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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时效》
第一章
“前些日子,全国各地的警察机关相继发生了一些有损警察名誉的事件。我们要引以为戒,要尽快取得民众的信任!各位,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抱定初衷!这并不难做到!只要我们重新唤起心中痛恨犯罪的真挚而纯洁的感情,树立为社会服务的精神,到了紧急关头,善良的民众就会向我们提供各种情报,那种为了一己私利干坏事,堕落为犯罪分子的警察就不会出现。然而,最近.99lib.……”
F县警察本部大楼里没有任何人走动,喇叭里传出刺耳的讲话声。
昨天刚刚走马上任的本部长正通过本部大楼内的有线广播训话,早晨刚一上班就开始了,说起来没完没了。
朽木泰正独自一人懒散地坐在5楼的刑侦部的大办公室里,后背靠在椅子上,穿着皮鞋的双脚放在办公桌上,手上拿着一个竹制挖耳勺,正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掏耳朵。朽木是刑侦一课重案一组长,一组通称“一班”,朽木是班长。
他的部下都出去了,别的班办公桌前也没人。
“二班”昨天晚上侦破了一起主妇被杀事件,全都到县北温泉城开庆功会去了。除了从不参加晚会和聚会的班长楠见以外,他手下的刑警们怎么也得下午才能浮肿着脸回到刑侦一课办公室来。
“三班”已经有10天没在办公室里露面了,他们去西部地区侦破一起连续纵火案件,一直住在当地警察署的一间充满汗臭的练功房里。现在,“三班”班长村濑大概正为抽到了下下签悔不已,不,也许是正为已经锁定了罪犯高兴地用舌头舔嘴唇呢。
朽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9点了。
差不多了,该把他叫来了——朽木心里想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留着小平头的一班刑警森隆弘走了进来。
“早上好!”森隆弘和朽木打招呼。表面看上去,森隆弘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实际上他已经当了15年刑警了。从本部管辖下的警察署刑侦课调到本部刑侦部刑侦一课比晋级考试还要难,而且进了最棒的“一班”,有多少刑警在嫉妒他,连数都数不过来。
“你没跟岛津在一起啊?”朽木问道。
已经坐到自己办公桌前的森隆弘扭过头来:“他今天也去监视索姆西了吧。”
索姆西是一个女招待,泰国人。朽木命令岛津领一个姓田中的刑警去她住的公寓附近昼夜监视,不过事先已经说好,今天上午岛津可以撤回来。
“我还以为你会顺路把他接回来呢。”
“那我现在去吧。”
“算了,等到9点半吧。再不回来我打他手机。”
朽木心想:今天上午10点开庭公判抢劫杀人犯汤本直也,岛津不至于忘了吧。
“班长!”
“嗯?”
“真啰嗦。”森隆弘淘气地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喇叭。
森隆弘话音刚落,新任本部长的训话就结束了。
“要痛恨犯罪!”朽木冷笑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谁愿意痛恨就让他痛恨去吧,反正我是不痛恨。正是因为有人犯罪我才有饭吃!”森隆弘一边讲怪话一边把脸转向门口。
朽木也随着森隆弘把脸转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岛津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岛津穿一身浅褐色西装,戴着一个大口罩,像是一个患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的人。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圈是黑的,从远处就能看到他的眼白布满了血丝。
“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的牙……”岛津口齿不清,小心翼翼地走到朽木的办公桌前。
“让我看看!”朽木用大拇指把岛津的下巴顶起来,摘下口罩。只见岛津的右半边脸肿得厉害,不用摸也可以想象到一定热得烫手。四五天前岛津就说槽牙疼,连吃面条都困难。没想到一夜之间他倒三角形的脸就变成了一张显得很富态的圆脸。看来他的牙龈一定滋生了很多病菌。
“就你现在这模样,怎么瞪眼人家也不会怕你。”
负责审问抢劫杀人犯汤本直也的刑警是岛津,看着站在被告席上的汤本直也老老实实地向法官低头认罪,说一声“是我干的”,这是岛津的义务,也是岛津的权利。瞪眼,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瞪眼。虽说犯罪嫌疑人已经变成被告人被警方送至检方,但在审讯室里招认的内容,作为与审讯官之间的一种“约定”,依然是活的。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践约”,哪怕稍有出入也不翻供,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坐在旁听席上的审讯官适时地瞪他一眼。
“我替你去吧。”朽木神情十分苦涩。
过一会儿坐在旁听席的应该是岛津和辅助岛津审问汤本直也的森隆弘,朽木要把岛津换下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让森隆弘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要公判的这个抢劫杀人事件的主犯还没有抓获,考虑到万一在法庭上蹦出关于那个主犯的证词来,法院方面要求最少要有两名刑警到场。
“不……还是我……”岛津几乎每说99lib?一个字就要皱一下眉头。
朽木看了岛津一眼,下了决心。汤本直也连续审问了42天,期间朽木多次到审讯室去了解情况。朽木的这张脸被揶揄为“青鬼”,作为“岛津的上司”,肯定深深地留在了汤本的记忆中,瞪眼肯定能起作用。
“你先去看病!”朽木冲着窗外医科大学的大楼一努嘴,然后立即打电话给医大附属医院。朽木由于经常委托牙科一位姓铃木的男医生给被烧死的受害者做齿形鉴定,所以关系搞得不错。
“没问题,您叫他马上就过来吧。”铃木医生答应得非常痛快。
朽木让岛津去看牙,自己带着森隆弘离开了刑侦部办公室,顺着大楼里边的楼梯下楼。最近他为了躲避记者们的盘问,一直躲着这个楼梯,但是今天不用躲了,记者们肯定都到法庭上去了,在那里肯定能碰面。
从县警察本部到法院走路只需要三分钟。县政府大楼在中间,县警察本部大楼和法院大楼在两边,三座大楼一字排开。
跟在朽木身后的森隆弘沉默不语,表情僵硬。朽木理解,他是因为内心不安。就算是审判官认为已经完全招供的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也有翻供的时候,况且这个抢劫杀人案没有物证,公判依据的材料只有警方搜集到的相关情报,即所谓的“状况证据”和汤本直也本人的供词,不管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审判会快无法开展。岛津把汤本拿下那一天,朽木去了另外一个杀人案现场,没有亲眼看到汤本招认之后的表情,这对于朽木来说是一大憾事。
森隆弘的不安是岛津传染给他的。去法院的路上,这种不安也慢慢传染给了朽木。
第二章
“抢劫杀人案的审讯在哪个法庭?”朽木问道。
“在三号法庭。”门岗“啪”地立正,向朽木敬礼。
朽木拍拍门岗的肩膀以示慰问,然后跟森隆弘一起顺着大厅中央宽阔的楼梯上二楼。走廊里聚集着很多记者,朽木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奔三号法庭。
旁听席出人口的门上有一个小窗户,朽木打开那个小窗户往里看了看,只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警卫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朽木看了看手表,9点45分。开庭前15分钟就可以进入法庭,朽木推开门,跟森隆弘肩并肩地坐在了旁听席最后一排。
不一会儿,抱着一包文件的根来检察官从法庭一侧的人口进来了。根来检察官是一个30岁出头的美男子,他的视线跟朽木的视线相遇,互相行了一个注目礼。紧接着,辩护人也进来了。
辩护人姓齐藤,是东京的律师,不是法院指定的,而是汤本个人选择的,但自从汤本被捕后一直没有引入注目的行动。根来检察官穿着高档西服,而齐藤律师穿的则是一件皱皱巴巴的旧夹克,两人形成了鲜明对照。一些穿着便装的记者们涌进法庭,纷纷落座,警卫开始确认记者的身份,左侧被告人专用的便门开了,大家的视线一齐转向那里,朽木也不例外。
汤本直也被两个狱警架进来,戴着手铐,绑着腰绳,脚上穿的是一双凉鞋。朽木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汤本又高又瘦,原来留的长发被剃成了光头,有些时日没刮脸了,胡子拉碴的。
汤本今年32岁,朽木在审讯室里见到他的时候,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三四岁,现在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眼窝深陷,面颊上的肉下去不少。
在被告席上坐下来之前,汤本扫了一眼旁听席。森隆弘挺直了腰板,气势如虹。可是汤本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朽木瞪着汤本,用目光传递出一个念头:该死的,立马就死了才好呢!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汤本的话,那就是“从根上腐烂了的小无赖”。他毕业于二流大学,理想是当一名心理咨询师,受到挫折以后就很快放弃了。因为从来就不认为靠工作挣钱养活自己是正路,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在好几个地方打过工,时间不长就不干了,最后不是小偷小摸就是借钱诈骗,还有欺负弱者的恶习。25岁的时候,利用在大学里学到的一知半解的知识,冒充心理咨询师,采取让前来咨询的女性服用他偷来的催眠药之后进行奸污的手段,凌辱过三名女性。
其中一名女性报警之后,汤本戴上了手铐。他不但没有悔改之意,还在接受审问和审判的过程中否认自己的罪行,因为他知道除了女性的证词以外没有其他直接的证据。但最终还是被判处7年有期徒刑,服刑5年之后被释放,还不到两年就伙同一个“真正的无赖”犯下了抢劫杀人的罪行。他们袭击了一辆现金运送车,抢走3000万日元,并且用匕首刺死了试图阻止他们抢钱的保安。
法庭正门开了,三位身穿法官服的法官进入法庭。慈眉善目的审判长宣布开庭。审判长名叫石冢清,今年55岁,是今年春天新调来的刑事法官。
朽木也向石冢清传达了一个念头:重判汤本这小子!
石冢清按照固定形式,确定被告人是否为本人,然后指示检察官宣读起诉书。
根来检察官站起来,微微弯腰,大声宣读起来:“被告人汤本直也,与家住F县F市青金台30号8番地的大熊悟共同谋划,于平成13年3月20日下午4点左右……”
起诉书中的大熊悟,就是那个“真正的无赖”。大熊悟上小学的时候就沾染上在超市里扒窃和在停车场里偷东西的恶习,,上中学的时候曾打折母亲的鼻骨和班主任的胳膊。被学校开除以后,名义上是在父亲经营的铁工厂帮忙,实际上什么工作都不做,整天跟一群暴走族在一起干坏事。父亲突然去世之后,他继承了父亲的产业,但根本无心经营工厂,整天在欢乐街鬼混,不到三个月工厂就倒闭了。祖父的遗产、父亲的存款,大熊悟全都花在吃喝嫖赌上,打人、伤人、恐吓、强奸、无恶不作。汤本直也15岁那年在一家游戏厅认识了大熊悟,说是好朋友,其实完全是在大熊悟的掌控之下。大熊悟不但性格粗暴,而且体格健壮,与职业摔跤运动员不相上下。
这次袭击运钞车是大熊悟计划的,非要拉上汤本跟他一起作案,他对汤本说:“你就帮帮我的忙吧。我已经侦察过了,运钞车经过一段山路,在那里伏击肯定一举成功。”汤本不敢不听大熊悟的话,就跟他一起去了。这是汤本带有自我辩护味道的供词。
作案手法相当粗暴。大熊和汤本藏在山路拐弯处的灌木丛里,看见运钞车开过来,就把一辆自行车扔在了路中央。车一停,戴着黑帽子,只露出眼睛的大熊和汤本就扑上去,用铁棒把驾驶室两侧的窗玻璃砸碎,然后用催泪瓦斯向车里的司机和保安喷射,并且准备用高压电棍电他们的脖子。没想到那个保安比大熊还要健壮,只见他揉着眼睛从车上跳下来,开始向大熊反击,扭打中大熊的帽子被保安拽掉,脸部暴露了。惊慌失措的汤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刺保安腹部和胸部,但那个保安依然顽强搏斗。大熊捡起地上的铁棍,重击保安的头部……保安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和脑挫伤,也就是说,保安是被汤本和大熊一起杀死的。
眼睛和肩膀受了伤的运钞车司机弃车而逃,大熊和汤本跳上运钞车就追。开车的是大熊,他猛踩油门,向那个沿着公路逃跑的司机撞过去。司机被撞飞,摔进了灌木丛。此后大熊按照预定计划开车穿过几条小路,在一块空地上把现金转移到作案之前偷来的一辆白色的轻便客货两用汽车里,然后开着那辆车跑到大熊家已经废弃的工厂里,放下卷帘门开始数钱。一共是3000万日元现金,两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根据汤本的供词,两人高兴了没几分钟,就开始为能否逃脱警察逮捕的命运担忧。保安确实是死了,可是被大熊撞飞的那个司机是不是也死了,他们谁都不敢确定。如果没死的话,说不定看见大熊长什么样了。
不过,大熊觉得那个司机被撞得不轻,即便死不了,也不可能马上醒过来向警察报告情况。也许没等到恢复意识就死了,就算能恢复意识,也不一定记得他们两人长什么样。但转念一想,不能抱侥幸心理,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司机还活着,也能说话,而且还记得他们的体貌特征,马上就跟警察说了,也许等不到通过电视新闻确认司机的生死,警察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恐惧使他们加快了行动。汤本负责把偷来的汽车扔到没人注意的地方,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大熊负责把3000万日元现金和所有的作案工具塞进他自己的皇冠车里,找地方掩埋起来。结果,弹簧刀、铁棒、高压电棍、催泪瓦斯、沾满了血迹的衣服,警方一件都没有找到。
大熊跟汤本商定,如果运钞车的司机死了,两人马上就见面分钱。如果还活着,要看他是不是记得大熊长什么样,如果不记得了,也可以马上见面分钱。大熊在钻进他的皇冠车之前,恨恨地骂道:“他妈的!要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割断他们的喉管呢!”
因为警察接到报警比较晚,这起抢劫杀人案件第一次被媒体报道出来是当天晚上7点的电视新闻。
案件虽然是下午4点左右发生的,但那条路很少有人经过。直到快6点的时候,几个中学生在课外活动结束后回家经过那里,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路旁,报警以后警察才出动的。这对于大熊和汤本来说是有利的。但对他们不利的是,那个被大熊撞飞了的司机兼岛次郎,大脑和内脏都没有致命伤,两天以后就可以向警察报告当时的情况了。兼岛非常清楚地记着大熊的模样,根据他的描述,鉴别课的女警察画了大熊的肖像。由于大熊有过很多前科,很快就被锁定。
朽木率领一班的8名刑警立刻展开侦破,当天就发现大熊已经逃匿,第二天就找到了大熊的姘头,泰国人索姆西。据索姆西交代,大熊最近对她说过,“最近能搞到一大笔钱,方法是截一辆运钞车。”县警察本部马上在全国警察系统内部通缉大熊悟那辆皇冠车。由于没有找到一件物证,决定暂缓发通缉令。
抓住大熊的同伙汤本是很偶然的。案发后第三天,东京涩谷地区一个化装舞会用品商店的店员给警察打电话,说是一个星期以前有一个留长头发的瘦高个男人在他们店里买了两顶只露出眼睛的黑帽子。这个店员在报纸上看到有两个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帽子的人袭击了.99lib.运钞车,想起了有人在他的店里买过两顶同样的帽子这件事。店员所描绘的体貌特征,跟还在住院的兼岛描绘的非常一致。通过调查大熊的交友关系,很快就锁定了身高1.79米,留着长发的瘦瘦的汤本直也。
朽木在确定了大熊的同案犯一定是汤本之后,对汤本展开了全面调查。虽然有很多情报可以证明汤本有很大的嫌疑,但跟调查大熊时一样,没找到直接的物证。在罪犯之一已经潜逃的情况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证据被完全消灭的可能性就越大。于是,朽木决定把汤本抓起来,通过审问让汤本招供。正好汤本在拍卖网上虚假拍卖一块劳力士手表,骗了札幌一个公司职员40万日元,朽木马上以诈骗罪拘留了他。
负责审问汤本的是岛津。
岛津是三个月前上边硬塞进一班的,说是让朽木试用一下。岛津调过来之前在刑侦二课智能犯罪刑侦股当审讯官,负责审问那些贪污渎职的官员和违反选举制度的竞选者。这可不是一个温和的部门。刑侦二课的审问比刑侦一课的审问要严厉得多九九藏书。虽说一课负责的案子都是恶性犯罪,但在审问过程中为了让犯罪嫌疑人招供,也有以“情”动人的时候。二课呢,那是无情加残酷。
审讯官毫不留情地直刺对方的弱点,根本无视对方的人格。因为审讯对象都是公务员和议员,有身份有地位,审判官要做的首先就是把对方的优越感和自尊心撕个粉碎,把对方剥光,然后再开始审问。
一班本来有一个在刑侦一课土生土长的审讯官,姓田中。朽木放着深知审问的酸甜苦辣的田中不用,起用新来的岛津审问汤本,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考虑的是万一抓住了大熊,那如果现在把汤本交给田中审问,那么那个凶暴的大熊就得由岛津审问了。
另外,如果岛津能发挥在二课的时候审问犯罪公务员和议员时的才能,也许很快就能把汤本拿下。朽木觉得这样安排非常合适。
虽说在这起恶性犯罪事件中,汤本可能是在大熊的胁迫之下成为其同伙的,但智能犯罪毕竟是汤本的老本行。尽管是心血来潮,汤本也有过当一名心理咨询师的理想,算得上是一个有自我表现欲的自私的知识分子。如果是这样的话,岛津在二课积累的经验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出于以上种种考虑,朽木起用了还没有在刑侦一课做出过任何成绩的岛津。
但是,审问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汤本的网络诈骗事件审问结束后,开始追究他与大熊的抢劫杀人案。汤本马上否认:“根本没那么回事!”考虑到以前他犯了强奸妇女的案子,也是从头到尾都在否认自己的罪行,这回也不会那么简单地被攻破,对此朽木有思想准备,可是汤本的铠甲太厚了,大大超出了朽木的想象。汤本因网络诈骗拘留22天的期限到了,又以抢劫杀人将其逮捕并拘留,但审讯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糟糕的是岛津在审问汤本的过程中非常不冷静。由于他控制不了汤本,急躁之下审问时态度相当粗暴。每次汤本咋舌、装病,岛津都会怒火万丈——拍桌子,踢椅子,摔烟灰缸,骂汤本是狗、是畜生。汤本别扭起来连续三天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都有过。岛津呢,忽然想起以情动人时,讲起自己的事情来,平庸而没有说服力的废话一讲就是三个小时,完全背离了以情动人的本意。审讯室里的攻防战陷入了极端的混乱状态。前后两次拘留期加起来一共有42天,能否在这个期间内攻破汤本这个堡垒,成了一个未知数。
当时朽木没有太多的时间顾及岛津,因为在汤本被拘留的期间,又发生了两起杀人事件,朽木要指挥破案,经常离开县警察本部。这样,岛津和森隆弘就失去了后方支援。但是,犯罪嫌疑人就在自己掌握之中,而作为精锐部队的一班的审讯官是不能给上边一个“没拿下”的回答的。岛津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审出结果来。
汤本开始招供,是他被捕后第35天的事情。朽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但是,由于拘留期限快到了,争分夺秒地赶时间,审讯记录并不令人满意。从招供过程来看,不是汤本主动交代,而是先由岛津通过推论说出犯罪经过,再逼着汤本一点儿一点儿地承认。所以,审讯记录总的来说是平板而缺乏具体性的。
唯一比较详细的是关于大熊和汤本抢劫杀人之后怎样逃避警察追捕的供述,然而能不能算是“只有犯罪嫌疑人才知道的秘密之暴露”,也很难下结论,因为那是汤本已经知道了审讯官岛津在大熊家废弃的工厂里采集到了那辆被盗的轻便客货两用汽车的轮胎印,并且在大熊的皇冠车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以后供认的,不是“犯罪嫌疑人的秘密之暴露”,而是审讯官的诱导。如果法官这样认为的话,公判对于警方是极为不利的。
朽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注视着法官。虽说有点儿不安,但还不至于悲观。如果汤本能在法庭上认罪,不管审讯记录写得多么不成样子,得到的评价也只能是“真实的”。
“罪名及罚则——抢劫杀人,杀人未遂。根据刑法第236条第1款……”起诉书念完了。
“请各位法官审理。”根来说完后一口气坐下。
“被告人!到前边来!”石冢审判长的声音在法庭内回响。
汤本畏畏缩缩地站起,走向证人台。他是承认自己的罪行呢,还是否认自己的罪行呢?
朽木听见了咽唾沫的声音。是森隆弘。
石冢十指交叉,注视着汤本,首先告诉他有缄默权,然后平静地说道:“现在听听你的意见。刚才检察官宣读的起诉书中,哪些是与事实不符的?”
法庭寂静了一阵,汤本抬起头来:“都是!”
在一瞬间,人们还以为汤本认罪了。法庭墙上的挂钟的秒针移动了两三秒之后,旁听席上才骚乱起来。汤本的意思是,起诉书的全部内容都与事实不符。
“兔崽子!杀了你!”森隆弘小声嘟嚷着,表情非常可怕。
这时,汤本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我冤枉啊!审判长,救救我吧!我什么都没干!我没抢劫运钞车,我也没杀人!警察威胁我,我是没办法才招认了的!都是警察瞎编的,请您好好调查一下,我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朽木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法庭一片骚乱。记者们匆匆忙忙地跑进跑出,汤本继续大声喊叫,号哭,乱嚷。石冢多次制止都没止住,根来检察官呆然站立,辩护人齐藤律师脸色苍白。
现在,朽木胸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悔恨。他没有看到汤本坦白交代时的样子。虽然感觉到这个审讯的解决很悬乎,却又没有把它放在眼里。那时候朽木心想:不就是个小痞子嘛。朽木小看了汤本。
预想不到的风暴过去了。
法官们退庭之后,戴着手铐的汤本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旁听席。几分钟以前乱喊乱叫的汤本,现在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冷静。他的视线左右移动着,似乎在找什么人。是在找岛津和森隆弘,还是在找一班的班长“青鬼”朽木?
这回汤本的视线跟朽木对上了,就在那一瞬间,汤本嘴角向上一挑。他笑了。
朽木坐在那里,一直目送着汤本从法庭上消失。这时,朽木的脑子里回响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声音跟朽木自己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在头脑里回响。
永远不要笑——到死都不要笑……“走!”朽木压低声音说道。他一把抓住气得浑身发抖的森隆弘的肩膀,霍地站了起来。
第三章
在地方法院,很少有当庭翻供的犯罪嫌疑人,所以,朽木他们一走出法院大门,就立刻被七八个记者包围了,记者的脸都兴奋得通红。
“班长!请您谈谈感想!”
“感想?”朽木瞪了提问的那个留着中分头的记者一眼。
“啊,不,应该说是反驳……”
“什么都没有!”朽木厉声喝道。
又有一个记者紧盯着朽木的脸,提了这样一个问题:“您有把握说汤本就是抢劫杀人犯吗?”
“当然有把握!”
“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什么?”
“不知道!你问律师去!”
“班长,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汤本会翻供啊?”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发问了。
——早就知道?
朽木盯着那个满脸雀斑却从不化妆的年轻女记者的脸,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班长亲自来旁听,很少见嘛。”
“偶尔也来。”朽木扔下这句话大步向前走去,很快就冲出了记者的包围圈。
不到两分钟就回到了县警察本部大楼。这回朽木走的是外挂防火楼梯,爬到一半的时候掏出手机跟岛津联系。
“我……是岛津……”说话的声音跟早晨一样,还是结结巴巴的。
“是我,正看牙呢?”
“没……没有……”
“马上回来!汤本翻供了!”
“啊?这……这……”岛津的声音近于绝望。
朽木跟岛津通完话,顺着防火楼梯爬上5楼,走进大楼。推开刑侦一课办公室的门,首先看到的是课长田畑那紧锁眉头的脸。
朽木已经命令森隆弘打电话向课长报告了汤本翻供的事。
5分钟以后,汤本抢劫杀人事件的有关刑警全都来到了刑侦部部长办公室。
刑侦部部长尾关,刑侦一课课长田畑,朽木、岛津、森隆弘,还有警务课调查官一谷。一谷监管诉讼事务,向县警察本部提出的诉讼都是他负责对付。虽然汤本事件不在他的监管范围之内,但他跟法院的人很熟,所以把他也叫过来了。
“全面否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尾关部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严厉地问道。
“垂死挣扎吧。”朽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答道。随后,他谈了一下个人对现状的看法:“刚才我在汇报的时候也说过了,关于汤本直也抢劫杀人一案,没有直接的物证,他在法庭上翻供,势必给审九九藏书
判造成很大的麻烦。”
“是不是没有彻底坦白呀?”
“最后的状态是彻底坦白了。”
“那为什么会翻供?”
“不知道。”
“他所说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什么?”
“现阶段还不清楚。”
尾关部长歪着头想了想:“实在叫人无法理解,他要是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话,为什么在受审阶段不说呢?”谁都会这样想。
但是,朽木从汤本离开法庭时脸上浮现出的那一丝冷笑里断定,汤本没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汤本那是在演戏,企图通过演戏趁乱攫取一个无罪判决。
“审判之前,辩护律师已经知道了吧?”尾关部长又问。
“好像不知道,听到汤本翻供,律师脸色苍白。”
“连辩护律师都不知道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越来越觉得不可理解。”
“很快就会知道的。现在,法官、检察官和律师肯定在商量下一步诉讼怎样进行呢。”
“嗯。刚才根来检察官给我来电话说,事情有了进展马上联系我。”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关于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问题,只能等根来检察官的消息。
田畑课长把脸转向朽木:“辩护律师是汤本个人委托的吧?”
“对。姓齐藤,东京人,汤本哥哥的朋友。但是他好像对为汤本辩护没什么热情,起诉之前跟汤本一次面都没见过。”
“但是,现在汤本翻供了,他的辩护律师怎么也得认真对待了吧?”
“恐怕是吧。”
“你认为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嘛……”朽木思考了一下,“首先他会要求观看再现犯罪过程的录像,听招供时的录音,并将这些材料作为证据提交法庭。”
“这些材料能在法庭上公开吗?”
“这个还需要研究。不过录像和录音的内容绝对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是,汤本说话的语气和说话时的动作会给法官怎样的印象,还是个未知数。”
“也就是说,不清楚对警方有利还是不利,是吧?”
“是这样的。”
突然,警务课调查官一谷插话道:“我提供一个情况。审判长石冢两年前在Y县地方法院有过宣判无罪的前例。那个案子也是因为被告人当庭翻供。有人说石冢有雪冤癖。”
“雪冤癖”,这个词使办公室里的空气沉重起来。
朽木沉默了。一般而言,翻供之后判有罪无罪的可能性,各占50%。如果审判长站在被告人那一边,警方就失去了胜机。
“那么,除了录像和录音以外,辩护律师还会提出什么要求?”田畑课长把话题拉回来。
“明确了不在犯罪现场证明之后,然后对证人进行询问,还要做现场检证。”
“审判长利用职权决定的可能性也有吧?”
“汤本煞有介事地在法庭上才把所谓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说出来,也许就是希望审判长利用职权来决定。他害怕在被审问的阶段就说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我们警方和检察院就会找证人的毛病,推翻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所以一直拖到法庭上才说。”
所有在场的人都点头赞同朽木的说法。
尾关部长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害怕我们找到证人的毛病,也就是说,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个女人,要不就是稍微敲打一下就会露馅的人。”
“恐怕是这样的。不管怎么说,一个真正的罪犯是不可能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朽木肯定地说。
见朽木说得这么肯定,尾关和田畑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他们两个在刑侦部的时间都很长,也都当过“一班”的班长,但是他们的成绩比起朽木来可就差多了。5年来,朽木已经连续打了23场胜仗,一场败仗都没吃过。
“关于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问题就说到这里,以后还会有什么情况?”田畑脸上那僵硬的表情平缓了。
“以后嘛……”朽木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大概要传审讯官和辅助审讯官吧。”
岛津和森隆弘知道早晚会提到这个问题,两人紧张地盯着桌子上的某一个点,身子一动都不动。特别是岛津,心情紧张再加上肿得不成样子的脸,一丝生气都没有,让人联想到溺死的尸体。
这也不奇怪。岛津被汤本耍了,双方在审讯室里约好的事情,汤本彻底毁约了。总而言之,岛津打算让汤本彻底交代,并且做出了努力,但是汤本并没有照做。这就失去了作为一个审讯官的资格。哪怕谁都不说什么,岛津的心里也一定比插上一把尖刀还难受。
但是,现在没有后悔的时间,事情还处于现在进行时。如果岛津被拉到法庭上被辩护人讯问,审讯室里的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他骂汤本是狗、是畜生,拍桌子、踢椅子、摔烟灰缸,都是事实。
这肯定会影响石冢审判长的心证,他的“雪冤癖”肯定会受到刺激。某种意义上说,“岛津被讯问”的内容,很可能成为审判胜败的一个最重要的判断材料。
另外,以网络诈骗为名把汤本抓起来,审问的却是抢劫杀人事件,也是警方的致命弱点。如果辩护律师认真起来,肯定要指出这样做的违法性。
还有,审讯期间过长,也是一个问题。包括送检前的调查时间,总共42天,是通常审讯期的两倍。一直在否认自己的罪行的汤本,在第35天才突然招供的事实,石冢审判长会怎么看呢?
跟岛津那粗暴的审讯手法联系起来考虑,首先会怀疑招供的主动性。审判官的心证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同情汤本?在心里为居然能坚持35天不招供的汤本拍手叫好?
汤本那无耻的笑容浮现在朽木的脑海里。机关算尽!这是解读汤本的一把钥匙。
“机关算尽”这个词语,伴随着嫌恶和警惕,进入朽木的大脑回路 ,他陷入沉思。
但是,他很快就从沉思回到对现状的认识中来。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供词就成了“证据之王”,而一旦翻供,再找到对警方有利的材料就困难了。岛津在法庭上堂堂正正地跟辩护方交锋,也许能使事态好转,但绝对不应该指望岛津。通过这次审讯,岛津的弱点彻底暴露了。进攻的时候显得很强大,一旦处于守势就非常脆弱。他傲气十足,与此相应的自卑感也是根深蒂同的。不管哪根神经被触动,他都会轻易地激动起来,陷入恐慌,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岛津应该完全了解他自己的弱点。只要看看他那低头看着桌子的灰暗表情,就知道他非常害怕在法庭上跟辩护方正面交锋。
“那得事先做好准备。应该设想一下在法庭上审判长和辩护方会提问哪些问题,并且想好应该怎么回答。”尾关部长这句话对于岛津来说简直就是在痛打落水狗。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田畑课长把岛津安排到一班的时候曾对朽木说,岛津是个很能干的审讯官,而让岛津审问汤本的则是朽木。这个案子要是搞砸了,需要有人承担责任的话,田畑、朽木、岛津,三个人一杆都脱不了干系,这是不用明说的。
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就在这时,冻僵了的空气被紧跟着敲门声进来的根来检察官打破。这对于岛津和森隆弘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菩萨来了。
“啊!对不起!打搅你们了吧?已经知道汤本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什么了!”这个年轻的检察官好像很兴奋。他向法庭提交的起诉书原封不动地照抄了警方的审讯记录,汤本翻供之后他也感到愤怒和屈辱,但是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
“朽木班长,逃亡中的大熊有个姘头叫索姆西,对吧?”
“对呀,是个女招待,泰国人。”
“大熊还有一个姘头,您知道吗?”
这个朽木可是第一次听说。
“据汤本说,除了索姆西以外,大熊还有一个姘头,名字叫娇娜琳,菲律宾人。大熊特别喜欢她,给她租了一间高级公寓包养起来。”
不是一般的公寓,而是高级公寓,看来比索姆西的待遇高多了。
“这事大熊一直隐瞒着。索姆西已经以大熊的老婆自居了,大熊怕索姆西知道了会歇斯底里大发作……”
朽木听得不耐烦了:“这跟汤本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有关系吗?”
“有啊。汤本说,抢劫杀人事件发生的那天下午,他一直在娇娜琳那里,具体时间是下午两点到晚上七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覆盖了抢劫行凶的时间段。
尾关和田畑都非常惊愕,但是他们俩谁都不说话。朽木的沉着震慑着所有在场的人。
“这些话你都是从辩护律师那里听来的吧?”
“是的。公判结束以后,齐藤律师马上去见汤本,这些话都是汤本对他说的。”
“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事情,汤本今天才对齐藤说吗?”
“是的,齐藤也很吃惊。”
“起诉之前齐藤一次都没见过汤本,起诉之后呢?”
“见过一两次吧,但只是简单地说说审判进程的事,齐藤连一点儿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味道都没有闻到。”
朽木停顿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一直不说,汤本有解释吗?”
“汤本向齐藤道歉,说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这件事不应该瞒着辩护律师。还说被起诉后见了齐藤,才下决心在法庭上翻供的。”
“接受警方审问的时候不说出来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有的,好像还很在理。”
根来所说“好像还很在理”的理由,朽木早就想到了。
汤本说,他信不过警察,如果对审讯官说了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警察就会去给娇娜琳做工作,不让娇娜琳作证,那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就会被消灭。娇娜琳属于非法滞留,肯定不敢跟警察对着干……朽木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出索姆西那张娇媚的脸。
“对了,还有……”根来又想起来一个汤本没有在接受警方审问的时候说出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理由。
最初汤本是宁愿蹲监狱也不愿意让大熊知道他跟娇娜琳有一腿这件事,因为如果这件事被大熊知道了,大熊肯定会杀了他。但是,在拘留所里,跟他关在一起的一个犯罪嫌疑人对他说,抢劫杀人罪是很有可能被判死刑的,他害怕了。于是决定在法庭上对法官说实话,出去以后远走他乡,到大熊找不到的地方过日子……朽木再次默默地点了点头。汤本这个小痞子的说法根本不值一驳,蹲过大狱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抢劫杀人罪会被判死刑。
但是……“根来检察官,刚才您说的那些情况,石冢审判长都知道了吗?”
“都知道了,两个副审判长也在场。石冢审判长马上就来情绪了,当场就同意了齐藤律师关于传唤娇娜琳的请求。”
“娇娜琳住在哪里?”朽木掏出笔记本,准备把娇娜琳的住址记下来。
根来愤慨地答道:“太令人气愤了!齐藤律师说,娇娜琳的住址传唤当天才能公开,现在要是公开了,恐怕警方和检察院会事先找到娇娜琳堵她的嘴。石冢审判长居然点头同意了。我觉得这样发展下去对咱们非常不利。”
第四章
深夜1点半。朽木独自一人坐在刑侦部办公室重案一班班长的办公桌前。
没有声音,没有灯光,只有思考在进行。汤本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到底是什么呢?
根来检察官走后,一班所有刑警和下属警察署的刑警全部动员起来,在全市范围内寻找娇娜琳,很快就把她的身份摸清了。
娇娜琳今年23岁,在市内一个叫“纯洁天使”的菲律宾小酒馆当女招待。和其他多数女招待一样,除了陪酒之外也卖身。人长得漂亮,服务也好,所以很受客人喜爱。大熊从今年3月开始,两三天就到“纯洁天使”去一次,用金钱、毒品和暴力把娇娜琳弄到手,几乎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娇娜琳住的高级公寓也找到了,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是大熊童年时的朋友,在大熊的淫威之下也不敢收房钱。通过访问周围的邻居,了解到娇娜琳确实住在一层的105室,不过3月中旬以来再也没有见过她的人影。运钞车被袭击事件发生在3月20日,大熊对娇娜琳十分迷恋,简单推论一下就可以认定,娇娜琳正坐在大熊的皇冠车里和大熊一起四处逃亡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汤本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就是悬着的。只要娇娜琳不回她的高级公寓,只要大熊一直在逃不被警方逮捕,就无法证明汤本不在犯罪现场。汤本煞有介事地把一个不能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一直拖延到上法庭才说出来,难道他不知道娇娜琳跟大熊一起逃走了吗?
不对,不在犯罪现场证明不一定是“人”。汤本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不一定是娇娜琳,也许是娇娜琳房间里的“物”,是一个可以证明汤本不在犯罪现场的东西,或者一个可以证明汤本无法去犯罪现场的证据。
比如说,忘在娇娜琳房间里的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一张在便利店买东西的小票,小票上打印的时间正好在犯罪时间段之内……想到这里,朽木用鼻子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万一在娇娜琳的房间里发现了诸如此类的东西,就等于宣告警方胜利了。因为汤本大喊大叫自己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结果在娇娜琳的房间里真的找到了他所说的“物”,恰恰证明这是他为了逃脱罪责所做的伪装,正好成了警方掌握的一件确凿的证据,这件证据完全可以证明汤本在那个时间段就在犯罪现场。
朽木打开台灯,潜水似的钻到办公桌下面,拉出一个装满了盒式录音带的纸箱子。这里边有可以向法庭提交的东西吗?
如果朽木认为提交之后对警方不利而拒绝提交的话,只能对法庭说“没有汤本招供时的录音”。
朽木先把标记着“招供瞬间”的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里,按下放音键。
“5月9日下午1点零7分,审讯开始!”是岛津向汤本施加压力的声音,“喂!今天该有个结果了吧?”
“……”汤本沉默。
“你客观地想想吧,除了你和大熊以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听不见汤本说话的声音。
岛津焦躁起来,转而暴跳如雷:“你这个浑蛋!打定主意不说话是吧?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汤本依然沉默。
“就是你干的吧?赶快坦白交代!喂!死者会变成幽灵来找你算账的!坦白交代了吧,到时候我替你去为死者上一炷香!”
接下来都是岛津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咆哮。
磁带翻了面,朽木总算听到了汤本说话的声音,,“……知道了……饶了我吧……是我干的……就算是我干的吧……”
“什么叫就算是你干的?不许用这种方式说话!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不许含糊其词,老老实实认罪!”岛津近于疯狂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啊……是我干的……这还不行吗……饶了我吧……”汤本的声音非常微弱。
朽木换了一盒磁带。
“……就是这样……真的……您饶了我吧……我头疼得脑袋都快炸了……”
“别装蒜!具体的你什么都还没?99lib?有交代呢!说!从你们埋伏的地点说起!”
听到这里,朽木不由得咋舌。
接下来又听了几盘,内容几乎是一样的。可以向法庭提交的磁带一盘也没有。
岛津自始至终气势汹汹,而汤本则是无精打采。听了这样的审讯录音,不只是有“雪冤癖”的石冢审判长,随便哪个法官听了,都会得到以下印象:汤本经过长期拘禁,每天被审讯官恫吓,失去了判断能力,承认了自己根本就没犯过的罪行。
“机关算尽”——保存在大脑回路里的这个词语在脑海里掠过。
总之,汤本故意采取了那样一种招供方式,后来的一切也许都是精心计划好了的。招供本身也好,招供的时间也好,招供的内容也好,那种胆怯的微弱的说话方式也好,都经过了精心准备。
朽木呆呆地看着半空。
汤本被捕后,肯定一直在琢磨:到底怎样做才能被无罪释放,免去坐大牢之苦呢?
他一定是吸取了7年前强奸妇女被判刑的教训。在那起事件里,除了受害者的证词以外,没有任何物证,所以汤本从头到尾否认自己的罪行,认为这样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从被捕一直到公判,他始终喊冤叫屈,结果还是被判了刑。汤本明白了:光靠喊冤叫屈是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的,那绝对不是有效的手段。
那样会被法官认为“毫无反省之意”,甚至影响到法官的心证。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进行审判,法官的心证将左右审判的结果。
要知道,法官的方寸之心就能决定被告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通过那起事件,汤本学聪明了。
学聪明了的汤本被捕以后,决定上演一场“征服法官”的戏码。
警方先是以网络诈骗的罪名将其逮捕的,诈骗案审完以后,马上追究他抢劫杀人的罪行,他一直到22天拘留期满也没有交代。紧接着警方又以抢劫杀人的罪名逮捕了他,他还是继续否认。他知道,如果招供太早了,就会给审判官一个“这小子肯定是凶手”的印象。他计算着什么时候招供最为合适。到了第35天,他认为时机已到,先做好招供的心理准备,然后等着焦躁不安的岛津发作,当岛津激动到极点的时候,他用早就想好的说法招供。
“……知道了……饶了我吧……是我干的……就算是我干的吧……”
“啊……是我干的……这还不行吗……饶了我吧……”
“……就是这样……真的……您饶了我吧……我头疼得脑袋都快炸了……”
就算是我干的吧。汤本想好的这句台词简直是滴水不漏,朽木真想表扬他几句。
这小子坚持到最后,招供所用的词语还是证明了自己是清白的。什么“饶了我吧”,什么“我头疼得脑袋都快炸了”,全都是谴责警方逼供的台词。汤本扮演了一个悲剧人物。
就这样,汤本演完了他自编自导的戏剧的序幕。在法庭上,他当庭喊冤,紧紧缠住审判长:我是冤枉的,救救我吧!
朽木紧紧地咬着槽牙。
“主演”汤本的审问录音不能提交法庭。当然,审判长不会相信警方没有审问录音,可是一旦交上去,警方的审问方法就会受到质疑。总之,不管提交还是不提交,都会在审判长心中形成有利于汤本的心证。
朽木自己问了自己一句:我能在这场博弈中胜出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整理一下可以用来对抗汤本的状况证据。
抢劫杀人事件发生前4天,汤本去东京涩谷地区一个化装舞会用品商店买了两顶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帽子,虽说这不算犯罪,但可以视为跟大熊密谋抢劫运钞车的证据。在那个商店的玻璃柜门上,检出了汤本的指纹。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但是,下次九九藏书公判汤本很可能“修正”他的供述。他可以承认买了那两个帽子,而对于跟大熊密谋,则可以翻供。他可以说,是大熊命令他去买的,但他并不知道大熊买那两顶帽子的目的是什么,所谓“跟大熊密谋”,完全是警方瞎猜的。
这样就麻烦了。以前汤本确实是给大熊跑腿的,现在两人的关系也类似主仆关系,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反击汤本是有困难的。
那么,关于他们偷来的那辆轻便客货两用汽车,能否证明汤本参与了抢劫杀人呢?
事件发生以后,从现场附近的空地向大熊家转移,用的是他们偷来的一辆白色的轻便客货两用汽车。后来警方在郊外河边发现了那辆车,经查是临县一个建筑公司管理的车。两个星期之前,这个公司曾向警方报案,说他们丢了一辆白色的轻便客货两用汽车。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汤本跟这辆车有着密切的关系。事件发生第二天,有人看见他在市内一个自动洗车场洗那辆车,而且说他用清洁剂非常细心地清洗。警方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了汤本的肖像,结果是惊人的相似。根据这个情报,岛津审问汤本的时候,汤本一直说车是大熊偷的,与他无关。第35天招认的时候,虽然承认是他把车扔掉的,但每次问到把车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都用一种暧昧的方式来回答,直到愤怒的岛津大99lib.t>吼“郊外的河边吧”,他才点了点头。这样他的供词就谈不上是只有犯罪嫌疑人才知道的秘密,也谈不上是主动坦白。毫无疑问,这也是汤本的计谋。
如果再开庭,汤本恐怕连扔掉偷来的汽车的事情也要否认吧?不,汤本在招供的时候,除了扔车的地点比较模糊以外,其他供述还是比较详细的,完全可以证实他与大熊一起做了精心的事后处理工作。跟大熊的对话交代得一清二楚,岛津也没有诱导的嫌疑。关于这一点,在法官面前再说是警方瞎猜的,很可能是说不通的。那么汤本就会使用辩解那两顶只露出眼睛的帽子的问题的手法,说是大熊把他叫到废弃工厂,告诉他刚才抢劫了一辆运钞车,然后命令他把偷来的车扔了,他害怕大熊的淫威,只好照办。
朽木再次咬紧了槽牙。
剩下的状况证据就是运钞车的司机兼岛的证词。兼岛出院之后,警方立刻把他叫到刑侦部来,让他隔着单面透明的大玻璃观察戴上了黑帽子的汤本,兼岛马上说“就是他”,并且吓得双膝发抖。但是,事件发生的时候兼岛并没有看到汤本的脸。三个法官,特别是石冢审判长,能以兼岛的证词为依据断定汤本跟大熊一起抢劫杀人了吗?显然不能。
我能在这场博弈中胜出吗?朽木又问了自己一遍。
现在不是能不能胜出的问题,而是非胜不可的问题!一班的失败,就意味着F县警察本部的失败!
