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演义苏峻传》 序章·掖县豪杰 掖县的秋天,冷啊。 冷到苏峻手抚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时,都能感觉到落叶和秋风。 他身后是约摸五六十人一支队伍,身着皮甲,手里的兵器不一而足,三四十人腰挂环首刀手持弓箭,二十多人手持马槊,他们的马也颜色各异,有白马有黑马有花色马,但都很健壮,从马鼻子里“哼、哼”呼出的气体夹杂着水汽,在空气中氤氲,消散。 一行人就这样紧握着各自的兵器,在秋风中牵着马肃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峻身上。而苏峻,像原野上的老树一样,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望向远方地平线上一座寨垒,深邃而沉静。 一缕烟,正在寨垒上空徐徐升起,像蛇一样颀长,又像树一般,笔直的升向天空。 “上马,冲!”此前一直肃立不动的苏峻喊道,同时麻利的踩蹬上马,两腿一夹,他座下的马便如同箭一般向前蹿去,他身后的五六十人也丝毫没有迟疑,同样飞快上马,骑着马向寨垒奔去。 随着距离拉近,渐渐能看清寨垒的轮廓,这座寨垒的寨墙大概有一里长,土黄色的寨墙和泛黄的草地对比不很明显,再随着距离的接近,大概到了离寨垒一箭之地,已经能看清寨垒外墙上的正在射箭的弓箭手和墙外空地上正在搭起一个又一个云梯,拼命想爬上寨墙的敌人。 苏峻拔出长剑,轻轻的向空中虚砍一下,马队尾部的弓箭手立即会意,随着马队前部的马槊手队伍的散开,一支支箭向垒墙下的敌人飞一般射去,利箭在空中滑行的呼啸声,一时间似乎压过了城下和城上的号令声和砍杀声,那是痛苦的声音,是死亡的声音,云梯下一个个向垒墙顶射箭掩护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攻城军队的主将和士兵们都迅速意识到受到了夹击,片刻,一名骑白马、端大戟的壮汉带领三四十名手持弯刀的骑兵向苏峻的马队杀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苏峻已然能看清壮汉眼眸中的杀气,能感觉到大戟划破空气向他刺来的凉意。 就在向苏峻刺来的戟即将刺到他喉咙时,苏峻上身猛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大戟,同时侧举长剑,两匹骏马的冲劲让他的剑几乎刺穿了壮汉铁盔和胸甲间的咽喉,鲜血从创口喷薄而出,苏峻从壮汉的咽喉中抽出长剑,壮汉“扑通”一声落马,在地上连滚好几圈,只剩下他胯下的白马依旧向前狂奔,苏峻顺势又接连刺中好几名敌军骑手,如果有优秀的剑手,一定能认出苏峻所用的招数都出自王氏快剑,这种三国时期声名赫赫剑法虽然声势不如当年,但在招式上仍然如当年一般轻盈、凌厉。 血腥的气息似乎让马队的骏马更加兴奋,马槊手加快了速度,敌人手持弯刀的骑手们眼见长官阵亡,在慌乱中一个接一个的被气势汹汹的马槊手们扎了个对穿。只一个对冲,敌人的三十多名骑手就全部被消灭,此时马队后部紧紧跟随的弓箭手们大都已经射完了箭囊中的箭,纷纷拔刀策马,紧跟在马槊手们的侧后方。 此时垒墙下的敌军放弃了攻城,纷纷拿起武器,踩着同伴的尸体向苏峻的马队徒步冲来,趁他们竭尽全力招架马槊手们沉重而锋利的马槊时,侧后方拿起环首刀的弓箭手们熟练的砍下敌人的头颅,带血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个一个的曲线,然后滚落在野草地上,被飞奔的战马踩烂。 又一轮冲杀过后,垒墙下的敌军所剩无几,仅存的四五个人围成一圈,和勒缰下马、包围他们的弓箭手们对峙着。苏峻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敌军首领,嘴角扬起一丝掺杂着得意和嘲讽的冷笑,随即翻身下马,分开紧紧将敌人包围的弓箭手们,走到他身前。 “王卓老兄,远道而来,贤弟有失远迎,得罪得罪”,苏峻收起冷笑,诚恳地说,仿佛他和王卓,不在城下沾满鲜血的野草地上对峙,而是坐在寨垒中中军堂的软席上把酒。 回应苏峻的是王卓的一声冷哼。王卓睚眦欲裂,死死盯着苏峻,他怎么也想不到,被自己派往苏峻寨垒中做线人的堂弟魏杰连夜报告他苏峻率大队人马出寨秋猎,他趁苏峻秋猎率百余精锐奇袭的计划为什么会被识破,本该顺着云梯爬上垒墙,杀死墙头上守军然后占领寨垒,为什么会被苏峻和守军夹击,本该带领大队人马在秋猎的苏峻为什么会带领着区区五六十人的马队,将他二三百精锐杀的人仰马翻,其实他在故作镇静,他心里很乱很乱,他想见见被派往苏峻寨垒中做线人的堂弟魏杰,他想回自己的寨垒重整兵马一雪前耻,噢不对,经此一役自己的精锐部队损失殆尽,寨垒中留守的士兵不是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就是老弱病残,尽管名义上有近千人之多,但是缺少主将带领和日常训练的他们,实际上绝对敌不过此役自己所率的精锐…… 他繁杂纷乱的思绪被面前苏峻打断,苏峻板起脸高声喝道:“王卓老贼,只要你能杀我,我定放你堂弟一条生路,让你们苟延残喘了此余生,如何?” 王卓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一声惊雷炸响,他连忙用手中宝剑的剑刃支住地,才免于瘫倒在地。就在这时,苏峻一剑刺出,剑刃带风,凌厉而冰冷,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奋力招架,由下向上斜劈一剑,意欲格挡苏峻直取他面门的一击,但苏峻只是徐晃一招,剑锋一转刺向他双眼之间,王卓连连后退,幸好他身边围成一圈的四五人及时躲开,否则他双眼之间一定会出现一个血窟窿,王卓找准机会,在王氏快剑标志性的剑剑快攻间向苏峻腹部刺出一剑,苏峻闪身,迅速收住攻势,然后“嘡啷啷”一声,王卓手中的铁剑被苏峻格挡脱手,飞向空中,而后苏峻一剑刺中王卓的腋窝,他只感到锥心的疼痛,然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王卓身后散开的几名士兵见势不妙,纷纷放下了兵器投降,被弓箭手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一一捆住,而寨垒厚重的松木们也被守军打开,俘虏们会被关押几天,如果愿意投靠苏峻就投靠苏峻,如果不愿意就会和王卓、魏杰一起在见证自己的寨垒被借秋猎之名奇袭、陷落之后被砍掉头颅。 苏峻把剑插进剑鞘,一挥手示意手下把王卓也捆好,然后翻身上马,带领众人鱼贯而行,走过厚重的寨门,在大获全胜的欢呼声中进入寨垒。 第一卷,第一章:掖县第一垒 苏峻抓着缰绳,骑着马缓缓穿过门洞,映入眼帘的便是寨内主街上黑压压一片人群,其中有刚从垒墙上撤下来的守垒士兵,有一部分本来在寨垒外安家、因为王卓来袭暂时退进寨垒的流民,有夹道欢迎苏峻率军归来的寨民和军属。寨门正对的这条整整一丈宽的石子路从寨垒的北门直通向寨垒南门,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木制民居和商铺,远处比民居和商铺稍高一些、黛瓦飞檐的建筑便是苏峻和幕僚们处理政务的大堂,尽管苏峻暂时没有任何官职,但毫无疑问,他是这座足足容纳七八百户、已经颇具城池规模的寨垒的最高统治者,更是数千流民的领袖,随着王卓的覆灭,这座寨垒将成为整个掖县乃至莱州最大的寨垒。苏峻任由着座下的骏马缓缓行走,大概走了一百余步,终于勒马,他身后的一行人随他停下,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他端坐在马上,扯着嗓子喊道:“各位父老!” 喧嚣的人群渐渐平静,终于变得鸦雀无声, “王卓刚刚被俘虏了,他手下的精锐尽数被消灭”苏峻继续说,“我会派任参军带领大家埋葬尸体,大家尽可放心,该回家就回家,在城外的父老们也不必担心再遇侵扰了!”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仰望着弓箭手射出的漫天火箭,韩晃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兴奋。曾几何时,作为苏峻手下最得力的将领之一,多次和苏峻推演过如何攻破这座几乎和苏峻的寨垒一样庞大的寨垒,而现在,随着这座寨垒的大门渐渐被火烧烂,他似乎已经能看清寨垒内部的建筑被火箭射中,然后迅速起火,浓烟冲天。 眼见大门被烈火烧灼到焦黑,然后轰然倒塌,韩晃从装得满满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拉满了弓弦,狠狠的射中了一名从倒塌的寨门中冲出来的军士。 “兄弟们,跟我冲!”韩晃一声大喝,又拉弓射倒了一名守军军士。 韩晃双腿一夹,一马当先,他座下飞奔的战马踏过还在燃烧的寨门,第一个冲进寨垒,寨垒的另一端也传来了喊杀声,从另一个门领兵进攻的张健也已经攻进了寨垒。 张健和韩晃率领的两支部队分别从东西两门突入寨垒,来不及反应仓促应战的守军在这条东西向的长街上被两支军队夹击,疯狂屠戮着已经被杀退到城中,如无头苍蝇般满街乱跑,军心涣散的守军。 苏峻脱下了皮甲,将长剑轻轻放在软席旁,整理了一下他衣衫上的褶皱,然后缓缓坐下。 裹着羊皮大裘的徐玮坐在他对面小案后的软席上,他保养得极好,长髯雪白,头发却乌黑油亮。唯独双眸浑浊不堪,似有重瞳,看什么方向都似乎没有焦点。这位跟随他父亲、安乐相苏模多年的幕僚在他父亲去世后理所当然般在他手下效力,掖县第一垒的发展壮大,离不开他的权谋。 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说几句话就要喘上一口,似乎随时都会因粘痰而咳嗽几下,可苏峻从不觉得可笑,苏峻清楚的记得,他时常给身边人留下一种行将就木的印象,然而他父亲当年的幕僚,绝大多数已经死去,只有他依旧活得很硬朗,苏峻刚才分明清楚的看到在垒墙上的徐玮,从带兵守城的参军任让手中夺过了一张硬弓,又从身边一名军士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然后拉开弓,将这支箭狠狠射进了一名即将顺着云梯爬上寨垒的敌军士兵的头颅里。 “徐先生,王卓覆灭已经是计日可待了,我们已经成为了掖县最强的力量”,苏峻说,他的眼眸清澈而深邃。 “是啊”,徐玮止住了咳嗽,声音带着沙哑,说,“也许再过不久,主公就要被朝廷册封了” 苏峻从软席旁拿起一卷用软绢装裱好的文书,将它慢慢展开,双手交给徐玮,后者用余光一扫,苏峻用他遒劲有力的笔迹写下的标题“告掖县流民檄文”格外显眼。 “那就烦请先生替苏某向掖县的流民们的宣扬王化了”,苏峻笑着,似胸有成竹般递过檄文。 徐玮好像早就料到了苏峻这一举动,颤颤巍巍的起身施礼,而后接过檄文,他仿佛每走几步便要休息片刻,但每一步却格外稳健。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如果主公没有其他事情,容老朽告退,即刻出发。”徐玮说。 “先生不必着急,我会命一队精兵与您同行,记得再出发前带上王卓和魏杰的头。”苏峻说 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又带着一缕狠辣。 第二章:檄文 掖县周边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一望无际的原野被澄明万里的长空笼罩着,深秋时节的掖县凉意甚浓,远处群山中极度成熟蓊葱的林木仿佛如怡然拥有了万物,由绿而黄,再纷纷泛红,**、红叶、归雁、秋虫一样一样的被染上了秋色。连绵下了三五日秋雨后天色乍晴,芦花似飞雪一般随风飘散,如碧空中成排成列的鱼鳞云一样洁白。 