手来。 “我来,我来”。旁边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扶手的扶手,扶腰的扶腰。黄元龙也凑上前,“刘叔,您老辛苦了,我背你回去呗?”满脸尽显殷勤。 “不用了,我稍微休息下,等下还有事要和大家说。”刘村长摆了摆手,问: “今天大伙高兴不?” 黄元龙抢着说道:“咋不高兴?简直高兴坏了,大伙说是不?” “是啊,是啊!比吃了唐僧肉还高兴。”旁边的人附和道。 “看把你能的,还吃唐僧肉! ” 刘村长看向说话的人:“唐僧肉没有,红烧猪肉倒是有你想不想吃不?” “想吃啊!不想吃是二傻子。” “吃你个头!好了,扶我起来。” 再次站在土包上,看着四周叽叽喳喳的人群,刘村长大声喊道: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见四下里安静了下来,他接着说道: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值得庆贺,因此,我决定:“今天把我家那头猪宰了给全村老少爷们打个牙祭。” 众人一听,都炸开了,激动的神情不亚于刚才。对于绝大多数的山里人来说,他们有太久没有闻过肉腥味了,更别说吃。 “刘村长万岁!”黄元龙在底下大声喊道。 “你小子别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刘村长作势要撕,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要吃猪肉啰,我爷爷没骗我!” 牙子高兴地跳了起来,小手中还捏着两把沙子,扔向半空。旁边的人急忙闪开身来。 “别玩皮,牙子!”李老根喝叱着牙子,眼晴看向众人,却是一脸尴尬。 “好了,老根哥,孩子小不懂事,别吓着他。”刘村长劝解道,也没有问他为啥提前就知道这事。 “另外,县委罗县长昨天特意向我了解了我们村的情况,他知道大家都过得很苦,很累。因此,他特批给我们村一百五十斤大米和八十斤面粉,估计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到。”刘村长接着向李文定说道: “文定,到时你带几个人去渡口接下船,帮县上下来的同志运下东西。记住,要热情点,还要把他们都请来。” 李文定点了点头说: “好,我记住了。” “散会,现在回家,杀猪吃肉去!” 众人轰地应了一声。 “喜子哥,走啰,回家吃猪肉啰。”牙子高兴地拉着喜子的手,往回跑去。 三间茅草房,显得有些破败。院子不大,此刻却是人来人往,有提锅的,抱碗筷的,抬桌椅板凳的,热闹非凡。 这里正是刘村长的家。 李老根和刘村长坐在院落中间,两人惬意地晒着太阳,东一句西一句聊着,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 “杀猪,打整这些杂事都交给年轻人去干,我们老了,干不动了。”刘村长感叹道。 “是啊!术清(刘村长原名刘术清),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上山掏鸟蛋的情形吗?你爬树时裤子开裂,当时屁股蛋都露了出来。结果,鸟蛋没掏着,倒是回来时被你妈掏了一顿。当时你那哭喊声,啧啧,怕是十里外都能听到。”李老根取笑道。 “咋忘得了!”刘术清满脸追忆: “真怀念被我妈打的感觉!” 李老根没有再说话,他从腰间取下烟袋,点上烟,默默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慢慢地在空中飘散,他看着,看着,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刘术清也没有再说,他微闭着双眼,思绪却飘得很远,回忆像一艘小船,徜徉在时光的海洋里。 两位老人仿佛都睡着了,甚至李二楞子他们杀猪时猪那惊天动地的呼声也未把他们唤醒。直至某一刻李二楞子的喊声在他俩耳旁响起,两人才从深深的回忆中退了出来,回到现实。 “刘叔,二叔,猪肉打整好了。” 刘术清看着李二楞子,脑袋还有点发懵。 “打整好了交给你大嫂她们做就行了,做饭是女人们的事情。” “不是,刘叔,”李二楞子说道: “我是想说,全村二百多接近三百人,反正一只猪也肯定不够这么多人吃,您不如拿些起来放起,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哩。” “术清,二楞子说得有些道理,你就听他的吧。”李老根也劝道。 “不用了,今天就是要让乡亲们整高兴。”刘术清摆摆手。 “那你把给二柱子留着结婚的猪杀了,到时候……?”李老根小声问道。 “没事!我已经和柱子还有娟子他俩商量好了,他俩表示理解,还同意把婚礼推迟到明年办。” “对了,你柱子哥哪去了?”刘术清看着李二楞子。 “他和我哥一起到渡口接船去了,怕是要回来了。” “二楞子!二楞子!”就在这时突然传来黄秀兰的喊声。 “咋的啦嫂子?” “你回去我家地头多采些蒜苗过来,屋头还有些豆瓣,干辣椒和花椒,一起拿过来。对了,再多提些土豆过来,人多,多烧点土豆在里头。” “知道了嫂子,我马上去。”李二楞子说完,快步向自家走去。 “待会,咱哥俩整一口?”刘术清笑吟吟地看着李老根。 “好哇,别到时候又像当初那样搂着张寡妇又唱又跳的。”李老根笑着打趣道。 刘术清不由得老脸一红。 李老根说的这件事,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他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结婚。黄家院子头黄秀兰她大伯黄明全家打发女,他去了,在酒席上多喝了几口,就丢人了。不过,他敢发誓,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就喝了几口,人就轻飘飘的,兴奋起来,搂过坐在他身边的张寡妇就跳了起来。反正他也不会跳舞,就瞎跳呗。当时,人们还打趣他: “清子,你是不是对人家张寡妇有啥想法?要不要给你俩撮合撮合?” 后来,李老根还对他喝酒进行了经典式总结:“喝上三口脸红,喝上六口唱歌跳舞,喝上九口直接拖回床。” “那时候的张寡妇真美啊!那模样真俏,身段真妙!” 刘术清心里回味道。那个时候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要说没有点想法,恐怕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可就是碍着对方的寡妇身份,心里有些犹豫。还没想好该不该下手,该如何下手时,却听人说,媒婆已经给她找好婆家,嫁到万里乡去了。据说她男人是一个木匠,对她还不错。 为此,刘术清心里怅然若失了许久。想道这些,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是命,秃子是病。 “术清,要不把你当初唱的那首‘思郎歌’再整几句来听听?” “滚!你个老梆子!”刘术清啐了一口。 旁边李老根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文定和安子几人扛着东西走进了院子。 “回来了?咋就你们你个?县上下来的同志怎么没来?”刘术清问道。 几人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们说县上这几天事多,特别忙,这回就不来了。” 李文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喝急了却被呛着,他使劲咳了几声,说: “罗县长让他们捎回一句话,说等他这几天忙过,他要亲自过来了解我们村的实际情况。” “罗县长要来?”刘术清心里不由激动起来。“他有没有说好久过来?” “说是三四天后,到时水利局的人也和他一起过来。”李文定回答道。 “好哇!你们看,共产党的大干部就是实在,马上就要来给我们解决实际困难来了。” 李老根在旁微微点头。 “文定,”刘术清沉吟了一下,说: “称个八十斤大米交给你婆娘她们,让她们多切点南瓜和红薯在里面一起煮,人多免得到时不够吃。另外,再称个二十斤大米今晚给村子头特别困难的那几户送去。余下的米和面先暂时别动,放好以备不时之需。这事你和柱子二人负责安排,记住不得循私!”说到后面,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您就放心得了,爸,这事我和文定哥一定会办得妥妥当的。”柱子在旁边说道。 “是啊刘叔,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李文定附和道。 “嗯。”刘术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交给你二人办我也放心。” 众人天南海北地吹着。不过吹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什么王家的老母猪掉粪坑淹死了,许家媳妇刚生个小崽子才四斤,还不晓得养不养得活啦等等。他们没有对所谓的‘国家大事’高谈阔论,这些事情对山里人来说离得太过遥远。 “开饭啰!”黄秀兰的声音传来。 众人站起身,李老根看到牙子和一众孩子早早趴在桌子上,眼瞅着厨房,手里紧紧攥着筷子,不时还咽着口水。看样子是闻到肉香,馋坏了。 “今天大伙可劲吃,人人都有份!”刘术清大声喊着。 这顿饭,人人都吃得很欢畅。牙子吃完了,打了个饱嗝,用食指撸了下嘴角的油,将指头放进嘴里吧唧了一下,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眼桌上早已空空如洗的碗。 刘术清当然也喝醉了,他是被李老根和柱子几人扶上床去的。 在床上的时候,满身酒气嘴里还像刚才酒桌上和柱子爷俩脸红脖子粗似地猜着拳: “哥俩好呀,四季财呀,八匹马呀……” 朦朦胧胧中,刘术清睡着了。他的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在唱歌,是那首他喜欢唱的巜思郎歌》: 妹在这头哟,哥在山那头,中间隔条河哟,名叫大渡河…… 第四章 天刚蒙蒙亮,山间还弥漫着一层薄雾,在阵阵轻风的吹拂下,雾气随风飘荡,山间的林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山下的村庄里,四处升起了袅袅炊烟,弥漫在乡村的角角落落。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山里人的日子过得总是这样平淡,朴实,与世无争。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地种好,多打些粮食,懒惰就会饿肚皮。 李老根老早就起来了。人上了岁数,睡眠就少多了,再加上昨天多喝了点酒,半夜四点多他感到口渴得厉害,起来喝了些水,就没有再上床去睡。睡也睡不着,他干脆披上衣服,在堂屋里抽了袋烟,坐到了天亮。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看来以后得少喝点,不比年轻时了。”他想。 “也不知那老货怎样了?怕是昨晚又吐了一大滩。”想到刘术清吐在地上的那些肉,心里暗道一声“可惜”,真他妈浪费,就不能少喝点? 不过想起在桌子上他爷俩猜拳时的样子,两人喝得满面通红,猜到“哥俩好呀”时,柱子对他说: “您输了,喝!” 刘术清大声说:“好!我输了,喝!”李老根忍不住笑了。 又坐了一会,李老根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见牙子还在熟睡,他关上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入了院子,他提上一把锄头便走了出去。 早晨的空气真清新,他陶醉地使劲吸了一口,空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和野花乡。 随着乡间的小道,他缓缓向后山走去。那里有一小块地,还是儿子和他媳妇在世时,他们三个人一起开恳的。地里种了些蒜苗,他想趁着牙子还没睡醒,抽空去锄会草。 此时的田埂间有很多人影,都在自家的地里忙活着。远远的山道上下来了两个人影,李老根走近一看,却是李文定和黄秀兰两口子。两人都背着一大捆柴,身上湿漉漉的,不晓得是汗水还是露水。见是李老根,黄秀兰率先问道: “二叔,这么早您干什么去?” “我去地里锄会草。” “锄啥子草!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万一有个闪失牙子咋办?您别去了,让我家李文定抽空去给您锄,那么宽点地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李文定在旁憨憨笑着,说:“是啊二叔,我把柴火背回家便过来给您锄。” “不用,你两口子事也挺多,忙都忙不过来,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平常还得锻炼着,要不真生锈了。”李老根连连摆手。 二人见他坚持,就没再说什么,只说让他小心些便下山去。 李老根走到田间,便锄起草来。杂草不深,但到处都是。锄了会儿他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田埂上休息。看着眼前绿油油的蒜苗,他不由得想起和儿子儿媳三人一起开恳这块地的情景。没来由地心里一酸,他取下烟袋点上烟,默默地吸着。 “哪天还是去看看她们母子三人。”他想。 牙子曾经多次天真地问他: “爷爷,我爸妈呢?” 他每次都抚着牙子的头,说: “你爸妈出去挣大钱去了,只要牙子听话,他们回来时我让他们给你买糠吃。” 每次说这话时,李老根的心里有如刀绞。“孩子还小,对‘生死’的概念还很模糊,等他稍大点才告诉他,迟早都得面对。″李老根心里想道。 又坐了会,他沉起身,将锄头扛在肩上向山下走去。弯曲的山间小道上,只留下老人一道萧索的背影。 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民们还是和以往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这天中午,刘术清正在院里晒棉被,突然,李文定急匆匆跑了进来。刚进来,他就大声喊道: “刘叔!刘叔!” 