娇娜琳。朽木的脑海里闪出一个保存在大脑回路里的名字。
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机关算尽……
朽木总觉得这里边有不能吻合的地方。招供可是一种“烈性药”,自由自在地使用这种“烈性药”提炼出对付公判的策略的汤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出一般人看来属于没有对准焦距的暖昧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呢?
陷阱?
汤本要求直到传唤娇娜琳那天不要公布她的住址,看来他想到了警察将查明她的住址,进入她的房间进行搜查。他的这种要求,实际上是在提醒法官,警察将不惜一切手段找到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并且将其消灭。毫无疑问,这肯定影响法官的心证。
头脑里某个地方危险信号在闪动。朽木没有命令部下进入105室娇娜琳的房间。负责监视105室的森隆弘说,105室的信箱里好像有门钥匙,信箱是密码锁,可以想办法把门钥匙弄出来,那样的话用不着惊动房东就可以进入房间。朽木拒绝了森隆弘的请求。冒冒失失地闯入房间,可能正中汤本的圈套。
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引诱警方冒冒失失地闯入房间,汤本的所谓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只能是一个非实体的,搅乱审判的道具,一旦警方进入房间,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就会土崩瓦解。不仅如此,法官早晚要进入房间进行检证的,如果法官发现所谓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毫无根据,欺骗法庭的罪过将使汤本陷入绝境。
这是非常危险的赌博。
是明知危险也要孤注一掷呢?还是已经在娇娜琳的房间里做了手脚呢?朽木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后背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
他看不见汤本的脸——皮肤下面的脸,剥去假面之后的脸,真正的脸……朽木又拿起一盘标记着“本人简历”的磁带塞进录音机里。
突然,朽木的眼睛不停地眨了起来。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一种丢了东西的感觉。
今天白天,记忆中闪现过一个没有完全存人大脑回路的词语,不,不是词语,而是某人对朽木说过的一句话。
录音机里播放着岛津和汤本在审讯室里的对话。
“你在北见村小学念到五年级,对吧?”
“对,没念完就退学了。”
朽木的思考中断了。录音机继续播放岛津和汤本的对话。
“是那个因为修水库被淹没了的北见村吗?”
“不是。我出生的地方还要靠北一点儿,在七沼附近。”
“七沼?”
“您不知道吗?因为那里有大小7片沼泽地连在一起,所以叫七沼。我家在七沼西边两公里处。”
这是因网络诈骗审问汤本时的录音。岛津和汤本都很平静。
朽木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薄薄的嘴唇慢慢嚅动着,似乎是在头脑里描绘着什么。朽木一边这样描绘着,一边集中精力听审问录音。
第五章
朽木突然觉得眼睑发热。
他从休息室的床上坐起来,用衬衣的袖子擦了擦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刚擦干就又流了出来。他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是这样,父母去世都没有流过眼泪的他,每天起床时眼泪都要流个不停。
电话铃响了。朽木走出休息室,推开刑侦部办公室的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5点45分了。
朽木办公桌上的电话在响。
“一班朽木。”
“是我。”田畑课长说话的声音非常紧张,“岛津交了辞职告。”
朽木不由得抓紧了听筒。
“刚才我起来去邮箱里拿报纸,看见了他的辞职报告,大概是半夜里悄悄放进去的。”
“怎么写的?”
“就写了一句由于个人情况而辞职的套话,别的什么都没有。”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岛津家去看看。”
“对不起,弄清楚是怎么回.99lib.事之后给我打个电话。”田畑是在为把岛津推荐给一班向朽木道歉。
不过,汤本翻供的事,朽木跟岛津是一根绳上拴着的两只蚂蚱,谁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还没有。”
“各报都做了报道,而且都是通栏大标题。汤本翻供,可把记者们乐坏了。”
朽木拿起几盒汤本的审问录音磁带,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在传达室前边的走廊里随便拿了一份报纸,醒目的大标题立刻映人眼帘。
“被告人汤本当庭翻供”
“汤本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警方审问方式遭痛批”。
朽木走出县警察本部大门向停车场走去。就在这时,三班班长村濑向这边走来。村濑那平平的圆脸油光油光的。
“早上好!”村濑向朽木打招呼。
“这么早就来啦?”
“刚才抓住了一个纵火犯。”
“是吗……”
“你们那边好像遇到了大麻烦?”村濑脸上浮现出“你活该”的表情,跟朽木擦肩而过。
朽木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把一盒录音磁带塞进车上的收放机里。在车子启动的同时,汤本说话的声音在车里响起来。
“喂!别胡说!我没让她喝药,我跟她是通奸!是那女人求着我跟她干的!结果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刑警搞成了强奸!”汤本在振振有词地解释他7年前强奸妇女的案子,态度傲慢而粗暴。
朽木的车子进人了商店街。这时是早晨6点多,街上还很清静。
岛津临阵脱逃。
如果出现了汤本的审讯官为了逃避被传唤而辞职的情况,警方就输定了。汤本将被释放,从此获得自由。朽木眼前浮现出汤本嘴角挂着的那一丝下流的冷笑。
我要让他永远都笑不出来!
小雨打在挡风玻璃上,也打在朽木心上。
求求你了,请你永远不要笑……
那天也下雨,从阴沉沉的天空降下细小的雨滴。
23年前……
大白天的路上出现了强盗,通过无线电话,朽木知道自己的车就在犯罪现场附近。他立刻命令开车的年轻刑警呜着警笛飞驰过去。快点!再快点!朽木命令道。
引擎轰鸣着进入市区时,朽木紧盯着前方,观察是否会有人从路边跑出来。
雨刮器擦掉挡风玻璃上的雨水的瞬间,朽木看见一家面包房前边的便道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头发很长,正低头看着便道与行车道之间的映山红的矮树丛。
突然,从矮树丛里跑出来一个穿着蓝裤子的小男孩。
以下情况是朽木后来才了解到的。
那个小男孩刚刚两岁零七个月,耳朵听不见声音。那女人是小男孩的母亲,是个单身母亲。小男孩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急刹车,猛打方向盘,但车速太快,一切措施都来不及了。由于孩子太小,撞上的时候朽木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咚”的一声响。紧接着车子向上颠了一下,车轮从一个柔软中带着坚硬的东西上轧过去了。
车子因猛打方向盘失去了平衡,越过中线跟迎面开来的一辆大卡车相撞,年轻的司机和车子的右半边被撞飞了。
朽木摇摇晃晃地从被撞烂的车子里爬出来。雨越下越大。马路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几乎辨别不出入模样来了。朽木紧咬着槽牙,其中一颗竖着裂成了两半。
朽木仰望苍天,有生以来第一次呼唤神灵。
没有发生任何奇迹,只有不断降下的雨水,冲洗着朽木的脸。
年轻女人被雨淋湿的长发乱蓬蓬的,脸是一张母亲的脸。她紧紧抱住了小男孩那被冲撞和碾轧得随时都可能断裂的尸体。
年轻的母亲大叫着。达也——达也……
“岛津先生,你也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嘛!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是我干的!我什么坏事都没干!”车上的收放机里还在播放汤本的审问录音。
葬礼之后,朽木跪在了年轻的单身母亲面前。单身母亲恳求道:“请你永远不要笑……”
当时要是点点头就好了,只默默地点点头就好了。可是,朽木却下意识地抬起头藏书网来,盯住了单身母亲的眼睛。
朽木心存疑问:当时,这个单身母亲站在面包房前边的便道上看什么来着?真的是在看映山红吗?
难道不是在看她的儿子吗?她的儿子就要跑上机动车道了,为什么不上前拉住他?为什么只是屏住呼吸看着他?
只因为他是个失聪的孩子吗?只因为他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吗?
5天后,单身母亲在洗澡间里割断了自己的腕动脉。
“行了吧你!你跟我说那个保安家里的事情干什么?他有4个孩子也好,有5个孩子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收放机继续播放着审问汤本时的录音。
朽木现在明白了,那个单身母亲心里什么都没想。
请你发誓,一直到死都不笑……如此残酷的话语,是不会从一个心里想着什么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当时的她,一定是神情恍惚,一定是在一瞬间丢了魂。也许是因为活得太累,也许是因为在想什么事情,一时忘记了照看儿子。
单身母亲心里虽然什么都没想,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地搜寻过自己的潜意识。当她看到朽木那双怀疑的眼睛的时候,再次搜寻了潜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她找到了。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这孩子要是没降生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这究竟是不是那个单身母亲的真实感情藏书网,谁也不知道。也许只不过是从朽木心中产生,然后又强加给单身母亲的幻影……她满足了朽木的“期待”,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此后朽木并没有辞去刑警这份工作的理由,现在总算明白了。
那以后,他非常热衷于把犯罪嫌疑人的面皮剥下来。一个又一个的犯罪嫌疑人的面皮被他剥下,露出真相。
不只是我朽木,汤本这小子跟我一样,而且比我更善于剥下别人的面皮……
“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这样?你凭什么叫我杀人犯?如果我是杀人犯,你把证据拿出来呀!你连证据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摆臭架子,有什么资格随便乱说?你他妈的就是个浑蛋!”审问录音里,汤本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朽木打开了雨刮器的开关。他对岛津的人生没有兴趣。
但是,为了把汤本直也的面皮剥下来,对岛津辞职这件事还不能放任不管。
第六章
“谢谢……我老公承蒙您的关照……”岛津的老婆刚起床,,满脸惊讶地看着朽木。
岛津租的是一套独门独院的房子。本来岛津住的也是县警察本部的机关宿舍,趁着老婆担任了内衣售地区负责人的机会,从机关宿舍里搬了出来。
“还在睡觉吗?”
“没有。他不在家,昨天晚上去他哥哥那里喝酒,住在那边了……离这儿不远。”
朽木向岛津的老婆打听了一下地址,刚要转身离去,岛津的老婆说话了:“请问,我老公他怎么了?”
“写了辞职报告。”
“啊?”岛津老婆说话的声音好像很吃惊,但从表情上看,她显然已经知道了。岛津肯定会事先把辞职的想法告诉老婆的。
朽木仰起头来看着天空。
跟岛津老婆的对话,让朽木想起了丢了的那件东西,即没有完全存人大脑回路的、某人对朽木说过的一句话。
早就知道一昨天,从地方法院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满脸雀斑的女记者这样问过朽木:“班长,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汤本会翻供啊?”
这对朽木是一个重要的启示,他当即断定此事确切无疑。这时,上衣内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话的是警务课的一谷调查官。
“我这里有一份值得您参考的情报,我觉得还是尽快告诉您。”
“什么情报?”朽木说话的口气很粗鲁。
一谷生气了:“不想知道吗?”
“姑且听听看。”
一谷停顿了一下,咋了咋舌头:“汤本直也的辩护律师齐藤,我调查过了。虽说在新宿有一家法律事务所,但由于负债累累,几乎经营不下去了。齐藤也欠着九九藏书汤本的哥哥不少钱,这回担当汤本的辩护人,欠款就可以一笔勾销,所以他接了这个案子。”
齐藤身上那件皱皱巴巴的旧夹克浮现在朽木眼前。
“总之是个连到这边来的火车票都买不起的穷律师。如果官司打赢了,他还能得到额外的报酬,因此他很可能在暗中拼命帮助汤本。”
朽木说了声谢谢就把电话挂了。他认为一谷不可能真心帮刑侦部和一班的忙,一谷只不过是为他自己和警务部着想。如果县警察本部被媒体批评,倒霉的首先就是一谷他们这些伺候本部部长和警务部部长的小喽哕们。
朽木转身离开了岛津家。岛津的老婆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为老公辞职感到遗憾,因为她有能力养活老公和孩子。朽木的目的没有达到,感到很失望。本来他是想?99lib.让岛津的老婆帮助说服岛津继续留在县警察本部的。
但是,朽木胸中塞满了另一种更大的失望的乌云,使他愤怒至极,相比之下,刚才的失望都算不了什么了。
5分钟后,朽木来到了岛津的哥哥家。按响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像是岛津的哥哥的男人趿拉着凉鞋走了出来。朽木做过自我介绍之后,那人诚惶诚恐地向朽木鞠躬。
“这回我弟弟给您添大麻烦了,实在对不起。”从表情上看,岛津的哥哥什么都知道了。
“我听说他在您这里。”
“啊,在二楼……怎么说呢,好像得了神经官能症,不知道能不能见您……”
岛津都快40岁的人了,他哥哥还像护着小孩子似的。朽木觉得滑稽,更感到悲哀。
“10分钟就能谈完。”朽木叹了口气,擦着对方的身体走进玄关,脱了鞋就上二楼。
岛津大概听见了朽木在玄关跟他哥哥的对话,已经把被子叠好,恭恭敬敬地跪在榻榻米上等着朽木呢。
“早上好!”朽木先向岛津打招呼。
“……早……早上好……”
朽木在岛津面前盘腿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伸手就能摸到对方。
岛津虽然垂着头,但他那肿胀的脸依然很明显。
“你要辞职?”
“……”
“为什么要辞职?说!”
“……对不起,我实在干不下去了……”
重案一班的审讯官的负荷太重了,这个不说也能想得到,但是……
“就这一个理由?”
“……”
两人沉默的数秒之中,朽木的思考到达了某一个点。
昨天回到办公室之前给岛津打电话,岛津马上就接了。不是在医大附属医院看牙的岛津没有按照医院的规矩关掉手机电源,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去医院,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朽木的电话呢。他已经预料到朽木去法庭旁听结束以后,马上就会给他打电话了。
“喂!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汤本在法庭上会翻供?”
岛津的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了两倍。紧接着,没肿的那半边脸挨了朽木一记重拳。
岛津像个大虾似的退到房间一角,额头在榻榻米上蹭着:“对……对不起!”他的后背剧烈地起伏着,双手抱头失声痛哭,眼泪弄湿了榻榻米。
朽木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把胸中的怒火压下去,是需要时间的。
岛津终于开始说话了:“对不起……我……我被汤本那小子给耍了…99lib?…”岛津说完抬起头来,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那天……也就是第35天,汤本总算招认了,我长吁了一口气,心想太好了,终于拿下了,这样我就有脸见一班的同事们了。可是……”
岛津的声音沙哑,嘴唇战抖着:“……两天以后的审讯中,关上录音机休息的时候,森隆弘上厕所去了,汤本奸笑着对我说,这下你完蛋了。”
朽木用沉默催促岛津说下去。
“我不懂他这话的意思。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只要审讯室里剩下我和汤本,他肯定跟我说那句话。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不告诉我。我逼问他,他不但不回答,还一个劲地奸笑。我……我心里渐渐觉得不安起来。”
岛津完全中了汤本的圈套,心中的不安一天天膨胀起来,逼问也变成了央求。
“你想听吗?”汤本故意让岛津着急。最后,岛津居然向汤本鞠躬哀求起来。被捕之后的第42天,汤本满意地点点头,答应了岛津的请求,自信满满地说道:“告诉你吧,我有完整无缺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我一听,犹如五雷轰顶……”
审问报告已经交到了检察院,根来检察官也写好了同样内容的起诉书。更主要的是岛津已经身心疲惫,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一班审讯官的重任,软体动物一般想抓也抓不住的眼前的汤本,再加上上边也有人怀疑岛津作为一个审讯官的能力,岛津在层层重压之中,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让汤本坦白交代了,结果到了最后关头,供词被推翻,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岛津惊慌失措,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报告将成为泡影,还要从零开始。不,已经来不及了,拘留期限还有两天就到,想从零开始也没有时间,岛津的心就像被烧焦了。
汤本是在胡说八道,是在吓唬我呢,岛津曾经这样推测过。他拼命让自己相信这个推测,但是他没有自信,没有已经把汤本拿下的真实感觉,半信半疑地回家了。把这件事从嘴里说出来都是一件叫岛津感到恐怖的事情,所以他没跟森隆弘说,也没有向朽木汇报。如果真有所谓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呢。每当想到这里,胃液就会涌到喉咙口,晚饭连一口都没吃就上床睡觉了。岛津躺在被窝里浑身一直在打哆嗦,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也就是汤本拘留期限到期的前一天,审讯室里只剩下岛津和汤本两个人的时候,汤本问道:“跟上边汇报了吗?”
“还没有。请你告诉我,你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什么?”岛津哀求着。
突然,汤本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瞥着目瞪口呆的岛津,捂着肚子笑得喘不上气。笑够了,汤本一本正经地对岛津说:“岛津先生,这回你也成了同案犯了。”
“当时,我浑身发抖……不,我的心在发抖……”岛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朽木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仰望着天花板。
汤本确实是个演技高超的演员。从被捕到招认的长达300多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冷静地观察岛津的一举一动,就像一个心理咨询师在观察他的病人。在审讯室里,受审的不是汤本,而是岛津。岛津的性格被汤本摸清了,处境被汤本看透了,内心最大的弱点也被汤本抓住了。
终于,审讯室里审讯者和被审讯者的位置颠倒过来了。狭窄的审讯室中的攻防,并不是发生在前35天,而是发生在汤本招认后的一个星期里。
“后来呢?”身经百战的朽木都开始害怕听岛津说下去了。
“汤本威胁我……说要把我没有向上边汇报的事情抖搂出去……我多次向他鞠躬,哀求他不要这样做……”
岛津完全被汤本拿下了。
“后来呢?”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岛津带着哭腔说道:“……他给了我一些毛……”
“毛?”
“头发和阴毛……他让我把那些毛……扔到一座高级公寓的105室的床上去……”
娇娜琳住的高级公寓!朽木在心里念叨着。
根本就不存在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完全控制了岛津,最后,汤本居然让审问他的审讯官为他伪造一个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伪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不对!这样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头发和阴毛上不会记录日期。把那些东西扔在娇娜琳的床上,只能证明汤本跟娇娜琳有性关系,并不能证明汤本不在犯罪现场。
——既然如此,汤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朽木的思考不能往下延伸了,干扰了他的思考的当然是眼前的岛津。朽木看着岛津的脸,心想:毫无疑问,汤本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他把罪恶之手伸向了F县警察本部刑侦部刑侦一课重案一班的岛津。
朽木把视线移到岛津那肿胀的腮帮子上。
是因为害怕去法庭吓的呢,还是陷入绝望之后紧咬槽牙使之竖着裂成了两半呢?
问一下岛津就知道了。
“你去了吗?”
岛津抬起被眼泪弄湿的脸:“……没去。”
朽木从脏腑深处长吁了一口气。
“什么都不用说了。第35天以后发生在审讯室里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去!”
“班长……”
“辞职是你的自由,但是,一定要等到汤本判决之后再辞!”
岛津趴在榻榻米上俯下身子,向朽木鞠躬。朽木托着岛津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要么站到法庭的证人席上去,要么找根绳子上吊自杀,除了这两条路以外,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朽木说完站起来下楼去了。
看着在一楼等着的岛津的哥哥那担心的样子,朽木叮嘱了一句“别离人”,转身向停在门外的车子走去。
接下来只要把那个没有意义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意义揭示出来就胜利在握了——朽木在想到这句话的瞬间停下了脚步。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只有大脑在飞快地转动。脑海里点点星光突然辉煌耀眼,紧跟着就是炸雷般的冲击,让他全身一震。
没有意义的意义。
虽然只过去了数个瞬间,朽木却感到过去了几个小时。
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看见了。汤本直也面皮下的真相,被朽木看得清清楚楚。
第七章
10九九藏书天以后……
在一座8层楼高的潇洒的高级公寓前,站着一个头上蒙着夹克衫的高个子男人。他就是汤本直也。两个彪形大汉把他夹在中间,使他无法自由活动。
“你的戏演完了吗?”身后传来一声呐喊。
汤本直也和夹着他的两个看守同时回过头去。
发出那一声呐喊的是“青鬼”。
“青鬼”金刚怒目。
两个看守吃了一惊,随后对视了一下。重案一班的班长“青鬼”,拘留所里的看守没有一个不认识他。
汤本没有害怕,他从夹克衫的缝隙里露出一双三白眼,说了声“啊,是你啊”。
朽木大步走过来,对汤本一侧的看守轻声说了一句“我跟你换个位置”,然后掀开夹克衫的一角,在汤本耳边问道:“你心情如何呀?”
汤本没有回答,转过身去继续看着高级公寓那边。那座高级公寓的105室就是大熊悟的姘头娇娜琳住的地方。现在,石冢审判长、根来检察官、齐藤律师和县警察本部鉴别课的警察正在里边验证汤本的所谓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娇娜琳依然没有消息,石冢审判长认为传唤困难,所以决定到娇娜琳的房间里做现场验证。
刚才汤本也在房间里边,他指着娇娜琳的床说,抢劫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和娇娜琳正在床上颠鸾倒凤。汤本解释完以后,石冢审判长命令看守把他带到外边来了。
朽木压低声音问道:“你答应给齐藤律师多少钱?”
“什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由于被夹克衫蒙着头,汤本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但分明是非常瞧不起朽木的口气。
朽木也向高级公寓那边看去。鉴别课的警察一定在娇娜琳的床上找到了汤本的头发和阴毛。岛津拒绝了汤本的要求,但是……
律师齐藤替他做了。
汤本被关在县警察本部的时候,齐藤一次都没跟汤本见过面,起诉以后汤本被关进了拘留所,齐藤去过好几次。律师跟被告人有秘密交谈权,可以在没有监场人的情况下跟被告人见面。
拘留所是老式的,透明的有机玻璃板上有很多小孔,以便外边的人跟里边的人说话。汤本的头发和阴毛,通过小孔交给了齐藤。
齐藤完全是按照汤本的指示做的。他按照汤本告诉他的密码锁的密码打开娇娜琳的信箱,从信箱里边取出门钥匙,进入了娇娜琳居住的105室。汤本作为大熊的小喽哕,跟着大熊到娇娜琳的住处来过,而且知道娇娜琳总是把门钥匙放在信箱里,并且知道密码锁的密码。
伪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报酬也许是1000万,也许是1500万,总之是从运钞车上抢劫来的钱的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听到这个数字,对于律师事务所的经营陷入困境的齐藤,一定是垂涎欲滴。
“好精彩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啊!”
“你……你什么意思?”这回汤本说话的口气变成了试探的口气。
朽木更加相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了。
汤本最初并没有打算伪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明,他知道,伪造的东西肯定会被识破。但是,强调自己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让法官认为说不定真有,却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他铭记在心。同样,汤本招供的时候装成弱者的样子,也是为了影响法官的心证,将审判引导到对他有利的方向。
所以,他伪造了一个空气似的抓不住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虽然很难被法官肯定,但永远也不可能被否定。
朽木又说话了:“为什么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你没有把偷来的那辆客货两用车扔掉?”
“少哕唆!”汤本的声音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滚你的吧!你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随便聊聊。你听着,大99lib?熊的脸被运钞车的司机看见了,把偷来的客货两用车放到第二天,你们就没想到这样做很危险吗?”
汤本把头转过来,从夹克衫下边露出一只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的话我听不懂,我跟抢劫没关系。”
“不许你笑!”
“什么?”汤本好像没听清朽木的话。
从高级公寓的105室里走出来一群男人,齐藤律师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看来头发和阴毛都顺利地找到了。
汤本也坚信自己取得了胜利,夹克衫下面的脸上露出奸笑。
朽木揪住夹克衫,把汤本拉过来:“不许你笑!刚才不是警告过你了吗?”
“你……你想干什么?”
“回答我的问话,为什么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你没有把偷来的那辆客货两用车扔掉?”
“我怎么知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没去扔,而是你没腾出手来去扔!”
汤本脸色大变。
“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你开的是一辆皇冠车,车上坐着大熊和娇娜琳!”朽木厉声喝道。
大熊抢劫杀人以后找汤本商量对策,这是汤本在招供时说得最详细的地方,用不着岛津诱导,自己主动说了一大堆,但完全是谎话。他说那么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警方误认为他没跟大熊一起行动。
“你……你威胁我。我告诉审判长去!”汤本说着求救似的向停车场那边看。
石冢审判长正在跟根来检察官谈论着什么。
“我真要告诉审判长去了!”汤本威胁起朽木来。
“去吧,你告诉他,除了运钞车上的保安以外,你还杀了两个人。”
一切都静止不动了,声音也没有了。
不对。
咔嚓、咔嚓……轻微的金属撞击声还是可以听到的,那是用毛巾盖着的手铐发出来的声音,汤本全身在剧烈地战抖。
朽木接着说:“现在,100多名警察,正在七沼里打捞那辆被你沉人沼底的皇冠车呢。”
“呜……”汤本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皇冠车肯定被汤本沉人了沼底。所有的物证以及大熊跟娇娜琳的尸体都在车里。汤本知道,大熊的脸被司机看见了,大熊早晚会被警察抓起来,紧跟着自己也会被警察抓起来。而且,只要活着,就摆脱不了给大熊当小喽哕的命运。汤本一咬牙,索性把大熊和娇娜琳都杀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
娇娜琳被卷人事件丢了性命,然后被汤本利用做了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由于娇娜琳已经不在人世,汤本就有了一张“沉默”的王牌。因为汤本知道娇娜琳不存在了,所以他认为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就算得不到肯定,也永远不会被否定。
“他妈的……”汤本的三白眼里布满血丝,龇着的牙露出牙床,疯狗似的喘息着。
已经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汤本面皮下的真相,坚定了朽木向七沼派出更多警力的决心,一定要把大熊的皇冠车打捞出来。
“3000万日元藏在哪里?上绞刑架之前给我说出来!”
朽木说完微微笑了一下,又马上咬紧了槽牙。他皱起眉头转过身子,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第一章
实在对不起,昨天太慌乱了。今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儿了,请让我把事件发生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一下。
5号下午6点多,武内电器商店的武内利晴给我来电话说:“明天太忙,现在就去给你安空调。”我说:“那太好了,谢谢你!”连日来的高温天气让入夜里无法入睡,哪怕早一分钟装上空调也是好的。我老公是个出租车司机,那天他正好上夜班,第二天早晨才能回来。老公虽然不在家,我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我从小跟武内就很熟。武内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身材矮小,同学们都耍弄他,叫他“小妮子”。虽然现在他已经是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了,我也没把他当作男人看过。
空调装好以后,武内说:“我再给你把电视和录像机调99lib?整一下吧,这个是免费服务,不收钱。”我向他道谢之后,去厨房给他削苹果。那时候大概快晚上9点了。我端着装着苹果和水果刀的果盘回到客厅里的时候,只见电视上正在播放黄色录像。那是我老公借来的,看过之后录像带没从录像机里拿出来。现在我只能说没有立刻把录像机关掉太大意也太轻率了,可当时觉得立刻关掉反而尴尬,而且武内还是单身,我也想耍弄耍弄他,想在他面前显示一下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是多么从容不迫。我只笑着说了声“男人都这德行”,就坐下了。
但是,房间里的气氛马上变得微妙起来。我看见武内默默地看着电视上男女交媾的画面,还听见他的喉咙口咕噜咕噜地响了两三下。我说了声“关了吧”,站起来要去关录像机时,武内突然抱住我把我摁倒,我大惊失色,想叫却叫不出声。武内压在我身上,开始脱我衣服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拼命反抗。
武内从茶几上拿起水果刀顶在我脸上,低声吼道:“安静点儿!一会儿就完事!”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令人恐怖的表情,他的眼睛充血,呼吸急促。我觉得如果我再反抗的话,说不定会被他弄伤,甚至被他杀死。我害怕极了,浑身发抖,只能听从他的摆布。我觉得时间太长了,心里一个劲地祷告,快结束了吧。在他强奸我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哭。
总算完事了,武内站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就开始穿衣服。这时,我听见大门那边有声音,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救命”,然后就听见脚步声,我老公闯进来,一看光着身子躺在榻榻米上的我,瞪大眼睛野兽似的怒吼了一声扑向武内,两人扭打在一起。我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喊:“别打了!别打了!”
两人的身体分开了,武内抓起水果刀,冲着我老公连吼了好几声“躲开”,那是因为我老公堵在了门口。只见我老公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直奔冰箱,去拿冰箱旁边放着的一根金属棒球棒。武内也看见了棒球棒,意识到我老公要用棒球棒来打他,就追了上去。我老公的手刚刚摸到棒球棒,武内的水果刀就深深地扎进了我老公的后背。我老公“啊”地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上。
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后来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一直哭叫着喊救命吧。
第二章
时间,支配着“霞光公寓”的102室。
房间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九九藏书盯着电视旁边一个闹钟。已经走到白色表盘左侧的秒针在一秒一秒地向上移动09……10……11……当秒针与分针、时针在12的位置上重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是谁的手表发出了“嘀”的一声电子音。午夜12点,“出租车司机被杀事件”过去了整整15年了。
本间雪绘藏书网的视线落在了榻榻米上,从身体深处吐出来一口气。她的肩膀窄得可怜,本来很丰满的身体看上去小了一圈,不,也许是两圈。
男人们——F县警察本部重案组的刑警们依然非常紧张。桌子上的电话方位探知器还处于开启状态,准备随时探知对方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逃亡中的武内利晴也许会误认为时效已经成立,给雪绘打电话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
真正的时效成立应该是7天后的午夜12点。武内利晴杀死本间雪绘的丈夫本间敦志以后到台湾去了7天,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55条的规定,逃亡中的嫌犯出国期间,时效中断。这条规定在新闻报道或小说上经常被提及,很多人都知道,但武内利晴不一定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的7天时间里,是逮捕他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时机。刑侦一课的刑警们把今天称为“第一时效”,7天以后称为“第二时效”,在全县范围内秘密撒下天罗地网,准备随时逮捕误认为时效已到的武内利晴。
凌晨1点了,房间里只能听到电扇转动的声音。女刑警催促了好几次,雪绘才躺在榻榻米上。她怯生生地把夹被拉到胸部,利用女刑警的身体遮挡住自己,背冲着男刑99lib?警们躺着。
电话依然沉默着。
森隆弘靠着墙盘腿而坐,习惯性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已经在这里蹲了两个星期了,他标志性的小平头已经长长了,摸上去很不舒服。不过对于等待,他早就觉得无所谓了。他当刑警.99lib?多年,知道这就是工作。
凌晨两点多,隔壁的推拉门开了,身穿T恤衫和短裤的本间亚里纱出现在走廊里。她是本间雪绘的女儿,初中二年级,14岁。她连看都没看刑警们一眼,走进黑咕隆咚的厨房,拉开了冰箱门。借着冰箱里的灯光,可以隐约看到她的侧脸很像她的母亲本间雪绘。
不,也不是完全像。
负责跟踪亚里纱的森隆弘,视线落在了亚里纱的耳朵上。雪绘的耳垂很小,打个挂耳环的孔都困难,亚里纱的耳垂则很大。不过,她的大耳垂跟本间敦志的形状完全不一样,跟照片上武内利晴的耳垂却是一模一样的。
武内大概也注意到了。所以,三年前武内给雪绘打电话时问过这样一句话:“亚里纱是我的女儿吧?”
冰箱门关上了。亚里纱拿着一瓶可乐走回她自己的房间时,瞥了森隆弘一眼,留下轻微的脚步声,消失在旁边的房间里。
诱饵……
刑侦二班的楠见班长这样称呼亚里纱。楠见那张苍白的脸闪现在森隆弘眼前,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第一时效”已经成立了,楠见今天也没在这里露面。楠见的外号叫“冷血”,以前当过治安刑警。他从来不告诉部下自己在哪里,当了二班的班长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第三章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霞光公寓”104室里,只有三套被褥和10个人的手提包。104室以前没有住户,半个月以前,刑侦一课租借过来,把重案二组——通称二班——塞了进来。隔开一户就是本间母女住的102室,刑警们前往102室不是走大门,而是走朝着镀金工厂围墙开的后窗户。
森隆弘迅速脱掉衬衣和裤子,在靠墙的被褥上躺下。他得赶紧睡一觉,3个小时以后还要跟踪去上学的亚里纱。既然武内利晴认为亚里纱是他的女儿,就很难说不悄悄来看她。
本来森隆弘现在应该跟一班的同事们在高音町侦破一起女职员被杀事件。虽说到这边来只能充当支援二班的角色,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森隆弘绝非对这起“出租车司机被杀事件”不感兴趣。
森隆弘跟这起案件有着不浅的渊源,15年前他就支援过这起案件的侦破。那时候他刚从派出所调到一个警察署的刑侦课,接到报警之后,他立刻跟老刑警们一起赶到现场展开调查,出人意料地立了一功。车厢上写着“武内电器”字样的小卡车在一家弹子房的停车场里被发现,森隆弘在那家弹子房和当时本间夫妇租的房子之间的一个儿童公园里,遇到一个目击者。目击者称,他看见一个男人在公园的自来水管前冲洗满是血污的手。
刚当上刑警就崭露头的,森隆弘是非常幸运的。如果没有立那一功,后来还真不一定能调到县警察本部来——已经是一名老资格的刑警了,森隆弘还经常这样想。
15年前,为年轻的刑警森隆弘开辟了成功之路的就是这起“出租车司机被杀事件”。遗憾的是当时并没有抓住凶手。武内利晴回家收拾了一下行李,对父母说了声“我去趟东京”,就再也没有回来。如果当时的刑侦一课能想到武内利晴出国了,就一定能在他回国的时候在机场逮捕他。
“喂,大森。”旁边有人叫了森隆弘一声,是比他早躺下来的二班刑警宫岛。宫岛负责跟踪在附近的超市当收银员的本间雪绘。
“有事吗?”森隆弘一边往自己的肚子上盖毛巾被一边问道。
“武内利晴不来电话,是不是那小子知道出国期间时效中断啊?”
“还说不好,要打也得天亮以后了。”
“你怎么看?你认为他知不知道啊?”
森隆弘考虑了几秒钟,答道:“知道和不知道的比例各占一半吧。”
武内高中毕业以后就在父亲开的电器商店上班了,虽说没有学习法律的机会,但在森隆弘本人的记忆中,不止一次地在电视剧里见过刑警利用时效中断抓住凶手的场面。
“也不知道本间太太是怎样一种心情……”宫岛自言自语地说。
森隆弘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15年前,雪绘从医生那里99lib? 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一时精神错乱了。是丈夫的孩子,还是……雪绘哭喊着:“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呀!”她在自我谴责。丈夫被杀,怀上了谁的孩子也不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不注意,让武内钻了空子,说严重一点,是自己引诱了武内。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到了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据说她接受过30多次心理辅导。
雪绘最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这肯定是一个非常痛苦的选择。
她对亲友说,孩子绝对是自己老公的,结婚第三年他们夫妇就决定要孩子了。她还哭着说,自己年轻时不懂事,谈恋爱过程中曾两次堕胎,这回再做人流的话,恐怕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了。
亚里纱的耳垂跟武内利晴的耳垂长得一样,血型也跟武内利晴一样。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雪绘一定不止99lib?一次这样想。把杀死了丈夫的男人的女儿生出来了,雪绘是如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的呢?14年来,她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抚养女儿长大的呢?
“我觉得她不希望武内被抓住。”宫岛又说话了。
森隆弘还以为宫岛已经睡着了呢,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吧。”
埋在雪绘内心深处的情感是很难体察的。被从小就认识并且信赖的男人强奸,心灵的创伤一定很深吧。她一定非常仇恨那个杀死她丈夫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又是自己的女儿亚里纱的亲生父亲。
雪绘认为是自己引诱了武内,对此她感到非常自责。这种自责的念头现在还有吗?森隆弘的脑海里浮现出进入这座公寓之前翻阅过的雪绘的证词记录。案件发生后的第三天,雪绘在接受警方的调查时,使用了很多承认自己也有错误的表示后悔的词语。“大意”、“轻率”、“耍弄”、“结了婚的女人是多么从容不迫”,这些词语给森隆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还有,比什么都严重的问题是,雪绘想到女儿的将来的时候,一定是心如刀绞。亚里纱不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警察了头。离“第二时效”成立还有7天,到时候不管结果好坏,事件都会得到解决。
但是……
森隆弘的思绪又回到了雪绘的内心世界。不管是怎样一种结果,雪绘多年来的苦恼能够在7天之内得到解决吗?森隆弘总算接受了睡魔的邀请,可是他大脑的某个部分还在继续思考着。
第四章
早晨6点半。闹钟的声音把睡得很浅的森隆弘吵醒了。
他在洗脸池前洗了脸,顺便把头发也洗了。从后窗进入102室的时候,只见亚里纱已经换好了校服,正坐在餐厅一角吃烤面包片呢。
“早上好!”森隆弘跟亚里纱打了个招呼,从她身后走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最近天天都会闻到的洗发香波的香味。亚里纱习惯于早上洗头。
亚里纱今天的心绪比哪天的都要好。
“咦,大森叔叔今天早上也洗头了?”
“你怎么藏书网知道的?”
“今天早上你的头发没有‘爆炸’嘛。”
这时候,雪绘正好从洗手间出来了。她刚化完妆,虽说由于睡眠不足显得没有精神,但猛一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眼中依然存有昨晚那放心的神情。
客厅里坐着几个满脸胡须的刑警。一看这几个刑警的表情就知道,武内没来电话。如果早上不来电话,今天晚上很可能来。不再担心被警方拘捕的武内,没有理由不跟雪绘联系。所以,如果今天晚上还不来电话,就说明武内知道时效中断的法律条文。
“继续蹲,是吗?”森隆弘问道。
二班的植草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话:“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当然得继续蹲啦。”
“楠见班长有什么指示?”
“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就是说,指挥官不在现场的异常状况还在继续。森隆弘虽然只是前来支援的,对这种状况也不免感到气愤。
“楠见班长到底在哪里呢?”
“鬼才知道他在哪里。这个干过治安的臭小.99lib.子,谁也想不到他会钻到哪条臭水沟里去!”植草露骨地发着牢骚。另外两个刑警也是愁眉苦脸。
森隆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人际关系搞得很好的班是不存在的。刑警世界里的人都是非常要强的,县警察本部重案组的刑警更要强。只要有一点儿毛病或弱点被别人看到,就会马上被贬到下一级的警察署去。所以刑警们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哪怕是一个班的同事,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也会互相将彼此视为敌人。
尽管如此,只要有恶性事件发生,大家就会以抓获罪犯为绝对而唯一的目标,压抑自己要强的个性,团结合作,各司其职。警察组织就像一个大村庄,班,就是这个大村庄里最小单位——家庭。为了家庭的利益,为了不给班长丢脸,刑警们都要在心里给自己唱浪花节,把内心飞扬跋扈的要强个性压抑下去。
但是,二班怎么样呢?肯为了楠见卖力的部下一个也没有。这是因为楠见对部下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他只把手下的人当作干事的手,跑腿的脚。森隆弘这次过来支援二班,马上就知道楠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楠见交给森隆弘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他调查F县地方法院刑事部门的法官们经常去哪些地方。餐馆、俱乐部、高尔夫球场、围棋会馆、朋友的家……楠见让森隆弘全都调查出来然后向他汇报。森隆弘打心底里感到吃惊,心想楠见真不愧是干过治安的。但是,逮捕“出租车司机被杀事件”中逃亡了将近15年的凶手,为什么要调查法官们的行踪,这让森隆弘难以理解。森隆弘倒是问过楠见为什么要这样做,楠见没告诉他,只用深眼窝里的两颗毫无光泽的黑眼珠无声地命令道:“叫你去你就去!”
上级把楠见率领的二班投入这起事件,更叫森隆弘感到难以理解,因为楠见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所谓值得怀疑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三年前那次泄密。
是谁把武内给雪绘打电话的事情泄露给报社记者呢?
当时F县警察本部展开了彻底调查,力图把泄密者查出来。泄密者是刑侦一课的刑警,这是可以肯定的。理由很简单,为了防止泄密,刑侦一课没有把武内给雪绘打电话的事通知下属警察署。
结果呢,调查了很久也没把泄密者查出来。刑侦一课的所有刑警都坚决否认是自己泄的密。被怀疑之后的愤慨声与叹息声不绝于耳,森隆弘也是如此。在刑侦一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绝对不能把其他班的侦查情报泄露给记者”。因为一旦破坏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99lib?,就会陷入互相报复的泥沼。虽说当时负责侦破武内利晴杀人案的是三班,三班的刑警最值得怀疑,但是,明明知道把武内给雪绘打电话的事泄露给记者会使所有努力化为泡影还要去那样做的傻瓜,是不可能存在的。
最后,刑警们将怀疑的目光集中在楠见身上,因为楠见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外来户”。没有任何根据,也分析不出他把情报泄露给记者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按照刑侦部门一贯使用的“排除法”,除了楠见不会是别人。当时三班的村濑班长就曾愤怒地逼近楠见,指着他的鼻子问:“是不是你?”楠见没说话,只用他那两颗没有光泽的黑眼珠威吓似的盯着村濑。
直到现在,人们也不能打消对楠见的怀疑,可是,上边竟然派楠见……
“我去上学啦!”