泛着凉意的秋风让徐玮把羊皮大裘裹得更紧了,也许是因为秋高气爽,他一路上很少咳嗽,他双手抓着缰绳,似睡着一般垂着头,但身体却坐的很稳,一点也不摇晃。他马后的一队人中领头的是张浩,身材颀长、坐在马上足足比常人高一头的张浩是苏峻的发小,深得苏峻信任,在守城的战斗中亲率二百步兵守卫寨垒北门,时刻准备抵挡可能破城而入的敌军,而平时则率领最精锐的一部分部队,时刻守卫寨垒。 最近他的眉头总是紧缩着,从麦劲寨垒中投奔苏峻的流民给守卫寨垒增加了很多难度。掖县周边的寨垒大大小小有十几座,而有完整的垒墙、成规模的大寨有苏峻、王卓、麦劲、范达四座,初秋时麦劲染上恶疾,不过半个月便暴毙而亡,而麦劲暴毙后他垒中的将领们又为争夺寨主打的头破血流,麦劲足有数百户的寨垒在他死后实力大减,一部分的寨民投奔苏峻,另一部分一部分寨民投奔了王卓、范达和剩下十几座小寨。后来,原本寨民就十不存一的寨垒被山贼攻破,终于在一把大火之后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王卓纵容手下将领肆意侵扰诸多小寨,借抢掠来的财物维持了接近两千之众的军队,也牢牢控制住了绝大多数实力本就不强的小寨,张浩很清楚,随着王卓势力的烟消云散,诸多被欺压和控制的小寨必然会寻求新的庇护,而有能力庇护他们免于自永嘉之乱以来越来越多的山贼侵扰的,只有苏峻和范达两家。因此,只要能使范达折服,那么剩下的十几座寨垒,必然尽数归附苏峻,到那时,苏峻就会成为实力远远超过掖县官兵乃至其他寨垒兵力总和的存在,因此,向流民宣读檄文的首要目标,就是让范达屈服于苏峻。 王卓和魏杰的头颅分别被装在两支木匣中,静静的听着徐玮用他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宣读完檄文。 读罢檄文,徐玮缓缓将用细绢装裱的檄文卷好,然后和肃立在他身旁的张浩一起施礼,张浩施全礼,而他只颤颤巍巍的施半礼,然后便在张浩的跟随下后退几步,缓缓地坐在了软席上。 范达注视着眼前的徐玮的动作,脸上的横肉因绷得太紧而略微有些颤动,徐玮落座之后,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了坐在他成两列坐在他左右的门客和将领,然后落在坐在大堂中间的徐玮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范达像是听了平生听过最有趣的笑话一样,他满脸的横肉骤然放松,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范达稍稍收住笑意,嬉皮笑脸的说:“苏峻凭什么宣扬那个……哦,王化呀?”说着,他将原本跪坐的双腿从身下抽出,从身前的桌案两脚间伸出,箕踞而坐,接着说“就凭他那张嘴,就凭一卷纸写的檄文?他当我范达,是胆小废物吗?” 范达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本来不很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受辱之后的愤怒。 徐玮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范达的轻蔑和怒火,端坐在堂下,眼皮耷拉着,仿佛是睡着了。等到范达话音落下半晌,掩面咳嗽了几声,然后在张浩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又向张浩怒了努嘴,张浩将两只木盒从他软席旁的地上端起,双手递给徐玮。 徐玮端着两支木盒,一副老态龙钟地将两支木盒缓缓放在范达面前的桌案上,又缓缓掀开盖子,似有浓痰在嗓般含混不清的絮叨,说“王卓,魏杰给范将军请安。” 被掀开盖子的两支木盒里,赫然是王卓和魏杰的头颅,他们的尸首尚未开始腐烂,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依旧保存着死前恐惧、痛苦的神色。 范达看着木盒中的头颅,神色从原本的愤怒、不屑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震悚,最后强压住慌乱,摆出一副镇静的神态。 徐玮含混不清的一句话,似巨石入水激起巨浪一般引起了坐在大堂两侧的门客和将领们强烈的反应,靠近徐玮和范达的纷纷伸长了脖子一看究竟,稍远一些的站起身翘着脚,而更远的甚至离开了座位围拢上来,还三三两两的议论着。 范达心中的怒火终于一次战胜了慌乱,他再一次爆发出狂怒,猛地站起,从刀鞘中抽出短刀,将刀鞘用力的扔向一旁,用刀直直的抵着面前徐玮的喉咙,歇斯底里的怒吼:“老贼,赶紧滚出去,否则休怪我范达杀你!”,由于情绪实在激动,最后几个字已然有些破音,攥着短刀的手也有些颤抖。 第三章:第三颗头颅、追逐 范达举起的短刀刀尖几乎贴着徐玮的喉咙,张浩下意识地想抽出腰间悬挂的环首刀,结果摸了个空,想起来上堂之前已经将他的刀交给了随行的军士,于是拔出藏在马靴中的匕首,蓄势待发,仿佛时刻准备着将范达捅个对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堂上的门客将领们有些愕然,纷纷停止了议论,一时间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 在三人紧张对峙之际,靠近三人右后方一直坐着的一名书生打扮的门客出列施礼,打圆场说道:“主公息怒,古人两军交战而不斩来使” 又一名将军拔剑而起,用剑指着那名半跪在地上的门客,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给那个棺材瓤子求情?” 话音刚落,大堂另外一侧腾地站起一名壮汉,一脚踹翻了自己软席前地小案,“仓啷啷”一声拔剑出鞘,大步走向那名将军,用剑顶住他后心,扯着嗓子吼道:“你个人模狗样的杂种,你被王卓打败、追着逃了二三十里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横?” 如果说方才徐玮含混不清的那句话使整个大堂如巨石入水般掀起巨浪,那现在大堂内仿佛是沸腾一般,满堂二三十名将军和宾客们马上分成两派,随身带着刀剑的将军们纷纷抽出刀剑对峙着,没有武器的宾客们也跃跃欲试,眼中射出的怒火仿佛要把对方撕成两半然后烧焦。 范达显然也没料到如此变故,他气血上涌,稍一欠身,将短刀重重的拍在桌案上,哑着嗓子,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说:“把剑都放下,想造反不成?”,然后大张着嘴,喘了几口粗气,接着指着徐玮吼道:“把他拉下去,砍啦!” 徐玮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讽和怜悯,堂外的卫兵的脚步声刚刚响起,他就以与他老态龙钟苟延残喘极不相符的敏捷和速度弯腰捡起桌案上那把短刀,然后抡圆短刀,重重的朝范达脖颈处砍去。 这把刀柄镶嵌着红色宝石的短刀在徐玮手中仿佛暴喝着一般,“呜呜”的划过空气,然后刀刃几乎没有阻碍地划进了范达的侧颈,从范达颈椎的缝隙中划过,又顺利的切开范达另一侧脖颈,带着殷红到像刀柄上红宝石一样璀璨的鲜血,离开了范达的身体。 范达只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盈,旋转着、飞出了一个优美的曲线,他在逐渐失去颜色、然后变灰、因旋转而不断变化的视野中看到对峙的门客将领们因极度震恐而显得呆滞的神情,看到攥着匕首蓄势待发的张浩,看到匆匆跑进大堂的两个卫兵,最后看到自己无头的尸身轰然倒下,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颗头颅,却还努力翕动着嘴唇想说着什么,可是他的视野渐渐变黑,终于带着生命最后一刻复杂的情绪,失去了感觉和意识。 堂下的群臣停止了对峙,有的甚至放下了刀剑,呆呆地看着带着鲜血的头颅从他们身旁飞过,然后“咚”地一声滚落在地,落在匆匆跑进大堂的两名卫兵脚下。 两名卫兵好像看到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一个双腿一软,直接颓坐在了地上,另一个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腮部鼓动着,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终于扶着墙,“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张浩最先从变故中缓过神来,一声呼哨,堂外十余名披着铁甲的精锐军士便踹开堂门,冲进大堂,然后拔出刀鞘中的环首刀, 整齐的背对着张浩和徐玮围成一道圆弧,做好了战斗准备。 从范达脖颈整齐的截面处奔涌喷出的鲜血溅了徐玮满身满脸,而他若无其事般,颤颤巍巍地绕过张浩,又轻轻拨开围成圆弧的军士们,缓缓走到拔剑的壮汉身前,稍微提高声音,说:“听见了吗,范达让你造反。” 壮汉脸上的刀疤因恐惧和震惊而像爬虫一样颤抖着,格外狰狞。此刻,他很想说一声“是”或者别的什么,但因为战栗,他已经说不出话。 徐玮也根本不期望着他回答,将他手中的弯刀丢在壮汉脚下地上。 当啷一声短刀落地,壮汉仿佛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连连后退几步远离地上的短刀,似乎那柄短刀像燃着的煤球一样滚烫,又似如梦初醒般想都没想的双腿跪地,小心翼翼地膝行几步,双手捡起带血的短刀,仰起头,神情呆滞地望着徐玮。 他望向因满头满脸,甚至羊皮大裘上都是血而显得更加可怖的徐玮,自然没有看到其余的宾客将领们像木偶般同样纷纷跪倒,他们看向徐玮的眼神,已然不是一帮虎狼之辈看向一个风烛残年老人的轻蔑,更像是一群绵羊望向老虎一样,充满震惶和畏惧。 “你知道该做什么”徐玮用平常略显沙哑、风轻云淡的声音说,然后便缓缓的向堂外走去,看也没看大堂里跪倒一片的宾客武将。 张浩见徐玮向堂外走去,又见双手捧刀跪倒在地的壮汉没有反应,便朗声重复了一遍徐玮的话,然后便带领十余名精锐军士紧跟着徐玮,鱼贯而出。 依然略显呆滞的壮汉竟然被吓得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连连对着徐玮的背影称是。 ………… 苏峻身穿一件白色绢衣,独自在寨垒内的街道上漫步,秋风吹起他的衣角,不披甲带剑的他仿佛褪去了杀伐决断的铁血气质,他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散发着书卷气的少年,他享受着这种暂时卸下重任的轻松,满脸笑容的经过一家家熟悉的店铺,和街道上每一个熟识的人们打着招呼。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视着街道上的行人,突然在一个坐在一家酒肆临街的一张桌子上四处张望着的男人身上停住。 他几乎认识寨垒中几百户人家的所有居民,即使是前不久刚从麦劲寨垒中投奔自己的流民们他也能记个脸熟,但这个男人太陌生了,当他们的目光交汇时,苏峻只觉得他的眼中带着一种敌意和对某种事物莫名的觊觎,在短短的目光交汇后,这个男人立即生硬的将目光从苏峻身上移开,有些慌乱的抿了一口酒。 “不对”,苏峻暗想,同时加快脚步,大步向男人走去,而几乎在苏峻加快速度的同时,男人忽地站起,然后便逃似地发足狂奔。 “站住”,苏峻大喝,也加快速度向男人追去。 