刘术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 “你小子就不能声音小点,老子又没聋,听得到。” “是县上下来人了,我一个都不认识,就先跑过来告诉您。”李文定喘着气说,额头上尽是汗。 “真的?”刘术清的声音攸地提高八度: “他们在哪里?” “我和秀兰本打算今天去趟城里买些白菜种子,刚到渡口就看见船上下来好些人,得有七八个,他们说他们是县里的,还问我认不认识您。我就说您是我叔,是一个村子的。” “那他们到哪了?”刘术清急声问道。 “我也不晓得,这不,我先回来给您报信,让秀兰后面领着他们过来,这时估摸着到沙坝头了。” 刘术清风一般跑进里屋,胡乱抓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钮扣也来不及系,边走边对李文定说: “快跟我一块出去迎接。” 两人快速地走到沙坝头,见到远处有几个人正在那里议论着什么,边说还边对着远处指指点点。姜秀兰背着个萝?,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二人快步走了过去。刘术清一看,中间那个戴眼镜,穿着件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不就是那天开会的罗县长?其他几人他倒是没见过。 “罗县长啊,可把您给盼来了?”刘术清伸手双手,又赶紧缩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伸出手去。 罗县长微笑着伸出手来握住刘术清的手,热情地说: “刘村长,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看向身后,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海螺村村长刘术清同志。刘术清同志不认识大家,你们来和他做个自我介绍吧。以后大家都可能会在一起工作,不认识哪行!” 大家便笑着和他做了介绍。可刘术清的记忆力不好,一下子那么多名字他也记不住。他唯一记住的是那个和罗县长一样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叫刘士,水利局的。刚才他还和他开玩笑说: “都是老刘家的,三百年前我们是一家。” 其实他心里在笑:“刘士,牛屎,怎么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女孩,他也印象颇深,叫赵雪,二十出头,眼睛大大的,模样挺俊俏。 “刘乡长,”只听罗县长开口说道: “能不能带我们去你们村委会,开个临时会议?” 刘术清为难道: “罗县长,我们这儿哪有什么村委会。我这个村长,还是因为我多少识几个字,大伙瞧得起才选我当的,这里目不识丁的人那可多去了。” “这样啊!”罗县长沉吟道: “那请你给我们找一个地方,因为要做笔录,站着可不行。” “那去我家行吗?” “行,就去你家,只要你不嫌弃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罗县长爽朗笑道。 “哪能呢!贵客登门,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刘术清客气道。 “那好,我们路上边走边说。”罗县长接着说道: “你这样,你把你们村在当地有影响的人都请到你家,我们大家坐拢摆下龙门阵。” 刘术清稍稍沉吟了一下,对李文定两口子说:“文定,秀兰,你二人去把李老根和黄家院子头黄万荣请到我家,一人去请一个,告诉他们务必要到,动作快点。”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离去。 不一会,众人来到刘术清家门前。还没进门,他便大声唤道: “柱子,快把屋头的桌桌椅椅全搬出来,有客人到。” 听得这话,柱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是刘术清,他身后还有好几人,看上去气度不凡,但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这是我家老二,叫柱子。”他转身对罗县长说道。 “你好,柱子,小伙看上去挺精神。”罗县长笑着伸出手来。 柱子涨红着脸,看着罗县长伸长的宽厚的大掌,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紧张地搓了搓手,偏头看着刘术清。 “没出息的东西,”刘术清喝叱了柱子一声: “这是罗县长和县上的几位同志,还不去搬凳子去。” 见柱子低着头走进屋去,他又笑着对罗县长说: “请大家莫怪,山里娃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生人有些胆怯。” “没关系。”几人应道。 柱子刚摆好桌椅板凳,李老根和黄万荣二人也先后到了。在刘术清的介绍下,两人也显得有些局促。毕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 罗县长见二人有些紧张,便笑着示意他们坐下。 “今天来的目的,”罗县长开口说道: “是因为县上了解了你们村的实际情况,知道大家都很穷,过得都很苦,还知道海螺村是全县最穷的一个村。”他顿了顿说道: “可是乡亲们哪!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生活会这么苦吗?” 看到几人都没做声,他接着说道: “在旧社会,可能你们有心想努力去改变些东西,但却有心无力,因为你们得不到支持。可今天不一样了,我们的新中国成立了,我们的党和**,就是要让大家都有衣穿,有饭吃,每个孩子都有书念!刘村长,还有这二位老同志,你们都是在本地方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因此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能具体谈谈吗?”罗县长看着三人,问道。 刘术清看了看罗县长,心里斟酌了下用词,开口说道: “我们这里地理位置不好,交通不便,出山靠船,每年都有人被淹死。还有就是这四周都是沙地,种啥都不出……”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际情况,”罗县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偏头看着刘士: “小刘,你们在以前汉源县县志上查询过这片沙地大概有多少亩没有?” 刘士用手扶了扶眼镜,答道: “查过了,这片沙地从海螺村最南端一直到河下游的桂贤乡,大概有二千三百亩。” 罗县长定定地看着刘术清三人: “刘术清同志,经县委开会议定,要让沙漠变绿洲,唯一的一条出路便是:背—土—填—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背土填沙!”三人一听,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互相看了一眼,眼里尽是震撼。 刘术清吃惊得话都抖不明了: “这么大的工程量,得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方土!而且,从哪弄这么多土来?”他用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直直地看着罗县长。 “这些不用你们担心,你只需要负责组织好你们村能挑能背的劳力,其它的你不用管,由县里统筹安排。另外,鉴于你们村的人手少,因此县上决定再从其它乡镇抽调五千劳力支援你们。这个工程完成后,我们还要修路,修堰道,架桥,修学校,让孩子们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刘术清早就说不出话来了。良久,三人才缓过神来,嘴里喃喃地说: “感谢**,感谢共产党,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 罗县长笑着看向三人,说:“好了,我们就先走了,还要到中坝村去考察下,再见。” 说完,几人走出门去。 刘术清这才反映过来,连忙追到门口: “罗县长你们大家吃过饭再走嘛。” 几人回过身,罗县长说: “不了,下回一定叨扰。”说完,他向刘术清挥挥手,转身离去。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刘术清嘴里喃喃说道:“水都没喝一口。” 第五章 刘术清返身走回院子,见二人还坐在那一动不动,眼里还残存着惊色。他喊道: “柱子,给你二叔和万荣叔烧点水,整口干球。” “好。” 柱子在里面应了一声。 刘术清看着二人:“你俩怎么看这件事?” 李老根和黄万荣对视了一眼: “我觉着这事有点玄。”李老根说。 “怎么讲?”刘术清问道。 “不说别的,单说这二千三百亩沙地得需要多少土来填,填多厚,而且刚才他们也说了,这个‘二千三百田’的数据是汉源县老县志上的。而这个数据是多久以前测量的?清朝还是民国?且经历了多么多年,有很多地方被沙化了,真实的数据肯定远不止这个数。你说呢?万荣。”李老根看着黄万荣问道。 “我也这样认为。还有,我们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整个大树乡加起来得有八九千人,除去老弱病残和儿童,能挑能背的少说都有五六千人,再加上县上支援的五千劳力,这上万人的吃饭问题咋解决?”黄万荣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刘术清沉吟道:“可是罗县长也说了,除了人力,其它的都不需要我们去操这份心。再说了,有**的大力支持,咱还怕啥?” 这时,柱子将烧好的水端了出来。“二叔,万荣叔,您们喝水。” “爸,刚才你们说的我全听到了,我觉得,罗县长他们说的肯定是真的,人家那么大个官有必要诓咱小老百姓?玩吗?” “去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给老子滚一边去!” “人家可不小了,都十九岁了。” 柱子嘟着嘴,不满地看着刘术清。 “是啊,柱子不小了,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对了,柱子,这段时间咋不见娟子过来?”黄万荣笑着问道。 “我也不晓得,怕是她家里有事呗。”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我们说点正事。”刘术清有些不耐烦。 “走就走。”柱子有点气呼呼的。 “根子哥,万荣哥,你们看现在咱们这个村,你们李家院子和黄家院子的人就各自占了一大半,其它外姓也不多。我看这样,你们商量下两个院子各选出个人出来负责人手调配问题,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是得有个人出来带头,免得到时候乱七八糟的不成个样子。”李老根沉吟道: “我看李家院子就由文定带头好了。” “我看行,文定这孩子做事比较稳重。黄家院子呢?让谁出来承这个头?” 黄万荣想了想说:“就让黄元龙带这个头。虽然这小子平时油腔滑调喜皮笑脸的,但做起事来也不含糊。” “那就这样决定了,不管这事成与不成,我们都应该先做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你们这样,待会回去就让李文定和黄元龙各自统计下各家各户能出几个劳力,记住让他们晚上才去,因为那个时候在外面干活的都应该回来了。” “怎么?现在就要撵我们走?怕我们在你家蹭饭?”黄万荣笑着说。 “我可没说要管饭。你俩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说完刘术清便走了出去。 “你个老梆子!这是你家你往哪走?”李老根笑着追了上去。 “根哥呀,这个事没落实我心头不踏实。我去找下李二楞子,让他告通知下全村,让大家先有个思想准备。”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万荣哥,你慢走,可别忘了正事。”刘术清又扭头对黄万荣说道。 “放心吧,忘不了,装在这儿呢!”黄万荣拍拍胸口。 “我是担心你看见哪个老娘们挪不开脚,搞忘球!”刘术清开起了玩笑。 “给老子爬远点,你个老不正经的!” 刘术清和李老根二人哈哈却是笑着走远了。 晚上,明亮的月亮像一块巨大的翡翠挂在空中,月光似水,皎洁的月色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朦胧的美。 当李文定和黄元龙踏着月色来到刘术清家时,看见他正在吱吱作响的煤油灯下翻看着什么,很专注。 “在看什么呀?刘叔。”黄元龙问道。 “二叔! ”李文定也和他打了声招呼。 “嗯。你们来了。”刘术清放下了手中的书。 “柱子哥呢?咋不见他?”黄元龙问。 “睡了。”这小子真小心眼,白天才说了他句,老早就赌气上床睡觉去了,一下午都没和他说话,小气鬼,刘术清心道。 “看的是什么呀?”黄元龙又伸手去翻。 “去去去,你小子又不识字,给你也看不懂。你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你。”刘术清在他手背上拍了下。 “那你给讲讲呗,写的是什么?” 黄元龙一副勤学好问的表情。 “好,就给你俩讲讲。我刚才看的是愚公移山的故事,传说……” “鱼公移山?打鱼的老头?他不去打鱼,跑去移什么山?”黄元龙疑惑道。 刘术清鄙夷地看他一眼:“没文化,真可怕!是‘愚’公,愚蠢的愚,不是打鱼的鱼。还有,你小子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臭毛病啥时候给老子改改!” 黄元龙讪讪地笑了笑:“难怪他要改这个姓,可真够蠢的,年纪一大把还跑去移什么山?那山有我们背后的观音山和龙塘山大吗?” 刘术清有点抓狂。 “好了,说正事。”他也没有了和二人讲故事的兴致。本想炫耀一下,老头子多少还是有点文采的。 “李家院子总共有二十六户,总人数一百三十一人,能出力的人数有七十人。”李文定答道。 “黄家院子里呢?”刘术清看着黄元龙问道。 “黄家院子总共有二十四户,总人数一百二十人,能干活的有六十六人。”见说起正事,黄元龙收起了嬉笑。 “也就是说,两个院子干得动活的只有一百三十六人,加上七八家外姓的人数,能出力的有一百五十人就顶天了。” “嗯,你二人这回表现不错,暂记一功。” “有什么奖励没有?”黄元龙馋着脸问。 “有哇,哪天我亲自做媒给你找个媳妇要不要?”刘术清故意板着脸。 李文定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 “好了,说说看,大伙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大家都很高兴,没什么意见。”二人说道。 刘术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没意见便好,对大家来说这本来就是件大好事,是一件造福子孙后代的事。” “就是还有两户,因为他们家儿女都出去挣钱去了,就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都不能干活,他们怕人说闲话,多少心里有些担忧。”黄元龙说道。 “他们担心什么?背不动沙子,烧火,洗菜总干得了!到时候上万人吃饭,总得有人打杂,总不可能让青壮年干这些活。我看到时这样安排:老人帮忙生火,娃娃些帮忙拾柴,我们要全民皆兵,当然倒床起不来的那些就算了。” “行,听您的,就先这样安排。我们先回去了。”李文定说道。 “路上慢点!” “刘叔再见!”两人转身走出门去。 刘术清看着他俩走远了,便走出去把院子的门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想起罗县长说的“背土填沙”这件事,他心头突然涌出一股豪情。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若是这件事真干成了,想想都激动。还有,这段时间晚上都在看书,他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有那么一丁点提高。此情此景,“难道不应该赋诗一首吗”他想。“写什么呢?对了,有了,就写:古有愚公老叟,立志可搬山;今有大树人民,齐心填沙海。” 刘术清在心里满意地念了几遍,觉得还不错。可又觉得不太像诗,有点像一幅对联。“如果是对联,还差个横批。整啥好呢?”他心里想着,便去睡了。 第六章 次日,天已经大亮了。 刘术清睁开了双眼,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便起床了。昨天晚上睡得很香甜,一觉便睡到天亮。这几天好事不断,先是新中国成立,紧接着是家乡即将来临的大改造,这些好消息将他心底隐藏多年的阴霾,频频冲刷得干干净净。觉也能够睡踏实了。 随便洗了下,见柱子还没起床,也没管他,从锅里抓了个冷冰冰的红薯,嘴里啃着便走出门去。 他想去找李老根聊聊。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大家都很热情,相互打着招呼。来到李老根家,刚到门口,小黄便“汪汪”叫着跑了出来。见是他,便尾巴一摇一摇的,亲昵地在他的裤腿上蹭了蹭。这时李老根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哟,太阳打西边出来球?你个老小子这么早就来我家,怕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吧?” “哥呀,都成糟老头了,泥巴都埋到腰间,咋还‘小子’‘小子’的像年轻时候那样叫?有能耐把‘小’字去掉叫来听听!”刘术清不满道,人家大小可是个共产党的干部。 “你还敢占便宜?不过年轻时总叫你‘小子’都叫习惯了,现在不叫你‘老小子’叫什么?” 刘术清的心里流过一丝暧意。他从小和李老根一起长大,小时候他俩常在一块玩耍,上山用自己做的弹弓打鸟,上树掏鸟蛋,后来大点便下河去洗澡,摸鱼。两人的感情一直较好,在他心里也一直将李老根当做自己的哥,亲哥! “陪我去沙坝头转转?”他问。 “走吧。” 来到沙坝头,两人看着满眼的河沙,都没有说话。良久,刘术清开口道:“要是真把这片沙地填了,那就好了。到时大家都肯定能分到不少土地,可以种水稻,种小麦,还可以栽些果树,反正是想种啥种啥,想吃啥吃啥。” “那是肯定的。”李老根的眼里满是憧憬。 空旷的原野上,好似突然在他们眼前展开了一幅美丽的丰收画卷:春天,火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娇艳动人的樱桃花,田园里金灿灿的油菜花,……万紫千红,飘荡着浓郁的花香;金黄色的稻子也熟了,沉甸甸地弯着腰,好像在向人们点头微笑;秋日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麦田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微风吹拂下,麦浪就像一朵朵美丽的浪花荡漾在水面上。一切都是那么的美,美得让人心醉。 “这两天县上应该会有消息传来,真希望能快点动手。” “哪会那么快?这么大的工程,要协调好各个乡的劳动关系,要采土,还要组织劳力,后勤保障等。一两天怕是搞不好的。” “怎么?着急了?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李老根笑道。 “哪能不急!”刘术清叹了口气:“乡亲们连饭都吃不饱,孩子们大冬天衣不遮体,有些甚至还光着脚丫子。”他的心里心酸道。 “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也都苦了几十年了。幸好在快要入土的时候,听到这么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李老根眼神深遂,看着缓缓流向天际的大渡河水。 刘术清眼神坚定:“不管如何,都不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吃同样的苦,走同样的路!” 他忽然笑道:“有新中国做我们的坚强后盾,有党和**的大力支持,我相信我们的后代会有新的生活,他们会走出一条和我们绝不相同的路!” “哥,就让我们共同努力,哪怕把这副老骨头拆散架了,我们也要为子子孙孙铺一条路,即使这条路不那么平坦,我们也要尽力把路上的坑坑洼洼填平,让他们能走得顺当些。” “好。”看着对方,两位老人眼神坚毅,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当李老根回到家里的时候,见牙子的房门开着,人却不见了。他心里一急,“牙子!牙子”,大声叫了几声,没听见回应。“这孩子跑哪去了?真不让人省心!”他心里埋怨道。 快步走出院子,他四处看了看,还是不见牙子的身影。他便循着牙子平时爱去玩的那块尖尖石处找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唤着。 “二叔,牙子在我家和喜子在一块玩哩!”不还处,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李老根定睛一看,却是黄秀兰在她家晒楼上对他说。 “我刚才经过你家,听见牙子在哭,还以为调皮你打他了。结果我进去看见他一人坐在地下哭,问他咋回事,他说爷爷不见了。我寻思您可能有事出去,这不?就把他带我家来了。起初他还不愿意来,说怕您回来找不着他。于是我哄他说:喜子哥有好玩的木偶,他要和你一起玩。哄老半天才把他哄过来,现在和喜子在下面玩着呢!对了,饭我也弄给他吃过了,您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根连声说道:“感谢感谢!”放下心来。 “就让他在这和喜子玩会,娃儿小耍得拢一堆。您看行吗二叔?” “要得,他在你这儿我也放心我先走了,玩够了让他自己回。” “不进屋坐会再走?” “不用了。”李老根摆摆手转身离去。 “那您慢点走!”身后传来黄秀兰的声音。“这女娃真懂事!”他心道。 刘术清最近这两天在家里老感到心慌,书也没心情看了,有些心神不宁。屋子外面稍有动静,他立马跑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点都不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可每次,他都是出去时快,回来时慢。一边走一边还摇着头,嘴里长嘘短叹的。 “三天都过去了,咋还没动静呢?”他想。“明天再等一天,后天一定要亲自跑趟县城打探下,莫要把事情搞黄了。” 但仿佛老天都在体谅他。没等到后天,次日一大清早,罗县长就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是上回那几人。 见到罗县长时,刘术清喜笑颜开:“今天早上我左眼皮直跳,还听到树上喜鹊喳喳直叫,我想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不其然,终于把您盼来了!”他一脸殷切。 罗县长微笑不语。 罗县长,上回您说的那件事……? “放心吧!我们今天专为此事而来。” “走吧,先去你家,我给你说下情况。” 走进院子,刘术清便叫道:“柱子,整些水出来,罗县长他们来了。”他一脸歉意,说:“上次贵客登门,走时便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柱子左手提着个大水壶出来,右手抱着一箩碗,见是罗县长,便腼腆地叫了声“罗县长”。因为上次已经见过一次,所以这回他显得不那么紧张。 罗县长善意地笑着点了点头,说:“柱子是吧?多大了?” “十九。” “还有后面的那几位同志呢!快都招呼坐下。”刘术清说道。 柱子先倒了一碗水递给罗县长,罗县长笑着接过。“谢谢!”他说。 柱子又给每人都倒了一碗水。当他把水递给赵雪的时候,不经意触到赵雪的手指,他的脸攸地红了。后者却是神色如常,望着他笑了笑。“这姐姐真美!”柱子心道。 “刘村长,你这样,”罗县长说道:“你先找个人带刘士和周永强同志去河上游勘察下实际情况,他们俩是水利局的,但不熟悉当地。” “他们是要?” “我的村长同志,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即使我们把沙漠填平,即使我们有良田万亩,但没有水灌溉,一切都是白搭。因此他们此行的任务和目的,便是要勘察实际现场,找到一个最恰当的点,县上打算建一个大型排灌站。还要经过科学的计算,找出一条最合适的路线修堰道,打算修到河下游的桂贤乡,要让途经的中坝乡,大跃乡,新华乡和麦坪乡几个乡镇都能得到实惠。县上考虑的,不单单只有你们大树乡,而是着眼于全县。” “我懂!我懂!还是领导考虑得全面。” “当然,当前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把沙漠治理成良亩,下一步的计划才是修堰道,要充分利用好当地的水资源。你看,大渡河水每天哗哗地流走,却没得到一丝一毫利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是有点可惜。”刘术清点点头。其实他心里对这条河的感情很复杂,可以说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它滋养了这一方土,这一方人,让人们能够在这里繁衍生息,恨的却是它每年都要夺走无数乡亲的生命。 “刘乡长,因为你们紧邻的这几个乡交通不便大车不能通行,因此县上是这样统一安排的:先用大车将土方囤积在桂贤乡,然后采取接力的方式,也就是说,麦坪乡的人到桂贤乡取土,新华乡的人到麦坪乡取土这样……最后你们乡的人到中坝乡取土。土这样一乡一乡传过来,给大家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还是领导考虑到周到!”刘术清感叹道。刚听罗县长说“背土填沙”时,心中虽有一腔豪情,但想起到来回六七十里的路程,且路坑坑洼洼的,全靠人力背,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鼓。 “在交通不畅的情况下,目前看来这种方式是最合理、也是唯一的方式。古有愚公移山,虽勇气可嘉,但不足取。我们共产党人不能仅仅有志,还不能守旧,得学会变通。”罗县长说道。 见罗县长说道“愚公移山”,刘术清心里一动:“前几天我有感而发,偶得几句,还请罗县长帮忙斟酌斟酌。” “哦?你还会作诗?不妨说来听听。”罗县长略感好奇。 “写得不好,说出来不要笑哦!” “说吧,大胆些。”罗县长鼓励他道。 “古有愚公老叟,立志可搬山;今有大树人民,齐心填沙海。” “不过我觉得有些像一幅对联,我想这一切都是共产党毛主席给予我们的,所以我整了个横批,就叫‘共产党万岁’。” “不错!不错!豪情冲云天。”罗县长赞叹道:“看不出老刘同志还有手好文采!” “哪里!”刘术清假装谦虚,其实他心里乐呵呵的,心想:“一辈子就憋出这几句,不容易!” “词是好词,不过……” 刘术清心里一凉! “不过就是你这个横批不怎么恰当。”罗县长接着说道。 刘术清心里一松:只有横批么? “我看,横批改为‘换了日月’,你看怎么样小赵同志?”罗县长看向赵雪。 赵雪略一沉吟:“我看行,吻合刘村长词里蕴含的霸气。你说呢?刘村长?” 刘术清心里一乐:“行!行!横批就叫‘换了日月’!我哪天找黄老学究给写下来挂在屋头。” “赵雪同志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接下来我们要建一所小学,就由她担任学校的第一任校长。你看如何?”罗县长问刘术清道。 “那太好了,欢迎你啊赵雪同志。”刘术清心里激动道。 这时,柱子他们回来了。 “如何?小刘同志。”罗县长问。 “排灌站的位置已选好,从河上游到这里堰道的行径也基本确定,接下来应该到下个村看看实际情况再做决定。”刘士答道。 “行,那就先这样,我们先去中坝村了解下情况,背土填沙工程大概在三日之后,你们提前准备一下。”罗县长对刘术清说道。 “好,那你们忙我就不留你们了,我送送你们!” 刘术清看着罗县长一行人渐行渐远,他返身去找李二楞子去。他要让二楞子马上通知全村人开会,因为他觉看这么大个惊喜自个消化不了。 第七章 刘术清再次站在了沙坝头的那块土包上,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他看了看四周,“咦!‘黄老学究’怎么也来了?他腿脚不便,平时可是从不出门的。” 