亚里纱向母亲雪绘打了个招呼,向大门口走去。
“‘一号’上学。”植草对着无线话筒小声报告。
森隆弘向植草行了一个注目礼,从后窗翻出去,沿着距离后窗很近的镀金工厂的围墙快步前行,绕过旁边的一个家具仓库走上大街,“二号”立刻进入了他的视线之内。亚里纱正在距森隆弘20米左右的地方向前走。从这里到她所在的中学走路不到10分钟。
与跟踪不同的是,森隆弘不必盯着亚里纱,而是要观察所有把视线投向亚里纱的男人们,同时要把那些男人的脸跟保存在自己脑子里的武内利晴的照片相对照。武内利晴长着一张看上去很和气的圆脸。15年了,不管他的脸有多大变化,他的大耳垂都无法逃过森隆弘的眼睛。
亚里纱脚上的鞋引起了森隆弘的注意,那是昨天刚买的一双新皮鞋。
森隆弘与亚里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自执行这个任务开始,森隆弘才发觉亚里纱是个非常吸引男人目光的少女。跟她擦肩而过的高中生、等公交车的公司职员、正拉开卷帘门的商店老板、开车的司机……谁都要停下看亚里纱几眼。以看漂亮姑娘作为人生乐趣的男人还真不少,有的只是单纯的心跳加快;有的想跟她打个招呼又不敢,急得浑身发痒;有的干脆就是在用眼睛强奸她。在亚里纱周围,许多马上就可能变成性骚扰者的男人们蠢蠢欲动。据官岛说,亚里纱的母亲雪绘年轻的时候特别风流,喜欢招惹男人。跟了亚里纱两个星期的森隆弘得出了一个跟宫岛的说法相反的结论,不是雪绘喜欢招惹男人,而是她周围的男人们不肯放过她。
亚里纱走上了行人较多的大马路。
两个……三个……四个……街上到处是二班的便衣刑警。伪装成一般轿车的警车从森隆弘面前开了过去,还有一辆伪装成一般轿车的警车停在路边,车上的刑警假装下车买烟。
亚里纱正在等红灯。人行横道对面有一个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的中年男人,斜着眼睛在看亚里纱。附近的一个便衣刑警立刻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故意把手绢掉在地上,捡起手绢的时候看了眼那个男人的脸。
亚里纱过马路之后走的是一段下坡路,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加快了脚步。二班的刑警们给森隆弘使个眼色,四散开去。
快到学校了,亚里纱跟一个同学肩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聊。走在一起的同学越来越多了,亚里纱回头看了森隆弘一眼,跟同学们一起走进了学校大门。
森隆弘吁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向植草报告。
“‘二号’到达,无异常情况。我现在去A点。”
森隆弘转身往回走。所谓A点,就是顺着来学校的那条路往回走30米处的一座古旧的二层私人住宅。这家的男主人吉田是防范协会的干部,女主人是女司机安全驾驶俱乐部的成员,可以说,夫妇二人都在协助警察工作。这次警方在没有说明理由的情况下提出借用吉田家二楼的一间屋子,吉田夫妇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今天还要给您添麻烦。”森隆弘向女主人打招呼。
“你们每天真辛苦啊。”身材像个啤酒桶似的吉田夫人也向森隆弘表示慰问。
森隆弘顺着楼梯走上二楼,走进吉田家已经出嫁的小女儿以前住过的房间里,在挂着以前遗留下来的粉红色窗帘的窗前放了一把椅子,慢慢地坐在上面,开始观察街上的情况。上班上学的高峰已经过去了,街上的人稀疏起来。
森隆弘不认为武内利晴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干刑警的人都知道,在侦查的过程中,经常会发生“绝对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之类的情况。犯罪的本质本来就是打破现实中的常规和既成概念的行动,所以侦破任何案件都要把网撒得大大的。定点有A、B、C、D四个点,可以观察亚里纱所在中学附近所有道路。
此刻,A点观察的道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中学校园的一角有个男人,森隆弘用望远镜一看,是个体育老师。
30分钟过去了……1个小时过去了……
森隆弘转动了一下变得僵硬的脖子。
突然,他想起了秋子身上的香味。就在这时,站在路边的一个男人的后背映人眼帘,那人几乎就在窗户底下。
森隆弘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那人就像是听见了森隆弘咽唾沫的声音,扭过头来看了看森隆弘待的那间屋子的窗户。眼窝里是两颗没有光泽的黑眼珠。
事先没有任何通知,已经消失两周的二班班长楠见出现了。
第五章
几分钟后,房间的门开了。
森隆弘站起来向楠见行注目礼。楠见也不还礼,一脸杀气腾腾。
“躲开!”楠见专横地命令道。
森隆弘从窗前离开,楠见站到窗户边上,盯着教学楼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静默使森隆弘沉不住气了,他想跟楠见说句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什么比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更叫人觉得难受的事情了。同在县警察本部,同在刑侦一课,现在又共同侦查一个案件,即便是这样,森隆弘也找不到话题。
这种情况是楠见一手造成的。他除了在命令别人做工作的时候,其余时间把一切沟通渠道的闸门都堵上,拒绝跟别人交流。
“森隆弘!”
楠见总是这样突然把闸门打开。伴随着他的冰冷的声音,没有光泽没有感情的目光也射向森隆弘。
“这儿暂时用不着你了,先去把女人的事情了结了吧。”
女人?了结?森隆弘猜测着楠见话里的意思。
难道说……
森隆弘瞪大了眼睛:“你去调查我了?”他的声音在微微战抖。
楠见掏出一支烟点燃:“不是去调查了,撞到了我的天上而已。”
“撞到了……什么上?”
“近藤秋子的老公是个同情左派政治运动的人。”
“不对!”森隆弘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只不过是受到周围人的蛊惑,对工会的关心多了一点儿。而且秋子正打算跟他离婚,我认为她老公的问题不是问题。”
“真的会离婚吗?”楠见立刻追问道。
森隆弘卡壳了。实际上,秋子还没下决心跟她的老公离婚。
“我……相信她会离婚的。”森隆弘肯定地说。
楠见把紫色的烟雾慢慢地吐出来:“……想不到世界上还真有相信女人的傻瓜。”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请你不要一概而论,她……”
“行啦!”楠见打断森隆弘的话,“她就是个卖淫女!除了她老公和你,还有别的男人!她正盘算着到底把自己卖给谁呢!”
森隆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卖淫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词跟秋子联系在一起。
“房地产公司那个男人我知道。秋子说,那个人就像父亲一样照顾她,帮助她找了一处房子,以逃避她老公的家庭暴力。”森隆弘依然保持着冷静。
“不收她房钱的事情也跟你说了吗?”
“什么?”
“房地产公司那个男人让她白住,这事你知道吗?”
森隆弘全身僵直。房租每月4.5万日元,这是秋子亲口说的。上个月森隆弘给了秋子3万,当时秋子说:“对不起,就算我先从你这里借的”,还向森隆弘鞠躬……
森隆弘使劲摇了摇头,他在心里斥责着自己:为什么要相信楠见这小子的话!自己最了解秋子,她不是那种欺骗别人的女人!
想到这里,森隆弘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用不着你对我说这说那,秋子的事情我自己会认真考虑的。”
“还有呢,想听我继续说下去吗?”
“没有那个必要。我将来会跟她结婚的。”
楠见把烟头插进窗台上摆着的花盆土里:“那你就打辞职报告,然后跟那个卖淫女结婚去吧!”
卖淫女。楠见第二次把这个词说了出来。
森隆弘觉得自己的头部被钝器击中,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小子苦头还没吃够啊?”
“什么?”
“10年前,你向一个当过治安委员的女警察求婚,那时候是什么滋味啊?”
“那……”
“女人嘛,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只要是对她有利的东西,她会永远不择手段地吸引你留在她身边,直到她觉得你已经没用了为止。为了吸引你,不惜使用她的肉体。”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森隆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低声怒吼了一句:“住口!你个干治安的浑蛋!”挥拳就要打楠见。
“二位久等了!”
房间的门开了,吉田夫人端着两杯冰麦茶,摇晃着巨大的身躯走进来,“来来来,冰镇的,趁凉喝吧!”
森隆弘怒气冲冲地瞪着楠见。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着,愤怒从大脑传遍全身每一个角落,除了愤怒还有恐怖。如此刺伤别人的心,还能面不改色,楠见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是红的吗?
楠见那叫人感到恶心的过去,在森隆弘脑海里浮现出来。
8年前,楠见作为一名治安警察,负责调查一个邪教组织。用了半年的时间,楠见争取到一个参加了那个邪教组织的18岁女孩做内线,协助警方破案。虽说是协助,但那个女孩跟吉田夫妇大不一样。那个女孩可以说是打人邪教组织内部的间谍,楠见利用她搜集到不少情报。可是过了不久,楠见突然联系不上她了。原来,那个女孩被邪教组织怀疑,在信徒们威逼之下坦白了自己给警察做内线的事情,被信徒们凌迟处死了。
不久,警方以凌迟杀人为突破口,对邪教组织进行强制搜查,大获成功,楠见被破格提升为警部。然而,也许是那个女孩的怨灵在作怪吧,邪教组织的余党印了大量传单,说楠见逼死了女孩。当时森隆弘也见过传单,不但印着楠见的真名,还印着不知从哪里搞到的楠见穿着警服的照片。楠见因此结束了他作为治安刑警的生涯。藏书网
那以后,楠见辗转于县警察本部的各个管理部门。警务课,厚生课,情报管理课……什么都干过。据说他一边在管理部门工作,一边在警察内部侦查邪教组织的同情者,因为,他认为传单上的照片是用警务课保管的底版洗印的。说不定他还真为清除内奸立过功。因为楠见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当上了刑警。
楠见重新当上了刑警,不是治安刑警,而是刑侦一课的刑警。当然这也不算是例外。冷战结束,柏林墙倒塌以后,上边要求强化刑侦部,结果有一些治安刑警的骨干被调到了刑侦一课。
但是,像楠见这样直接调到二班当班长的治安刑警还是绝无仅有的。土生土长的刑侦一课的刑警们惊愕了,震怒了。特别是三班的村濑班长,更是愤怒不已。三年前村濑当着楠见的面指责他泄露了情报就是一个证明。村濑不只是因为楠见是个“外来户”,主要还是因为楠见的名字居然排在他村濑的前面。但是,被认为是刑侦天才的村濑,至今也没能战胜楠见。
楠见没有辜负上边对他的期待。三年来,他经手的所有案件都被侦破,现在,他领导的二班,跟绰号为“青鬼”的朽木领导的一班,堪称县警察本部的双璧。
“青鬼”也是个冷淡到极点的人,但森隆弘作为部下,时常可以感觉九九藏书到朽木那张紧绷着的脸下的热情、愤怒乃至悲伤。一心投入某个案件时,朽木全身沸腾的热血也能让森隆弘直接感觉到。
但是,楠见跟朽木不一样。二班的刑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冷血”。今天森隆弘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外号起得太贴切了。
吉田夫人下楼去了,森隆弘首先发动攻势:“听清楚了,我是一班的人,不接受你的指令,你说什么都没用。”
楠见点燃第二支烟:“可以啊。你滚蛋,诱饵我负责看着。”
“你这个命令我也不能听。命令我来支援二班的是尾关部长,没有尾关部长的命令我不能撤退。”
楠见用他那没有光泽的黑眼珠瞪着森隆弘,冰冷的视线叫人疹得慌。
森隆弘吸了一口气,抱定从此跟楠见断绝关系的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7天以后我会离开的,以后绝对不在你手下干任何事情!”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楠见转身走向房门,开门之前头也不回地问道:“7天要是完不了呢?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森隆弘感到震惊。
难道还会有第8天吗?不可能。
“第二时效”过去之后,警察就无法逮捕武内利晴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楠见跟外部沟通的闸门堵上了,缭绕的紫烟留在房间里,瘦小的身子消失在门外。
第六章
森隆弘一整天都很郁闷。开始想的是时效的问题,后来,全部思考和感情都转到近藤秋子那边去了。
楠见留下的那些刺耳的话,就像拳击比赛时被对手击中了上腹部,疼痛难忍。一度消失了的对秋子的怀疑再次浮现出来,连那个根本就没见过面的房地产公司的人长什么样都被想象出来了。在森隆弘的想象中,那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
森隆弘真想给秋子打个电话。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十几次,有一次,秋子的电话号码甚至显示在手机屏幕上了,最终还是没有拨打。
把森隆弘的冲动压抑下去的,是类似一班刑警的自豪感那样的东西。要做好一切都有可能发生的准备。唯一可以跟外部取得联系的就是掌中的手机,万一在给秋子打电话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其他刑警给森隆弘打电话却是“正在通话中”,而且通话对象是正在恋爱的对象,到时候就是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虽然感情起伏不定,但森隆弘相99lib?信,自己不会看走眼。正是因为他太相信自己了,当亚里纱突然闯进房间里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才可怕得吓人。
“你的脸好可怕哟!”亚里纱做了个鬼脸。
亚里纱的笑脸是迷人的,但森隆弘觉得有点儿像装出来的。
“喂!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啦?”
“不是说过不要到这里来吗?”
“抠门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一会儿嘛。”
如果是楠见,立刻就得把亚里纱轰出去。引诱武内利晴上钩的诱饵竟然跑到监视她的房间里来了,这诱饵还有什么意义?
“就5分钟,这总行了吧?大森叔叔,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
“嗯……好吧,5分钟,不许超时哦。”森隆弘咋了咋舌头,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表上04点半刚过。
“第一时效”之前亚里纱也来过两次,都是6点多来的,因为她是学校网球队的,每天都要训练到6点。今天一定是混在那些不参加俱乐部活动的学生里溜出了学校。
“今天上课的时候好困哟。昨天夜里你们叽叽喳喳的,搅得我没睡好,所以今天的训练我不参加了。”
亚里纱这样说是找借口,她来这里的目的肯定是要从森隆弘这里打探消息。
“大森叔叔,真正的时效是一个星期之后吧?”
“是啊。”
如果有所谓的“第三时效”,那么武内利晴就应该还去过除了中国台湾以外的其他国家。上午森隆弘听了楠见那句叫人难以理解的话,曾经这样分析过。
“不过,小纱纱,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这些话不能跟任何人说。”
亚里纱把小嘴巴噘起来:“我知道。喂,你能不能不叫我小纱纱呀?”
“啊,对不起。”
亚里纱笑了。亚里纱的生气和高兴都像是装出来的。
“对了,杀死我爸爸的那个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时效吗?”
“这可说不好。”
“哼!”亚里纱一边说话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走,目的是不想让森隆弘看出她在想什么。
森隆弘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亚里纱今天过来,让森隆弘心里很烦。大概是因为秋子的事情使他坐立不安吧。森隆弘觉得,突然出现的亚里纱,就像是一个孩子突然插进了正在谈话的大人们中间。
森隆弘看了看手表,正想说“5分钟了”的时候,亚里纱轻松地笑着说话了:“杀死我爸爸的那个凶手,是我的亲生父亲吧?”
从负责跟踪亚里纱那天起,森隆弘就做好了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的思想准备,但能否处理好,他自己也不得而知。听了亚里纱的问话,森隆弘先后做了三种表情:先是吃惊,然后笑笑,最后是呆然。
“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亚里纱紧紧地盯着森隆弘的脸,在他的眼睛里寻找大人撒谎时的神色。
“我上网查过了,”亚里纱认真地说道,“大森叔叔真的不知道吗?在网上,可以查到很多年以前的旧报纸,那上边写着呢。”
森隆弘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知道,亚里纱是在用话套他,当时的报纸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报道。
“都是瞎编的。”森隆.99lib?弘否定的不是亚里纱的话,而是报纸本身。他想告诉亚里纱,假如当时的报纸有这种报道,也是瞎编的。
但是,亚里纱依然不肯罢休:“我觉得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突然,亚里纱把脸扭到一边,“你看看我的耳垂,跟我爸爸妈妈的完全不一样……”
森隆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来亚里纱还真上网查了当时的报纸,报纸上有通缉武内利晴用的照片,虽然是正面照,那大耳垂也是很显眼的。
“是吗?让我看看。”森隆弘装作呆头呆脑的样子,看了看亚里纱左边的耳垂,又看了看亚里纱右边的耳垂。
亚里纱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使劲掐住自己的两个耳垂:“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亚里纱说着用指甲狠掐自己的耳垂,泪水眼看着就盈满了眼眶,“我妈就像这样掐过我……我大哭大叫着,,疼啊……可是……”
森隆弘沉默了。
“然后呢,她又轻轻地抚摸我的耳垂,就这样,像哄一只小猫似的……”亚里纱边说边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耳垂,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妈以为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其实我一点儿都没忘。太可怕了……太……”
森隆弘伸出双手,把亚里纱掐着耳垂的手拽下来:“不会的,妈妈不会那样的。”森隆弘的声音仿佛是从干渴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去问问妈妈就知道了。你的血型是B型,跟爸爸的血型一样。凶手的血型是A型,警察调查过的。”
亚里纱瞪大了眼睛看着森隆弘。她愿意相信森隆弘的话,打内心深处愿意相信。
“真的吗?”亚里纱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是真的啦。”森隆弘紧咬着嘴唇说道。
反正本间敦志已经死了,如果抓不到武内利晴的话,森隆弘要把这个谎撤到底。
突然,森隆弘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
不要抓住武内利晴!
武内利晴到死也不要出现在这孩子面前!
看着亚里纱那纯洁的眼睛,森隆弘一时放弃了作为一个刑警的职责。
第七章
这天夜里,“霞光公寓”102室的电话也没响。
二班的刑警们以为,这天夜里武内利晴肯定会来电话的,所以大家非常失望。看来武内利晴这小子还真知道时效中断的法律条文——这句话虽然谁都没有说出来,但都表现在脸上了。
凌晨3点半,森隆弘和宫岛一起回到了104室。
“兔崽子,还真知道!”宫岛一边准备睡觉,一边小声骂道。
森隆弘点点头,脱掉了上衣。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不会跟二班的刑警们一样了,其实刑警就是刑警,他开始为白天的想法感到后悔。不要抓住武内利晴——有这种想法的刑警在这座公寓里是可耻的。
宫岛刷着牙,口齿不清地问道:“喂,亚里纱还真相信你说的话了?”
正在解衬衣扣子的森隆弘愣了一下。从A点回来以后,他向植草汇报了跟亚里纱对话的内容,并且让植草转告雪绘,统一口径,万一亚里纱向雪绘问起血型问题,要跟森隆弘的说法保持一致。
“当时好像是相信了。”
“这回你可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啊,好像当了一回父亲。”
“本间雪绘很感激你。”
“是吗?”
“对了,今天晚上本间雪绘平静多了,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啊。”
“那表情,绝对是不希望我们抓住武内利晴的表情。不过,是哭是笑,还有6天就可以见分晓了。”
是的,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到“第二时效”成立还有6天,但是……
“喂,宫岛……”
藏书网“嗯?”
“武内利晴除了到中国台湾以外还去过别的国家吗?”
“你怎么现在又想起问这个问题来了?不可能去过别的国家,这是我调查的。”
“你?”
“对呀,绝对不会有错。武内利晴离开日本的期间只有去台湾那7天。”
森隆弘歪着头沉思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楠见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7天要是完不了呢?你打算怎么办?……
听楠见的口气,7天以后,还有所谓的“第三时效”。如果有“第三时效”的话,那么武内利晴一定去过中国台湾以外的其他国家。但是,亲自调查过这件事的宫岛断言没有。
除了出国,其他中断武内利晴的时效的途径是什么呢?
想不出来。假设有同案犯被起诉,武内利晴的时效也可以中断,可是在这个案子里没有同案犯,更没有同案犯被起99lib?诉,所以“第二时效”成立的日子是不能改变的。
——7天要是完不了呢?
森隆弘反刍着这句话。
楠见说7天的时候,并没有把“时效”作为主语,那么他有可能说的不是时效,而是时效以外的别的东西。
森隆弘忽然想到了秋子。
在那个房间里跟楠见的对话,只有案件跟秋子的问题,如果不是案件,就应该是秋子。但是,秋子跟楠见那句话有什么关系呢?
越是想不明白心里越是感到不安。通过跟楠见对话,森隆弘认识了楠见这个人。楠见是一个看不起女人、蔑视女人、讨厌女人,甚至可以说憎恶女人的男人?99lib.,他的这种观念根深蒂固,非常强烈就连并非他的直属部下的森隆弘的隐私,他都要去调查,还骂秋子是卖淫女,不惜为此跟森隆弘撕破脸。那么,接下来楠见会做些什么呢?想彻底整垮秋子吗?
“喂……”弘把脸转向已经钻进被窝的官岛,99lib?“你跟我说实话,楠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提他好不好?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堵得慌。”宫岛看着天花板答道。
“告诉我,他为什么那么憎恨女人,是不是被他母亲抛弃了?”
“不是,他的家庭挺好的,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
“那就是年轻的时候被坏女人欺骗过。”
“这种事情我可不知道。”
“一定有过什么事情,否则他不会成为那样一个人。”
宫岛把双手垫在后脑勺下边,斜着眼睛看着森隆弘:“你什么时候变成电视上的特约评论员了?”
“什么?”
“电视上的特约评论员,不就是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找出原因来吗?干咱们这行的,出一两个楠见这样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从小过着安逸的生活,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有漂亮的老婆,可爱的孩子。可是呢,述说起某个杀人碎尸案件的场面来,就像在述说解剖青蛙那么轻松。他呀,就是这样一个浑蛋。”
森隆弘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宫岛看着天花板继续说道:“如果硬要找出什么原因来,也不是找不到,但找来找去还是要归结到家庭教育啦,学校教育啦,社会影响等方面去。其实,根本就改造不好的罪犯不是有很多吗?楠见就跟那些改造不好的罪犯一样。我们县警察系统有三千多人,从概率上来讲,出一两个楠见那样的人也不奇怪。”
第八章
时间不饶人。
时间追上来,超过去,将站在原地不动的甩在身后独自前行,将世间的一切全都变成不能改变的过去。
“霞光公寓”102室再次被时间支配了。
现在是晚上9点,离“第二时效”,也就是真正的时效成立,只有3个小时了。
客厅里坐着本间母女和5个刑警。亚里纱正在看电视上的综艺节目,雪绘也看着电视那个方向,因为电视旁边摆着一个闹钟。
二班的刑警们沉默着,植草戴着耳机,随时收听来自无线报话机的情报。他身边的两个刑警,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虽然闭着眼睛,但不时地稍微睁开,看看闹钟,再看看桌上的电话。
森隆弘靠着墙壁坐在属于他的固定位置上。
不要抓住武内利晴——这个想法又回到了森隆弘的心里,为这个想法感到后悔的心情也逐渐稀薄起来。森隆弘认为,不管他是否希望,午夜12点以前,桌子上的电话是不会响的。
武内利晴知道关于时效中断的法律条文,没?99lib.有一个刑警不持这种看法。
现在,数百名怀揣武内利晴照片的警察分布在全县,伪装成一般车辆的警车行驶在道路上,监视着路上的行人和路旁的电话亭。不过,这种戒备森严的状况很快就要解除了。
11点多,雪绘让亚里纱去睡觉,亚里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她调皮地向森隆弘眨了眨眼睛,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不带一丝一毫的懊悔,迎来时效成立,对于森隆弘来说还是第一次。森隆弘知道,坐在他身边的官岛也是同样的心情。三个星期以来,宫岛负责跟踪雪绘,他深深知道,逮捕武内利晴,只能给本间母女带来更大的伤害。在这次逮捕武内利晴的行动中,官岛几乎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刑警本能的警觉和斗志。
时效成立的时间就要到了。
11点55分……11点56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森隆弘大脑的一隅,忽然闪现出一个词语……“第三时效”。
但是,楠见直到现在都没露面,森隆弘开始认为是自己想太多藏书网了,恐怕过了12点也不会有什么新情况发生。
11点58分……11点59分……0点。
“出租车司机被杀事件”的时效成立了。这回是真的成立了。
房间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得懒散了,植草把耳塞式耳机从耳朵里拽了出来。
“结束了。”植草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慨。
雪绘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低着头看着矮桌的桌面。忽然,她抬起头来,因为玄关那边传来了声音。
森隆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楠见。
杀气腾腾的楠见走进客厅,环视了一下四周。楠见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楠见瞥了森隆弘一眼,森隆弘也瞪了楠见一眼。电流似的东西在两人之间碰撞。
植草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是:现在还来干什么?说话的口气却很殷勤:“报告班长,任务结束了,我们马上撤出!”
“不要撤,继续执行!”楠见命令道。
“为什么?”问话的是雪绘,“时效不是已经成立了吗?为什么还要……”
楠见那两颗没有光泽的黑眼珠盯着雪绘:“罪犯已经被起诉了!”
森隆弘大吃一惊。
武内利晴被起诉了?
雪绘不解地眨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我听不懂您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还没有抓到他吗?”
“不用逮捕也能起诉!第一次公判定在6天之后,只要在那之前逮捕罪犯就可以!”
森隆弘轻轻地“啊”了一声。
把逮捕手续省略掉,直接起诉武内利晴——这就是所谓的“第三时效”!
这在法律上确实是可能的。一般认为,从犯罪那天起15年一满即为时效成立,但时效实际上指的是“公诉时效”。也就是说,公判那天为最后界限。警方必须在公判那天将犯罪嫌疑人送上法庭,换言之,不需要逮捕这一步手续,只要能确定犯罪嫌疑人是谁,就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
楠见就是这样做的。第一次公判是6天以后,楠见打算在“第三时效”成立之前抓住武内利晴,并将其送上法庭进行审判。套用一句体操术语,这是高难度动作,不对,应该说是超高难度动作。
但是,森隆弘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草率的行动。起诉一个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犯罪嫌疑人,从法律上讲是可能的,但真要实现却是不可能的。向法院起诉犯罪嫌疑人的职权在检察官那里,楠见必须首先说服检察官,检察官要是不同意就无法继续进行。就算检察官同意了,法院的法官能那么简单地受理检察官的公判请求吗?法官没有拒绝受理的权限,这可是前所未闻的“封住时效”的做法,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刑警想出来的犹如赌博的计谋,法官会对之施以援手吗?
森隆弘脸上失去了血色。
一定是这样的:法官肯定对楠见施以援手了。
楠见一开始就命令森隆弘调查法官们的行踪,他根据森隆弘摸来的情报,想方设法接近法官们,跟法官们拉关系,事前打好了基础。
不对……
恐怕是楠见抓住了法官们的弱点。
森隆弘用眼角瞥了楠见一眼。楠见坐在窗边,把耳塞式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全神贯注地听着。
好像有一条毛毛虫在顺着森隆弘的脊梁往上爬。
森隆弘确信,只要被楠见瞄上,武内利晴就休想逃脱。
武内利晴知道出国期间时效中断的法律条文,所以“第一时效”过后一直没有联系雪绘,但是,他绝对不可能识破楠见设下的“第三时效”这个圈套。
“第二时效”已经成立,武内恐怕会有所行动,只要他在6天之内采取行动,就肯定会完蛋。电话方位探知器还开着呢,桌上的电话一响,就是武内的末日。
二班的刑警们个个身体僵直。
雪绘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显然沉不住气了,不安的视线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个刑警。
“第一时效”之后脸上浮现出来的放心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看不下去了……”宫岛在森隆弘耳边小声说道。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雪绘吓了一跳,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楠见点燃一支烟,抬起头来,向雪绘命令道:“接电话!”犹如一股冷气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支配着102室的已经不再是时间,而是楠见。
雪绘伸出僵直的手,拿起了电话。
森隆弘把耳朵贴在电话方位探知器的头戴式受话器的一侧,另一侧已经被宫岛占上了。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传来一个男人惴惴不安的声音:“喂……是我……武内……”
“快把电话挂了!”雪绘大叫。
“为什么?”
“警察在我家里!”
房间里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嗯?不会吧?时效已经……”
“千万不要再来电话!”雪绘说完立刻就把电话挂断了。
雪绘的内心世界曝光了。果然是这样,雪绘果然不希望警察抓住武内利晴。她是为了亚里纱。为了亚里纱,她要让武内逃走。先告诉他这里有警察,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挂断了电话。
可惜,她这样做是徒劳的。现在的电话方位探知器比以前的先进多了,可以在瞬间定位来电的具体位置。
电话是从本县F市南幸町四丁目的儿童公园前面的电话亭打过来的。
“机动搜索队的警车到达现场……”耳朵里塞着耳机的楠见开始把无线报话机里报告的内容转述给在场的人,他那两颗没有光泽的黑眼珠一直盯着雪绘。
“……第5辆警车到达现场,开始在附近搜索……”
雪绘已经耷拉下去的肩膀在战抖。
“找到了……”
雪绘猛地抬起了头。
“刑警在追赶……”
楠见关闭了跟周围所有刑警沟通渠道的闸门,只开着一条渠道,那就是通向雪绘的。
“把他包围了……”
雪绘用双手蒙住了脸。
楠见盯着雪绘。
楠见在观察她。
不对!分明是在折磨她。
冷血……
想到这个词的刹那,森隆弘攥紧了拳头,愤怒从胸腔底部翻滚上来。
楠见还在进行“现场直播”。
“没有抵抗……他是不会抵抗的,因为他认为时效成立了。”
雪绘呜咽起来。
“嗯?他又开始逃跑了,也许他觉得现在逮捕他很奇怪吧。”
“够了!”森隆弘低声吼道。
楠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除了通向雪绘那一条之外,他跟所有人的沟通渠道都关闭了。
“他把一个穿警服的警察撞开了……傻瓜,这等于给自己加上一条妨碍执行公务的罪名。”
“别再说了好不好?”森隆弘又忍不住了。
“抓住了。”
“楠见班长!”森隆弘大吼一声。
“他哭了。”
“有完没完了?!”森隆弘霍地站了起来。
“还想逃跑,挨警棍了。”
“别打了!”这回大声喊叫的人是雪绘,“别打了!小妮子……武内君……他什么都没干,你们放了他吧!”
什么?森隆弘的大脑空转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雪绘一个人身上。这个房间里除了雪绘以外都是重案组的刑警,大家心中的预感是一致的,那就是……
雪绘要坦白。
不,这怎么可能呢?森隆弘想把心中的预感打消。
雪绘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对不起……我老公……是我……是我杀的……”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是我杀了我老公……小妮子代替我逃亡了15年……”
森隆弘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雪绘才是真正的罪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森隆弘的脑海里浮现出7天前这个房间里的情景。午夜12点过后,雪绘长吁了一口气,时效成立了,她放心了。雪绘没出过国,所以那是“第一时效”真正成立的瞬间,在场的人里,只有杀人凶手雪绘知道这一点。
森隆弘就像在看一个可怕的东西似的看着雪绘。
雪绘已经哭倒在地。
不过,在森隆弘看来,雪绘不是“坦白”,而是在“述怀”。因为雪绘已经站在了法律之手够不着的安全地带。
楠见在一瞬间打开了通向森隆弘的渠道,用眼睛对他说了一句……
看!这就是女人!
“说!”楠见向雪绘发出了命令。
一片茫然的房间里响起了雪绘的声音。
“……我跟武内君从小就是好朋友,从小就在一起玩。同学们都嘲笑他,但是我喜欢他,因为他什么都听我的,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俩还谈过恋爱……”
森隆弘精神恍惚地听着。
雪绘做人工流产打掉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武内的,打掉孩子以后,两人之间有了隔阂,后来就分手了。雪绘结婚以后,在一次同学聚会时遇见了武内,约好让武内到自己家里来安装空调。九九藏书那时候雪绘就想跟武内重温旧梦了。她跟老公本间敦志关系不好。黄色录像是雪绘故意放在录像机里的,武内果然禁不住诱惑,跟雪绘颠鸾倒凤起来。
“我那时候也没把问题想那么严重,只不过是想重温一下美好的过去,重新享受一下武内君的温柔……”
老公本间敦志突然回家是雪绘意料之外的。本间敦志跟武内扭打在一起。武内虽然拿起了水果刀,但被本间敦志用金属棒球棒打掉了。
“打死你这个狗娘养的”,本间敦志说着举起了球棒。雪绘拿起掉在地上的水果刀,从后背刺人本间敦志的心脏……
“那时候我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我以为我老公真的会把武内君打死……”
在本间敦志的尸体前,雪绘和武内觉得走投无路。开始他们想伪装成强盗行凶的现场,后来一想不行,因为印着“武内电器”字样的小卡车在雪绘家门前停了很长时间,肯定有很多人看见了。武内说,就跟警察说人是他杀的。武内还说,他一直喜欢雪绘,雪绘打掉过他的孩子,觉得对不起雪绘。更重要的是,这次雪绘是为了救武内才把自己的老公刺死的。
当时雪绘对武内说,“那你就逃跑吧,等时效成立了再回来”。雪绘不想进监狱,也不想让武内进监狱,如果能连续逃亡15年,自己和武内都不会被问罪。当时他们想到的只有这一条路。武内答应了,然后真的去实行了。他扔下父母和家业,背着杀人犯的罪名,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活。
雪绘的话好像说完了。
楠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放在了雪绘面前的桌子上。微型录音机的红灯亮着,刚才雪绘说的那些话全被录了下来。
“为什么……”雪绘目瞪口呆。
楠见十指交叉,问:“你恨你老公吗?”
“……也谈不上恨。不过……跟他在一起生活多年,他从来没把我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待,只把我当作一件东西来使用……”
楠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彷徨,但仅仅是一瞬。他松开交叉在一起的手指,关掉微型录音机,盯着雪绘说道:“被起诉的人不是武内利晴。”
“啊?”
“罪犯被起诉了,刚才我应该是这样说的吧?”
恐惧使雪绘的脸扭曲了。
楠见继续说道:“第一时效之前就办好了起诉你的手续,你已经以杀人罪被起诉了!”
整个房间都战栗起来。
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在场的人们吃惊的程度了。楠见这种恶魔似的深谋远虑,超出了所有刑警的想象。
雪绘趴在榻榻米上哭泣着。
森隆弘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
然而,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楠见从一开始就瞄上雪绘了。他所筹划的一切,都是为了将雪绘拿99lib?
下。在这起案件里,有一个被通缉的罪犯武内利晴,只要武内在逃亡中,不管用什么方法向雪绘展开进攻,她都可以委罪于武内。
“不在”跟“死人不会说话”实际上是一样的。所以,楠见不直接向雪绘进攻,而是周密策划,利用时效成立在即的机会,对雪绘设下了重重陷阱。
森隆弘现在才明白,楠见让他去调查法官们的行踪,是为了抓住法官们的弱点。法官有短处在楠见手里,当然对楠见言听计从。本来,接受了诉讼的法院应该马上将起诉书复印件交到被告人手上,但是,为了不让雪绘知道自己已经被起诉,楠见胁迫法官,拖延了将起诉书复印件交给雪绘的时间。
“这个冷血魔鬼……”
森隆弘身旁的宫岛小声骂道。
森隆弘点了点头。
但是,他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楠见为什么瞄上了雪绘呢?
这起案件是在15年前发生的,那时候楠见还是一个治安刑警。虽说卷人了三年前那次泄密旋涡,但负责侦查这起案件的,是村濑率领的三班,楠见并没有参与侦查。
这次楠见倒是总指挥,但是,他今天才跟雪绘第一次见面,他是怎么断定雪绘就是杀死她丈夫本间敦志的凶手呢?恐怕在命令森隆弘去调查法官们行踪的时候,他就已经断定雪绘是凶手了。
森隆弘胸中甚至涌起一股败北的感觉,他盯着楠见的侧脸。
楠见还在塞着耳机听无线报话机里传来的情报。他关闭了跟所有人沟通的渠道的闸门,似乎连身边趴在榻榻米上哭泣的雪绘都不能干扰他。
森隆弘站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楠见说道:“你的侦查手段只不过是旁门左道!”
森隆弘并不同情雪绘,甚至可以说在这个瞬间,他比楠见还要痛恨用谎言欺骗了刑警们的雪绘。
亚里纱不但失去了父亲,也要失去母亲。
森隆弘向玄关走去,途中转头看了一眼亚里纱的房门。
他祈祷着:亚里纱那一对刻着大人们的爱憎的大耳垂,赶紧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吧!
第九章
5天以后。
森隆弘驾车沿着县道向东驶去。他的目的地是近藤秋子住的公寓,他要再次向秋子求婚。
楠见的话在他耳边回响?99lib.:
她正盘算着到底把自己卖给谁呢!
“浑蛋!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森隆弘自言自语道。
谁都想得到幸福,这是天经地义。
谁都有选择的权利,这也是天经地义。
对于秋子来说,是选择她的老公,还是选择那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抑或是选择森隆弘,那是她的自由。
我森隆弘不能输给别的男人,我要给她安排一个更好的住处,能给她多少钱我就给她多少钱,能给她多少温柔我就给她多少温柔。
在森隆弘的心目中,强大的犹如恶魔般的楠见,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跟他在一起生活多年,他从来没把我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待,只把我当作一件东西来使用……”
雪绘说这句话的时候,楠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彷徨。他没能理解雪绘的话,没有认识到这就是雪绘杀死丈夫的动机。
楠见瞄上了雪绘的理由,森隆弘也想明白了。
三年前的泄密,在刑侦一课引起很大的骚乱,那时候楠见就开始怀疑雪绘了。当时,刑侦一课的刑警们都怀疑泄密者是楠见,其实大家都错了。泄密者不是楠见,关于这一点,楠见比谁都清楚,因此,也只有楠见一个人发现了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藏书网“盲点”。
是雪绘把武内利晴来电话的事情泄露给了报社记者。
多年的逃亡生活使武内身心疲惫,他想见雪绘,于是就给雪绘打了一个电话。
雪绘害怕了,如果武内来到自己身边,很可能99lib.
被警察抓住。在警察严厉的审讯之下,很难保证他不会把真正的凶手雪绘供出来。所以,雪绘先后给警察和报社记者打电话,公开这件事,以警察和媒体为屏障,阻止武内来到自己身边。
楠见不是魔鬼,也不会妖术。
下次,哪怕还是援助二班,我森隆弘要让楠见看看我的本事,我早晚要把楠见捏碎……
森隆弘把车停在秋子住的公寓前面。
这时,秋子的儿子孝一正骑着一辆小自行车在外边玩,他还很小,还是一个常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小孩子。
见森隆弘来了,孝一立刻放下小自行车,箭一般地飞奔过来,小光头顶在森隆弘的小肚子上,就像要跟他练相扑似的,顶得他直往后退。
森隆弘双手抱住孝一的小光头,把他的小脸抬起来,那是一张羞得通红的小脸。
“妈妈在吗?”
“在呀。”
森隆弘抬头一看,一张瓜子脸从厨房的小窗户露出来,秋子在笑。森隆弘把孝一抱起来往公寓里走的时候,摸着他的耳垂问道:“孝一,有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姐姐,你想要不想要?”
“想要!想要!”
“那太好了!”
森隆弘心里琢磨着向秋子求婚时准备说的甜言蜜语……
让我们慢慢来,在一起凑合也好,磕磕绊绊也好,让我们一点儿一点儿地组建起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
第一章
外面雪花纷飞。
黑色侦查指挥车去了一趟T市警察署,正在返回县警察本部的途中。田畑昭信闭着眼睛坐在后座上,任凭车子摇晃着身体。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太阳穴疼得要命。担任F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课长两年了,田畑还是第一次背负起同时侦破三起杀人案件的重任。
本月3日,发生了一起家庭主妇被杀事件。
刚过去两天,发生了一起证券公司职员被杀事件。
三天前的情人节,又发生了一起厨师被杀事件。
关于家庭主妇被杀案件,虽说5天前逮捕了犯罪嫌疑人,但还不能说已经解决了,因为犯罪嫌疑人掛川守坚决否认自己杀了人。如果掛川守坚决不招认,就无法将其送上法庭。
田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三起杀人案件的侦查指挥部分别设在三个下属警察署内,在这三个侦查指挥部之间来回跑虽说是一件累人的事,但并不是很辛苦,最困难是把握不了自己的部下。作为侦查一课的课长,田畑发挥不了侦查总指挥的作用,这是最让他感到头疼的事情。从侦查一课派出去的刑警们都不好对付。一班班长朽木,二班班长楠见,三班班长村濑,为了课里的霸权地位激烈竞争,全都无视田畑的指示,独断专行。
回到县警察本部机关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课课长的工作也不能结束。这不,刚进家门,记者们就轮番找上门来了。
《朝日新闻》的,《每日新闻》的,《读卖新闻》的,《产经新闻》的,《东洋新闻》的……一个接着一个。刚要拿起筷子吃已经放凉了的晚饭时,门铃又响了。开印较晚的地方报纸的记者们陆续找上门来。
拉开大门一看,是《F日报》的记者小宫。
“侦破得够快的呀。”小宫一脸沉不住气的神情,上来就是连哄带诈的说法。
“你指的是哪个案子啊?”田畑不紧不慢地反击道。
小宫满不在乎地按照自己的思路答道:“厨师被杀案件嘛,凶手是他老婆!”
“是吗?”
“别给我打马虎眼了。都被叫到警察署去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最了解受害者的人是他老婆嘛。”
“这么晚了还不让她回家?”
“还没回家吗?”
小宫咋了咋舌头,“还跟我装傻充愣哪?晚上10点多我开车去她家的时候,家里还黑着灯呢!”
“那就是她累了,关灯睡觉了。我们可是早就让她回家了。”
小宫拼命地盯着田畑的眼睛,想从眼神里看出田畑的话的真假。他一边盯着田畑的眼睛看,一边压低声音问道:“还没有那个吗?”
“哪个呀?”
“厨师老婆的逮捕证啊。这个消息不会明天一早就刊登在某份报纸上吧?”
这个叫小宫的记者总是被人抓住短处。他采访刑事案件,靠的不是深入调查,而是瞎诈唬。已经当了5年记者,都有带徒弟的资格了,连警察系统的大门还没有迈进来。一天忙忙碌碌,却根本搞不到特别消息。
“课长从来不说谎,明天早上的报纸不会有新消息吧?”小宫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谄媚。
田畑突然对小宫产生了几分同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是应付记者的秘诀,可是就这样把小宫赶走,小宫今天晚上肯定睡不好觉。
“哪家报社抢跑犯规,我们可不负责任。”田畑绕了个大圈子,间接告诉小宫今天没有特别消息。
小宫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连谢谢都没说就得意忘形起来:“那个主妇被杀案件呢?掛川还没有招供吗?”
你也太贪得无厌了吧——田畑话到嘴边却打住了,光线昏暗的胡同里响起脚步声,替他回答了小宫的问题。
“又有记者来了。”田畑说道。
一个细长的身影越来越近。是《东日新闻》的记者真木,专门负责采访刑侦一课,也是他们报社所有采访刑侦一课的记者总负责人。
因为两人不是一个报社的,所以小宫并不害怕真木,但同样作为记者,小宫跟真木比起来,层次低多了。他向田畑说了声再见,便匆忙离去。
真木上场,田畑也有几分紧张。真木不仅采访刑事案件是一把好手,对侦查一课内部的事情也了解得非常清楚。
“按规定下个月人员应该有所调整,一班班长朽木会不会被调走?”从人事安排切人主题是真木一贯的采访风格。
“没有被调走的迹象。当然了,人事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朽木已经当了5年的一班班长了,连续6年当班长,在过去是没有先例的,对吧?”
“那倒也是。不过嘛,现在朽木要是离开的话,重案组就玩儿不转了。”田畑一边斟酌着词句这样说着,一边在心里算计着:这话得转达给朽木。田畑早就知道,这个真木记者跟一班的刑警们特别有感情。
“可是,留下他就会耽误他升职。在这时候,让他到下面的警察署去当一个刑侦课长不是很好吗?他是一个早晚要坐上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课长这把交椅的人。”
朽木是这样想的吗——田畑真想这样问一句。在刑侦一课,朽木确实太强大了。说心里话,田畑也希望他调走,不过,朽木一旦调走,损失未免太大了,缺了这样一个破案高手,田畑心里会感到不安的。
真木接着问道:“考虑过把朽木调走,把二班班长楠见提拔为一班班长?”
“提拔楠见?”
“楠见确实冷血,但是在侦破能力上一点儿都不比朽木逊色,难道不是这样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的一班是个特殊的班,你应该知道吧?”
“的确,一班是刑侦部的一块宝。您的意思是说,从治安刑警转过来的楠见不能当一班班长,是吗?”
沉默就等于认同,田畑慌忙暧昧地说了声“不……”,心想这话也得想办法告诉楠见。
“三班班长村濑怎么样?虽然有点儿粗暴,但是他的直觉没人比得了吧?”
