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彻明》 第一章祸从西来 襄阳城东,有城曰章陵,乃汉光武帝起兵之地。此地乃襄阳通往建康之要冲。襄阳城至章陵城,随州城,江陵城,可入江夏城。至江夏城,可顺江而下。过柴桑,安庆,和州,直入建康。 ——《万城堪舆图卷·八十七卷·章陵》 章陵城外与襄阳城之间,有一小镇名叫易平镇,镇子很小,大多都是从章陵城去往襄阳城再至南阳城,至北赵或西岐来往的商客。在小镇中间,客栈甚多,最豪华的当是襄南温氏开的紫来客栈,寓意自是紫气东来之意,因温氏在襄南势大,所以对于来往的客商而言,也是最好最安全的住所。 紫来客栈共分三楼,第三楼为天字号房,共十间。每间大小皆是普通房间的两倍,且租金异常的昂贵。往年在这秋雨时分,是没什么人的。但是今天却很奇怪,天字号房居然住满了。 而此刻已是深夜,但在紫来客栈的顶楼豪华的天字二号房里,一位头裹深灰葛巾,内衬白色交领,外着黄褐色圆领窄袖袍的弱冠少年,左手倚头,右手百无聊奈的在窗前的长桌上敲打,一双黑色长靴无时无刻不在抖动着。 下了快五天了,也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少年无奈的发出牢骚。少年本想去游历三峡,可这大雨硬是将少年困在这个小小的客栈里。 本来小镇最豪华的紫来客栈,只有达官显贵或大商贾才会花重金住在紫来客栈,何况还是最贵的天字二号房。所以当少年说要最好的房间时,店小二还瞟了一眼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可当少年拿出一两白银的时候,店小二还是立刻变脸,随口嘟囔了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笑盈盈的脚步如风。带着少年及同行的二人到了这天字二号房。 望着躺在床上的两人一唱一和的呼噜声,少年深深的叹了口气,只能空洞的盯着窗户上微微晃动的烛光,偶尔打盹却又被呼噜声惊醒。 “下次打死我也不和你们两睡一个房间。”少年无奈的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去门口拿起夜壶,一时突然愣在哪里。这么重?满.....满了?居然满了? 少年怒从心起,刚想回房一脚踹醒躺在床上健硕的大个子,转头却想起那健硕少年右腹上长长的刀疤。 “算了,这次我就放过你了。”少年披起从掌柜手里抢下的棉袄,拎起夜壶,趁着走廊上微闪的烛光,攧手攧脚的躲着骤雨,向着茅厕走去,可身上还是不免被打湿。 “我上辈子是造了啥孽!”少年捏着鼻子跌跌撞撞走到客栈一楼连接茅厕的走廊,望着在狂风暴雨中被洗刷刷的走廊。“这是如厕还是去洗澡啊!” “只能这样了。”少年回首四顾,见四下无人,急忙嘘嘘起来。一阵狂风袭过,少年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暴雨中并不是显得十分尖锐。少年整理好衣服,狐疑的盯着西边声音传来的地方。少年很好奇,好奇谁会在这么大的雨中纵马狂奔。 背缚长枪,面带黑巾,身着夜行衣的人纵马而来,或是看见站在客栈里的少年,纵然身起,在下落刚触到地面的一刹,脚尖一点,居然径直向少年飞来。 “娘的!”少年一看势头不对,转身欲跑,忽然一只手竟然抱起少年,径直飞起向马厩而去。 骤雨如一阵阵箭雨一般打在少年脸上,少年刚想说话,瞬间喝了好几口水。少年只好闭上眼,闭上嘴,心里盘算着这是咋回事。 待到少年感觉坐到什么活物上时,用手遮住眉,睁眼一看,此时的少年居然已经坐在另一匹马背上,身上的棉袄及圆领袍早已被打湿,贴在皮肤上,异常的难受。 “大侠,我就是一个店小二,这衣服是我在掌柜的抢的。我不是掌柜,真的没钱,不过如果大侠真的很需要的话,大侠可以和我回客栈,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少年虽然一脸懵,但是少年觉得自己这番话还是能打动这个马匪的。 能么?或许能吧。少年实在不知所措,只听见一声驾,黑衣人居然连马绳都未解,直接冲破围栏狂奔起来。 此时的天字一号房,窗开现一身影,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狂奔而去的少年和黑衣人,忽地踏窗而起,毫无声息的飘到屋顶,一身素雅的灰袍和着一头散发随风而起,腰别酒葫芦,手握长剑。却滴雨未沾身。 灰袍人站在屋顶,望着的却不是往北边的黑衣人,而是黑衣人来时的西面,襄阳城方向。果然不出片刻,十几骑黑衣人隐隐约约的出现在雨幕中,等到临近客栈,十几骑为首的的一人吹起一声细微的口哨,虽然声音很小,在暴雨中很快被淹没,可是灰袍人还是听得很真切。 十几骑瞬间分成两队,为首的黑衣人御马不止,径直向少年的去路飞奔。而另一队的黑衣人则停了下来,下马轻声摸进客栈直奔柜台。 “刚才可有人进来?”一把冰冷的匕首架在小二的脖子上。 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小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浑身发抖,不利索的说了句“这.....可是...襄..阳..城温氏开的......紫来....紫来客栈,你们也敢....乱来?” 匕首轻轻一抖,一丝鲜血顺着匕刃轻快的留了下来。 “大侠饶命!”店小二瞬间尿了裤子,“这狂风骤雨的,哪里有人半夜还赶路啊,再说,我......我这睡得这么香,如果有人进来,我......一个小二,我...我....也发现不了啊。大侠,大侠饶了我吧!” “温氏开的客栈?那就没错了!”为首的黑衣人转头看着其他人,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灰袍人站在屋顶,听得无比真切,微微皱眉,右手中指轻轻一弹,瞬间一滴雨水在空中奔袭,呼啸而过,待到破窗而入时,一路被汇集的雨水竟变成了一根细长的雨针,寒光一闪,瞬间所有黑衣人血喷如注! 匕首落地,血溅一脸,小二傻傻的盯着,胃中一阵翻滚,竟翻起白眼,倒在床上抽搐不止。 呼啸而过的声音惊醒了柜台后屋的人,待他在门缝里看到抽搐不止的小二和倒在一片血渍中的黑衣人,竟显得十分平静。抬头看向屋顶,可除了暴雨,却也看不见任何身影。 他当然看不到灰袍人,因为在灰袍人出手后的那一刻,便轻轻转身一跃,向着少年的方向追去。 门缝慢慢打开,一身蓑衣,手拿一把长剑,匆匆奔向马厩,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天字九号房。 “班主,这。。。。”?一个仆人模样的望着坐在窗前的男子。“这死了这么些人,我们要不要也像那蓑衣人一样连夜赶路?” “现在走,说得清么?”男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好奇的望着对面的天字二号房。“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被武功如此恐怖的人保护着。” 烛光下,白面如玉、柳眉秋瞳、皓齿丹唇的绝色男子又看向了马厩。若有所思道。“这不是好兆头啊,等明儿雨小些,就回去吧。” “不去襄阳城了?” “不去了。”男子起身走向床铺,“沿江陵、庐州一路回秀容城。” “明天走时,多买些这里的檀香。” 第二章烛山夜雨 襄阳城北三十里,有一山耸立,四面皆悬崖峭壁,唯从南,有一小经可直通而上。因其状如烛,故称烛山。 泰康元年陈太祖攻克襄阳,见此地奇特,登顶而眺。陈太祖言,烛山似被横斩而去其顶。此地乃天造,或可达天听。故更名天听山,于天听山立佛栖寺。占地五百余亩,置佛像一千三百余尊,殿堂楼阁百余,僧侣四千余众。盛极一时。 元德四年春,天火忽从天降,直入天听山悬空而爆,天听山顷刻灰气涌起,佛栖寺瞬间尸山火海,似天塌地陷。后计共死伤者七千二百七十二人,大多焦若黑炭,万物存者百不过其一。 元德四年夏,废佛栖寺及天听山,改回烛山。自此烛山之上,阴风阵阵。时有人言,夜半常闻哭泣及念经声,致方圆十里,百姓皆迁。又断壁残垣,非常人莫敢近。 元德十四年,天下三分,襄阳南阳乃四战之地,百姓避祸皆迁徙,人口锐减,烛山更人迹罕至。 ——《襄阳郡县图志卷十三·烛山》 夜漆如墨,不见日月星河。襄阳城下,疾风骤雨,听不见到万物嘶鸣,只有那呼啸的风声和着那一幕幕的急雨,似乎在诉说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襄阳城外三十里,烛山之上,风雨比襄阳城中更加的猛烈。在一片废墟中,只看见在最北边的仅存的一座未倒的残破偏殿中,闪出一点点微光。而在偏殿之外,十几个黑衣铁骑静静地围在偏殿之外,四下警惕着。 偏殿里门窗早已损毁,斜落在地,庸乱不堪。殿内杂草丛生,随风而荡。时不时一片瓦砾被吹落在地。成了风雨外唯一的声响。 风呼呼地刮进偏殿,已是深秋,风刻在脸上只有一个字凉,从心底的凉。 偏殿中一青袍裹胸甲小将大气粗喘,似是匆匆赶到。正作揖望着站在窗前的将军。红缨枪侧,鎏金滚龙甲御身,二尺长须轻扬,双手倚后,给人一种无比的威严。此人正是陈朝的定国军节度使,定国公温信。 “快到子时了吧,温弘。” 青袍小将微微一怔,侧首望向身旁的刻漏,双手作揖道“禀叔父,已是子时一刻了。” “或许是慢了些,二殿下特使已入襄阳城几时了?白衣也已经渡江了吧?”毫无语调的声音。冷,如风雨的冷。 “李朝将军已安排谢特使夕落时分扮成杂货郎入城。白衣已经全部过江。” 除了呼啸的风声和雨幕砸在地上的撞击声,一切又归于沉寂。温弘很是惧怕这位叔父,人称关公在世的温公。虽然叔父卧蚕眉丹凤眼,二尺长须,身长八尺。但是温弘知道,除了外貌,叔父不怎么像传说中的武圣关公。 温文尔雅,儒雅平和,对将士,对百姓,爱民如子。唯有对敌人,眼中才会出现那吞食天地的杀气。所以温弘还是有点惧怕叔父的,至于为什么,还是敬畏吧。尊敬而畏惧。就好似让温弘杀进建康,提当今圣上人头,温弘也不会眨一下眼,可如果叔父怒不可遏,温弘就会茫然失措。 此时的温弘,想问但又不敢问。温弘也不知叔父派温边尘去建康刺探虚实是对是错。但温边尘此行必定九死一生。 这天下事温弘不敢说,不敢想。但是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叔父,此乃绍兴府最上品花雕。酒已温热,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温弘望着柴火下热气腾腾的花雕,盛起一碗,正欲端向温信,只见温信抬手一挥,做出停的手势, “温献,让外面的兄弟换防。你们都一人进来饮一杯热酒。” “得令。”本来笔直站在门口的守卫匆匆奔向门外。 待门外的十几骑和温献依次作揖喝完温酒,拜谢温信后,温弘望向已所剩无几的酒坛,只得盛起最后一碗,再次端向温信。 “你喝吧,当年吾兄战死南阳城,我早已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况且我襄南温氏后辈中,有出其右者,也只有你和尘儿了。” “这,叔父,我才年方二十,血气方刚,不饮也不冷的。”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温氏三百六十三口,入建康城。明面为嘉奖褒赏,实则为质。