第四章:山贼 男人蓄着虬髯,身材矮而壮硕,但却格外敏捷,街道上的行人和客商并不稀少,他飞快地跑着,一边推开挡路的行人,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苏峻,他用力掀翻前面一位客商推着的装满汲郡枣的独轮车,深红色的汲郡枣乒乒乓乓地滚落满地,独轮车也重重的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土掺杂着汲郡枣独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苏峻来不及理会身后破口大骂的客商,同样敏捷地越过独轮车和满地的枣子,急速奔跑着。 沿街的寨民们看到街上尘土飞扬一片狼狈,都露出惊骇之情,很快有寨民反应过来,指着苏峻的背影说:“那是苏将军!”接着便有好几个胆大的寨民抄起手边的木棍或砖块,跟着苏峻一起追逐男人。 男人从寨垒东部一条小街沿着主街跑过一段,他的脚步渐渐沉重,感觉肺部一阵赛过一阵的疼痛,终于放慢了脚步,一个寨民突然从右后方窜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他打起精神,从衣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用力向寨民腹部刺去,“噗”地一声,短刀刺进寨民的身体,鲜血从寨民的伤口中汩汩流出,他拔出短刀继续奔跑,苏峻朝身后跟随他一起追逐虬髯男人的寨民们喊道:“快包扎好送医馆!“然后继续追逐虬髯男人。 突起的变故惊动了巡街的军士们,一队披皮甲背盾牌腰跨环首刀的巡街士兵也加入了追逐虬髯男人的行列,众人追逐着虬髯男人从主街转进宅垒西边的一条小街,虬髯男人从主街和小街的交口一口气跑到小街的尽头,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先是扶着膝盖大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在街道尽头的墙根下拿起一个被黑色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他三下两下的剥去黑色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把剑。 苏峻带领着巡街士兵以及寨民牢牢堵住小街,苏峻在人群的最前面,然后是手持盾牌和环首刀的巡街士兵,后面是一路跟随苏峻的寨民和逐渐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们。 虬髯男人双手握着铁剑,死死盯住离自己两丈远的苏峻,然后大喝一声仗剑冲向苏峻,苏峻示意身后的寨民散开,侧身躲过向他刺来的剑刃,一肘顶向虬髯男人的前胸,后者一击未中,胸口又挨了重重的一肘,踉跄了几步,化刺为砍,再次发难。 苏峻又一侧身,向前猛冲一步,用前臂拨开虬髯男人持剑的右手,然后提膝撞向虬髯男人的小腹,男人只感觉腹部一阵疼痛,攥着铁剑的右手便松开了铁剑。苏峻紧跟一拳打中虬髯男人下颌,男人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此时巡街的士兵纷纷上前,已经将虬髯男人围住,苏峻弯腰捡起来长剑,将剑锋扎进了男人的前胸。 男人“嗷”地惨叫一声,迅速恢复了神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苏峻将已经刺进男人前胸的剑刃推了一下,男人因疼痛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不敢动弹。 “你是官兵?”虬髯男人耳边传来苏峻冰冷的声音。 虬髯男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你是哪个寨的流民?”苏峻接着问。 虬髯男人轻蔑地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苏峻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他最不想证实的猜测:“你,是山贼。” 虬髯男人依旧不回答,但他的瞳孔却收缩了一下,结果被苏峻灵敏的注意到。 苏峻这次没有急着问虬髯男人任何问题,先将已经扎进虬髯男人前行一寸地剑锋旋转了半圈,虬髯男人立即发出杀猪般痛苦的哀嚎,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大口喘着粗气。 “痛快点说,你是哪个山寨的?”苏峻提高声音,问道。 虬髯男人不敢再有丝毫的强硬,因疼痛而显得吃力地说:“天…天崮山,大人饶命…饶命啊” 苏峻冷哼一声,拔出铁剑,冷冷的说:“饶命?被你捅伤的寨民有三长两短,我一定活剐了你。”,他一挥手,身后两个巡街的军士便把他架起拖走了,苏峻则大踏步向寨垒东南部的中军堂走去。 当苏峻坐在中军堂的软席上时,堂外的大鼓也已经敲响了两遍军机鼓点,这是苏峻寨垒内部的一种通讯方式,每当中军堂外的大鼓敲起慷慨激昂、节奏极快的军机鼓点,就说明寨垒面临着军事上的威胁。听到鼓声,徐玮、韩晃、张健、张浩等人陆陆续续来到中军堂,找了各自的软席坐下。 徐玮依旧裹着他那件羊皮大裘,大裘上沾染的血迹已经被处理干净,他轻咳两声,说:“老朽听说主公刚刚捕获了一名山贼的细作。” 苏峻点头,温声说:“徐先生,您有何高见?” 徐玮这次没有咳嗽,干脆利落的回答:“山贼已经盯上我们了,老朽以为等着山贼来犯不是上策,毕竟城外还有刚刚投奔来的流民,现在正值秋收,寨民忙于收获,寨门也是打开的,难防会有山贼再进来,紧闭寨门静候进攻对我们不利,我们最好能抢先进攻,将这伙山贼赶尽杀绝,既解除了威胁又能杀一儆百。“ 苏峻又点了点头,赞同道:“先生高见,子高(注:苏峻字子高)正有此意。”,随后望向张浩,说:“你再抽调五十人,分成五只巡城队,加大巡城力度,碰见面孔不熟的寨民一律盘查身份。” 张浩起身,作揖,说了一声“喏”。 苏峻看向韩晃,说:“韩将军,你即刻带领一百弓手上垒墙戒备,再点二百步卒做预备队,随时准备接敌。” 韩晃腾地站起,应了一声“喏”,便转身出堂,即刻去办。 苏峻最后看向张健,说:“张将军,你了解天崮山这伙山贼吗?” 张健沉吟片刻,说道:“我在半个月前曾经派探子打探过这伙山贼,他们多是流民,有少数骨干是永嘉之乱中溃散的军人,大概一百多人,他们的山寨在天崮山脚下,为了巩固防御,他们的寨墙建的很高,有东南和西北两个寨门,有人把守。” “现在是巳时,天崮山距离我们只有十几里路程,如果骑马在日落之前可以到达,张将军你与我同去,我们趁夜色进攻,我攻打东南门,你带兵在西北门埋伏,如有山贼出此门,立即斩杀!现在就点兵,准备出发!”苏峻部署道。 张健有些兴奋,站起来回了一句“喏”,手按着腰间的刀,大踏步走出大堂。 苏峻最后望向徐玮,他双手做了个揖,对徐玮说:“有劳徐先生主持寨垒事务。” “主公尽可放心”,徐玮回答。 第五章:夜战 戌时。 苏峻带领着三十名精锐军士伏在天崮山山贼的山寨东南门外一座土丘后,他们个个身披墨色皮甲,腰跨环首刀,其中二十人还斜挎着长弓,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和秋蝉渐渐衰弱的叫声。 夜色和墨色的皮甲完美让苏峻一行人相当出色的掩藏在黑夜里,山寨里瞭望塔上的山贼已经来回扫视了几个来回,始终没有发现两名快速接近寨墙的军士,其中一人用力扔出飞虎爪,飞虎爪划出一道弧线,牢牢钩住了高高的寨墙,军士在拽了几次绳子确认安全后,三下两下便顺着绳子爬上寨墙,然后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另一名军士也顺着绳子,用同样的方法翻过寨墙进入山寨,然后悄悄来到瞭望塔下。 当第二名军士到达塔下后,他学着秋蝉的声音短促地叫了两下,苏峻会意,直起身子拉开长弓射出一箭,箭矢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刺进瞭望塔上山贼的胸膛,山贼一声没吭,直挺挺的从塔上坠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军士麻利的将山贼的尸体拖进附近的草丛。 先进入山寨的第一名军士眼见苏峻和搭档已经的手,蹑手蹑脚的拉开了山寨寨门的门闩,然后将大门打开一条只能通过一人的小缝,早已准备好的苏峻和寨外的士卒们鱼贯而入,而后三三组成战斗队形,两个持环首刀的在前,一个持弓箭的在两人身后因弓待发。 十个小组静默的在山寨里移动,默契的分成三个部分,两组推开整个山寨居中位置的议事堂的大门,把门的两个山贼一个被环首刀砍得血肉模糊,另一个被弓手一箭射杀,两组军士清理干净议事堂之后便伏在议事堂堂外的墙根下,而另一边清理军械库的两组士卒也完成了任务。 剩余六组军士在苏峻的带领下包围了整座山寨最大的建筑,隔着这座压檐木制建筑的门板便能听见山响的鼾声,想必是山贼们的宿舍。苏峻打了几个手势,拔剑出鞘,一脚踹开了木门,早有默契的军士们早已在各自的战位准备就绪,苏峻踹门便如同号令,他们交替掩护着一个又一个射杀熟睡的山贼们,一时间屋内满是金属刺进肉体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 终于有山贼被同伴的惨叫声惊醒,迅速抓起枕边的武器迎战,可是都被小组靠前位置持刀的军士砍死,很快更多的山贼惊醒,在意识到仓促应战不可取后,纷纷抄起武器翻窗而出,苏峻当即便带领军士们冲到室外继续追击山贼。 山贼们四散奔逃,有十余名山贼向已经被打开的东南门逃去,可是迅速被早已埋伏好的士卒们射杀,于是剩下的山贼纷纷涌向西北门,其中又有十余名山贼被射死,终于拉开西北门的门闩,冲出山寨。 山贼们跑了大概十几步,听到了一声呼哨,而后便听到一支支利箭“嗖嗖”划破空气的声音,又一阵箭雨射出,射倒了二十余名山贼,其余十几名山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突然出现的张健和背后追来的苏峻手下的军士团团包围。 “弃械,弃械不杀”张健喊道。 山贼们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苏峻一挥手,便有军士掏出麻绳,一一将投降的山贼们捆好。 就在一名军士掏出自己的绳子准备困住面前一名瘦高个子的山贼时,山贼突然从衣袖中变戏法般掏出一柄匕首,将其狠狠捅进军士小腹,然后夺路而逃,其余的军士正欲追说被苏峻挥手拦住,苏峻又一伸手,身旁的军士立即会意,抽出一支箭矢和自己的大弓一并交给苏峻。 苏峻引箭,拉弦,几乎没有瞄准便射出箭矢,箭矢怪叫着划破空气,扎进逃跑山贼的膝窝里,山贼一声嚎叫,趴在了地上。 “就地格杀,带回首级即可”苏峻吩咐。 山贼们临死前的惨叫和秋蝉的叫声此起彼伏,漆黑的夜晚氤氲着血腥气。 第六章:凛冬将至 当秋蝉的叫声渐渐弥散在风中时,人们说,掖县的冬天要来了;人们又说,今年的冬天大概会是一个冷冬,不单是因为秋天的一个个结满霜露的清晨,更是因为永嘉之乱以来的冰冷刺骨的刀光剑影。 苏峻站在垒墙顶,手抚着刚刚加固的垛墙,初冬时节的冷风呼呼地拂过他的脸庞,然后吹拂过他墨色的大氅,将他“安集将军”的腰牌刮得四向摇摆,最后归向天边。 寨垒外,几座新寨垒拔地而起,这些寨垒主要是新投奔来的流民所建,灭王卓后,有两百多户流民投奔而来,范达的寨垒被徐玮一人搅和得分崩离析后,又有三四百户流民投奔,再加上其他小寨迁徙而来,大概新增了近八百户寨民,这足足三四千人已经远远超出了苏峻寨垒能容纳的极限,新的寨民只能一砖一瓦建起新的寨墙:他们用土筑起三丈高的寨墙,然后用砖木整齐有序的建起自己的房屋。初秋时这片平原上还只有孤零零一座寨垒,到了初冬时节便有四五座寨垒,这种扩张的速度着实令人咋舌,参军任让的旧友陶侃消息灵通,据他说朝廷已经注意到了苏峻,安集将军只是开始,如果能抓住机会平定叛乱,册封他官职已经指日可待。 