沉默就等于肯定,田畑又暖昧地说了声“不……”。
真木似乎看透了田畑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刑侦一课课长不好当啊。部下太弱了,您工作上会感到为难;部下太强了,又会给您带来麻烦。”
田畑把脸沉了下来。
真木说得对。不用看部下的脸色,想派谁就派谁,想怎么指挥就怎么指挥,田畑不是没想过。作为刑侦一课的课长,他甚至可以把忠实于他的刑警从下边的各个警察署调过来,重组三个班。但是,他不敢这样做。如果破不了案,责任还是他这个课长的。
回想起自己的成长历程,田畑不禁感到羞愧。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开始变得墨守成规。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也有过不考虑个人得失勇猛向前的时期。现在录用警官已经以大学毕业生为主了,但在田畑大学毕业当警察的时候,有大学文凭的警察还很少。当时,同事们都揶揄地叫他“学士”。他被分配到管理部门,工作虽然无可挑剔,但没什么意思。于是他下决心攻读刑侦专科,进入了刑警的行列。他一门心思破案,一心扑在工作上,顾不上家庭,牺牲了所有的业余时间,比谁都热爱刑警工作。他靠自己的实力取得了成功,先是当上了人人羡慕的一班班长,后来又坐上了刑侦一课课长的宝座。但是……
朽木、楠见、村濑,没有跟这三个人在同一时期当刑警真是太幸运了——田畑几乎每天都会这样想。这三个人太特殊了。田畑当一班班长的时候破案率是70%多一点儿,而朽木和楠见都是100%,村濑经手的案子,22件破了21件。三个人的个性和侦查手法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对罪犯的嗅觉特别灵敏。如果形容一般的刑警可以使用“执着”、
“责任感”、“职业道德”等词语来形容的话,那么他们三个最好用“激情”、“诅咒”、“怨恨”之类的字眼来形容。田畑有时候甚至这样想:我是靠破案吃饭,他们是把破案当饭吃,我跟他们的差距大概就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田畑虽然没有作为一个指挥官的满足感,但在警察组织内部却获得了很大的发言权。如果能率领这个“常胜军团”永不失败地继续前进的话,田畑坐上被称为职业警察的最高职位——刑侦部长,就指日可待了。
“那个厨师买了巨额保险,有这么回事吧?”真木突然说道。
田畑没有防备,险些点头承认。看来真木跟小宫一样,也是冲着厨师被杀事件来的。
厨师永井克,今年45岁,家住M市。他的尸体在河流的淤水处被发现,尸检结果是溺水而死,但是在他的肺里没有检查出浮游生物或藻类,而且脖颈处有皮下出血和表皮剥离的痕迹,证明是在自来水里淹死以后,又被扔到河里去的。他的老婆贵代美是最值得怀疑的人。正如真木所说,永井生前确实买了总额超过1亿日元的人身保险。
“这我倒是不知道。”田畑镇定了一下,答道。
真木再次微微一笑:“这起案件让二班去侦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什么意思?”
“楠见班长对女人可谓心狠手辣。永井贵代美恐怕已经招认了吧?”
“喂!别忘了,现阶段她可是丈夫被杀的受害者。”
“可是,1亿日元的保险哪,可以成为杀人动机吧?”
就连保险金额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田畑不得不说实话了:“不过,保险合同是7年前签的,而且是永井本人主动买的。”
“永井贵代美好像很喜欢在外边找男人。”
一阵沉默。两人通过对方的眼神互探虚实。
“……是吗……”田畑不置可否。
“我掌握着一份情报:贵代美喜欢通过交友网站找男人。”
看来真木记者采访相当深入。
贵代美找到了她喜欢的男人,为了得到永井的巨额保险金,伙同那个男人杀死亲夫——刑侦一课就是这样分析的。真木的推理跟警方一致。
又一阵沉默,田畑盯着真木的眼睛问道:“你要写?”
这回真木的微微一笑变成了满面笑容:“暂时还不写,但是,关于保险金的情报,《县民时报》也知道了,我们要看他们怎么做,然后再决定我们的行动方案。”
田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头发像刺猬的男人,《县民时报》的目黑,是一个品质恶劣的记者。半年前,刑侦一课盯上了一个连续纵火犯,准备在他下次纵火时作为现行犯逮捕时,被目黑在《县民时报》上走漏了消息,致使犯罪嫌疑人逃亡。最后,大概是犯罪嫌疑人意识到自己最终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跳楼自杀了。那件事发生以后,“永远不让《县民时报》得到特别消息”,成了尾关部长的口头禅。
其实不光是目黑,所有的记者都是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只管自己方便。谁都为了得到特别消息而讨好田畑,但是,一旦警方陷入窘境,各家报社的记者又都落井下石,穷追猛打。前不久的一次抢劫杀人案件,被告在第一次公判的时候当庭翻供,说自己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所有报.99lib?社的记者都如获至宝……
“伴内先生马上就要进入倒计时了吧?”真木问道。
“什么?”田畑没有反应过来。
“三班的伴内先生嘛,不是下个月退休吗?”
“啊,是啊,快退休了。”
伴内是三班老资格的审讯官。若干年前,田畑都跟他学过侦查和审问的基本技巧。
“伴内先生运气真不好,在这三起案件里,进展最慢的就是三班负责的这起证券公司职员被杀案件。”
“这可说不好。开始进展最慢的,也许破案最快。”
“但愿如此。伴内先生兢兢业业地当了40年的刑警了,到最后留下一个破不了的案子离开刑警队伍,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嗯……”
“像伴内先生那么情深意真,而且付出了那么多辛苦的老刑警,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真希望他带着满脸笑容离开啊。”
真木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记者的表情了,他好像就是为了说这番感人肺腑的话才到田畑家里来的。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田畑坐进侦查指挥车,准备分别去三起杀人案件的侦查指挥部看看。
最先去的是家庭主妇被杀案件侦查指挥部所在的S市警察署。本来应该先去M市警察署的厨师被杀案件侦查指挥部的,但正如真木记者所说,只要二班班长楠见出手,永井贵代美今天就可能招供。从县警察本部大门出来的时候,田畑发现至少有三辆记者的车跟了上来,如果先去M市警察署,就会激发记者的想象力,在警方还没有正式公布结果之前,把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的消息过早地见诸报端,透露出去。
田畑坐在后座上翻开了关于家庭主妇被杀案件的卷宗。那是一班的田中汇总的侦查报告。
S市一个叫坂田留美的家庭主妇被人勒死,本月4日早晨,尸体在山野边陵园附近的垃圾场被发现。据陵园管理员介绍的情况分析,尸体应该是前一天的晚上7点以后被遗弃的。很快S市一个叫掛川守的34岁公司职员被逮捕,但审讯陷入胶着状态,直接而确凿的物证也还没有找到。
从开始侦查到逮捕掛川非常顺利。锁定掛川,是通过在通往陵园的县道上设置的N系统装置——汽车牌照自动读取机查出来的。傍晚时分,一辆通过了N系统装置的租赁汽车引起了警方的注意。经查,租借那辆车的人是掛川。掛川自己没有车,也不懂N系统装置。
警方对掛川借的那辆车进行了彻底搜查,结果在副驾驶座位下面找到了坂田留美的头发,于是对掛川实行了紧急逮捕。掛川是一家食品公司的会计,老婆也有工作,有一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一家人住在县营住宅小区里。他最大的爱好是买竞轮彩票。由于老婆管得特别严,掛川只能从有限的零花钱中挤出几个钱来买。总之掛川是一个极普通的工薪族。
被害人坂田留美,丈夫在家里开了一个小作坊,专门制作木雕偶人。坂田留美跟丈夫、公婆在一起生活。家里人透99lib.露,也许是因为觉得家庭主妇的生活很无聊,坂田留美经常以各种理由外出。
叫警方感到意外的是,掛川坚决否认是他杀害了坂田留美。
“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那天我就是想开车兜风散散心”、“租借那辆汽车的人也不只我一个人”,这些狡辩任谁都知道是徒劳的。头发是有力的证据,一班的审讯官田中经验丰富,无人匹敌。因此,田畑向尾关部长报告说,用不了半天就能把掛川拿下。
但是,掛川死活不招供,从逮捕到今天已经过去6天了,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掛川的辩护律师给他支过招,审问过程中只要一涉及案发当天的事情,掛川马上就说“我有权保持沉默”,然后就缄默不语了。
田中审讯官分析:“没有跟坂田留美接触过的证据,是掛川理直气壮的命根子。”的确,这是警方的薄弱点。在侦查过程中,始终没有找到掛川跟坂田留美联系过的证据。一般而言,男女间的问题,通过在电话局调查手机的通话记录,就可以找到证据。但是,坂田留美的丈夫是个非常守旧的男人,不允许老婆买手机,而掛川的手机最近几个月的通话记录里,没有一个是打到坂田留美家里去的。
即便如此,也不能认为掛川没有跟坂田留美联系过。以前掛川在外边搞婚外情被老婆发现,差点儿离婚,后来老婆每月都到电话公司去查掛川手机的通话记录,掛川当然不敢用手机跟坂田留美联系。另外,在坂田留美家的壁橱里,发现有大量描写性行为的漫画和Two-Shot电话广告。综合分析的结果是,掛川和坂田很可能是通过公用电话联系,但是,要找到证据比登天还难。正是由于掛川的老婆随时检查丈夫手机的通话记录,同时也是由于坂田的丈夫不让老婆买手机,掛川才敢非常肯定地说“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九九藏书
快到S市警察署的时候,田畑合上了卷宗。
家庭主妇被杀案件侦查指挥部设在S市警察署的会议室里。会议室里只有朽木一个人。除了审讯官田中以外的8个刑警,全都跟S市警察署的其他刑警们一起出去了。单独跟朽木在一起,田畑觉得很不自在,因为朽木的言谈举止表现不出一点点对上司的尊敬。
田畑让朽木在沙发上坐下。
朽木默默地坐了下来。从朽木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侦查工作是否有进展,他的目光敏锐,脸色却是苍白的,没有任何表情。在田畑的.99lib? 记忆中,朽木从来没有笑过。
“有什么新情况吗?”田畑问道。
朽木点了点头:“掛川借了100万高利贷。”
“什么时候借的?”
“上个月27号。”
这就是说,是在案发前一周借的。
“问过掛川为什么要借这笔钱吗?”
“问过了,他对此保持缄默。”
“肯定是用在不可告人的地方了。”
“恐怕是吧。”
“跟坂田留美的接触呢?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有。我手下和S市警察署的刑警们正拿着掛川跟坂田留美的照片在宾馆和车站周边搜寻目击证人。”
早在上个月底,朽木就向山野边车站派出了刑警,调查结果是有人在进站口附近看见过掛川。提供这个情报的是跟掛川住在同一个住宅区的家庭主妇,她说“掛川先生手上拿着一份卷成圆筒的《体育报》”。
“卷成圆筒的《体育报》”这个词语引起了朽木的注意,通过Two-Shot电话认识的掛川和坂田留美要见面,总要有个“接头暗号”之类的东西吧。
类似的情报还有一个。上个月中旬,有人看见一个男人手上拿着一份卷成圆筒的《体育报》在进站口附近跟一个留长发的女人走在一起。这99lib.t>个情报引起了侦查指挥部的重视,因为坂田留美也是长发。提供这个情报的是一名工人,刑警马上让他看坂田留美的照片,结果那个工人说“除了长发以外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让他看掛川的照片,他说“有点儿像,不过也许是别人”,回答得模棱两可。这也难怪,当时那个工人的注意力在卷着的报纸的通栏大标题上,男人和女人的脸都没顾上看。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情报说明,掛川或坂田留美都有可能跟两个以上的异性接触。理由很简单,如果上个月中旬那一对男女是掛川和坂田留美的话,上个月底掛川如果是在等坂田留美,就没有必要再拿着报纸作为“接头暗号”了。
田畑暂时停止思考,问道:“掛川的表现怎么样?”
“除了案件以外的事情,什么都说。”
“是不是辩护律师让他这样做的?还有,他否认坂田留美坐过他租借的车,说什么在他以前也有人借过那辆车,坂田留美是那时候把头发留在车上的,是不是这样啊?”
“他是那么说的。”
“嗯,应该把以前借过那辆车的人调查一下。”
“正在调查。”
“什么?”
“三个月以来借过那辆车的名单已经做成了,正在一个个调查呢。”
田畑又觉得不自在了,他夸张地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怎么也得把掛川拿下,周末拘留期限就到了。什么时候能拿下?拘留期限之前,还是之后呢?”
“用不着那么着急嘛。”朽木淡淡地说道。
“也是。不过,怎么才能拿下呢?在找不到掛川跟坂田留美接触过的证据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这点应该考虑进去。”
听田畑这样说,朽木的眼睛里闪着黯淡的光:“杀了人的就是杀了人的,早晚拿下。现在正在调查掛川日常生活的全部情况,剥他一个体无完肤。”
“原来如此,这样很好。”
朽木 毫不客气的说法刺得田畑耳朵生疼。虽然勉强维持住了上司的面子,但从对话的内容来看,简直就是在向朽木请教破案方案。
原来并不是这样的。两年前,刑侦一课课长田畑,总是精力充沛地指挥调动。但是,朽木总是装作没听见,我行我素,按照自己那一套去做。当时田畑就打定主意,只要朽木一个案子破不了,马上就把他撤掉。结果这个机会一直没有等到,朽木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强硬,根本不把田畑放在眼里。
田畑也曾试图改造一班,他把刑侦二课的审讯官岛津安插进一班,因为以前在警察署的时候,岛津是他的部下,有能力,而且对他绝对忠诚。然而岛津辜负了他的期待,不堪忍受一班工作的巨大压力,很快就被压垮了。真没想到,岛津竟然在审问一个抢劫杀人的犯罪嫌疑人时,表现失常,被媒体抓住把柄,连县警察本部都被媒体批评了。田畑没有同情岛津,甚至为他给自己丢脸感到愤怒。当时田畑只顾咒骂岛津无能,连岛津的内心到底怎么想都没有认真想过。
现在看来,岛津的人情味儿太重了,这样的人不适合当重案组的刑警。
眼下县警察本部重案组的实力的确很强,大家一致认为是迄今为止最强的阵容。但是,刑侦部办公室里没有笑声,没有喜悦。老一代刑警具有的那种从容和潇洒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有的只是死板的空气。侦破事件,压倒别的班、压倒同事,搏斗、竞争,把对方整得体无完肤。现在的刑侦一课,只不过是一架以胜利为目的的战斗机。在战斗中稍有踌躇就会被一脚踢开,并且还要被打上“不是男人”的烙印。一般人的神经经受不起这种激烈竞争。对于岛津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地方,不光是对岛津,对于怀里抱着三个魔鬼似的班长的田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地方。
田畑忽然想起了伴内。
伴内是即将退休的三班的审讯官,干了一辈子刑警,是个身经百战的强者。他那古铜色的脸上刻着的皱纹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他脸上的皱纹有时看上去像是在笑。
“小田,当你感到困惑的时候就去看看罪犯。”这是30多年前伴内对田畑说过的,作为一个审讯官的心得。
伴内说:“人哪,都有感到困惑、打不起精神来的时候。但是,一旦面对犯罪嫌疑人,你的困惑就没了,你的精神头就来了。这是为什么呢?那小子明明杀了人,却硬说没杀,还想逍遥自在地活着,你能就这么饶了他吗?你要是就这么饶了他,就不配当刑警!”
想到这里田畑站了起来说:“到审讯室看看去。”
田畑和朽木一起顺着楼梯下楼,走进刑侦课。5个审讯室,只有2号的红灯是亮着的。二人走进1号审讯室,通过单面透明的大玻璃往2号审讯室看。
犯罪嫌疑人就在里边。
犯罪嫌疑人掛川守,鹅蛋形脸盘,堪称美男子,两片薄情的嘴唇正在不停地翕动着。
“能听见声音吗?”田畑问道。
朽木把手伸向隐藏在窗框下边的开关,2号审讯室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上个月31号你都干了些什么?”
“干吗问我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因为我们想了解你的一切。”
“真叫人恶心。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掛川说完笑了。
田畑也微微一笑。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笑,机警地观察着褂川的一举一动。
“你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日子是周一、周三、周五吧?”
“是啊。”
“31号是星期一,去接孩子了吧?”
“去啦。”
“接了孩子以后呢?”
“在家里看电视,跟我女儿一起在家里看电视!”
“什么节目?”田中问得很细。
这就是朽木所说的将掛川“剥他一个体无完肤”的做法。
掛川虽然有时候所答非所问,但还是可以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然而,一问到2月3日的事情,马上就说:“我有权保持沉默。”掛川脸上的表情是胜利者的傲慢。
田畑感到浑身血液倒流。
“2月3日的事情你不愿意说就算了,那么请你回答,2月4日呢?”田中非常冷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去幼儿园接孩子。”
“接了孩子以后呢?”
“在家里看电视,跟我女儿一起在家里看电视!”
“什么节目?”
掛川咋了一下舌头:“美少女动画片和智力竞赛节目。”
“几点到几点?”
掛川又咋了一下舌头:“6点到8点。”
“8点以后呢?”
掛川连续咋了好几下舌头:“喝酒,睡觉!”
“2月5日呢?”
“我老婆回娘家了,我去弹子房打弹子,一直打到店里播放《友谊地久天长》。”
“哪家弹子房?”
“这个嘛……车站前边的,叫什么来着?”
“赢钱了吗?”
“没输没赢。”
“几点到家的?”
“11点多。”
“到家以后呢?”
“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说完了2月10日的事情以后再去。”
“太过分了吧?我要跟我的律师说!”
“说吧。”
“他妈的!少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干!你有在这里问这些无聊问题的工夫,还不如去找找真正的凶手呢!F县的警察都是无能之辈!所以大家都说你们这些人简直就是浪费纳税人的钱!”
田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伴内教给他的方法还真灵。绝对不能放过这小子!
看来强大的阵容还是必要的,不能把这种罪犯拿下的软弱部下是不需要的。只要不让罪犯逍遥法外,不管刑侦部办公室的空气有多紧张,不管自己的自尊心受到多大伤害,都是无所谓的。
“朽木,一定要把他拿下!”田畑说完转身离去。
朽木没说话。田畑丝毫没有介意,迈着大步离开了2号审讯室。
第三章
外面正刮着大风。田畑是从后门走出S市警察署的,但还是被十来个记者堵住了。
“课长,掛川交代了吗?”首先提问的是《县民时报》的目黑。就是这个目黑,半年前曾在报纸上泄露情报,致使连续纵火的犯罪嫌疑人畏99lib?罪潜逃之后自杀。现在呢,目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田畑一看见目黑那刺猬似的头发就烦躁不安。
“还没有。”田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钻进了侦查指挥车。
“该去M市警察署了吧?”记者们隔着车窗玻璃大声问道。
记者们瞄上的不是家庭主妇被杀案件,而是厨师被杀案件,各家报社都想抢先发布这起案件的特别消息。反正掛川已经被逮捕,再报道也就是个是否已经招供的消息,而买了巨额保险金的厨师被杀案件,还是一张白纸,发布厨师被杀案件的消息更能吸引读者眼球,所以记者们都瞄上了这起案件。
“去T市警察署吗?”给田畑开车的刑警相泽回过头来问道。相泽是刚被分配到重案组来的。任职第一年给课长开车,是F县警察本部的老规矩。
“不,去M市警察署!”
虽然去T市警察署只有15分钟的车程,但是那边的证券公司职员被烧死的案件,侦查还没有进展,另一方面,厨师被杀案件的侦查却进展迅速,今天也把厨师的老婆永井贵代美叫到M市警察署里来了。二班班长楠见虽然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动静,但以他独断专行的性格而言,肯定很快就能把贵代美拿下。
“课长……T市警察署这么近,我们跳过去……记者们会不会觉得奇怪?”相泽说话时,紧张得声音打战。
揣摩侦查指九九藏书挥官的心理,也是相泽的任务。勤动嘴,勤动脑,是上边对他的要求。
“把厨师被杀案件留到最后,反而让记者们觉得奇怪。”
“是!我明白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吗?不要把问题想那么简单。”
“是!”跟在侦查指挥车后面的记者车增加到了6辆。
由于半路赶上堵车,到达M市警察署花了将近一个小时。4点30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走进厨师杀人案件侦查指挥部的M市警察署刑侦课,田畑一眼就看见了二班的审讯官植草。莫非永井贵代美已经回家了?
“怎么回事?人已经回去了?”田畑问道。
植草很不高兴地冲着审讯室一努嘴:“班长在里边审呢。”
“楠见?为什么?”
“不知道。”植草赌气地答道。
“说清楚点儿,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午休之后班长叫来几个男人。”
田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植草拉到屏风后面的沙发处,小声问道:“那几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我们调查了贵代美的手机通话记录……”
“嗯。”
“昨天晚上,班长发动全班刑警连夜展开调查,最后锁定了跟贵代美通话次数最多的三个男人。今天班长把那三个男人叫到警察署里来,使用测谎仪……”
田畑瞪大了眼睛。使用了测谎仪?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谁批准的?”
“班长直接跟科学刑侦研究所联系的,还叫来一个技术警官。”
田畑怒火中烧。
“后来呢?”
“三个人当中有一个被测谎仪测出在说谎,那个人的名字叫鹈崎,经营着一家面馆。给那三个男人测谎以后,班长把我换下来亲自审问。他现在在4号审讯室审问贵代美,已经有半个小时了。班长命令我一到5点就进去假装跟他耳语一句。”
“假装?”
“对,班长就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
“不知道,那个人的想法我琢磨不透。”植草的语气表现出他对楠见极为不满。
田畑不由得喘了一口粗气:“那个被测出说谎的叫鹈崎的男人呢?”
“让他回去了。班长命令4个刑警盯着他。”
“4个?在他的面馆外边监视他?”
“不……”植草的口气含糊起来。
“不?怎么盯着?”
“4个人紧紧围着他。班长命令说,鹈崎要是发怒推了哪个刑警一把,立刻以妨碍公务罪逮捕他。”
田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故意触怒鹈崎,然后以妨碍公务罪将其逮捕?太鲁莽了!楠见的行动只能说是鲁莽。
“胡闹!为什么这么着急?这起案件就是按照常规侦查也可以破案嘛。”田畑怒气冲冲地说道。
突然,田畑觉得他跟植草之间产生了微小的分歧。
“这个嘛,我觉得班长是想早于一班把案件解决了。”植草解释道。
田畑看着植草的眼睛。在田畑看来,植草的解释至少有一半不是他个人的意见。
“太无聊了!这么幼稚的竞争有什么意义?打算把破案当成赛跑吗?”
植草面带愁容:“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我觉得班长是想尽快腾出手来,那样的话,下一个案子就该是我们接了。别的班破一个案子的时间,我们班可以破两个案子。”从植草说话的口气判断,他对楠见的不满已经没有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植草好像要点头,可是点了一半的时候把脸转向一侧,看着茶几不说话了。
田畑站起身来,穿过刑侦课的大办公室,走迸3号审讯室,打开控制声音的开关,目光转向单面透明的大玻璃往4号审讯室看。
楠见跟永井贵代美隔着不锈钢的桌子面对面坐着。两人沉默着。
楠见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盯着一只就要死去的用来做实验的小动物似的,紧紧盯着永井贵代美。看样子楠见自从走进审讯室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贵代美也低着头不说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气。她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已经忍受不了这叫人难耐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刑警心里在想什么,在不安的大海里挣扎着。
田畑知道楠见在想什么了。楠见打算一句话就把贵代美拿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长时间地沉默着。
大概已经5点了吧,4号审讯室的门开了,植草走到楠见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植草出去之后,楠见向前探着身子,把十指交叉的双手放在桌子上,继续盯着永井贵代美。贵代美的脸色就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那么难看。
楠见终于说话了:“鹈崎已经交代了,一切都交代了。”
贵代美的身子看上去一下子萎缩了。
她的面部肌肉痉挛着,瞪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身体也开始战抖起来。两只胳膊拼命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似乎是想制止身体发抖。她的内心有两种心情在搏斗,一种是相信鹈崎的心情,一种是怀疑鹈崎的心情。
“同案犯的困境”——这是审问同案犯之一的犯罪嫌疑人时经常使用的技巧。不过,像楠见这样使用该技巧是禁止的,因为楠见是以欺骗为基础使贵代美陷入“困境”的。
犯罪嫌疑人一般都下定决心不出卖同伙,因此也相信同伙不会出卖他。但是,同案犯被分开囚禁、分开审问,他们之间无法沟通,难免会对同伙产生怀疑。这种怀疑产生了又打消,打消了又产生,疑心越来越大,到最后疑心无限增大,凌驾于所有的感情和理性之上。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信不过。
贵代美的身体开始摇晃。
她的眼角和眉梢往上吊,本来很漂亮的脸蛋扭曲了。太阳穴青筋暴露,鼻翼掀起,嘴唇卷上去,露出牙龈。
忽然,她如野兽般吼了一声。
“畜生……”贵代美被拿下了。
她用双拳拼命地捶打着不锈钢的桌子。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她那染成棕色的头发凌乱不堪地盖住了她的脸。
“浑蛋!浑蛋!浑蛋!”
楠见毫无表情地盯着贵代美,那眼神就像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贵代美仰起变得通红的脸说:“是那个.99lib.畜生要那样干的!他说他的面馆就要倒闭了,需要钱。我说不能那样干,说了好几次。我是爱我的丈夫的,真的,我真的很爱我丈夫!鹈崎那畜生太坏了!都是因为那畜生太坏了!那畜生把我丈夫淹死在浴缸里了,把他的头……摁进水里……我什么都没干。让我回家吧……求求您了……让我回家吧……”
那是一张丑陋的脸。贵代美那刺耳的声音在继续。
田畑看了楠见一眼,又把视线转向贵代美。
对,应该憎恨的是凶手,而不是楠见——田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女人为了得到1亿日元的保险金,伙同情夫谋害了亲夫。现在事情败露,为了免除自己的罪行,拼命往情夫身上推。更可恶的是,为了替自己辩护,居然恬不知耻地说什么爱她的丈夫。这种女人绝对不能轻饶!管他什么禁止不禁止,对付罪犯就得不择手段!如果我们当刑警的不把她的画皮剥下来,她肯定会用那笔钱跟.99lib?情夫过一辈子快活日子。
植草和一个叫蒲地的刑警走进4号审讯室,楠见站起来就往外走。
田畑见状也从3号审讯室走出来,两人在门外见面了。
本想对楠见说一声“辛苦了”,话到嘴边又变了:“你这简直就是赌博嘛。如果同案犯不是鹈崎怎么办?”
楠见那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看着田畑说:“测谎仪是不会说谎的。”
“测谎仪也不是万能的。”
“总比人可信吧?”楠见冷冷地说道。
这时,去年春天调进二班的一个叫阿久津的刑警走进刑侦课,楠见立刻向他发出命令:“马上去办贵代美和鹈崎的逮捕证!给宫岛打电话,让他立刻把鹈崎带回来!”
“是!”阿久津兴高采烈地向摆放电话的办公桌走去。
田畑看着阿久津那得意的样子,眼睛一阵刺痛,他把脸转向楠见:“别忘了向上级报告,也别忘了依法办理有关手续!”
短暂的沉默之后,楠见正要开口说话,手握电话的阿久津大叫起来:“鹈崎跑了!甩掉我们4个刑警,骑着摩托车跑了!”
第四章
外边虽然已经一片漆黑,记者们也没把田畑漏掉。
“永井贵代美怎么样了?”《F日报》的记者小宫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宫身后的目黑则显得有些失望。田畑一个小时不到就从M市警察署里出来了,记者们恐怕都在想:今天大概不会逮捕永井贵代美了。
这正是田畑所希望的。他要尽快离开M市警察署,把记者们引开,以便侦查指挥部投人大批刑警逮捕鹈崎。在这种时候,M市警察署大楼的楼梯上和附近的道路需要的是清静。
“罗马城不是一日建成的。”田畑给记者们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钻进了侦查指挥车。
“开车!”田畑向相泽发出命令。
“是去T市警察署吗?”
“对!”
侦查指挥车驶出M市警察署的院子以后,相泽问道:“永井贵代美回家了吗?”
“招了。”
“啊?”
“永井贵代美倒是招了,别的麻烦又来了。”田畑说着回头看了看。
四辆……五辆……大部分记者都被田畑吸引过来了。
“记住了,侦查指挥车也可以当作引开记者的囮子。”
“是!”
“还有,以后不要当藤吉郎!”田畑钻进车里的时候,车里已经非常暖和了,“以前也跟你说过,我这个人不怕热也不怕冷,你在外边等我的时候,车要熄火!”
田畑明明知道自己是迁怒于人,但还是没有忍住。楠见那不逊的态度,在加上永井贵代美的同案犯逃亡,都让田畑恼怒不已。他也很生自己的气,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呢?
田畑用指挥车里的无线电话向尾关部长报告,商定抓住鹈崎之后再跟永井贵代美一起宣布执行逮捕。
到达T市警察署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刑侦课的办公室里很热闹,好像马上就要召开侦查会议了。T市警察署的刑警们一看是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课长来了,全都挺直身子立正站好。田畑穿过大办公室向里边摆着沙发的地方走去。在那里,三班班长村濑正在跟伴内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有什么新情况吗?”田畑问道。
村濑抬起头来。他的脸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满是意见与牢骚。村濑具有“动物般的直觉”,人称“刑侦天才”。99lib?虽然村濑经常有一些出入意料的言语和行动,让人觉得很难对付,不过跟朽木和楠见比起来,村濑的感情还是容易读懂的,所以跟田畑不用格外小心。
“啊,没有什么新情况。伴内先生说他发现问题了。”村濑回答说。
现在连三班班长村濑都要在伴内后边加一个“先生”表示尊敬了。去年田畑要把伴内安排到三班的时候,还跟村濑发生过争执,后来跟伴内同一年当上警察的尾关部长出面说情,村濑才答应接收。
“伴内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我想让他经历一下重案组的工作。”尾关部长说。
其实田畑心里对伴内的尊敬跟村濑一样。田畑年轻的时候被伴内指导和照顾,伴内亲切地叫他“小田”。伴内的温和,滋润着沙漠般的刑侦一课。伴内在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审问时合情合理。
但是,每到关键时刻,伴内就显出软弱来了。关键时刻伴内就像被恶魔附体似的犹豫不决,好几个就要到手的猎物被他放跑。像伴内这样的人被安排到三班确实叫人不安。田畑虽然讨厌刑侦一课杀气腾腾的气氛,也不喜欢伴内的软弱。田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那就是要使刑侦一课永远保持“常胜军团”的称号。
想到这里田畑心中隐隐作痛,他向前探着身子问道:“伴内先生,您发现什么问题了?”
“不是……”伴内羞涩地笑笑,不停地挠着头发,“今天向一个叫家田的知情人了解情况的时候,感觉有点儿问题。”
“您是不是觉得他就是真正的罪犯?”
“嗯……这我可不敢肯定。”
“跟受害者的关系呢?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没有任何线索。只不过是直觉。”
田畑把脸转向村濑:“你怎么看?”
“很遗憾,我没跟那个人见面。我也是一个人四处了解情况。”
如果是这样的话,村濑那“动物般的直觉”就没用上。
“先交一份报告。”村濑说着递给田畑一份报告。
家田和雄,38岁,农协职员,家里有老婆和两个孩子。有一辆1999年生产的白色日产蓝鸟轿车……
农协职员跟证券公司职员……这两种职业很难联系在一起。
田畑的后背靠在了沙发上。
案件是本月5日晚上10点左右发生的。山菱证券公司职员,35岁的单身男人桑野哲,被烧死在他住的公寓里。受害者是被人浇上煤油之后点火烧死的,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警方首先怀疑的是跟他有仇的人。听了桑野哲的建议买了股票损失惨重的顾客有三个,本来希望在这里找到线索的,但调查结果证明,这三个人全都与该案件无关。
个人恩怨的线索也没找到。房间里的东西被烧光,记事本什么的全都化为灰烬,手机也被烧焦,来电和去电的数据都读不出来了。去电话公司查看了通话记录,除了工作上的联系没有发现可疑的通话记录。案件的侦查触礁了。
如果说有什么线索的话,就是负责调查汽油的小组得到的一个情报。案发前一天,一个男人在加油站买了18升汽油。加油站的职员说买汽油的顾客不是常客,而且也没下车,所以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不过由于职业习惯,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开的是一辆白色的日产蓝鸟轿车。
经查,市内开白色蓝鸟轿车的一共有38个人,警方决定把这38个人全部作为事件知情人挨个询问。但是,关于“买汽油的顾客不是常客”这个情报,侦查指挥部内部的意见也是不一致的。
田畑把脸转向伴内:“关于汽油的问题,那个叫家田和雄的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没买过汽油。”
“买过股票吗?”
“也没买过。”
“这个家田和雄为什么引起了您的注意呢?”
“我也想知道家田和雄为什么引起了我的注意,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我来找班长商量,让班长明天再把家田叫来审讯一下。”
“知道了,那你们明天再审讯一下吧。”田畑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想的却是M市警察署那边的厨师被杀案件。鹈崎抓99lib?住了吗?记者们发现侦查有进展了吗?
“课长……”村濑向前探着身子叫道。
“什么事?”
“那两个班怎么样?”
“啊,都在按部就班地侦查。”
“一班审问的那个掛川招了吗?”
“还没有,不过,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楠见那边呢?我觉得那起案件比较简单。”
“是的,也许很快就能解决。”
村濑咋舌,愤怒写在脸上,恨恨地骂道:“他妈的!他们两个都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案件,我这里从来都是马拉松案件,这样下去我永远都追不上他们。”
田畑大脑疲劳,听各班之间纠纷的话题是一种痛苦,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但是,为了不引起记者怀疑,他认为应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我打个电话。”田畑说着走到离村濑较远的一个办公桌前,拿起电话跟M市警察署刑侦课联系,他要跟楠见通话。
过了好一阵才听到楠见那冷冷的声音。
“什么事?”
“鹈崎抓到了吗?”
楠见不说话。
“还没抓到吗?”
楠见还是不说话。
“喂!楠见!听见没有?”
“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田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你真是这么想的吗?鹈崎要是自杀了怎么办?”
“找到鹈崎以后我会向你报告的,不管是活是死。”
田畑觉得自己全身忽冷忽热。
“永井贵代美怎么处理的?”
“还在审讯室里。”
“让她回家。为了防止她自杀,派两个女刑警跟着她回去,住在她家!”
楠见没有回答。
“外边还有记者吗?”
“看不见。”
“注意不要让记者走漏了风声,听明白了吧?”田畑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田畑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伴内。
伴内担心地看着田畑。
田畑想对伴内说:跟您商量一下可以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他的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田畑已经是课长了,而伴内还是一个普.99lib.通的刑警。想到这里,田畑默默地向伴内点了点头,,跟他擦肩而过。
“课长!”
田畑停下脚步说:“别叫课长,叫小田就行了。”
“你脸色不太好,出事了?”
听伴内这样说,田畑自嘲地笑了:“虽然我的警衔比您高了,但您永远是我的老师。今天我按照您以前的教导去审讯室看了看罪犯,立刻热血沸腾。”
“说得好!”伴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觉得家田有问题,现在我想起来了。有时候也说不上理由来,就感到热血沸腾。我一看见家田那小子就怒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就想,绝不能放过这小子……”
第五章
田畑晚上10点刚回到机关宿舍,记者们就纷纷堵到门口来了。哪家报社的记者都没探听到特别消息。这都是因为田畑把记者们引开了。记者们既没有察觉到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了,更没有察觉到同案犯鹈崎逃跑了。
楠见一直没有来电话。借用楠见的话,不管是活是死的都没找到。一直等到半夜12点也没等到楠见的电话。田畑等得不耐烦了,正要拿起电话给楠见打过去,门铃响了。99lib?
“又来打扰您了,真对不起!”是刺猬头目黑。
10点多目黑来过,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这个目黑,在报纸付印之前再次来到田畑家里探听消息。
田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目黑一天晚上来两次本来就很不正常,更主要的是目黑脸上充满了自信,这种自信是10点多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的。田畑想起半年前连续纵火的犯罪嫌疑人的名字被《县民时报》提前泄露出去,目黑也是在报纸付印之前忽然出现在田畑面前的。当时田畑虽然把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告诉了目黑,但警告他不要报道出去,结果目黑根本无视他的警告。
“你来干什么?”田畑严厉地问道。
目黑一点儿都不害怕,诡秘一笑:“我已经听说了。”
田畑内心动摇起来。
目黑指的肯定是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的事情,不过也有可能是在诈唬,狡猾的记者经常使用这种手段。
田畑紧盯着目黑的眼睛:“你听说什么了?”
“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了吧?”
“是吗?”为了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来,田畑故意反问了一句。
田畑的大脑全速转动起来。自己晚上10点到家以后,目黑来过一次,也就是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的事情,更不知道同案犯鹈崎逃跑了。目黑很可能是跟在侦查指挥车后面回到F市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是从10点到12点这段时间里在F市听说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这个特别消息的。
不对!
负责侦破这起案件的二班的刑警们都在M市警察署,F市知道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这件事情的,只有田畑和尾关部长两个人。尾关因半年前目黑提前泄露连续纵火犯罪嫌疑人的名字一事,特别讨厌目黑,不可能把特别消息告诉他。
那么目黑就是在诈唬。采用一夜来两次这种不寻常的战术,使田畑内心产生动摇,从而打探出永井贵代美是否已经招供的真实情况。
但是,眼前的目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充满自信的眼睛盯着田畑,似乎很有把握。
难道是……
莫非目黑回到F市以后,又去M市警察署了?10点以后,路上的车少了,去一趟M市警察署,一个小时足够用的。到了M市警察署以后,感觉到搜索鹈崎的紧张气氛,于是在M市警察署大楼的厕所里或者楼道里截住二班的一个刑警,打听到了确凿消息。
胡思乱想!
田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就算目黑截住了二班的刑警,这种关系到案件侦破的重要情报,谁也不会透露给记者。
但是……
田畑的脑子里闪过二班10个刑警的脸庞。楠见……植草……蒲地……阿久津……所有的脸都是模糊的,都是把真实感情藏在内心深处,都是没有表情的脸。
肯定有人对目黑说了。
田畑无法否定对二班刑警们的怀疑。这时的田畑完全理解了审讯室里永井贵代美的心情,因为他也陷入了“同案犯的困境”。跟永井贵代美不同的是,他的“同案犯”有10个。
田畑额头渗出汗来。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把实情告诉他同时警告他不许写呢?田畑只能选择一种。
如果目黑确实已经知道了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的事实,不管怎么装不知道,明天的《县民时报》上也会刊登出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的特别消息。可是,如果把实情告诉他同时警告他不许写,他也很可能照写不误。在这种情况下,索性把鹈崎逃亡的消息也告诉他,并威胁他说,你已经逼死一个了,还想再逼死一个吗?这样的话,他也许就不写了。
不对!
如果目黑只不过是诈唬的话,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目黑就什么都不会写。告诉他实情,再警告他“不许写”,就等于让目黑轻易地得到了一条特别消息。
田畑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同案犯”有10个人,10个人都是自己的部下,但是,能说他们都是自己忠实的伙伴吗?在刑侦一课这片大沙漠里,大家都在痛苦地挣扎,各有各的想法,谁都只为自己如何生存下去而行动着。
二班肯定有跟目黑通气的人。道理很简单,跟记者搞好关系绝对不会吃亏。各个部门的情报,对自己的评价,都可以从九九藏书记者那里得到消息。关系搞得好的话,甚至可以通过记者向上边转达调动工作的意愿。这样看来,10个人里边有1个向目黑透露情报,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田畑咽了口唾沫。
实情可以告诉你,但不许写!田畑正要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门前的胡同里刮过一阵大风。
大风刮过来一个声音:“小田!去吃饭啦!”
田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课长!”目黑放出了胜负手,“永井贵代美已经招供了,没错吧?”
田畑沉默。
“已经招供了吧?”
田畑睁开了眼睛,就像从梦中醒来。
世界上有听了记者的一句话就怀疑自己的部下的浑蛋课长吗?
“不知道!”田畑的话里带着炽热的情感。
目黑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我回去就写!”
田畑跟目黑互相瞪视了片刻。
“随你的便!”目黑转瞬间就消失在黑暗的胡同里了。
这小子真的会写吗?
管他呢!田畑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就算这次赌输了,作为F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的课长,绝对不能陷入“同案犯的困境”而丧失自己的判断能力。
第六章
田畑清晨5点就起来了,因为《县民时报》每天5点半就能送到。
登出来了。大标题是:“厨师之妻逮捕证已发——高额保险金杀人案件”。
田畑看了两遍,虽说血液涌上了头顶,但由于有思想准备,还没有愤怒到把报纸摔在地上的程度。他急忙换上衣服,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准备迎战其他报社的记者。
不到6点门铃就响了。开门一看,是《东日新闻》的记者真木。虽然说不上是怒不可遏,表情也够僵硬的了。
“又是《县民时报》抢先报道了。”真木不满地发着牢骚。
“嗯。不过,他那是瞎猜的,并没有事实根据。”
“我也认为那是瞎猜的,根本就没有提及同案犯嘛。”
“你说得很对.”田畑敢这么说,是因为在几分钟之前接到了二班植草的报告,鹈崎已经被逮捕归案了。
抓住同案犯这一事实会使抢先报道了特别消息的《县民时报》陷于不利的境地。因为目黑写的特别消息直截了当地说永井贵代美是一个人犯罪,关于同案犯却只字未提。目黑并非在了解案件全貌情况下写那篇报道的。
“9点举行新闻发布会,我将全面介绍案件的全貌。详细情况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真木无可奈何地说。
家门前的胡同里又跑过来几个记者。真木瞥了那几个记者一眼,转过脸来盯着田畑的眼睛问道:“烧死证券公司职员的凶手也是两个人吧?”
“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田畑不由得实话实说了。
关于证券公司职员被杀案件,只有一条很弱的线索,就是那辆白色本田蓝鸟轿车,现在正在一辆一辆排查。伴内觉得那个农协职员可疑,也只不过是凭直觉,现阶段还没有锁定其为凶手,更不知道有没有同案犯。
田畑知道,真木不是那种靠诈唬获取情报的记者。那么,是他自己凭空想象的吗?也不对,真木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记者,还不至于单凭想象乱说。
“这消息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样写是很危险的。”田畑这句话,有一半是为了真木说的。因为田畑觉得真木说话的态度很认真,很有可能写一篇关于证券公司职员被杀案件的特别消息。
一般而言,被别的报社抢先报道了某一条消息以后,记者马上想到的就是“报复”。因此,手上掌握的并不完全的情报,不经过充分调查就仓促写报道,或者发表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造成误报虚报的情况时有发生。虽说专门负责采访刑侦一课的真木不至于干那种傻事,但新闻媒体内部的竞争跟刑警内部的竞争一样激烈。哪怕是一个老记者,不,也许正因为是老记者,得知别的报社首先发表了特别消息之后所感到的压力会更大。
田畑正要再叮嘱真木一句,一群记者已经把他包围了。记者们不是提问而是诘问,之所以没有发展到怒骂,是因为田畑说话的口气里,流露出《县民时报》的报道只不过是一种仅凭猜测写的一篇不完整的报道,并且被记者们理解了。
风暴过去之后,田畑回到家里给三班的村濑打电话。
“我是田畑!”
“什么事?”村濑很不高兴,大概还在被窝里吧。
“记者得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情报。”
“跟我有关系吗?”
“有。说烧死那个证券公司职员的凶手是两个。”
“两个?”
“你掌握有这方面的情况吗?”
