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资治通鉴之易迁慧》 第一卷文(一)泛舟于三十五年而悟 古有一位威烈王, 二十三年戊寅, 年初发令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何谓礼?纪纲是也; 何谓分?君臣是也; 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 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贵以临贱,贱以承贵。 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 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 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 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 《春秋》抑诸侯,尊周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 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 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 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 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 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 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 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 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政亡,则国家从之。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 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 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保故也。 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 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 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易》曰:“履霜,坚冰至” 《书》曰:“一日二日万几” 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 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 何以言之?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 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 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 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 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 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 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 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 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 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 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 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 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呜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 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类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 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 美鬓长大则贤, 射御足力则贤, 伎艺毕给则贤, 巧文辩慧则贤, 强毅果敢则贤, 如是而甚不仁。 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 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 三年而问之, 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 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 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铎为晋阳。 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 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 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 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 谏曰:主不备难,难必至矣! 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对曰:不然。 《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 蝨、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 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 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 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康子曰:“善。” 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 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 任章曰:何故弗与? 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 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 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 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 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 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 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 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 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 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 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 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 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絺疵曰:以人事知之。 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 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 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 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 智伯不悛,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 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 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 二子乃潜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 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 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 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 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 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 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 何则? 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 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 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 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 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 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 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 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 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中涂厕。 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 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 吾谨避之耳,乃舍之。 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 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 豫让曰:“不可!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 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 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 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 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 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 献子生籍,是为烈侯。 魏斯者,魏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 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第一卷文(二)续上篇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 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 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赵借师于魏以伐韩)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 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 皆曰:仁君。 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 文侯怒,任座趋出。 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 文侯曰:何以知之? 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 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 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 田子方笑, 文侯曰:何笑? 子方曰: 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 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 子方不为礼。 子击怒,谓子方曰: 富贵者骄人乎? 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 富贵者安敢骄人? 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 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 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 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 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克曰: 君弗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 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 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李克出,见翟璜,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克曰:魏成。 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 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 李克曰: 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 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 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 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 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 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 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 或谮之鲁侯曰: 起,始事曾参, 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 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 起,残忍薄行人也。 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 文侯问诸李克, 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 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可以略过一下一段》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二十四年己卯,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元年庚辰,秦伐魏,至阳狐。 二年辛巳,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三年壬午, 公元前(399)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四年癸未, 公元前(398)年 楚围郑。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五年甲申, 公元前(397)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 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 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 以黄金百镒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 政不受,曰: 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 仲子乃使政刺侠累。 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 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 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 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 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 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遂死于政尸之旁。 六年乙酉, 公元前(396)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八年丁亥, 公元前(394)年 齐伐鲁,取最,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 九年戊子, 公元前(393)年 魏伐郑。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十一年庚寅, 公元前(391)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始初,田常生襄子盘, 盘生庄子白, 白生太公和。 是岁, 齐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 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十二年辛卯, 公元前(390)年 秦、晋战于武城。 齐伐魏,取襄阳。 鲁败齐师于平陆。 十三年壬辰, 公元前(389)年 秦侵晋,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十五年甲午, 公元前(387)年 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 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起,对曰: 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 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 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曰:可。 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 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 起为人刚劲自喜, 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 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 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 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 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 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 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 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 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十六年乙未, 公元前(386)年初, 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公子朝作乱,出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十七年丙申, 公元前(385)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 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齐伐鲁。韩伐郑,取阳城;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十九年戊戌, 公元前(353)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 二十年己亥, 公元前(382)年 日有食之,既。 二十一年庚子, 公元前(381)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 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起, 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 使令尹尽诛为乱者, 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二十二年辛丑, 公元前(380)年 齐伐燕,取桑丘。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二十三年壬寅, 公元前(379)年 赵袭卫,不克。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二十四年癸卯, 公元前(378)年 狄败魏师于澮。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二十五年甲辰, 公元前(377)年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 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 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 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 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 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卫侯言计非是, 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 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 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 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 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闇莫甚焉; 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君闇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 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公曰:何故? 对曰: 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 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 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 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 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 贤之则顺而有福 矫之则逆而有祸, 如此则善安从生! 《诗》曰: 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二十六年乙巳, 公元前(376)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元年丙午, 公元前(375)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徒都之。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三年戊申, 公元前(373)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桓公立。 宋休公薨,子辟公立。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四年己酉, 公元前(372)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魏败赵师于北蔺。 五年庚戌, 公元前(371)年 魏伐楚,取鲁阳。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 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 严遂令人刺韩廆于朝, 廆走哀侯,哀侯抱之。 人刺韩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罃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六年辛亥, 公元前(370)年 齐威王来朝。 当时周室微弱, 诸侯都不朝,而唯独齐上朝,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 魏败赵师于怀。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 语之曰: 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 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 自子守阿,誉言日至。 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 昔日赵攻鄄,子不救; 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 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 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七年壬子, 公元前(369)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 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 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 成侯曰:杀罃,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 懿侯曰: 不可。杀魏君,暴也; 割地而退,贪也。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 赵人不听。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 赵成侯亦去。罃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第一卷文(三)历经四十八年著之 显王元年癸丑, 公元前(368)年 齐伐魏,取观津。 赵侵齐,取长城。 三年乙卯,公元前(366)年 魏、韩会于宅阳。 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四年丙辰,公元前(365)年魏伐宋。 五年丁巳,公元前(364)年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 斩首六万。王赐以黼黻之服。 七年己未,前(362)年 魏败韩师、赵师于澮。 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 获魏公孙痤。 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献公薨,子孝公立。 孝公生于二十一年矣。 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 淮、泗之间小国十馀, 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 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之会盟。 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八年庚申, 公元前(361)年 孝公令国中曰: 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 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 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 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召鞅谢曰: 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 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 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悦,与议国事。 十年壬戌,公元前(357)年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 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曰: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 常人安于故俗, 学者溺于所闻, 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 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公曰:善。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僯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 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 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 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 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 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 有来言令便。 卫鞅曰: 此皆乱法之民也! 尽迁之于边。 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 非信无以使民, 非民无以守国。 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 霸者不欺四邻, 善为国者不欺其民, 善为家者不欺其亲。 不善者反之: 欺其邻国,欺其百姓, 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 上不信下,下不信上, 上下离心,以至于败。 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 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 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 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 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 此四君者,道非粹白, 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 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十一年癸亥,公元前(358)年秦败韩师于西山。 十二年甲子,公元前(357)年魏、韩会于鄗。 十三年乙丑,公元前(356)年赵、燕会于阿,赵、齐、宋会于平陆。 十四年丙寅, 公元(355)年 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 惠王曰:齐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惠王曰: 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各十二乘者十枚。 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 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惠王有惭色。 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十五年丁卯,公元前(354)年 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魏惠王伐赵,围邯郸。 楚王使景舍救赵。 十六年戊辰,公元前(353)年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 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 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 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 齐使者窃载与之齐。 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 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 孙子曰: 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 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从之。十月,邯郸降魏。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楚昭奚恤为相。 江乙言于楚王曰: 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 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 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 王曰:此君子也, 近之;好扬人之恶者, 王曰:此小人也,远之。 然则且有子弑其父、 臣弑其主者, 而王终己不知也。 何者?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 王曰:善!寡人愿两闻之。 十七年己巳,公元前(352)年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诸侯围魏襄陵。 十八年庚午,公元前(351)年 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 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 昭侯用为相, 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 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 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 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 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 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 申子乃辟舍 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昭侯有弊裦,命藏之。 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 吾闻明主爱一嚬一笑,嚬有为嚬,笑有为笑。 今裦岂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十九年辛未,公元前(350)年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 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赵成侯薨,公子緤与太子争立。緤败,奔韩。 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348)年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347)年 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346)年 齐杀其大夫牟。 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344)年 诸侯会于京师。 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343)年 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 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 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341)年 魏庞涓伐韩。 韩请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 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成侯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 王曰:善!乃阴许韩使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 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 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 庞涓闻之,去韩而归。 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 孙子谓田忌曰: 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 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 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 明日为五万灶, 又明日为二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 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 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 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 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 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 卜者出,因使人执之。 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340)年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 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何者? 魏居岭阨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 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齐, 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魏不支秦,必东徙。 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 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 军既相距 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 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 公子卬以为然, 乃相与会,盟已,饮。 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 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 号曰商君。 齐、赵伐魏。 楚宣王薨, 子威王商立。 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388)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 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 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复内之秦。 商君乃与其徒之商於,发兵北击郑。 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第一卷文(四)续上篇 初,商君相秦, 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 赵良见商君, 于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 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 商君曰:诺。 赵良曰: 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 穆公举之牛口之下, 而加之百姓之上, 秦国莫敢望焉。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 三置晋君,一救荆祸。 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遮盖。 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五羖大夫死, 秦国男女流涕, 童子不歌谣, 舂者不相杵。 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 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 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也,后车载甲, 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 持矛而操阺戟者旁车而趋。