然而苏峻更关心的显然是隐匿在山中的山贼们,凛冬时节,他们定然不会坐吃山空,各个寨垒内装得满满的粮仓一定会是他们垂涎欲滴的目标,因此从流民刚刚建好寨垒时,苏峻就组织了流民中的青壮年们和自己的部队一起在海边的平原上进行训练,为迎战凛冬时节跃跃欲试的山贼们做好准备。 ...... 海边,韩晃单手抓着缰绳,坐在马上看着面前的两千名军士整齐的列队,然后快速分为若干个部分,带刀持盾的步兵排成一行行,缓慢的向一箭之地外的数百个用稻草做成的假人方阵推进,在步兵身后的弓箭手们斜向天空拉开弓箭然后猛地射出箭矢,一支支锋利的箭矢划破天空,然后猛地扎向假人方阵。 就在步兵即将推进到假人方阵时弓箭手停止了射箭,而后便有数百骑兵分为两路从步兵的两翼冲出,在侧面包抄假人方阵,战马的嘶鸣和军士们的叫喊交织在一起,一个又一个的假人被砍倒… ...... 掖县县城。 在城墙内县城里的大街上,已经能清楚的听见山贼们用粗制的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 松木制成的城门被巨大的冲角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厚重的城门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已经被撞出的裂缝随着撞击不断延伸,彷佛下一次撞击,就会将城门撞个粉碎。 被县令林江派出求救的骑手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估计已经快到了苏峻的寨垒,现在林江手握一把短剑,被县城里十余名军士簇拥着站在城门前的街道上,尽管他不满四十岁,但是由于永嘉之乱以来的战乱灾害以及肆虐的山贼,他的鬓角已经斑白,望向城门的双眼的眼眶周围也已经出现了皱纹,他已经无暇顾及城墙上被山贼射死的弓箭手和他身后拿起菜刀木棍和他一同为苏峻寨垒的援兵到来争取时间的青壮年们,他只等着城门被山贼撞开,然后,自己,这个在青年时潜心研读孔孟之道,被征辟后兢兢业业,一路从青州主簿成为掖县老少的父母官的读书人,将会提着短剑战死在掖县,用生命守卫这个消耗了他半生光阴的地方。一声声冲角撞击城门的敲击声像是重锤一般击打着林江的心脏,听着一声声闷响,他觉得气血上涌,在死前,应该说些什么。 他转身,面对着身后和他一样鬓角泛白的军士,他们穿着的铁甲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锈迹,手中的刀和长矛也不很锐利,再往后是上百名县里的青壮年,他们拿着像镰刀、木棍这样能找到最趁手的武器,和自己同样等待着山贼撞破城门,林江自己的女儿和他们的妻子家人一样,正藏匿于县城中的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等待救援,祈祷山贼褪去。 “父老们”林江喊道,县城内十分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和城外山贼撞击城门的闷响“我林江无能,庸庸碌碌做县令近十年,不能让你们过上安稳日子,我对不起你们!”林江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个三十多年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死亡面前,第一次跟掖县父老们敞开心扉。 本就鸦雀无声的县城里更加安静,人们都听着县令大人喊话。 “现在,山贼就在城门外,我不知道救兵什么时候能来,我只知道我们都会死,黄泉路上,我林江陪你们!” 城门“轰”的一声被撞倒,扬起了一片尘土,面目狰狞的山贼们绕过冲车,蜂拥般冲进掖县县城。 林江举起了剑,带领着军士和青壮年们,大步向山贼们冲去。 ...... 寨垒外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黑点,随着黑点的逐步靠近,垒墙上上站岗的军士终于看清这是一人一马,这匹马因年老和疲劳步伐已经相当沉重,马上的人因为体力不支也已经抓不住缰绳,在马上摇摇晃晃,终于落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第七章:雪(上) 苏峻看到骑手穿的县吏制服时,就意识到掖县大难临头,掖县城门厚重,城墙也不算低矮,能组织起有效的攻势攻打掖县的山贼势力绝非等闲,而自己的部队大都集结在海边练兵,在保证城防的基础上能调动的部队只有几十人,长途奔袭、以少打多,对自己是绝对的不利。 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到时候苏峻面对的很有可能是数量数倍乃至十倍于己、刚刚劫掠完县城、士气高涨的山贼,掖县距自己的寨垒骑马快马加鞭尚需半个时辰,需要死战才能拖到韩晃带领大部队赶到,而且赶到掖县,很有可能面对的是一座死城和遍地死尸,山贼们早就扬长而去,最不利的是,如果这一战不能将山贼一举消灭,很有可能激怒山贼,必定会被报复。 如果不救,一对不起“安集将军”这块腰牌,刚刚被朝廷策封,就见死不救,是罪过;二对不起满城百姓,自己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三,倘若能一举剿灭山贼,既能震慑其他山寨,又能铲除威胁,是最高明的自保。 见苏峻略一迟疑,刚刚醒来的骑手“咚”地跪在苏峻脚下,“将军”,骑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掖县男女老少的命,就在您手里”,说罢,这个体态消瘦的中年男人竟然朝自己用力的磕了一个响头,他极为用力,额头上渗出了丝丝鲜血,在地上也留下了淡淡的血迹。男人见苏峻仍在迟疑,又重重地磕响了第二个、第三个头。 “张浩”苏峻终于走出了重重思绪,转头喊道。 “在”一旁的张浩连忙上前一步,施礼。 “集合白马营随我出征,让张健通知韩晃,带部队支援掖县!”苏峻吩咐道。 白马营由几个月前由苏峻带领在垒墙下全歼王卓麾下精锐的那支部队选拔改编而来,一共数十人,尽骑白马,着锁子甲,这也是苏峻暂时能带领的全部人马。 苏峻说着,扶起跪在脚下的县吏,然后快步走向马厩,准备出战。 寨垒内已经响起了慷慨急促的军机鼓声,随时待命的白马营顷刻间已经集结完毕,二十几条身材精炼的好汉披挂整齐杀气腾腾地列队上马,甚是威武。寨门也吱呀呀的被缓缓打开,张浩目送着苏峻带领着白马营倾巢而出,眼中写满了担忧,但还是欲言又止。 天空中飘零下纷纷扬扬的小雪,四十几匹马踏着薄薄的一层雪走出寨垒,随即奔驰起来。 …… 掖县县城。 木头燃烧的气味有些刺鼻,遍地的尸体流出的血液已经渗进了地面,林江没有食言,这个一辈子几乎从来没用过短剑的男人,在死前将剑捅进了一名山贼的胸膛中,他的尸身上插了好几只箭矢,还有大概四五十处伤痕,可以看出在死前他一定做了一番困兽之斗,在挨了几箭、杀死了一名山贼后又死死的抱住另一名山贼,他的腹部几乎被捅烂,肠子也从腹腔中流出,双手几乎被砍断,只有皮肤连接着手和小臂。在他尸身周围凌乱的躺着上百具尸体,着铁甲的是县城的军士,着短褐和麻衣的是县城的百姓,还有几具是山贼留下的。 山贼们劫掠完县城之后点了一把火扬长而去,幸好天降小雪再加上幸存的居民全力扑救火势才得以被控制,躲在各个角落的居民们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有的打水救火,有的寻找着自己亲人的尸体,寂静的县城中响起了居民救火的呼喊声和失去亲人的居民们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林江的女儿林青在遍地死人中找到了父亲的尸身,这个自幼母亲便去世,由父亲抚养长大的姑娘紧咬着嘴唇,面色惨白,一手抱着父亲的尸身,一手攥着插进父亲肩膀的一支箭矢,用如春葱般细嫩的手指将它从父亲的身体中拔出,她战栗着,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县城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幸存的居民们已经没有了惊恐,麻木的看着苏峻带领的白马营二十余骑鱼贯入城,而后一名骑兵拉长声音,喊道:“安——集——将——军——到”,他们才纷纷施礼。 尽管苏峻经历过不少战斗,也手刃过不少人,但眼前的场景仍然使他受到震撼,他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尸体,走到了林江的尸身前,帮助林青将射进他父亲身体的箭矢一一拔出,而后用手肃穆的合上了林江圆睁的双眼。 “他们往哪儿去了”苏峻温声细语的问。 少女翕动着几下嘴唇,再也压抑不住悲伤,一头扎进苏峻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峻抱着少女,轻轻抚着她后背,感受着她的啜泣。 最后还是一位老妪将林青从苏峻怀里拉开,望着林青满是泪痕的清秀的脸庞,苏峻心中一阵悸动,他解开了披着的大氅,将大氅轻轻披在林青身上。然后翻身上马,望向老妪手指的方向。 雪更大了,初冬的掖县竟然下起鹅毛大雪,北风夹着雪花呼啸而去,二十余骑从城门离开县城,苏峻猛地抽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长剑泛起的光芒似乎比风雪更加凛冽寒冷。 苏峻举起长剑,双眼因为愤怒和悲痛有些泛红,低吼道:“白马营,冲锋!” 二十余骑踏着白雪,向地平线处黑压压的一大群山贼狂奔而去。 第八章:雪(下) 借着大雪和白马的掩护,二十余骑快速的向刚刚劫掠完掖县,正沉浸在大发横财的喜悦中的山贼奔袭。苏峻已经能看到这伙山贼大概有二百余人,以步兵为主,人数足足十倍于己,此战必是一场血战,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大约到了一箭之地,二十余骑整齐的而充满默契的将斜背在背后的长弓拉开,再从装得满满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然后朝着目标猛地射去。 “嗖、嗖、嗖”,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被风声掩盖,二十多支箭几乎全部命中目标,刹时间二十多名山贼中箭倒地。 在历经了几秒钟的混乱后,山贼们终于找到了来袭的敌人,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反应,苏峻带领的白马营已经杀到眼前。 苏峻一剑便刺穿了一名山贼的喉咙,而后立即收剑,顺势用锋利的剑刃将另一名山贼的左臂齐刷刷的砍掉,他不顾山贼的哀嚎,纵马撞翻又一名山贼,然后将长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只一轮冲锋,白马营便消灭了六七十名山贼,这伙山贼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在头目们的指挥下迅速稳住了阵脚,剩余一百余名山贼中的几十名弓箭手立即组成一个方阵,整齐的向还没来得及勒马转身发起第二波冲锋的白马营放箭,几名骑手中箭落马,还有两匹马被射中倒地后滚了一圈,将骑手重重的摔在地上。 见此情形,苏峻一声令下,白马营冒着箭雨向着弓箭手方阵发起了冲锋,随着距离的拉近,又有两名骑手落马,但白马营剩余十余名骑手毫无畏惧,反而加快了速度。 在弓箭手方阵前保护弓箭手的步兵们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被快速奔来的骏马撞得七零八落,而后白马营的军士们像狼入羊群般,疯狂的用马槊和环首刀屠戮着满面惊恐的弓箭手们,一时间金属刺入身体的声音此起彼伏,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砍马腿,砍马腿!”