“没有。是不是跟别的案件弄混了?”
“得到这个情报的记者是《东日新闻》的真木,他不会这么糊涂吧?”
“……”
“村濑!”
“……”
“怎么不说话了?”
“凶手是两个人,真木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知道了,过一会儿我去告诉伴内。”村濑说话的口气很奇怪。
田畑挂断电话.99lib.
,陷入了沉思。
烧死那个证券公司职员的凶手是两个,这情报肯定是真木昨天晚上搞到的,说99lib.不定就是在村濑那里搞到的——田畑抱着这种怀疑给村濑打电话。村濑手里掌握了凶手是两个的情报却不向上级汇报的动机是什么呢?田畑甚至想到了这一点。
然而田畑想错了。从村濑接电话的态度可以断定,村濑手上没有掌握凶手是两个的情报。那么,到底是谁跟真木说的呢?
伴内?
不可能。伴内只不过是凭直觉怀99lib?疑农协职员家田有问题,现阶段从伴内嘴里不可能说出凶手是两个人这样的话来,而且伴内本来就不是那种玩弄某种策略故意放话的人。
可是,村濑刚才在电话里说“过一会儿我告诉伴内”,而且说话的口气很奇怪,这里边到底有什么玄机呢?
田畑心中的疑问被接下来的繁忙工作搅乱了。
8点走进县警察本部大楼,田畑马上跟尾关部长一起分析了永井贵代美和鹈崎的供述内容。正如昨天傍晚贵代美所交代的那样,从计划到实行都是鹈崎主导的。田畑又跟尾关部长商定了应该在新闻发布会上发布哪些消息。9点一到,田畑在新闻发布会上就强调,厨师被杀案件的主犯是鹈崎。记者们的提问超过30个,但《县民时报》的目黑一句话都没说,只见他紧咬着嘴唇,一直到新闻发布会结束,眼睛都没有离开手上的记事本。尾关部长看着目黑的样子暗笑,这让田畑想到,贵代美招供的情报也许是尾关部长故意透露给目黑的。为了报半年前的一箭之仇,给他一个不完全的情报让他去写,寒碜寒碜他。
早晨的疑问一直盘旋在田畑的脑海中,在处理办公桌上的文件的时候,他好几次停下笔来。不知道为什么,田畑觉得这个疑问就像是一个谜,后面潜藏着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个想法搅得他心神不定。
解开这个谜的钥匙,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
下午1点多,田畑正要命令相泽把侦查指挥车开到大门口来的时候,S市警察署的人来电话了。朽木率领的一班在S市警察署,田畑还以为是他要做主妇被杀案件的报告呢,没想到是S市警察署生活安全课的课长工藤。
“实在对不起,我想问您一件事情,可以吗?”
“什么事?你说吧。”
“我市车站前边的弹子房有什么问题吗?”
田畑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工藤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车站前边的弹子房?没听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怎么了?”
“昨天下午,刑侦一课重案组的七八个刑警闯进去,调查了6个小时以上。那个弹子房的老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特别担心,来电话问我们是怎么回事。”
一班的刑警们?
田畑忽然想起来了。
在他记忆的一隅,有这个S市车站前边的弹子房。
田畑握紧了话筒:“那些家伙调查什么了?”
“拿着一个男人的照片问弹子房的客人,2月5日这个男人来没来过弹子房,问得特别仔细。不但问服务员和常客,还问那些偶尔进弹子房的客人。更有甚者,连哪个常客没来都打听。我对老板说,肯定是为了别的案件搞调查,跟弹子房没关系……”
田畑放下电话,后背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脑子就像开足了马力的马达,飞快地转动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昨天在S市警察署的审讯室里看到一班的田中审讯犯罪嫌疑人掛川时的场面。
田中从1月31日掛川的行动问起,掛川怄着气粗鲁地回答了。而问他案发当天,即2月3日的行动时,他就说“我有权保持沉默”,问到2月4日的行动时,掛川也显得十分焦躁,每问他一个问题他都要咋舌,好像马上就要发火似的,但是问到2月5日的行动时,他就不再咋舌了,回答得很流畅,还主动说什么一直玩到晚上10点弹子房里播放《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
《友谊地久天长》——弹子房关门——晚上10点。不知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掛川在强调那个时间他在弹子房里。
2月5日晚上10点……证券公司职员被烧死也是晚上10点。
“朽木,一定要把他拿下!”田畑离开S市警察署的时候留下这样一句话。当时朽木什么都没说,田畑还以为那是一种狂妄自大的态度。其实田畑想错了,朽木的注意力完全在审讯室里,那时候他已经注意到掛川在接受审问时说话语气有微妙的变化。
把掛川剥一个体无完肤,这是朽木的作战计划。当朽木发现了掛川的微妙变化以后,决定从弹子房人手,剥掉掛川的画皮。在掛川看来,弹子房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警察是无法调查的,绝对无法得出他2月5日晚上没在弹子房的结论。但是,朽木就是要打破这种既成概念,动员一班所有的刑警,在车站前的弹子房展开彻底调查,并且得出了结论:掛川2月5日晚上10点没在弹子房,更没有听到什么《友谊地久天长》。
田畑沿着朽木思考的轨迹,拼命地追了下去。
朽木的推理一定是这样的:
主妇被杀案件和证券公司职员被烧死案件,凶手都是掛川,不,除了掛川,还有一个同案犯。在侦查的过程中,已经了解到2月5日掛川没租赁汽车,那么他把烧死那个证券公司职员所用的煤油步行搬运到现场是很难做到的。因此,除了掛川以外,还应该有一个拥有自己的汽车的同案犯。
田畑拽过一张白纸,在纸上描绘起朽木对案件的推理图来。
掛川通过Two-Shot电话认识了坂田留美并且有肉体关系,同时,证券公司职员桑野也通过Two-Shot电话认识了坂田留美并且有肉体关系。让好几个顾客损失惨重的桑野收入减少,面临被解雇的危险。于是,桑野就利用留美敲诈掛川,扬言“不给钱的话就告诉你老婆去”,掛川没办法,只好借了100万的高利贷用来堵桑野的嘴。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掛川也就忍气吞声了。但是,自从掛川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同伙”以后,他就硬气起来了。
1月中旬,有人在山野边车站看见一个留长发的女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就是留美。桑野让留美找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男人,并让她去跟那个男人见面,接头暗号是男人手上拿一份卷成圆筒的《体育报》。
这个男人被桑野利用留美敲诈,非常愤怒,伺机报复。1月下旬,他偶然在山野边车站看见了手上拿一份卷成圆筒的《体育报》的掛川。S市紧挨着T市,那个男人的生活圈子跟掛川生活圈子重合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男人一看掛川手上卷成圆筒的《体育报》就知道,又要有人中美人计了。于是他就躲在暗处观察,果然是留美来跟掛川见面。男人没有当场揭穿留美,而是跟踪他们到情人旅馆。他需要一个99lib.同伙来对付桑野跟留美,一旦再被敲诈就把他们干掉……
“课长……”
一个细细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田畑,抬头一看,是相泽那张红红的娃娃脸。田畑命令相泽把侦查指挥车开到大门口等他,相泽等了半天也不见课长下来,就上楼来找了。
田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顺着楼梯下楼的时候,刚才画的那张推理图的现实感越来越稀薄,也许全都是胡思乱想。田畑当刑警35年了,依靠在自己大脑里写剧本解决案件一个也没有过。
但是……
朽木的内心世界,不是看到了吗?
《东日新闻》的真木跟一班的关系非常好,甚至被称为一班的支持者。烧死证券公司职员的凶手是两个,肯定是朽木透露给真木的。
为什么?
田畑将推理得出的结论细细咀嚼着。
他们要让伴内捧着鲜花告别他的刑警生涯。
如果那边发现了犯罪嫌疑人,审问的时候就把掛川的名字说出来,利用“同案犯的困境”将其拿下——朽木要通过真木向伴内传递这样一个信息。
如果向上边汇报了,功劳就成了一班的,伴内就不能立功了。要是直接告诉村濑呢,又让三班丢面子。于是朽木心生一计。让真木跟田畑说,再由田畑转达给村濑。也许真木已经完全知道内情,心甘情愿地当这个传声筒。
“像伴内先生那么情深意真,而且付出了那么多辛苦的老刑警,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真希望他带着满脸笑容离开啊。”真木感慨万千的话语在田畑耳边回响起来。
不只是朽木和真木,一班的刑警们,为了让伴内在告别刑警生涯之前立一功,在那个弹子房耐心地调查了6个多小时。
村濑也意识到了。他用那“动物般的直觉”读懂了朽木的心,巧妙地接受了朽木的好意,所以他才会说“过一会儿我去告诉伴内”。
刑侦一课不是沙漠。
不,在刑侦一课这片沙漠里,也有水,也有绿洲。
田畑钻进了侦查指挥车。
坐在驾驶座上的相泽回过头来:“先去M市警察署吧?”
“叫你不要当藤吉郎,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对不起!”相泽慌忙关掉暖风。
“浑蛋!现在关了算怎么回事?”
“啊……是!”相泽又把暖风打开了。
田畑笑了。
一个老刑警就要离开重案组,一个长着一张红红的娃娃脸的年轻刑警就要加入进来了。
“去T市警察署!逮捕烧死证券公司职员的凶手!”
“啊?”
田畑忍受着睡眠不足的痛苦,一边想象着那个叫家田的农协职员如何被伴内拿下,一边任凭车子摇晃着身体。
第一章
F县警察本部大楼5层的小会议室里。
东出裕文焦躁不安地坐在圆桌边的椅子上。东出今年43岁,是刑侦一课重案三组——通称三班的代理班长。
原定下午4点开会,现在已经4点多了。跟东出肩并肩坐在一起的是同为三班的刑警石上,跟东出同一年当的刑警。坐在他们对面的是暴力团对策课——简称“暴对课”的汤浅课长和“暴对课”特别刑侦班的班长小滨。等刑侦部部长尾关和刑侦一课课长田畑一到,“审判”就该开始了。是的,今天的刑侦干部会议恐怕要成为一场“审判”。99lib.t>99lib?
今天的会议,就是要弄清楚责任到底在谁身上。
究竟是谁出了错,让罪犯从“封闭的密室”里逃跑?99lib?了呢?
悄声密谈的汤浅和小滨不时瞥东出一眼。他们一定会说暴对课没有责任,是三班的错误。
身后的门开了,东出立刻挺直了腰板。但是,进来的不是部长也不是课长。
东出倒吸一口冷气,旁边的石上也瞪大了眼睛。
来的人是三班的村濑班长。
“这段时间让你们看家,辛苦你们了。”村濑看着东出和石上说道。
村濑看上去身体不错,面颊虽然消瘦了一点儿,但脸色很好,既没有拄拐杖,也不需要人搀扶,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东出的上座坐了下来。
东出惊呆了。
谁都认为村濑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多次短暂性脑缺血发作,最后发展到中风。所幸的是症状较轻,但即便如此,九九藏书刚刚疗养了两个月就能回来上班,非常出入意料。
“班长,您已经不要紧了吗?”东出战战兢兢地问道。
村濑咧嘴一笑:“要不然咱们掐一架试试?”说完摆出了一个掐架的姿势。
掐架?东出知道,村濑指的是金雕这种猛禽的幼鸟互相残杀。
今天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审判”,全是因为两个月以前发现的已经化为白骨的女尸。
东出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月以前发生的事情。
第二章
5月3日,黄金周已经过去一大半。
上午11点,F县北部的Q市警察署向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报告说,一对采摘山菜的夫妇在山上发现了化为白骨的尸体。现场在县境附近中矶村的国有林里,由于那里的森林很像富士山山麓的森林,在那里自杀的人很多。采摘山菜的季节是发现尸体数量最多的时期,几乎相当于另一个地方一年内被发现的尸体的总和。
反正又是自杀的——刑侦一课的刑警们谁都.99lib?没把Q市警察署的报告当回事。但是,验尸结果表明,受害者很有可能是被杀死以后扔到森林里去的。于是,刚刚侦破了一个老婆婆被杀案件,手头暂时没有任务的三班被派了出去。
村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东出开车向北疾驰,要赶到现场即使走高速公路也得两个小时,他们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化为白骨的尸体,单是判断身份就比新尸体难得多,而且很难确定受害者的被杀时间,要想抓住凶手,更是难上加难。总之是抽到了一支下下签——手握方向盘的东出这样想。
平时,在车上的村濑嘴从来不闲着,不是发牢骚就是讲怪话。抱怨三班又摊上一个不好破的案子啦,说一班和二班的坏话啦,喋喋不休。这还不算,有时候还说上级领导的坏话,让车里的人目瞪口呆。可是,今天的村濑跟平时不一样,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窗外,一声不响,就像是一个正在欣赏大自然美景的悠闲人,一点儿重案刑侦组刑警的影子都没有。
后来东出才意识到,那是村濑发病的前兆。
车子顺着中矶川驶入林巾道路,进入深山。过了水库和国民疗养院以后,就是狭窄的土路了。
突然,村濑开口说道:“东出,前边的山崖上有金雕的巢,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知道,金雕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猛禽。”
开始,东出只是含含糊糊地搭腔,并没有认真听村濑说话,他得集中精力开车。土路狭窄,路肩脆弱,稍不注意就会跌入峡谷,车毁人亡。
村濑也不在乎东出的态度,继续饶有兴致地说金雕的故事。
“雌金雕一般在巢里生两个蛋,其中一个早两三天孵化出来。先孵化出来的小金雕总是欺负后孵化出来的小金雕,把弟弟或妹妹啄得浑身是血。弟弟或妹妹无力跟哥哥或姐姐掐架,最终总是被啄死。”
直到这时,东出才认真听村濑说话:“您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种同胞骨肉自相残杀的现象在大型猛禽的幼鸟中并不鲜见,只不过小金雕之间的自相残杀更加惊心动魄,因为小金雕虽说是幼鸟,但个头特别大。更叫人感到奇怪的是,它们的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自相残杀,竟然不去制止,故意纵容其中一只啄食另一只。可以说,它们的母亲是教唆犯。”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它无法同时养活两只小金雕。像金雕这种猛禽,幼鸟也要吃肉,所以从一开始它就没打算养活两只。可是如果只生一个卵呢,又怕万一那个卵是未受精的,孵不出来,那就白折腾了”。
“原来如此。”
“如果只生一个卵,就算能孵化出来,天生体弱也不行,所以要生两个。这是双保险,其中一个是预备的。总之,先孵出来的如果不是刚出壳就死掉或者天生体弱,预备的那个就不能允许活下来。这就是所谓的优胜劣汰。”
东出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村濑是在说三班的事情。村濑的部下东出和石上是警察学校的同班同学,现在的警衔都是警部补,只不过东出比石上早一年晋升。这种情况,跟先后孵出来的两只小金雕是相似的。
不,不只是东出觉得相似,也许村濑就是在打比方。如果说村濑是按照金雕的模式安排三班的人员配置,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这样理解。
东出和石上的警衔还都是巡查的时候,两人就开始了无休止的竞争。说是老对手,那是好听的,实际上两个人的关系很疏远,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两人几乎不说话。村濑知道这种情况,故意让东出和石上做他的左膀右臂,就跟小金雕们的母亲似的,是教唆犯。让三班内部的刑警争功,是提高三班战斗力的有效手段——村濑一定是这样想的。这是村濑的策略。
“内部不和”是有风险的,但在刑警世界里,这也是提高工作效率的动力。三班的实绩证明,“内部不和”并没有造成三班士气低下。
但是……
也许村濑并不会就此满足,如果他扮演的是小金雕们的母亲的角色,那么他还要期待东出和石上这两只小金雕自相残杀。眼看着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想到这里东出脊背发冷。从村濑平素对于竞争的执着来看,东出觉得自己的推测未必没有切中要害。
现场在进入森林中的土路之后4公里处,途中虽然有木制的九九藏书栏杆横在路上,并且挂着“巨石时有滑落,通行危险”的牌子,但如果想过去的话,下车把栏杆移开就可以。
化为白骨的尸体在土路一侧通往谷底的陡坡上的洼地里。首先看到的是头盖骨,其他的骨头大概由于野兽啃食,散落得到处都是,根本看不出入的形状来了。在头盖骨的旁边,有一个被风雨侵蚀得破破烂烂的带小轮子的大行李箱,行李箱里散乱着女人的毛发。可以认为,凶手是把一具女尸塞进大行李箱运到这里丢弃的。
村濑站在土路上向下看着弃尸现场,三班的10个刑警聚集在班长周围,等着班长的“第一声”。
一班班长朽木的侦查手法是标准的推理型;二班班长楠见的侦查手法是攻其不备型、谋略型;村濑则可以说是闪现型、天才型。重案组的刑警都很傲气,都自负有丰富的经验和科学刑侦知识,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村濑那“动物般的直觉”,因为谁都知道村濑凭直觉看透事件本质的本领有多大。这种本领对于一个刑侦指挥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村濑在现场说的第一句话,将作为一个“指标”深深地刻在此后分赴各个方面进行调查的每个刑警心里。
村濑吁了一口气以后才说话。
“这是暴力团干的。”这是他来到现场之后发出的“第一声”。
“为什么?”东出和石上同时问道。
“你们看,凶手简直把现场当成了大海嘛!”
三班的刑警们一齐向现场看过去。
大家一下子就理解了村濑的“第一声”是什么意思。现场给人的感觉,首先是非常粗野。凶手把尸体运到深山里来,连掩埋都省了,就像扔垃圾似的往山谷里一扔,关乎受害者身份的衣服也没脱下来。
“随便往下一扔就得了,就算尸体被人发现,也查不出来是谁!”凶手虚张声势的声音仿佛还在山谷里回响。村濑独特的“第一声”给手下的刑警们描绘了一幅鲜明的图画。凶手把现场当成了大海。可以想见,如果把尸体绑在石头上沉人大海,皮肉很快就会被鱼虾吃掉,只能留下一具白骨。扔在山谷里也是一样,皮肉很快就会被野兽吃掉,犹如在大海里葬身鱼腹。
凶手一定是暴力团成员那样残忍而粗野的人——村濑的“第一声”给他的部下的大脑里刷上了这样一条信息。
但是,那之后发生了变故。
村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唇微微战抖着,手上的圆珠笔也掉在了地上,呆滞的眼珠左右移动,东出叫他也不答应——不是不答应,是答应不了了。事后才知道,村濑大脑里的血管被堵住,病名是间歇性脑缺血发作。
东出和刑警们把村濑安排在车子后座躺下,匆忙下山。
东出一边小心地着车向医院疾驰,一边在心里想:村濑班长已经感觉到自己要病倒了,所以才把小金雕的故事讲给自己听。村濑知道他以后不能继续指挥三班藏书网了,用讲小金雕故事的方式把三班委托给了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小金雕指的就不是自己和石上,村濑也不是小金雕们的母亲,而是先孵化出来的小金雕,自己则是预备的。
到达医院的时候,村濑再次发作。医生说得很清楚,间歇性脑缺血发作的人群中,有三分之一的人的症状可以自然消失,有三分之一的人治愈后有复发的可能,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发展为中风。
不幸的是,村濑属于最后那个三分之一。
离开医院的时候,东出突然意识到:先孵出来的幼鸟已经死去,自己作为预备的被允许活下来,并且将要领导三班,把老班长未竞的事业继续下去。
第三章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4点15分了,刑侦部部长尾关和刑侦一课课长田畑还没来。
“这两个浑蛋,想叫咱们等多久啊?”村濑恶狠狠地骂道,说话的口气跟生病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东出的心情非常复杂。
安心的晴空……失望的乌云……
两个月的辛苦浮现在眼前。
村濑住院第二天,尾关部长任命东出为三班代理班长。喜悦与压力都没顾上去细细体会,女尸案正等着他去侦破呢。
东出立刻在当地的Q市警察署设立了侦查指挥部。判定女尸的身份是当务之急。科学刑侦研究所对骨骼和牙齿进行了鉴定,认为女尸生前年龄在20~35岁之间,身高150厘米左右,东方人,距离被杀已过去一年半到三年了。
在弃尸现场发现的连衣裙是法国索尼娅丽克爱尔牌的,价值10万日元的高档服装。开襟毛衣是黑底金色丝线横格花纹的,日本制造。由三角形图案组合而成的装饰性真皮腰带是意大利制造。为了摸清各种遗物的购买地,三班的刑警和Q市警察署的刑警组成调查小组,去东京、横滨等地展开调查。
表皮为苔绿色的高档行李箱也是一条重要线索。据查,这种颜色的行李箱一共生产了711个,在日本17家百货商店售卖。它的用途主要是出国旅行用,出售方法也比较特殊:不是在商店里用现金购买,而是用信用卡支付,送货上门。这条线索很可能是直接跟凶手或受害者连在一起的。
齿形调查则被投入了更多的警力,因为女尸的牙齿有明显治疗过的痕迹。上下一共有11颗龋齿,有一半植入了合金材料。
该调查的线索警局都派出了刑警。东出在村濑手下整整干了两年,刑侦指挥的诀窍也差不多学到手了,东出对侦破这起案子有充足的信心。
但是……东出掌握不了侦查的领导权,侦破工作一片混乱。
想到这里,东出偷偷地看了看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坐在他旁边的石上的侧脸。
村濑这块沉重的石头消失了,对东出抱着强烈敌视心理的石上使东出陷入了困境。只因为比石上早一年提升了警部补,东出就当上了代理班长,警察学校时代的同学石上则成了东出的部下。石上不仅对人事安排有意见,也许还感到作为一个“预备”卵可能被淘汰的悲哀与恐惧。为了不至于在三班被淘汰,石上开始自我表现。
首先他反对东出提出的几乎所有侦查方案,频繁而执拗,甚至都要影响到侦查工作的正常进行。具体侦查策略他也另搞一套。例如,他认为行李箱表皮是苔绿色的,就断定是男人使用的行李箱,因此认为不需要调查受害者的身份,只需直接查出凶手并一举将其抓获即可。如果能够成功,他就可以把东出从金雕的巢里轰出去,成为村濑班长的继承人——东出认为石上肯定是这样想的。石上竟然偷偷指示东出派出的走访牙医的刑警,暗中调查行李箱都卖给了哪些男顾客。东出愤怒了,当着很多部下的面,狠狠地批评了石上。他意识到石上真要夺取三班的领导权了,为此他感到十分恐惧,于是拼命地“啄”石上,让他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个“预备的”。刑警们看着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班长的两个人公开掐架,人人疑心生暗鬼,合作得很不愉快。然而就在这时,在行李箱的调查无果的情况下,东出的走访牙医的侦查方案取得了成功。应该说,东出是幸运的。
10天前,刑警们通过多处走访牙医,确定了受害者的身份。
三村多佳子,出生于跟F县接壤的县,高中毕业后独自一人在F县生活。两年前失踪,当时24岁。根据手头的几张照片和那个长满了青苔的头盖骨,东出在脑子里描绘出一个长相漂亮的年轻女人的形象。
但是,那以后就进展不顺了。三村多佳子的社会关系极为复杂。英语培训、茶道、插花艺术、手工、烹调……她在文化中心学习的项目,如果扳着手指头数的话,十个指头都不够用。在每个培训班或学习班里,她跟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主动谈过她的理想。
到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去,在那里找一个高个子白人结婚,加入美国籍……
为了实现这个自以为是的理想,三村多佳子表现出她的另一面。她是一个靠出卖色相赚钱的女人。去文化中心学习需要交学费,去美国更需要钱。为了挣钱,她每个月有20天以上在F县欢乐街的色情沙龙和色情按摩店打工。在她所住公寓里,以美国西海岸为中心的旅行杂志和小册子堆积如山。去各家信用卡公司调查的结果证明,那个苔绿色行李箱是三村多佳子买的。可悲的是,多佳子本人被装进那个她本来应该去美国时装行李的箱子,然后被凶手扔进了跟加利福尼亚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深山峡谷里。
东出决定停止在文化中心的调查,将全部警力投入欢乐街。关于这个侦查方案,石上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理由很简单:凶手是暴力团成员那样残忍凶暴的家伙——这不是东出的发现,而是村濑根据他那无人匹敌的直觉指定的侦查方案。
很快,几个男人成了三班刑警们调查的重点。
其中有一个叫早野诚一的30岁男人,引起了刑警们的注意。早野诚一在F县欢乐街占有将近七成的地盘,是当地暴力团组织“鹭下组”里有名的调情老手。由于他以前当过男妓,对付女人很有一套。看上了三村多佳子并把她介绍到色情沙龙和色情按摩店的人就是早野诚一。跟早野诚一上过床的女人说,早野喜欢在上床前服用春药,性高潮时总要使劲掐女人的脖子……
抓起来审问!
东出分析了侦查报告以后,决定跟早野诚一展开较量,一决胜负。东出手下的刑警在调查过程中还了解到这样一件事:两年前的7月,有一辆红色奥迪在沿着中矶川土路行驶时,后轮掉下路肩,走不动了。国民疗养院的职员以为是一个女人开的车,想过去帮忙,没想到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像轰苍蝇似的把那个职员轰走了。据职员回忆,从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华丽的夏威夷衬衫。刑警让职员看早野的照片,职员说“很像”。
早野的车是一辆深蓝色的萨博轿车,到现在已经开了三年了,但这并不能证明开那辆红色奥迪车的不是他。根据刑警的调查,跟早野有肉体关系的一个女人,开的就是一辆红色奥迪,不过,现在既找不到那个女人,也找不到那辆红色奥迪车了。看来,被早野杀害的女人有可能不止三村多佳子一个。
前天下午,东出向尾关部长和田畑课长汇报,希望上级批准他把早野带到警察署审问的计划。早野是个单身汉,住在市中心一座叫柊树公寓的高级公寓里。东出打算等早野晚上回家后,在公寓周围布置警力将其监视起来,然后在第二天清晨6点,突然闯进他家,把他带到F县中央警察署去,用一天的时间来审问他。
一大早抓人,是警方常用的手段。法律规定逮捕后48小时以内必须把犯罪嫌疑人送到检察院去,所以警方在法院领取逮捕证以后,并不于清晨宣布逮捕,只是带到警察署审问,等犯罪嫌疑人招供或者罪行被认定之后再正式实行逮捕,这样可以延长审讯时间。如果一大早就宣布逮捕,就会减少审讯时间。
为时尚早吧——田畑课长采取了慎重的态度。田畑课长认为,看到红色奥迪车的时间是“7月上旬”,而女尸被丢弃的时间并不能确定,只知道是死后一年半到三年。虽说早野只是一个勾搭女人的老手,但既然是暴力团组织“鹭下组”的成员,在没有“鹭下组”头目允许的情况下,早野是不会招供的。平时对三个正班长不敢说三道四的田畑,对代理班长东出可是毫不客气,似乎是要借此发泄长期以来积聚在胸的郁愤。东出看透了田畑的心思,但只能恭恭敬敬地听田畑喋喋不休地唠叨。
可是尾关部长对东出的计划很感兴趣。尾关部长认为,以前的案件如果不及时侦破,放得越久越不容易解决。审问早野诚一的时候不但要把三村多佳子的名字说出来,还要把开红色奥迪的女人的名字说出来,装出一副“你的罪行警方都已经掌握了”的姿态,敲打敲打他,不怕他不招供。东出的计划被批准了。
但是,尾关部长追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命令东出请暴对课也来参加逮捕早野诚一的行动。早野是暴力团组织“鹭下组”的人,瞒着暴对课行动不太合适。暴对课也是尾关部长领导下的刑侦部的一个部门,逮捕早野不让暴对课知道,暴对课的课长和刑警们会闹情绪的,作为一部之长,不能不平衡其间的关系。不过,尾关部长也知道,高傲的重案组刑警们肯定是很不情愿接受跟暴对课一起行动的命令的,于是就提了一个让双方都有面子的建议:暴对课的刑警只负责“帮助”三班监视早野,逮捕还是由三班的刑警来执行。
东出当时就表示“人手够了”,拒绝跟暴对课合作。在东出看来,就算只是帮助,仰仗暴对课这种“低级刑警”的帮助也是三班的奇耻大辱。这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暴对课一个发迹很快的刑警形象,他的名字叫氏家忠宏,跟东出同一年当的警察。总而言之,东出很不愿意接受尾关的建议。已经对早野展开秘密侦查的事情根本没有通知过暴对课,将来就算是对“鹭下组”展开调查,东出也不打算通知暴对课,他要率领三班的刑警直捣“鹭下组”的巢穴。
尽管东出表示拒绝跟暴对课合作,尾关部长还是坚持己见,先说了句“给暴对课一点儿面子”,紧接着又说了句“也给我一点儿面子”。可东出还是不听,尾关部长涨红着脸,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东出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前天晚上9点,东出强忍着心中的不满,给暴对课的特别侦查班班长小滨家里打电话,说跟他借一名刑警。打电话的时候没有说为什么借兵,只说立刻派三名刑警到火车站前边的派出所集99lib?合,完全是一种把暴对课的刑警当成“跑腿的”来使用的态度。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东出在三班就会失去威信。小滨班长当然不会知道东出的想法,气势汹汹地大叫“为什么叫我们去”。东出只说了句“过会儿告诉你们”,就把电话挂了。
在集合地点,免不了跟暴对课的刑警们争吵一阵,监视早野的计划确定下来已经是晚上9点45分了。柊树公寓离火车站不远,东出决定布置14名刑警把那座公寓彻底监视起来,第二天清晨6点将其带到中央警察署审问。
也就是说,格树公寓变成了一个从外边封闭起来的密室,早野插翅难逃。
东出率领几个刑警负责监视公寓大门。
石上率领几个刑警负责监视公寓一侧的便门。
暴对课的刑警们负责监视地下停车场的出人口。
柊树公寓只有这三个出人口,只要把这三个出人口监视起来,谁都别想从公寓里逃出去。但是……
早野诚一就像一缕轻烟,从他的房间里消失了,并且在逃脱之后,去离柊树公寓约5公里处的地方跟情人见了一面,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会议室的门开了。
刑侦部部长尾关和刑侦一课课长田畑肩并肩走进会议室。两人表情都很僵硬,不,应该说是严厉得可怕。
尾关走到正面的首长席前边,站着说话了。
“不能说谁都有差错之类的话,我们是刑警,那样说就不配当刑警!”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东出瞪了暴对课那两个人一眼,那两个人回敬了东出一眼,双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嫌恶,甚至是敌意。
绝对是暴对课出的差错——东出几乎已经这样认定了。那些家伙不过是“客人”,把他们当作“手脚”来使唤,他们便闹情绪,故意不认真监视地下停车场的出人口,结果让早野给溜走了。
三班的刑警们绝对不会放松监视的。三班本来就是精锐部队,为了侦破这起案件,两个月以来一天都没休息过。女尸是三村多佳子,顺着这条细细的线索,总算追查到早野诚一这里了,第二天早晨就可以把他带到警察署审问,所以在监视过程中,三班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的道理。
但是……东出想到了坐在他左边的石上。
万一是三班的人放松了监视,也只能是石上这小子。为了抗拒东出,故意放松了监视,不对,应该是为了使东出陷入困境,故意放松了监视。有可能!嫉妒与怨恨在作怪。石上要借这次机会,把东出从“巢”里挤出去——这是很难否定的。
问题是责任在谁身上。
如果是石上的差错的话,东出就不会被迫究责任了吗?
东出开始琢磨坐在他左边的村濑班长心里是怎么想的。村濑怎么看待责任问题呢?不管怎么说,早野已经跑了。如果这是既定事实的话,村濑会换一个“预备的”吗?
“开会吧!”宣布会议开始的是田畑课长,“东出,你先把当时监视柊树公寓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一下!”田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
东出咽了口唾沫,站了起来。
这时,坐在东出左边的村濑突然说话了:“慢慢说,时间有的是!”
第四章
“那我现在就把当时监视柊树公寓的情况说一下。”东出抱定决一死战信念,一字一句地说道。
“首先,我要把柊树公寓这座建筑介绍一下。柊树公寓建成刚满三年,是一座14层的高层建筑。有的房间供出售,有的房间供租借,公寓大门是自动锁门式的。早野诚一的房间是租借的,为12层西南角的1207号房间。公寓有一个地下停车场,早野租借的是67号车位。他那辆深蓝色的萨博轿车现在还停在那个车位上。现在我就谈一下前天晚上的监视点是怎么布置的……”
东出把放在桌子上的一份资料拿在手上。
“我安排了A、B、C、D四个监视点,请各位看资料。首先是我负责的A点,在这里可以监视公寓的正门。”
朝着大街的正门,由东出率领下的5个三班的刑警负责监视。他们借用了公寓对面的行政书士事务所二层,通过窗帘的缝隙用裸眼监视,属于正统的监视方法,距离约30米。
“其次是B点……”
公寓左侧有一个便门,由石上等三个刑警负责监视。因为近处没有合适的隐蔽地点,他们从100米开外的市美术馆三层,通过夜视望远镜进行监视。
“为什么B点的人数比A点少?”田畑课长插问道,“比起监视正门来,监视便门的小组距目标要远得多,困难也大得多嘛。”
“距离目标近的人数多一点儿,是为了能够有足够的警力应付紧急情况的发生。便门两侧有两盏很亮的电灯,监视起来并不困难。”东出语速很快,他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出汗。这个会议果然是以追究东出的责任为重点而召开的。
“接着说!”
“是!C点在公寓后边,负责监视地下停车场通向公寓的后门。”
“等等!”田畑又插话了,“你的意思是说,把车停在公寓后边的儿童公园旁边,坐在车里监视?”
“是的。”东出说着看了坐在对面的暴对课特别刑侦班班长小滨一眼。为这事东出跟小滨之间发生过一场争执。
东出跟小滨在车站前的派出所会合是前天晚上9点15分。在暴对课的车里,东出把为什么叫暴对课的过来告诉了小滨。车里除了小滨以外还有他两个部下。听说刑侦一课一直在调查早野诚一,小滨等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东出坐着暴对课的车前往柊树公寓,到达公寓的时间是晚上9点45分。按照东出最初的安排,C点设在一个已经废弃的私人教室里。但是,小滨以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为由,反对东出的安排,坚持坐在车里监视,并命令开车的部下把车停在了儿童公园边上。车离公寓很近,小滨分明是在故意恶心东出,刑侦一课的说怎么做,他偏不怎么做,那种情绪写在了脸上。
坐在车里监视被早野发现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东出拼命说服小滨到那个已经废弃的私人教室里去,但是小滨说什么也不听,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早野诚一开着车回来了,他的车跟停在公园旁边的暴对课的车擦肩而过。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没等东出他们回过神来,早野的萨博已经进入了柊树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如果说早野发现了警察在监视他的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虽说只是一瞬间,但早野那辆萨博的大灯的灯光射进了暴对课的车里。不过小滨说早野并没有往暴对课的车里看,东出也这样觉得。然而,不管怎么说,警察的车子跟嫌犯的车子异常接近的事实,只能说是出了一个很大的洋相。
“东出!你说,为什么不隐蔽在附近的建筑物里监视,而要坐在车里监视?”田畑严厉地问道。
“这个……”东出无言以对。
把责任推到小滨身上去是很简单的。小滨的警衔是警部,比东出高一级。就说是小滨下的命令,完全可以搪塞过去,但东出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小滨翻着白眼瞪着东出。小滨的头发是烫过以后再剪得短短的那种在暴力团成员中常见的发型,留着浓浓的一字须,是“比暴力团还暴力团的刑警”的典型。
当然,东出并不是因为害怕小滨才不敢说的,而是因为当时在车里跟小滨达成了“秘密协定”。
“跟早野异常接近的事不要向上边汇报,你说怎么样?”当时小滨是这样问东出的。
东出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跟嫌犯异常接近,一旦追究起来,东出的责任要比小滨大,因为东出对早野回家的时间判断有误。东出认为,早野在欢乐街吃喝玩乐,怎么也得夜里12点才能回家,因此把监视开始的时间定在晚上10点,可是,前天早野回家的时间正好是晚上10点。虽然异常接近的直接原因是小滨坚持坐在车里监视,但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一旦被追究起对早野回家时间的误判来,东出将无话可说。
“按照原定计划,C点设在附近一个已经废弃的私人教室里,但到了晚上才发现在那里看不清楚。跟小滨班长商量的结果,临时变更为坐在车里监视。”东出的解释显得有些牵强。
田畑冷冷地看了东出一眼。
东出明白为什么田畑对他的态度如此严厉。当初田畑就说“为时尚早”,反对把早野抓起来审问,虽然最后追随尾关部长表示同意了,但心里肯定不舒服。
小滨的表情缓和了,用眼神送给东出一句话:真是个乖孩子。
东出苦涩地继续报告D点的位置和监视结果。
“D点设在柊树公寓以西约30099lib?米处的一座大楼里,用夜视望远镜监视早野的房间。晚上10点9分开灯,11点47分关灯。由于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没能看到里边的情况。”
“睡得真早啊。”尾关部长呆呆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环视了一下与会者,问道:“那么,A、B、C、D四个监视点,有没有哪怕是几秒钟的疏忽?”
首先回答部长问题的是东出:“A点没有。我是11点半离开暴对课的车去A点的,我们是两个人一组,两个小时一换班,一直监视着公寓的正门。从正门出入的人一共有27个,这27个人的份我们全都掌握了。”
坐在东出旁边的石上报告说:“B点也是一直没有中断监视,从便门出入的人一共是12个,我敢肯定这12个人里边没有早野诚一。”
小滨接着说:“我们负责监视地下停车场的出人口,没有一点儿漏洞。我们没有实行轮班制,而是三个人一起监视。除了上厕所和去便利店买东西以外,至少有4只眼睛在监视。驶入车库的车辆有34辆,驶出车库的车辆有4辆,其中没有早野那辆萨博。”
“那么,早野是怎么从公寓里逃脱的?”尾关部长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对不起”,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人走进会议室。
氏家忠宏,今年春天从生活安全课调入暴对课特别刑侦班当刑警,是小滨的直属部下,因此进来以后坐在了小滨身边。发型是眼下流行的中分式,没有什么光泽,跟小滨的发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东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氏家跟东出同一年当警察,升职得很快。东出没怎么搭理过他,看见他那以杰出人物自居的态度东出就来气。氏家也参加了前天晚上监视早野的行动。小滨提出坐在车里监视以后,他也随声附和,说什么“还是在车里好,机动性强”,狂妄得不得了。不仅如此……
“你辛苦了。”尾关部长向氏家表示慰问之后,问道:“那以后怎么样了?早野没有到别的女人那里去吗?”
“还没有。我们想来九九藏书一个先下手为强,事先埋伏在别的女人那里,无奈早野的女人太多了,全部掌握还需要时间。”
“那就拜托你了。看来还是你那条线索来得快。”
听尾关部长这样说,东出心里一阵痛楚,感到愤怒,也感到悔恨。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氏家打探来的情报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早野诚一突破了警方的包围网,跑到跟他相好的一个女人那里去了。
东出悔恨交加地回忆起昨天清晨使他在精神上受到巨大冲击的情景。
第五章
东出率领部下进入柊树公寓的时间是昨天清晨5点50分。
捕捉早野的任务由在A点负责监视的以东出为首的6名刑警执行。他们把公寓管理员叫来,打开正门,坐上电梯直奔12层,来到西南角的1207房间,按下了门铃。
里边没人答应。又按了两次,还是没人答应。他们开始以为是门铃出了故障,就用敲门代替了按门铃,可是敲了半天还是没人答应。东出抓住门把手一拧,才知道门根本没锁。这在大门是自动锁门式的公寓是常有的事情,住户过于相信公寓的安全性,自己家的门经常不锁。
东出推开门走进房间里,一边小声叫着“早野先生”,一边四处搜索。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卧室、洗澡间、卫生间、壁橱、阳台……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搜查99lib?过了,连早野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房间里不是很整齐,然而并没有慌忙逃走的迹象,也没有跟谁打斗过的迹象,窗户全都插着插销,床上虽说有点儿乱,但被褥冰凉,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99lib.
没有找到早野的钱包驾照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发现。房间里没有固定电话,可以认为早野跟外界的联系全靠手机。在侦查过程中已经掌握了早野的手机号码,但是打不通,早野已经关机了。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早野还躲在柊树公寓里。这座公寓的逃生楼梯是内置式的,刑警们顺着楼梯搜查到一楼,又从一楼搜查到楼顶,没有发现可以藏人的地方。
东出的一个部下说,也许柊树公寓里就有早野的情人,早野可能藏在那个女人那里——这是很有可能的。于是,东出通过管理员查出住在公寓里的单身女人一共有9个,其中7个是从事色情服务工作的,在这7个女人里边,有一个是离婚的,带着一个三岁的女儿。东出带着手下的刑警们挨个去这7个女人家里询问,并且拿出早野的照片让她们看,结果个个都打着哈欠说不认识。
接下来查看了监控摄像头拍摄下来的录像。一楼的正门和侧门、电梯内、通向地下停车场的出人口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有拍到早野。但是监控录像有一个漏洞,管理员到深夜两点睡觉之前不是用录像机录像,而是用眼睛观察监视器。70多岁的管理员以前是自卫队的军官,精神矍铄,坚称自己一直在观察,但详细一问,他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观察的。
东出在公寓里部署了大量刑警,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到上午11点多,询问了近三分之一住户的时候,一个让东出感到惊愕的情报传给了他。
早野在5公里以外的一个情人的公寓里出现了!
他的那个情人叫高桥讶子,25岁,酒吧女。
讶子说,上午9点左右,早野突然来到她的住处,双手作揖央求道,“把你的车借给我用一下”,他看上去很慌张。讶子不肯把车借给早野,早野照着讶子脸上打了一拳,仓皇逃走。
搜集到这个情报的,是暴对课特别刑侦班的氏家忠宏。他说,他通过在生活安全课时认识的欢乐街的女人们,得到了关于.99lib.早野的消息。
早野逃跑了!东出听到这个报告时,全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
封好的“密室”被打破了。肯定是有漏洞。但是,漏洞到底在哪里呢?
第六章
“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让早野诚一逃掉了呢?把能想得到的可能性全都列举出来!”尾关部长命令道。这等于说让在场的人互相攻击。
东出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桌面上。他想到了好几种可能性,但是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官,要不要先开口呢?他在踌躇。
这时候,暴对课课长汤浅说话了。他说出了东出想到的可能性中的一个:“在100米开外的地方用夜视望远镜监视侧门,有那么大的毅力坚持到天亮吗?”
听了这话,石上一下子抬起头来:“刚才我说过了,一直没有中断监视!”
“不过,从侧门出来走到被建筑物遮挡的地方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你事先计量过吗?10秒,还是15秒?”
“7秒。”石上满脸不高兴。
“只有7秒啊?”汤浅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把脸转向尾关部长,“一整夜之中的7秒啊!就是疏忽了也不好责怪嘛。”
尾关部长稍微点了一下头。
东出不知道说什么好。由自己来承担责任,当然不如把责任推到石上那边。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把今天的会议看作“三班与暴对课的决斗”的话,多少还是要站在石上这边说话。想到这,东出斟酌着词句说道:“正门和侧门都有监控摄像头,也就是说,不能说是一整夜之中的7秒,只能说是没有开录像机的晚上10点到次日凌晨两点这4个小时中的7秒。如果再说得精确一些,应该说是从晚上11点47分早野的房间里电灯熄灭到次日凌晨两点这两个多小时中的7秒。”
听了东出的辩解,汤浅用鼻子哼了一声。坐在他旁边的小滨也轻蔑地笑了,眼神里99lib?t>的意思分明是:根本就没起到掩护的作用嘛!