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书》曰: 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此数者,非恃德也。 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 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 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 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商君弗从。 居五月而难作。 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337)年 韩申不害卒。 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336)年 宋太丘社亡。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曰: 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 君曰何以利吾国, 大夫曰何以利吾家, 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 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 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王曰:“善。”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 子思曰:先利之。 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 子思曰: “仁义固所以利之也。 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 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 此为不利大矣。 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 又曰: 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此皆利之大者也。 臣光曰: 子思、孟子之言,一也。 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 不仁者不知也。 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 而不及利者, 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335)年 秦伐韩,拔宜阳。 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334)年 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韩昭侯作高门, 屈宜臼曰: 君必不出此门。何也? 不时。吾所谓时者, 非时日也。 夫人固有利、不利时。 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 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 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 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 故曰不时。 越王无疆伐齐。 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 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 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333)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 苏秦乃去, 说燕文公曰: 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 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 计无过于此者。 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 以说赵肃侯曰: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 秦之所害亦莫如赵。 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 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 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 臣以天下地图案之, 诸侯之地五倍于秦, 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 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 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 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 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窃为大王计, 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 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 约曰: 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 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 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 肃侯大悦,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 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 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 念莫可使用于秦者, 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 苏秦自以为不及也。 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 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越,遂入秦。 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 舍人辞去,曰: 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 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 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 张仪曰: 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 吾不及苏君明矣。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 韩地方九百馀里, 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 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 今兹效之, 明年又复求割地。 与则无地以给之, 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 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 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 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 不战而地已削矣! 鄙谚曰: 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夫以大王之贤, 挟强韩之兵, 而有牛后之名, 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王从其言。 苏秦说魏王曰: 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殷殷,若有三军之众。 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 今窃闻大王之卒, 武士二十万, 苍头二十万, 奋击二十万, 厮徒十万; 车六百乘, 骑五千匹, 乃听于群臣之说, 而欲臣事秦。 愿大王熟察之。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 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 齐四塞之国, 地方二千馀里, 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 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 临菑之中七万户, 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 不待发于远县, 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 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 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 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 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 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齐则不然。 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 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 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 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 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 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 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 楚,天下之强国也, 地方六千馀里, 带甲百万, 车千乘, 骑万匹, 粟支十年, 此霸王之资也。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 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 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 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 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 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 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332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 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 请使燕,必报齐。 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 已而复归之。 (330)年秦伐魏,围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四十年壬辰,公元前(329)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 偃袭攻剔成。 剔成奔齐, 偃自立为君。 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328)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 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 而使公子繇质于魏。 仪因说魏王曰: 秦之遇魏甚厚, 魏不可以无礼于秦。 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 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327)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326)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 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325)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 卫有胥靡亡之魏, 因为魏王之后治病。 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 五反,魏不与, 乃以左氏易之。 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 嗣君曰: 非子所知也。 夫治无小,乱无大。 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 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 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324)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 易王知之。 苏秦恐, 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 易王许之。 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 齐宣王以为客卿。 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323)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韩、燕皆称王, 赵武灵王独不肯,曰: 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君。 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322)年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 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 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 复阴厚张仪益甚。 四十八年庚子, 公元前(321)年王崩, 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 号曰靖郭君。 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 王从之, 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 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靖郭君欲城薛, 客谓靖郭君曰: 君不闻海大鱼乎? 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 今夫齐,亦君之水也。 君长有齐,奚以薛为! 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 其贱妾之子曰文。 文, 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 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 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 号曰孟尝君。 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 存救其亲戚。 食客常数千人, 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 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 《易》曰: 圣人养贤,以及万民。 夫贤者, 其德足以敦化正俗, 其才足以顿纲振纪, 其明足以烛微虑远, 其强足以结仁固义。 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 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 隆爵以尊之。 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 不恤智愚, 不择臧否, 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 张虚誉,上以侮其君, 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 乌足尚哉! 《书》曰: 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 孟尝君聘于楚, 楚王遗之象床。 登徒直送之,不欲行, 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 象床之直千金, 苟伤之毫发, 则卖妻子不足偿也。 足下能使仆无行者, 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 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 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 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 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 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 孟尝君曰:善。 遂不受。公孙戌趋去, 未至中闺, 孟尝君召而反之,曰: 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 公孙戌以实对。 孟尝君乃书门版曰: 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 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臣光曰: 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 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 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诗》云: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孟尝君有焉。 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 对曰: 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 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 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 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 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 有外为交以削地, 君之国危矣!” 第一卷文(五)二十三年变惊野 慎靓王元年辛丑, 公元前(320)年, 卫更贬号曰:君。 二年壬寅, 公元前(319)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 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 望之不似人君, 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 对曰: 天下莫不与也。 王知夫苗乎? 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 则苗浡然兴之矣。 其如是,孰能御之? 三年癸卯, 公元前(318)年 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 秦人出兵战之, 五国之师皆败走, 宋初称王。 四年甲辰, 公元前(317)年 秦败韩师于脩鱼,斩首八万级, 虏其将、申差于浊泽,诸侯振恐。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张仪说魏襄王曰: 梁地方不至千里, 卒不过三十万, 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 卒戍楚、韩、齐、赵之境, 宁亭、障者不下十万, 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 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 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 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 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 则赵不南, 赵不南而梁不北, 梁不北则从道绝, 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 不可得也。 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 魏王乃倍从约, 而因仪以请成于秦。 张仪归,复相秦。 鲁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五年乙巳,公元前(316)年 巴、蜀相攻击, 俱告急于秦。 秦惠王欲伐蜀。 以为道险狭难至, 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请伐蜀。 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 亲魏,善楚,下兵三川, 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 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 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臣闻争名者于朝, 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 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 不然,臣闻之, 欲富国者务广其地, 欲强兵者务富其民, 欲王者务博其德, 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 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 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 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 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 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 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 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 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请论其故。 周,天下之宗室也; 齐,韩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 韩自知亡三川, 将二国并力合谋, 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 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谓危也。 不如伐蜀完。 王从错计,起兵伐蜀。 十月取之。贬蜀王, 更号为侯, 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苏秦既死,秦弟代、 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 苏代使于齐而还, 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 对曰:不能。 王曰:何故? 对曰:不信其臣。 于是燕王专任子之。 鹿毛寿谓燕王曰: 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能让天下也。 今王以国让子之,是王与尧同名也。 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 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 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 传之于益。 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 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 今王言属国于子之 而吏无非太子人者, 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 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 子之南面行王事, 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于子之。 六年丙午, 公元前(315)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赧王上 元年丁未, 公元前(314)年 秦人侵义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 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 又败韩于岸门, 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 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 齐王令人谓燕太子曰: 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 寡人之国虽小,唯太子所以令之。 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 市被反攻太子。 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 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 因北地之众以伐燕。 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 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齐王问孟子曰: 或谓寡人勿取燕, 或谓寡人取之。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 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 不取,必有天殃。 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 取之而燕民悦由取之, 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 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岂有他哉?避水火也。 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诸侯将谋救燕。 齐王谓孟子曰: 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对曰: 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 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 《书》曰: 徯我后,后来其苏。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 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 天下固畏齐之强也, 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 是动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 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王不听。已而燕人叛。 齐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陈贾曰:王无患焉。 乃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孟曰:古圣人也。 陈贾曰: 周公使管叔监商, 管叔以商畔也。 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孟曰:不知也。 陈贾曰:然则圣人亦有过与? 孟曰: 周公,弟也;管叔,兄也, 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 今之君子,过则顺之。 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 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是岁,齐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二年戊申, 公元前(313)年 秦右更疾伐赵。拔蔺,虏其将庄豹。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 乃使张仪至楚, 说楚王曰: 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 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 (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 楚王说而许之。君臣皆贺, 陈轸独吊。 王怒曰: 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 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 齐、秦合则患必至矣! 王曰:有说乎? 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 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 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 张仪至秦,必负王。 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 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 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 王曰 “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 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 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 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 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 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 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 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 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 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 是吾合秦、齐之交, 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 使屈匄帅师伐秦。 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三年己酉, 公元前(312)年春, 秦师及楚战于丹杨, 楚师大败, 斩甲士八万, 虏屈匄及列侯、 执珪七十馀人, 遂取汉中郡。 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 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 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 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 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 卑身厚币以招贤者。 谓郭隗曰: 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 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 然诚得贤士与共国, 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 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 郭隗曰: 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 君大怒, 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马今至矣。 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 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 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 于是士争趣燕。 乐毅自魏往, 剧辛自赵往。 昭王以乐毅为亚卿, 任以国政。 韩宣惠王薨, 子襄王仓立。 四年庚戌,公元前(311)年 蜀相杀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 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 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 张仪闻之,请行。 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 张仪曰: 秦强楚弱,大王在, 楚不宜敢取臣。 且臣善其嬖臣靳尚, 靳尚得事幸姬郑袖, 袖之言,王无不听者。 遂往。楚王囚,将杀之。 靳尚谓郑袖曰: 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 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 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 臣各为其主耳。今杀张仪,秦必大怒。 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 王乃, 赦张仪而厚礼之。 张仪因说楚王曰: 夫为从者, 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 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 秦西有巴、蜀, 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 一日行五百馀里, 不至十日而拒抜关, 抜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 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 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 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 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 大王诚能听臣, 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 楚王已得张仪,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张仪遂之韩, 说韩王曰: 韩地险恶山居, 五谷所生,非菽而麦, 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 秦被甲百馀万。 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 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 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 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 鸿台之宫,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转祸而悦秦。 计无便于此者。韩王许之。 第一卷文(六)续上篇 张仪归报, 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 复往东说齐王曰: 从人说大王者必称齐蔽于三晋, 地广民众,兵强士勇, 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 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 韩献宜阳;梁效河外; 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 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许张仪。 张仪去,西往赵王曰: 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 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 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 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 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 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 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 谨使使臣先闻左右。 如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 而韩、梁称东藩之臣, 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 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 今秦派发三将军行, 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 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 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 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 赵王许之。 张仪行往北之燕,说燕王曰: 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 秦下甲云中、九原, 驱赵而攻燕, 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 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 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 秦惠王薨,子武王立。 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 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五年辛亥,公元前(310)年 张仪说秦武王曰: 为王计者,东方有变,而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 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 臣愿乞其不肖之身行之梁,齐必伐梁, 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 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 王许之。 齐王果如伐梁, 梁王恐。 张仪曰:王勿患也。 请令齐罢兵。差使其舍人之楚, 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 齐王曰:何故? 楚使者曰: 张仪之去秦也, 固与秦王谋矣, 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 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 齐王乃解兵还 张仪相魏一岁,卒。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 又有魏人公孙衍者, 号曰犀首, 亦以谈说显名。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 不可胜纪。 而仪、秦、衍最著。 《孟子》论之曰: 或谓: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 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 君子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正道, 得志则与民由之, 不得志则独行其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扬子《法言》曰:或问: 仪、秦之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者各十馀年,是夫? 曰:诈人也。圣人恶诸。 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 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 然则,子贡不为欤? 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 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 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 曰: 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 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秦王使甘茂诛蜀相庄。 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 有宠,是为惠后,生子何。 六年壬子,公元前(309)年 秦初置丞相, 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七年癸丑,公元前(308)年 秦、魏会于应。 