此事若成,以襄阳南阳为筹码,我必让三百六十三口安全归乡。” “二殿下虽然体恤民生,但是素来不喜欢名门望族,只怕一旦得天下,不止三百六十三口,只怕我们整个襄南温氏,都留不下一人。况且,圣上一定就要置温氏于死地么?” “四镇节度使已灭其二,只剩下我和镇国公单南忠。” “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名门望族,但又不得不依靠名门望族。”温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高高溅起的水花,自太祖起,温氏世代忠良,到今天这里,已是树大招风,令圣上不安了吧。 温信轻捋长须,目光忧郁,“如果事败,要你取我首级,换襄南温氏一族,你当如何?” 温弘心中一颤,双膝跪地,俯首而叩“弘儿愿战死襄阳城,若行此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没了襄南温氏,你才真的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顿时温弘紧咬牙关,藏在面颊之下的,是恨,恨帝王的鸟未尽,却要弓藏。 “温氏不可无公。” “温氏若是没我,或许也不会这般遭帝王忌惮。” 若彻晓温边尘不至,就无法知道建康城所有的底牌。 且不说温边尘已迟数日,现在就连二殿下特使都已经悄然进城。温边尘如若已身死建康,那二殿下派出的特使也不过是天子给温信的缓兵之计。那时候或许真的只能起兵造反。 疾疾风不止,潇潇雨未歇。心本向鸿月,奈何帝辞绝。 第三章边尘不惊 急速狂奔的灰袍人如同鬼魅,追风逐电般将下落的雨水抛在身后。很快就追上了策马狂奔的几个黑衣人。可渐渐的,不断有黑衣人开始往这边聚集,越来越多。慢慢的竟然有了上百人之众。 祸从西来了么?灰袍人心中暗想。灰袍人猛地用力,似乎都要将那粗壮的树木压断,加速向着少年的方向奔去。 不出片刻。 灰袍人看见那黄鬃马的矫健身影,可是没有再次加速,只是紧紧跟随着。似乎不是很想立刻救出那少年人。 越地而过的黄鬃马拖着少年和黑衣人急速狂奔,淋湿的棉袄披在少年身上异常沉重,似乎都压得他喘不过气了,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办,逃也逃不掉,只得低着头,闭上眼,任由雨水拍打在脑袋上。 忽地突然感觉一下子轻松很多。 黑衣人一把掀起棉袄,气喘吁吁的挤出几个字,“太重了。” 竟然是个少年的声音!只不过声音中充满了无比的疲惫,沉稳,和坚定。 黑衣少年人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扶稳少年,双腿猛驾马儿“小二,你我两人同骑一匹马儿,马儿再健硕也会很快被追上,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好了,襄南七十万条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七十万?性命?” 少年一怔,虽然没听清黑衣少年人前面说的什么,但是七十万?性命?自己手上?少年以为自己听错,急忙道“小哥,你这么年轻,干嘛要做马匪呢?更何况我哪里有七万两啊!” 一阵暖流从少年的颈上流过,血腥的味道直钻进少年的鼻孔,少年顿时作呕,一阵晕厥般的迷糊。啥运气啊!少年不由的皱起眉头,多少年都没闻过血腥味了。 “你吐血了?”少年惶惶的说。“要不回去疗伤吧,你要是死了,我和你们大陈的官府说不清啊。” “此马识途,只需记住我话,低头狂奔等马儿停了即可。拜托了。”黑衣少年人似乎没理会,气沉丹田,大声对少年吼去。 少年一惊,这回倒是听得真切了,不由地连忙点头“小哥请说。必定办到。” “我已等不到天明了。”黑衣少年人有气无力的回答,正欲沉气丹田传声,一只呼啸而来的利箭划破雨幕,正中黑衣少年人后脊。黑衣少年人一软,似踉跄一般,身子向右前方倾去,忽地右手松开缰绳,瞬时抽出背后长剑,顺势一点。或许是精疲力竭,震得黑衣少年人手臂发麻,长剑片刻即断,向后落去。而黑衣少年人借长剑之力,弹回马背,从衣中掏出一张纸条,一吞而下,又急忙封住全身经脉。 “帝...疾....,许..还..乡,....面圣,.....莫降岐。”黑衣少年人一踏马镫,腾空而起,侧身一翻,震松缚身的布条,抽出身后的红缨枪,回首一枪,径直狠狠地拍在马屁股上。 “救吾妹不惊!”黑衣少年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出了最最响亮的一句话。 单膝着地,身倚红缨枪,入地一尺。微颤沉吟,宛若游龙伏而待出,杀意四起,屠戮众生。 “襄阳温边尘,叩拜襄南七十万父老!” 语若游丝,已入鬼门关半步。估计除了温边尘自己,谁也听不见他最后嘟喃的一句话是什么。 暴雨嗜血,被狂风吹在温边尘眉间,已看不清来时的路。残余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似乎在嘲笑着那群疾驰不止,远道而来的客人。 此时的天地对于温边尘来说,除了血色铸成的襄阳城,便只剩下娘亲和温不惊了吧。 留不得,回不得,去不得,忘不得,放不得,舍不得。 “娘,尘儿来见你了。“ 风雨依旧,其路茫茫。少年回首,努力睁开眼睛,早已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只隐约看见黑衣少年人已提枪纵去,兵戈马嘶声瞬时而起。 此今不负天下事,襄阳城北少年头。 第四章迟暮佛栖(一) 元德十四年五月,谯郡降将,集庆军节度使许礼兵败谯城,退守寿阳。 元德十四年六月,陈赵议和,礼恐,上书帝以礼换景侯。帝许之。遂发兵反,于寿阳城内集其将帅,登坛歃血。以为奸乱政,请带甲入朝。 元德十四年六月,西魏伐陈,兵围汉中。汉中守将崔斌数次求援襄阳。未果。 元德十四年六月,南陈定国军节度使温长生于庐江大破许礼,叛乱乃定。 元德十四年七月,温长生兵发襄阳,沿丹江武关克商洛,兵围西魏帝都长安。 元德十四年八月,西魏岐王李继率河西走廊四万西凉铁骑驰援,攻打汉中。并一万铁骑兵出子午谷。 元德十四年九月,汉中被围数月,剑门关援军殁,西魏破汉中。子午谷五千骑兵绕后奇袭,焚南陈粮草辎重无数。 元德十四年九月,因定国军缺粮,军心大乱,岐王领军八万,围而歼之。节度使温长生,左军都督都弘量、右军都督温邵等三十二将战死。全军覆没。 元德十四年九月,剑阁守将曹灿望风而降。 元德十四年十月,魏惠帝禅让帝位于李继,易号为岐,改元建元,定都长安。 元德十四年十一月,锦官城破,蜀王陈裕薨。 元德十四年十一月,陈景帝驾崩,太子陈兴昌继位,即昌延帝。 ——《资治全鉴·南陈·元德十四年》 烛山,偏殿。 温信依旧笔直的站在窗前,右手不时的抚摸着长枪,时而紧握,时而敲打。可眼神还是直视唯一登山的小径。 “温弘,几时了?” 早已沉不住气,在偏殿里徘徊已久的温弘时不时望向刻漏,急忙回答“丑时三刻了” 难道这是天意么? “北赵的信使回来没??” “去北赵的信使未归,所以也没回信。”温弘如实回答,“可能北赵觉得三皇子是吾兄所杀,故。。。。” “无论北赵三皇子是不是太子所杀,圣上已定乃温文所为,不会更改了。就算二殿下兵变登基,也不会改了。” “方城呢?北赵兵力有没有大规模集结?” “所有的斥候回报,都是没有。一切如旧。” “看来北赵的信送不到了。”温信面露难色,如若送达,北赵信温信,则会立取襄南。信大陈,必定牵连温氏无数。 可北赵毫无动静。要么信了圣上,要么信使在途中已身死。 自己虽告老还乡,但不过都是在试探圣上。若圣上真的准许,借着假意降赵引兵南下。只要自己配合二殿下兵变皇城,守住襄南。温文的事,就可以功过相抵,就算保不住温文,起码也保得住建康的三百多口。 就算北赵拿着自己的密信送达圣听,只要自己守住襄南,一切不过都是假的离间计而已。 最差最差,舍弃妻儿老小三百余口,起兵降岐,最起码,还能保住襄南的温氏。 现在一切的一切已经全部压在二殿下是不是真得要兵变皇城了。 温信手握的更紧,敲的更急。就连窗外的风雨似乎也在告诉温信,疾风骤雨后,尸横遍野时。 “报!”温献急匆匆大步跨进偏殿,似乎一点也不顾及此时在深思的温信,喘着粗气作揖道“山下斥候回报,偏道上有一人正骑马急速向烛山疾来。” “可是温边尘?”温信眼前一亮,飞奔向温献,“斥候看得真切么?” “报温公,乃是斥候徒步相传,非亲自回报,所以其他的也暂无讯息。” “传令,”温信盯着门外,似乎有了期待“命山下的巡卫营一百轻骑埋伏于山脚,一百重甲步兵扼守山腰,一百弓弩手埋伏于山顶最后路口的栈桥,骑兵、步兵处分别配给五十弓弩手。剩余营兵埋伏于偏殿周围的废墟,护卫偏殿。放骑马的人进来。” “得令。”温献正欲转身通传。 “等等”温信一招手“巡卫营将士大多不识温边尘,如遇温边尘腰牌者,亦护送上来。” “得令。”温献再欲转身,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直传不误。”温信一转身,右手携枪,直奔门而去。 本还在盯着温献的温弘,一看温信,连长刀也来不及拿,跟着奔门外而去。 长枪入地,温信片刻已到马前,右手一掌抵在马头之上,纵身而起,左手勒住马绳。黄鬃马慢慢止住,僵直身体,口吐白沫,带着马背上的少年重重摔倒。 本在偏殿外的十余黑骑瞬间将少年团团围住,手提兵刃,严阵以待。 这一摔可把少年摔的不轻,定眼一看,已不知此处是何地,再看黄鬃马,口吐白沫,一时不知所措。当然这还没有什么,等少年环顾四周,才是真的傻眼,十几骑直挺挺的围住自己,少年不禁暗自后悔,早知道跳马就好了,就算残废还能捡条命。对呀,那家伙说这马识途?难不成就是要传话给这些人? “你是谁?为何半夜上烛山?” 一句话就这样炸在了少年的耳边,少年虽然被被一嗓子轰得一哆嗦,但是还是慢慢的坐起来,望着声音炸来的地方,好家伙,一个虎背熊腰的青袍小将,怒目圆睁! “一个黑衣人让我来传信。”少年微微作揖。“我要和你们这最大的头儿说。” 温弘看着圆领袍的小家伙,虽头发散落,眼中满是疲惫,还一脸煞白,但是眉间和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丝英气。无奈之下,只得望向一言不发盯着少年的温信。 少年顺着青袍小将的眼神望向温信,面若青枣,眉头深锁,长须尽湿,这不由得让少年想起关二爷。而这位关二爷竟然就这样望着自己,雨水沿着他的眉间流下,眼漏寒光,如针似芒,却眨也不眨。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伫立着。这实着惊到了少年,要说自己刚才被青袍小将惊着的话,还有可能是被声音给炸在耳边给刺激的,但是一看这个关二爷,这气势,这弥漫在空中的威严,似乎都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 大丈夫当如斯也! 少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着温信,可心中又暗想道,我不就是出来出恭么?招谁惹谁了这是!! “温边尘在哪里?为何让你传话?” 连说话都这么有气势!少年被打断思绪,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关二爷。 可是,少年此刻一脑袋满是浆糊,本能脱口而出“温边尘是谁?” “。。。。” “哦哦哦,”少年反应过来,只能道出实情。“你是说那黑衣少年人?他一身黑衣,背负长枪。