刘术清轻轻咳了声:“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县上已经明确下了指示,三天后我们正式开始‘背土填沙’工程。” 众人对此反响不大,因为他们 前些日子就知道这事。 “工程完后,各家各户都能分到地。到时自己想吃啥种啥。”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终于有自己的土地了!”有人兴奋地说。他们自家的地都在半山腰,都是自己开恳出来的,地里沙石就占了七成,三成才是土,这样的土质种庄稼哪能行?再加上水源不方便,所以每年能收到手的粮食粒粒可数。 人众中有人问:“刘村长,那每户能分到多少地?” “具体如何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按人头分而不是按户分,按户分肯定不合理。” 他接着说道:“县上说了,我们这次背土的地方不远,就在中坝村”。 “中坝村?”人群中顿时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远是不远,来回十七八里,可中坝村哪儿有土挖?” “是啊!刘村长莫不是在开玩笑?” “要真是在那里背土就好了。我有房亲戚在那,渴了可以到他家喝口水,饿了可以去打个尖。” …… 待人群议论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刘术清接着说道: “具体我就不多作解释,是县上统一安排的,大家服从安排就行。” “另外,县上准备修一条堰道从我们这里经过。” “天呐!还要修堰道?太好了!以后浇水就不用跑山坳去背水了,每次我家男人背水回来我用点水他还抠抠索索的,这下可好了!” 看着村民们个个兴奋的表情,刘术清的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凉水。 “县上还要在我们这儿修建一所小学。” 刘术清的重磅“**”一块接一块抛出。 可这回,绝大多数人却反映平平。毕竟在庄稼人眼里,只有能填饱肚子才是王道,其它都是鬼扯淡。 就比如李老根,他当初和刘术清一起去学认字,可前者学了两天,就失去了兴趣。他觉得那弯弯曲曲像蝌蚪一样的字难学又没啥乐趣,不如他上山掏掏鸟蛋下河摸鱼快活,于是就放弃了。只有刘术清坚持了下来,因为小时候听父亲偶尔给他讲讲三国的故事,他被里面的英雄人物所吸引,但父亲告诉他:自己也不识字,他都是听说书先生讲的,要想知道更多英雄人物的传奇,就必须得习文化。 而曾经教他俩学认字的人,正是“黄老学究”。 黄老学究是黄万荣的父亲,今年刚满八十三岁,据说他还是前清的秀才,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里不管是结婚,嫁女,还是死人都请他写。但不管谁家请他,他都很积极。至于他原名是啥,村里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一辈的人如今就只剩下他了。因为他平时为人古板,经常说些“之乎者也”之类的话,大家也都听不懂,所以背地里都叫他“老学究”。 刘术清有时背地里也称他为“黄老学究”。但他这样称呼,却没有半分不敬的意思,相反,他对他很尊敬。刘术清只是觉得,“老学究”这个名字,配他的性格倒是恰如其分。 但此刻,“黄老学究”却被刘术清所说的“**要办学”这个消息震动了。 “术清,你所说可是真的?” “黄老学究”用他那颤颤巍巍的声音问道。 “当然是真的,黄叔!”刘术清恭敬地回答道:“学校校长的人选都定下来了,是县上一位年轻的女 干部。” “固须早教,勿失机也!”他叹道:“吾虽知将不久于世,然知此,去亦慰也”。 恐怕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最能深刻领会到教育对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重要性吧。 “大伙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刘术清说完,下了土包快步走向“黄老学究”。 “走吧,黄叔,我送你回家。”他和黄万荣一边一个扶着老人慢慢往回走去。 一路无话。 “黄老学究”坐在藤椅上,刘术清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 “黄叔,早就该来看望您老人家的,可这段时间太多,抽不开身。”刘术清歉意地说道。 “术清,你不用为难,我理解。你现在是一村之长,心里装的是全村的百姓,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叔啊,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情想要求您。” “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帮我写几个字。您也知道,我写的字歪歪扭扭不好看。” “谁让你小子当初不好好练字?” “说吧,什么字?” “是一幅对联,上联是:古有愚公老叟,立志可搬山;下联是:今有大树人民,齐心填沙海。横批是:换了日月”。 “黄老学究”嘴里疑惑道:“不对啊,这怎么诗不像诗,对联不像对联的?倒是这横批‘换了日月’这四个字挻有意思。你这幅‘对联’是哪来的?是那个罗县长写的?这倒像他们共产党人的风格,有豪气。好一个‘换了日月’!” 刘术清心里发苦,他好不容易憋出几句,却被驳成二不像,既不敢说是罗县长写的,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出来的,只好闭紧嘴巴。 “万荣,把我墨宝拿来。” 黄万荣应了一声。 只见“黄老学究”笔走龙蛇,片刻就写好了。刘术清心里感叹:真不愧是前清秀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待墨迹全干,刘术清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说: “黄叔,那我就先走了,得空再来看望您老。” 从黄家出来,他在路上想:“什么时候成立村委会了,我一定要把这幅字贴在村委会的大门上。虽然没得到黄叔认可,但还是得到了罗县长的肯定。”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不由得高兴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入夜,天空繁星点点。刘术清负手站在院落里,看着天际一颗流星划过苍穹,转瞬消失不见。“人的生命竞也如这流星般如此短暂,仿佛昨日还少年,转眼却已须发白。”他想道。 一阵阵河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天气开始转凉了。”他自语道。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肩上披过一件衣服。 “还不睡?” “还早。” “你明天合适去趟娟子家,看她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这妮子好几天没来了。” “好的,爸,你也别站太久,外面凉,小心感冒。”柱子说。 “知道了,睡去吧。” “嗯” 刘术清又站了许久,这才返身回屋去。 第八章 三天的时间,在人们殷切的期盼中悄然过去。 一大早李文定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刘叔,来了!他们来了!” 墙头的杂草间正在觅食的麻雀“呼”地振翅飞向四面八方。 “你小子咋惊风活采的?谁来了?把话说清楚。”刘术清正在堂屋头吃着早饭。 “是县上,县上来人了。” “当真!人在哪?”刘术清急声问道。 “在渡口,他们还运过来一船东西。”李文定喘着气说。 “快跟我走!”刘术清将手中的碗筷往桌上一丢,嘴也顾不上擦,往外面跑去。 到了门口,他忽地停了下来。 “文定,你这样,你去多召集些人手马上去渡口准备把物资运回来,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他吩咐道。 李文定答应了一声跑去。 渡口,当地人也叫“老鸦爬渡口”,是整个大树乡唯一通向外界的通道。 刘术清喘着粗气到那儿的时候,撑船的张老大正弯着腰在缆桩上系着缆绳。河面很平静,临近冬天水小了很多,平曰波涛汹涌的大渡河水也只好无奈地收起了它的桀骜。 三男一女站在张老大旁边看他系着缆绳,不时还和他说看话。听到脚步声,都纷纷抬起头来。 刘术清看了看,女的他认识,正是见过两面的赵雪,手里还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男的他没见过。 “来了哇刘村长?”赵雪问。 “嗯。”刘术清看了眼其他几人应道。 “咋就你一人过来?” “他们在后头,跟着就过来。这几位是……?”他看着赵雪问。 “都是县委的同志,他们过来帮下忙。这位是小丁,这位是……”赵雪一一给刘术清介绍着。 “辛苦,辛苦,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刘术清挨个和几人握了下手,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之情,又和张老大招了声招呼。 “麻烦你清点下物质,完了我们还得赶回去向罗县长覆命。”赵雪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清单和一枝钢笔。 “好!”刘术清小心地上了船。船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他有些站不稳,赶快弯下腰紧紧抓住船沿。 “刘村长,你这样:我照清单上念一样,你点一样,确定无误后麻烦你在清单上鉴个字。” “好。” “大米和面粉各五十袋。” 刘术清仔细地一袋袋数着,“一袋,两袋,……九十八,九十九……。”他的两手有点发抖,边数心里却乐开了花:“乖乖!我的个亲娘呢!老头子我敢对天发誓: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没看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大米。” “数量对吗?”赵雪问。 “对!对!”刘术清忙一迭声说道。 “好,下一样,风干猪肉十件共计六百五十公斤,请你点下。” 巨大的喜悦让刘术清有些说不出话,他只是机械地抖索着手指,扒拉着油浸浸的口袋。 “数好没有?”赵雪问。 “数,数好了。”轻柔的河风拂着他明显好长时间没整理过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发白的发须下,嘴唇可见一丝丝颤抖,暴露出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看见他的神情,赵雪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下一样……” 恰在这时李文定他们到了,身后跟着黄秀兰,李二楞子,黄元龙和一些人,看样子得有二十好几个。 “既然人来了,干脆把东西都搬上岸来再清点,免得船上不怎么方便还不安全。”赵雪用商量的语气看着刘术清说道。 “那好吧。”他回答。 听到他俩这样说,李文定对身后说道:“大家动手,手脚麻利些。” 刘术清上得岸来,站在赵雪旁边,他用手轻轻捶着有些发酸的腰杆,“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随即看向船上正七手八脚往下抬东西的人群,大声说道:“都小心些,哪个把东西掉进河里,看老子不……” 他忽然意识到有位女同志在旁边,还是个年轻的女娃,爆粗口有些不合适,他有些脸红,偷偷用眼神瞅了眼赵雪。 赵雪抿嘴笑了笑没作声。 不一会,东西全搬上岸来。 大伙将剩下的东西清点完,双方在确定无误后赵雪让刘术清在清单上签下他的名字后说道: “罗县长说了,目前县里的物质储备量也不多,暂时只能给大家提供这么多,他今天脱不开身,让我向乡亲们转达他的歉意和问候?” “够多了。”看着地面上堆积如小山的东西,刘术清连忙说道。李文定等人的脸上也满是兴奋。 “看着多,可那么大的工程量,得需要多少人多少张嘴?而且工期肯定有点长,所以这点东西肯定是不够吃的。”刘雪揉了揉眼睛,感觉有沙粒吹了进去,她使劲眨了眨双眼,用手将挡住眼睛的头发往耳际拢拢,接着说道: “如果东西吃完了,罗县长说,先让乡亲们自己想点办法,他会马上向上面打报告申请,看能不能尽量多地争取些支援。” “让罗县长费心了!”刘术清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赵雪的眼晴:“没事吧?”他问。 “没事。”赵雪摇了摇头,说:“既然东西都点完了,你们便都运回去吧。我们也得赶回去向罗县长覆命,他这会可能正在担着心哩!” 见几人上了船,刘术清向张老大嘱咐道:“你小心点,一定要把这几位同志安全送过河去。” “放心吧。” 张老大将长长的竹竿在岸边使劲用手一撑,说道。 “大家都回去吧!”赵雪在船上向着众人挥挥手。 目送着缓缓划向对岸的船只,赵雪几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刘术清这才转过身:“回吧。”他说。 东西都搬回去了,刘术清心里却犯了愁:“这么多东西堆哪?”村里又没有空闲的屋子。 他想了想,问道:“谁家有帐篷?” “我万荣叔家有。”黄元龙说。 “那你赶快去一趟他家,把帐篷借过来。” “好!”黄元龙飞快跑去。 年轻人腿脚就是好,一袋烟功夫黄元龙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捆帐篷。 刘术清指挥着众人将帐篷搭好,将东西都放在帐篷里,看着李文定说道: “今晚安排人手值守,这里的耗子比我们这里的人还多,千万不能让这小东西偷吃一粒米。” 大伙都被这话逗笑了。 李文定说道:“放心吧刘叔,让安子和二楞子守上半夜,我和元龙兄弟守下半夜。我们保证像老猫一样守着不让耗子得逞,即使被它偷吃了也得让它给吐出来。” “贫嘴!吃都吃下去了我看你咋让它吐得出来?”黄秀兰嗔怪地看向她男人。 “你小子!大家都多穿点衣服,晚上凉,小心别整感冒。”刘术清叮嘱道。 “知道了。”李文定答道。 