山贼中一位经验丰富的头目命令道,于是山贼们纷纷在马队的两侧用弯刀猛砍骏马的马腿,这一道命令非常奏效,正当苏峻将长剑又一次刺进一名山贼的喉咙后,他只觉得重心一个不稳,他座下的骏马就摔倒在地,将他甩到了一丈开外。 苏峻连忙从地上爬起,然后环顾四周,发现剩余的骑手们基本也都全部落马,便奋力挥剑砍翻了面前想要围攻他的几名山贼,然后和剩余的十几名白马营军士围成一圈,和剩余的一百余名山贼们隔空对峙起来。 对峙只持续了几秒钟,山贼们没有给白马营留下太长的调整时间,便发起了一波进攻,几名山贼同时围攻一名白马营战士,白马营战士们纷纷丢下马槊,抽出悬挂在腰间的环首刀,干脆果断地予以还击。 苏峻熟稔的运用王氏快剑中的格挡套路,轻巧的避开向他袭来四名敌人的锋芒,一闪身用剑刃隔开了其中一名山贼的喉咙,又一剑刺中一名敌人的面部,剑锋从嘴中刺入,一直穿过喉咙,从后颈刺出。 剩余一名山贼反应极快,趁苏峻还在拔剑之际重重地一刀砍向苏峻,苏峻连忙放弃拔剑,向左斜挎一步躲过攻势,让后化掌为剑,一掌打在山贼心窝,紧跟着一脚踢中山贼的迎面骨,“嘎吧”一声,敌人的迎面骨被苏峻一脚踢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声惨叫,这时苏峻探身从山贼的喉咙中拔出长剑,又将长剑刺进这名敌人的胸膛。 最后一名敌人显然武艺要比前面三人高出许多,他先跟苏峻对峙了几秒,想从步伐中寻找苏峻的破绽,但见苏峻步法极其严密,戒备森严,便快攻出一剑,直直的向苏峻刺去,苏峻用剑格挡开来,敌人迅速调整攻势,再次向苏峻小腹刺出一剑,苏峻闪身躲开,获得了一瞬间喘息调整的机会,随即马上开始用王氏快剑中的剑剑快攻转守为攻,朝着敌人几处要害连连发难,当敌人即将格挡开时,又化实为虚,转而攻向另一处要害,在一剑剑的虚晃后苏峻终于找准机会,一剑刺进敌人腹部,锋利的剑刃刺穿了敌人的皮甲,将他捅了个对穿。 苏峻的长剑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鲜血顺着剑刃渐渐流向剑柄,滑腻腻的让苏峻有些握不住剑,他便弯腰从一名山贼的尸体的麻衣上撕下一条布料,将自己的右手和剑柄绑在了一起,然后立即刺向了在又一波进攻时向自己袭来的一名敌人的小腹,随即格挡开另一名敌人的攻击,在敌人凶狠的目光的注视下,飞快地用剑刃将他的头颅从身体上割了下来。 当白马营战士们再次背靠背围成一圈时,发现幸存的同伴仅剩八九人,而山贼们还有百人之多,他们像困兽一般喘着粗气,用沾满血污的手解开已经显得相当沉重的锁子甲,稍微活动活动关节,然后便再次握紧环首刀,等待着山贼们下一轮的进攻。 随着山贼头目的一声令下,面目狰狞的山贼们举着武器再次向战士们发起了冲锋…… 漫天的大雪渐渐变小,最后终于停了,只在地上留下薄薄一层雪,雪层像画布一般承载着不断绽放的血花,激烈的搏杀还在继续,从寨垒长途奔袭到掖县县城,再从县城向山贼们发起冲锋以及后来的战斗让苏峻的体力急剧流失,他几乎是靠着已经形成本能的剑法下意识地进行战斗,用着由粗麻布绑在手上的、满是血污的长剑将一名由一名来袭的山贼刺倒,然后再攻击围攻白马营其他战士的山贼。 正当苏峻再次将长剑刺进一名山贼的胸膛时,他只觉得背部受到了力度不亚于一匹骏马撞击的重击,猛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随即向前倒去,长剑也挣脱了麻布条的束缚,脱手飞出,只留下同样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在手上。 第九章:安集将军 刚刚倒在地上的苏峻又听到重物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他连忙向旁边滚了一圈,一声金属重物撞击土地的闷响就从他刚刚的位置传来。苏峻随即用力晃了晃头,尽量让自己恢复清醒,然后终于站了起来。 在他面前不远,一个比苏峻高足足一头半的壮汉正拎着链锤,恶狠狠地盯着苏峻。 还未等苏峻做出任何反应,壮汉再次挥锤,两只拳头大的金属锤体如虎啸般夹着风声,向苏峻袭来。苏峻向侧面闪身躲过了攻击,随即俯身捡起地上一杆马槊,他双手拿着马槊,将剑法融于进攻套路,“刷刷刷”地连刺三枪,逼得壮汉连连后退几步,正当苏峻即将再次发难时,他只觉得后背有一股凉意,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他背后一名山贼正挥舞着弯刀向他袭来。 突如其来的威胁不但没有让苏峻感到胆怯,反而激起了他的悍勇,他双手抓着马槊,猛地转身,沉重的马槊枪杆猛地抡在了山贼头上,山贼顿时**迸裂,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苏峻面前的山贼刚刚倒地,一声大喝从苏峻背后传来,原来是壮汉见苏峻分散精力,再次挥出一锤,苏峻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般,扔掉马槊,弯腰躲过了链锤的扫击,然后几乎没有停顿,一个箭步朝壮汉冲去,正当壮汉挥出一锤还没来得及发起下一次进攻时苏峻已经到了壮汉眼前,他一记重拳挥出,直取敌人小腹,然后没有迟疑,紧接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蹬向壮汉膝盖侧面,壮汉的膝盖顿时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了下来,随即轰然倒地,哀号不止。苏峻捡起一把弯刀,将弯刀捅进壮汉的胸膛,鲜血从创口涌出,汩汩流淌。 此时天空中阴云终于散去,夕阳斜斜在苏峻的脸上,格外刺眼。这场恶战,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日落。 苏峻环顾战场,除他之外只剩下一名白马营战士,他满身满脸都是血污,将环首刀插在地上,手杵着环首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在他们周围,是二三十名跃跃欲试的山贼。 “嗖”一支箭矢在夕阳和空气中高速飞行,然后猛地扎进苏峻肋部。 苏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咬着牙,将箭矢折断,只留下箭头在身体中。 苏峻轻轻的叹了口气,其中似乎包含着悲壮、如释重负和些许遗憾。 他想起了在小时候父亲在建康做官时,曾带他在建康城外骑马看日落,父亲亲自教他诗书礼乐,寻找王氏快剑的掌门人教他王氏快剑,本来期望苏峻能建功立业,比自己更上一层楼。只是连苏峻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县城外,死在这些无名之辈手中。 “你叫什么?”苏峻又转过头,问那名杵着刀喘着粗气的白马营战士。 “在下弘徽”满身伤痕的战士显然已经极度疲惫,点了点头权当是施礼,回答道。 苏峻随手捡起一把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四周的山贼大喊:“我乃安集将军苏峻,尔等速来受死”,随即义无反顾地仗剑冲向山贼,一旁的弘徽会意,拔出环首刀,跟随苏峻一同冲向成群的山贼。 斜阳照耀的原野上,响起了如雷霆万钧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而后箭矢像狂风骤雨般向山贼们射来。 苏峻终于看清了韩晃和张健的面庞,然后终于双腿一软,如释重负的倒下。 …… 掖县城外,三天后。 墨色皮甲外披着白色素缟的任让和张健带领着同样装束的寨垒军队的军士们整齐的列队,抬起一具具木制的棺椁,走在最前面的是任让和张健带领的另外两名军士,他们抬的棺椁中装殓的是县令林江的遗体,后面二十几具是英勇与山贼作战,不幸战死的白马营战士的遗体,再后面是罹难的掖县军民的遗体,队伍最后跟着幸存的几十名妇孺们,从城门出发的队伍缓缓向西行进着,送葬的数百人神情黯然,一言不发,只有掺杂在“呜呜”的风声中低低的抽泣声。 林青在队伍末尾中跟着队伍缓缓前行,她披一身白衣,衣摆被风吹起又落下,她的脸颊已经不是那么苍白,柳叶眉下的双眼有些红肿,显然是曾经撕心裂肺地痛哭过一场,她的目光在地平线处流转,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终于,在地平线处出现了一人一马,正向着送葬的队伍驰来,随着距离的接近,林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骑着马的男人正是死里逃生的苏峻。 苏峻的白马当日在战场上并没有受伤,只是躲避来自两侧的劈砍时重重地摔倒在地,在战斗结束后竟然找到了在死人堆中的尚有气息的苏峻和弘徽,围着他们不住的嘶鸣,赶来支援的韩晃和张健才找到了二人,后来在对苏峻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处理之后,这匹极通人性的骏马驼着意识模糊的苏峻在韩晃和他带领的一众军士的护送下回到寨垒。 在距离人群有十余步步左右,苏峻勒马,然后缓缓地翻身,下马。他并不拉着缰绳,只是缓缓地跟着人群行走,他的马紧紧着跟着他,一步也不落下。 第十章:葬礼、剑 林青见苏峻在人群最后,便放慢脚步,逐渐被人群落在后面,终于和苏峻并肩同行。 二人就这样各自无言地并肩同行,掖县县城距离墓地并不远,即便是缓缓前行,用不了半个时辰也到了。 墓地中已经有了提前挖好地一百余个方方正正的墓穴,披墨甲着素缟的军士们整齐地屹立在墓地四周,等在着安葬这些曾经与他们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以及被山贼杀戮的掖县军民入土。 一具具棺椁被放在了墓穴中,人们接过军士递来的工具,将墓穴四周的土一点一点盖过棺椁,苏峻也接过铁铲,然后走向林江的墓穴,和林青一起,用一铲又一铲土盖过林江的棺椁。 埋好棺椁后,一座座坟茔前**上三柱香,香料燃烧后发出的烟雾逐渐氤氲扩散,袅袅的升向天际,燃烧产生的灰烬落在土地上,然后被风吹散。当最后一段香料燃尽后,这场简朴的葬礼也宣告结束。掖县已经在大火和战乱中化作一片断壁残垣,城墙和城门也被严重的破坏了,所以任让在刚刚来到掖县后不久就说服了幸存的妇孺们在葬礼结束之后同他们一起先回到远比县城安全的寨垒,毕竟斯人已去不能复生,已然成为废墟的掖县并不能满足他们正常的生活需求,至于掖县的重建,要过了这个冬天,然后徐徐图之。 掖县的冬天,日落的格外早。苏峻一行人回到寨垒时已经日落,一盏盏瓷灯在寨垒中亮起,巡街的军士们在月光的照耀下巡查着街道,初冬时节无风的夜晚,没有蝉鸣也没有风声,只有深深的寂静。 掖县的妇孺们被安顿在两座两进院落内,这两座院落原来是寨垒内的军械库,但新的军械库已经建好,因此这两个院落一直空闲着,经过简单的打扫和布置,就自然而然的成为幸存妇孺们的居所。 林青作为县令林江的女儿,被单独安置在了一座三进院落内,这座院落靠近苏峻的宅邸,它原本的主人也是曾跟随苏峻的父亲苏模的苏家旧臣,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早年战死了,自己也在去年过世,因此这座院落也空着,现在这座院落成为了林青的宅邸,苏峻还特意让参军任让找回了从前服侍那位苏家旧臣的佣人们继续服侍林青,对一位一生兢兢业业,最后为保护百姓力战而死的官员的女儿来说,这并不过分,至少苏峻如是对任让说。 林青宅邸中的仆人们多数已经睡下,只剩下在厢房打更值夜的仆人和林青的两名贴身丫鬟。林青有些不大习惯的屏退了两名贴身丫鬟,然后一个人披着披风起身离开了居室,短短几天发生的骤变让她实在难以入眠。 林青从第三进的居室出发,穿过第二进,到了第一进大厅前宽阔的院落,她在院落中的石塌上坐下,抬头仰望着星空,漆黑的夜空中,繁星如满盘明珠一样发出悠远的光亮,一闪一灭,深邃幽远。 “咚咚”门外传来黄铜门环敲打木门的声音。 林青怔了一下,随即有些迟疑地起身开门。她缓缓推开木门,门外正是苏峻。 苏峻提着一盏灯,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绢衣,他的眉毛浓密且遒劲,清澈的眼眸让林青感到十分舒适。 一向杀伐决断的苏峻一时竟然有些紧张,他有些语塞,呆呆地看了林青好一会,拼命想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你也没睡?”还是林青先打破沉默。 “是啊,晚上总习惯在街上转一转,顺路来看看” 苏峻定了定神,回答。 “怎么样,还习惯吗”苏峻问道。 “还好”林青回答,随即接着说“进来坐坐吧。” 随即林青便引着苏峻走进院落踏进院落,走了几步后苏峻似心有灵犀地指了指林青刚刚坐过的石塌,说:“就不进去了,坐坐就好”。于是二人依次坐下,两双清澈似水的眼眸对望了片刻,又是一阵沉默。 对于林青来说,她已受父亲耳濡目染多年,知道离掖县县城不远有一个名叫苏峻的青年,他年少时便因有才学著称,被举荐成为孝廉、曾经做过主簿。在他父亲苏模死后带着几位曾经跟随他父亲的幕僚回到家乡,一步步从落魄公子成为流民领袖,带领因永嘉之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建筑寨垒,现在成为了朝廷册封的安集将军。父亲从前因他是拥兵自重的流民领袖,对他有所忌惮,后来他被朝廷册封成为安集将军,对他的印象才逐步好转,后来风传林江即将被朝廷任命为青州司马,正当林江准备和苏峻见面,商议共同剿灭山贼,合垒入城之事时,山贼袭击了掖县,父亲阵亡。眼前这个男人奋不顾身为父亲和死去的军民们报了血仇,又为失去家园的人们提供了居所,她身边这位面目清秀的安集将军,不但是一位青年才俊,更俨然是林青在这时唯一的依靠,有苏峻在身边,让林青觉得格外安心。 而对于苏峻来说,他对林江的印象是一位有些迂腐但恪尽职守尽心尽职的县令,掖县周边匪乱频发,他却能以近乎一己之力保全掖县十几年,更能让上百名老实巴交的掖县百姓和他一起视死如归、以血肉之躯抵挡山贼,着实令人佩服。而当掖县城破那个中午当他第一次见到林青时,他的内心便一阵悸动,她太纯净了太美好了,不同于他此前所见的种种飞沙走石,刀光剑影,更不同他曾经见过那些或矫揉造作或泼辣彪悍的女人。林青就像是在风雪中开放的一朵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在这个乱世中保护她,呵护她。 还是林青先打破了沉默,她对苏峻说了一句稍等,然后便进了一进的大厅,而冬夜凛冽的空气也让苏峻有些寒冷,他趁林青失陪的片刻起身敲响了厢房的房门,交给值夜的仆人几枚铜钱,让他打两壶热酒回来。 须臾,林青手捧着一个金属的长条物体走出了正厅,借着瓷灯发出的光苏峻可以看出这是一把长一尺有余的短剑。 林青坐下,将这把剑递给苏峻,“交给你了”林青说。 这时苏峻才看清,这是林江的配剑。 苏峻接过短剑,从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的剑鞘中抽出短剑。 薄薄的剑刃摩擦着木制鞘口被抽出剑鞘,发出一阵喑哑的嘶鸣声,泛起的寒光在黑夜里一闪而过。 第十一章:酒,青州 苏峻拿着这柄短剑,在空中劈刺了几下,薄而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轻轻的颤动着。 “刷”的一声,苏峻收剑入鞘,将剑递向林青,说:“这柄剑是令尊的佩剑,小姐还是留着吧。” 林青没有接,轻轻叹了口气,对苏峻说“家父年轻时志在天下,有匡扶皇室建功立业之志,想持此剑卫国杀贼,后来宦海沉浮半生,没有机会杀贼建功,这柄剑在奴家手里是摆设,但在将军手里是杀贼斩敌的利器。” 苏峻点点头,收下了短剑。黑暗中,剑刃在剑鞘内隐隐闪过一阵阵寒光。 木制的府门被推开,被苏峻差去打酒的仆人拎着两壶杜康酒回来了。苏峻接过酒壶,陶瓷酒壶装着新烫的杜康酒,很是温热。 苏峻柔声问林青:“喝酒吗?” 林青抿嘴微微一笑,接过一壶酒,打开盖子,似甘露的酒汁溢出夹杂着热气的醇香。 “敬令尊林江”,两只陶瓷酒壶轻轻碰到了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 广固城 尧王山南侧的广固城和晋国北方的所有城池都不同,经过多从翻新扩建,青州的城墙足有平常城墙的两倍厚,高达四丈,足足几里长的城墙保护着青州城内数万户百姓。 俯视青州城,东西、南北向的街道纵横交错,形成一个个街区,这座四四方方城池的正中间有一座蔚为壮观的七进宅邸,这便是青州刺史曹嶷的府邸。 府邸的正厅灯火通明,两名下人跪坐在曹嶷的案前,一人整理着一摞摞文卷,一人拿着一份文卷,一字一句地读给曹嶷。 农民出身的曹嶷并不识字,他年轻时便跟随刘伯根起兵造反,后来刘伯根战死,他带领余部一步步以王弥驾下镇东将军的身份战胜了晋军主力,又势如破竹般占领了一座座城池,后来投靠汉国,石勒杀死自己的旧主王弥后,他一方面作为汉国的青州刺史不断开疆拓土,另一方面又与退守建业的晋王室暗通款曲,成为了晋国的平东将军、青州刺史、广饶侯,同时还与汉国皇帝驾下大将石勒结盟,被同样富有野心的石勒许以征东大将军、青州牧、琅琊公的官职。此时他掌握着青州全境,坐拥数座城池,几十座寨垒,部曲多达十几万,俨然是坐镇青州的土皇帝。 进来令他有些顾虑的是风传掖县县令林江将被派往自己的青州作司马,凭借着敏感的政治嗅觉,曹嶷清楚这是汉帝刘渊想牵制自己的一步棋,他便见招拆招,派出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由自己的老部下率领,化装成山贼奔袭掖县,可是几天前却突然失去了联络,案前的下人正在朗读这份文卷便是这支精锐部队失联前与自己的最后一封书信,信中写到部队已经围困掖县,天亮便开始攻城。本该在破城后将新的书信寄回,通知自己他们已经攻下了掖县,结果到现在这支部队仍然杳无音讯。 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支部队攻城失败,被城内守军杀退,要么这支部队破城后还没来得及寄回书信便被属于第三方势力的武装歼灭。目前来看第一种可能极小,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这支精锐部队以十倍的兵力围攻这座守军只有区区几十人的小县城,必然不会失败,那么就只剩第二种可能:这支部队被来自第三方势力的武装消灭,无一人幸免。 那么问题是,如此强大的第三方军队,属于哪支势力? 他从软榻上起身,来到了正厅中央一座巨大的沙盘前,这座沙盘相当精准的还原了黄河以西一大片土地的地貌,其中插着赤色的旗帜的城池和堡垒属于自己,被涂上青色颜料旗帜插在黄巾固上,这是史存和段文鸯屯兵的寨垒,西北方向被墨色和黄色旗帜标记的城池分别受汉国皇帝刘渊和大将石勒控制,而青州东部的掖县县城东南方向几座小小的寨垒上插着未经染色的旗子,这代表这些地域实际上不属于任何势力控制。 为曹嶷朗读文卷的下人放下手中的文卷跟了过来,曹嶷指着沙盘上那几座小小的寨垒问下人:“那里,现在是谁的地盘?” 下人回答:“禀告主公,是晋国的安集将军苏峻” “苏峻……”曹嶷嘀咕着这个名字,如鹰般阴狠锐利的目光盯着沙盘。 第十二章:路 喝光了壶中最后一口酒,苏峻起身向林青告辞。林青亲自为他推开府门,苏峻一手提着短剑,一手拎着瓷灯,迈过门槛,回头对林青说了一句:“好梦”,林青浅笑着点了点头,他便沿着街道向着自己的宅邸走去。 林青没有立即关上府门,她目送着苏峻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提着的瓷灯发出的光亮像星辰一样若隐若现。 苏峻走过长长的街道,距林青的宅邸一箭之地便是自己的宅邸,他刚刚走到门前,门前四名站岗的军士便施礼然后麻利的打开府门。 “吱呀呀”,府门被推开,苏峻走进了大厅前的院落,等候苏峻回府的仆人立即上前,接过苏峻拎着的瓷灯,然后对苏峻说:“主公,徐先生和任参军在大厅等您。” 苏峻点了点头,推开大厅的门。 明亮的大厅内,火炉中哔哔啵啵的烧着柴火,让刚刚推开门的苏峻感到一股暖意。火炉旁有两只软席,软席上坐着徐玮和任让,室内十分温暖,任让只穿着薄薄一层青色的绢衣,而徐玮却依旧裹着他那件羊皮大裘。 苏峻找到一只软席,将它放到徐玮和任让面前,然后坐下,把短剑放在软席旁边。 “主公”徐玮开口了,“您想过离开掖县,将会在哪里落脚吗?” 苏峻一时被徐玮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些措手不及,“先生这是何意?”苏峻问。 接过话题的是任让,这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人一向平稳谨慎,可今天苏峻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藏得很深的慌乱,“我在收敛山贼们的尸体时,发现他们的弯刀都是相同制式的,在他们头目的尸体上找到了这个。“任让将一枚印章递给苏峻。 苏峻接过印章,端详了好一会,才看出印章上刻着四个大字:先锋杨昊 “那群山贼是汉国军队?“苏峻放下印章,问徐玮和任让。 任让摇摇头没有回答。 “汉国军队毕竟是一群胡人,除了像石勒那样的大将外,普通将军不会有这样的印章的,而且这枚印章的制式也和胡人的不同。”徐玮咳嗽了一声,然后回答。 “那是……青州曹嶷的部队?”苏峻猜到了答案。 徐玮点点头,默认了苏峻的猜测。 苏峻作为曾经坐拥一方的安乐相苏模的长子,遗传了他父亲敏感的政治嗅觉,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个漩涡当中:他对曹嶷并不陌生,作为一个军阀,曹嶷效忠汉国,根据任让以前提供的情报,苏峻还与晋王室暗通款曲,同时与石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无论对哪一方,渐渐羽翼丰满的自己都是曹嶷的眼中钉。 对于晋王室,自己是前朝旧臣苏模的长子,自己的弟弟苏逸在效忠朝廷的王敦手下效力,因此晋王室对自己的态度一定比对曹嶷信任的多:对于汉国,皇帝需要一个能平衡石勒和曹嶷的势力,而石勒更需要一个能不断发展壮大、并且不断给曹嶷制造麻烦的势力,只有这样石勒才能在重臣和军阀间找到平衡,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那么对于作为晋国的平东将军的曹嶷,自己是比他更得朝廷信任的、升迁路上的绊脚石;对于作为汉国将军的曹嶷,自己这个晋王室旧臣的长子是潜在的敌人和威胁;对于作为石勒盟友的曹嶷,自己是石勒用来牵制曹嶷的、和曹嶷讨价还价的筹码:对于作为军阀的曹嶷,自己是他广阔疆土边上一个逐渐发展壮大的隐患。无论如何,自己的存在,对曹嶷都是大大的不利,而曹嶷是一个天性冷峻的人,甚至能做到借自己人之手杀掉自己的旧主和旧友,更能派精锐部队化装成山贼去诛杀一个仅仅是传闻要被朝廷用来钳制自己的县令,而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极具威胁的潜在对手,他又怎么会心慈手软? 想到这里,原本带着暖意的苏峻一瞬间便感到如坠冰窟般寒冷,自己率部截杀了曹嶷用来除掉林江的精锐部队,这让曹嶷提前注意到了自己,原本自己能够趁曹嶷与石勒和刘渊纠缠不休、与晋王室暗通款曲时继续招纳流民修筑寨垒发展壮大,带到曹嶷腾出手对付自己时,自己的实力兴许能和曹嶷较量一番,而现在差距十分悬殊,曹嶷已经是坐镇青州的土皇帝,而自己充其量只是晋王室册封的一个杂号将军、手下士兵不足两千人的小军阀,倘若此时曹嶷真的要对付自己,那么自己的胜算极为渺茫。