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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人心》


 一、医天下（上）

“你这庸医！”
张飞瞪着一对铜铃大眼，冲进营帐，手里的丈八蛇矛不偏不倚的指着扁鹊：“怕不是曹孟德这奸贼派你过来害俺二哥性命！”
扁鹊心里一惊，但到底还是见惯了受伤流血的济世大夫，脸上却不动声色：“张将军何出此言，越人不过向来仰慕关将军盛名，前几日行医途中听闻将军被曹操暗算，身中奇毒，而华老先生又远在上京城，这才急匆匆赶过来希望能帮到关将军。”
关羽这时也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刚要开口却愣是咳了一些血在被褥上。张飞和扁鹊连忙扶着关羽重新躺下，让他不要乱动，以免牵扯伤口。
关羽清清嗓子，看向自己脾气暴躁的三弟：“翼德，莫对先生不敬。先生之名，我也常听华老先生提起，说先生是年青一辈里医术佼佼者，连许多一世行医的大夫都不及。先生四日三夜马不停蹄屈尊赶过来为我诊治，关某已经万分感谢，就算是治不好，关某也认这命。”
张飞又是一瞪，怒吼：“这厮哪里是来救人的，分明是来害人的！二哥你莫要为这等贼人开脱！”他又转向尚年轻的扁鹊，“想当年俺二哥在攻打樊城之时不慎中了贼人的冷箭，毒入于骨。华老先生为俺二哥刮骨疗毒，俺二哥仍旧端坐于帐中，和那马良下棋。容色何曾变过分毫，何曾喊过一声疼痛。今日被你这贼人一碗药下去，竟然闷哼数声，你若不是曹贼的奸细便教俺将来死在小人手里！”
“不可胡说！”关羽本来因为受伤而变得苍白的脸色又被张飞这一通话涨得通红，“扁先生行医天下，救人无数，哪里会是曹操的奸细！更不论你那······唉！”
关羽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捋自己的胡须，大怒之下竟然一用力拔掉了几根：“怎地说那般晦气话！呸！呸！呸！”话音还未落，又是有几点暗红出现在被褥上。张飞一抱拳：“二哥你别说了，俺知道你是被这奸贼的假心假意蒙了双眼。今天俺张翼德就要替二哥除了这小人！”
张飞不由扁鹊分说，提起不久前才指着扁鹊鼻尖的丈八蛇矛就要刺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咣当一声”巨响，一杆方天画戟挡住了蛇矛。“张翼德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扁神医下那无厘头的杀手！”张飞回头一看：“好你个三姓家奴！又来坏俺大事！”
“哼！”救下扁鹊一命的正是当年在虎牢关以一敌三和刘关张兄弟三人历战成平手的第一猛将吕布吕奉先，“我不管你这燕人怎么耍嘴皮子，贬损我也好，怎样也好，你也不能动扁神医一根毫毛！”张飞一听，怒极反笑：“吕奉先啊吕奉先，枉俺二哥当时死劝下大哥将你收入帐下，哪里还有你这般命过来挡俺行事，早就在那下邳城白门楼叫那曹贼给你绞死了！”
吕奉先稳稳地站在关羽的床前，用那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张飞的视线，一句话也不说。
帐里忽然又是一亮，却是那杨再兴掀开帐幕大步踏了进来：“翼德兄不需多言，待我们一道将这扁鹊押到将军们的面前，此间事便交与各位将军明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此，翼德兄也没什么意见吧。”
张飞憋着一股气撒不出来，此刻听到杨再兴这个台阶给得及时，哪里会不下。就是这个五大三粗的猛汉却也拉不下面子，嘟囔了一句：“再兴兄说得在理。”吕布也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就当是认可了这个提议。这时杨再兴微不可察地向坐在床沿的扁鹊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扁鹊会意起身，向帐内一众将领拱了拱手：“既然各位都如此认为，那扁某便随列为一道去一趟好了。”
一行四人，就扔下了还躺在床铺上养伤的关羽，向总军帐中走去。