途中,刘术清觉得微微的河风好似在轻轻托浮着他身子,一路上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软软的棉花上,嘴里边还哼着歌: “妹在山这头哟,哥在山那头;中间隔条河哟,名叫大渡河。水大浪又急哟,妹的思念水样长……” 带着愉悦的心情,刘术清向家走去。刚到门口,就看见柱子从远处走拢来,满脸风尘仆仆的。 “回来了?”他问。 “嗯。” “娟子呢?咋没跟你一起来?” “她这几天感冒了,还有点发烧。” “严重不?” “今天好多了,能下地了,她让我先回来,说这里忙,过两天好了就过来帮忙。” “好了就好。她爸妈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 “嗯。回屋吧!咱爷俩咋像客人一样傻啦吧唧只顾门口站着,不晓得进屋头聊呢?” “爸,刚才看您的样子好高兴,是不是捡到银子了?” “捡银子?你老子我比捡到金子还高兴!” “啥高兴事?说来听听呗。” “回屋说,回屋说。” 不一会,屋子头传来爷俩爽朗的笑声。 笑声震彻了苍穹,回荡在天地之间。 恒久,恒久。 第九章 半夜四点刚过, 刘术清睁开了眼睛。昨晚在满心的期待中,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早早醒了过来。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他不由想道:“也不知守夜的那两人怎样了?现在应该是李文定和黄元龙在守。年轻人嗑睡大,干脆去换他们让他俩回去睡会。” 这样想着,他便起身摸索着穿好走出门去。 夜空中几颗星星在慵懒地眨着眼,借助微弱的星光,刘术清辨了下方向,用手紧了紧脖颈的领口,便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帐篷搭建处。 帐篷处,黄元龙搓着手,使劲在地上跺跺脚:“这贼老天,才十月份,咋就这么冷!”他嘴里骂道。 “文定哥,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呗。”他看着李文定黑暗中模糊的影子说。 “喔!你还讲得来笑话?整个让哥乐呵乐呵。” “我讲的笑话中还有问题要问你哟。” “哪家笑话还要问人问题?说来听听。”李文定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好奇。 “一只蚂蚁碰到一头大象,蚂蚁对大象说了两句话,大象笑得晕死过去了。然后大象对蚂蚁说了一句话,蚂蚁就被吓死了。问:蚂蚁对大象说了哪两句话?大象又对蚂蚁说了什么?” 李文定思忖半晌,说道:“蚂蚁第一句话是不是夸奖大象高大威猛,英俊非凡?第二句话蚂蚁是不是说它很喜欢大象?” 说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连他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想象力丰富,还多少带点幽默。可家里那老娘们怎么老说他木讷?看来是她不懂得欣赏。 “错。”黄元龙开口道。 “那说的什么?” “蚂蚁对大象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怀了你的孩子。然后大象便笑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蚂蚁那么小,还怀大象的孩子?那第二句是什么?”李文定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象醒过来后,蚂蚁对它说了第二句话:而且是双胞胎!” 李文定再次大笑起来,眼泪花花都笑了出来。他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还双胞胎!笑死我了!那大象说了什么,蚂蚁就被吓死了?” “大象说:好呀,那我们就再来一次。” “哈哈哈哈”的笑声再次响起。 但这回却不是李文定的笑声。他笑得有些接不上气,还没有来得及笑出声。 这次笑的人却是刘术清。 “你小子从哪里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我喜欢!笑死老子喽。” 听见是他的声音,黄元龙问道: “刘叔您咋来了?” “醒了睡不着,便想着过来替换下你俩。” “没事,我们上半夜睡过了。还是你先回去吧刘叔,我们人年轻身子骨强,冻不坏。”李文定说道。 “是啊刘叔,您可是大伙的主心骨,别整感冒倒下球,大伙还指望着你带领大家翻身农奴把唱。”黄元龙也笑着说道。 “你龟儿成心咒老子是?”黑暗中刘术清的语气忽然变得幽深,“要不我给你俩讲一个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的事,要不要听?” “要听。”两人来了兴趣。 “十年前的一天,”他拉长了声调,语气变得有些阴森: “我从枇杷树回来,因为有事耽搁了下,到大石包时已是半夜。我看见石包上坐看一个人,心头觉得奇怪:怎么这么晚还有人在这荒山野岭?我走近一看,是一个女人,头发很长遮住了脸,一手捋着胸前的头发,另一只手在梳头……?” “不听!不听!别讲了!”黄元龙惊声叫道,还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 刘术清哈哈笑了起来。他知道黄元龙天生胆子小,故意吓唬他。 “看来效果还不错。”他心里暗笑。 “刘叔您说的是真的?”李文定半信半疑,心里却不怎么怕。 “当然是……假的!”他拉长声音。 “吓唬你俩傻小子的!”他哈哈笑道。 “差点吓死了!”黄元龙抚着胸口说:“刘叔以后这玩笑可不能乱开,会出人命的!” 阵阵笑声撕裂了黑暗,天逐渐亮了。 “要不你俩先回去眯会,我在这儿守着。”刘术清对两人说道。 “顺便告诉你柱子哥让他吃点东西后过来换我。”看着正打哈欠的黄元龙,他接着说道。 后者答应了声,和李文定转身离去。 当柱子到了的时候,他看见刘术清正在那儿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爸。”他叫道。见刘术清没反应,他又抬高了声音,再次开口叫道: “爸!” 刘术清抬头看了他一眼: “来了?” “来了。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没想什么。你先替我守着,我回去一趟。” 不待柱子开口,他便转身急匆匆向屋头走去。 “这老头铁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柱子想道。 回到家,刘术清急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便走出门去。他迫不及待想去中坝村一趟,因为上次罗县长也说了,海螺村是从中坝村往回运土,所以他想亲自跑一趟中坝村,看能不能从那里打探到些消息? 其实他刚才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事儿,可又怕柱子知道后不让他去。毕竟一个来回得有十七八里路,并且山路也不太好走。 可不管路有多远,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得跑这趟。 他神色匆匆地赶到中坝村,并找到村长万福财的家,时间已是中午。 万福财热情地将他迎进家里,听他说明来意,万福财却一脸无奈: “我也在心急火灼地等消息,心情和你差不多,巴不得马上动手,可迟迟不见上头反应,却又不得不等着,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刘术清的心里隐隐有些失落。甚至当他走出门去时,万福才极力挽留他,让他吃过饭再走,他也忘了回应。 “真是好事多磨!”他想:“腿都差点吃折,却白跑一趟。” 叹了口气,他慢慢往回走去。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土地关。其实他心里一直都认为这个地方取名叫“土地关”是不恰当的。为啥这么说?因为他认为:“关”者那应该是险峻、雄伟;“关”者当有那“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可这儿,明明是一个不大点的小土包,真不明白以前的人为什么会取这么个名字。 第十章 回到家时,他早已疲惫不堪。喝了点水休息了一会,他心想这事急也急不来,现在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耐心地等待。 当然,在等待的同时,有些事也该提前作准备了。 来到帐篷搭建处,柱子、李文定、李二楞子和黄元龙,还有些村民都在那儿讨论着,还有些人这儿摸一把,那儿摸一把,脸上尽是兴奋。 见他过来,有人问: “刘叔,这些东西都是给大伙吃的吧?” “不给大伙吃,难道给耗子吃?但前提是:干活时你们得不怕苦,不怕累,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背土而已,咱庄稼汉别的不会,背、挑那可是本份。”那人说道。 刘术清点点头,对李文定说: “文定,你跑一趟你二叔家去把你二叔请过来。” “好。”李文定答应了声。 不一会儿,李文定和李老根过来了。牙子和喜子跑在他俩前面,蹦蹦跳跳的,一副快乐的样子。 “东西都运回来了?”李老根问:“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打算就在这里搭建些临时灶台,数量多点,你看咋样?” 李老根露出思索的神情:“我看行,这里离沙坝头距离虽远了些,但在这里做饭也有个好处,那就是风力小多了。”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在沙坝头做饭大伙吃饭虽然近便,但到时一起风,饭菜里尽是沙子咋吃?” “那就决定了,就在这里生火做饭!今天就开干,把灶台全部都搭好。”李老根说道。 “行,这事宜早不宜迟,就这样决定了。”刘术清大声叫道: “黄元龙,二楞子!” “在。” “你二人马上分别去李家院子和黄家院子多召集些人手,让他们马上过来,过来时让他们带上锄头,铁锨,还有背的挑的家伙什,全都带过来。” “好。”二人答应了一声,转身各自离去。 刘术清又对在场的人群说道: “大伙也都去准备吧。” 现场只剩下了他和李老根两人,以及在帐篷周周玩捉猫猫的牙子和喜子。 “老根哥,等下灶台造好了,我看再发动大伙上山去拾柴火,将树上的枯枝也全部砍下来,送到此处统一堆放。” “我看行,”李老根说道: “到时柴火不够烧时,再让大伙把家里头平时储备过冬的柴火都拿出来,反正都时候家家户户都不用开火,都在工地上吃。” “好,就这样办,” 刘术清说道: “让老人和孩子负责烧火,年轻妇女负责做饭,烧水和收拾,这事就交给文定他媳妇全权负责,开工时中坝村那头由我负责,这里就交给你了。” “行,我两个老家伙现在是既不能背也不能挑,只能是看看安全了。”李老根苦笑着说道。 “我哥俩身上的担子可不轻松,” 刘术清看着他说道:“这么多东西晚上得有人守,虽然我心里头是愿意相信大伙的,可人心隔肚皮,万一有人……” 他没下再说下去,可李老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好,到时我俩轮流着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嗯,轮到你守时就让牙子去文定家和喜子一块睡,免得他一人在家害怕,我看他俩也耍得拢一堆。” 刘术清看着淌着鼻涕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孩子说道。 这会,三三两两的人群陆陆续续都来了。有扛锄头铁锹的,有背背篼挑箩筐提撮箕的。见人群来得差不多了,刘术清说道: “乡亲们,今天让大伙来的用意,大家都明白了吧?” “整明白了,不就造个灶台?跟平时吃饭拉屎一样容易。”人群中有人接腔道,黄元龙眼一瞅,却是他们院子里的黄元和在说话。 “和子哥,万一你便秘拉球不出来咋整?”黄元龙笑着问道。 “咋整?使劲整!” 人群中黄秀兰和另外几个女人瞅着他俩也不嫌人多势众的讲得有些不雅,也不觉臊,便红着脸啐了一口。 刘术清和李老根也忍不住笑了。 “既然都清楚了就动手吧。大家先就地找石头,找四四方方整齐些的,圆不溜秋的不要,石头不够山上去找,多找些过来。”刘术清说道。 见大伙都忙碌了起来,他对李老根说道:“我们也去四处找找看。” 石头找回来了,众人的脸上尽是汗水。 “四人一组,两个人搬石头,另外两个负责搭建。整牢靠些,不要风一吹就垮球。间隔两米一个,搞成二排,开工!”刘术清大声说道。 众人都快手快脚动了起来。 黄元龙凑近了黄秀兰,说道: “秀兰姐,让我和你们一组呗!他们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滚远点,小犊子是不是有些思春想女人了?可现在还不是春天,要不让姐赶明儿给你介绍个?”黄秀兰笑吟吟说道。 周围的人群也笑了起来。安子娘瞅着黄元龙唇边的绒毛: “哟!毛都长齐了,倒像个真正的老爷们,没说的,这事就交给婶儿和你秀兰姐,铁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黄元龙落荒而逃。 “算了,这帮女人惹不起,我躲还不行吗?”他心里哀声道。 尽管嘴巴里不时相互开着玩笑,可大伙的手脚一点也不慢。这些活在他们眼里太寻常不过,在他们手里显得有些轻车熟路。 灶台全搭好了,刘术清和李老根去数了数,刚好三十个。 “应该差不多了。”他想。 “今天大伙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刘叔,今天不管饭?”黄元龙笑着问道,混合着汗水和灰尘的脸看上去黑不溜秋的让人觉得好笑。 “管……”刘术清顿了顿。 黄元龙心里一喜,晚饭有着啦。 可又听见刘术清接着笑道: “管你个头!连老子下午都不晓得去哪儿打秋风。要不去你家?你家里不是还有只从不下蛋的老母鸡,咱爷俩把它宰了,炖碗鸡汤喝……” “喂喂喂!你小子了咋跑了?老子话还没说完!”他见黄元龙已经转身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嘴里不满地说道。 众人纷纷笑着离去。这些朴实的山里人,尽管生活很苦很累,但他们从来不怨天骂地,他们的心里都很阳光,总是在苦里能找到乐。 牙子也和喜子一起去了他家。