大概石上也不认为东出的辩解对自己有多大帮助吧,亲自向暴对课展开反击:“那座公寓的逃生楼梯直通地下停车场,早野诚一也可能是走逃生楼梯进入地下停车场,然后开别人的车逃掉的。”
这一点东出也想到了,公寓内很可能有协助早野诚一逃跑的人。
小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们不像你们那么马虎!所有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车,车上的人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要是早野诚一藏在后备箱里,或者躺在后座上呢?”
“就算可以那样,他也得通过通向地下停车场的门!监控录像里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石上毫不相让:“要是钻进行李箱里被人拖着去地下停车场呢?”
“你可真有意思!确实,早野就是把女尸装进行李箱里扔掉的,但是,监控录像里也没发现拖着行李箱去地下停车场的人。”
“晚上11点47分到次日凌晨两点录像机没有开,你能保证那段时间里也没有吗?”
小滨就像是知道石上要提出这个问题,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很遗憾,那个时间段从车库里出来的车只有一辆!车主是一对夫妇,都是私立高中的老师,他们两岁的儿子高烧40度,他们开车出去是为了送孩子去医院!你满意了吗?”
石上沉默了。
东出胸中的怒火在燃烧。此前东出根本就没接到这样的报告!暴对课根本无视东出这个指挥官的存在,独自搞侦查。如果得手,暴对课想单独行动,抓住早野,把功劳记到暴对课的功劳簿上。
东出愤愤地吐了一口气:“除了车以外呢?”
“什么意思?”小滨莫名其妙地瞪着东出。
“意思是你们监视人了没有?”东出把声音压得很低。
“可以这样推测:早野从晚上11点47分到次日凌晨两点这段时间内,顺着逃生楼梯溜进地下停车场,而公寓管理员那时候正好没有盯着监视器。早野溜进地下停车场以后,没开车,步行溜出停车场。你们只顾盯着进出的车子,没注意到弯着腰溜出停车场的早野。”
“你也太小看人了吧?”小滨跳了起来,“你以为我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少在这儿跟我摆重案组的臭架子!肯定是你们出的错,老老实实承认了吧!”
“我们出了什么错?”东出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肯定是你早晨带人进入公寓的时候让早野溜走了。你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公寓正门的时候,早野正躲在暗处看着你们呢。你们一进去,他就吐着舌头逃走了。只有你们这些傻瓜才会干这种傻事!”
“你骂谁傻瓜?”东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们在外边也留人了,你再骂一句傻瓜试试!”东出急了,关于“异常接近”的“秘密协定”也不打算遵守了。
“你不就是个警部补吗?敢跟上司顶嘴!”
“去你妈的!老子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什么上司!我们的侦查工作不许你再插手,去暴力团赌你的纸牌去吧!”
“你再说一遍!”
“怎么着?出去练练?”
“算了算了,别吵了!”说话的是氏家忠宏。他劝了东出和小滨一句之后,马上把脸转向尾关部长。
“部长,这样吵下去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有这工夫,还不如去追早野呢。趁咱们开会,也许早野跑得更远了。我认为比开会更重要的事情是去追早野。”
东出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赞同氏家的意见,而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开会呢?尽管如此,他也不想跟氏家统一步调。
少他妈的装好人——坐在东出旁边的石上也用眼睛和眉毛表示。
东出把愤怒转向了氏家:“谁也不敢肯定早野诚一已经逃走了!”
“什么?”氏家吓了一跳,歪着脑袋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说的那个女人也许在撒谎,早野还在梅树公寓里。早野在格树公寓里给高桥讶子打电话,让高桥讶子对警察说早野去过她那里,你小子被高桥讶子骗了。有这种可能吧?”99lib?
这种可能性东出也想到了,所以三班并没有放松对早野诚一的包围,监视行动还属于现在进行时。
氏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东出问道:“那高桥讶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个嘛,是她自己打的。”
氏家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查过高桥讶子的电话通话记录了。前天晚上到昨天中午,给她打过电话的只有她毋亲一个人。”
“那就是早野给别的什么人打了电话,让那个人转达给高桥讶子的。”东出把这句话说出来以后,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
氏家马上发起进攻:“高桥讶子就那么相信那个人转达给她的话吗?而且把自己的脸打伤?这也太不近常理了吧?”
“但是……”东出的话开了一个头,又停住了。
就在这时,坐在东出旁边的村濑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东出赶紧洗耳恭听。
“……总之给已经封闭的密室开一个漏洞就好……”
村濑说道。
东出愕然:难道村濑也认为早野已经从柊树公寓逃脱了吗?
不对!开一个漏洞就好……这意思是说,不是密室有漏洞,而是早野诚一给密室开了一个漏洞吗?也不对,这里的所谓的“开一个漏洞就好”,可以理解为将来完成时。
中风后遗症。
东出脑子里首先闪现的是这样一个词语。他不由得再次瞥了旁边的村濑一眼。
村濑正忙着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看不出有一丁点儿后遗症的迹象。
东出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了一阵村濑的侧脸,突然被震撼了。
村濑的侧脸跟那个时候的侧脸一模一样。
所谓“那个时候”,就是村濑每次在案件现场将要发出“第一声”的时候。
第七章
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不语。
都快晚上7点了,该议论的好像都议论了,可尾关部长就是不宣布散会。
村濑也没有“第一声”。
难道是我的心理作用?东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镇静下来。
通过跟氏家的一阵唇枪舌剑,东出觉得自己心里有底了。
为什么早野诚一要逃跑呢?
因为他是罪犯嘛,所以他要逃跑——哪个刑警都会这样想,可是仔细一琢磨,早野并没有逃跑的理由。
就算早野是真正的凶手,杀死三村多佳子,把她的尸体扔到深山里也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两个月以前,化为白骨的女尸被发现,身份也已经判明的消息,在报纸上以大号字体的标题报道出来。早野看了报纸,当然能想到警察也许会找到自己身边来,所以早就有所警惕。
不过,报纸上同时报道说,凶手行凶的具体日期和把尸体扔进深山的日期无法确定。早野心里会想:就99lib. 算被警察抓起来审问,也可以支吾搪塞过去。他这样想并不奇怪,他绝对想不到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打算跟他决一死战。
但是,早野却逃跑了。
是因为发现警方撒网监视他,注意上他了,才逃跑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除了前天晚上10点的“异常接近”以外,根本没有惊动过他。既然他不慌不忙地开着车进入了地下停车场,就说明他没有发现警方撒网监视他。如果他感觉到自己处境危险的话,他就不应该进停车场,而应该猛踩油门逃跑。
所以应该说,早野并没有发现警方在监视他。小滨非常肯定早野根本就没往暴对课的车这边看,东出也觉得他没往这边看。这么说,早野就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然后坐电梯上12楼,跟以前一样,坦然进入自己的房间的。
早野进入自己的房间以后才感觉到危险。为什么会感觉到危险,又是从什么时候感到危险的呢?早野房间里的电灯10点零9分点亮,11点47分熄灭,可以肯定地说:
“他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感觉到危险的。电灯11点47分熄灭……”
东出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
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东出抬起头来。
发出叹息的人不是东出,而是氏家。
氏家叹息之后把脸转向尾关部长:“也许我说话太啰嗦,刚才我也说过了,我实在理解不了今天会议的主旨是什么,都开了三个小时了,这样开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尾关部长说:“我也不知道。”
听了尾关部长的话,东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尾关部长。部长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原来会议的召集人不是部长!
东出把目光转向田畑。
简直叫人无法相信:刑侦一课课长脸上的表情告诉东出,课长也不知道今天的会议有什么意义,而且课长也不是会议的召集人。
东出感觉脊背发冷,因为他用排除法找到了答案。
他把脸慢慢转向村濑。
村濑!
村濑才是今天会议的召集人!
但是,为什么……
是为了重新坐上班长的宝座?是为了把握他这个三班班长不在的时候案件侦查的进展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呀,谁都把自己掌握的情报说出来了,没有一丁点儿保留,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呀。
但是,村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好像在等什么。
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吗?
还是外边发生了什么会有人进来报告吗?
东出看见了村濑写在笔记本上的字:
密室的漏洞!
这几个字好像是村濑故意让东出看见的。
暴对课那几个人有点儿坐不住了。汤浅课长跷着二郎腿不住地抖动。小滨班长就像是喝醉了酒,眼睛眯缝着。氏家过几秒钟就偷看尾关部长一眼。
尾关部长嘴唇抿得紧紧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像一尊佛像似的一动不动。
东出如坐针毡,想说的话一句也没有了。可是他不敢站起来,简直比被严刑拷打还要叫人无法忍受。
打破了沉默的是小滨。
“部长,我看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正如我们班的氏家所说,这个会除了浪费时间以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东出也不由自主地说:“我也有同感,这个会再开下去也没有什么……”
“时间有的是——这应该是我刚说过的话吧?”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村濑。
东出还没顾上说话,小滨吼叫起来:“喂!村濑!玩笑开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这都是因为你小子平时教导得不好,东出这个代理才出了错!”
“你说得很对!”村濑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班长!你……”东出瞪大了眼睛。
村濑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东出:“是你的责任,因为指挥三班的是你!”
果然,村濑是为了把我从“巢”里轰出去回来的——想到这里,东出向村濑那边探着身子,一字一顿藏书网地说道:“我没有一丁点儿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早野跑了?”
“这……”
可能是暴对课——东出接下来想说的话,被村濑的怒吼声封住了。
“不要逃避责任!指挥三班是从指挥一个案件的侦查开始的,既然你认为自己没有一丁点儿错,你就应该下令搜查格树公寓所有住户!”
东出的大脑一片空白。
“搜查所有的住户?120多家……全部搜查?”
“是的!如果你的指挥没有出错,那么早野就应该还在公寓里。作为代理班长,你有权下令搜查柊树公寓所有住户!”
“等等!”尾关部长插话了,“搜查所有住户不太稳妥吧?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上门打听情况还引起住户的反感呢,何况是搜查。真要是搜查了,会被那座公寓里的住户告我们侵犯个人隐私,告我们暴力执法!”
村濑那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东出不放:“下决心吧!你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
东出陷入了绝境。
搜查所有的住户——
搜查了所有的住户,如果没有找到早野诚一怎么办?不,不是如果,而是肯定找不到,因为早野已经在高桥讶子那里出现过了。明明知道找不到,还要搜查所有住户,这要引起多大的骚乱啊!要是让媒体嗅到了味道,又上报纸又上电视,别说在三班待不下去了,恐怕连刑警都当不成了。这不,尾关部长和田畑课长的脸上表情都是这个意思。
但是……
我没有一丁点儿错——是刚才自己亲口说的。如果把这句话收回,村濑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东出了——这对于在三班孵化并长硬了翅膀的东出来说,是无法忍受也无法接受的。
东出用手指狠狠掐着自己的膝盖。
一股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选择哪一条路都是死路一条……
反正是要死在自己的警察组织里,那就死个痛快吧!
想到这里,东出开口说话了,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嘴唇在战抖。
“作为三班的代理班长,我命令:搜查柊树公寓……”
“对不起!”一个短促的声音打断了东出的话。
是氏家。只见他一边往怀里伸手一边站了起来,好像是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小跑着奔向窗户那边,掏出手机贴在了耳朵上。
东出在等着氏家回来时,又犹豫起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下这道命令呢?他诅咒氏家: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部长!”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氏家大叫起来,“早野以前的一个情人来电话说,她刚才看见早野了!”
尾关部长和田畑课长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道:“在哪里?”
“在金井町!我马上过去看看!”
氏家说完就朝门口走。
就在这一瞬间,东出脑子里的好几个为什么突然连在了一起:一切都清楚了!
“别走!”东出厉声喝道,“你还打算用你的拳头去打另一个女人的脸吗?”
所有人把视线一齐转向东出——不,不是所有人,村濑除外。只见村濑闭着眼睛,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连动都没动一下。
“你说什……什……”脸色苍白的氏家看着东出。
东出把手伸向氏家:“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为……为什么?”
“刚才要是有人给你打过电话,应该有来电显示!”
氏家紧紧攥着手机:“我……我已经删掉了。”
“删掉了?我可没看见你删!”
“喂!”小滨吼叫起来,“东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东出没理小滨,眼睛紧紧盯着氏家。
氏家慌慌张张地要离开会议室的那一瞬间,东出全明白了。
早野诚一根本没有发现警方开始监视他,就连警方在调查他这事也不知道。早野是在前天晚上进了柊树公寓12层他自己的房间以后才知道的。
有人打早野的手机让他想办法逃走,他满不在乎。因为案件发生在两年以前,而且连行凶和弃尸的具体日期都不知道,警察爱怎么审问就怎么审问,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逃走的话反而引起警方的怀疑。
但是,打早野手机的人对他说,警方确定你就是杀死三村多佳子的凶手,你住的公寓已经被警察包围了,明天一大早,县警察本部刑侦一课的刑警们就要把你带走,严加审藏书网问。
这时候早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在晚上11点47分关灯离开了房间。
早野肯定痛骂过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你这个浑蛋!为什么不早点儿通知我?
给他打电话的人说:没有机会。
早野是杀死三村多佳子的凶手——这个消息暴对课的人是前天晚上9点半以后才知道的,是东出在暴对课的车里告诉他们的。由于东出跟小滨在车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互不相让,加之重案组的东出眼神极其可怕,氏家一直没敢以上厕所或其他借口下车。
11点半东出从暴对课的车上下去以后,氏家立刻以上厕所为由下车,用手机跟早野联系。东出才离开17分钟,早野房间里的灯光就熄灭了。可以想见,氏家盼着东出下车,已经到了心急火燎的程度。
早野跟氏家是同伙。知道了这一点,高桥讶子提供的情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氏家以高桥讶子卖淫相要挟,让她报警,这就是所谓的“佯攻”。让东出认为早野已经逃出柊树公寓,撤掉包围网,那样早野就可以真正逃脱。
“胡说!重案组狗日的胡说八道!”氏家狂叫起来。
“行啦,别演戏啦!”说话的是石上。从石上的表情来看,他也什么都明白了:“你小子在生活安全课的时候就没少干坏事!你把警方准备搜查色情沙龙的情报透露给早野,没少从他那里拿钱吧?早野睡过的女人,没少转让给你吧?”
“石上!当心老子捏扁了你!”氏家大吼一声,把手机摔在地板上。
手机的液晶屏幕破碎,飞溅得满地都是。
“想消灭证据吗?那是消灭不了的。你通话没通话,电话局都有记录!”东出说完,不屑地瞥了氏家一眼。
所谓的“密室”,并不是柊树公寓,而是这个会议室。
既不是部长也不是课长召集的会议……没完没了的会议……
村濑把会议室做成一间“密室”,将氏家关在里边,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氏家给封闭的“密室”开“漏洞”。
氏家本来就心急火燎,因为早野被困在柊树公寓里已经是第二天了。焦躁不安的早野一定多次打氏家的手机,让他尽快想办法:喂!氏家,快想办法让监视我的警察撤走!
氏家越来越焦急,但是会议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就连是谁召集的会议都不清楚,氏家陷入了疑心生暗鬼的境地。村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逼迫东出下达搜查柊树公寓所有住户的命令。
……总之给已经封闭的密室开一个漏洞就好……
氏家中了村濑的计。
一旦搜查格树公寓所有住户,早野就会被搜出来。但是,氏家认为东出不敢下这种可以说是岂有此理的命令。叫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东出居然以三班代理班长的名义,下达起搜查柊树公寓所有住户的命令来。氏家慌了神,赶紧给已经封闭的密室开“漏洞”。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人给他来电话,他只是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接听了一下,就谎称早野以前的一个情人看见早野了。
会议室恢复了安静。
尾关部长看了看刑侦一课课长田畑,又看了看暴对课课长汤浅,问道:“你们两?99lib.个谁负责把氏家关押起来?”
“当然应该由我们负责。”汤浅表情严峻。
氏家双膝一软瘫倒,双手抱着头,前额顶在地板上。
“他妈的……他妈的……”也不知道氏家是在骂自己无能,还是在骂村濑太狡猾。
东出站起来走到氏家身边,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仰起来:“说!早野诚一藏在几号房间?”
第八章
柊树公寓1103室,母亲南美香子,27岁,女儿亚由美,3岁。
1103室门外的楼道里,站着以东出为首的7个刑警。
东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晚上9点27分,离行动时间还有3分钟。县警察本部特警队的刑警,此刻已经从楼上的阳台顺着绳索悄无声息地降落在1103室的阳台上。
行动开始。
东出按下对讲门铃。
“谁呀?”扬声器里传出一个女人硬邦邦的声音。
东出用非常明快的声音答道:“我是公寓管理员工会的佐竹,请您帮我们填写一份关于怎样扔垃圾的调查表。”
女人过了一阵才说话,一定是在等早野诚一的指示。
“这就给您开门。 ”
门开了一道缝,露出女人充满恐惧的眼睛。南美香子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东出向她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把食指竖着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东出举起一张写着字的硬纸片给南美香子看。
——我们是警察,现在来帮助你。
南美香子使劲儿摇头。
“太太,晚上好!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真对不起!因为有人不按规定扔垃圾,我们想先做一个调查,然后改进扔垃圾的规定。”
东出一边说,一边举起第二张硬纸片。
——请把防盗链摘下来。
南美香子闭上眼睛,从门缝里伸出手来,要把东出推走。
东出顺势轻轻握住南美香子的手:“是的,太太,跟您意见一致的地方您就画圈。”99lib?
东出说完举起了第三张硬纸片。
——您女儿也在吗?
东出眨着眼睛催藏书网促南美香子回答。
南美香子痛苦地点了点头。
东出身后的石上,嘴巴对着无线对99lib?t>讲机小声说道:“早野在寝室里,跟小女孩在一起。”
这时,东出再次把第二张硬纸片举起来。
——请把防盗链摘下来。
南美香子的手战抖着,慢慢将防盗链摘下来。
“谢谢您的合作!我也认为应该加上防鸟网,乌鸦太讨厌了,把垃圾弄得到处都是。”东出边说边慢慢开门,进门以后,抓住南美香子的肩膀,把她推到一边。
东出向身后一招手,刑警们悄无声息地擦着东出和南美香子的身体鱼贯而人。
石上对着无线对讲机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从口形可以判断他只说了两个字:
突击!
紧接着听到的是靠里边的卧室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和南美香子的尖叫,然后是盖住了南美香子尖叫声的巨响,那是防暴手榴弹,一种以响声和闪光使罪犯眩晕的防暴武器。
不到10秒钟,早野诚一就被抓起来了。
几个身强力壮的刑警押着嘴巴流血的早野从里边走出来。
走在最后边的刑警抱着一个梳着三根小辫的小女孩。南美香子扑过去,把小女孩接过来抱在怀里不住地亲吻着。
第九章
东出从柊树公寓里走出来。
三班的刑警们把戴上了手铐的早野诚一推进警车。
东出环视四周,没有村濑的身影。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石上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东出跟石上打招呼:“晚饭在哪儿吃?”
“中央警察署吧。”
今天晚上,早野诚一将被关在中央警察署。
东出“哦”了一声。
石上似乎很无聊地说道:“那就吃红苑拉面吧。”
东出把胳膊伸进九九藏书侦查指挥车的窗户,拿起无线对讲机的话筒:“中央!F61呼叫中央!”
“我是中央,请讲!”
“请准备两个人的夜宵,叫两碗红苑拉面!”
“中央明白!”
“拜托!”
放下话筒,东出冲副驾驶座一努嘴:“上车吧!”
石上冷笑一声,停顿了几秒钟以后说道:“我一直认为早野肯定是从侧门逃走了。”
“什么?”
“我根本没认真执行你的指示,几乎没有用过望远.99lib.镜。”
东出吁了一口气,然后直视着石上说道:“别着急,从明天开始,咱们还是掐架的小金雕。”
“什么什么?”石上丈二和尚摸99lib.不着头脑。
“问老金雕去!”
东出钻进车里一踩油门,扔下石上扬长而去。
第一章
于是啊,那女人周围的紫罗兰也燃烧起来,一片火红。虽然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地狱,但我敢说那就是地狱。紧接着,女人脸朝下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被烧成黑乎乎的一团。我就像一匹快马似的跑进附近的一个派出所,大叫:
“他妈的!太可惜了!”
重案一班的刑警矢代勋双手比画着,夸张地叫着。
日式宴会厅一隅,听矢代勋说单口相声的,只有一个比他资格老的同事——森隆弘。森隆弘脸和眼睛都喝红了,几近酩酊。
“森老前辈,您怎么连笑都不笑一下?捧捧场嘛!”矢代噘着嘴埋怨道。
森隆弘一边挠着他那理得短短的小平头,一边骂道:“你这浑蛋!你说得好笑我才会笑啊,你说得不好笑叫我怎么笑?”
矢代“啊,啊”地答应着,摇起了扇子。扇子上模仿曲艺99lib.演员写着的艺名“重案亭一饭”几个大字在他眼前跃动。
“我觉得恶心。单口相声到此结束,以后绝对不再讲这种东西。您给我吃炸猪排我不会讲,您给我吃炸大虾我也不会讲,您要是给我吃鳗鱼盖饭呢,那还有得商量。”
森隆弘扑哧一声笑了,“这小浑蛋,耍我。”
“瞧,您终于笑了。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演技太差,请原谅。”
“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那有什么办法,冒牌相声嘛。”
森隆弘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身后,矢代也顺着森隆弘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朽木班长把胳膊肘顶在榻榻米上,手托着脑袋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您看,关键人物朽木班长没笑。”
“唉,班长不笑是可以理解的。他那个人哪,就算是单口相声大师小桑师傅起死回生,他也不会笑的。”
晚上10点,侦破邮电局局长被杀案件的庆功宴会渐入佳境。
庆功宴会设在朽木班长熟悉的一家日式餐馆里。重案一班的10个刑警和刑侦事务组的4个刑警,还有下属警察署的十多个刑警在一起,喝酒喧闹。今天不分上下级,也不讲客套。刑侦部部长尾关和刑侦一课课长田畑,也就是举杯祝酒的那几分钟坐在上座,以后就移到部下的座席边上轮流向部下敬酒,刚才还敬了矢代一杯呢。部长向矢代敬酒的时候,大声说道:“好样的!以前我还以为你就会嘿嘿傻笑呢。还是朽木有眼力!小伙子,好好干,以后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胜者王侯败者寇——矢代深深感到世界就是这样的。光荣的一班最年轻的刑警矢代,今年27岁,调来一班的时间还不长,因此庆功会还是第一次参加。其实矢代也就是跟在老刑警田中身后四处奔走,几杯清酒下肚,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居然觉得自已可以肩负起F县警察本部刑侦部的重任了。
不知是谁的手机在响。
就算知道是田畑的手机在响,也不会有人留意。大概是因为宴会厅里太乱听不见吧,田畑到走廊里去接电话。
田畑很快就回来了,在尾关部长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尾关的四方大脸显得有些僵硬,环视了一下宴会厅之后,大声喊道:“喂!听我讲几句话!”
只有一半左右的人把脸转向了尾关。朽木依然闭着眼睛。
“我们的邻居V县好像有人使用了氰酸钾!”
犹如浓雾在瞬间消散,宴会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人被毒死吗?”发问的人是森隆弘。就像变戏法似的,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一个流浪汉被毒死了。有人把氰酸钾放进了他喝水用的塑料瓶里。”
“肯定是氰酸钾吗?”
“V县警察本部是这么说的。”
F县警察本部的刑警们对氰酸钾的反应近乎神经过敏是有原因的013年前,F县南部一个化学药品公司,被小偷偷走了装在玻璃瓶里的250克氰酸钾。250克氰酸钾,是1600个成年人的致死量。盗窃犯特别侦查组刚开始侦查,利用氰酸钾毒死人的事件就发生了。虽然不是人们担心的那种投毒滥杀大量无辜民众的重大事件,但手法之卑劣令人发指。
一个8岁的男孩正在儿童公园的沙土地上玩藏书网耍时,走过来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亲切地跟男孩闲聊起来。
“小朋友,你爸爸的脚是不是很臭?”男人捏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男人模仿的是动画片里动物的发声,男孩子被吸引了过去。
“嗯,我爸爸的脚臭死人了。”
“是不是满嘴酒气?”
“嗯,可讨厌了。”
“那我送给你一种神奇的药粉,使用了这种药粉,就一点儿臭味都没有了。”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小盒子底部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男人又说:“你把小盒子里白色粉末撒在爸爸的鞋子里边一点儿,剩下的呢,倒进爸爸喝酒的酒杯里,以后你就再也闻不见臭味了。很简单吧?”
男人把神奇药粉的使用方法告诉男孩以后,抚摸着男孩的头嘱咐道:“要是让你爸爸发现了,这种神奇的药粉就不灵了,千万不要让你爸爸知道哦。而且你也不能用手摸药粉,摸了也就不灵了。”
当天晚上男孩就行动起来了。他先往爸爸的鞋子里倒了一些药粉,然后伺机把剩下的药粉倒进爸爸的酒杯里。
如果只是往鞋子里倒了一些氰酸钾,还不至于出问题。氰酸钾虽然是剧毒,但需要跟酸混合或加热产生氰酸瓦斯。在人体内氰酸钾能产生强烈的化学反应的地方,一个是有大量胃酸的胃,还有一个就是有大量黏膜的女人的阴道里。假如把氰酸钾的溶液用注射器注人体内,由于血液属于弱碱性的,不会产生化学反应,人就不会死亡。更不用说撒在鞋子里的氰酸钾最多只有脚底板接触,脚底板的皮肤只排出少量的二氧化碳,只会产生轻微的化学反应,是绝对不会出人命的。
但是,男孩忠实地执行了中年.99lib.男人交给他的任务。他趁父亲上厕所的机会,把剩下的药粉倒进了父亲的酒杯里。本来男孩的母亲跟男孩的父亲一起喝酒来着,但她忽然想起猫还没喂,就跑到院子里喂猫去了。可是她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那只猫,叹着气回到房间里,看见男孩满脸兴奋的样子,就问:“瞧你高兴的,有什么好事吗?”
这时候,父亲从厕所回到餐桌前,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几分钟以后,悲剧发生了。
父亲用手捂着脖子痛苦地昏死过去,母亲尖叫着喊救命,男孩哇哇大哭起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父亲已经瞳孔扩散,失去知觉了。男孩哭泣着把那个透明的小盒子拿给医生看,医生马上确诊为氰酸钾中毒,虽然采取了注入亚硝酸铝等抢救措施,还是没抢救过来,死因是氰酸钾中毒造成的呼吸停止。
凶手把孩子当作“工具”来使用,虽然没有亲自下手,却是真正的罪犯。相信法庭一定会这样定罪的。但是,警方没能把罪犯抓住。当时的特别侦查指挥部主要负责人就是时任一班班长,现任刑侦部部长尾关。
当然,尾关投入了一班的大部分刑警,调查了跟受害者有仇恨的人。受害人阿部研太郎,35岁,职业是为债权人催缴欠款。干这种工作的人遭人怨恨是不奇怪的,然而调查结果却出人意料。从比例上来说,比起被阿部催缴欠款逼得哭天抹泪的人来,吹着口哨赖账不还的人要多得多。在这种背景下,调查陷入了泥沼,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既不能肯定是嫌犯又不能肯定不是嫌犯的灰色人物多得数不过来,刑警们被“灰色的泥沼”吞没了。
不用说,光子——阿部研太郎33岁的妻子——也被列入了调查对象,因为阿部死前买了3000万日元的人寿保险,阿部喝醉了酒家暴的事也时有发生。光子在一家餐馆打工,是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女人,认识她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侦查指挥部曾认为,在喜欢光子的男人里,有一个跟光子关系密切,想合谋杀死阿部,但亲自把氰酸钾放进阿部的酒杯里,很容易暴露,就把他们的独生子勇树当作“工具”来使用。
但是,调查了很久也没调查出跟光子关系密切到情夫的程度的男人来。勇树描述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六到一米七,年龄在40~50岁之间,瘦长脸,高鼻梁,尖下颌,浓眉毛,夹杂着几根白发的大背头。只是由于戴着墨镜,没看见眼睛。光子周围的男人们,没有一个是这种长相的。肖像画公开后,也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
既不是由于怨恨,也不是为了获得保险金,只是为了享受一下杀人快感——侦查指挥部也做过这样的分析。如果是这样的话,再次发生氰酸钾毒杀案件的可能性很大。虽然杀害阿部使用的氰酸钾量很大,但凶手至少还有足以毒死一千人以上的氰酸钾。结果呢,氰酸钾毒杀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杀人快感说”在侦查指挥部里自然也就没有下文,不了了之了。
距时效成立还有两年。在刑侦部里,这起利用氰酸钾间接杀人的案件被简称为“氰杀”,不喜欢这个没有品位的简称的刑警则将其称之为“傀儡事件”,意为凶手操纵男孩杀人。不管怎么说,这起案件已经是一个被束之高阁的案件,侦查指挥部已经解散,只在F县警察本部管辖之下的P市警察署保留着一个形式上的专门侦查班。
矢代突然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苦闷。
这起案件发生在矢代当警察8年前,当警察以后也没有跟这起案件有过任何直接的关系,但是,每次听到谈论过去的案件的刑警说出“傀儡”“工具”等词语时,矢代都会战栗不已。已经沉人心底的记忆,复苏、骚动,搅得他的心隐隐作痛,让他烦躁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想大喊大叫。
杀死他!
“田中,你带着矢代去V县看看。”说话的人是依然躺在榻榻米上的朽木。
听朽木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命令田中和矢代去侦查是不是跟“傀儡事件”有关。重案组的刑警都知道,“傀儡事件”已经过去了13年了,同一个凶手相隔13年再次行凶的可能性极小。而且氰酸钾如果不是在完全密封的状态下保存,慢慢跟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产生化学反应,用不了三年就会变成一种无毒的物质。
不过,朽木心里肯定在想:侦查时一定要留意跟“傀儡事件”是否有关联。
矢代心里很不平静,因为他觉得朽木是故意点名让自己跟田中去V县的。
田中站起来:“班长,我们怎么去?”
“坐出租车吧。”
田中点点头,冲着矢代叫道:“喂!别在那里傻笑了,跟我走!”说完轻轻捅了一下矢代的脑袋,大步走出宴会厅。
矢代小跑着追上去的同时,偷偷看了朽木一眼。
朽木那阴沉的眼睛正看着矢代呢。班长果然发现了。
跟阿部研太郎的儿子勇树一样,矢代小时候也被坏人当“工具”使用过。
第二章
出租车在路灯稀少的干线道路上飞驰。
去V县要翻过一座山岭,有相当一段距离,坐出租车得一个半小时。
“到了叫我!”田中说完闭上了眼睛,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这也是有能力的刑警的特技吧。田中是朽木班长的得力干将,刑侦工作样样精通,特别是审讯,堪称F县警察本部刑警中的第一把好手。
矢代透过黑暗的玻璃窗,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光。
玻璃上映出矢代模糊的面影,看上去好像在笑。
矢代有个毛病,心里越紧张,面部肌肉越放松。正如朽木有从来不笑的理由那样,矢代也有总是面带笑容的理由。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矢代刚满7岁。
在学校的游泳池游完泳回家的路上,为了抄近路,少年矢代横穿一个神社的停车场。当他从一棵据说是已经有好几百年树龄的大榆树下经过时,碰上一个身穿白衬衫,戴着墨镜和棒球帽的中年男人。
男人挡住了矢代的去路,开始矢代觉得有点儿害怕,想跑,但是男人蹲下来冲着他一笑,露出满嘴白牙,他又不觉得害怕了。
“小朋友,我想问你一件事,这一带有没有寒蝉藏书网?”
“没有。”矢代条件反射似的回答说。矢代知道,神社周围的树上只有夏蝉和秋蝉。
“是吗?太遗憾了。叔叔专门采集各种蝉的呜叫声。”
听了男人的话,自己是怎么反应的,矢代已经记不清了,恐怕是完全放松警惕了,要不就是被男人手上的小录音机吸引住了。
不过,男人接下来说的话,矢代记得清清楚楚。
“叔叔不但采集各种蝉的呜叫声,还采集小朋友说话的声音。”男人说着把他的大手伸了过来。胳膊上浓密的黑毛给矢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男人的手上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很多片假名。
“来,念一下。”男人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
“我?可……可以?”矢代记得自己当时很不好意思,说话有些结巴。
“当然可以。来,从这儿开始念。”男人指着纸上的片假名说道。
少?99lib?年矢代除了父亲和邻居的叔叔伯伯还有老师以外,没跟别的成年男人说过话,眼前这个男人要利用他做坏事,他连做梦都没想过。
在男人的催促之下,矢代开始一个一个地念纸上的片假名。
“明、天、以、前、准、备、好、两、千、万……”矢代只顾追着男人的手指一个一个地念,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理解纸上的片假名是什么意思。小学一年级,刚会念片假名,男人肯定知道孩子在念纸上片假名时顾不上思考,所以截住了矢代这个戴着小黄帽的男孩。为了交通安全,所有的小学都规定一年级必须戴小黄帽。
“念得真好,来,再念一张!”男人说着又拿出来一张纸,纸上写的也是片假名。
“放、在、绑、着、黄、色、丝、带、的、长、椅、上……”
男人让矢代念了10张纸,所有的纸上写的都是片假名。矢代念得晕头转向,连男人在用小录音机录音都没有意识到。
最后,男人抚摸着矢代的头说:“谢谢你,小朋友。10年以后你还到这棵大榆树下来,我送你一件肯定叫你大吃一惊的礼物。不过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今天你在这里遇到过我。”
男人离开以后,矢代是跑着回家的。
随着矢代离神社越来越远,恐惧感也越来越淡薄。留在矢代心中的,只有被男人夸奖以后的高兴,还有跟一个陌生的大人交谈后的兴奋。他期待着10年后拿到一件会叫他大吃一惊的礼物。有了对爸爸妈妈保密的事情,矢代既感到内疚,又有几分愉悦。种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少年矢代激动得攥紧了拳头。
从第二天开始,矢代不再抄近路横穿神社的停车场了。他很想再次从那棵大榆树下经过,但故意不那样做。大概是因为内心深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吧。
盂兰盆节之后的一天,矢代趴在桌子上用画画的方式写暑假日记时,忽然听见有人在一字一顿地念台词,声音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
“明、天、以、前、准、备、好、两、千、万……”
前几天返校日,校长在全校大会上提到远方一个城市发生的绑架事件。矢代虽然不太清楚通过绑架索取巨额赎金是什么意思,但是清楚地知道一个跟自己同岁的女孩子被坏人杀死了。恐惧、惊慌、烦躁,各种心情在胸中搅拌在一起。
“放、在、绑、着、黄、色、丝、带、的、长、椅、上……”
那时候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这件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事,矢代已经不记得了。在他的记忆中,当时也没有意识到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声音。但是,他记得自己的脸马上就红了,连耳根和脖子都红了。他的心跳加快,就像刚跑完长跑似的喘不上气来。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过多次的那个女孩子的照片,在他的眼前变得很大很大。
说不定哪天就会暴露,20年过去了,矢代几乎每天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
电视上播放的矢代的声音,是F县警察本部为了收集情报公开的。不过,凶手使用矢代的声音时做了加工,所以即便是矢代的父母也听不出来那是儿子的声音。
但是,矢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吞没了,压垮了。他提心吊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后连说话都困难了。母亲非常担心,带着他去了好几次医院。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查出身体有什么毛病,于是母亲又通过市儿童教育中心介绍,找心理医生接受心理辅导。
现在想起来那纯属误诊。不必要的心理测试做了一遍又一遍,病名换了一个又一个,又是观察又是心理疗法。矢代虽然年幼,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患了失语症。文不对题的心理辅导,除了加深矢代的痛苦,不起任何作用。
在接受心理辅导的过程中,母亲的苦恼深深地刺痛了矢代。他喜欢母亲,看到母亲那么痛苦,他心里难过极了。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矢代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每次看到矢代脸上的笑容,母亲都会紧紧地把矢代抱在怀里,高兴得直流眼泪。为了让母亲高兴,7岁的矢代学会了假笑。
在哄母亲高兴的同时,矢代还要跟一个胁迫他的人作斗争。这个胁迫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妹妹明子。矢代活了27年,没见过那么贪得无厌,心眼极坏的女孩子。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
“喂!哥哥,电视里那个坏人说话的声音,是你的吧?”
矢代跟妹妹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兄妹俩吵架时经常冲着对方怪叫。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当时才6岁的明子连经过加工的哥哥的声音都能听出来。
“别……别跟……别人……说啊。”刚刚恢复了一点点说话能力的矢代拼命地央求着。结果让明子认为自己抓住了哥哥的短处。
明子非常放肆地欺负起矢代来。矢代喜欢吃的点心被明子抢走,矢代当成宝贝的卡片和贴画也被明子抢走。更过分的是,只要母亲不在身边,明子就强迫矢代叫她“明子大人”。
有一天,矢代和明子在院子里的塑料水池里玩水,克罗也跟他们一起玩。克罗是父母认为也许对矢代的心理疗法有帮助买来的小狗。明子对此极不满意。突然,明子要把小狗的名字改成“凯迪”。
“记住了吗?以后不许叫克罗,要叫凯迪!”明子模仿大人说话的口气命令道。
矢代哭了。他心里觉得很委屈。他很喜欢克罗,经常把克罗抱在怀里。他恢复说话的能力,就是从叫克罗的名字开始的。
明子冲克罗拍着手叫道:“凯迪!凯迪!”矢代急了,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克罗”。只见克罗摇着尾巴向矢代跑过来,投入了矢代的怀抱。明子见状气得脸都扭曲了,转身向屋子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妈妈!电视里那个坏人说话……”
矢代拼命地冲上去,一把抓住明子的小辫,把她拉回到塑料水池边上。明子疼得一个劲儿地哭叫:“妈妈!妈妈!”矢代把明子推倒在水池里,明子还是大叫:“妈妈!妈妈!电视里……”矢代抓着明子的头发,把她的头摁进水里。你这坏家伙,你死了才好呢!你这坏家伙……
“喂!还没到啊?”矢代身边是田中那浮肿的脸,“啊,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矢代依然看着窗外,外边一片漆黑。
车子在爬坡。坡很陡,路面凹凸不平,车子上下颠簸,田中大概是被颠簸醒的。
矢代向前探着身子问道:“司机师傅,到哪儿啦?”
“就要翻过山岭了。”司机不耐烦地说。言外之意是:如果你们不是刑警,我才不拉着你们翻山越岭呢!
田中已经又把眼睛闭上了。
矢代重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把双手伸到眼前,十指张开,死盯着看了好一阵。
要不是克罗狂吠起来,这双手就把妹妹杀了……
打那以后,明子再也不敢欺负矢代了,而且只要一看见矢代,眼睛里就充满了恐惧。明子早早就结了婚,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她每次见到矢代,眼睛里还是充满恐惧。
矢代学会的“假笑”,逐渐发展为会说笑话逗人笑。开始是为了让母亲高兴,后来同学和老师也喜欢他说笑话了。做滑稽表演的时候内心不感觉痛苦,而是觉得很舒服。
那是掩盖真实面目的蓑衣,矢代害怕别人看到真实的他。上中学以后,他总算能够正确理解自己在那个少女绑架杀人事件中扮演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角色了。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己运气不好。但是,耳朵里总是回响着当时电视里播放的“自己的声音”。只有在欢笑的人群之中,那声音才会消失。上高中以后,矢代已经成了大家公认的乐天派、滑稽大师。
高中二年级的夏天,矢代向那个神社的停车场走去。10年前,那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跟他约好在这里见面,还说要送给他一件会让他大吃一惊的礼物。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装在上衣兜里的一把雕刻用的小刀。
矢代在那棵大榆树下等了整整一天。中年男人没有前来赴约。
回家的路上,矢代走进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当年少女绑架杀人案件侦查指挥部的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是矢代10年前在警方散发的请求市民提供情报的广告上看到的,矢氏一直牢记在心。这天,他第一次拨了这个电话号码。他没说自己是谁,只压低声音把10年前当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接电话的刑警。他详细地描述了中年男人的特征以后,不顾接电话的刑警再三劝他不要挂电话,默默地把电话挂断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接电话的刑警就是朽木班长。朽木被调到一班当班长之前,是矢代住的那个城市的警察署的刑侦课课长——这是矢代进入F县警察本部当警察之后不久知道的。
大学四年级的夏天,矢代下决心当警察。少女绑架杀人案件时效成立的那一天,矢代在那棵大榆树下失声痛哭.99lib.。为15年来的痛苦哭泣,为凶手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而逃之天天这种没有天理的事情哭泣。为了把坏人一个不留地送上绞刑架,也是为了给自己报仇,矢代义无反顾地当了警察。
出租车开始下坡,前方可以看到城市的灯光了。大概已经越过县境了吧。
矢代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跟朽木见面的情景,矢代想忘都忘不了。那时候矢代的警衔是巡查,刚在一个派出所上班就在他的主管区域发生了一起老妇人被刺杀的案件。那时候离现场最近的派出所是刑警们休息的地方,那天朽木也来了,矢代连忙给他倒茶。
“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嘛,你干吗老是笑啊?”朽木一眼就看出矢代的笑是“假笑”。
矢代心想:这家伙真可怕,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让我在您手下当刑警吧!我无论如何要当一名刑警!”
这种直截了当的要求刚刚过了两年就成了现实,矢代在警察署当了一名刑警。又过了两年,被调人大名鼎鼎的一班,成了朽木手下的兵。提拔得这么快,让县里几乎所有的刑警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矢代认为,这是因为朽木记着他的声音呢。在朽木的记忆的一隅,还留着矢代高中二年级时给他打电话时的声音,矢代的“假笑”引起了朽木的注意。被坏人当作“工具”使用之后,心中的悔恨几经岁月的沉淀,酿成对犯罪的刻骨仇恨,在朽木看来,这跟当刑警的经历同样重要,所以才这么快就把矢代调到了一班。
从来不笑的男子汉朽木。
不需要用语言跟矢代交谈,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这是因为,自从知道了自己被坏人当作“工具”利用了那天起,矢代就没有真笑过。
第三章
出租车在城里迷路了。
在消防队和敬老院掉了好几次头以后,总算找到了V县东部警察署。
二楼的灯还亮着。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星期六变成了星期天。
“大周末的也不能休息,真辛苦。”
田中一边上楼一边说道。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还是东部警察署的刑警。
“今天由你负责了解情况!”田中命令矢代道。
“好。”
“好?没大没小的,要说‘是’!”
“是!”
“傻蛋!别老是冒傻气,到时候让东部警察署的小看你。”
“是是是……”
田中笑了,笑完以后又加上一句“死去吧”。
刑侦课办公室有很多人进进出出,谁也没注意他们。
田中问矢代:“来之前跟这边联系的时候,是谁接的电话?”