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魏,令向寿还, 谓王曰: 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 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 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 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 臣之见不若曾参, 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 疑臣者非特三人, 臣恐大王之投杼也。 魏文侯令乐羊将 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 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 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 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 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 乃盟于息壤。 秋,甘茂、长封帅师伐宜阳。 八年甲寅,公元前(307)年 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 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 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 喜爱力意戏,斗士也, 而后多人承富贵 孟者曰: 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 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 昭襄王母羋八子,楚女也, 实宣太后。 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 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 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遂胡服。 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 王使人请之曰: 家听于亲,国听于君。 今寡人作教易服 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 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也。 公子成, 再拜稽首曰: 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 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 变古之道,逆人之心, 臣愿王熟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自往请之,曰: 吾国东有齐、中山, 北有燕、东胡, 西有楼烦、秦、韩之边。 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 侵暴吾地,系累吾民, 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 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 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 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 听命,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 九年乙卯,公元前(306)年 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 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 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 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 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 甘茂奔齐。 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归。 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 王贲之楚,富丁之魏, 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楚王与齐、韩合从。 十年丙辰,公元前(305)年, 彗星见。 赵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阳、鸿之塞, 又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以和。 秦宣太后异父弟称穰侯魏冉, 同父弟称华阳君羋戎, 王之同母弟称高陵君、泾阳君。 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 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 魏冉诛之;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 悼武王后出归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 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十一年丁巳,公元前(304)年 秦王、楚王盟于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十二年戊午,公元前(303)年, 彗星见。 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 又取韩,武遂。 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 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而请救。 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十三年己未,公元前(302)年 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 韩太子至咸阳而归;秦复与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十四年庚申,公元前(301)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韩穰。 蜀宁煇叛秦, 秦司马错往诛之。 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 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遂取重丘。 赵王伐中山, 中山君奔齐。 十五年辛酉,公元前(300)年, 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秦华阳君伐楚, 大破楚师,斩首三万, 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 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秦樗里疾卒, 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赵武灵王爱少子何, 欲及其生而立之。 十六年壬戌,公元前(399)年, 五月戊申,大朝东宫,传国于何。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 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武灵王自号,主父。 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 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 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 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 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 秦王不知, 已而怪其状甚伟, 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 主父行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齐王、魏王会于韩。 秦人伐楚,取八城。 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 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楚王患之,欲往, 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 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 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 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 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藩臣礼, 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 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 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 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与相相谋曰: 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 而太子为质于齐。 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欲立王子之在国者。 昭睢曰: 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 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于齐。 齐湣王召群臣谋之, 或曰: 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齐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 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 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楚人立之。 秦王闻孟尝君之贤, 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 孟尝君来入秦, 秦王以为丞相。 十七年癸亥,公元前(298)年 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哉! 秦王乃以楼缓为相, 囚孟尝君,欲杀之。 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 姬曰:愿得君狐白裘。 孟尝君有狐白裘, 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 客有善为狗盗者, 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 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 王后悔,使追之。 孟尝君至关。 关法: 鸡鸣而出客,时尚蚤, 追者将至, 客有善为鸡鸣者, 野鸡闻之皆鸣。 孟尝君乃得脱归。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 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赵王封其弟,胜,为平原君。 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数千人。 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 平原君客之。 孔穿自鲁适赵, 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 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 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 对曰:然。几能令臧三耳矣。虽然,实难!仆愿得又问于君: 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 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 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 其亦从难而非者乎? 平原君无以应。 明日,谓公孙龙曰: 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 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齐邹衍过赵, 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 邹子曰: 不可。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 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 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 若是,故辩可为也。 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 如此害大道。 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 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 座皆称善。 公孙龙由是遂绌。 第一卷文(七)二十五年乱而获 十八年甲子,公元前(297)年, 楚怀王亡归。 秦人觉察之, 遮楚道。 怀王从间道走赵。 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 怀王将,走魏,秦人追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王贾立。 十九年乙丑,公元前(296)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 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 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二十年丙寅,公元前(295)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 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 迁其王于肤施。归,行赏,大赦,置酒,醫五日。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称安阳君。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 主父,使田不礼,相之。 李兑同肥义曰: 公子章强壮而志骄, 党众而欲大, 田不礼忍杀而骄, 二人相得,必有阴谋。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 徒见其利,不顾其害, 难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 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 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 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谚曰: (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 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 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 肥义同信期曰: 公子章与田不礼之声善而实恶, 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后,有召王者必先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 无故而后王可入也。 信期曰:善。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 见其长子傫然也,反北面为臣。 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 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 李兑为司寇。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 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 成、兑谋曰: 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之, 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 三月馀,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 后得吴娃,爱之, 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 乃废太子章而立之。 吴娃死,爱驰;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294 )年, 秦败魏师于解。 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293)年, 韩公孙喜、 魏人伐秦。 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 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 虏公孙喜,拔五城。 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传楚**曰: 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 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292)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 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 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呜呼! 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 秦虽强,乌得陵之哉! 善乎荀卿论之曰: 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 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 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291)年, 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魏冉复为丞相, 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290)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 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289)年, 秦国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288)年, 冬,十月, 秦王称西帝, 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 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 王乃称之,无后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 今王不如弃帝以收天下之望, 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 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 所谓以卑为尊也。齐王从之, 称帝二日而复归之。 十二月, 吕礼自齐入秦, 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287)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286)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 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 史占之,曰:吉也。 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宋康王喜,起兵灭滕;伐薛;东败齐,取五城; 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 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 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 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 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 则堂上之人应之, 堂下之人又应之, 门外之人又应之, 以至于国中,无不敢呼万岁者,天下之人谓之“桀宋”。 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 宋王奔魏,死于温。 三十年丙子,公元前(285)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 狐唅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为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 乐毅曰: 齐,霸国之馀业也。 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 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 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 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 诸侯俱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284)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 秦尉斯离师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 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 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 战于济西,齐师大败。 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 剧辛曰: 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 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 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 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 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 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 遂进军深入。 齐人果大乱失度,湣王出走。 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 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 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齐王不逊,卫人侵之。 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为齐相。 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 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 赢、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 曰:知之。 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 曰:知之。 淖齿曰: 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 天、地、人皆告矣, 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 遂弑王于鼓里。 荀子论之曰: 国者,天下之利势也。 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 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 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 齐湣、宋献是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挈国以呼礼义也,而无以害之。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 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 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 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 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 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 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 故曰: 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 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 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 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 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 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 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 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 是所谓信立而而霸也。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 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 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 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 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 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 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 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 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 及以燕、赵起而攻之, 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 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 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 使人请蠋,蠋谢不往。 燕人曰:不来,吾且屠画邑! 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 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 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 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 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 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 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 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 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 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 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 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 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 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 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283)年 秦、赵会于穰。 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 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 王孙贾跟从湣王,失王之处, 其母曰: 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 王孙贾往入市中呼曰: 淖齿乱齐国,杀湣王。 欲与我诛之者袒右!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 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 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 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 以问蔺相如,对曰: 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 曲在我矣; 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 则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 臣愿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 臣请完璧而归之。 赵王遣之。 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 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 而以身待命于秦。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 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 嗣君好察微隐, 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令大惊,以君为神。 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 而后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 又爱泄姬,重如耳, 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 乃贵薄疑传敌之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荀子论之曰: 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 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 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 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282)年, 秦伐赵,拔两城。 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281)年, 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 王使东周武公,同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 昭子曰: 乃图周,则无之;虽然,何不可图? 武公曰: 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 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贗,从也。 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280)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 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279)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第一卷文(八)续上篇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 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 与王诀曰: 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 王许之。会于渑池。 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 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 相如曰: 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王不怿,为一击缶。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 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 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 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之,不肯与会, 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 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 其舍人皆以为耻。 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 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辝。 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辝折车败,为燕所禽。 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 是时齐地皆属燕, 独莒、即墨未下, 乐毅及并右军、前军以围莒, 左军、后军围即墨。 即墨大夫出战而死。 即墨人曰: 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而保全。 众人共立其为将以拒燕。 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 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 三年而犹未下。 或谗之于燕昭王曰: 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 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 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 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 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 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 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 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 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 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 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 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 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 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辂车乘马,后属百两。 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 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 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 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 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乐毅与燕新王有隙, 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 实欲连兵南面王齐。 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 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 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 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 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 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 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 田单因宣言曰: 当有神师下教我。 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 因反走。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 卒曰:臣欺君。 田单曰:子勿言也。 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 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 燕人闻之,如其言。 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 单又纵反间,言: 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 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 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 遣使约降于燕, 燕军皆呼万岁。 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 令即墨富豪遗燕将, 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 燕军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 得牛千馀,为绛缯衣, 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 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 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 牛尾热,怒而奔燕军。 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 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燕军大骇,败走。 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 燕日败亡,走至河上, 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 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 封田单为安平君。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 以警动于燕、齐。 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 且谢之曰: 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 而君何以报先王这,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乐毅报书曰: 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 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 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 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 唯君王之留意焉!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闲)为昌国君, 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称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 田单解其裘而衣之。 襄王恶之,曰: 田单之施于人,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变也。 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 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 对曰:闻之。 