听喜子说吃过完要和他一块放风筝,兴奋得比谁都跑得快。 “你也走吧,这儿我守着。”李老根说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 “不慌,”刘术清说道:“今天有些迟了,明天再让大伙上山拾柴,凡是能烧的都整来。” 他看着天边的余晖,缓缓地说: “万事俱备,就等东风了。” 第十一章 晨曦带着清新,徐徐拉开了夜幕。阵阵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鸟儿在枝头快乐地唱着歌,山间的野花和青草惬意地抖掉身上的露珠,站得笔直的身体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宁静的小山村此时像极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画里浸出股股沁人心 脾的清香。 然而,一阵整齐而划一的脚步声却突然打破了这片静谧。村子里的狗纷纷吠了起来,人们纷纷走出门去,探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刘术清刚起床,正准备洗漱,脚步声就像一阵有节奏的鼓点敲在他的心头。他有些不明就里,连忙走出门去。 抬眼望去,入眼是一片移动着的绿色。近了,人们才看清,原来是一大群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军人,看模样得有二百多人,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 “怎么会有当兵的?”刘术清心里感觉有些疑惑,赶忙迎向前去。 为首那名解放军战士看上去约摸二十五六,个子挺高,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见有人,他将右手一竖,队伍便停了下来。 走到刘术清身前,向他敬了个礼问道: “老乡你好,请问这里是大树乡海螺村吗?” “是啊,这里就是。” “那你认识村长刘术清吗?” “我就是。请问你们是……?” “现西南军区338旅258团2营1连连长宋得波奉上级命令,率部来此报到。同志们,向村长同志敬礼!” “敬礼!” 整齐的敬礼声“啪”地一声响起,刘术清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刘村长,情况是这样的:县里原计划要从桂贤乡后面的晒经、料林、万里和河南等几个乡镇抽调人手过来支援你们,罗县长当初还答应拔五千人给你们,可后来又考虑到那么多人过来后,吃饭和住宿等问题会给乡亲们带大极大的负担。因此县里决定,这五千人分拔给你们五个乡,各一千人。至于我们,因为县里还考虑到这里的地理位置特殊,河风经常是顺着河流方向往下游吹,会给下游带过去大量的河沙。因此,县里决定让我们连队过来支援你们,配合乡亲们先从源头上治理这片沙地。” “那你们这次总共来了多少人?还有那一千人什么时候能到?工程什么时候可以开工?”刘术清连珠炮似地接了问了几个问题。 看他那一脸急迫的神情,宋德波笑了笑回答道: “我们连加上炊事班编制是119人,但不巧指导员关弟妙同志生病来不了,团长担心人手不足,又特意从其它连队抽了三个排交我统一指挥,所以我们此次来的人数是208人。” “关地庙?”刘术清心道,又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至于你后面的两个问题,我现在可以一并回答你。”宋德波接着说道: “县上决定正式开工时间定在明天中午十二点,那一千人明天直接到中坝村,然后再运土过来。” “那太好了!太感谢你们了解放军同志!”刘术清激动得胡须都在发抖。 “走走走!进村子去。”说完便欲转身。 “等等!村子我们便不进了,我们自己带有帐篷,就在这村子边上搭上帐篷就行。”宋德波说道。 “那咋个得行!亲人来了岂有不入门之理?这也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真的不用了,我们来时上级特意交待过,不能够给乡亲们带来负担。”宋德波坚持道: “而且我们是部队,部队是有纪律的。” “那同志们吃的由我们村里负责,我让人做好了给你们送过来。”刘术清见说不过他,便退而其次说道。 “吃的也先不用麻烦你们,我们带有一个星期的口粮。” “这都是些啥子事哟!你们大老远来帮我们,家门不入,饭也不吃,说出去咱丢不起这个人。饭是一定得吃的。”刘术清也有自己的原则。 见这老头执拗,宋德波只好说道: “刘村长,你看这样行不行:让我们先把自己带的口粮吃完了再说好不好?倒是眼下确有件事需要乡亲们帮忙。”他适时转移了话题。 刘术清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没有在“吃饭”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结,他问道: “同志们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希望乡亲们能给我们送些柴火,你看,我们初来乍到,不了解当地的风俗,可不敢上山去乱砍乱伐。” “小事一桩,原本我们还是打算今天去收集柴火,到时候我让人多送些过来。” “那就多谢乡亲们了!” “谢啥子哟!俗话说:锅底无柴难烧饭,田里无粪难增产!我马上回去安排这事,同志们大老远过来肚子肯定也饿了。” “那行!我们咋晚连夜急行军赶过来的,部队也有点疲惫,吃过饭让战士们休息下。” “哎呀,你们这,这……” 刘术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转身跑回村里,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马上过给同志们准备柴火。” “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宋德波大声叫道。 “在!” “马上现场观察地形,找出搭建帐篷的最佳位置,注意不得留有安全隐患。” “是!”三人领命,各自行动起来。 看着刘术清像踩着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的背影,宋德波心里笑道: “这老头还挺有趣。” 当刘术清带人将柴火送来的时候,入眼是一排排整齐的草绿色帐篷。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刘术清心里有些吃惊。他和李老根手里也没空,二人手里各自提着两个猪肉干,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村民。有些人纯粹是过来看热闹的,听说有大兵过来,有些好奇,便跟过瞧瞧。 “太感谢乡亲们了!”听到动静,宋德波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宋连长,你和同志们不进村,不吃饭,你说你们有纪律有规定,这我们理解。可是,这几块肉,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还望莫做推辞。” 宋德波刚欲开口,却听刘术清继续说道: “其实这肉是县里支援的,我们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说完,他便招呼李老根一起将肉干放草地上。 见事已至此,也不好拂他们的意,宋德波便点头示意炊事班战士将肉收下,言真意切地说道: “那谢谢乡亲们了!” “不用谢!同志们都饿了,累了,吃过饭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那我们就先走了,得空你和同志们去村里转转。”刘术清对宋德波说道。 “一定会去的,乡亲们慢走。” 看着刘术清等人越走越远的背影: “将肉收好,走时还给老百姓!” 他吩咐道。 吃过饭,战士们都去休息了。过了一会儿,宋德波去每个帐篷看了看,见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昨夜走了好几十里路,大伙确实都有点累,刚刚躺下,篷子里传出阵阵轻微的鼾声。他看了看村子的方向,便缓步向村子走去。 他还顾不上休息,还有些事他想去和刘村长商量一下。 边走边向百姓打听,他来到了刘术清家门口。 “刘村长在家吗?”在院子的大门上敲了几声,他问道。 “谁呀?”听到有人敲门,刘术清便走了出来。 “是宋连长啊!快请进。”他热情招呼道。 宋德波笑着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进里屋。 “打扰了,刘村长。”刚坐下他便说道: “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些事。” “什么事?请说。” “是这样:我来之前罗县长向来简单介绍了一下海螺村的基本情况,知道这里沙化特别严重。我想知道的这片沙地的具体情况,比方说,整个沙地地形平缓吗?有没有大的丘陵之类的?”宋德波开口问道。 刘术清思忖了一下,说: “整体还算平整,大点的丘陵倒是没有,笼起的土包倒有不少。” “那不得行,”宋德波说道: “必须得把这些土包铲平,才能保证填土时土壤有一定的厚度和地面的平整度。” “这问题不大,等下我就发动乡亲们办这个事,花不了多长时间。你和战士们累了一晚,这件事你们不用管,让同志们好好休息。” “那好吧,”宋德波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罗县长交待填土时,必须得保证土壤覆盖沙面的厚度至少在八十公分以上。他说若不能保证这个厚度的话,到时引水灌溉时水就流失到沙地里去了。土壤便不能有效保持水份,对庄稼不好。”因此,他接着说道: “我考虑了下,是不是让乡亲们上山去多砍些枝条,尽量直点,每根长度一米多点,到时在沙地上每间隔一小段距离便插上一根,露八九十公分在外面,方便填土时有个参考。” “你们考虑得太周到了,”刘术清不由赞叹道: “行!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来办。”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宋德波便起身说道: “那就先这样,我先走了,有啥困难就说。” “好的。” 送走了宋德波,刘术清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 刘术清满怀喜悦站在山坡上,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群情激扬的人群。宋德波和他的战友们站在另一侧,尽皆满脸肃穆。 “乡亲们,”他大声说道: “我们盼啊盼,望啊望,终于把今天给盼来了!”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我们的先辈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洒下了无数的汗水,注入了太多的心血。我们起早摸黑,不辞辛劳,在这片土地上像牛一样耕耘,可是我们依旧很贫穷,穷得叮当响。”他用手一指,声音攸地高了起来: “大家看,我们背后的这座大山在默默叹息,在为它怀抱里虽然经历了无数代繁衍生息过后依然贫穷的子子孙孙叹息;大家再看,我们面前的这条大渡河水在哭泣,在为它尽管承载着先辈们多少年来的期望和梦想,却只能滚滚逝去永不复返而哭泣。”他沉默了半晌,接着说道: “可今天不一样了,我们的新中国成立了,有了党和**的大力支持,我们会让沙漠变成良田,会让荒芜变成富裕。祖辈们没有实现的的梦和理想,将由我们这代人、乃至下一代来实现。你们看,人民的子弟兵也来了,他们跋山涉水支援我们来了。有他们相助,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 “下面,我们请宋连长为我们大家讲几句,大家欢迎!” 在一阵如雷的掌声中,宋德波爬上了山坡,站在刘术清身旁。 他举起双手示意了下,待掌声平息下来,便说道: “乡亲们,今天我将会和大家一起创造新的历史,将会和大家一起开创最美好的未来,今天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必将会被后人所铭记。同时也请你们相信,无论大家遇到什么困难,党和**会想着你们,人民的子弟兵会始终冲在你们前面。” 说罢,他大声命令道: “同志们,向乡亲们敬礼!” 在**而肃穆的注目礼中,刘术清和下面的人群一样心潮澎湃,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 “村长同志,我有一个想法。”宋德波看着刘术清说道。 “哦?说说看。” “你看,从这里到中坝村大概有八公里多接近九公里。来的路上我观察了一下,从这里到土地关约摸就是这两地的中点。因此我认为我们不妨借鉴下县里的那种接力方式,你认为呢?” 刘术清眼睛一亮,说道: “这个方法好哇!我咋个就没想到?”他用手拍了拍脑袋: “有点老糊涂了!” “我们将一段路程分为两段,这样大伙都相对轻松得多,毕竟我们是人不是铁,八九公里的路程确实有些够呛。我算了一下,我们现在的总人数大概在一千三百五十人左右,到时候将在中坝村的一千人再分你们六百人,两边就基本上平衡了。” “这主意太好了!行,就这么办。那你们负责哪一段?”刘术清问道。 “虽说土地关接近中点,但中坝村那头到那里距离可能要比这儿到土地关距离稍远些,所以那段就交给我们了,你们负责这段。” 看着宋德波脸上那真挚的笑脸,刘术清心里感动,他用力点了点头说道: “好!” 他没有多说什么,所有的感情都蕴含在这个字眼里。 他的眼神注视着下面的每一个人,良久,他大声说道: “背土填沙工程,正式开始!” 人群欢呼着,如潮水般涌去,军民融合在一起,如天地间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看着这一切,刘术清欣慰地笑着,紧跟在人群后面。 土地关。 据老辈人说这里还有一个传闻,说的是公元225年,西南少数民族首领孟获判乱,蜀汉丞相诸葛亮发兵讨伐。途经此地时,他看着眼前的地形和奔腾不息的大渡河水感叹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天下大旱,此地不旱。” 