模样儿看不清,雨太大。” “但是他吐了很多血,后来他说马儿载两个会很快被追上,就下马向后杀去了!” 瞬间迫近的气势瞬间压的少年往后一倒,正欲寻找平衡,一只大手拽起自己的衣领,只觉得自己像被小鸡一样拎着往一件破屋飞去。 “襄南十三骑听令!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是!”哒哒声起,十几骑瞬间消失在雨中。 啪,少年被扔在地,屁股连着后背都感觉被震碎一般,正想看看自己的屁股有没有裂开,眼角瞥见关二爷正横眉怒目,离自己不过一尺,一时竟动弹不得。 “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少年望着眼前关二爷蹦出的几个字。张大的嘴巴也忘记了合拢。 少年就这样望着关二爷,努力回忆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几许面生莫相欺?”关二爷红着脸,一副要把少年生吞活剥的样子,手里握着的长枪正颤颤微鸣,“你当我是几岁小儿吗?” “不是不是!!”少年连挥手,抬头望天,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对话“不是一句诗,是啥啥几,许啥啥,面生,然后才是莫相欺!” “还有还有”少年突然无比坚定的望着温信。“还有一句话,他说得最大声,我也听得最真切,救吾妹不惊!” “救吾妹不惊!”温信本一脸迷糊,忽地瞳孔放大,大惊失色! 本站在温信身后的温弘连忙上前,一脸担心“怎么了,叔父!” 温信此时早已听不清后面的人在说啥,脑子急速运转,莫降岐!救不惊!温边尘密查建康之事,本就是机密,除了自己和温边尘,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便是定国军经略使温毅。 倘若温毅已暗中降岐,杀掉送密信至北赵的信使,而后抓住温不惊来要挟温边尘。再加上此刻温毅正镇守南阳城,若南阳城双手奉于西岐,到时三百余口。。。。。 “温弘参将听令,立刻回护襄阳城,白衣震华门汇合。拔五千轻骑,五千重甲,分兵力驻南阳左路邓州城及右路新野城。”温信转身掏出虎符,扔给温弘。“拔一百轻骑,持虎符入南阳城,控制南阳城,若南阳城已失,各分派五十轻骑入荆州及随州求援。” 温弘一脸茫然,皱起眉头,求援?。。。。虽然温弘不知道此乃何意,但是温弘知道,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已经不再叔父的掌控之内了。 “得令。”温弘接住虎符,头也不回,奔向门外,立身上马。 “弘儿,尘儿生死未卜,你纵有万夫之勇,但不可力敌,护好自己。” 奔出门外的温弘虽微微侧目,但不曾停步,亦未回应。就这样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 温信若有所思的暼向少年,看见少年腰间光泽如脂的玉佩时,心里一亮,可片刻之后,又划过了一丝丝的哀伤。 少年口中所述的话,应该是帝已疾,许温公还乡,然需入京面圣,莫降岐。 既然准许我卸任还乡,为何还要让我进京面圣。除之而后快么? 圣上已病入膏肓,要扶持太子登基。所以才会如此迅速除掉嚣张跋扈的安国公。支持二殿下的靖国公。 自己向来中立,但却是四公中唯一的世家大族。 元德十四年啊。 估计在圣上心中耿耿于怀的不是那战死长安的十万忠魂烈骨,而是将西魏取而代之的西岐吧。 莫降岐,或许也知道温毅已降西岐了吧。 可是为什么不能降岐呢? “其实只要肯舍弃三百余口,就可以保住温氏的根基襄南。” “那里面也有你的家眷!” “真到那一刻,你背不住的千古骂名,我来扛。” “等尘儿回来再议吧。” 温信再次看向了雨幕。良久,良久。 有时候,名望也会成为一个人的羁绊吧。 “信儿,娘只想你好好地待在娘的身边。” “不行呢,娘。爹说了,信儿应该是天下人榜样!” 千古骂名史依旧,十万枯骨无人吟。 第五章迟暮佛栖(二) 少年见那关二爷不再盯着自己,低头像在抚摸着什么。随即瘫坐在地,疲惫得像一条老狗。一边用手扭扭头发上的雨水,一边想起刚才温信说的话,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不就是救一个人,用的上一万人马么?这个叫不惊的命这么精贵?还有那几许面生莫相欺啥意思?少年虽然觉得自己不知原委,但这还是让人有点太疑惑了。少年想暗自梳理下关系,可想着想着,时间飞逝,两个人就这样沉寂在这风雨飘摇的偏殿里。 突然,少年瞬间就炸毛了。 “卖边儿!”少年自言自语的骂起来“襄阳、南阳这是要窝里斗啊!昌平镇恐怕也不会安宁,那两个棒槌肯定还在呼呼大睡!” 少年一边极力站起来,一边作揖恭敬道“将军见谅,消息我已经送到,望大人赐良马一匹,我好回去睡个大觉。多谢大将军!” “此事全天下也就几个人知道,你觉得你还回得去么?”温信不曾回头,依旧把弄着手里的玉佩。 完蛋!少年瞬间感觉跌落万丈深渊,卖边儿!这算啥回事????不就是出个恭!!!!!!! “你不能杀我”少年怒不可歇,胸膛起起伏伏道“他答应不杀我的!” “敌友尚且未分,我又如何信得过你?” 少年这时才知道,这个关二爷不信自己,可自己的确又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自己。杀了温边尘,夺了马匹,再来上送个假消息。也是说得过去的。 对啊!少年眉眼一挑!“我若是骗你的,我又怎么知道温不惊!” “所以你是温毅的人。”温信转身,眼睛死死的盯着少年“对么?” “这温毅又是谁?”少年实在搞不清状况“镇守南阳城的人?” “哼,你若不是他的人,又怎知近日他已要求镇守南阳城。” “你们南陈窝里斗啊,你刚才还让人调兵控制南阳城。”少年刚才本只是在思索来龙去脉,等温信一说出口温毅,少年就想到这个人可能是控制南阳城的人。 “不要在狡辩了。”温信忽地杀意四起,垂枪点地,蓄势而待发。 只见劲风吹得旁边的草儿都想快一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只可惜草儿没长腿,只能斜着身子随风摇晃。 炸了,炸了,少年在这一刻真的炸了。一瞬间,红砖绿瓦,雕栏玉砌,华裾玉带,甚至,那个少年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的人,都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不能杀我!”少年歇斯底里的喊道。 “哈哈哈。毕竟还是年少,你就这般沉不住气么?” 声若洪钟,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声音在温信和少年耳边响起,震耳欲聋。 “谁!”温信环顾四周,顿时惊出一阵冷汗,毫无声息,纵使自己功力不浅,可是能藏匿这么久,还没被温信发现的人,世上也不多见。 可现在,温信居然连声音是哪个方向传过来的都不知道。不出冷汗是不可能的。但是也许,自己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定国公别来无恙。”大殿之中,早已被俗世尘封的佛像背后,一位瘦骨嶙峋,鹤发松姿的黑衣人面带微笑的看着温信,闲庭信步之外,却又似脚下生风。 “殷开卓?”温信惊得如雷轰顶“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温信的惊,并不是惊于殷开卓的功力,而是他的样子。按理温信年长三岁,当年汉中一役也正是因为殷开卓年方十九,尚未冠礼。所以带一众小辈留守靑墟山,可现在的这位小师弟,精气神尚足,可是模样却老得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人。皱纹四起,眼窝凹陷,满头白发。 “那还不得感谢定国公么,”殷开卓依旧笑悠悠的,好似只是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若青墟山二百二十七个师兄、师姐尚在,哪里有我殷开卓坐上这个剑阁青墟山掌剑的机会。哦,不。。是二百二十六个,你就不是了。你嘛,是大陈的定国公!又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之辈。” “你。。经历了什么?”温信似有愧疚,顾左右而言他,语调也降了下来。 “怎么,惭愧了么?”殷开卓的笑慢慢变得阴险起来“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叙旧的,我也只是奉剑阁掌门阁主的命,来带走这位温毅大人麾下小兄弟的。” “当然。”殷开卓望向温信一旁的少年,“带不带走都无所谓。最主要的是要带着你的人头,去祭奠我青墟山二百二十六个尸骸都找不到的故人。” 脚尖瞪地,双袖生风,倏忽而疾奔向少年。可就在离少年不过一丈的距离时,拂袖而侧,一把软剑自左手袖中而出,急奔温信的下腋刺去。如声似电,顷刻而至。 好在温信似乎早有防备,在殷开卓杀向少年时并未直接奔向少年,右手长枪一跳,格挡住来势汹汹的软剑。左手一掌直奔殷开卓面目。只见殷开卓借长枪之势,左手一抬,整个身子竟然向上飞去,在空中画圆回穿,绕到温信背后,右手食指紧扣,袖口大涨!居然向隔着厚厚铁甲的大椎穴点去。 温信惊奇于殷开卓的轻盈之力,因殷开卓绕到背后,后脊凉风起,故必是生死之招。温信不由地双臂一震,青筋暴涨,固守而待之。 接触的刹那,如雷电轰隆,两人不由地都被弹开数步。瞬间相碰的内力外泄,不由地将少年推至数米之外,重重跌落在地。可怜了少年的屁股。 一个是猛虎出林,霸气盖体。一个是兀鹫御空,风驰电掣。时间飞逝,双方就这样过了几十招,可仍未分出胜负。 “看来,定国公这些年也没有虚度光阴。”殷开卓一个剑步后撤,收剑立稳“这大开大合的战场杀器,却还真没有我剑阁一丝丝的影子。” “师弟的武功也当真突飞猛进。”温信立身而起,收枪矗立。 “别。”殷开卓轻蔑的笑道“我的师兄可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当年。。。。。” 当年汉中被围,温信入温长生帐下。虽是温长生之子,但是无论温信怎么哀求父亲,他都是说,帝命未至,不可妄动。 一拨、两拨、三拨、四拨、温信已经记不清多少剑阁弟子来找过自己救援汉中。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脸疲惫的师兄、满身伤痕的师弟。没有一个人不是骂着剑阁叛徒离开的。 后来,温信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病的。只是每天无助的站在襄阳城,望着剑阁、汉中的方向。想着本还藏在心里的那个人。直到定国军北上洛阳,汉中陷落。再到,定国军全军覆没。 那时候,襄阳城没有一户不披麻戴孝。纸钱盖满了整座襄阳城。不是冬日,城雪白似冬日。人心更似。 残喘仅存,百念皆灰。 可人这一生,有时候却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老来纵眼泪横处,白首膝下无至亲! 第六章迟暮佛栖(三) “当年。。。。。。” 殷开卓打断温信还没说完的话,望了望刚才少年的方向“你要抓的小少年可是早就溜了的。” “本就无意杀他,”温信话被打断,也知道殷开卓不想在听解释。