待进了帐中，刘备、岳飞等人正在帐中饮酒吃菜，庆祝这一次攻打北齐大获全胜。此战不可谓不酣畅淋漓——张宪、岳云各带领一万步兵从两翼包夹敌军，而吕布和关羽正面率领两万骑兵，其余将领各自率五千人作为接应，用总共不过五千多将士的阵亡，杀死对方七千多有生力量，同时还俘虏了一万二千敌军将士。
但是唯一可惜的就是关羽在冲锋时不慎被敌军弓箭手射出的毒矢擦伤了左肩，那奇毒狠劲无比，竟然短短数十秒钟就让关羽的左臂使不出劲来。关羽暗道不好，却仍坚持着单用右手提了青龙偃月刀斩尽了眼前的敌人，战斗结束后方才回营帐中治疗。哪料这毒扩散的极快，光凭当年华老先生刮骨疗毒那一套根本不起效用，还有可能伤到骨头。军医无奈，只好禀给关羽的结拜大哥，征北军稳稳的二把手——刘备刘玄德。刘玄德自然珍惜自家兄弟的性命，命军士四处张贴告示，寻找一切可以——甚至是可能——能救关羽一命的，奇人异士也好，民间偏方也罢，不管怎地，只要能救下他这比亲兄弟还亲的二弟一命。
许多有名的医者都来自荐为这位听闻当年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义薄云天的关羽关云长诊疗，却没有一位在一套望闻问切之后仍旧保持来时的胸有成竹，眼里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扁鹊前几年刚为南边那个小小的虢国太子治过病，那太子得了个叫作“尸厥”的病。人接受天地之间的阴阳二气，阳主上主表，阴主下主里，阴阳和合，身体健康；扁鹊断定太子阴阳二气失调，内外不通，上下不通，导致太子气脉纷乱，面色全无，失去知觉，形静如死，其实并没有死。于是扁鹊命弟子协助用针砭进行急救，刺那虢国太子三阳五会诸穴。不久太子果然醒了过来。扁鹊将方剂加减，教太子坐了起来。后用汤剂调理阴阳，不过二十来天，那虢国太子的病便痊愈了。
这件事方才使得扁鹊这年青一代医术最高明者获得了民间冠之的可“起死回生”的称号。行走于天下，悬壶济世，人皆敬之。听得关羽在冲杀中中了奇毒，军医和许多大夫、江湖医生都束手无策，这才急忙带了两名随身的弟子，行了四日三夜终于从东夷城赶过来医治关羽。
见到这三名手下大将带着扁神医来到帐中，岳飞看向刘备，皱了皱眉。刘备放下酒杯，扫视了他们一眼：“怎么回事，不请扁神医好好医治云长，你三人怎地还将扁神医带到我帐中？”
张飞紧接着刘备的话茬，根本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时间：“三弟怀疑这扁鹊乃是曹操那奸贼派过来杀俺二哥的，二哥从前受伤不管多重，从不变色，可是今日这你们口中的‘扁神医’，一碗药下去却教俺二哥连着冷哼数声，好生痛苦！”他突然跪在地上，“当年二哥可是跟俺二人拜过把子，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请大哥明鉴！”



 二、医天下（下）

吕布站出来为扁鹊开脱：“扁神医得奇人真传，行医之处，人们莫不欢欣鼓舞，恭敬有加。莫说奉先不信扁神医会害云长性命，恐这天下百姓也不会相信。”他也跪下来，“云长兄虽然勇武，毕竟现在年事不低，且军医之前也讲明此乃天下奇毒，扁神医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自然容易疼痛。依照着翼德的说法，遇着痛了还不消云长哼两声？”
岳飞看了看依旧站着的扁鹊，扁鹊没有跪，他们也当不起扁神医这一跪：“扁神医，有什么想说的吗？”扁鹊再次拱了拱手：“在下没什么想说的，吕将军说得倒不差几分，在下只请张将军看在下医治的效果。若关将军最后痊愈，在下定然无事；若关将军最后还是去了，在下愿交出人头，给关将军陪葬。”
张飞一听此话，暴跳如雷：“俺二哥的性命怎可与你之命相提并论。俺看你就是做好了要身死的准备，过来害俺二哥！曹贼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刘备一挥手：“翼德，够了！扁神医绝不是那种人，还不快道歉！”张飞一扭头。此时扁鹊又开口：“既然张将军不相信在下，那么在下只有将关将军治好了才能让张将军相信。”张飞又转过头看向扁鹊：“大哥、岳将军在上，若是扁神医真能将俺二哥治好，俺情愿给扁神医磕头致歉，再献上俺这个头给扁神医赔罪！”