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其真实性却无从考证。 一行人来到此处时已近中午。队伍停了下来,宋德波对刘术清说道: “那刘村长你们先在此候着,我们就先过去了。” “行!辛苦大家了。” “人民子弟兵就是好啊!啥事都想着百姓。”他心里感叹道。 “刘叔,听说当年诸葛亮曾经来过这里,您看是真的吗?”黄元龙笑嘻嘻问道。 “这我哪知道!”刘术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 “据说当年诸葛亮还在此地放了一个屁,你现在还闻得到气味吗。” 人群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黄元龙却没理会众人的笑声,他继续问道: “刘叔,这些当兵的心眼这么好,我想参加他们,你看行不?”看见那一身草绿色,他打心眼里喜欢。 “去去去!”刘术清一脸的不耐烦: “你小子咋鬼话这么多?净问些老子不晓得的问题。” “我还以为您老是诸葛亮在世,天上知一半,地上全晓得哩。”黄元龙小声说道。 在偶尔响起的哄笑声中,时间在悄然过去。 草绿色再次岀现在众人眼帘,其后面还跟着密密麻麻的身影。在蜿蜒曲折的路上,像一条长长的蛇在缓缓蠕动着。 “来了!来了!”刘术清兴奋叫道: “大伙准备。” 当队伍走近他们跟前时,便主动停了下来。每个人背着一背篼金黄色泥土,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水。 宋德波背着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样子和大家差不多,上衣被汗水浸湿了。 见状,刘术清连忙招呼李文定和黄元龙接过他背上的背篼放在地上,其他人也一涌而上,相互帮衬着将战士们身上的背篼放下。 “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他抺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刘术清说道: “让乡亲们将带来的家伙什赶紧放下,让战士们抬给大家背起后抓紧离开,后面的人背上还压着。” 刘术清应了一声,让大伙迅速背起背篼离去。 他也挑了一箩筐土,他想的是用挑的方式累了歇息时方便,毕竟岁月不饶人。 可一路上他硬是没有歇过。看着箩筐里面金灿灿的黄泥巴,他觉得这比真正的金子都好看,喜悦让他忘记了疲惫。 直到到了沙坝头,他将肩上的箩筐放下,喘着气想直起腰时,他才觉得此时的腰酸疼得厉害。 大伙纷纷将土倒在沙地上。李文定看见刘术清一脸难受的样子,赶紧过来替他将筐里的土倒掉,嘴里埋怨道: “刘叔,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不用你背,这活交给我们年经人干。” 看着沙地上覆盖着的泥土,他满足地笑了笑说: “只要能让这见鬼的沙地种出庄稼,苦点,累点都值得。” 后面陆陆续续的人也跟着过来了,是一些和他们穿着差不多的百姓。刘术清知道这是外乡过来帮忙的,他感激地说道: “谢谢乡亲们!我代表海螺村谢谢大家。” “老叔啊!不用谢,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帮点忙应该的。”人群中传来憨厚的声音。 见他们倒完土,背着空空的背篼再次返身离去,李文定等人赶紧跟上,边走边和人攀长问短。 空旷的沙地上此时只剩下刘术清孤零零站在那儿。看着眼前的一切,刘术清不禁鼻头一酸,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土壤上开出了五颜六色的小花,还看到了金黄色的小麦和水稻,在微风中向他点头微笑。 第十三章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刘术清看见柱子背着土过来。见他弯着腰,紧咬着牙,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流成了一条线,衣服都湿透了。他连忙上前去,扶住背篼,搀扶着过去将土倒掉。蓦然失重的柱子大口地喘着气,刘术清心疼地看着他,说道: “还能坚持吗?要不让爸替你背一转吧!” “没事!还挺得住。”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刘术清的眼角有些湿润,这是他的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别人也和柱子一样累,更有甚者,那些解放军战士,以及从各个乡赶过来帮忙的村民们,他们也在默默地坚持着。 他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柱子!”他使劲叫了声。 “啥子事?爸?”柱子回过身。 “你见到宋连长,告诉他背完这趟今天就收工吃饭了,这趟下来,时间也就差不了。” “好!”柱子应了一声。 刘术清看着沙地上堆积着的厚厚的泥土,心道:“这该是第五趟了吧?” 突然,他心头一跳:糟了,搞忘通知黄秀兰让她们多做些饭,今天一下子多了好几百口人,她们肯定不知道,待会大伙回来吃啥?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心急如焚,匆匆忙忙跑了过去。 还没跑拢,迎面风飘过来一股烟雾,他被呛得咳了几声,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便微眯着眼继续往前跑去。 拢来时,入眼是一幅热闹的景象:老人和孩子在烧火,妇女们则在锅边不停忙活着,不时传来木材燃烧发出的爆裂声。烟雾四溢,人群中,这边传来的咳嗽声刚停,那边紧跟着又响了起来。 李老根此时正在这个灶台边看看,那个灶台边看边,嘴里不时说道:“大家都注意些,别烧糊了。” 闻着米饭浓浓的清香,刘术清才觉得此时自己的肚子也饿了。咽了下口水,他看着李老根,此时的后者脸上被烟熏得像抺了一层油彩,黑油油的发亮,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一时半会还真认不出来。 他“吭哧“”一声笑出声来: “老根哥。” 李老根听见叫声,便走了过来: “你来了?情况咋样了?” “先别说什么情况,你们总共做了多少饭菜?够多少人吃的!” “你放心吧!刚开始黄秀兰她们也只计划了本村人一顿的口粮,但我有些放心不下,担心会有意外情况发生,便去村东头看了看,还真发生了意外,我看见很多陌生面孔,仔细数了数,得有六百多人,便回来吩咐黄秀兰她们多做些,她们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还得亏有你!”刘术清感激地看着李老根,今天忙得忘了这茬,要不然还不晓得如何下台。 “咱老哥俩还用得着客气?” “对了,牙子他们怕是饿坏了吧?” “没事,他们在烧土豆吃,饿不着。对了,沙坝头情况咋样?” “他们今天总共来回跑了六趟,现在是最后一趟了,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怕是都饿坏了,你们这边饭做得咋样了?” “最多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那好,我先过去看看。如果回来了,便让他们赶紧来吃,不然一会儿饭菜可就都凉了。” 刘术清兴匆匆地来到沙坝头时,他看见沙地上坐着,躺着一大片人,到处都胡乱丢着背篼,扁担和箩筐,满地都是。他看了看,见李文定他们在一边,其它乡过来帮忙的村民们在另一边,便走了过去。 “文定,人都回来完了?”他问。 “回来完了。”李文定的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那怎么不招呼大家赶紧回去吃饭?大伙都肯定饿了。”他责备道。 “你看,都累坏了,在沙地上谁都不愿动。”李文定苦笑着说。 看着他满脸的汗渍,刘术清没有再说什么。 “乡亲们,”见大伙都在看着他,躺在沙地上的人也坐了起来,他继续说道: “首先,感谢大家过去帮忙。我知道你们都累了,但不能坐在沙地上,地上凉容易生病。都起来吧,跟我吃饭去,大家都饿坏了!” 听得这话,人群陆陆续续站起来了。只听有人说道: “这老叔说得对,我们刚出了一身汗,这河风一吹,汗凉下来容易感冒。大伙都起来吧!” 见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刘术清说道: “都跟我走,今天大米饭红烧肉管够。” “吃饭去喽!” 人群闹哄哄地跟在他后面,边走边拍着沾满着泥沙的屁股后面。 李老根见人群过来,便连忙迎了上去: “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饭做好没有?”刘术清问道。 “好了,让大伙赶紧吃,将就饭菜还热呼。”李老根说道: “术清,这么多,可是没有那么多桌椅,你看……”李老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没事,让外乡的先坐,实在坐不下便蹲在地上吃,咱庄稼人哪来那么多讲究。” “也只好这样了。来来来,大伙都这边来,碗筷在箩筐头。”他热情地招呼着。 “老根哥,要不让他们先吃,我还是有些担心饭不够吃。”刘术清将李老根拉到一旁,悄声说道。 “怎么?不相信你哥?让大伙敞开肚皮吃,管饱!”李老根爽朗地笑道。 “好吧,那就吃,大家都吃!”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很饱,很开心。村里头以黄秀兰为首的那帮女人,做饭的确是有一套,菜炒得挺香,尤其是干腊肉炒蒜苗,整得那叫一个香! “现在的问题,应该是考虑怎么安排这么多人的住宿问题了。”刘术清想道。 “大家静一静先听我说。”他大声说道: “海螺村的村民们,大家仔细听好,每个人都想下自家屋头还有空余的屋子吗?想好家里还能挤得下几个人就带几个人回家。这些乡亲们大老远跑过来帮助咱,又不图啥,大伙说,咱们能让他们睡荒郊野外吗?” “不能!”人群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好!人有情,咱也不能无义。行动吧,大伙都累坏了,早点休息。再有就是,明天早上大家七点左右准时到这儿吃早饭,七点半准时开工,以后每天都这样安排。” 喧闹声中,只见这家领两个,那家领三个,不一会人群就散得差不多了。李老根和刘术清家里安排的人数最多,两人家里人少,便都安排了四人住下。 现场冷清了下来,刘术清看着一众妇女正忙着收拾桌椅,清冼碗筷,便走了过去。 “大家都辛苦了!”他说道。 “这不算啥!比起他们又背又挑的,咱们在这儿做做饭,洗洗碗轻松多了。”黄秀兰说道。 “明天早上还得辛苦大家早些起来,争取让大伙七点钟左右能吃上早饭。” “刘叔,那早饭吃点啥?”黄秀兰问。 刘术清想了想说道: “多蒸点红薯和土豆,蒸些馒头,再熬些稀饭,别熬太稀。” “好!”黄秀兰应道。 刘术清又嘱咐了几句,便向宋德波他们的驻地走去。 他心里出有些放心不下,还有些过意不去。 “不晓得宋连长他们整来吃没有。”他心里想着,脚下加快了步子。 此时,宋德波正在和几个战士说着话。见刘术清过来,他便迎上去问道: “刘村长你咋来了?累了一天咋不早点休息?” “我这不是担心战士们还没整到饭吃,就过来看看。你说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却连饭都捞不到吃,这不乱弹琴嘛!” “没得事,你不用担心,我们有炊事班,回来就能吃上饭。” “真拿你们没办法!”刘术清说道: “明天我是这样想的,早上七点吃早饭,七点半开工,中午十二点吃中午,下午五点收工,你看这样安排行不?” 想了想,宋德波说道: “行!就这样安排,待会我交待伙房一声。” “那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你慢点。” 刘术清边走边思忖:“还搞忘了什么没有?对了,今晚还要守夜。” 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十四章 忙碌的日子总是这样匆匆。 不知不觉,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这期间,县里隔个把星期就运一回物质来。有了**的大力支持,所有人的干劲都特别足。从没有人叫累,也没有人说苦。 罗县长也下来过几次。看到工程开展得很顺利,施工进度也很快,他心里很高兴,嘴里赞不绝口。 此时,刘术清和李老根正在沙坝头忙得不亦乐乎。二人一人手里拎着把锄头,见到高的地方便挖平,矮的地方便填一下,累了便休息会,然后起来接着干。两个多月来,二人天天都这样。 “老根哥,要不放会哨方便一下?”刘术清觉得腰有些酸,尿有些涨。丢下锄头,他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寻了个地方方便起来。 李老根坐在锄头把把上,嘴里吸着旱烟。刘术清走了过来,和他坐在一起。 看着沙地上的土壤堆积得越来越宽,越来越厚,二人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在俩人的眼里,这片曾经没有一丝活力的沙漠,此时仿佛苏醒了过来,显得生意盎然。 “今年怕是干不了好久,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李老根说道。 “再干十天左右差不多了,无论如何,这过年可是大事,谁不想回家高高兴兴吃顿团圆饭?可不能因为我们,耽搁别人!” “要不下午放工时去问下宋连长,听听他的想法?” “也行。”刘术清说: “老根哥,你寻思咱们这会儿铺多宽了?有五十亩地没得?” “可能还差点。估计这十来天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来了,他们来了!咱们也开工啰。” 走在前面的人叫王泳明,三十多点,九襄镇大田乡人。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刘术清和许多人都熟稔了,这王泳明便是其中的一个。 “泳明兄弟,这趟是第几趟了?” “第四趟了。” “累了吧?” “还行。” “要不这趟就别去了,休息会也就差不多吃中午了。” “还可以再干一转。”王泳明憨厚地笑着说。 