只得望向少年遁窗而去的地方道“只是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而已。” “你那黑衣少年郎倒有些英雄的气概,竟然真信这小子会来烛山。”殷开卓边说边比划的刺出一剑“一剑穿心,立而不倒。只可惜啊,全尸都留不得。” “什么!!全尸!!留不得??????”温信怒发冲冠。忽觉心脉阻塞,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哈哈哈!!!这你就受不住了?”只见殷开卓放肆大笑,纵身一跃飞上横梁。笑容瞬间消失,面色阴沉,眼中闪出一阵寒光“二百二十六口啊,尸骨都找不到,每年清明我去祭拜的,都不是一个个小土丘,而是一个个小牌位。入土为安都做不到,你懂这种恨么?不过,不急不急,我等了十七年,我就是要让你看看,让你尝尝这种滋味,慢慢尝。慢慢品。” “呀!!!!!!!!” 温信强提真气,如虎般怒吼发泄心中的悲愤。束发金冠嘭地而起,散落的头发被从身体爆发的真气吹起,像一个个漆黑的恶灵正虎视眈眈的望着殷开卓。 “莫急莫急。”殷开卓面无惧色,整个身体周围阴暗至极“我觉得你应该想想我们打了这么久,你留在佛栖寺周围的上百个精兵呢?” 此话一出,温信身体里的真气更加狂烈。这个时候,温信已经明白了,他身边最精锐的巡卫营已经不复存在了。 此刻,整个烛山,他已经是孤身一人。 温信只觉自己的身体里血气开始胡乱的翻腾,冲撞着心脉,这的确不是个好的征兆。已十几个时辰未眠,刚才又打斗几十回合,都不过是殷开卓在试探自己的底细,然后故意一次次的激怒自己,就好像一壶已经烧开的水,在努力的加一把火,水满则溢。 “那个小女孩也在你手上么?”温信试图稳住自己的血气。“一切是不是都是温毅安排好的。” “哈哈”殷开卓再次大笑,异常的狰狞“怎么,我们这些草莽就不配想出这样的计谋么?” “你还没回答我!”温信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脉被冲撞撕裂的声音。眼神似火,燃起无数的火焰,炽热无边。 “扔进来吧。”殷开卓撇了眼南边的窗户,淡漠的说道。 十几个黑衣人骤然从四周的窗户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出现的黑衣人肩上居然扛着一个裹着蓑衣的麻袋,径直奔向远离温信的一边。 “打开吧。”殷开卓洋洋得意,眼角早已挂不住的阴笑,似乎在等着最后一出好戏。“温不惊,定国军左军副参将、温节度使的结拜大哥温镇之女,他在洛阳战死时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后人今天会这样的死去吧。” 黑衣人解开麻袋上的绳索,一个女子出现在温信和众人面前,没错,她正是温边尘的妹妹,温镇之女温不惊。 盈盈十九,发似黛染,冰肌凝脂。面白容秀。尤其那双如桃花般的幽深秋眸,无助而不知所措也掩盖不住的璨若星辰。面颊下的一抹泪珠,尤若那第一抹晨曦下还未凝结的甘露。一袭白衣素裹,一看就知道是在沉睡中被人绑架。就算瘫坐在地,亦是弱柳惊鸿姿,凌波缥缈身。 这一幕,不仅黑衣人,就连本坐在屋檐的殷开卓都惊呆了。 女子当绝色,风动冠京城。 “不好啦,不好啦!”一声嘈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刚才溜走的少年飞奔到门外,手扶门沿,拭去脸上的雨水,弯腰大气直喘。“外面,外面,外面死了好多的士兵,还有无数的黑衣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少年吸引,似乎沉浸在温不惊无尽容颜的梦中被惊醒。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都是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似乎在看着一个蝼蚁。 少年原本以为所有人会大吃一惊,可是无声的沉默不由地让少年抬起头,可这一幕,少年也傻了,温信头发散落,屋里不知何时已有十几个黑衣人。 少年环视屋内的时候,眼光也不由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只见那少女似乎也盯着自己,少年居然躲过了她目光!望向坐在屋檐的殷开卓。 “黑衣大人,我是温毅大人的亲信,您带我走吧。我还不想死。”虽然赵隐知道殷开卓只是开口胡说,但是现在顺水推舟,也是一种求生的办法。 没事实力就不能逞强,虽然这女子像。。。。可惜自己没实力啊!!!!那再看一眼?确认一下? 少年又偷偷瞄了一眼那女子,发现那女子似乎还在望着自己,突然觉得羞愧难当。 七尺男儿,哎。 “小兄弟看样子羞涩得很,喜欢这女子么?”坐在横梁上的殷开卓突然心生一计,眼神隐晦而无光。“来,当着我们温节度使的面,给我们演一幕活的春宫图如何?” “你敢!”温信气急败坏,欲提枪直刺少年可是却觉得脚缚磐石,踉跄了一下,道“温边尘可是亲口对你说的,救他妹妹温不惊!” 温不惊?黑衣少年的妹妹?少年惊呆,虽然不像个木鸡,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少年想起那温边尘,那是从心里面很敬佩的。少年很少能看到有人能有如此的气魄,明知会死,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冲向敌阵,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少年很少遇到这种人,从前的少年混迹南陈,三教九流的人也见过不少。可是像这般年纪,有此武艺,有此气魄胸襟,一片赤子之心的人,的确从来没遇到过。少年突然觉得自己浪费了十七年,或许是狐朋狗友多了吧,圣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自己也能从小读圣贤书,有着如温边尘这般名门之后的朋友,或许,自己也能有一番作为吧。 可是自己,始终只是个错误。 “哈哈,此女如此绝色。小兄弟你艳遇不浅。你若再犹豫,这种好事我就让给别人了。”殷开卓耻笑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沉思。这些话让少年十分的恶心,就像十月里腐烂在街头的老鼠,从心底的恶心。 少年深锁眉头,却也不想抬头看到殷开卓脏了自己的眼睛。 “我这个人怕死我承认。也曾经幻想过英雄救美的事。就算不仁不义的事,我都可以做。” “就算你想杀她,我也无力阻止。但是”少年突然阴沉了脸,压低了语调,双手紧握,微微颤抖。语气里无比的凝重,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不能辱人名节。” 此生可以做任何事,杀任何人,背叛任何人。可自己不能像他一样,随随便便就毁人名节。更不能像他一般,本就是自己犯的错,却无耻的让后人承受着一切的错误! 这辈子自己可以苟且偷生地逍遥快活。身可死,形可灭,君可弑,魔可屠,神可诛,天可逆。但是,这辈子,不能玩弄别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囚如是,寇如是,臣如是,天子如是,孤鸿月影的浪子亦如是。 所有人一怔,没想到刚才还在贪生怕死的少年顷刻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尤其刚才还怒不可歇的温信,更是不可置信。 “不知好歹。”横梁上的殷开卓一跃而下,左手出剑,直奔少年面部而来。 “铮。”兵器相击的声音,本已闭眼的少年睁开眼,见温信已挡在自己面前数丈,可剑依旧穿了右臂,鲜血瞬间像盛开的玫瑰一样,染红了温信的衣袖。 “去死吧!”殷开卓青筋暴涨,面色通红,右掌蓄力一击,拍在温信的前胸,顿时温信像一片在水里的浮萍一般,向后飞去。重重摔落在地。 “所有的罪我一人承担便是!不必再添杀业,为难两个后生。”温信提气怒吼,摇摇晃晃的努力的站了起来,倚靠在枪旁,颤颤巍巍。 殷开卓阴沉的脸下,毫无生机。微微侧目,却一言未语,直刺少年而来。 死神扑面,少年似乎都无法呼吸,脑海里一片混乱,所有的一切瞬间涌到心脏。甚至连下意识的抬手抵挡都没法做到。 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对吧,赵隐!浑浑噩噩的十二年,也算是够本了吧!本就是一个宫女的祸根,虽然所有人当面都恭敬的喊着七皇子殿下,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在背后,人人都会议论自己是个宫女的孩子。人人都说被圣上临幸已是万幸,却还恬不知耻的想要个名分。就因为你高高在上,就可以随意得践踏别人?蹂躏他人? 你可曾想过,一个娘亲得有多狠心,才舍得离开一个六岁的孩子? 十二年了,虽然五岁就被封程王,靠近京畿之地的上程聚,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在皇宫里住过哪怕一天。连那生父,那高高在上的,人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北赵武安仁肃孝显皇帝。亦只有每年春节之时,等其他皇子见过之后,才能由侧门进殿问安。 从来不管自己,莫说资善堂,就连国子监也从未去过。自己存在或者不存在,其实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区别吧。这也是自己,始终不想待在北赵的原因。 行至何处,何处便吾乡。 清明时节方见母,奈何此生帝王家。 第七章迟暮佛栖(四) 一股充满无限生机的气场瞬息出现在少年背后。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只感觉一股炽热的气息从灵台穴一贯而入,分两路直冲百会、神阙二穴,周而复始,丹田之间瞬间充盈无比。 少年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想到过的画面,只见殷开卓的剑离自己印堂穴不过毫厘之间,却似乎被自己周覆全身的内力逼迫的丝毫不能向前!少年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轻盈过。湿透的身体不仅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寒冷,反而感觉骄阳似火。就如同那天火一般,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要迸发、宣泄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像时间在刹那之间停止了一般,心惊胆慑。不仅如此,众人感觉全身似乎都麻木了,动弹不得。 包括温信!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众人都感觉了这股无形的气息,但是,却没看到任何人影,就好像少年那充盈周身的气息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一滴血从殷开卓的眉心沿着鼻梁慢慢滴落,殷开卓根本没看见任何的身影,只感觉一股强大无比的气息从身旁掠过。