刘备轻轻抓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留下浅浅的两道指甲印子。岳飞见状，知道刘备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自己不方便说，便顺势而为道：“张将军，军中无戏言，可愿立下军令状？”
“自然敢得。”
“那赶快先请扁神医给云长看病去。”
······
结局自然是欢欣鼓舞的，众多将领都来庆贺关羽脱离死神的召唤，也表达了对扁鹊的感激和其高明医术的由衷认可与赞赏。关羽坐在床榻上，气色明显比之前躺在床上那半死不活的时候要好得多。
他下了床，左手拿起架在一旁的青龙偃月刀，一个多月未曾动过，上面自然是积灰不少。关羽很小心地将大刀擦拭干净，又挥舞着这把冷艳锯耍了几个刀花。这时扁鹊正端药进来，看到关羽竟然自说自话地下了床，还玩起了大刀，赶忙放下药碗子，好说歹说又把这位憋了许久的关将军劝上了床，叫他好生休养，切不可剧烈活动，毒虽然好了，可是伤口还在。
关羽笑着遵从了医嘱，抱拳说道：“还未好好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如此，关某先不成礼统地谢过先生。等关某伤好全了，再教大哥设宴好好款待先生。”扁鹊也一拱手，端起那一碗药：“在下也是佩服关将军，殊不知刚开始治病的那些碗药，比这毒还要略烈上几分，也亏得将军铁血刚硬方才受得这种法子，要换平常将领早就疼的死去活来了。”
“不过······”扁鹊欲言又止。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关某这条命都是先生救回来的，先生随意吩咐。”
“倒不是要关将军办事，只不过是张将军那日自己下了军令状，若我医好了关将军；张将军便要下跪给某道歉，还要献上脑袋。”扁鹊顿了顿，“这军令状虽然是岳大帅认下来的，可是扁某看着也是玄德公暗地里允了，只怕······”
关羽脸色一变：“请扁神医到时为翼德求求情！关某知晓翼德一直这般秉性，不料却冲撞了先生，关某先替翼德道个歉，扁神医请一定为翼德说句好话！”扁鹊应允下来：“在下定当尽力。”
······
“张翼德，你可知罪？”台上岳飞瞪着眼睛看着面前跪着的张飞。
“张飞知罪。”张飞也自知理亏，那曾想一心替二哥维护竟错怪了扁神医，当日竟还险些误杀了神医，不由得一阵后悔。岳飞道：“按你所立下的军令状，现在下跪给扁神医磕头道歉，然后自己跟刀斧手去营外。”
张飞也直爽，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辩解，也不为自己求情。只是转向扁鹊，“嘭”的医生跪下，磕了一记响头：“扁神医，张某自知做错了事，错怪了神医，还望神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又转向主座：“大哥，三弟犯了错，自当受罚，只请大哥好生照顾俺妻子，俺到阎王爷那里去先给大哥打下一片土地来等大哥。”说罢又磕了两个响头，便义无反顾地向营外走去。
张飞低着头，刚要走出大帐，却听到一阵参差不齐的撞击声，他回头一看，帐中的将领尽皆跪了下来：“请玄德公和岳大帅开恩！”张飞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刘备怒道：“你们又来求情了。军中如何开得了先例？有了一个就有第二第三个，以后军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医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本就是一个崇高的职业。我军那么多军医，缺了他们你们能打得了仗？我来给诸位讲讲道理——当年牛头山一战，我军阵亡了八千三百将士，伤了一万九千余人。其中重伤两千四百五十四人，中轻伤一万七千零八十九人，最后这一万七千多人里活下来一万四千多将士！要是没有医生，哪里还有那么多兵力让你们用！要是没有医生，还得多死多少将士！要是没有医生，那些爆发瘟疫的小村庄哪里还有人活！要是没有医生，哪里还有你们命活！”