“一位姓安川的组长。”
出发前,矢代给这边打电话,说F县13年前有一起没侦破的氰酸钾杀人案件,希望互换情报。矢代向站在过道里的一个年轻刑警打听安川组长,靠里边的一张办公桌后边立刻站起来一个人,说了声“我就是”。
安川是个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50多岁刑警,他把田中和矢代让到屏风后面的沙发上,寒暄道:“跑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了!”安川说话非常恭敬。
“F县警察本部重案一班”的威名,就连外县的刑警都知道。
“路远倒没什么,进城以后光转圈了,出租车计程器上的数字一个劲儿地往上……”矢代开始耍贫嘴。
田中在茶几下边踢了他一脚。
“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待我们,真是感谢不尽。听说你们这边发生了氰酸钾杀人案件,我们连二次会都没参加就赶来……”矢代一耍贫嘴就收不住。
田中又在茶几下边踢了他一脚。
安川很客气地笑了笑,觉得矢代的酒还没醒。
矢代拿出记事本:“那么就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案件的概要吧。”
“好的。”安川舔了一下手指,翻开了手上的材料,“案件发生在今天——不,应该说是昨天上午11点左右,地点是荻川岸边。那一带虽说相继建成了儿童公园和足球场等体育设施,可是河边的散步道上还搭着30个左右的蓝色帐篷,帐篷里住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被氰酸钾毒死的,就是那些流浪汉之中的一个。”
“哦。对了,被毒死的那个流浪汉的身份弄清楚了吗?”
“还没有。看上去有50多岁了,不过具体年龄和名字都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跟他的邻居们说话。”安川的眼睛笑了,大概是对自己的幽默很满意吧。
“他的邻居们……”矢代把安川自认为幽默的词语重复了一遍以示赞赏,然后言归正传,“没有前科吧?”
“没有。10个手指头的指纹都用自动指纹验证机验过了,没有前科。”
矢代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道:“您给说说事件99lib?的经过吧。”
安川的视线落在材料上:“据挨着受害者住的一个流浪汉说,受害者每天早上8点准时起床,拿着两个900毫升的塑料瓶去儿童公园的自来水管灌水,一瓶用来刷牙,一瓶用来喝。其中一个塑料瓶有强烈的氰酸钾反应。总之,他在上午8。11点之间喝了掺人了氰酸钾的自来水。”
矢代歪着头想了一下,推测道:“有人在前一天半夜把氰酸钾放人他的空塑料瓶里,有这种可能性吗?”
“没有。据他的邻居说,受害者爱清洁,或者说是有洁癖症。”安川的眼睛又笑了,“每天早晨都要把两个瓶子仔细地洗过以后才灌水。”
“也不交水费就哗啦哗啦地放水洗瓶子?”矢代又开始耍贫嘴了。
田中踩了矢代的脚一下。
“是的,就连瓶盖里边都洗得干干净净。就算是前一天半夜有人把氰酸钾放进他的瓶子里,也会被他洗掉。”
“上午8~11点之间……可是,受害者如果一直待在帐篷里,凶手也无法往瓶子里放氰酸钾呀。”
“啊,对不起,刚才我忘了说。受害者灌了两瓶水回到帐篷以后,只刷了刷牙就出去了,快11点的时候才回来。回来以后喝了瓶子里的水,就痛苦地呻吟着爬出了帐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回我听明白了。对了,您能不能让我看看受害者的照片?”
“没问题,请稍等。”安川说完站起来去拿照片。
看着安川的背影,田中生气地小声对矢代说:“少说废话!伺机把情报套出来!”
“好!”
田中咋舌的同时,安川回来了。
安川煞有介事地把两张照片摆在茶几上。一张是尸体脸部特写,一张是尸体全身。
受害者是个胖子。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子,说他是个退役的相扑运动员也有人信。最显著的特征是脸上的一道伤疤,从鼻子右侧到右耳之间,约有5厘米长。看样子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非常显眼。
“脸是怎么弄伤的,鉴定过了吗?”矢代问道。
“搞鉴定的刑警说,应该是被短刀砍的。”
“哦?可是,指纹验证的结果是没有前科。既不是暴力团成员也没有前科,难道是在打架的时候偶然碰上了一个凶恶的对手?”
矢代的脚又被田中踩了一下,他的脑袋迅速地转动着,又问:“安川组长,有没有目击者方面的情报?”
一涉及侦查内容,安川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啊……这个嘛……有倒是有……”
矢代向安川探着身子:“跟我们说说嘛。都是当刑警的,99lib?应该同心协力!”
“那当然,那当然……”
“那就请您把嫌犯的肖像画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其实矢代根本不知道安川手上有嫌犯的肖像画,他是瞎猜的。没想到安川又站了起来:“不过,并不是案发当天看到的,而是一个星期之前看到的。”
“那也没关系,不管怎样您先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看看倒是可以……”安川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您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这个嘛,13年前你们那边发生了氰酸钾毒杀事件,当时你们送给我们的嫌犯肖像画现在找不到了。”
“这还不好办,您把这个拿去复印一张吧。”矢代非常爽快地从公文包里拿出13年以前绘制的嫌犯肖像画递给安川。矢代和田中离开F县之前想到这一点了,特意去县警察本部拷贝了一张“傀儡事件”的嫌犯肖像画。
“谢谢!这下帮了我们的大忙了。”安川接过矢代递给他的嫌犯肖像画,迈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屏风另一边。
矢代小声问田中:“接下来问什么?”
“问问这边最近有没有发生过氰酸钾被盗事件。”
“什么?要是发生过氰酸钾被盗事件的话,他们会瞒着吗?万一让新闻媒体知道了,还不把他们折腾死。”
“姑且问一下。”
“好!”
脚步声近了,分明是在跑。
出现在矢代和田中面前的安川脸色煞白,双手战抖着把两张嫌犯肖像画放在了茶几上。
“这……这……”矢代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13年前F县警察本部绘制的嫌犯肖像画,跟昨天V县警察本部绘制的嫌犯肖像画……
非常相似。
瘦长脸,高鼻梁,尖下颌,浓眉毛,大背头。就连墨镜都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昨天绘制的这张嫌犯肖像画年龄大得多。脸上有了很多皱纹,头发都是白的,还留起了山羊胡。
可以肯定地说,“傀儡事件”中的嫌犯经历了13年的岁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13年前催缴欠款的阿部研太郎被氰酸钾毒死,现在又有一个流浪汉被氰酸钾毒死。如果这两起杀人案件是一个凶手的话,阿部研太郎跟流浪汉又有什么关联呢?难道说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偶然成了凶手为了满足“杀人快感”的牺牲品吗?
“这个人是在哪儿被目击者看到的?”矢代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荻川岸边,是一个推着小孩车散步的家庭主妇目击的。那个主妇说,他一直在盯着流浪汉们的蓝色帐篷看,虽然手里拿着拐杖,但根本不用,不像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一个星期之前?”
“对,可能是去事先查看。”
“可是……”田中插话了,“虽然不能完全否定这次用的是13年前被盗的氰酸钾,不过我们还是应该考虑到凶手是最近才把氰酸钾搞到手的。安川组长,最近这几年,你们县有没有发生过氰酸钾被盗事件?”
“没有。”安川非常干脆地回答说,“要说最近,O县倒是有过。三个月以前,O县的一个镀金工厂被人偷走了100克氰酸钾。”
矢代和田中同时点了点头。
在他们的记忆中也有这么回事。从地理位置上说,F县被V县和O县夹在中间,在O县偷的氰酸钾拿到V县去杀人,不能说太远。像13年前的“傀儡事件”那样,在F县偷的氰酸钾在F县杀人,倒是很少见的。
“给您添麻烦了。”田中说着站了起来。
矢代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这……这个……”安川似乎还有话要说。
田中知道安川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您放心,我们F县警察本部重案一班,是绝对不会抢兄弟县的案子的。”
第四章
星期一,上午9点。
加上今天,这个假日是三连休。
矢代忧郁地开着车向阿部勇树家驶去。
朽木班长命令他拿着杀死流浪汉的嫌犯肖像画去让阿部勇树看看。
阿部勇树看了肖像画又能怎么样呢?而且矢代害怕见到阿部勇树,因为勇树被凶手当作“工具”使用过,矢代也被凶手当作“工具”使用过。自己到底应该以怎样一种表情跟勇树见面,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呢?
勇树不在家,他的母亲光子接待了矢代。光子应该是46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这也不奇怪,13年前,自己的儿子被凶手当作“工具”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怎么能不老呢?
光子说,勇树正在荻川岸边练习发声。
“那孩子,最近迷上了演戏,要扔下工作当演员呢!”
矢代很能理解勇树的心情。
“演戏”这种行为,正是勇树在“傀儡事件”发生13年后必然的归宿。
来到荻川岸边,矢代把车停在停车场里,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有人在练习发声。
“啊、哎、咿、呜、哎、哦、啊、哦.99lib.……”
10来个青年男女在荻川岸边一字排开,正在专心致志地练习发声。
矢代站在后边看了一阵,等练习告一段落时才向他们打招呼。
“请问,阿部君是哪位?”
一个长脸男青年回过头来说:“我就是。您是?”
一见勇树,矢代在一瞬间有一种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的感觉。“傀儡事件”发生的时候8岁,现在已经21岁的阿部勇树,“微笑的假面”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矢代约勇树在岸边的长椅上坐坐。
“什么?您是刑警?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刑警!”
“是吗?那你看我像什么?”
“嗯……像男保姆,背着小孩子到处走的男保姆!”
“差不多,我们那里的老同事全都单纯得像小孩子。”
勇树一直在笑。
“过几天我们就要去那边的敬老院演出了。”
“所以你们在拼命地做发声练习?”
“是的,有时间过来看看吧。”
“以前我也经常去敬老院演出。”
“什么?矢代先生也去敬老院演出?”
“我是说相声。我上大学的时候是相声研究会的。”
“相声研究会的?哈哈哈哈……矢代先生一看就是个怪人”。
“你们也不输给我嘛!你们到处去演出吗?”
“啊,这半年来在本县和附近各县巡回演出。”
“什么节目?”
“《德古拉》,现代版的。”
“吓死过几个人?”
“哈哈哈哈……不要紧的。德古拉本来就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故事,老人们特别喜欢看,恨不得把我们看到他们的眼睛里去。”
“能有人认真看你们的戏,还真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矢代先生,您可真会说话!您真是警察吗?”
“要不我让你看看我身上的刺青?樱花吹雪的。”
“不是说法官身上才有樱花吹雪的刺青吗?”
“那我给你掷硬币,百发百中。”
勇树用双手拍打着膝盖,笑得前仰后合。
矢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在勇树面前展开:“请你看看这个。”
那是V县警察本部刚刚绘制的嫌犯肖像画。
“啊?”勇树这一声“啊”尾音拉得很长,虽然已经不是笑脸,但眼睛里还残留着微笑。
“怎么样?”矢代问道。
“那小子还活着?”勇树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感情亢奋的影子,就像一个假面。
“你果然这样认为?”矢代又问。
“是的,这小子又杀人了?”
“对不起,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矢代迅速把肖像画装进上衣口袋里,站起身来,“打搅你了,祝你们在敬老院演出成功,千万别吸老人们的血!”
“矢代先生,您的性格太有意思了。我看哪,要么您就别干刑警了,要么您就改一改您的性格,二者必择其一。”
矢代.99lib.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二者必择其一的话,矢代只能选择辞掉刑警这份工作,因为现在再改变性格,精神肯定得崩溃。
你不也跟我一样吗?
但是,矢代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这时,身后传来勇树的喊声:“喂!代我向朽木先生问好!”
矢代慢慢回过头去:“向谁问好?”
“您不认识朽木吗?刑侦一课的朽木,刑警中的刑警,到我家来过好多次呢。”99lib?
第五章
回去的时候矢代开?99lib?车特别谨慎。
全身的血液全都集中在大脑里。
朽木班长找过阿部勇树,而且找过多次……
如果不往深里想,会认为朽木班长是为了收集阿部研太郎被害的情报去勇树家的。但是,13年都过去了,还能从勇树那里得到什么情报呢?
慰问?同情那个被凶手当作“工具”使用,毒死了父亲的勇树?
搞不懂。朽木虽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但跟一般意义上的“人情刑警”完全不是一类人,而且朽木并没有负责侦破“傀儡事件”,为什么如此关注勇树呢?
朽木的行动,只能被看作F县警察本部刑侦部的台柱子——刑侦一班班长的行动。正是这样一个朽木,命令矢代把很可能是毒死了流浪汉的嫌犯肖像画拿给勇树去看。
矢代忽然产生了一个让他觉得恶心的想法。
朽木一直在怀疑勇树。
怀疑勇树什么呢?
怀疑勇树毒死了流浪汉?
这怎么可能呢?流浪汉是两天前被毒死的,而朽木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找勇树。
很久以前?
这么说,朽木怀疑勇树毒死了自己的父亲?
当然,表面?99lib.看来,勇树的确是毒死了他的父亲,可是他只不过是被凶手当作“工具”使用了,这一点并没有怀疑的余地。
不对……
也许朽木确实怀疑阿部勇树故意毒死了父亲阿部研太郎。朽木是这样认为的吗?如果朽木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徒劳无益吗?就算阿部研太郎是阿部勇树毒死的,可当时的他才8岁,也不承担刑事责任啊。
突然,矢代来了一个急刹车。虽说特别谨慎,还是忽略了红.99lib.灯。
矢代吁了一口气,想集中精力开车,可是他的大脑很快又被事件占满了。
如果真的怀疑勇树的话……
朽木也许会追查到底。哪怕明明知道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没有什么意义,他也要追查到底。朽木有这份热情,也有这份顽固,但是……
一个年仅8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制订一个毒死父亲的计划呢?首先,氰酸钾这种毒药他就无法搞到手。到离家那么远的化学药品公司去偷?可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少年勇树是否知道氰酸钾这个名词都值得怀疑。就算是勇树故意毒死了父亲,也不是他一个人干的,背后肯定有成年人。如果没人把氰酸钾交给勇树,事件就不会发生。
矢代忽然又想到一种可能性。
从犯!
主犯在把氰酸钾交给勇树的时候,告诉他这是剧毒,勇树是在明明知道那种白色的药粉能毒死人的情况下,放进父亲的酒杯里的,因为他恨父亲……
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果真如此,勇树就可能知道嫌犯是谁,所以朽木多次去看勇树,他已经盯上勇树了,并且打算通过勇树这条线抓住真凶。
等等!
如果是这样的话,嫌犯肖像画怎么解释?
勇树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一直在掩护他——这种假设如果能够成立,13年前勇树描述的嫌犯的长相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可是刚刚发生的流浪汉被毒死的案件中,目击者描述的嫌犯的长相跟13年前勇九九藏书树描述的嫌犯的长相一样,证明这个嫌犯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物。勇树是从犯的说法就只能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猜想。
后面的车一个劲儿地鸣喇叭,矢代赶紧踩油门加速。加速之后甩开了后面的车,矢代打算调整一下空转的大脑。
就在这时,矢代突然瞪大了眼睛。
从对面开过来的车上的人,矢代都认识。
那是重案二班的刑警们。开车的是阿久津,副驾驶座位上是班长楠见。矢代从后视镜看到,二班的车在他刚左拐过来的那个路口打转向灯准备往右拐,那个方向是阿部勇树家。
难道二班也盯上了阿部勇树?
矢代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在后视镜里看着二班的车右拐以后才往前看。
突然,车子前方有一个小小的灰影子在横穿马路,他赶紧来了个急刹车。停转的轮胎跟地面产生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矢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灰猫站在路中央,全身的毛都倒立起来。
电流一般的东西冲击着矢代的大脑。
不知道为什么,矢代的目光说什么也离不开灰猫那混合着愤怒和胆怯的眼神。
第六章
5天以后。
F县警察本部大楼地下一层。矢代从小卖部前边走过,走到楼道尽头右拐,继续往里边走去。
在这4天的时间里,经过朽木班长的许可,矢代一个人单独展开了调查,应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应该掌握的也都掌握了,他充满了自信。
可以看到审讯室了。
二班的楠见班长正好从对面走过来。跟矢代擦肩而过的时候,楠见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冷冰冰的声音对矢代耳语道:“对付不了的话就交给我。”
矢代刚站在3号审讯室前面,2号审讯室的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朽木从里边探出头来,用眼神命令道:开始吧!
朽木退入2号审讯室,门关上了。
矢代做了一个深呼吸,还是觉得胸部憋闷,心跳太快。于是他又做了两次深呼吸。
好了!
矢代推开3号审讯室的门。他脸上的笑容不用装,那本来就是贴在脸上的。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一张微笑的脸转过来——阿部勇树的微笑也是完美无缺的,就像是一个微笑的假面。
“矢代先生,您也太过分了吧?您说带我参观一下县警察本部大楼,我高高兴兴地跟着您来了,您怎么把我关在这种地方啊?”
“对不起对不起!”矢代挠着头皮在勇树对面的不锈钢椅子上坐了下来。
跟勇树面对面的时候,矢代总觉得面对的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自己的微笑。
“你这可是贵宾待遇,一般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在地方的警察署里接受审问。”
“什么?我是犯罪嫌疑人?”勇树突然发出疯狂的叫声,可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依然保持着匀称的微笑。
“不要那么生硬地理解我的话嘛,你就当是在玩游戏。”
“游戏?”
“是的,谁沉默10秒不说话谁就是输了的游戏。”
“好像有点难。要是输了,是不是得受罚呀?”
“不但不受罚,还有奖品,叫遗憾奖——坐着豪华汽车去V县兜风。好了,开始吧!”
审讯室里只有矢代和勇树两个人,没有副审讯官,也没有录音机。正式审讯已经委托给设在V县警察本部的侦查指挥部了。
矢代把十指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放在不锈钢的桌子上,开始审讯。
“先说说最近发生在V县的那个流浪汉被毒死的事件吧。具体情况你知道吗?”
“啊,从电视上看了,知道一点儿。.99lib?是被氰酸钾毒死的吧?”
“知道这个就好办,是你把他毒死的,对吧?”
“哈哈哈!”勇树笑得头都仰到椅子后面去了。
“嗯?我问的问题很奇怪吗?”
“当然啦,哈哈哈……矢代先生,您怎么能这么问呢?”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用问号。那么我再说一遍——是你把他毒死的!这回说对了吧?”
“说错了!”
微笑与微笑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撞。
“矢代先生,您别忘了,案件发生那天是星期六!”
“是啊,星期六上午。”
“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我没有资格当犯罪嫌疑人。那时候我在O县,在棺材里边躺着呢!”
“棺材?”
“对呀,我是主演嘛。”
“原来如此……哦,对了,说到O县,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三个月以前你也去O县了吧?演的也是《德古拉》?”
“去啦。我们在O县可有名了,到处都有人邀请我们去演出!”勇树手舞足蹈地吹嘘着,鼻孔都张大了。
矢代一边微微点头,一边说道:“那次去O县,你半夜里摸进一家镀金工厂,偷了大约100克氰酸钾!”
勇树猛地向前一探身:“喂喂喂!矢代先生,您有证据吗?”
“我哪儿来的证据啊,所以才问你嘛!”
“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矢代先生,您真幽默!所以啊,我特别喜欢您!哈哈哈……”
矢代等着勇树笑完了才说话。
“笑完了?那我接着问了啊。”
“啊,您等一下,我先向您请教一个问题行吗?”
“什么问题?”
“V县那个被毒死的流浪汉,叫什么名字?”
“没名没姓。”
勇树扑哧一声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必要回答您的问题了。一般而言,谁也不会去毒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吧?”
“一般而言是这样,不过,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知道他长什么样!比如电视广告里的女孩子啦,总是跟在北野武屁股后边转的滑稽演员啦……”
“乙级队的足球运动员啦……”
“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还有拐角那个便利店的店长啦……”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认为呀,你虽然不知道那个流浪汉的名字,却记得他长什么样!想看看他的照片吗?”
“您有吗?”
“有啊,你等等。”矢代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被毒死的那个流浪汉的脸部特写照片来。
看着照片,勇树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怎么样?”
“既不是滑稽演员,也不是拐角那个便利店的店长。”
“你没见过这个人?”
“没有。”
从表情上看不出勇树内心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矢代把后背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道:“特征很明显嘛,胖得跟相扑运动员似的,脸上还有一道伤疤。”
“不过,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个人,对不起。”
“哈哈!用不着道歉。”矢代把照片收了起来,“那我就开始问你别的问题了。案件发生的一个星期前,去V县的荻川岸边的那个人是你吧?”
“喂喂喂!又来了,您怎么总是这样向我展开进攻呢?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你乔装成肖像画上画的那个人的样子,到V县的荻川岸边去了,是吧?”
“乔装?”
“吃早饭之前那个时间段,对吧?你这位未来的演员,在你的长脸上画上皱纹,在尖下颌上贴上山羊胡子,谁都看不出来是你!”
“我要是想那样做的话当然能做到,可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这还不好解释吗?你认出了13年前给你氰酸钾的那个人!”
“我?”
“对!”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在13年前骗了警察,向警察描述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的长相!”
“您太过分了,本来我是想配合您的。”勇树吃惊地看着矢代。
“13年前给你氰酸钾的人,是另一个人吧?”
“是吗?”
“你被问到这个问题,觉得很难回答吧?”
“当然很难回答了。那么我问您,13年前给我氰酸钾的人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勇树似乎是在试探矢代的意向。
“这个我基本上已经知道了。”
“真是人心叵测。您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我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还是应该你说。”
“矢代先生要是说了,我也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了啊,我说完以后你也要说!”
“我也说,我也说。那您就快说吧!”
“就是这个没名没姓的流浪汉!”矢代说着又把那个被毒死的流浪汉的照片掏了出来。
“什么?您的意思是说,13年前的加害者这回成了受害者?”勇树的脸是一张惊叹的脸。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演员。
“是的,让你吃惊我并不觉得高兴。”
“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么离奇的故事,完全可以搬上舞台。”
“是这.99lib.样的吧?”
“是哪样的?”
“刚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先说,我说完以后你也要说!说!13年前给你氰酸钾的人就是那个没名没姓的流浪汉!”
“根本就不是他!13年前我对那个画肖像画的女警察描述过给我氰酸钾的那个人的长相,跟你给我看过的那张肖像画很相似。”微笑重新盖住了勇树的脸,“不过,矢代先生刚才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来,您接着说!”
“接着说什么?”
“时光流逝了13年,我毒死了13年前给过我氰酸钾的那个流浪汉。是不是这样啊?”
“是的。”
“那么我问您,我跟那个流浪汉是什么时候见面的?是在什么地方见面的?”
“这个我倒是知道。你在O县演《德古拉》之前,在V县也演过《德古拉》吧?我问过你们剧团的演员,他们说你们在V县演出期间也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在河岸上一字排开练过发声,对不对?”
“啊,对呀。”
“你们练习发声的时候,住在帐篷里的那个没名没姓的流浪汉正好从你们面前经过,他没有认出你来,毕竟你已经从一个小孩长成了大人。可是你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体形和脸上的伤疤都太显眼了。”
勇树沉默了数秒才开口说话:“原来如此!你的推理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嘛。不过,事实上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如果你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个你心里应该有数!”
“不是真的!这是彻头彻尾的假说!如果说流浪汉就是13年前那个给我氰酸钾的人,那么我现在为什么要毒死他呢?”勇树这话有点儿不打自招的意思。
“肯定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什么?”
“为了给你父亲报仇。”
“啊……是吗?这个理由好像说得过去……”勇树的脑子里似乎没有想过这个理由。
矢代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不过,实际上并不是为了给你父亲报仇,而是为了消灭你最爱的母亲的敌人!这才是你杀死那个流浪汉的真正理由!”
勇树的眼睛里浮现出些许动摇的神色。
“矢代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请您说清楚一点儿!”
“那我就说清楚一点儿013年前那天,那个没名没姓的流浪汉在公园里给了你一些氰酸钾,并且说那是一种神奇的药粉,可以去除脚臭和酒臭。但是,流浪汉不是让你去除你父亲的脚臭和酒臭,而是让你去除你母亲的脚臭和酒臭!”
“什么?”
“你母亲也喝酒吧?”
“啊,偶尔喝一杯。”
“这就对了。流浪汉对你说,女人身上哪怕有一点儿脚臭或酒臭,都会让人反感,最好去除。也就是说……”
“流浪汉想毒死我母亲?”
“正确!流浪汉想成为你母亲的相好,但被严词拒绝,因此怀恨在心。”
“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你母亲以前一直在一家餐馆打工,现在有时候也去,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家餐馆的老板娘我已经见过了。我把流浪汉的照片拿给她看,她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体形和脸上的伤疤给她的印象很深。老板娘还说,你母亲长得很漂亮,男人们都很喜欢她,那个流浪汉也是拼命地追求。”
“是吗?”
“当时侦破你父亲被毒死的案子的时候,把重点放在了跟你父亲有仇的人身上,后来又怀疑99lib?是你母亲跟坏男人勾结骗取保险金,谁也没有想到是仇恨你母亲的人下的毒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按照你自己的意志,改变了流浪汉杀害你母亲的计划。”
勇树又笑得前仰后合起来:“等……等……等一下!矢代先生,我问您,我为什么要毒死我的亲生父亲呢?”
“跟你这次毒死流浪汉的理由是一样的。只要是你母亲的敌人你就会将其消灭。我问你,你父亲喝醉以后是不是经常打你母亲?”
“打是打过……”
“所以你要毒死你父亲!你认为你父亲是你母亲的敌人,所以你要杀死你父亲,一个人独占母亲!”
“独占?”
“对!独占!我也非常喜欢我母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勇树下唇凸出做着怪相:“矢代先生今天怎么不说玩笑话了?”
“因为我在工作!”
“我承认。”
“真的?”
“不是承认我杀了人,而是承认我很讨厌我父亲。”
“嗯。”
“不过,矢代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符合逻辑。”
“哪儿不符合逻辑?”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流浪汉给我的药粉是毒药嘛!我要是相信了流浪汉的话,认为他给我的药粉可以去除母亲的脚臭和酒臭,我就会按照他的嘱咐把药粉倒进我母亲的杯子里。难道不是这样吗?”
“猫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
“你家养的猫!你父亲被毒死那天晚上,你家养的那只猫不见了,你母亲找了半天没找到,有没有这回事?”
“啊,有这回事。”
“昨天我问过你母亲,那只猫就那样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
“是的。”
“那只猫是被你毒死的吧?”
“什么?”
“哦,对不起,那只不过是一起事故。”
“你的话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那我就给你详细地解说一下。你从小就特别讨厌猫的屎尿的臭味,你从流浪汉那里得到可以去除臭味的药粉以后,就决定先在猫身上试一下,然后再往你母亲的鞋子和杯子里放。在你家正房和小仓库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缝隙里有沙土,猫在那里拉屎撒尿,换句话说,那里是猫的厕所。你把药粉撒在了沙土上,看能不能去除臭味。这时,猫正好去那里撒尿了。动物的尿和人的尿一样,都是弱酸性的,为了保持体内的碱,要排泄一些酸。猫尿跟氰酸钾混合,产生了氰酸瓦斯。人吸人了氰酸瓦斯都能致命,更不用说猫了。那只可怜的猫当场就蹬腿毙命,于是你意识到流浪汉给你的药粉是可以毒死人的毒药。”
“……”
“所以,你改变了流浪汉要毒死你母亲的计划,毒死了你父亲!”
“……”
“说话呀!沉默10秒钟你就输了!”
“什么?”
“游戏!谁沉默10秒不说话谁就是输了的游戏!”
“啊……想起来了……不过我想告诉您,那时候我才8岁,还不会有杀人的想法。”
“有的。”
“什么?”
“杀人的想法,8岁的孩子也会有的。”矢代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上。那天揪着妹妹的小辫子把她的头往水里摁的触感,直到今天还残留在手上。
“不管怎么说,矢代先生的话也太牵强了吧?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个8岁的孩子犯了杀人罪,也不能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吧?”
“—个21岁的成年人犯了杀人罪,是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的!”
“我没杀人,也没有杀人动机。”
“怎么没有?那个流浪汉13年前企图毒死你的母亲!”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流浪汉被毒死那天,是星期六吧?那天上午我在O县演《德古拉》,从O县到V县至少得三个小时,我就是想毒死他也没有时间过去嘛!这可是堂堂正正的不在犯罪现?99lib?t>场证明!”
“不是!”
“为什么?”
“这个你心里明白。制造这种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方法,你很清楚。”
“什么意思?”
“你亲手毒死了你的父亲,这也罢了,因为你只不过是那个流浪汉的帮凶。那个流浪汉呢,13年前曾经想杀害你的母亲,也算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但是!”
说到这里,矢代双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畜生!为什么要把孩子当‘工具’?”
勇树惊得瞪大了眼睛。
“说!你是怎么指派孩子替你毒死那个流浪汉的?在河边的儿童公园,你把氰酸钾交给孩子的时候,用什么收买了孩子?好吃的点心?零花钱?你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回答我!我在问你呢!把孩子当作‘工具’杀了人以后的心情是怎样的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跟你父亲和那个流浪汉一起下地狱去吧!”
死一般的寂静。
矢代仿佛在寂静中听到了声音。
可以映出自己那“微笑的假面”的镜子破碎了。
眼前的勇树脸上的微笑,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了。
矢代全明白了。勇树既没有跟矢代同样的悲伤与心痛,也没有“微笑的假面”,他脸上的微笑从一开始就是真正的微笑。
这个人跟我不是一类人。
矢代缓缓坐下。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哈哈哈哈!我早就想这样威风一次了。”
“……”勇树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嗯?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可要数数了!”
“……”
“One(一)、two(二)、three(三)、four(四)……”
“……”
“喂!你怎么还不说话,再不说话你可就要输了!Five(五)、SIX(六)、seven(七)……”
“……”
“Eight(八)、nine(九)、ten(十)!”
用英语数到10,矢代满脸笑容:“你输了!给你一个遗憾奖,坐上豪华汽车去兜风吧!”
第一章
10月1日,全县降雨。
昨天还是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的晴天,气温超过30℃,已经5天没开空调的F县警察本部大楼又开了空调。可是刚晴了一天,昨天半夜就又开始下雨了。关于今年是个高温之夏的记忆,转眼就从人们的脑海里消失了。
县警察本部大楼5层刑侦部大办公室,只有课长还在办公桌前忙碌。三个重案组,通称一班、二班、三班,全都出去执行任务了,而且有两个班是刚刚出去的。刑侦一课课长田畑的视网膜里还残留着杀气腾腾的影像。因为是雨天,窗外已经变得昏暗了。关于案件的报告是下午5点多接到的。
一家三口被刺死。
田畑一边翻阅着字迹潦草的记事本,一边向里边的刑侦部部长办公室跑去。
“报告!”
也不等部长说话,田畑就推门走进了部长办公室。尾关部长急不可待地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沙发这边坐了下来。
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先开口说话的是尾关部长:“尸检员和机动鉴定班都到现场了吗?”
“马上就到。”
“把你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先给我说说。”
“是!”
田畑把记事本放在茶几上:“现场是W市深见町的一所民宅。在这所民宅里,夫妇二人和他们的独生子全都被杀害。”
尾关伸手把田畑的记事本拽到自己眼前,只见上面写着:
死者——弓冈雄三(男,36岁)
弓冈洋子(女,32岁)
弓冈悟(男,5岁)
“深见町?离市中心很远嘛。”尾关自言自语地说道。
“对。市村合并以前叫深见村,现在是古老的集落和新建的住宅小区相接的地方。”
尾关向上翻着眼珠看着田畑问道:“这个弓冈雄三是干什么的?”
“不太清楚。他自己对别人说是从事拆毁旧建筑物的工作,实际上整天泡在麻将馆里打麻将。”
“本地人?”
“不,原籍是O县。据说他们现在住的这所房子是洋子的娘家房子,弓冈雄三类似上门女婿。关于这个情况,眼下正在进一步确认。”
尾关用鼻音哼了一声:“怎么发现的?”
“深见町派出所一个姓南的巡查长在巡回的时候发现的。昨天下午去弓冈家,家里没人。今天中午再去,还是没人。今天下午4点半第三次去的时候,发现大门根本就没锁。推门进去一看,地板上躺着三具尸体。”
“所以W市警察署说案件是昨天发生的?”
田畑点了点头:“在他家的邮箱里发现了今天清晨送到的报纸。”
可以认为,案件是在今天清晨报纸送到之前发生的。
“那个南巡查长昨天下午是几点去弓冈家的?”
“他说是4点左右。”
“可以认为那时候一家三口已经死了吧?”
“恐怕是这样的。南巡查长说,昨天下午4点左右,他看到弓冈家门前停着两辆车,觉得很奇怪。”
“邮箱里有没有昨天的晚报?”
“他家没订晚报。”
尾关在记事本的空白处把这个情况记下来之后,抬起头来看着田畑:“尸检员到了以后就能确定作案时间了吧?今天能解剖吗?”
“不能。解剖专家大山教授已经回家了,明天上午才能解剖。”
尾关咋舌:“死者肯定是被刺死的吗?”
“肯定是,凶器都判明了。凶器是死者家中厨房里的菜刀,在灌满了水的浴缸里发现的。”
“灌满了水的浴缸里?”
“据分析,可能是凶手行凶后去洗澡间清洗身上的血迹和菜刀上的指纹,清洗之后把菜刀99lib?扔进了浴缸里。”
“凶器用的是受害者家里的菜刀……也就是说凶手没带凶器。可不可以认为是一起突发性杀人事件?”
田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尾关翻阅着田畑的记事本,皱着眉头批评道:“你的字怎么总是这么潦草,图也画得马马虎虎,谁看得懂啊?”
“对不起。我认为凶手是先杀死的弓冈雄三。弓冈雄三的尸体趴在厨房的餐桌旁边的地板上。大概是凶手一开始在厨房跟弓冈发生了争论,凶手抄起厨房里的菜刀,在弓冈腹部和背部刺了好几刀。当然了,还要等验尸报告出来才能下结论。”
“凶手刺死弓冈以后,又刺死了从外边回来的弓冈的老婆和孩子,是这样吗?”
“据推测是这样的。弓冈的老婆洋子的尸体蹲伏在厨房外边走廊的地板上,后背朝向着厨房。可能是回家以后先进的厨房,看见凶手和丈夫的尸体以后转身就往外跑,后背被凶手刺中。她的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她的儿子,一定是为了保护儿子。凶手从正面刺了那个5岁的孩子一刀。”
尾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凶手被孩子看到了,所以要杀人灭口,是吗?”
“大概是的。”
“连个5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是的。”
尾关就像扔掉一件脏东西似的把记事本扔给田畑:“三班出动了吗?”
“一班也出动了。”
尾关一愣:“为什么?”
“我觉得行动初期的规模应该大一点儿。”田畑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说了出来。田畑知道,尾关肯定会对他这样安排产生疑虑。原则上讲,三个班应该轮流接案子,而且不能两个班同时接一个。现在二班正在侦查发生在E市的独居老人被杀案件,这个“一家三口被杀案件”应该由三班来侦查,一班应该在刑侦部待命——这是常规。可是,田畑竟然……
田畑加强语气,继续解释道:“一家三口被杀的重大案件不能轻视。当地警察署是一个还不到40人的小警察署,有刑侦经验的人很少,几乎没有三班可借用的警力。
“这就是你把三班和一班同时派出去的理由吗?”尾关部长显然不能接受田畑的解释,“我只能说你太不冷静了。重案组全都派出去了,这里成了一座空城,再发生重大案件你怎么对付?”
田畑也不让步:“这层意思我已经对朽木说过了。如果再发生重大案件,他的一班立刻撤回来。”
“主要问题不在这里。”尾关看着田畑的眼睛,这是他说心里话时的表情,“你应该知道,主要问题是他们能否互相配合。一班跟三班,犹如水与火,你让他们一同破一个案子,到时候不吵起来才怪呢!”
“为了能让这两个班在竞争的同时协力破案,我下命令的时候讲明,侦破这个案件以三班为主攻,负责鉴定现场,以一班为副攻,负责外围调查。”
“你以为他们能规规矩矩地按照你的命令去做吗?”尾关的外眼角吊了上去,“你别忘了他们是朽木和村濑!你下了命令,他们就能啪的一个立正,是!然后就去老老实实地合作?”
“我已经想过了,这两个人在竞争中更能发挥潜能,一加一等于三,甚至等于四。”
尾关双臂抱在胸前,靠在沙发上:“不要忘了,这样做也有一加一个于二,不,甚至小于一的危险!”
“我认为应该在等于三,甚至在等于四上赌一把。一个才5岁的孩子,明年就该上小学了,在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情况下被杀害了!我们应该尽最大的努力破案,不能让F县警察本部最强大的战斗集体一班闲着什么都不干。”
田畑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第二章
已经老化的雨刮器的橡皮刷,艰难地拨99lib?掉落在前风挡玻璃上的雨滴。浓密的乌云那边,太阳早就落山了。警灯闪烁,警笛尖叫,重案组的警车开着远光灯,沿着县道向东疾驰。
开车的是田中。他一路超车,争分夺秒往前赶。车里的无线对讲机传来关于“一家三口被杀案件”的通报。近乎叫喊的声音煽动着田中的情绪,车越开越快。
朽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着烟雨蒙蒙的前方。
警车进了市区。
“田中!减速!”
“班长!三班会赶在我们前面去的!”
“放心吧,现场逃不出我们的掌心。”朽木说完,把视线转向道路左侧的种着矮树丛的绿化带。
朽木眼前浮现出23年前的情景。穿着蓝裤子的幼儿、柏油路上浑身是血的尸体、母亲的尖叫,事故发生那天和葬礼那天都是雨天。灵柩是白色的,像一个玩具箱。
田中知道朽木心里在想什么,他不再说话,但是他脚下的油门一点儿都没松。今天要去侦破的是一个大案,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离犯罪现场都不到1公里了。
朽木怀里的手机响了。
“班长!糟了!”
来电话的是森隆弘。在县警察本部的地.99lib.下停车场,朽木跟森隆弘几乎是同时上各自的警车,但森隆弘和矢代的车是率先窜出去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汽车尾灯很快就从朽木的视线里消失了。
“别慌,慢慢说!”
“我们刚到犯罪现场,可是村濑班长已经带着三班的人进了弓冈雄三的家!”
“邻居家呢?”
“左右两边的邻居家也被三班的占了!”
“那你们赶紧占领后面和前面的邻居家!还有,把派出所那个姓南巡查长的也占上!”
“是!”
朽木挂断电话以后,田中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朽木一眼。
“森隆弘他们到晚了?”
“好像是。”
“笨蛋!”田中气得狠狠地捶打方向盘,他的眼睛充血,审讯官的冷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导权被三班拿去了!”
谁先进入受害者住宅,谁就能拿到受害者的手机或记事本之类的遗物,最近通过手机找到罪犯的概率相当高。
“随他们的便!”朽木注视着前方说道。
“可是……”
“只要一班介入,案子就是一班的,我说得不对吗?”
田中在驾驶座上挺了挺腰,叫道:“太对了!”
“所以我叫你不要着急,看着前边,开稳点儿!”
“是!”
田中点点头表示服从命令,但是,趁朽木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把油门踩了下去。
第三章
虽然开着灯,弓冈雄三家里光线也很暗。
村濑正站在弓冈家的走廊里距死尸三米远的地方,听尸检员户泽介绍情况。
“三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杀害的。可能是弓冈雄三刚刚被杀害,他的老婆孩子就回家了。3具尸体直肠内的温度均低于气温,尸僵现象开始自然缓解,角膜严重混浊,观察不到瞳孔,皮肤干燥现象已经出现,而且……”
“什么时候被杀害的?”村濑懒得听户泽用那些专业名词讲解,只想知道结论。
“死后一天到一天半了。”
村濑停下正在记录的笔,看着手表说道:“现在是10月1号晚上6点,也就是说,三个人都是9月30号晚上6点以前被杀害的。对吗?”
“没错。”
“尸僵现象因人而异,而且差别很大,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
“尸体有三具,我取的是平均值。”
“角膜严重混浊——这是死后两天才有的现象吧?”村濑好像非要在户泽的讲解中找出点儿毛病来不可。
“您看……”户泽指着母子二人的尸体说道,“都睁着眼睛呢。在死后没有闭眼的情况下,角膜混浊现象出现较早。”
村濑默默地点点头,在心里给了刚当上尸检员的户泽一个合格的分数。
但是,侦查与研究是两码事。
“死后一天到一天半,这就是说,三个人也有可能是昨天早上6点被杀害的。这对侦破案子没有太大的意义,能不能再精确一点儿?”
“这……这倒也是。”户泽不住地眨着眼睛,他在竭力维持作为一名尸检员的体面,“不过,很难再精确了。”
“我就是要你再精确一点儿!”
“嗯。综合尸斑出现的状况和其他状况,可以精确到死后24~29个小时。”
村濑夸张地点了点头。
死亡推定时间为昨天下午1点到晚上6点之间。派出所的南巡查长九九藏书说,他昨天下午4点来到弓冈家时,敲门没人答应,那么死亡推定时间又可以缩短两个小时,即昨天下午1点到4点之间被人杀死的,也许是吃过午饭以后被人杀死的。明天尸体解剖之后还能把死亡时间搞得更精确一点儿。
村濑抬起头来看着户泽:“死因是失血过多吧?”
“两个大人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不过孩子应该是在被刺之前就被吓死了。”
“弓冈雄三有没有反抗?”
“两个手腕内侧有15处防御时受的轻伤。一种可能性是站着面对凶手,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坐在了地板上。一共被刺中5刀,后背一刀,胸部和腹部各两刀。”
“女的很漂亮吧?”村濑突然问道。
这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让户泽感到有些慌张,为了避开村濑的视线,他把脸转向母子的尸体:“啊,是的,死了都能看出来,活着的时候想必非常漂亮。”
户泽说这番话的时候显得很勉强。刚当上验尸官不久的户泽还不习惯于跟尸体打交道。
村濑向户泽略微一点头,转身叫道:“石上!”
客厅里有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面无表情的石上出现在走廊里。
“什么事?”石上问道。
“通话记录查到了吗?”
“吉池还没跟我联系。”
一个姓吉池的年轻刑警到电话公司查弓冈家的固定电话的通话记录去了。弓冈夫妇都没有手机,所以要查固定电话。
村濑本着保护现场的原则,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被翻乱的痕迹。从厨房到洗澡间虽然有血迹,但看不出脚印,也不知道凶手是踮脚尖走路,还是用毛巾什么的擦过。
“指纹呢?”村濑截住一个机动鉴定班的刑警问道。
“采集到很多指纹,还不清楚其中是否有凶手的指纹。”
“浴缸里的菜刀上有没有指纹?”
“没有采集到。”
“厨房里呢?”
“好像都被擦过了,连弓冈的指 纹都没有采集到。”
“镜子附近要彻底检查,洗手间的镜子,梳妆台的镜子,玄关墙上的镜子,都要仔细检查。凶手离开这里的时候肯定要对着镜子看看脸上和身上有没有血迹。”村濑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不期待在指纹上会有什么突破了。
村濑走出大门来到院子里。外面还在下雨。
廊檐下面堆着一大堆球根,刚来的时候村濑就注意到了。
在院子里陪同机动鉴定班的刑警鉴定的东出看见村濑出来,凑上去说道:“这是郁金香的球根。”
“那谁不知道!”村濑不高兴地呛了东出一句,他讨厌东出说这种谄媚似的废话。
村濑向院子边上看去,沿着道路用砖砌的花坛很宽,可是既没有种花也没有种其他植物,黑乎乎的就像刚刚收过庄稼的土地。现在正是种郁金香的季节,弓冈家也许正打算在花坛里种郁金香吧。
东出又过来跟村濑套近乎了。
“弓冈家在这一带以种郁金香闻名,后院也种郁金香。沿路的花坛都种白色郁金香,新搬到这边来的居民称之为‘白宫’。”
村濑冷笑了一声:“这是洋子的爱好吧?”