傻傻的殷开卓木讷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间,鲜红色的血就像一个小丑般盯着殷开卓。自己死了么?还是因为太快了?连身体都还没做出反应? 软剑,跌落在地。惊恐万分的殷开卓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胸口,双臂,双腿。长长的吁了口气。还好,都没事。 “莫怕,我只是轻轻弹了一下而已。”轻轻一语,却如当头棒喝,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寻声而去。 一身灰袍,松松垮垮,腰缚平常不过的长剑。手握酒葫芦,轻轻抿了一口。豪放不羁的倚在佛像耳侧,左腿还桀骜不驯的架在佛像的肩上。 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人,从面容看起来也比少年年长不了几岁,就这样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酒,估计是想等着地面上的众人发话。可是,众人思绪的确是被拉回来了,但是个个还是惊若寒蝉一般,不敢发话。 “既然你们不问我是谁,那我也不废话了。”灰袍人收起酒壶,眉宇间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老练。“这个少年我带走了。” 一个模样只有二十来岁连胡子都没有的人,竟然称呼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少年。这般语气,这般沉稳,就如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般。 众人摸不这头脑,猜不透灰袍人的底细。不敢发话,殷开卓也是,因为他自己知道,这年轻人杀自己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自然不敢发话。 “少侠莫急!”一声内力深厚的传音从门外袭来。 穿透力极强的女声!伴着强劲的内力使灰袍人腰间的酒葫芦乍破!酒香四溅。 玉剑为柱,立于四方,薄纱轻绸,丝幔绕柱,紫檀木制的顶盖上玉砌金镂。上好的小叶紫檀木制成的抬杠上雕满了水云纹。四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抬着车辇从天而降,直入偏殿,纵使窗外风雨交加,可是却未湿半分一毫。 “恭迎掌门阁主圣驾!”殷开卓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跪地作揖,低头恭敬道。 一众黑衣人反应过来,连忙一齐叩首。 少年看着从自己右边身侧飞过的车辇,隔着薄薄的车帘,隐约看见一个天仙似乎也在看着自己。顿时惊得。。。。 就算在梦中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长成这个模样吧! 如果说温不惊绝色倾城的话,这在绸幔内的人应当是绝色中的绝色! 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见。 怎么形容?如果说温不惊是点露芙蓉,人间难得一观的话,那该女人就是日暮菡萏,冷艳而又圣洁高绝! 英气剑眉,如望远山烟岚。柳叶颦眼,如视江海潮生! 白衣曲裾,淡红镶边。点缀墨染山河图。 敛尽冰霜幽不语!宛若是天地日月精华而生! “今天是咋了!”少年嘀咕道,一波波的人间绝色! “哎!”灰袍人一声长叹,望着腰间碎成片的酒葫芦。“这排场,够大的!敢情是剑阁阁主到了吧!一天天的麻烦事,一壶酒都喝不完。” “多谢少侠手下留情之恩。”绸幔中传来一句声响,宛转悠扬,余音不绝。 “本不想伤人,也不想惹麻烦事。这少年我带走就行了。”灰袍人手腕轻翻,只见本滴落在衣上的酒水居然被吸起,汇集在手掌一寸处。然后轻轻一扬,竟然向灰袍人嘴中流去! “坠欢重拾,果然英雄出少年。” “莫抬举,山野村夫,就是想问这天下借一壶酒而已。就此别过。”灰袍人轻轻一跃,缓缓落地之后望向少年“走吧,小子!” “我不走!”门口的少年大声长喝“我答应那黑衣少年,要救他妹妹!” 此时若一走,这,温不惊,少年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她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和羞辱而死。尤其还可能在温信面前。 都说了,今生最讨厌的就是玩弄别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对于温不惊,那是贞节。对于温信,那是情义。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温不惊前面吧。 “那我自己走了。”灰袍人大步流星。 “可我答应了么?”绸幔中的女声似乎有点发怒。“想伤就伤,想走就走么?” “哦?”灰袍人驻足,望也不望那帷幔中的绝色女人。似乎来了兴致,“你是想让我出剑么?可是我的剑,几十年未出鞘,怕是都生锈了。” “不吝赐教。”帷幔中的女人优优的站了起来,似乎在等,等着灰袍人出招。 “好吧。”灰袍人一耸肩。“寒绯霁雪剑,执此剑者,不知心是不是也这般冷若冰霜呢。” 绸幔轻扬,众人还没看清状况,愕然之间,只见灰袍人的手中居然多了一把剑,如红樱泛雪,寒凉至极。 没人看到画面,只有灰袍人知道,在越过绸幔之间,自己看见那容颜之后,轻轻侧身,右手微微按下那剑阁阁主欲出鞘的玉镶剑柄,轻弹剑穗,震出女子的手中剑,翻腕,已入手中。 “倒是有几分似她。”灰袍人默默道“可是她是不会以这般年纪出现的。” “剑已失,胜负已分。”灰袍人轻叹,一伸手将手中剑递给绸幔里的人。“少年我要了,那两个人我也要了。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纵使绸幔中的人愣在那里,没有接住灰袍人递来的神兵,但这剑阁阁主还是在心中闪过了无数个符合灰袍人的身份。 少年愣住,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事。 “赵隐!”灰袍人轻语一声,却将少年思绪拉回来“你看你搞得。” 少年人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因为根本没看见灰袍人动,可手上却多了把剑,本还在沉思是怎么做到的,被灰袍人一说,不得不望向灰袍人。 “西岐三千精兵已至山脚之下。”帷幔中的女子语气中的气焰慢慢弱了下来。 “你抗那麻袋”灰袍人并未理会女子“我抗这大个头。” “啊!”少年脸色一红,抬头看了看麻袋中一言不发的女子。 可惜了,是个哑巴。少年暗叹。径直走向麻袋扛起。手却不知该放在那里。无措中还是无措。 殿中的黑衣人不由地警戒的退步。 “等等。”帷幔中的女子似乎有了兴趣,充满了好奇道“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寒门程世孙。”扛起温信的灰袍人尤若扛起一座轻如烟尘的大山,驻足道“洞幽有烛微。” “你别聊了!”少年急了起来,顶了顶肩膀上的麻袋。“山下三千大军,怎么冲的出去啊!” “你不会飞么?白传你功力了?” “功力?有功力那也得告诉我怎么飞啊!” “咋这么笨,脚尖一点,踏青草、踏雨滴、踏树叶不就能飞了?” “哦!” 身影疾驰,空中传来那两人的对话间隙,阁主捡起那落在车辇中的寒绯霁雪剑,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么?”殷开卓弯身作揖,弱弱的问道。 “凭你我拦不住的。传闻在中州之上,有一都广神州,内有高人,面如世人无异。然武功高绝。他们每隔几十年都会来中州,不为名动天下,也不知为何而来。” 第八章待君入瓮 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江夏;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 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 自昔言祖中之地,为天下膏腴,诚引滍淯之流,通杨口之道,屯田积粟,鞠旅陈师,天下有变,随而应之。 --《读史方舆纪要·湖广方舆纪要序》 风雨依旧,不惧天地苍穹。雨幕的丘陵中,两个巨大的身影在树顶上急速掠过。 “高人,您是猴子派来的逗比么?”赵隐笑嘻嘻的望着前面的高人,虽然不知道高人是什么身份,武功深不可测,脾气也不咋地。 但是听说高人都是怪脾气,所以赵隐用上了这句新学的话。 “他教你说的这句话么?”灰袍人微微一愣。 “啊!”赵隐满脸狐疑,今天真是邪门了。咋老是遇到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 “哦!嗯。邢齐说的。” 归于沉寂。。。。。 “多谢高人。”刚才已近昏迷的温信努力的挤出一句话,明显虚弱得很“大恩没齿难忘!” “你是被那齐刷刷的马蹄声惊醒了么?”灰袍人望了望南阳城方向。 “梦里曾经听了无数次吧!”温信咳了咳,苦笑道“这一次倒是真真切切的听见了。” “我咋没听见。”少年紧皱眉头,侧耳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狂风暴雨声?” “凝神聚气,置于听宫穴。” 听宫穴?赵隐努力回忆无聊时看过的黄帝内经,呃,应该是这里。 赵隐听到了,无数哒哒的马蹄声交汇在一起,异常嘈杂,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这”赵隐慌了一下,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南阳城已经失了么?” “不仅南阳,估计邓州城和新野城都已经失守了。”温信叹了口气,“不知道温弘怎样了。” “快点吧!”灰袍人一用力,似箭般又弹了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赵隐不得的跟上灰袍人的步伐,可是感觉越来越费力无比。 “还有多久才能到襄阳城啊”赵隐问道,“快跟不上你了。” “晴明穴。”灰袍人似乎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黑夜的雨幕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被汉江紧紧的包裹住的襄阳城里,泛出丝丝的灯火,似乎在指引着路人。 丘陵之外是方圆近十里的滩涂,因汉江冲刷而成。赵隐一行人?瞬息而至。越过滩涂,便是襄阳城五十余丈宽的护城河,护城河之后便是属于襄阳城北边的震华门,赵隐一行人脚尖一点,沿墙而上,如同轻燕一般,便飞进了震华门的瓮城。瓮城的城楼之中,灯火微暗。仅仅照的清几尺之外的人脸。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见灰袍人驻足,温信再一次表达谢意,自己未持旌节,不得贸然进城,还是通报为妥。“就把我放瓮城吧,辛苦少侠。” “看来定国军还未控制襄阳城。”