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掖县的寨垒,寨垒中一位位百姓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他麾下士兵们武器上泛起的寒光,寨垒每个夜晚里瓷灯和火把散发出的光芒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掖县是他的家乡,更是他奋斗数年的根据地,他还想起林青纯洁无邪的面孔,想起掖县县城外县令林江和白马营战士们的坟茔,坦率地讲,掖县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但他毕竟是安乐相苏模的长子、大晋的安集将军,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平静,渐渐的,他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字:路 自己的路,不在群强对峙、皇权军权互相对抗、军阀将领皇帝互相倾轧的黄河以北,而在军阀并起,物产丰富、人民富饶的南方,作为晋王室旧臣的后代,先投靠晋王室,然后找机会替王室平定叛乱建立功勋,然后获得封地,最后发展壮大,守境安民才是自己的应该走的路。 他终于明白徐玮的意思,回答道:“我以为倘若离开掖县,我们应该乘船出发,顺长江而行,在国都附近落脚以表归顺皇室,然后再建功立业戡平内乱,获得自己的领地。” 徐玮点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此事不宜耽搁。” “那么就烦请二位先生,为子高操劳此事。”苏峻终于理清思路,长长的出了口气,对徐玮和任让说。 …… 广固城墙上,披着大裘的曹嶷吹着风,看着一名信使骑着快马奔驰出城,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夜色中飘起又落下,信使带着曹嶷写给晋王室举荐苏峻担任掖县县令的信,此时正值曹嶷与晋王室的蜜月期,晋王室不会因小小的一个县令让这段蜜月期结束,而在黄巾固虚张声势的晋军更不会为难信使,因此这名信使可以安全的到达目的地。 可是晋王室派去授予苏峻官职的使者便不会那么幸运,他会像林江一样不明不白地死掉,然后过不了多长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苏峻因不满朝廷只授予他掖县县令这么小的官职而感到不满,杀死了使者,然后曹嶷会起兵剿灭苏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夜幕中,曹嶷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十三章·岁末 凛冽的西北风不舍昼夜的拂过掖县这片平原,拂过被薄雪覆盖着的大地,拂过化作断壁残垣的座座寨垒和掖县县城,拂过辽阔的田野和海岸。渐渐的,刺骨的冬风变得不那么寒冷,过了大寒时节,掖县的渐渐暖和起来。挨过了漫长而危险的寒冬,春天,仿佛就在眼前。 凌晨时分,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处露出轮廓,殷红色的朝阳缓缓地升起,第一缕阳光穿过黑暗,照耀在这片原野上,仿佛是赋予了这片原野以生机一般,几只麻雀被逐渐清晰的马蹄声惊奇,扑腾着翅膀飞向半空。 一匹正在奔跑的花色马带着一位背着旌节的使者跑来,通宵骑马的年轻使者头上沁出了许多汗珠,但并不困倦,反而有些享受这种骑着马在平原上风驰电掣般飞奔的感觉。 花色马继续载着主人畅快淋漓的奔驰着,马蹄扬起地上的薄雪,留下一枚枚马蹄的印记。 风声和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使者忽略了紧绷的弓弦骤然放松的微弱声音。 一支弩箭被一名趴在地上的弩手手中的劲弩射出,披着白绢做成的披风的弩手在射出这支箭矢时一动不动,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体。 潜伏着的弩手经验格外老道,射出的弩箭没有瞄准骑手,因为俯卧着的弩手想要射中骑在马上的骑手十分困难,这支劲弩射出的弓箭比普通的箭矢长一尺,锋利的箭矢从马的右侧肋部射入马的身体,贯穿的马的身体,箭头从马的另一侧肋部扎透皮肤。 这匹正在飞奔的骏马甚至没有哀鸣的机会,突然失去了重心,猛地栽倒在地。马背上的骑手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趴在地上地弩手站了起来,抖了抖白绢做成的斗篷,将弩挂在背后,他一声呼哨,远处的一块石头后,两个弩手的同伙站了起来,三人一同走向躺在地上的使者。 当使者从剧痛中睁开眼睛时,他看见三个狰狞的面孔,其中一张脸的主人还对他笑了笑,接着一柄弯刀便插进了他的胸膛。 一直站着的一个男子翻动了一下使者的尸体,将使者背着的旌节抽出,用力的将旌节的木杆掰断,然后狠狠踩上几脚。 几个时辰之后,几名“打野兔的猎人”会假装意外的发现这具尸体,然后报告给广固城中的曹嶷,接着,苏峻派手下暗杀晋国使者的消息会不胫而走,最后众人皆知。 …… 寨垒内,随着第一声鸡叫响起,整座寨垒像是苏醒过来一样,开始了新的一天,务农的寨民们在农闲时节无事可做,便纷纷被任让动员起来制作木舟。一部分人负责用斧子砍伐木材,并将木材运到海边,在海边有着几名木匠带领另一群寨民将木材加工成一条条木船,距离他们不远便是韩晃和张健在操练着军队,一千余名士卒整齐地喊着口号,将手中的兵刃一次又一次的刺出。 自从入冬以来,苏峻的军队打退了数次山贼的进攻,其中有一次,山贼的险些攻破苏峻寨垒附近的一座新修筑好的寨垒,在最后关头张浩带领守城士兵倾巢而出前去支援,才将这群山贼消灭。自这场战斗之后,山贼们再也没有袭击过苏峻治理下的寨垒,他们退而求其次,转而开始越来越多的袭击距离苏峻寨垒较远的小寨垒和村落。 暂时的平静并没有让苏峻放松紧绷着的神经,他依旧每天早早起床,然后和徐玮任让一起处理政务,敏感的捕捉着曹嶷方面的异动,不断准备着离开寨垒,投奔建康。 此时已经是腊月三十,寨垒上层人物们的紧张并没有影响到洋溢在寨垒内的节日气氛,在海边操练的士兵和制作木船的寨民们正午便收工回家,与家人一起准备年夜饭,街上已经有不少寨民开始叫卖屠苏酒和贴在门上的门神像,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追逐着,无忧无虑嬉戏奔跑,屠苏酒的香气和孩子们的笑声在一条条街道上回荡,有的寨民自发在元日那天准备舞狮,今天也开始了最后的排练,寨民们拿着五彩缤纷的布料做成的道具投入的表演着,引来一群人围观,寨垒中欢乐祥和的气氛仿佛在与渐渐温暖的风互相应和。 随着太阳逐渐向西滑落,欢腾了一日的寨垒逐渐宁静,劳累奔波了一整年的人们纷纷回到自己家中,吃过期待已久的年夜饭便开始守夜,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苏峻吃过饭便走出宅邸,沿着笔直的街道向林青的宅邸走去。自从他在街上偶遇山贼之后,便养成了剑不离手的习惯,他的长剑在掖县之战中遗失,等到后来任让前去打扫战场时发现他的长剑不但断成了两截,而且已经满是豁口,已经不能使用,于是他现在便佩带着林青赠予他的短剑,剑身变短并没有对王氏快剑的威力造成太大的影响,更加轻盈的剑身反而更加适合王氏快剑轻盈凌厉的特点,这个冬天,苏峻至少已经用这柄剑杀死过二十名山贼。 “咚咚咚”,林青宅邸的门被叩响,仆人打开了宅门,看到是苏峻到来便赶紧施礼,然后引着苏峻走进大堂。 第十四章·新年夜 大堂内,林青跪坐在软席上,她面前有一张桌案,桌案旁摆着一只正冒着热气的釜,跪坐在旁边侍奉的丫鬟递给她一只木勺,林青用木勺从釜中舀出一勺液体,液体呈现浅黄色,香气四溢,林青将液体倒进桌案上的一只精致的瓷碗中,热腾腾的水汽夹杂着茶叶、葱、蒜、薄荷的香气氤氲扩散。 见苏峻到来,林青满脸欣喜之色,她身边的丫鬟起身向苏峻施礼,她作势也要起身施礼,苏峻摆摆手示意免礼,又令丫鬟坐下。 林青一努嘴,没等丫鬟起身,苏峻便自己找了软席坐下,他的鼻翼微微翕动,感受着煎茶的香气。 “香吗”林青眉目含笑,拿起茶碗递给苏峻,然后问。 苏峻点点头,接过茶碗,然后从怀中掏出两张门神画像,轻轻放在桌案上。 林青拿起画像,端详起来,这两张门神像与街道上叫卖的有所区别,二位门神神态**,手持武器跃跃欲试,栩栩如生,神荼和郁垒的战甲精美无比,金光四射,每一道条纹都经过精心设计,用笔精湛而自如,显然不是从普通的的商贩手中购得。 见林青端详良久,苏峻有些得意,带着满脸笑容对她说:“我画的,怎么样?” 林青温的目光与苏峻的目光骤然相遇,在这一瞬间,苏峻努力克制着想笑的冲动。但很快这种克制变得容易起来,因为林青清澈的目光拨动了他的心弦。 安集将军和少女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彼此的眼眸,在新年夜,在辽阔的原野上的一座小小的寨垒内,在这座木制的、飞檐黛瓦的建筑中。 恍惚中,苏峻仿佛听到门外传来弘徽的声音。 苏峻缓了缓神,弘徽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在掖县之战中白马营几乎全军覆没,但白马营的番号并没有消失,苏峻又选拔出了二百余名作战经验丰富,身体精壮且头脑聪明的士兵进入白马营,只是由于暂时凑不出二百余匹白马,无奈只能将“白马营”的名字改成与前朝“飞将”吕奉先麾下大将高顺所率部队同名的“陷阵营”,这个在掖县之战中幸存的白马营士兵也被提拔为陷阵营的头目。 他火急火燎的向苏峻和林青各施了一礼,然后对苏峻说:“主公,寨垒被北门被攻击了,您快随我来。” 苏峻“腾”地一下站起,对林青说了句“失陪”,顾不得披上刚刚来时穿的大氅便跟着弘徽走出大堂。 林青也小跑着跟了出去,她很想对苏峻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句“平安回来”。 苏峻回头,对林青点点头然后笑了笑,便继续向府门外走去。 街道上,张浩手下的一队队巡街军士们在各自的小队长带领下沿着通往北门的街道向北门奔去,垒墙上储存着一部分箭矢和其它守城器械,另一部分被放置在军械库中的器械被取出运往垒墙,被快速集结起来的军队在各自的头目带领下拿着武器奔赴战斗,有些百姓也走出家门来看热闹,但纷纷被在街上维持秩序的士兵劝回家。 看到形势如此紧张,苏峻的心头一紧,边走边问弘徽:“守城战况如何?” 弘徽回答:“攻城的敌人训练有素,远不是一般山贼能比,现在张浩将军带领守城的兄弟们与敌人接战一番,损失不小,现在徐先生已经命令韩将军率部上城,和张浩将军带领的兄弟们一起在垒墙上接敌,张健将军带领手下集结在城门附近准备接敌,任参军也亲自带了几队人在街上巡逻,我手下的陷阵营就在前面集结,也做好了接敌的准备。” 弘徽指了指前面,二百多条披挂整齐,手持长矛腰挂环首刀背挂弓箭的好汉整齐地列队。 旁边几名士兵拿着一副锁子甲向苏峻跑来,苏峻配合着他三下五除二的穿好了甲胄,又接过士兵递来的弓箭和箭囊,苏峻将弓箭挂在背后,将箭囊挂在身体的另一侧,抽出短剑,对着陷阵营的士兵们高声喊道:“兄弟们,随我上垒墙杀敌!” 二百余名士兵们齐声回答“喏”,然后在各自的队长的带领下跟着苏峻和弘徽通过阶梯到上垒墙,垒墙上,间隔不到一丈便有一名守城士兵,这些士兵正在拼命向城下射箭,云梯上,一个个攻城士兵中箭掉下云梯,又有一个个攻城士兵继续爬上云梯,城下射来的箭矢也时不时射中垒墙上的守城士兵。 此时已经陆续有攻城士兵爬上了垒墙,苏峻带领着陷阵营加入了城上的守军与攻城士兵展开的搏杀,二百余名精锐士兵的加入迅速使战局发生了偏转,已经攻上垒墙的敌人被一一消灭,守军又控制住了垒墙。 