王曰:汝以为何如? 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王嘉单之善。 下令曰: 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 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 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 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 王曰:善。而后赐单牛酒。 后数日,贯珠者, 复见王曰: 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 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穣之。 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田单任貂勃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 欲伤安平君,同于王曰: 燕之伐齐之时, 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 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 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 王曰:左右孰可? 九人之属共曰:貂勃可。 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 九人之属同于王曰: 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 岂不以据势也哉! 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 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 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 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 退而请死罪。 五日而王曰: 子无罪于寡人。 子为子之臣礼, 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酒酣, 王曰:召相单而来! 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 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 今王得安平君而独称:(单), 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 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 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 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 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 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 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 王乃得反,子临百姓。 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仍称:(单), 婴儿之计不为此也。 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 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 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 田单曰: 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 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 遂攻狄,三月不克。 齐小儿谣曰: 大冠若箕,修剑拄颐。 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 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问其说。 鲁仲连曰: 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蕢, 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 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尚矣!归于何党矣! 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先无之气, 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 而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 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 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袍鼓之,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 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 与诸侯共伐破齐。湣王死,襄王复国, 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 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 孟尝君卒,诸子争立, 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278)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 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277)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276)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 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 封其弟无忌, 为信陵君。 四十年丙戌,公元前(275)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 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 暴鸢走开封。 魏纳八城以和,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 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274)年, 魏复与齐合从,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缗公薨,子顷公雠立。 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273)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 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 事急矣!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入秦,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请发兵矣。 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 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 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 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 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 欲玺者,段干子也, 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 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 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 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 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 乃上书曰: 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 致至则危,累棋是也。 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 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 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 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 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 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 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 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夫楚国,援也;邻国,敌也。 今**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 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 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 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 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 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 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 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 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 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 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 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为一, 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 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 如此,魏亦关内侯矣。 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 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王从之, 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第一卷文(九)奋起荒昏纪为辰 四十三年己丑, 公元前(272)年 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 秦置南阳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四十四年庚寅, 公元前(271)年 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 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将杀之。 赵奢曰: 君于赵为贵公子, 今纵君家而不奉公, 则法削,法削则国弱, 国弱则诸侯加兵, 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 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 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 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 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 王使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四十五年辛卯, 公元前(270)年 秦伐赵,围阏与。 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 皆曰:道远险狭,难救。 问赵奢,赵奢对曰: 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 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 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 赵奢立斩之。 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 秦间入赵军, 赵奢善食而遣之。 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 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已非赵地也! 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 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 秦师闻之,悉甲而往。 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 赵奢曰:请受教!而后许历请刑, 赵奢曰:胥,后令邯郸。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 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 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 解阏与而还。 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以许历为国尉。 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 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派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 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 归而告其相(魏齐)。 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摺齿。雎佯死,卷以贵,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 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 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 魏齐醉,曰:可矣。 范雎得出,魏齐悔,复召求之。 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 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 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 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 范雎谬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对曰:唯唯。如是者三。 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范雎曰:非敢然也! 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 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 处人骨肉之间, 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 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 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 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 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 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 今者寡人得见先生, 是天以寡人溷先生, 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雎拜,王亦拜。 范雎曰: 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 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 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 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 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府仰。 因进曰: 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 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 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 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 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 王若欲霸,必亲中国备为天下枢, 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 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 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 王曰:善。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 四十六年壬辰, 公元前(269)年 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四十七年癸巳, 公元前(298)年 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四十八年甲午, 公元前(267)年 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四十九年乙未, 公元前(266)年 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 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 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 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 今太后擅行不顾, 穰侯出使不报, 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 高陵进退不请, 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 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 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 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 战败则结怨于百姓, 而祸归于社稷。 臣又闻之, 木实繁者披其枝, 披其枝者伤其心; 大其都者危其国, 尊其臣者卑其主。 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 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 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 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 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 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 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 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 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 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 开口曰: 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 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 门下曰:无范叔。乡者吾相张君也。 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 应侯坐,责让之,且曰: 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 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 坐须贾于堂下, 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 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 须贾还,以告魏齐。 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 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为相。 五十年丙申, 公元前(265)年, 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 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 荐白起为将, 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 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 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 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 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 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搤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伐赵,取三城。 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 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 太后不可。 齐师不出,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曰: 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 左师公徐趋而坐。 自谢曰: 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 对曰:食得毋衰乎? 太后曰:恃粥耳。 太后不和之色稍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 而臣衰,窃怜爱之。 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 太后曰:诺。年几何矣? 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 对曰: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 念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 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太后曰:无有。 左师公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 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 齐安平君,田单派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 齐襄王薨,子建立。 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 五十一年丁酉, 公元前(264)年 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田单为赵相。 五十二年戊戌, 公元前(263)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楚顷襄王疾病。 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 不归,则咸阳布衣耳。 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 应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 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 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 阳文君子必立为后, 太子不得奉宗庙矣。 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 臣请止,以死当之! 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 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 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 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愿赐死!王怒,欲听之。 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 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 王从之。 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 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五十三年己亥, 公元前(262)年 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武安君伐韩,拔野王。 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 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 赵受我,秦必攻之, 赵被秦兵,必亲韩。 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 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 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 赵王以告平阳君豹, 对曰: 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 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 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 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 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 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 岂得谓之非无故哉?不如勿受。 王以告平原君, 平原君请受之。 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 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 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 吏民皆益爵三级。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五十五年辛丑, 公元前(260)年 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 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王龁因伐赵。 赵军战数不胜,亡一裨将、四尉。 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 虞卿曰: 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 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 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 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秦受之。 王谓虞卿曰:秦内郑朱矣。 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 何则?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 夫郑朱,贵人也, 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 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 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 既而秦果显郑朱而不与赵媾。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 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 怒,数让之。 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 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王不听。 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 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 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 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 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 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 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 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 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 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 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 第一卷文(十)续上篇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 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 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赵括至军,悉更约束, 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 武安君佯败而走, 张二奇兵以劫之。 赵括乘胜追造秦壁, 壁坚拒不得入 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 又五千骑绝赵壁间。 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 遮绝赵救兵及粮食。 齐人、楚人救赵。 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 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抜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 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 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然, 且救赵,高义也;却秦师,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 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 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 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 武安君曰: 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 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259)年, 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 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 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 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 应候曰:然。 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 武安君为三公,君能安可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乐为秦民之日久矣。 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 不如因而割之, 承以为武安君功也。 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 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 应侯有隙。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 虞卿谓赵王曰: 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 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 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 虞卿曰: 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 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 赵王计未谋成,楼缓至赵,赵 王与之谋之。 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 续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 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 以疑天下,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 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 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忽与而已也。 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 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 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 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 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 赵王曰:善。 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 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 楼缓闻之,亡去。 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始开伐赵也, 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 孔斌曰:何谓也? 续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 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 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 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 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 先人有言: (燕雀处屋,子母相哺,) 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 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 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 【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 初始,魏王闻子顺贤, 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 子顺谓使者曰: 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 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 使者固请,子顺往之魏。 魏王郊野迎以为相。 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 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 诸丧职秩者咸不悦,乃造谤言。 文咨以告子顺。 子顺曰: 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 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 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 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 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 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 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 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 文咨喜曰: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 子顺相魏凡九月, 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 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 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 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 矣!退而以病致仕。 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 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 遂寝于家。 新垣固请子顺曰: 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 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 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 且死病无良医。 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 以义事之,固不获安; 救亡不暇,何化之兴! 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 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 三晋割地以求安, 二周折而入秦, 燕、齐、楚已屈服矣。 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 闻,魏齐,在平原君所, 乃遣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 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 魏齐穷,抵虞卿, 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 (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 自杀之。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 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258)年, 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 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 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 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 且诸侯之救日至。 