赵隐抬头自言道“看城头松散的府兵,或许不知道西岐大军将至吧。” 大陈军制如古不同,那是府兵制和募兵制结合,募兵制是职业军人,吃喝,训练全在城外的营中。不像府兵制,乃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而节度使正是募兵制的定国军一军统帅。府兵乃是各地知州征召,所以平时也由府兵募兵各自巡查二门。节度使、经略使、五军都督、副将、参将等高级节度军官员是不能进城的。 若是战时,边镇节度使乃可持节进城控制全城军政大权。 “高俊纶拜见温使。” 城楼之上,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儒雅官员,身后跟着一个仆人,撑着油纸伞,站在城楼盘,悠然自得。 高俊纶悠悠然,慢慢的看似恭敬地作揖道“温使武功卓绝,没想到竟是纵墙而入。” “高知州谬赞了。”温信似乎早已知道襄阳城知州在此等候。言语中毫无诧异和惊讶。 “不知温使深夜独自带人进襄阳城所为何事?”高俊纶未曾起身,做作揖状“边关是否有大事?不知温使旌节可在?” “旌节未带。”被灰袍人放下的温信手持长枪,在瓮城中持枪作揖道“只因事况紧急,未来得及取。待布好城防,定回营取于知州。” 自己刚进瓮城,襄阳城知州便在此等候,温信知道肯定没啥好事。毕竟为了制衡自己,圣上派了自己最亲的亲信,德妃之弟高俊纶任襄阳知州。统制襄阳城内军政。 “那可得罪温公了。”高俊纶轻轻笑道“除非有六部官文案碟或旌节。不然,在这西岐大军将至的时候,温公是不能进襄阳城的。望温使见谅。” “你既然已知西岐大军将至!”温信似乎着急了起来,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受过重伤。“为何不让我进城!” “经略使所在南阳已降西岐!你让我放你进城控制襄阳?”高俊纶怒吼“你襄南温氏,对得起天下么!” “温使请回营吧,此事我丑时已派驿卒八百里加急送至建康。”高俊纶转身欲回城楼。“此刻若温使回营,与西岐大军战死襄阳城下,还能保住襄阳城内的温氏。高某也定在圣上面前为温公讨个侯爵!” “西岐前锋距此不过百里!”温信大怒,青筋暴起“此时若不设防襄阳、樊城二城,等西岐大军至,你再召集城内府兵又如何来的及?” “此事不必温使担心。”高俊纶右手一挥。 “最后问温公一句。”高俊纶转回身,面向温信,怒视道“当真不愿出城?” 温信看着城楼上的高俊纶,真想骂一句文人误国。“定国军若战死城下,府兵久缺训练,你如何守得住襄阳!” “哼”高俊纶轻蔑的笑道,略有沉思。“定国军节度使温信惧战投岐,置七万定国军于不顾,欲施计拿下襄阳城。给我围住!” 城墙之上,除了瓮城城门一侧,百余本匍匐在地的弓箭手立刻起身,唰的一声,拉满弓弦,直指城下温信。 城门洞开,又有数百余刀盾手蜂拥而入,直接包围住温信等四人。 “温使,您乃大陈臂肘,临阵投敌,你如何对得起圣上皇恩?” 定国军拥兵七万,节度四镇,早已是圣上的心病。此时温毅已投敌,温信难辞其咎。莫说温信只身前来,就算他带着兵马持节而至,自己也断然不肯再让温信入襄阳城,以免被夺城。 何况此刻温信仅带几人闯入瓮城,不论温信有没有投敌,只要自己将其射杀于城内,一口咬定温信投敌。对于圣上而言,最终无论襄阳得失,自己都有功于社稷。不会有丝毫失察之罪。 并且凭借襄阳城的地势,除掉温信,控制定国军,坚守襄阳城。等待各地援军,到时候西岐不攻自退。自己不仅无过,还会是保住襄阳的最大功臣。 明哲保身,方乃上策。 想到这,高俊纶脸上不由地露出诡异的微笑。骤然起了杀心。 灰袍人依旧淡然的双手交叉持剑立在那里,笑着对赵隐道“还真有趣。” 而赵隐则又提了提肩上的麻袋,一时竟然忘了将温不惊放在地上。 “城墙之上那么多人,你没感觉到么?”赵隐狐疑的望着灰袍人。 是啊,灰袍人武功如此高深,又怎么会没注意到那些躲在城垛下的人。只不过,灰袍人只是想看看到底能发生啥事罢了。而赵隐,则真的是没感觉到。 “累么?”灰袍人望着赵隐,还有他肩上的**袋。 “呃,挺累的。”赵隐皱了皱眉头。 “那你还不把人放下,虽然我知道你舍不得放下。” “你。。。我。。。”少年被人看透,却脸不红心不跳。虽然语塞,可还是舍不得放下“刀剑无眼,我还是扛着吧。” 不扛白不扛,现在不扛以后怕就扛不到了。 雨水浸湿了温信的衣甲和那本蓬松的乱发,像一团团蔫了的草木,黯然失神。可从睫毛滴落的雨水中,映出了那布满血丝而又无比坚韧的眼珠。手中长枪微微发颤,难道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了? 白衣呢?温弘说的已经全部过江的白衣呢? “拖住他。”温信听到身后传来灰袍人细微的声音。这声音,连赵隐都没有听见。 第九章死而后生 昌延十六年秋,南陈定国军经略使温毅降岐,西岐十万大军兵围襄阳。 昌延十六年秋,定国军节度使入襄阳城,诛杀温毅同党,襄阳城知州高俊纶。 -----《资治全鉴·南陈·昌延十六年》 “既然襄王府的私兵都来了,”温信本盯着城门上志在必得的高俊纶,慢慢视线左移,望向那城楼里的微弱的烛光。“襄王也不出来送别下么?” 城墙之上的府兵,人高马大,训练有素。一定不是知州临时招募的府兵。襄阳府内,能够养私兵的,自然是人尽皆知的襄王陈兴璋。 按理,皇亲私养家兵,乃是谋逆之罪,然襄王就藩之初,先皇陈景帝就曾言,汝弟就藩边镇,望能豢养家兵,若有一日襄阳失陷,可随从回京。当然这些只有当今的大陈圣上昌延帝和襄王知道。 元德十四年,也曾经有大臣上书过此事,当时昌延帝就说过,先帝之命,不可违之。从此之后,朝中也就无人再提此事。 “哈哈”城楼门开,一个锦衣玉带、肥头大耳的人缓缓出现,左手拿着一个鸡腿,右手端着一杯金樽,轻轻的抿了一口。“不知定国公可有兴趣上来喝上一杯。” “襄王客气了,西岐大军将至。无心醉酒。”相比于温信刚才火急火燎的样子,此刻的温信似乎悠闲了许多。“况且给了我一个戴罪之身,怕给了一些口腹蜜剑的小人口舌啊。” 拖得一时是一时,本想用言语威慑住高俊纶,可看到城垣上的私兵,温信便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背后操纵一切的都是襄王。 “不碍事,不碍事”襄王狠狠地啃了一口鸡腿。“当今圣上向来仁义,纵然温使已是叛将,但也曾为我大陈立过汗马功劳,圣上定不会怪罪我送别温公一程的。温公向来贤德,临死时还怕本王会引火烧身,本王甚是感动啊。” “可这人啊,有时候就像鸡腿。”襄王轻轻将鸡腿扔到地上,接过身侧仆人递过来的手巾,嫌弃的擦了擦手,似乎不想给温信开口的机会,“突然不想吃了,也就扔了,也就没啥用了。虽然你扔了,但是有人还是很馋的,会捡起来吃。但是我不想给他吃,我只会给我的狗吃。可他还不愿意做我的狗。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做鸡腿,温公说是也不是?” “襄王所言甚是,可有的人像鸡腿,但是有的人像酒,喝不下了,硬着头皮喝,会死的!”温信微微抬头,怒视城楼上的襄王。 “慢慢地,杀吧。”襄王如同看戏一般,顺手又拿起仆人递来的鸡腿,看戏一般洋洋自得。 话音未落,只见温信周身内劲四起,长枪猛地一刺,枪出如龙向前杀去。瞬间贯串数人,再一招横扫千军,又有几人血喷如注。 “少侠!惊儿就交给你了,我来断后。” 赵隐回首侧看,却不知灰袍人何时已离开此处。 “临阵逃脱了么?” 赵隐一脸茫然,却又没时间去思考这些,脚尖一点,欲向城墙飞去,只见无数箭矢破空而来,连忙左肩卸力,将麻袋挽在腋下保护起温不惊。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可箭矢太密,却始终未能登上城垣。 襄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瓮城里厮杀的温信,如同看戏一般,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吃了四五个鸡腿。 高俊纶一旁侧首,恭敬的作揖道“襄王,还是让哼哈二将击杀吧。以免多生事端。” “不急不急。”襄王摆手望着城下早已躺下的几十具尸体,竟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风雨中,有股权利的味道,不知高知州闻到了么?” “这,下官愚钝,比不得襄王,貌似是闻到了一些。” “都是皇亲国戚,高知州岂可自称下官啊!此战高知州乃是居功至伟!” 襄王此言,并非谦虚谨慎,而是提点高俊纶,你虽是国戚,但是你要知道,我才是皇亲。当今圣上乃是其同胞同母的哥哥,论资排辈,是能登基称帝的人。所以此战的功劳,不必明说。 “兵虽是府兵,但也是襄王私募,下官一切的谋划也只是说出了襄王心中所想。若论功,下官不及襄王百一啊。”都是混迹官场的人,高俊纶又岂能不知,国戚或许有一日不再是国戚,但皇亲可永远是皇亲。 历史中从来不会记载小人物,但是并不代表一个小人物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谁又能想到紧紧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夜壶,竟然会救了温信,从此改变了襄王的一生呢。 如若赵隐不曾出现,或许温信就已经战死烛山,到时候襄王振臂一呼,要为温氏讨回公道,尽收定国军后败西岐。再趁圣上病危,言清君侧,诛宵小,带甲入朝,称帝建康,谁又说得准呢? 瓮城之中,铺满了一具具尤若草芥的尸体,风雨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雨势虽猛,可血色依旧铺满了这个瓮城。 只见雨中的温信左腿踢中一刀盾手,右手回身一枪向上横扫,顿时身后的刀盾手如落叶般失重向后飞去。战至此刻,看着关二爷在世的温信,刀盾手竟也徘徊不前。而温信胸膛快速的起起伏伏,重伤之下,又力拼致此。早已是强弩之末。 可能是过于自信,襄王根本没注意到,瓮城里早已消失的灰袍人。 而此时的城墙之下,有一队人马正悄悄的摸近登城马道。 “提头颅者,赏黄金千两。”城楼之上的襄王,一边学起戏子,一边用戏腔说出了让人诡异又兴奋无比的一句话。 杀人当诛心,襄王这些私兵大多都是襄阳人氏,让温信慢慢力竭而死,死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卒手里。不仅能踩低襄南温氏。还能威慑住襄南的世家大族,提升自己在整个襄南的威望。 我能杀死你,但我偏偏想要玩死你。 “我本是,卧龙岗,散。。。。”襄王兴致勃勃。 忽地身后城内传来兵甲相击的嘈杂声。 襄王眉头紧蹙,转身寻声而去,只见城墙上,一群铁甲士兵从登城马道处一拥而上,为首者,一彪形大汉,虎目圆睁,提刀跨马径直向城楼处杀来。 从城楼的屋中,瞬间闪出两人,一胖一瘦,身影鬼魅。胖子护在襄王身侧,瘦子直奔彪形大汉而来,左手强劲如风,一掌直劈马面而去。 彪形大叔见瘦子速度很快,纵身脱马,双脚一跳,直接避开瘦子,空中右手力挽长刀,转身侧挥向着最近的高俊纶而去。 本已吓呆的高俊纶双脚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汉提刀纵起,瞬间颈脖一凉,无法呼吸,可眼睛还是看到了那没头的身体。颈脖处,银瓶乍破血浆迸,天旋地转无处寻。 “襄阳知州高俊纶劫持襄王,意图谋反,现已伏诛。望襄王令府兵束手就擒!”落地的彪形大汉单膝跪地,叩首作揖。