这山里人就这样,你若真心对他好,他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 望着王泳明离去的背影,二人心里颇有些感慨。 “对了,这两天怎么不见黄万荣这老小子?”刘术清问道。 “他在屋头照顾他老爹。” “黄叔怎样了?” “生病了,听说快不行了,也不知还能不能过完这个年。”李老根叹道。 闻得此话,刘术清的心头微有波澜,他在心里祈祷道: “黄叔,您老可一定要挺住!实在要去也等过完年再去,您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了,我可怎么办?既不可能不给您发丧,也不可能将这边的工程丢下,到时我怕会是‘老鼠钻风箱,两头为难’了!” 一下午的时间,刘术清都眉头紧锁,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李老根知道他的心事,便没有主动寻他说话。 下午收工刚丢了碗筷,刘术清便急匆匆往黄万荣家走去。 进到屋头,便看见黄万荣夫妻俩正坐在堂屋头,黄万荣紧锁着眉头,他妻子抺着泪。 “万荣哥,嫂子。”他喊道。 “来了。” “嗯。老爷子咋样了?” “伤寒,倒在床上两天了。” “大夫来看过没有?” “看过了,药也给他捡来吃了。” “我进去看下。” 来到床前,他见黄老学究紧闭着眼,脸色发白,好像睡着了。看见老人一付行将就木的模样,他不由得心里有些难受,便轻轻退出门去。 “伤寒应该问题不大,这两天你俩就不用去工地了,好好在家照顾他。”叹了口气,他对黄万荣说道。 “好,那只能辛苦大家了。” “那我先走了,还有些事情要和宋连长商量。” “去吧,路上慢点。” 走出黄家,他便径直去找宋德波。将心里的想法和他一说,宋德波也表示赞同。 见刘术清临走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宋德波心想: “莫非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刘术清心想:“但愿老爷子能渡过这个年关吧!” …… 可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越怕它发生,它还偏偏就来了! 三日后。 快到中午时分,刘术清和李老根正在沙坝头忙活着,却见黄秀兰朝他们走了过来。二人心里奇怪,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黄秀兰走近二人跟前,眼眶红红的,说道: “刘叔,二叔,我大爷他……他走了!”说完便哇地哭了起来。 二人凝重地互相看了一眼,李老根叹道: “终归还是来了!” “老根哥,你这样,你立即去黄家帮助黄世荣处理老爷子的后事,我马上去找宋连长反映下情况,听取下他的意见。” 他又对黄秀兰说道: “孩子你也莫哭了,人都走了哭也没得用,我们现在该做的便是让他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走。你现在还得回到你的岗位上,你看,有那么多人要吃饭。我相信即使你没法赶回去看他老人家,他心里也是理解你的。” 刘术清说着,心里却是有不忍。 黄秀兰双眼噙着泪,说道: “刘叔,这我懂,我这就过去。”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李老根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跟着离去。 刘术清在土地关见到了宋德波,将事情给他说了。 “老爷子走得还真不是时候!”宋德波说道: “不过这也办法,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也感到非常为难,两头都丢不开,因此才过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宋德波沉思了半晌,说道: “毕竟人死大过天,刘村长干脆这样,你让你们村了里的人全都回去,好好给老爷子办场葬礼,好好送他一程。这儿就交给我们了,这事我来给大伙说,相信大家都能理解。” “我为难就为难在这里,这本来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们是过来帮忙的,我们走了,却让你们……” 刘术清有些说不下去。 “没关系,这我们都能理解。” “干脆这样,我让黄家院子的人都回去,其他人接着干!”刘术清似下定了决心,接着说道: “至于老人的葬礼,特殊时期当一切从简,尽快让他入土为安,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也会赞同我们这样做的。至于其他人,我让大家在安葬时去送送就行了。” “就依你这样安排,到时我们一起去送他一程。”宋德波正色道。 “谢谢你们了!”刘术清声音哽咽说道。 晚上,宋德波跟着刘术清一起来到黄万荣家,见李老根和李文定两口子也在,和他们点了点头。 黄老学究的灵堂早已布置好。堂屋正中的墙壁上端端正正挂着老人的遗像,那双眼看上去是那么深邃,沧桑,仿佛能够看穿世上的一切。 二人走到灵前,各取了九根香,点燃后三根一组将香插在米升里,然后恭敬地拜了三拜。 宋德波看着黄万荣夫妻俩说道: “节哀顺变!” 刘术清说道: “万荣哥,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了吗?” “通知了,近的今晚就到,远点儿的恐怕明天才赶得到。” “那就好,老爷子的侄儿男女都来了,大家帮衬着让他走得安心。”他接着说道: “世荣哥你随我来,我和你说点事。” 二人走到一边,刘术清将他和宋德波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以及他心里的顾虑也说了出来。黄世荣点着头,表示他能理解。 “术清,你心里不要有任何顾虑,我父亲在世时也经常在我面前夸奖说你们干的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恨自己老迈无用,帮不上忙,是他平生一大憾事。” 黄万荣接着说道:“不过我认为你有一事不妥,你不该把黄家院子的人全部都撤回来。背土填沙是整个海螺村的大事,不能区分什么‘黄家院子’和‘李家院子’,其它的你也不用说了,听哥的,人员不动,工程才是大事。”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老爷子这边……?” “这边没事!明天亲戚朋友些来了,有他们帮忙,你不用担心。还有就是依你说的,老爷子的葬礼一切从简,特事特办,尽快将他送上山去。” 听到他这样说,刘术清彻底打消了心里的顾虑,他想:“这件事终于是得到了完美的结局。” 又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叫上李老根和宋德波,三人和黄万荣告辞一声便走了出去。 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黄老学究的遗像一眼: “黄叔,请你安息吧。”他在心里说,心里却涌上一股浓浓的悲意。 老人那双慈祥的眼晴看着他,仿佛要和他说些什么…… 第十五章 今天是1950年01月27日。 明天就是除夕了,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注定意义不凡。 刘术清他们在四天前就结束了工程,忙了两个多月,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他想:“也该放松下了,让大伙高高兴兴过个年。” 还有一件更令村民们更加高兴的事:县里传来消息说,明天罗县长要来海螺村,他要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过年。 这可是村子里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所以每个人都异常兴奋。 宋德波和他的连队也没有走,战士们正在帮着村民们打整卫生:有扫地的,抹窗户的,还有挑水打柴的,里里外外打扫得非常干净。 刘术清、李老根和黄万荣等人此时正在用竹条修补着损坏的背篼和箩筐,见到宋德波和战士们忙里忙外,和老百姓亲如一家的场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舒心的笑容。 刘术清微眯着眼,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这天还是那个天,却又仿佛和以往有些不同。 “等分了地,给柱子和娟子把婚事办了,让他俩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到时候那小日子过得……啧啧,那叫一个滋润!” 他心里憧憬着,嘴里不由笑出声来。 “在想啥子好事哟?神兮兮的,说来听听。”见他无缘无故在笑,李老根好奇问道。 “肯定是在想张寡妇!当年我就见你没事老在人家门口转悠,还不时往里瞅一眼,那时就知道你小子对人有想法。”黄万荣笑着说。 “哪有!我只是酒喝多了对她有些无礼,心里过意不去想要跟她道个歉,不是你说的那样,再说……” 他兀地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便涨红着脸辩解道: “好你个老梆子,你哪只眼看见我在她家门口转?俗话说‘寡妇门前事非多’,我吃饱撑的慌去瞎转悠什么?我只是凑巧路过,路过知道吗?”他眼一瞪说道。 李老根和黄万荣互相看着哈哈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副‘你懂、我也懂’的笑意。 忽然黄万荣大叫了一声:“哎哟!”却是笑得有些忘形,手被竹条扎破了,他连忙将手指放进嘴巴里吮着。 “哈哈哈!让你得意!活该!”此时轮到刘术清笑了,笑得很开心。 …… 人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刘术清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门框上光光的,怔怔站了会。往年过年的时候,他总会去找黄老学究讨副春联,可现在人不在了。他叹了口气,走进屋去。 翌日。 刘术清早早就起床了,随便吃了些东西,便走出门去。他在考虑今年的春节该如何过,肯定不能像往年那样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里过。这样想着他便向李老根家走去,在他心里,早已经将李老根当做自己的大哥,啥事都想和他啇量。 听完他的想法,李老根沉吟道: “罗县长要来这里陪我们大家一起过年,人家可是给了咱天大的面子,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我看干脆这样:县里送来的物质不是还没用完,待会咱俩去清点下看还剩下多少,不够再想点办法。到时将全村人都聚拢,再让他们将家里的桌椅板凳全搬出来,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年。” “我看行,位置就选在李文定家房屋后,大石包那儿有个坪子,虽然说不怎么平整,但比较开阔,容几百人问题不大。” “那就这样决定,你去和乡亲们商量这事,我待会儿等牙子起床来,便去清点物质。”李老根说道。 “就这么办,我去和大伙说说,还有宋连长他们,可别把人家整忘了。” 见小黄摇着个尾巴跟在刘术清屁股后面出门去,李老根走到院子墙角处看着鸡笼子,里面养了两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公鸡刚开始打鸣,母鸡还没有下蛋。见他过来,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这鸡儿莫非知道自己今天活不了?”他想道。其实他心里是这样打算的:公鸡拿去杀了让大伙吃,母鸡得留着下蛋,牙子还小,身子又弱长身体需要营养。 李老根一手拎着一只鸡,领着牙子走向大石包处。牙子很开心,小手不时这边摸一下鸡脑袋上的羽毛,那边扯一下鸡的尾巴,鸡不时 “咯咯”叫几声,引得牙子笑个不停。 爷孙俩刚走到大石包,牙子说了声“爷爷我去找喜子哥玩”便跑了。 “你不要乱跑!”话没说完,牙子却不见了踪影。 “这孩子!”李老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坪子里此刻热闹极了,刘术清忙着指挥众人摆桌凳。只听他不时说: “这张桌子放远了,拉过来点;这张有些不稳,找块小石头垫下。” 在他的吆喝声中,李文定、李二愣子和柱子等人忙得是屁颠屁颠的。 “二叔,您咋个把鸡都逮来了?” 黄元和有些大惊小怪地问道。 “是啊,咋不给牙子留着?娃儿还小……”刘术清也说。 “好歹是过年。”李老根说着将鸡递给黄元和:“拿去杀了。” “好咧!杀猪我不行,杀鸡咱可不是吹的,刀法一流。” “不是不行,是不敢吧?我看等下用鸡屁股塞住你小子的嘴,看你还能吹?”刘术清笑道。 “刘叔,这鸡屁股可是传说中的美味。”黄元龙一本正经地说。 “滚!快拿去杀了。”李老根也笑了。 “东西都点过了?还剩下多少?” 刘术清问。 “大米只剩两袋,面粉有半袋,红薯和土豆倒还剩得多,就是肉吃完了。” “米差点倒还可以想点法,让大伙凑凑,关键是这猪肉……”刘术清有点为难,人家罗县长下来趟不容易,净整些素菜咋行? “刘叔,将我家里那头猪宰了。原本也是要留着过年的,可我和秀兰这段时间都一直在工地上忙,就没顾着杀。”见他为难,李文定在旁说道。 刘术清刚要说话,背后却传来宋德波的声音: “刘村长你不要担心,我们米和肉都还多,我让人带了些过来。” 刘术清回头一看,见是黄元龙领看宋德波他们走了过来。 “来来来,把东西都拿过来。”宋德波吩咐道。 七八个战士抬着三袋大米和一大袋肉干走了过来。 “这咋个行?不行!不行!”刘术清用手阻拦道。 宋德波用手示意几人继续将东西抬过去,然后对着刘术清说道: “这也不是我的主意,这是县里的意思,罗县长知道大家这些日子只顾着干工程,地里都荒了,因此他给县里这样建议。” “那罗县长他们要来了吗?”刘术清心里感动。 “我想应该快了吧,毕竟他们吃了饭还要赶回去,迟了可不好找船。” “文定,让秀兰她们开始动手做饭,咱们一起开开心心过大年。” “好咧!”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