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 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 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 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 乃以王龁代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 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 者二十人与之俱, 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 (毛遂)自荐于平原君。 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 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 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 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 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 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 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 毛遂按剑历阶而上, 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 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 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 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多哉? 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 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 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 一战而举鄢、郢, 再战而烧夷陵, 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 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 毛遂曰:从定乎? 楚王曰:定矣。 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 取鸡、狗、马之血来! 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 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 遂定从于殿上。 毛遂左手持盘血则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 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 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 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 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邺,名为救赵,实挟两端。 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 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 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 往见新垣衍曰: 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 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 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新垣衍怏然不悦,曰: 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 《昔者九侯、鄂侯、文王, 纣之三公也。 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 纣以为恶, 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 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 今秦,万乘之国也; 梁,亦万乘之国也。 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 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 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 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 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 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 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始初 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 魏有隐士曰(侯嬴), 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 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 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 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 公子无忌之姊也, 平原君使者, 冠盖相属于魏, 让公子曰: 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 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 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 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 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 王终不听。 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过夷门,见侯生。 侯生曰: 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 侯生笑曰: 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今公子无佗端而欲赴秦军, 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 公子再拜问计, 侯嬴屏人曰: 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 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 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 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 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 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 公子行,侯生曰: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 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与俱。晋鄙若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请朱亥与俱。 至邺,晋鄙合符,疑之, 举手视公子曰: 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 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 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 独子无兄弟者,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 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 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 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 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257)年, 十月, 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 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 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 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 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 【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 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 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 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 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 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 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 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平原君闻而非之。 公子曰: 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赵。 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 为装欲去。 平原君免冠谢,乃止。 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 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 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 夏姬生子异人,异人质于赵。 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 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 见之,曰:此奇货可居! 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 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 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 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 不韦曰: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 子之兄弟二十馀人, 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 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 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 异人曰:然则奈何? 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 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 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 而以奇物献于夫人, 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 异人也以夫人为天! 夫人大喜。 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 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 今夫人爱而无子, 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 举以为适,即色衰爱驰,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 今子异人贤, 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 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 夫人无子而有子也, 则终身有宠于秦矣。 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 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 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 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 异人名誉盛于诸侯。 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 异人合不韦饮,见而请之, 不韦佯怒,既而献之, 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 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 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因更其名称(楚)。 五十九年乙巳,公元前(256)年, 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 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 赧王恐,畏秦,与诸侯约从, 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 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 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 是岁,赧王崩。 第二卷文(一)秦征朝变历二十五年 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255)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应侯日以不怿。 王临朝而叹,应侯奏问其故。 王曰: 今武安君死, 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 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忧。 应侯从惧,不知道出何方也。 燕客蔡泽闻之, 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候曰: 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怒,使人召之。 蔡泽见应侯,礼又倨。 应侯不快,因让之曰: 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 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 应侯谬曰: 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 蔡泽曰: 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 身名俱全者,上也; 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 名僯辱而身全者,下也。 而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应侯曰:善。 蔡泽曰: 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 应候曰:未知何故? 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 应候曰:不若。 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 有语曰: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吾以为君危之。 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 王召蔡泽与其相谈, 大悦,拜为客卿。 应侯因告病免职。 王新悦蔡泽计画, 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 荀卿者,赵人,名况, 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 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 上得天时,下得地利, 观敌之变动,后之发, 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荀卿曰: 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 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 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 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 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 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 临武君曰: 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 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从出。 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荀卿曰: 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 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 仁人之兵,不可诈也。 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 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 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 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 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抜头目而覆胸腹也。 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 且有人用十里之国, 则有将有百里之听召, 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召, 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 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 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 延则若莫如之长刃,击之者断; 兑则若莫如之利锋,攻之者溃。 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 触之者角摧而退耳。 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 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 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 其好我芬若椒。 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人之情, 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 贼其所好者哉! 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 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 故仁人用国,明, 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 敌之者削,反之者亡。 有《诗》曰: 【武王载发,有虔秉钺, 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 此之谓也。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后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荀卿曰: 凡君贤者其国治, 君不能者其国乱; 隆礼贵义者其国治, 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 上足卬则,下可用也, 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 下可用则强, 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 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 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 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 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 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 是强弱之常也。 齐人隆盛技击, 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 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 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 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 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 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 负矢五十个,置戈壁之上, 冠胄带剑,背负二日之粮, 中午而趋百里 考试过后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而其将气力数年而衰, 而未通过考试者,改造则不易衰也, 所以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狭隘, 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 隐之以阨,忸之以庆赏,䲡 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 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 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 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 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 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 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 故招募选,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 礼义教化,是齐之也。 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 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 《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 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 【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 若夫招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 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临武君曰: 善,请问为将? 荀卿曰: 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 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 庆赏刑罚,欲必以信。 处舍收藏,欲周以固。 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 【无欲将而恶废, 无怠胜而忘败, 无威内而轻外, 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 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 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 【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 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 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 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 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 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 其败也必在慢之。 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 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 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 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 【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 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 荀卿曰: 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顺命为上,有功次之。 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 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 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跟随贼者,则是亦贼也。 【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贡。 (微子开,封于宋,) (曹触龙,断于军,) 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 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 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 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 有《诗》曰: 【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 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临武君曰:善。 陈嚣问荀卿曰: 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 然而又何以兵为? 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 荀卿曰: 非汝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 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秦人取其宝器,迁 西周公于惮狐之聚。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254)年 摎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举国听令。 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253)年王郊见上 帝于雍。楚迁于巨阳。 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252)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更立其弟,是为元君。 (元君,魏婿也)。 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251)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 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 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 韩王衰绖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反而言于燕王曰: 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 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对曰:不可。 王怒。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 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 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蹙之。 将渠泣曰: 臣非自为,为王也! 《而后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 败栗腹于鄗,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馀里,遂围燕。燕人请和, 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燕王以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秦孝文王元年辛亥, 十月,已亥,王即位,三日薨。 子楚立,是为庄襄王。 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 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 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 鲁仲连写信书,以射城中, 遗燕将,为陈利害曰: 为尔计者,不归燕则归齐。 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 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 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 已,有隙,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 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遂自杀。 聊城乱,田单克聊城。 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 仲连逃之海上,曰:吾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 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 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 子顺曰: 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作之不变,习与体成;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秦庄襄王元年壬子,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 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 迁东周君于阳人聚。 周君无人祀。周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穣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为家人。 二年癸丑,公元前(248)年,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 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 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楚王许之。 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三年甲寅,公元前(247)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 魏师数败,魏王忧之, 使人请信陵君于赵。 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告诫门下曰: 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 有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 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 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 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 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 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 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同安陵君曰: 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 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之。 使吏引使者至缩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 缩高曰: 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 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 见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辞! 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 遣使之安陵君所曰: 安陵之地,亦犹魏也。 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 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 安陵君曰: 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 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 而君言‘允生致之’ 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 缩高闻之曰: 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 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 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 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 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 使使者谢安陵君曰: 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信于君,请再拜辞罪!” 第二卷文(二)续上篇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离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 令人与魏王曰: 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 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言: 得为魏王未也? 魏王有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 信陵君自知再次,毁废,谢病不上朝,日夜以酒色自娱,过四年而卒。 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 子顺曰:必辞之以礼。 邻国君吊,君为之主。’ 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而后其子辞之。 五月,丙午,王薨。 太子政立,已成长十三年矣, 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晋阳反了,秦始皇帝上元年乙卯,蒙骜击定之。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 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 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 中间被察觉,秦人欲杀之。 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 乃使卒为之。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关中由是益富饶。 二年丙辰,公元前(245)年, 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 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 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 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奔逃于魏。 久之,魏不能信用。 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想念廉颇,廉颇亦想念用于赵。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 廉颇之仇敌(郭开)多给使者金,令毁之。 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 使者还朝报曰: 廉将军虽老,尚善饭。 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人阴使迎之。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 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 三年丁巳,公元前(244)年,大饥, 无数人难以温饱。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 尝居代、雁门备匈奴, 常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 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 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 为约曰: 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 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匈奴皆以为怯,虽是赵边兵将,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之,李牧如故。 王怒,使他人代之。 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 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 王强起复之, 李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李牧至边,如以往约定。 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可用,皆愿一战。 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 选骑得万三千匹, 百金之士五万人, 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 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令(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衤詹褴,破东胡,降林胡。 单于奔走,十馀岁不敢近赵边。 先是时,天下冠带之国七, 而三国边于戎狄。 《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 《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 往常聚者百者而有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 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 杀于甘泉下,后发兵伐义渠。 灭之。 起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 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丢千馀里。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 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四年戊午,公元前(243)年, 春,蒙骜伐魏,取昫、有诡。三月,军罢。 秦质子自往赵,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有蝗,有疫。 令百姓有纳粟千石者,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五年己未,公元前(242)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初置东郡。 起初,剧辛在赵与庞爰善,所以在燕仕。 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爰为将,打算屏蔽剧辛,而攻之, 问于剧辛,对曰:庞爰易与耳。 