“好像是的。”
村濑没再理会东出,低头观察起地面来。
“这场雨把脚印都冲掉了。”
“是啊,连一个完整的脚印都没找到。”
“两侧的邻居都打听过了吗?昨天下午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很不凑巧,昨天下午两家邻居都不在家。”
村濑看了看对面那所房子。隔着4米宽的路,对面紧挨着铁栅栏的是一个小仓库,里面是一座二层小楼。
“对面的邻居呢?”村濑问道。
东出的表情紧张起来。
“怎么了?快说!”
“这个……一班的人进去了。”
村濑瞪大了眼睛:“浑蛋!早就说了叫你们小心一点儿,怎么就是不小心呢?一班那帮家伙就像是白蚁,只要有一只钻进来就能把我们的功劳毁了。”
村濑怒气冲冲地回房间里去,东出紧随其后。
客厅里的石上看到满脸通红的东出,知道他挨了村濑的骂,用嘴角嘲讽地笑了。但是,他马上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注视着村濑。东出和其他刑警也都来到客厅里,表情严肃地看着村濑。
他们在等待班长发出“第一声”,等待着班长说出对现场的第一印象。
村濑看着倒在走廊里的洋子母子的尸体,呆呆地说道:“只看结果的话,谁都会认为是一个凶暴如野兽的罪犯所为,可是我连一点儿凶暴的味道都闻不到。”
第四章
一个年轻人说,他看见有人开车逃走。
朽木刚走进弓冈家对面的那所房子里,森隆弘就凑上来耳语道:“这家的大儿子安田明久看见有人开车逃走。”
“安田明久在哪里?”朽木问道。
“在小仓库改造的暗室里。”森隆弘兴奋地回答说。
朽木跟森隆弘一起去那个紧挨着铁栅栏盖的小仓库——摄影专业学校的学生安田明久用来洗照片的暗室。
推开门走进小仓库,听见黑帘子后面有人在笑,原来是矢代在用他拿手的相声套安田的话。朽木掀开帘子,里边的矢代和另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同时扭过头来。所谓的暗室很窄,只有三叠大小,摆放着洗照片用的设备、显影液和定影液的盘子等等,沿着墙壁拉起的一根铁丝上挂着可以被称为“街头速写”的黑白底片和照片。房间里没有空调,墙角放着一台一度很流行的冷风机。这么小的房间不感觉热,都是因为有这台冷风机。99lib?
“我想问你几句话。”朽木开门见山。
安田脸上浮现出不满的表情,那意思是:还问哪?坐在他对面的矢代赶紧向他作揖,那意思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知道了,问吧。”安田苦笑道。
矢代唰地站起来,把自己坐的椅子让给朽木。
“昨天下午两点左右,我正在这里洗照片,突然听见了女人尖叫的声音……”
听见了女人的尖叫?
“于是我就透过小孔往外看,这一看……”
朽木伸手制止道:“等等!你说的那个小孔在哪里?”朽木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小仓库是作为暗室来使用的,窗户都用很厚的黑纸糊了起来,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往外看的小孔。
“还得再表演一遍吗?”安田说着很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到墙边蹲下,握住了冲洗照片用的水槽下边一根通到外面的管子。
“这个是排水管。”安田说着把管子拔下来,露出一个直径约3厘米的小孔。那个小孔离地面只有30厘米高。
安田双手撑在地上,蜷曲着身子跪下去,把一只眼睛对在了小孔上。
“我就是这么看的。”安田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一片99lib.白。”
“什么?”
“一辆白色的汽车挡住了我的视线。”
朽木点了点头。安田的意思是说,那时候,在安田家的铁栅栏外边的路上停着一辆白色的汽车。如果没有那辆汽车,铁栅栏是挡不住安田的视线的。
“那辆车是什么时候停在路上的?你这个小仓库离路边那么近,应该能听见声音吧?”
“声音我倒是听见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听见的嘛——我想不起来了。刚才我也跟矢代先生说过了,至少是在听见女人尖叫半个小时以前吧。”安田很有自信地说道。
“那么我们再回过头去接着说,你看见一片白以后怎么样了?”
“我就集中精力听,结果什么也没听见,我还以为我是神经过敏呢,就接着洗照片。大概过了10—15分钟的时间,我听见了脚步声,好像是在朝这边跑。于是我又去拔排水管,还没拔下来的时候听见了开车门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了发动汽车的声音。我往外看的时候,汽车已经开走了,眼前的一片白消失了。”
“那时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的是道路、弓冈家的院子和房子,跟以前一样。”
“有什么变化吗?”
安田噘起嘴巴:“昨天就跟派出所的警察说过,安安静静的,什么变化都没有。于是我就又开始洗照片了。”
朽木怒火中烧。女人的尖叫,逃走的汽车,两次拔下排水管往外看,最后都没出去看看,安田这小子真他妈的浑蛋!
“你可真够沉得住气的!”
“我……”安田求救似的看了矢代一眼。矢代安慰般地冲他嘿嘿一笑。
“我怎么能想到会出这么大事呢?这既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嘛!”
这回朽木没有点头,而是继续追问:“你说你听见女人尖叫是两点多对吧?”
安田对朽木怒目而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是那么说的,不过不敢肯定。”
“为什么不敢肯定?”
安田又看了矢代一眼:“你们这是在审问我吗?我好心好意地抽出时间来协助你们,你们竟然……”
“回答我的问题!”
朽木吓人的声音把矢代脸上的笑容吓跑了。
安田浑身哆嗦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变了腔调:“我……啊……我是不到1点进的暗室,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照片以后才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也许刚过两点,也许快三点了。我最后从暗室里出来是5点多,对时间的感觉已经麻痹了。”
“你没看过闹钟吗?”
安田怯生生地向桌子那边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钟猛然一看是个闹钟,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个掌握显影时间用的秒表,显示不出几点几分。
“关车门的声音你就听到了一次?”
“是的,往这边跑的脚步声也是一个人的。”
“那人脚上穿的是皮鞋吗?”
“啊,像是皮鞋,又像是拖鞋。”
“汽车的声音你还记得吗?”
“什么?请问车跟车的声音还不一样吗?”
朽木轻轻点了一下头:“引擎不同,声音也就不一样。”
“这我可不知道。我根本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我一心学摄影,对车不感兴趣。”
“关车门的声音呢?是沉重的声音,还是轻盈的声音?”
“您饶了我吧。我对关车门的声音轻重也不感兴趣,加上是突然听到那么一声,谁还听得出是重是轻啊。”
朽木慢慢站起来,走到墙边,像刚才安田那样,双手撑地跪下去,从那个小孔往外看。
就像是通过一个圆筒往外看,外面黑乎乎的。太阳已经落山,再加上下雨,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看到弓冈家的大门外边亮着灯,灯下有两个人影,那个看上去傲气十足的人影大概是村濑吧。
朽木站起来看着安田:“明天在这里做实验,你得在场!”
“实验?”
朽木没有对安田说明具体怎么做实验,把脸转向了森隆弘。由于房间太小,森隆弘进不来,打着伞在开着的门外站着呢。
“谁负责找的派出所那个姓南的?”
“殿村。”
“我这就过去。田中呢?”
“正在附近了解情况。”
朽木又把脸转向矢代:“你!跟我走!”说完就从暗室里出来了。
从森隆弘身边走过的时候,朽木在99lib.他身边站下,小声说道:“给我好好折腾折腾这个学摄影的小兔崽子,不管怎么说,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是!”
朽木在雨中向警车跑过去,矢代赶紧跑到前面去,给班长拉开了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恭恭敬敬地请班长上车。
第五章
在弓冈家里,吉池正要向村濑汇报。
“班长!”
“等等!”村濑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把视线转向久米岛良夫,32岁。
1丁目5区12号,持田荣治,32岁。
“都是32岁呀,”村濑笑了,“受害者弓冈洋子也是32岁,这三个人是同学吧?九九藏书”
“很可能是同学。三谷正在确认。”
“久米岛和持田是干什么的?”
吉池赶紧翻开记事本:“久米岛是中学老师,持田是架子工。”
“这两人都成家了吗?”
“都成家了。”
村濑运气似的紧了紧皮带:“带我去见见他们!”
“现在就去吗?三谷正在外围调查他们呢。”
村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懂什么?侦破这个案件,时间决.99lib.定胜负。就是晚了一秒钟,都可能被一班把功劳抢走!”
第六章
深见町派出所门口圆圆的红灯淹没在蒙蒙烟雨中。朽木和矢代的警车开到这里只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头发都白了的南巡查长立正迎接朽木和矢代,他的老婆也一起立正迎接。女人身上穿着大围裙,大概正在.99lib? 派出所后边的宿舍里做饭。
“二位辛苦了!”
朽木向南巡查长夫妇表示慰问之后,立刻把殿村叫过来了解情况。
殿村已经当了10年刑警了,是一班的中坚力量。
“得到有用的情报了吗?”朽木问道。
“得到了。”殿村说着坐在了朽木附近的一个小圆凳上,“首先是受害者弓冈雄三的情况。10年前,他在原籍O县以借钱为名诈骗,好像被人告发过。”
“好像?”朽木瞪了殿村一眼。
殿村赶紧解释:“田中正在调查取证。”
“还有呢?”
“南巡查长说,在这边也曾因为偷东西被扭送到警察署。”
“偷了什么东西?”
“一个面包,微释。”殿村所说的“微释”的意思是“罪过微小,当场释放”。
“好像是个无赖?”
“是的。他哥哥介绍他去从事拆毁旧建筑物的工作,但他根本不去上班,整天打麻将,还在人前夸下海口,说要靠打麻将赚钱养家糊口,结果输多赢少,欠了一屁股债。他老婆洋子在花店里打工,挣的也是杯水车薪,结果洋子也欠了一屁股债。”
朽木用锐利的目光看着殿村问道:“高利贷?”
“不是,都是跟朋友和认识的人借的。弓冈知道借高利贷不是好玩的,就让老婆跟朋友和认识的人借,打定了主意赖账不还。”
朽木咋舌。
靠小聪明骗老婆的朋友的钱过活,典型的吃软饭的男人。
“他老婆怎么不跟他离婚呢?”
“弓冈长得挺帅,更主要的是很会花言巧语哄老婆高兴。”
“邻居们对他老婆评价如何?”
“据南巡查长说,洋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大美人,但并不因此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所以邻居们对她的评价都很高。邻居们还经常皱着眉头议论:怎么嫁了那样一个男人啊?这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啊,谁也说不清楚。”
朽木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啊,不对,还有……”殿村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还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深见小学的一个‘跨越时代的密封舱’被人偷走了。刚才南巡查长正在跟我说这件事情,还没说完班长就来了。”
“把南巡查长叫过来。”
殿村扭过头去叫了一声。
南巡查长立刻小跑着过来了,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大概是在帮着老婆做饭。
“您找我有什么事?”南巡查长表情和身体都是硬邦邦的。
“别紧张,坐下。我想听你说说‘跨越时代的密封舱’被人偷走的事情。”
南巡查长在小圆凳上坐下,咽了口唾沫,认真地说起来。
“是这么回事。从这儿向西300米处,有一所小学,叫深见小学,在深见小学的校园里,一个埋了将近20年的当时在校小学生们做的‘跨越时代的密封舱’,也就是一个密封的容器,不知被谁给挖出来偷走了。”
“被人偷走了?”朽木盯着南巡查长的眼睛问道。
南巡查长的喉咙口咕噜响了一声:“是的。容器留在原处,里边的东西不见了。本来埋得挺好的,可是不知被谁挖出来以后,土松了,加上下雨,一个孩子在那边玩的时候被绊倒……”
“什么时候?”
“啊?”
“我问你,‘跨越时代的密封舱’是什么时候被人偷走的?”
南巡查长肩膀哆嗦起来:“这……这我可不知道。学校的老师们说是今天中午发现的,昨天谁都没注意。”
朽木双臂交叉抱在了胸前。
很有可能是这个“一家三口被杀案件”发生以后被挖出来的。
“当年埋那个容器的时候是怎么约定的?”
“啊,约好20年以后,也就是明年春天再挖出来看。”
朽木盯着半空中的某一点问道:“弓冈洋子是深见小学毕业的吧?”
“是的。”答话的是殿村,“那时候她是深见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与此事有关。”
朽木点点头,把脸转向南巡查长:“容器里装的是什么?”
“作文。当时深见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所有小学生写的作文,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其中有《写给20年后自己的信》和《我的将来》为题目的作文。”
朽木思考了几秒钟以后问道:“洋子也跟小学时代的同学借过钱吗?”
“差不多都是借的小学时代的同学。”
“其中有男同学吗?”
“都是男同学。我认为肯定是弓冈雄三让她这样做的。弓冈雄三知道洋子在小学就是一个麦当娜似的存在,不管哪个男同学都愿意借给她钱,所以他就指使洋子找男同学借钱。”南巡查长情绪高涨起来,越说越激动。
此刻,朽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钻在被窝里吓得浑身发抖的胆小如鼠的男人的形象。这个胆小如鼠的男人杀害了弓冈一家三口之后,挖出小学时代的“跨越时代的密封舱”,把里边的作文偷走焚毁了。这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当过多年刑警的人都遇到过这种情况: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凶手就连一根毛那么小的痕迹都想消除,结果是给自己挖了坟墓。
半个月以前在某拘留所被执行了死刑的罪犯就是这样的。他背着老婆在外边搞婚外恋,开车带着一个女人准备去情人旅馆偷情的途中,女人心脏麻痹猝死。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没有报警,而是在女人尸体上坠上一块大石头,将其沉人海底。尸体没有被发现,但是这个男人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想起以前给过女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情人旅馆的名字,为这事他辗转反侧,就是放心不下,于是在两天之后的一个深夜,他偷偷溜进女人家里,想找到那张纸条.99lib.销毁。不料被女人家里人发现,最后他杀死了女人的父母和姐姐姐夫一共4个人。为了一张纸条,竟然犯下如此弥天大罪。
在“跨越时代的密封舱”里,那个胆小如鼠的男人,写下了对洋子的爱,甚至写下了诸如20年以后洋子已经是他的老婆之类的语句。其实作文里写了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小时候的作文跟这起案件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那个胆小如鼠的男人越想越害怕,甚至认为明年春天再挖出来看的日子就是自己的末日.99lib.。
于是,胆小如鼠的男人趁夜深人静,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溜进深见小学的校园里,拼命地挖起来,根本不知道那等同于自掘坟墓。
“谁借给洋子的钱最多?”朽木思考了一会儿以后又问。
本来情绪高涨的南巡查长犹如霜打了茄子——蔫儿了。
“这……这个我还没……对……对不起!”
“不用认错,这个工作应该由我们来做。”朽木说完把脸转向矢代。
矢代正高兴地看着朽木呢。
“把洋子小学时代全校学生名单和毕业影集都给我找来!”
矢代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了一声“好”,又说了一声“是”,转身冲入雨中。
朽木又把脸转向南巡查长:“这个派出所管辖多少住户?”
“180户。”
“各家各户的99lib?车都是什么颜色的,你知道吗?”
南巡查长就像是要为自己挽回名誉似的,挺着胸脯答道:“这个我有把握,一辆不差,全部记录在案!”
第七章
晚上6点。
村濑的车正在从深见町3丁目驶向1丁目。他刚去过住在3丁目的久米岛家。中学老师久米岛不在家,到G县参加今明两天举行的教职工排球比赛去了。
“三谷,停车!”村濑的视线离开放在腿上的地图,向开车的三班刑警三谷发出了停车的命令。
从车上下来以后,村濑确认了一下门柱上的牌子。牌子上写着“持田荣治”几个字。
在持田家的围墙外边,停着一辆很旧的白色日产天际线轿车。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个子女人开了门。看上去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大概是持田荣治的老婆。
“持田先生在家吗?”
“你们是干什么的?”
“啊,我们是警察。不是发生了杀人案件吗,我们到各家各户了解一下情况。”说到“各家各户”的时候,村濑加重语气强调了一下。
持田的老婆回房间里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把头发染成了银色的,长着一张倒三角形脸的男人,皱着眉头出来了。男人的面颊通红,大概已经喝上了。
“你的名字是叫持田荣治吗?”
“是啊,怎么了?”持田好像觉得有些奇怪,但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弓冈家的事你听说了吧?”
“啊,听说了。真是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村濑假装看了看记事本:“可不是嘛。你跟洋子是同学?”
“是啊,怎么了?”持田有点生气了。
“前天晚上,洋子给你来电话了吧?”村濑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问道。
持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村濑和三谷趁持田发愣的当儿,收起雨伞走进持田家的大门。
持田的脸上在一瞬间流露出胆怯的表情,看看村濑,又看看三谷:“久米岛那小子都跟你们说了?”
村濑朝里边一努嘴:“到家里慢慢谈吧。”
持田回过头去看了看里边,狼狈地说:“家里太乱了。”
“我们不在乎。”
“我不想让我老婆听见。”持田愁眉苦脸地小声说。
村濑心中暗笑,问:“为什么?”
持田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因为……因为洋子打电话是叫我去拿利息。”
村濑假装不理解持田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哪儿来的利息?”
“反正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背着我老婆借给洋子钱了,所以……”
村濑在心中哈哈大笑了,然后问:“哦,你借钱给洋子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可别往歪处想。洋子的老公游手好闲,根本没有钱养家糊口。洋子找到我,哭着说没钱吃饭了,我没办法,只99lib?好借给她。”
“借给她多少?”
“你们能保证不告诉我老婆吗?”
“要不要拉钩?”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大概有30多万了吧。”
村濑向后仰着脖子挖苦道:“你够大方的嘛!”
“一点儿一点儿地借的,您千万别往歪处想,很多同学都借给她钱。”
“久米岛老师也借给她钱吗?”
“那当然!久米岛那小子借给她的最多了,恐怕有50万。”
村濑转了转脖子,盯着持田的眼睛问道:“总之,你和久米岛老师借给洋子的钱最多,是不是啊?”
“啊……可以这么说吧。”持田一边说一边不时往身后看。
村濑抓住他的弱点,继续进攻:“洋子长得很漂亮嘛,对不对?”
“您……您怎么这么说话?我跟洋子只不过是同学,没有任何……”
村濑根据自己的推测,决定再给持田重重一击。
“你们没少为洋子发生过争执吧?我指的是你跟久米岛老师。”
“没有没有。不过嘛,以前的事情就不用说了。自从洋子嫁给弓冈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她了。可是久米岛那小子,还不死心。我跟他不一样,我早就死心了。”持田满脸通红,恐怕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
“那么我们还回到刚才的话题,前天晚上洋子给你打电话,是说给你利息吗?”
“没那么说,她只说要送给我一些郁金香的球根。”
村濑一听,吃惊不小:“洋子家里确实有很多郁金香的球根,她把那个当作利息?”
持田忽然变得心平气和:“洋子借了钱,特别往心里去。打工挣了钱,有时候一千两千的她也还。郁金香也就是她的一点儿心意。你们不是已经找过久米岛了吗?他也跟你们说了吧?洋子在电话里说,现在她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你去拿了吗?”
“去啦。不过,我去的时候洋子不在家。她老公的车倒是停在门外,可是我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人答应。”
“那时候是几点?”
“嗯……下午两点多吧。收音机里的‘小爱点播节目时间’已经结束了。”
那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节目。村濑的脑海里浮现出门口那辆很旧的白色日产天际线。持田大概就是开着那辆车去弓冈洋子家的,一边开车一边听收音机。
村濑死死盯住了持田的眼睛。下午两点,在行凶时间之内。
“你说你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人答应,后来呢?”
“我就把郁金香的球根拿回来了。洋子在电话里说了,要是没人在家,就捡着好的随便拿。所以我就挑了10个又大又重的拿回来了。”
“再后来呢?”
“拿回来以后我就把它们种在前院的花坛里了。我怕明年春天洋子看不见我家的花坛里有郁金香,会多心的。”
村濑再次死死盯住了持田的眼睛。
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村濑找不到任何感觉……
“打扰您了。”
村濑转身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又站下,转过头来对持田说:“同样的问题不想被警察问了一遍又一遍吧?”
“什么?啊……那是当然了。”
“要是再有警察来你家,你就这样对他说:‘该说的我都对一个姓村濑的警察说了,你问村濑去!’”
第八章
晚上10点。F县警察本部大楼5层,刑侦部部长办公室。
尾关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听电话。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的田畑,不时偷看部长一眼。
听完电话,尾关也走到沙发这边坐下,脸色很难看。
“署长打来的?”田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桂木这小子,哭了。刑侦会议就像是灵前守夜,一班和三班,没有一个人发言!”99lib?
田畑咬着嘴唇,内心非常苦闷,失望写在脸上。
尾关继续说道:“这帮臭小子,就连睡觉都不在一个房间里。”
“……”
“这回让我说中了吧?一加一小于一!”
“可是……”
“可是什么?”尾关瞪了田畑一眼,“县警察本部控制不了重案组,下边的警察署都看出九九藏书来了。这要是传出去,我就会成为大家的笑柄。不仅如此,上命下从的规矩要是被破坏了,警察组织本身就会产生动摇。”
“……”
“明天如果还是这种状态,就把一班撤回来!听见没有?”
田畑只好默默点头。
朽木和村濑。
田畑从心底里痛恨这两个人,就任刑侦一课课长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
第九章
翌日,也就是10月2日,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下午两点,朽木在安田明久的暗室里,蜷曲着身子跪在墙边,透过那个走排水管的小孔往外看着,手机贴在耳朵上。
“好了,开过来!”朽木冲着手机命令道。
“知道了!”手机里传来森隆弘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听到暗室外面有汽车开过来的声音。
轻微的刹车声,引擎的声音还在继续,车子已经停下来了。
正如安田所说,朽木的视线被挡住,看到的只是一片白。
朽木对着手机说:“从外边看小孔有多高?相当于车子的什么位置?”
可以听见外边有人下车,关车门。
“这跟停车的位置有关系。现在那个小孔对着前车门的窗户下边,如果再往前开一点儿的话,应该是对着后轮上边的车身。”森隆弘在手机里回答说。
“车身跟小孔之间的距离有多少?”
“我靠得也许比较近,顶多有15厘米。因为这个小仓库是紧挨着铁栅栏盖的。”
朽木回过头来,看见安田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
“你过来一下。”朽木对安田说。
“是……好……”
安田今天的态度.99lib.跟昨天大不一样,变得规规矩矩。一定是被森隆弘折腾得不轻。今天早晨森隆弘向朽木报告说,安田的供述里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你看看,那天也是这样吗?”
安田跪在地上看了看,抬起头来对朽木说:“是,是这样,不过应该比这显得更有光泽。”
朽木对着手机问道:“你那辆车是不是太脏了?”
“不太脏啊,刚才简单擦洗过了。”
“阳光能照到车上吗?”
“太阳被云彩挡住了,不过要是有太阳的话,可以照到车上。”
“太阳的方位和高度呢?阳光会不会被小仓库挡住?”
朽木之所以要在下午进行试验,主要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不会的。太阳光从车子后面照过来,小仓库挡不住阳光。”
“再去借几种白色99lib?的车子过来试试。什么灰白啦,珍珠白啦,”
“是!”
朽木合上手机,看着安田吩咐道:“听!”
关车99lib.门的声音,车子开动的声音。安田歪着头倾听。
朽木无声地吐了一口气。朽木想:就算重重地.99lib.吐一口气,安田也不会听到,他太紧张了。
第十章
村濑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路对面。
一辆,两辆,三辆……汽车一辆接一辆地轮流停在安田家的小仓库旁边,都是白色的。
据调查,有人在事件发生的时间段里,看见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安田家九九藏书的小仓库旁边。一班好像也得到了这个情报,正在实行现场验证。可是,他们在确认什么呢?在确认车的种类?不对,现在停在那里的第四辆跟第二辆车种类相同。
村濑在观察的过程中,发现一班的刑警森隆弘很注意车子?99lib.与小仓库之间的间隙。难道说小仓库的墙上有小孔,可以从里边看到外边的车?
渐渐地村濑认为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从森隆弘的动作来看,别的可能性是不会有的。不过一班的实验也太不注意保密了,如果是我的话,不但要使用白色的车,也要使用灰色的车甚至红色的车,蒙蔽一班那些家伙们。
这时,东出把手机递了过来:“班长,须藤从G县打来的电话。”
村濑接过手机:“喂,辛苦了!见到久米岛老师了吗?”
“见到了,确实在参加排球比赛。”
什么?村濑不由得感到有些泄气。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直认为久米岛以参加排球比赛为名逃亡了。
“到弓冈家来的问题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到的,拿了一些郁金香的球根就走了。跟持田说的一样,说是看见洋子老公的车了,按了好几次门铃也没人答应,就挑了十几个又大又好的球根拿回家了。”
这么说,久米岛良夫比持田荣治到得晚。
“借给洋子钱的问题呢?”
“开始说得比较含糊,后来总算承认先后借给洋子将近50万。”
99lib?“车呢?”
“什么?”
“久米岛开的是什么车,什么颜色的?”
“啊,这个我没问。”
“马上去问!”村濑愤怒了。
“是……是!”
村濑把手机合上塞给东出,转向正在向他靠近的石上:“你那边怎么样?”
“目前已经查出洋子欠着8个男同学的钱。”因为东出在旁边听着,石上说话的声音有些兴奋,“金额最多的是久米岛和持田。以前这两个人都追过洋子,中学时代还多次为洋子争吵过,闹得不可开交。”
“这两人果然……”
村濑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须藤打来的。
“车是日产玛驰。”须藤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种圆乎乎的小型车?颜色呢?”
“黑的。”
村濑听了感到有些失望。
“久米岛什么时候回来99lib?
?”
“今天晚上8点左右就能到家。”
持田的车是白色日产天际线。如果用排除法,久米岛应该被排除,持田应该被留下。可是,村濑觉得这样很没意思。.99lib.
第十一章
下午5点,深见町派出所。办公桌上放着一大堆饭团和咸菜。朽木正在听森隆弘的汇报。
“弓冈洋子和她的儿子弓冈悟被杀害之前的行踪已经知道了。他们去了2丁目的小桥诊疗所。诊疗所的小桥所长说,弓冈悟感冒了,洋子带他去看病。当时洋子身上没钱,说下礼拜再付钱。洋子经常赊账。”
看来洋子的生活相当窘迫。
接下来朽木开始听田?99lib?中的汇报:“洋子的男同学有17个,目前还在本县的有8个。这8个人开的车,有4辆是白色的。这8个人都见过了,都有询问记录,但是其中有一个叫持田荣治的拒绝回答问题。,同时把脸转向朽木。
森隆弘问道:“班长,您认为安田明久是凶手?”
第十二章
“我在G县已经对你们的人说过了。借藏书网给洋子钱是事实,前天我去她家拿郁金香的球根也是事实。不过,仅此而已。关于这个事件,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我累了,再说这么晚了您叫我跟您出去,我老婆孩子也不放心嘛。您请回吧。”
在?99lib.久米岛家大门口,久米岛良夫向村濑深深鞠躬。
村濑犹豫了。是立刻把久米岛带到W市警察署去审问,还是今天晚上先放他一马呢?
村濑的直觉支持他把久米岛带走,直觉告诉他,久米岛就是杀死弓冈一家三口的凶手。眼前这个男人跟犯罪现场再匹配不过了。稳重、礼貌、爽快、和善、正义感强,这样的男人跟犯罪现场最匹配。他一边继续关心从小就喜欢的洋子,一边维护自己现在的家庭,是一个八面玲珑没有个性的“好人”。这样的“好人”才会制造那样的犯罪现场。一般人在杀死三个人以后,都会产生自暴自弃的想法,怎样擦掉指纹和脚印和处理凶器的意识变得淡薄,首先想到的就是逃离现场,逃得越远越好。但是,那些有自己必须维护的东西——比如家庭和地位——的凶手除外。他可以留在三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尸体旁边,用抹布擦去所有的指纹和脚印,至于凶器上的指纹,擦了也不放心,还要将其扔进放满了水的浴缸里。
村濑有一种冲动:扑上去将眼前这个男人摔倒,从头到脚生吃了他!
但是……
村濑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久米岛就是凶手。就算自己的直感百分之百正确,久米岛就是杀人凶手,但在没有足够的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叫这种人供认他的罪行。
在村濑心里,一个声音说:只要把他送进审讯室,肯定会招供的。另一个声音说:你有证据吗?退一步说,就算有证据,这种人也是不会轻易招供的。
村濑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因为有一个负面的要素。在他的视界一隅,是久米岛那辆黑色的日产玛驰。黑色是清白,白色是嫌犯,村濑无论如何也摆不好这幅用黑白底片做的拼图。
“今天晚上就这样吧,您请回吧。”久米岛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郁金香种上了吗?”村濑突然想起一个话茬儿。
村濑还在犹豫。W市警察署已经把测谎器准备好了,一班的行动也叫他放心不下。虽说三班现在领先一步,然而对手是朽木,谁也不能保证朽木不会把久米岛带走。
“种在后院的花坛里了。等郁金香花开了,我打算拿去给洋子上供。”
久米岛那清脆的声音让村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不起,你还是跟我去一趟……”
村濑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手机响了,是东出打来的。
“我们在车站截住了安田明久的父亲。班长的判断非常正确。那个小仓库是他儿子当作暗室使用的,通过九九藏书排水管的小孔看见了一辆白色的车……”
村濑愣住了:车子的颜色果然是白色……
合上手机的时候,久米岛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村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残留在视网膜里的久米岛的影像还没有消失,村濑呆呆地看着那个影像,十几秒钟没动地方。
第十三章
W市警察署的会议室安静得出奇。
谁也不会相信里边坐着50多个人。桂木署长战战兢兢一言不发,户泽验尸官走进来,向所有刑警公布解剖尸体的结果。
弓冈雄三的胃里的方便面基本上没有消化,大概是刚吃完午饭就被杀害了。厨房的洗碗池里放着一个大碗。但是,无法准确地推定弓冈到底是几点吃的午饭。99lib?
弓冈洋子和弓冈悟的胃空空的,只有一点儿点儿泥状的面包,早饭吃的应该是面包。大概是打算中午回家吃午饭吧,总之早饭之后什么都没吃。
据桂木署长说,三人的遗体己于傍99lib?晚被运回家中,交给了他们的亲戚。明天在旧村民文化中心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和葬礼之后,送火葬场火化。
没有提问也没有意见,应该在会议上做的侦查报告也被省略了。
一班和三班的刑警分别坐在两边,中间就像有入画了一条不许越?99lib.界的线。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一直到散会。
第十四章
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下午1点,朽木让森隆弘开车带他去旧村民文化中心看看。说是文化中心,其实也就是一所普通的住宅。大概是没人继承,村里买下来,把里边改造装修了一下而已。稀稀疏疏地摆着几个花圈,参加葬礼的人倒是不少,一藏书网
次容不下那么多人,在路上排起了长队。
“看,他们在那儿!”
穿着丧葬公司的外套的?99lib.殿村和矢代混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正在忙着给所有参加葬礼的人照相。把所有参加葬礼的人照下来,是侦查步骤之一。
三班的三谷和吉池则穿着葬礼服,用藏在衣服里边的照相机偷拍。
灵车来了,一共三辆。出殡的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朽木的手机响了。
朽木掏出手机一看,显示的是刑侦一课课长田畑办公桌上的电话的号码。
昨天晚上在W市警察署的会议室开完会以后,朽木接到了田畑课长命令他撤退的电话。
朽木没接,默默地把手机电源关了。
森隆弘不安地问道:“班长,您打算怎么办?”
“我不打算怎么办,凶手还没抓到,不能就这么撤回去!”朽木语气粗暴地吼了一声,盯着灵车看起来。
似乎是由于被强烈的光线晃了眼,朽木眯缝起眼睛。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人摇晃了一下,停顿在大脑回路里的几个单词纵横交错地活动起来。
暗室……底片……黑白……白色的车……
朽木闭上了眼睛。数秒之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森隆弘!走!”
“什么?去哪里?”
“去安田明99lib?久那里!”
森隆弘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因为安田是他审问的。九九藏书
“安田果然是凶手啊?”森隆弘叫道。
“不是。”
“啊?那还去找他干吗?”
“你是班长还是我是班长啊?”朽木又吼了一声。
森隆弘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是……是!”说完一踩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慢着!”朽木突然说道。
“什么?”
“停车!”
一个紧急刹车,两人的身体同时向前一冲。
森隆弘满脸诧异地看着朽木。朽木的视线落在左右分开的人群中间。
文化中心的大门开了。
出殡。
第一个被抬出来的,是一个很小的白色的棺材,像一个玩具箱。
第十五章
“交换情报?”村濑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东出暖昧地点点头:“他是这样对我说的,还说现在署长办公室没人,他在那里等着您。”
村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事件的侦破正处于现在进行时,而且一班跟三班正在激烈竞争中,这种时候朽木要见他,怎么能不让他感到奇怪呢?
“真他妈的有意思!”村濑又怪叫了一声,转身要去署长办公室。
“班长!让久米岛上测谎器的事情怎么办?”
刚才三班的刑警把久米岛叫到警察署来了。虽说还没有掌握物证,也没有可以用来敲打久米岛的材料,但村濑认为久米岛就是凶手的心证并没有丝毫动摇。现在让久米岛上测谎仪有点像公共汽车甩客发车,可是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测他这家伙再说一村濑是抱着这种想法派人把久米岛叫来的。
“开始吧!我马上就回来。”
村濑走出5楼的当作临时宿舍的练功房,顺着楼梯下楼。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村濑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往楼下走。
他猜不透朽木的心思。仔细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直就没有猜透过朽木的心思。理由倒是很清楚,因为朽木从来不笑。表情没有变化的人,到最后连心都会失去表情,朽木就有这种前兆。谁也察觉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感情。流露到外表的内心世界日渐稀薄,就连作为一个刑警的行动规范都很难看出来了。
一楼署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黑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朽木。村濑门也没敲就走了进去。鞋子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但朽木那双聪耳还是听见了。
村濑在朽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先说,如果你搜集到的情报是好情报,我也会透露给你一些的。”
“好吧。”朽木点点头,十指交叉放在茶几上,“情报有两个,一个是有人看见凶手的车了,是对门的安田家99lib.的大儿子看见的。”
村濑的话非常简洁。
“你也太小看人了吧?你们在那里做实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谁稀罕这种过时的情报,我早就知道了!说下一个!”
“第一个还没说完呢。是一辆黑车,这你也知道吗?”
“啊?”
“安田明久看见的车是一辆黑车!”
“什么……”村濑的大脑在一瞬间成为一片空白,紧接着瞪大了眼睛,“他妈的!这么说,你们使用白车是幌子?”
“你听我说!刚才,我让安田明久透过那个小孔看了一辆黑车,事先并没有告诉他是辆黑车,但是他说,就是这辆!”
村濑瞪大了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朽木看了看明亮的玻璃窗,瞳孔立刻缩小了:“太阳光。安田明久把黑车反射的太阳光看成白色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村濑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混账话!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光线再怎么反射,黑的也变不成白的!”
“你忘了吗?在中野的干部培训班,有一次上课讲过这个问题。”
中野是警官大学的所在地。
“比如说……”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本杂志,卷成一个圆筒,递给村濑,“你用这个看看这儿!”
朽木指了指沙发靠背的圆角处,那里正好反射着屋顶的荧光灯的灯光。
“我没那个闲工夫!”
“行了!你先看看再说!”
村濑觉得脖颈发硬。
朽木那锐利的目光把村濑射穿了。
村濑一把夺过杂志,卷成圆筒对着朽木指的地方一看,不由得倒99lib?吸了一口凉气。
白色!根本看不出是光线.99lib.反射。村濑想起来了,他跟朽木一起在中野听过认知心理学的讲座。老师是这样说的:“人类的视觉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在一般情况下,黑色的东西怎么看都是黑色的,白色的东西怎么看都是白色的。但是,当黑色或白色的东西跟背景不能有明暗对比的情况下,视觉将根据反射光的强弱判断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
事件发生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光非常强烈,由于安田是通过一个小孔往外看的,他的眼睛,不,他的大脑将黑色的车体认知为白色的了。
“第二个”,朽木说话了,“深见小学校园里埋了将近20年的‘跨越时代的密封舱’被人挖出来偷走了。那是20年前弓冈洋子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埋在地底下的。”
村濑没能马上说出话来。他的大脑的信息处理功能陷入了极度混乱状态。
朽木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就在朽木将要走出署长办公室的时候,村濑大叫起来:“等等!先别走!”
朽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还有事吗?”
“太卑鄙了吧?知道赢不了我了,就到我这儿来卖好是吗?”
朽木那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看了村濑一会儿,默默离去。
东出擦着朽木的肩膀走进署长办公室,正要向村濑这边走过来,看到村濑金刚怒目,马上站住了,吓得瞪大了眼睛。
村濑用鼻子哼了一声,尽最大的努力不让东出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
“让人家看笑话了!”
“跨越时代的密封舱’被人挖出来偷走了!”村濑说罢,仰起头来看着半空。
跨越时代的密封舱?
“班长!”
“……”
“班长!您怎么了?”
村濑终于说话了:“郁金香有黑色的吗?”
“什么?”
村濑冷笑一声,看都没看东出一眼就走出了署长办公室。
第十六章
“你的名字是佐藤君夫吗?”
“不是。”
“你知道杀死弓冈一家的凶手是谁吗?”
“不知道。”
“你现在带没带圆珠笔?”
“没有。”
“你……”
审讯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村濑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满脸通红的村濑死死盯着久米岛良夫。久米岛良夫坐在椅子上,胸部贴着测定呼吸强弱的管子,手指和手腕也连着测量出汗和脉搏的机器,一动都不能动。
“躲开!”村濑把县警察本部科学刑侦研究所的技术警官推到一边去,“别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怎么回事?”久米岛用责备的口气说道,“你们的人对我说,还是做一个能够证明我是清白的检查为好,我没办法,才同意让你们做……”
“从现在开始你回答我的问题。别老说不是、不知道、没有,也得说是、知道、有!”
村濑这么一说,久米岛乖戾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是不是你把弓冈一家三口杀死的?”
“……”
“回答我!不回答你就别想回家!”
久米岛转过脸来,表情里.99lib?混杂着愤怒与不安。
“听明白了?现在我开始问!”
“知道了……请简单点儿。”
村濑点点头,他根本不想问复杂的。
“你把弓冈99lib?一家三口杀死了,是吧?”
“不是。”
测谎仪上的三根指针剧烈地摇晃起来。反应很好!
村濑的视线从仪表盘转向久米岛的脸。
“你去洋子家拿郁金香的球根,洋子不在家。弓冈雄三请你到家里坐坐,你就进去了。弓冈雄三知道你知道现在还喜欢洋子,并以此相要挟跟你借钱。你拒绝了,并且要求他务点儿正业,好好养活老婆孩子!”
“等一下!”久米岛打断了村濑的话。
村濑知道他受不了了。
“这也算提问吗?”久米岛问道。
“别着急,我这就问!”村濑继续说道,“后来你们就吵了起来。你非常愤怒,洋子是那么一朵美丽的花,竟然被这样一个无耻的男人糟蹋了,你愤怒至极!”
“问题呢?”
“在争吵的过程中,弓冈说了一句叫你无法接受的话,你勃然大怒!”
“问题呢?!”
村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挥舞着正义的大旗,抄起厨房里的菜刀,刺死了弓冈雄三!”
“没……没有!”
“这时候洋子回家了,本来你把她解放了,可是她却骂你是杀人犯,要报警,于是你就把她也杀了!”
“没有!”
“洋子的孩子认识你,你害怕事情败露,把孩子也杀了!”
“没……”
“为了明天、后天,永远都藏书网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一个好老师,你把那个才5岁的孩子给杀了!”
“没……没有!少来这套!你有证据吗?”
来了。
村濑慢慢地点了点头。
“有人看见你那辆黑车了!”
车体圆乎乎的日产玛驰,反射面比平面还要大。
“那也算是证据吗?我要回家!放开我!”
“别嚷嚷!还有别的证据呢!”
久米岛愣了一下,继续嚷嚷起来:“什么证据?说呀!有证据你就说出来!”
“跨越时代的密封舱!”
“什么?哦,听人说了,被挖出来了,那又怎么样?有证据证明是我挖出来的吗?”
“肯定是你挖出来的!你想消灭一切有关洋子的证据,就连20年的‘跨越时代的密封舱’都不能让你放心!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嗯?”
“不是挖出来的,而是你亲手埋起来的!”
久米岛没能理解村濑的话,眼睛里闪动着不安的神色:“我埋了什么?说清楚!”
“郁金香!”
“……郁金香?”
“你说你挑了十几个又大又好的球根,对吧?”
“啊,怎么了?”
“洋子的家被称为‘白宫’,可见洋子非常喜欢白色的郁金香,她家前面临街的花坛都是她精心栽种的白色郁金香。白色郁金香的球根比其他颜色的要大一圈,而且重得多。你要是挑了十几个又大又好的,你种的郁金香明年春天开花就应该都是白色的。持田家的花坛里的郁金香肯定都是白色的,可你的就不一定了。”
“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村濑靠近久米岛的脸,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久米岛的眼睑在发抖。
“我问你:刚刚杀了三个人的你,还顾得上一个一个地挑选球根吗?”
“啊……”
“你必须把球根拿回家,否则日后会被怀疑。但是,那时候的你,还有心情一个一个地挑选吗?”
“……”
村濑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明年春天,你家花坛里的郁金香一定是五颜六色的。听明白了吗?你埋起来的那些球根就是装着你的谎言的‘跨越时代的密封舱’!它们正在地下等待着告发你呢!”
测谎器上的三根指针全都超过了限定值。
第十七章
洋子可以借给你。弓冈雄三这句话激怒了久米岛良夫。
洋子可以随时借给你,不过得事先讲好价,一次多少钱?
不管侦破了多么离奇的案件,刑侦一课的刑警们转瞬即忘。
重案一班去侦破银行职员被杀事件,三班去侦破便利店连续抢劫事件,各忙各的。朽木跟村濑再次见面,是新年前的一个寒冷的夜晚。
他们是在县警察本部大楼的五楼的楼道里相遇的。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的起辉器坏了,苍白的光时亮时灭,让朽木那张可怕的脸显得更加可怕,叫人感到毛骨悚然。99lib?
“喂!破了吗?”村濑先向朽木打招呼。
“还没有。”朽木停下来回答说。
村濑用眼睛笑了笑:“我们这边已经破了。”
“真够顺利的。”朽木说话的声音不含一点儿感情,说完立刻迈开了脚步。
村濑赶紧说道:“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侦破弓冈一家三口被杀事件的时候,你为什么把那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
朽木没说话,脚步也没有停下。
村濑冲着朽木的后背大声说:“是不是因为出殡时看见了那个白色.99lib.的小棺材?”
朽木还是没说话,头也不回地走到刑侦一课办公室门前,推开那扇黑漆大门,从楼道里消失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