身后,数百铁甲将城垣上的弓箭手团团围住。 本还在竭尽所能的扑向温信的刀盾手和拉满弓弦的弓箭手一听到这如同狮子吼般的一席话,顿时面面相觑。劫持?知州谋反?不知该如何是好。 “定国军十万大军已至城下,不弃兵器者,夷三族,格杀勿论!”赵隐气喘吁吁,略有笨拙的落在地上。望着有点不知所措的私兵,气沉丹田,用力吼道。 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一生所做的,都只是在接收别人的命令,只知道别人让自己去办什么事情。而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去干这件事情。 所有世间一切的师出有名,清君侧也好,挟天子以令诸侯也罢,玩弄的不过都是民心。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心当顺之,亦可引之。 所以对于抛头颅洒热血的定国军将士而言,只需要知道高俊纶谋逆,为大陈,必要杀之而后快就行了。 反之,襄王的私兵却有很大的不同,因为私兵只是拿着襄王的钱,干着襄王想干的事,师出有名或无名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丰厚的钱财可以养活家人就行。当然,养活家人的前提是自己活着,家人也活着。 一阵阵的兵器掷地声。 听见要夷灭三族,顿时所有的刀盾手和弓箭手丢掉手里的兵器,垂头丧气,跪地投降。 震华门洞开,又有无数的铁甲枪戟兵鱼贯而入,将整个瓮城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人,身骑大马,手持一面巨大的旌旗,旗面鲜红如血,过城门之后立于门前,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温字。 “护送襄王回府!!”温信望向城楼上目瞪口呆的襄王说道。又看了看温字旗,会心一笑后,两眼一黑,晕厥在地。 赵隐大惊,以为温信已死,连忙上前,谁知奔至温信几尺之外时,一杆长刀出现,就像一堵墙一样的立于温信身前。 “你是谁!”本立于城楼之上的彪形大汉,见赵隐奔向温信,连忙飞身下楼拦截。 “我是温公的朋友,不信你问惊儿姑娘。”赵隐小心翼翼将麻袋中的温不惊放在身前。 “算了,温姑娘只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你丫的才是哑巴。”彪形大汉声如惊雷,对着赵隐怒吼“给老子解穴。” “不是哑巴?”赵隐猛地一乐,绝色佳人,本来觉得可惜,还安慰自己人无完人,这下可好,十全十美啊! “太好太好了,不是哑巴,原来只是被封住穴位了。哈哈哈哈。” “你乐个蛋啊乐”彪形大汉一把揪住赵隐,“解穴!!!!!” “哦哦哦,对对对。”赵隐欣喜若狂,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看过的黄帝内经。 赵隐聚力于食指和中指,咻咻两声点在温不惊身上。 毫无反应。 不对么?这两个穴位?又是咻咻两声。 一动不动。 咻咻。。。。。 咻咻。。。。。 咻咻。。。。。 “你娘的个小骗子!”彪形大汉受不住了,一把拎起赵隐。“给老子绑起来,等温使醒了再收拾他。” 第十章受人之托 一夜的狂风暴雨,似乎有些力竭而乏,慢慢的弱了下来。苍穹之中,慢慢的泛起了一丝丝的鱼肚白,将明却又未明。 此刻的定国军已经入城控制全城,而本疾驰而来的西岐前锋军营远望襄阳城中挂起的温字旗,却也只是在汉江对岸扎营。似乎在等待援军。 襄阳府内,府衙已被定为临时的中军大营。 “现已几时?”本昏迷的定国军节度使温信猛地坐起。望向旁边候在床头的丫鬟。 “叔父,已是辰时三刻了!”熟悉的声音在温信耳边响起。 侧身一看,身着翠云绕绿衫,漫花青碧百褶裙的温不惊急忙端起身旁的薏仁莲子粥递到自己面前。 “惊儿!”温信急忙起身,盯着温不惊。“你怎么落在西岐人的手里?” 可看见的却是温不惊的一脸茫然。 “昨夜睡梦之间,突然就出现在麻袋里了。不过温泽昨日告知我哥哥去了建康,九死一生。” “我曾去军营寻过叔父,可叔父不在,我一时心切,便自己去了荆门城,想去建康寻哥哥。不惊从小就只有这一个哥哥。所以。。。” 见温不惊面有愧色,温信不由得想到那一年,温不惊父母双亡,惊儿也曾当着自己的面问过温边尘爹娘去哪里了。 可那时,不过还是个孩子的温边尘也只是说爹娘睡着了,去找祖父祖母了,找到了,爹娘和祖父祖母就一起回来了。 可从此之后,这对兄妹俩就再也没见过爹娘。 相依为命。 “放心,尘儿安全得很。”温信望着裹满双臂的纱布,似乎故意逃避着温不惊的眼神。“那些人不过故意想用你逼着你哥哥出来而已。” “可我在随州城的确见到了哥哥。当时那些人绑着我,我在沙袋中听见一人纵马的哒哒声,而那些人还说了一句,温不惊在我这。而后还打斗了一番,可惜后来我被带走了。” “尘儿真的没事,他当时就是要救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烛山,那个少年人带来的高人又怎么会救你呢。” 聊至此处的温信突然发现,少年不在屋内,问道“那个救你的少年呢?” “那个冶游郞!故意假装不会解穴,再我身上点了好多下。李朝将军已经将他绑起来了。” 温信见温不惊似乎有点恼怒,一脸无奈。 “他是真的不会武功,他的那些内力也只是灰袍人传给他的而已。让他和李朝将军来见我吧。” “好吧,叔父。这粥您喝下,解解乏。” 温不惊踱步欲出,似乎不愿再说这事。可刚到门口,温不惊又回头道。“我哥哥真的没事么?” “叔父何曾骗你。” 本欲诉别离,奈何心不忍。 形只斯者逝,半点不由人。 “你们都下去吧。”温信头痛欲裂,挥手让屋内的人都出去。可就当门关上的那刻,温信连忙拿起床头的毛巾。一口早已抑制多时的鲜血喷射而出。 呵呵,命不久矣。 “一剑穿心,立而不倒,全尸都留不得。” 温信耳边突然又传来这句话,猛地想寻声音的来源,可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人踪影。 幻听了么? “温信,不要担心,养好病,义兄我去去长安便回。” 去去长安便回,便再也回不来了。 温信似乎有想起好多好多的事,剑阁、军营一幕幕的太多太多事抑制不住的出现在脑海里。 良久。。。 “拜见温公,您要的人带来了!” “进来吧。”温信收起思绪,悄悄的收起攥在手里的毛巾,藏进了被褥里。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两个守卫架着进来了。温信本定眼一看,是赵隐。连忙想起身,可一用力手臂上的伤就像被撕裂般的痛。 “快松绑!”温信试着再次起身,可虚弱的身体被撕裂得痛切心扉。 眼尖的守卫连绳子都来不及解,立马跑到床边搀扶起温信。“温公大伤,还是先歇着吧。” “我让你们快松绑!”温信对着上前的守卫怒口,由于太用力,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谁让你们绑他的?” 吓着的守卫连忙再次奔回赵隐身边。一边解绳一边说道“李...李朝将军让我们绑的。” “下去吧。”温信挥手示意守卫。 “没事吧?”温信第一次正眼好好地看了眼赵隐,虽说第一眼看他时唯唯诺诺的样子,有点愣头青。但是一个平常人被人抓了,还是愿意冒着生命的危险,将自己承诺的事情办到,无论如何,都是应该受人敬佩的。 尤其,当他说出不能辱人名节的时候,那深邃如海、凛冽如风的眼神,却不是一个平常人该拥有的。想到这,温信再一看赵隐,眉宇间似乎又多了些一股让人不得不佩服的少年侠气。 “没事儿。多谢温公关心!”赵隐活动了下筋骨,拱手作揖后,一脸坦然的掏出藏在怀里的香囊。笑嘻嘻的道。“这算啥,我好歹也在棺椁里躺过一天一夜,那滋味!可比这难受多了。” 虽然,那里面除了自己,还是只有自己。 赵隐似乎只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可内心里,赵隐感觉到了,不是锥心的痛,是一种思念、是一种渴望。简单的让自己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那便是和自己的爹娘在一起。简单么?或许很简单吧。可自己却永远都办不到。 “人生总有很多的缺憾,可正是有着这种缺憾,才会让自己更强大。对么?温公。” “嗯。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也不想问。男子汉大丈夫,伤心的事藏在心里就够了。” 赵隐觉得温信看着自己,似乎就像看着一团迷雾,却始终都看不透。其实又何止别人,有时候连赵隐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尘儿的那几句话,其实你懂是什么意思了,对吧?” 温信将话题转开。 “嗯。”赵隐觉得此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们的圣上已经病入膏肓,怕你起兵造反。” 温信问道:“你不是大陈人氏?” “洛阳人氏。” “无妨。叫少侠来,是想拜托少侠一件事。”温信顿了顿。“李朝将军的事,望你不要放心上。惊儿聪慧过人,又过目不忘。虽待在军营,却从未手握兵器。” “哪那能啊!”赵隐乐呵呵的羞涩起来。“温公但说无妨,只要是惊儿姑娘的事,杀人放火都可以。” “何必用坏人的模样来掩饰自己呢。” 温信的嘴角浮起一阵久违的笑容。 “你这个少年倒是很像我义兄当年去洛阳时的模样,嘻嘻哈哈,看着啥都不懂,其实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也许只是不希望别人看透自己吧。赵隐心里默默想到。 “你这人,不能深交,不然一点自己的隐私都没有。”赵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哈哈。替我照顾好惊儿。” “哦,好。啥?”赵隐愣住了。 “襄阳迟早被围,我若守住襄阳,或还有一线生机。若襄南失,只怕大陈也撑不住多久了。” “你是怕襄阳城破,温姑娘她也。。。”赵隐瞪大了眼睛。 “所以啊,有时候生的倾国倾城也不一定是好事。趁现在西岐大军还未围城,你们即刻离开襄阳城。” “我还是不明白。”赵隐一脸的茫然。“为啥托付于我?” “天地之间自有浩然之气,少侠亦有之。” “好吧。”赵隐笑嘻嘻的看着温信,不可置信道。“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 “是不是看有灰袍人保护我?”赵隐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侠聪慧,不过少侠的确有股天地正气。” “好吧。”赵隐不想问太多。可是转念一想,欲止又言。“温姑娘愿意跟我么?” “只是让你替我照顾她,又不是让她嫁你。你若有真心,便应该相信自己。” 赵隐看到了温信的不舍,也感觉到了温信言语间的真切。 “进来吧。惊儿!” 门口有个偷听的身影。 低着头、颦着眉的温不惊慢慢踱步而入,梨花带雨,眼神迷离。 “叔父,我不想走。我想等哥哥回来。” 只见温不惊望着温信,却不曾看赵隐一眼。 “你哥现在回不来了,温公已经和我说了,建康城还有要事未明,暂时回不得。” “不可能,我哥昨天明明已经在荆门了,不会不见我就走的。”温不惊一阵惊愕,看了赵隐一眼。但是似乎不太相信赵隐的这句话。 “不信你问温公。”