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 庞爱提前得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俱患秦,攻伐无已时。 六年庚申,公元前(241)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 以伐秦,楚王为从长。 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 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盛之势疏。 观津人朱英同春申君曰: 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 而英认为不然。 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 秦逾黾阨之塞而攻楚,不便。 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 今则不然,魏旦暮亡。 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 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 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 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 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 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七年辛酉,公元前(240)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蒙骜卒。 八年壬戌,公元前(239)年, 魏与赵邺。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九年癸亥,公元前(238)年, 伐魏,取垣、浦。 夏,四月,有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始初,王即位,年少, 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 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 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 有客求为毐舍者人甚多。 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 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 毐惧也,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毐败走,抓获之。 秋,九月,夷毐三族。 从党者皆车裂灭宗。 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 迁太后于雍萯阳宫,杀其二子。 下令曰: 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 断其四支,积之阙下!死者二十七人。 齐客(茅焦)上谒请谏。王使谓之曰: 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 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 今死者二十七人, 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 臣非畏死者也! 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 王大怒曰: 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 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 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 再拜谒起,称曰: 臣闻有生者不讳死, 有国者不讳亡。 讳死者不可以得生, 讳亡者不可以得存。 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 王曰:何谓也? 茅焦曰: 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 车裂假父,囊扑二弟, 迁母于雍,残戮谏士。 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 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 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 王下殿,手自接之曰: 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 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 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 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 后求为春申君舍人。 已而谒归,故失期约而还。 春申君问之,李园曰: 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 春申君曰:聘入乎? 曰:未也。 春申君遂纳之。 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同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 今君处相于楚二十馀年, 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 但是其贵故亲者,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 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 多失礼于王之兄弟, 兄弟立,祸且及身矣。 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 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 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 春申君大然之。 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 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 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 然而国人颇有知之者。 楚王病于榻上, 朱英同春申君曰: 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 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 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 朱英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 虽名相国,其实王也。 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 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 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祸? 朱英曰: 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 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 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 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人? 朱英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害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 朱英知已言不得用,惧而亡去。 后十七日,楚王薨。 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 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 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 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 【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王以为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十年甲子,公元前(237)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说耳,请一切逐之。 于是大索,逐客。 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 行,且上书曰: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 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 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 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王,才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 李斯至骊邑而还。 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 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 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十一年乙丑,公元前(236)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 兵未罢,将军王翦、桓齮、杨端和而伐赵,攻邺,取九城。 王翦攻阏与、辧阳,桓齮取邺、安阳。 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 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 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 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文信侯就国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 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 君大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十二年丙寅,公元前(235)年,文信侯饮醙死,窃葬。 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 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者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切视此!” 【扬子《法言》曰: 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 曰:谁谓不韦智者欤?以国易宗。 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雒阳也。】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十三年丁卯,公元前(234)年, 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輙)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輙。 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 秦师败绩,桓齮奔还。 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十四年戊辰,公元(233)年,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 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 数次书于韩王,王不用。 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 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 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馀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 非为韩使于秦,上书于王曰: 今秦地方数千里,兵将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 臣昧死希望大王, 听我破天下之计。 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 赵不举,韩不亡, 荆、魏不臣, 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 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 王悦之,未任用。 李斯嫉之,曰: 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 不为秦,此人情也。 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 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 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 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 曰:何也?, 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 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 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 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司马光书写曰: 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 爱其国以及人之国, 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 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十五年己巳,公元前(235)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 始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 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 十六年庚午,公元前(231)年, 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 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大灾难于此时) 十七年辛未,公元前(230)年, 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 华阳太后薨。赵生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十八年壬申,公元前(229)年, 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 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 赵李牧、司马尚御之。 秦人多给与赵王嬖臣郭开金, 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 赵王使赵葱和齐将颜聚代之。 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 十九年癸酉,公元前(228)年, 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 后而攻克邯郸,虏赵王迁。 王入邯郸,以往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 归还之,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翦屯中山以临燕。 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 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 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 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 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成也。 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谏曰: 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 又听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 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 太子曰: 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 鞠武曰: 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 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 谓轲曰: 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 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 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 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 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 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 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如合从,其破秦必矣。 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 于是舍荆卿于上舍, 太子日造门下,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 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 荆轲曰: 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 愿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 太子曰: 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 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 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 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听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 荆卿曰: 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 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搇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 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 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 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副,使入秦。 第二卷文(三)(仙道长城筑国焦) 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的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 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 荆轲奉以地图以进于王上,图微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搇之。 未至身,王惊起,袖绝。 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 群臣皆愕,群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而秦法约: 群臣侍殿上者, 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 且曰:王负剑!负剑, 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投擿王,中铜柱。 自知事不就,骂曰: 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 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 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 代王(嘉),与燕王书,令其杀太子丹以献。 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 王问于将军李信曰: 吾欲取荆,给将军派以几何人而足? 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 王以问王翦,王翦曰: 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 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 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55)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 三月,城坏。魏王假降,后被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同安陵君曰: 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 安陵君曰: 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 虽然,臣受微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不敢易。 王因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于城父。 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 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 王听闻,大怒。 自至频阳谢王翦曰: 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 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王翦谢病不能将, 王曰:已矣,勿复言! 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为听将军计耳。 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 王送至霸上,王翦请与,美田宅甚众。 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 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王翦曰:不然。 王恑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 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224)年, 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 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 楚人数挑战,终不出。 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 对曰:方投石、超距。 王翦曰:可用矣! 后而楚不得战,乃引而东去。 王翦追之,令壮士击, 大破楚师,至蕲南, 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 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 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3)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司马光光著书曰: 燕丹不胜一朝之忿, 《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 而后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吾以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 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 吾还以为,(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 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之国,尚何足畏哉!) 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以为, 其膝行、蒲伏,非恭也。 复言、重诺,非信也。 糜金、散玉,非惠也。 刎首、决腹,非勇也。 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 《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 又曰:荆轲,君子盗诸! 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治。 始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书信,齐亦东边海上。 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 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 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 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才得以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 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 王曰:为社稷。 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 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 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 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必亡,以此可保自己国家,齐王不听。 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 齐王约后降,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 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自此言建者,用之不详也。 【司马光书曰: 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 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 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 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 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 则秦虽**,安得而亡之哉! 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 齐、楚者,三晋之根柢。 形势相资,表里相依。 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 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 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 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 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 乃更号曰:(皇帝), 命称为(制)。 令称为(诏)。 自称:(朕)。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布制曰: 《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 臣议君也,甚无谓。 自今以来,除谥法。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初,齐威、宣之时, 邹衍论言著终始五德之运。 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 始皇采用其说, 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 从所不胜,为水德。 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 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进言: 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 始皇下其议。 廷尉斯曰: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 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不能禁止也。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 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 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置诸侯不便。 始皇曰: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 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 [销以为锺鑜、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 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 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 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 作信宫渭南,已, 更命曰:极庙。 《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公元前(219)年, 二十八年壬午,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 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 至泰山下,议封禅。 诸儒或曰: 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菹秸。众多议论不一。 《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 而遂除车道, 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 从**下,禅于梁父。 其礼采用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 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 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 留足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 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 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 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踏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 患且至,则风引舡去。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 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巿,等争上书言之, 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 舡交海中,皆以风解道消, 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 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不得。 往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 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 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 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 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后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 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公元前(218)年, 二十九年癸未,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 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 误中副车。始皇惊,求,不得,怒;令天下抓拿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 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公元前(216)年, 三十一年乙酉, 使黔首自实田。 公元前(215)年, 三十二年丙戌, 始皇之碣石, 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 坏城郭,决通堤坊。 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 卢生使入海还, 因奏《录图书》曰: 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公元前(214)年, 三十三年丁亥, 发令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 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 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 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 起始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 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 暴师于外十馀年。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公元前(213)年, 三十四年戊子,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 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 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 百姓当家,则力农工, 士则学习法令。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 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 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灭。 吏见知不举,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制曰:可。 魏人陈馀同孔鲋曰: 秦将灭先王之籍, 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 子鱼曰: 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 秦非吾友,吾何危哉! 吾将藏之以待其求。 求至,无患矣。” 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212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令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 先作前殿阿房宫, 东西五百步, 南北五十丈, 上可以坐万人, 下可以建五丈旗, 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 表南山之颠为阙。 为複道, 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 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 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 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 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 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为秦东门。 因徙三万家骊邑, 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 有方语: 《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 恶鬼辟,真人至。》 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 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始皇曰:吾慕真人。 自言(真人),不称(朕)。 后令咸阳之旁, 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複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 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幸梁山宫, 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不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 案问后,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 因此亡去。 始皇闻之,大怒曰: 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者以乱黔首。 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 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 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 诸生皆诵法孔子。 今上皆重法绳之, 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211年, 有陨石落于东郡。 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 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赐爵一级。 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冬,十月,癸丑, 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 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令从;上许之。 第二卷文(四)续上篇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 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 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 立石颂德。 还,过吴,从江乘渡。 并海上,北至琅邪、罘。 见巨鱼,射杀之。 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 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 秋,七月,丙寅, 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丞相斯俱始皇,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 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 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 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 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 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 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 毅当高法应死。 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 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 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 胡亥认其计。 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 乃见丞相斯曰:皇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 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 斯曰:不及也。 