苏峻向城下远眺,发现攻城的军队足足有数千人,而且不止自己一座寨垒受到攻击,远处的几座新筑成的寨垒被规模稍比攻击自己寨垒小的敌军围攻,敌军已经攻上了其中一座寨垒的垒墙,那座寨垒的垒门也被撞倒,许多敌军从倒塌的垒门杀进寨垒,恐怕这座寨垒的守军已经在将领的带领下与攻城军队开展了巷战。 又一波进攻来袭,攻城的士兵们继续蜂拥般爬上云梯,拼命向垒墙顶爬来。 苏峻收剑入鞘,摘下背挂的弓箭,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拉满弓弦,将箭射向一名快要爬到垒墙顶的敌人。 第十五章·坚守 苏峻射出的箭矢命中了一名顺着云梯即将爬上垒墙的敌军,被射中的敌军双手一松,掉下了云梯,在他下面的同伴被他的尸体砸中,也掉下云梯,见两名同伴从云梯上掉落在地,云梯下的敌军继续一个个爬上云梯,在同伴的掩护下向垒墙顶爬去。 “咚,咚,咚”,城下传来木头撞击木头的闷响,闷响声和敌军士兵的口号声夹杂在一起,越来越响亮。 “攻城锤!”苏峻、张浩、弘徽几乎同时想到。 苏峻扯着嗓子高声喊到:“弘徽,你带一半陷阵营留在垒墙上,其余的跟我下城接敌!” 苏峻带着一百多名陷阵营战士来到城下,巡街的军士们正在和张健的部队一起用收集来的砖石沙土在街上修筑工事,准备防御城门被撞破后冲进寨垒的敌军,厚重的松木门暂时还可以抵挡住攻城锤的冲击,但是这种暂时安全的局面并不能持续太久。 “主公,有百姓,有百姓!“ 寨垒上,张浩看见有百姓陆陆续续的从那座被攻破的寨垒中逃窜出来,在许多的火把的照耀下四散奔逃,被杀红眼的敌军接二连三的砍倒。 “张健“苏峻喊道。 “在!”张健回答。 “带你的人守住阵地,我开城门接纳百姓!”苏峻命令。 张健说了声“喏”,便带领着手下的军士们躲在躲在刚刚修筑好的工事内,摘下弓箭,抽出箭矢,拉满弓弦。 苏峻一摆手,几名陷阵营士兵跟随他来到不断被攻城锤敲击的城门后,趁着攻城锤撞击城门的间隙,猛地拉开门闩,推开城门。 出乎门外正准备用攻城锤继续撞击城门的敌军士兵意料之外,他们再次用攻城锤撞击城门时城门猛地被推开,于是扛着攻城锤的十多名士兵扔下攻城锤,猛地冲进城内。 苏峻从剑鞘中抽出短剑,将剑锋刺入一名敌军的小腹内,紧接着又刺向第二名敌军。他手中的短剑像蛇一般鬼魅飘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曲线,然后狠狠的扎进一名又一名敌军的身体。 第一批冲向城门的敌军转瞬之间就被消灭干净,苏峻打了一个手势,张健便带领着弓箭手们在持着盾牌的巡街军士的保护下前压到城门处,组成了一道弧形的阵型,和城墙上的同伴一起射出如暴风骤雨般的箭矢,成批的攻城敌军被射倒。 百姓们见寨垒的垒门被打开,便争先恐后的奔向垒门,更多的敌军随之而来。 “陷阵营,跟我冲!”苏峻举着短剑,喊道。 苏峻带着一百多名披着锁子甲,拿着长矛和环首刀的陷阵营士兵冲出城门,和蜂拥而来的攻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陷阵营士兵们三人一组,一名持着长矛的士兵在中路,侧面是两名手持环首刀的同伴,被长矛捅死的敌军不计其数,侥幸躲过长矛的敌军也被环首刀干脆利落的斩杀,一队队陷阵营士兵配合熟练的杀戮着敌军,百余名陷阵营竟然拖住了上千名敌军。 渐渐有百姓跑进了城门,呈弧形阵型坚守阵地的军士们便让开一个通道,仓皇逃窜的百姓们终于跑进安全的寨垒,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见百姓们已经安全进城,苏峻便喊了一声”撤”,三十多组士兵便互相掩护着后退,一步步倒退着向寨门内移动,追击他们的敌军不是被长矛戳穿就是被射来的箭矢射杀。 苏峻见敌军的攻城锤被扔在地上,便带领两组军士将沉重的攻城锤也拖进门,敌军远道而来,携带的攻城锤必然不多,每少一根便损失一根, 随着最后一名陷阵营士兵退进寨门,“扑通”一声,寨门被关上,紧接着粗粗的两只门闩也被安好。 苏峻没有喘息,提着短剑便爬上垒墙,垒墙上的战斗依然在继续,云梯和城下满是攻城敌军,远处一名骑着黑马的敌军将领挥舞着腰刀,不断指挥着一队队士兵参与进攻。 苏峻指了指那名敌军将领,“看到他了吗?”他问聚集在他身旁的弘徽、韩晃和张浩。 见三人点点头,苏峻接着说:“那是敌军先锋官,今晚要想打退敌军进攻,非得杀了他不可。” 韩晃拿起弓箭,拉开弓弦,稍稍比划了一下,说:“他在足足两箭之地外,用箭是不行,只能突袭。” 苏峻点点头,示意弘徽带着垒墙上的陷阵营士兵下城去马厩取马,又命令在城下休整的陷阵营士兵上垒墙投入战斗。 片刻,苏峻和弘徽便带领着骑着各自的战马的陷阵营战士聚集在寨门前,垒墙上的守军见陷阵营集结完毕,便猛地向城外的敌人射箭,掩护陷阵营冲出城门。 城门再次被打开,一百多匹战马狂奔而出,将试图攻击他们的第一批敌人悉数撞翻,然后马背上的骑手用长矛将敌人戳穿,顷刻间,由一百余骑组成的洪流在垒墙上守军的掩护下向敌人发起了冲击,攻城的敌军丝毫没有预料到竟然会遭到一直苦苦抵抗的守军如此犀利的反击,一时间被打得晕头转向,纷纷溃败着向后方逃去。 陷阵营的骑手们并不执着于杀伤敌军,他们驾驭着各自的战马组成了一个锲形阵型,整支马队像箭头一般朝着敌军飞去,快速奔腾的骏马只用了十几秒钟便将自己与敌军先锋官的距离缩短到三十步左右,此时敌军先锋官的亲兵们也反应过来,半跪着竖起盾牌,想要迟滞马队的冲锋,陷阵营的骑手们加快了速度,一匹匹骏马有的越过亲兵,有的一蹄便将盾牌踏得粉碎,然后重重得将先锋官的亲兵们踩在脚下。 先锋官见此变故大惊失色,一拉缰绳便想跑,但弘徽眼疾手快,一矛刺中将他的马,将那匹高大的黑色战马戳翻在地,先锋官还算灵活,从马上摔落时没有跌倒,勉强的站住,接过被苏峻一剑刺中左眼,鲜血从他的眼眶汩汩流出,先锋官丢下腰刀,捂着眼睛哀嚎不止。 紧接着苏峻一剑挥出,将失去左眼的先锋官的头颅砍下,他的头盔从头颅上掉落,被苏峻抓着头发拎了起来。 近处的敌军见将军被斩杀,大骇而逃,纷纷丢下武器,转身逃跑,苏峻将先锋官的头颅交给弘徽,弘徽用长矛高高的将它挑起,展示给敌军士兵和自己的同伴。 斩杀了敌军先锋官后,马队停止了冲锋,转向回寨。 垒墙上的火把将城下照的通明,守军们看见被长矛高高挑起的敌军先锋官头颅,又发现围攻寨垒的敌军纷纷撤军,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第十六章·对阵 欢呼声渐渐融于夜色,寨垒再次寂静的和幽暗的原野合为一体,这种杀气散去后的静谧就像被烈焰烧灼的发红的铁块被骤然投入凉水一般令人不安。新年夜,本该一片祥和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火焰灼烧木头的气味,攻城敌军被打退并不意味着胜利,这种平静可能会持续几天,可能会持续一夜,也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被打破。 寨垒内的军队并未解散,而是从军械库中取出一顶顶帐篷,将帐篷支在垒墙附近的街道上,寨中的几百守军除了一部分在垒墙上待命时刻准备投入战斗的,都住在帐篷中时刻准备战斗。 苏峻和徐玮一行人聚集在靠近北门的一顶帐篷中围绕着一个火炉席地而坐,火炉中的焰火跳跃着,发出的光芒照在苏峻脸上,时明时暗。 “我们还是慢了一步啊”,苏峻沉吟片刻,打破了寂静。他将脱下的锁子甲放在身后,解下了悬挂在腰间的短剑,长时间高强度的作战让他有些疲劳。 “我们的部队损失如何?”苏峻接着问。 “其它寨垒还没取得联系,我们的寨垒原来的九百守军,经此一役损失二百,陷阵营战死十七人,伤两人。”弘徽回答,刚刚被提拔成为将军不久的他在这些人中显得有些拘谨,但他的头脑很清醒,流利的回答道。 “敌军先锋战败,接下来主将定会率大部主力前来攻城,敌众我寡,敌逸我疲,这是我们的不利啊,老朽以为我们明日应当出城与敌军对阵,一是探一探虚实,二是延缓敌军攻城,敌人先锋便数千人,主力起码有数万人,再厚重的垒墙也会被攻破,打乱敌军,创造出机会才是出路。”徐玮罕见的没穿羊皮大裘,穿着棉衣的他显得身材消瘦,精干无比。 韩晃点点头,附和道:“徐先生说的是,消极防守不是办法,我们应当主动出击,在城上弓箭手的掩护下消耗敌军。“ 苏峻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浩和张健,见张浩耸耸肩,表示没有异议,张健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其实苏峻明白,徐玮所谓的创造出机会,指的是创造出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至于击退敌军,在这种敌我差距悬殊的情况下,谁也没有信心。他略一沉吟,盘算了一下,说道:“明日一早,弘徽和我带领陷阵营、张健带领三百精兵出城迎战,韩晃率部镇守垒墙,张浩率步兵在城内待命,做接敌准备。” …… 随着太阳的照常升起,被血迹染的有些斑驳的黑暗逐渐褪散,士兵们吃过早饭后在各自头目的带领下穿戴好装备,收拾起帐篷,而后列队朝着自己的战位进发。 街道上除了默不作声而又井然有序的移动着的将士们,没有一个百姓,元日的街道,像死水般安静。 一夜的寒气让垒墙上的鼓有些发闷,即使用木槌用力的敲打也只能发出低沉滞涩的闷响声,在一声声鼓声中,寨垒的门被缓缓推开,苏峻、弘徽和张健带领着各自的部队踏过幽暗的门洞,走出寨垒,阳光乍地照耀在将士们手中的兵刃上,被反射出一道道光芒,就像一只只沉睡的猛兽忽地睁开双眼。 坐在马上的苏峻眯起眼睛,看到地平线除有黑压压一片人群向寨垒移动,徐玮的判断没有错,敌军的大部队如期而至。 苏峻抬起手,将士们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弓箭,步行向前行进,时刻准备放箭。而背着盾牌的军士则夹杂在队伍中,取下宽阔的盾牌,准备着用盾牌抵挡住时时刻刻可能朝队伍飞来的漫天箭雨。 随着距离拉近,苏峻渐渐能看清对面军士的穿着,他们披着清一色的锁子甲,大都带着头盔,头盔与甲胄的样式与胡人的不同,明显是汉人的制式。 此时苏峻和张健的队伍都已经行进到距离垒墙百步有余处,苏峻示意部队停止前进,敌众我寡,只有依靠垒墙上的支援才能尽可能地杀伤敌军。 城外的守军停止了前进,整齐地列阵,形成两个间隔五十步左右的大方阵,方阵最外层是手持着盾牌和长矛的步兵,方阵内层是弓箭手们和夹杂在其中手持盾牌的步兵,最内层是苏峻和弘徽带领的几十名骑兵,他们也纷纷下马,拿起了弓箭和盾牌。 排山倒海的敌军一直在行进,他们踏着整齐地步伐,一步一步向寨垒移动。 “放箭!”苏峻喊道,几乎与此同时,张健在自己的方阵中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顷刻间,如雨的箭矢从方阵中飞出,斜斜的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曲线,然后猛地下坠,掺杂的风声扎向敌军。 箭矢并没有阻挡敌军的脚步,过了不久,远处的敌军减慢了行进的速度,随着一声声口号响起,开始不断射出箭矢,攻城军队的的箭矢长且粗,由于初速度快因此射程更远,守军的弓箭手们此时还在斜射弓箭,而攻城敌军的弓手们挽着硬弓,平射出一支支弓箭。 见敌人的箭矢多是平直射来,方阵的盾牌手们纷纷向方阵前端移动,他们一个个半跪着举起盾牌,为后方的战友们提供庇护。 两方的箭矢不断射出,攻城军队已经陆续有士兵中箭倒地,但很快又有新的士兵上前补位,他们射出的箭矢呼啸着朝守军的方阵飞来,尖锐锋利的箭矢有的甚至扎穿了盾牌,险些射死盾牌后的步兵。 随着双方军士的不断中箭倒地,两支人马的距离也不断拉近,终于,苏峻能隐隐看清敌军的面孔。 “陷阵营骑兵,随我上马冲锋!”随着苏峻一声令下几十名骑手利落的翻身上马,周围的弓手们也让出一条条通道,骑兵们便从通道冲出方阵,驾着健壮的战马向敌军奔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