说完，刘备脱下了盔甲，拉开了胸前的衣服，之间一道长的触目惊心的刀疤从右肩一直蔓延到了肋下；而一旁的岳飞也露出了后背，其上密密麻麻的十几道剑伤，却掩盖不住那深刺在后背之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大字，那是岳母在大帅很小的时候就在大帅背上刺下的。
刘备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物：“医生医生，听上去光鲜亮丽，日日都在同那十殿阎罗打交道。你们只知道大夫诊费如何如何贵，却不知大夫付出了多少，花了多少时间，拯救了多少已经被判官选中了的名字。一个大夫医生不停地出诊，假设一天医了三个病人，每三天就救了一条人命。算他十六岁行医，到六十岁善终，期间四十四年，一万六千天，算他休息了两千天，仍有一万四千个日子，医了四万两千个病人，救回了四千六百多条人命！”
“更何况这天底下还有更多的大夫六十岁以后还在坚持出诊，就比如华老先生；还有更多的学徒一心想当大夫治病救人！”
“你们今日怀疑一个满心善意的医生是敌人的奸细，要把他杀头，若真是奸细也就罢了，一个行当里总有几个败坏名声的，可若不是呢？你们莫不是叫天下医者寒心，叫天下百姓寒心！”
“于是你们高兴了，快活了，伤了没人管，就这样痛苦地去见阎王，你们满意了！”
刘备一拂袖，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到底是军旅里出身的，刘备这一掌将这桌案直接就给拍成两半，倾倒在了地上。众将见玄德公发怒，立马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张飞这时也识趣地重新跪在地上，磕下了头。
“你们今日要我开恩，我自然也想开恩，毕竟翼德是我三弟。可是你们问过医生了没有，那尽力救人却还要被翼德拿着矛顶着鼻尖说要杀了的扁先生了吗？”刘备转过身去。
扁鹊一直没有跪，他也在沉思着，如今听到刘备将这话语权交给了他，自然懂得刘备的意思，拱了拱手：“张将军也是担心关将军，只是说了两句，倒也没有真的将在下怎样怎样。不如——”
“玄德公，就这样算了吧。”
刘备的身体转了过去，一众将领和扁鹊自然看不到此时刘备笑了一下，这扁鹊倒也担得起神医这称号，审时度势做的不错，如果这扁神医不来求情，只怕待会头已经落了地，自己哪里真的舍得杀自己的三弟，要不是借这个机会警示军中，自己当时怎会允这荒唐的军令状。杀扁鹊这事虽然难搞，至少对民间还能用一句“东夷城的刺客刺杀了扁神医”糊弄过去，刘备觉得自己和岳大帅联手，这点事情总还是办的好的。
刘备转了回来：“既然扁神医开口保你性命了，那么翼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去领五十大板去。”看到最终还是开了恩，众将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岳飞此时站了起来：“可是你们不要忘记近日发生的事情，正如玄德公所说，医生是一个崇高的职业，我们要尊重，要理解，要感恩这种用生命换生命的付出，不要让大夫前面抵着阎王爷的毒手，后面还要防你们伸出来的刀剑。”
众将受教，张飞更是再对扁鹊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道：“谢扁神医，今日为我开脱保我性命。来日定当重重感谢！”说完便走出大帐去领了罚。
话说张飞领了五十板子之后，被亲兵扶回自己帐中趴着养伤，此时帐中一亮，竟是扁鹊走了进来，十分用心地为张飞上了药，扁神医的创药果然比军中的好上许多。张飞吃惊地看向他，觉得他和前段时间不大一样，想来是受了刘玄德一番对下属的教育的影响，突然他想到什么：“扁神医，你不会······”
“不错，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随军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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