高曰: 然而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 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 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 愿君审计而定之! 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 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 更改信书赐扶苏, 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 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使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 蒙恬曰: 陛下居外,未立太子。 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扶苏同蒙恬曰: 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 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 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 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 赵高言于胡亥曰: 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 始皇遂从井陉抵九原。 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 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满之。 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 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 二世兄子子婴谏曰: 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 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 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 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 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 二世不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 恬曰: 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 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 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 《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 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司马光著写曰: 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 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公元前(209)年, 二世皇帝上元年壬辰,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 至碣石,并海,南至会稽。 而尽是刻有始皇所立刻石, 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 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 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 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虽然,有所未可。 臣请言之: 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 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 二世曰:为之奈何? 赵高曰: 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 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 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计莫出于此。二世认之。) 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于是公子十二人僯死咸阳市, 十公主砶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 二世使使令将闾曰: 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 将闾曰: 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 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 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 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 使者曰:臣不与言谋,奉书从事。 将闾,仰天大呼(天)者三, 曰:吾无罪! 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 宗室振恐。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 后而上书曰: 先帝无恙时, 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 御府之衣,臣得赐之, 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 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 书至上后,二世大悦, 召赵高而示之, 曰:此可谓急乎? 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 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 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 狗马禽兽当食者多,食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 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 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皆曰: 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 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拔之。,收而攻蕲,蕲下。 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尉皆不在。 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 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始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 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 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 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 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 始吾与公言何如? 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谢之。 陈涉,既入陈。 张耳、陈馀诣门上谒。 陈涉素闻其贤,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 涉以问张耳、陈馀。 耳、馀对曰: 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 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 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 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 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 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 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 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 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称(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回应涉。 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怒,下之吏。 后使者至,上问之, 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 二世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 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 闻陈王已立,因此杀襄强还报。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 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 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称武臣为武信君。 下赵十馀城。 馀者皆城守。乃引兵东北击范阳。 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 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 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 武信君曰:何谓也? 彻曰: 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 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 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 君若给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朱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 武信君曰:善!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 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戒备。 博士孔鲋谏曰: 臣闻兵法: 不恃敌之不我攻, 恃吾不可攻。 今王恃敌而不自恃, 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 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二世乃大惊, 与群臣谋曰:奈何? 少府章邯曰: 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 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 张耳、陈馀至邯郸, 闻周章怯,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 后而说武信君令自为王。 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 以陈馀为大将军, 张耳为右丞相, 邵骚为左丞相; 使人报陈王。 陈王大怒,欲尽族,而发兵击赵。 相国房君谏曰: 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 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贺之, 使急引兵西击秦。 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拿武信君等家于宫中, 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奇发兵西入关。 张耳、陈馀说赵王曰: 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 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 愿王不西兵。 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 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 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楚之敝, 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此不西兵, 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 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 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初为泗上亭长, 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 自以为至骊山皆亡之, 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 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 有老妪哭曰: 吾子,白帝子也, 化为蛇,当道。 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 刘季逃亡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 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 掾、主吏萧何、曹参曰: 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 愿君召诸亡在外者, 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 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跃城报刘季。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 遗沛父老,为陈利害。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 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 籍少时学书,不成,去。 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 (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 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 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 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 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口,诫籍持剑居外,勿入,与守坐。 没过多久,梁召籍进, 曰:可行矣! 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 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召,所知豪吏, 谕以所有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 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 周市巡地至狄,狄城守。 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 因见狄令,故击杀令, 而后召豪吏子弟曰: 诸侯皆反秦自立。 齐,古之建国也。 儋,田氏,当王! 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周市军将还击。 《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 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 广曰: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 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 赵王期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 使者往请,燕辄杀之。 有厮养卒走燕壁, 见燕将曰: 君知张耳、陈馀何欲? 曰:欲得其王耳。 养卒笑曰: 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 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 此乃各欲称为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 因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 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 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 今君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 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 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 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 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 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 迎(魏咎)于陈, 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 卫绝祀。 第二卷文(五)主少安乐斯威蒙天下 二年癸巳,公元前(208)年 冬,十月,泗川监平将兵围沛公于丰, 沛公出迎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 十一月,沛公引兵至薛。 泗川守壮兵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杀之。 周章出关,止屯曹阳, 二月馀,章邯追而败之。 复走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 周文自刎,军遂不战。 吴叔围荥阳, 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 楚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 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 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败, 不如少遗兵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 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足与计事,恐败。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 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 章邯别将击破之。 铚人伍逢将兵居许, 章邯击破之。 两军皆散,败走陈,陈王诛邓说。 二世皇数次诮让李斯曰: 居三公位,如何令盗贼如此! 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 以书对曰: 夫贤主者,必能行督责之术者也。 《故申子曰: 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 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 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 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 故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则权不在臣下, 然后能灭仁义之涂,绝谏说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 如此,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 二世说, 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 杀人众者为忠臣, 刑者相半于道, 而死人日成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 赵王复使良略太原。 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 秦将诈为二世书以招良。 良得书未信,还之邯郸, 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随从百馀骑,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 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 李良素贵,起身,愧疚于从官。 从官有一人曰: 天下畔秦,能者先立。 且赵王素出将军下, 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 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能未决择, 因此而怒,遣人追杀王姊, 因将其兵袭邯郸。 邯郸不知,竟杀赵王、邵骚。 赵人多有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二人独得脱。 陈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起兵,围东海守于郯。 陈王闻之,使武平君(畔)为将军,将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自立为大司马, 恶属武平君, 告军吏曰: 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 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 章邯已破伍逢,击陈柱国,房君,杀之。 又进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 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陈王以降。 初,陈涉既为王, 其故人皆往依之。 妻之父亦往焉,陈王以众宾待之,长揖不拜。 妻之父怒曰: 怙乱僣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不辞而去。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 陈王曰: 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 故诸人皆自去,由此无亲陈王者。 陈王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 诸将巡地至,令而不遵,辄系而罪之。 独”以苛察为忠, 其所均不善者,各自治之。 诸将以其故不亲者附,因此其所以败也。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占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葬陈王于砀,谥曰隐王。 起初,陈王,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 (留)至南阳,闻陈王死, 而南阳复为秦,宋留以军降, 二世车裂留以示众。 【魏】 周市将兵攻略丰地、 沛,使人招雍齿。 雍齿不欲属沛公,即以丰降魏。沛公攻之,不克。 【赵】 张耳、陈馀收其散兵,得数万人,击李良。 良败,走归章邯。 有客说于耳、馀,曰: 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以独立。 立赵后,辅之谊,可就功。 乃求得赵歇。 春,正月,耳、馀立歇为赵王,居信都。 东阳宁君、秦嘉闻陈王军败, 后立景驹为楚王, 引兵之方与, 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欲与之并力俱进。 齐王曰: 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 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 田儋杀公孙庆于当下。 《秦左、右校复攻陈,占之。 吕将军败走,徼兵合聚, 与番盗黥布相遇,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论输骊山。 骊山之徒数十万人, 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 番阳令,吴芮, 甚得江湖间心,号曰番君。 布往见之,其众已数千人。 番君乃以女,予妻之,使将其兵击秦。 楚王景驹在留,沛公往从之。 张良也聚少年百馀人,欲往从景驹。 道途遇沛公,后从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与沛公, 沛公善之,常用其策。 良为他人言,皆不入思。 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不去。 沛公与良俱见景驹,欲请兵以攻丰。 那时章邯司马尸二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 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 二月,攻砀,三日,拔之。 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 还反击丰,不下。 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巡广陵,未下。 闻陈王败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 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者至言欲与连和俱西。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 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 婴母同婴言: 自我为汝家妇, 未尝闻汝先世有此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 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之名也。 婴乃不敢为王, 同其军吏曰: 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 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英布既破秦军,引兵而东。 闻项梁西渡淮,布与蒲将军皆以其兵属焉。项梁众六七万人,军下邳。 景驹、秦嘉军彭城东, 欲以距(梁)。 梁同军吏曰: 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 今秦嘉,背,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 追之,至胡陵,嘉还战。 一日后,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 梁自己并合秦嘉军,出军胡陵,将引军而西。 章邯军至栗, 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 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梁)引兵入薛,诛朱鸡石。 沛公从骑百馀往见梁, 梁与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拔之。 雍齿奔魏。 项梁使项羽,别攻襄城, 襄城坚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还报。 梁闻陈王定死, 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沛公亦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 往说项梁曰: 陈胜败,固当。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 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 今君起于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于是项梁认可其言, 乃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 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 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眙。 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 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司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 (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 魏王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 齐王儋及楚将项它皆将兵随市救魏。 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市。 魏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而杀。 其弟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 齐田荣收其兄儋馀兵,东走东阿,章邯追围之。 齐人闻齐王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田角为相,角弟间为将,以距诸侯。 秋,七月,大霖雨。 武信君引兵攻亢父,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 章邯走而西。田荣引兵东归齐。 《武信君独追北,使项羽、沛公别攻城阳,屠之。》 楚军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 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 沛公、项羽去,攻定陶。 八月,田荣击逐齐王假, 假往走楚,田角往赵。 田荣乃立儋子市为齐王, 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章邯兵益盛,项梁数使使告齐、赵发兵共击章邯。 田荣曰: 楚杀田假,赵杀角间, 才出兵。 (楚、赵不许, 田荣怒,终不肯出兵。 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 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 乃说二世曰: 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 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 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 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 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 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 关东群盗多,今上有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 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 李斯曰: 固也,吾欲言之久矣。 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 吾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闲。 赵高曰: 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闲,语君。 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曰: 上方闲,可奏事。 丞相至宫门上谒。 如此者三。 二世怒曰: 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 吾方燕私,丞相来请事! 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赵高因曰: 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 今陛下已立为帝, 而丞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 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 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 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 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 守不肯击。 臣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 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 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李斯闻之, 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 高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 昔田常相齐简公,窃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齐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 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 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 其志若韩玘为韩安相也。 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 二世曰: 何哉!夫高,故宦人也, 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 而君疑之,何也? 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 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 二世雅爱信高, 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 高曰: 丞相所患者独高, 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是时,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 秦发兵追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 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税赋大也。 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 二世曰: 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 吾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 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 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 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 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 去疾、劫自杀,独李斯就狱。 二世以属赵高治之,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 赵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欲上书自陈, 幸二世寤而赦之。 乃从狱中上书曰: 臣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 逮秦地之狭隘,不过千里,兵数十万。 臣尽薄材,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 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 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 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见秦之强。 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 此皆臣之罪也,臣当死久矣! 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 愿陛下察之! 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 诈为御史、谒者、侍中,反往传讯斯, 斯以其为实,对。 而后二世使人验斯, 斯以为如前,终不更言。 言辞曰服,奏当上。 二世喜曰: 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 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 则楚兵已击杀之。 使者来,会职责相下吏,高皆妄为反辞以相傅会,遂具斯五刑, 论腰斩咸阳市。 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 顾谓其中子曰: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 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决焉。 第二卷文(六)续上篇 项梁,破章邯于东阿, 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 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 项梁日益,轻秦,有骄色。 宋义谏曰: 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项梁不听。 馀乃使宋义使于齐, 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 曰:公将见武信君乎? 曰:然。 曰:臣论我武信君军必败。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当时连雨季,自七月至九月。 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 闻武信君死,士卒恐, 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 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 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魏豹下魏二十馀城, 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后九月, 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 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 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 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 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 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 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 章邯军巨鹿南棘原。 赵数请救于楚。 高陵君(显)在楚, 见楚王曰: 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 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 王召宋义与计事, 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 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 号为“卿子冠军”。 初始,楚怀王与诸将约: 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 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 怀王诸老将皆曰: 项羽为人, 慻悍猾贼,尝攻襄城, 襄城无遗类,皆坑之, 诸所过无不残灭。 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 项羽不可遣, 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 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砀,至阳城与杠里,攻秦壁,破其二军。 三年甲午,前(207)年, 冬,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助楚救赵。 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 宋义行至安阳, 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 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 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 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 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 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 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 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 赵举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项羽晨朝见将军宋义,于其帐中斩宋义头。 