赵隐待温不惊转头看向温信的瞬间,急忙转脸向温信使了个眼色。 “嗯,对。”温信本也是满脸惊讶,可赵隐这么一说,明摆着拉着自己一起撒谎,但是又不得不也跟着附和起来。“此事隐蔽,若冒然再出现在襄阳城,怕对你不利。” 撒一个谎,就得拿一千个谎来圆。赵隐心里不由地苦笑。这辈子,够自己受得了。 可赵隐视线转向温不惊时,看到的还是一脸狐疑。急忙说道。“你不信我,还不信温公么?” “真的么?那十天是能办完么?” 。。。。。。。。。 “只怕你,十年之内都见不到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此语一出,对屋内的三个人都是晴天霹雳。 温信和赵隐自然是想干嘛这般拆台。 而对于温不惊来说,是,十年,见不到哥哥了。 门渐渐打开,只见灰袍人缓缓踏入,便是这般惊雷之语。那灰袍人还是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酒。 “不要和我说你偷偷溜走是买酒去了。”赵隐一边望向温不惊,一边给灰袍人使眼色。 “我已收他为徒,十年之约。”灰袍人并未理会赵隐,只是看着泪眼汪汪的温不惊。“十年内你见不到他了。” 温边尘没死??这话带给赵隐的不仅有震撼!还有欣喜若狂!可是由于温不惊在,又不好直接问。 “不惊对高人很是钦佩,虽然哥哥跟着高人或许十年后会名动天下。可是一想自己十年内见不到哥哥。。。。” 见温不惊瞬间泣不成声,赵隐感觉自己也异常的难过。这就是感同身受么? 赵隐心生一计,望着温信又递了一个眼色。“不惊,别哭了,我陪你去收拾一下,即刻出城吧。” 赵隐轻轻的拽了下温不惊的衣角,温不惊甚至都没有和温信及灰袍人告别,就这样随着赵隐走出门外。 “没死?”在走出门的那刻,赵隐还是忍不住回首无声的问了句。只是灰袍人静静地看着赵隐,没点头却也没摇头。 第十一章世外高人 天渐渐的亮了,雨也渐渐的小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也笔直的站立门口,毫无疲惫。赵隐不知道温边尘是不是真的没有死。甚至,连这个高人为什么要救自己都不知道 是那高高在上北赵皇帝的人? “走吧。”赵隐知道自己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或许就像邢齐说的,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对喜欢的人、对家人都是。 赵隐轻轻的摇摇头,望着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温不惊,突然多了一丝羡慕。这个世界,至少温不惊还有可以思念的人。而自己呢? 赵隐拿起油纸伞,望着长长的回廊,却未起步。似乎是想跟在温不惊后面。“你哥,去建康干嘛呢?” 一问出这话赵隐就后悔了,这个时候,本不该再提起这个伤心的话题吧。 默默行进的温不惊皱起眉头。“你和温公不是旧识?怪不得我说我从来没见过你。” “是。我也算温公旧识之子吧。”赵隐不得不编造一个身份,不为别的,如果让温不惊知道她哥是让自己传话,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是为了救自己而死?这样的话,怨恨起来。只怕对自己印象更差。 “你能送我去建康么?”温不惊突然坚定的盯着赵隐。 “寻你哥么?”赵隐一时也猜不准高人所说是真是假。姑且算真的吧。 “嗯,我还是想见见他。可以么?” 赵隐隐约感觉到语气里有了恳求的气息。本来赵隐是不愿去建康的,毕竟太危险。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啥好留念的人,但是这大好山河,毕竟太难得。 慢慢前行,就这样,赵隐跟着温不惊,也没有再说话。思考良久,不知不觉已到回廊的尽头。 “好!”赵隐撑起油纸伞,站在走廊尽头,小心翼翼的替温不惊遮住雨水,待温不惊起步,顺着温不惊的步伐,踏入晨雨中。 清晨的雨中,似有一股温柔宁静的力量。赵隐听见那雨滴溅落在油纸伞上的水花,滴答滴答的诉说着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就好像昨夜的狂风暴雨,似乎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温不惊。红润的面颊下还有一丝丝泪痕,尤若盛开的桃花中积攒了一夜的晨露,悄然而下。 “北赵三皇子死了,圣上裁定乃是温公之侄温文所杀。”温不惊冷不丁的冒出了这句话。 赵隐瞬间愣在原地,害的温不惊没收住脚步,可看赵隐愣在那里,急忙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温不惊轻轻掸去落在身上的雨滴,似乎也未怪罪赵隐,只是试探的问道。 “哦。”赵隐回神,看到温不惊身上的雨滴,急忙道。“抱歉。” “走吧!”赵隐把伞又向温不惊这边移了移。 “那就走快些吧,不然你整个肩膀都湿透了。”温不惊边说边加快脚步。 赵可居然已经身死建康!这一去怕是又要趟多少浑水了。 大皇子赵常早夭,二皇子赵省又是庶出,三皇子赵可乃是皇上宠妃之子。 四皇子赵先嫡长子,又是当今北赵太子。五皇子赵觉嫡次子。 哪怕是那年方二岁的十皇子赵知,都比自己来的有权有势。 北赵现在应该也又很多皇城司的人去了建康吧。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温不惊见赵隐陷入沉思,开一个话题避免无声的尴尬。 “哦,我叫赵隐。”赵隐根本就不愿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自己花的全是他给的,但是,养而不教,那你就给我银子就可以了。待玩够了,这身皮囊再还回去便是。 “但是,我平常都叫自己赵游。” “嗯,那我以后就叫你赵游大哥吧。” 大丈夫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为人坦荡。这点赵隐很清楚,可是如果太多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对己对人都不是一件好事。而自己也不想再去骗一次温不惊。可自己还是隐瞒了自己是北赵最无权势的七皇子。 “赵大哥?” 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待温不惊说起自己的名字,才看见,温不惊已站在一间青砖素瓦的厢房前,看来是温不惊的房间。 “我去收拾收拾便来。”温不惊转身进入房中。 为啥自己一看见喜欢的女子便会这般小心翼翼呢。赵隐站在门外,突然想不起自己几个时辰前还在干什么。 有的人命中注定就是要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急促的脚步声,兵甲撞击的声音在赵隐的左侧想起,赵隐扭头一看,一个传令官急匆匆的直入雨中,向着温信的方向而去。 赵隐突然想起,自己半夜急匆匆再次闯入偏殿的时候,在门口,貌似也有一个传令官,颈脖处被利刃划开,鲜血满地。 乱世中,人命如芥吧。 赵隐就这样盯着温信的方向。良久。 “走吧,赵大哥。” 青衣裹纱束腕,黑釉般的束发。朴素之下仍然遮不住的倾城之色。 “就这些么?”赵隐明显愣住,一个小小的包袱。 “就这些。”温不惊回首望着屋内的衣饰,“待寻得我哥,让我哥再给我买好看的。” 赵隐的确从来没见过女子只有这么少的包袱,只有几件很简单的衣服。不过也是,毕竟不是游历,而是逃难。 “还在磨蹭什么。”灰袍人的声音从赵隐身边掠过,待赵隐寻得身影时,灰袍人已经站在屋顶。 “出啥事了么?”赵隐想起刚才急匆匆的传令官,问道。 “襄王已死,他让你们立刻马上离开襄阳。” 赵隐温不惊侧目相视,彼此的脸上都十分的凝重。 死了? “我去寻马匹。”赵隐急忙往府衙门口奔去。 “抱着她直接走。城门已关,骑马出不去了。” 赵隐一愣,但是明白了,襄王一死,便是自己三人,也无法大摇大摆出城门了。 赵隐也顾不得其他,转身抱起温不惊,随着灰袍人,向着最近的城墙角踏风而去。 温公会怎么办呢?赵隐心中暗自思量,入城不过两个时辰,知州被斩,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今太后亲生儿子襄王被杀,这个罪名不管按到谁头上,皆是诛九族的大罪。 城垣之上,襄王本欲致温公于死地,众人皆知双方结仇。纵使温公让人送襄王回府,把一切责任推到高俊纶的身上。但是并不代表温公不想致襄王于死地。 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杀襄王,是怕留人口舌。然后暗中杀害。也是有可能的。 赵隐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温公不会杀襄王。因为这种谋逆之罪,以温公的性格不会做,毕竟三百余口还在建康。如果温公真的舍弃三百余口要杀襄王,必然已经做好降岐的准备了。如果真要降岐,又怎么会不直接在城垣斩杀襄王以示诚意?又怎么会让自己带温不惊出城? 可这一切,无论大陈的圣上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想不想让温氏彻底消失。 襄王一死,温公不过两条路。 第一条是舍弃三百余口,举众降岐。 第二条,死守襄阳,若败,温氏不存。若胜,圣上必定追究襄王之死。 杀人者当诛心! 如果是自己呢?赵隐眉角一扬,舍弃那一大家子,何乐而不为。 “赵大哥!”怀里的温不惊脸色绯红,似乎是害羞了。 “到城墙了!”灰袍人喝道,似乎对赵隐很不满。 赵隐提了提神,盯着灰袍人的身影跟随了这么久,不知不觉就到城墙了。 城墙之上,几十个弓手正严阵以待,注视着城外远方的一举一动,虽然那远方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赵隐还是感觉到了空气中有着一股弥漫的硝烟正慢慢扩散开来。 城垣之上的马面,无一不建立起敌楼,敌楼的城墙内侧,摆放着无数的箭矢和长矛,数十根麻绳吊着许多的藤筐,静静的垂在地上。想必是大战之时方便直取箭矢和长矛。连城墙内都放置了如此之多的兵器,那敌楼之内,更无需多言。 无数的巨型床弩静静的躺在垛口旁,上面架满了四根长矛,皆对准对面西南角的羊牯山。作为大型密集型重武器,床弩的作用自然是切断西面和南面的敌军相互驰援。 赵隐看到这些重武器,不由地虎躯一震,这要是轻功差点,还不被无数的长矛射成肉糜?这要怎么过? “这。”赵隐望着城墙,信心不足。“有这么多巨型床弩,飞的过去么?” 灰袍人不语,轻巧转身来到赵隐身后,右手一掌直接抵在赵隐身后,用力一震。 赵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所有的力气似乎全部聚集在脚底,弹射一般猛地向前飞去,本还清晰的城墙瞬间被拉长了变一道虚影。 虚影由城墙的灰色变成大地的土黄色,又变成绿色。等感觉自己慢了下来,虚影变成实影,眼前居然已经是一片山脚下的树林。 猛回头,刚刚还近在眼前的城墙早已被跑到身后。 赵隐低了看了看怀里的温不惊,蜷缩这身体,头埋在自己怀里。顿时赵隐感觉无比的惬意。 让时光再慢一些吧。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