出令军中曰: 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 当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 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使人追宋义子,及至齐,杀之。 使桓楚报命于怀王。 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 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馀人,并之。 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 (故齐,王建孙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 章邯筑甬道属河,饷王离。 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 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陈馀进前。 陈馀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 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往让陈馀曰: 始初吾与公为刎颈交, 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 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 陈馀曰: 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 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 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 张黡、陈泽要以俱死,乃使黡、泽将五千人先尝秦军,至,皆没。 当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 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薄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 战少利,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 陈馀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大破之,章邯引兵却怯。 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虏王离。 涉间不降,自烧杀。 当时,楚兵冠诸侯军。 救巨鹿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侯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 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于是赵王歇及张耳乃得出巨鹿城谢诸侯。 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己不肯救赵。 及问张黡、陈泽所在,疑陈馀杀之,数以问馀。 馀怒曰: 不意君之望臣深也! 岂以臣为重去将印哉? 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 陈馀起去如厕。 有客说张耳曰: 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 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而后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 赵王歇还信都。 春,二月,沛公北击昌邑, 遇彭越,彭越以其兵从沛公。 《越,昌邑人,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 陈胜、项梁之起,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 请仲为长。 越谢曰:臣不愿也。 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 第二日日出,十馀人后,有后者至日中。 于是越谢曰: 臣老,诸君强以为长。 今期至多者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 令校长斩之。皆笑曰: 何至于是!请后不敢。 于是越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令徒属,徒属皆大惊,莫敢仰视。 乃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遂助沛公攻昌邑。 昌邑未下, 沛公引兵西过高阳。 高阳人(郦食其),家贫落魄, 为里监门,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 谓曰: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吾问其将皆握龊,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 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 若见沛公, 同曰:臣里中有郦生,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 生自称我非狂生 骑士曰: “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 郦生曰:第言之,骑士从容言。 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 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 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 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 且欲率诸侯破秦也? 沛公骂曰: 竖儒!天下同苦秦久矣, 故诸侯相率而攻秦, 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 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 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 沛公喜,赐郦生食, 问曰:计将安出? 郦生曰: 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 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 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 即不听,足下引兵攻之,臣为内应。 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 号郦食其为广野君。 郦生言其弟商。 当时商聚少年得四千人, 来属沛公,沛公以为将, 将陈留兵以从,郦生常为说客,使诸侯。 三月,沛公攻开封,未拔。 西与秦将杨熊会战于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 杨熊败走之荥阳, 二世使使者斩之以徇。 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 因张良,遂略韩地。 此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 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 军不利,南出辳辕。 张良引兵从沛公。沛公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 六月,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 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 沛公引兵过宛,西。 张良谏曰: 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 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 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 南阳守欲自刭, 共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 乃越城见沛公曰: 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宛郡县连城数十,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 今足下数日上攻,士死伤者必多。 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 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有强宛之患。 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 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足下通行无所累。 沛公曰:善! 秋,七月,南阳守齮降, 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 引兵西,无不下者。 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 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偕攻析、郦,皆降。 所过亡得卤掠,秦民皆喜。 王离军既没,章邯军棘原, 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 秦军数却, 二世使人让章邯。 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 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 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军,报曰: 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 不能胜,不免于死。 愿将军孰计之!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 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 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 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 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 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 吾以为将军居外久,多内鄐,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 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 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 约共攻秦,分王其地, 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戮乎?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 约未成,项羽使蒲将, 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军战,再破之。 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 项羽召军吏谋曰: 粮少,欲听其约。 军吏皆曰:善。 项羽乃与期洹水殷虚上。 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瑕丘申阳下河南,引兵从项羽。 起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 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 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 问左右,左右或默言,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 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 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 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也, 及项羽虏王离等,而章邯等军数败,上书请益助。 自关以东,大抵尽畔秦吏, 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 八月,沛公将数万人攻武关,屠之。 高恐二世怒,诛连及己身,乃谢病,不朝见。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 卜曰:泾水为祟。 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沈四白马。 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 高惧,暗中与其婿咸阳令阎乐 及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 今事急,欲归祸于吾。 吾欲易置上,更立子婴。 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 乃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 令乐召吏发兵追,劫乐母置高舍。 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 缚卫令仆射,曰: 尔贼入此,何不止? 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 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 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 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 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 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 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 二世入内,谓曰: 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 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 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 阎乐前至二世,数曰: 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 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 乐曰:不可! 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 乐曰:不许 二世又曰:愿为万户侯。 乐曰:不许。 二世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 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 麾其兵进。 二世自杀。阎乐归报赵高。 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 告以诛二世之状,曰: 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 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 宜为王如故,便。 乃立子婴为秦王。 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 九月,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斋五日。 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 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 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 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 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 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 赵高使人请子婴数次,子婴不行。高果自往, 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 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 遣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 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 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 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 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 张良曰: 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懈怠击之。 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蕢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 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第三卷文(一)汉始关乱民易亡 公元前(206)年, 元年乙未,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 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 (诸将或言诛秦王。) 沛公曰: 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 且人已降,杀之不祥。 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 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 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 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堕, 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 何也?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沛公西入咸阳, 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 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 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曰: 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 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 (沛公不听。) 张良曰: 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君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方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 与父老约法三章耳,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 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 秦民大喜。 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沛公又让不受, 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 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既定河北, 率诸侯兵欲西入关。 先时,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 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 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 窃言曰: 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 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 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 (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 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 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又说沛公曰: 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 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 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计,从之。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 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 十二月,项羽进至戏。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 沛公欲称王关中, 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欲以求封。 项羽大怒, 飨士卒,期第二日击沛公军。 当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 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 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 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 曰:毋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 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 良曰: 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 沛公默然曰: 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 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 约为婚姻,曰: 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 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 第二日不可不蚤自来谢。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 具以沛公言报项羽, 因言曰: 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 项羽许诺。 沛公二日, 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 谢曰: 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 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 项羽曰: 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生此! 项羽因留沛公与饮。 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 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 召项庄,谓曰: 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 曰: 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羽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 项伯亦拔剑起舞, 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 军门卫士欲止不内, 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遂入,披帷立,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 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羽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 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 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 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 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 项羽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公曰:未得今者出,未能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 《鸿门去霸上四十里,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 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 留张良使谢项羽, 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 沛公谓良曰: 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 张良入谢曰: 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 项羽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 亚父曰:唉!竖子不足与谋! 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秦民大失望。 韩生说项羽曰: 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 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 怀王曰:如约行。 项羽怒曰: 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 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 春,正月, 羽阳尊怀王为义帝, 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 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 乃阴谋曰: 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 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项羽欲自取梁地,) 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 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于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军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 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 客多说项羽曰: 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 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 萧何谏曰: 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 汉王曰:何为乃死也? 何曰:今众不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 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 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 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 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 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 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 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 张良送至褒中, 汉王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于胶东, 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 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 荣留齐王市,不令之胶东。 市畏项羽,窃亡之国。 荣怒,六月,追击杀市于即墨,自立为齐王。 是时,彭越在巨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 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 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 荣遂并王三齐之地, 又使越击楚。 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 越大破楚军。 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 张耳与馀,功等也。 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 乃阴使张同、 夏说说齐王荣曰: 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 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 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抜蔽! 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 已,又杀之。 第三卷文(二)续上篇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 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 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给饭信。 信喜,谓漂母曰: 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 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因众辱之曰: 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裦下!。 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裦下,蒲伏。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 居麾下,无所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以数策言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 为连敖,坐当斩。 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 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 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 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言于王。 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萧何奇之。 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 信,度,何等已数言王, 王不我用,即亡去。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 王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王。 王且怒且喜,骂何曰: 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 王曰:若所追者谁? 何曰:韩信也。 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 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 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于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 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 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 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 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 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 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 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于是汉王大喜, 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 部署诸将所击。 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 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 雍兵败,还走。 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 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 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 塞王欣、翟王翳皆降, 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 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 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 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 【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 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 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私送使者,泣曰: 愿为老妾语陵。 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烹陵母。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张良遗项王书曰: 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 齐欲与赵并灭楚。 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是岁, 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使趣义帝行, 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二公元前(205)年冬, 二年丙申, 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 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 常山王张耳败,走汉, 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 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 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 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 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 汉王以为成信侯。 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 齐王荣将兵会战,, 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 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 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 齐民相聚叛之。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 魏王豹降,将兵从。 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初, 《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 说魏王,不听。 人或谗之,平亡去。 后事项羽,赐爵为卿。 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 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 而后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脩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 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 平曰: 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 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 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 三老董公遮说王曰: 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 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 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 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 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 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 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 今项羽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 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使者至赵, 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 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 持其头遗陈馀;馀乃遣兵助汉。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 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虽闻汉东,随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 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 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 汉王曰: 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 欲急立魏后。 今西魏王(豹),真魏后。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遂入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 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 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穣、泗水,死者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 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怯,为楚所挤,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 逢迎楚军,大乱坏散, 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欲过沛收家室, 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 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 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 滕公为太仆,曰: 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故徐行。 汉王怒,欲斩之者十馀。 滕公卒保护,脱二子。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 反遇楚军。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当时, 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 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进攻田假, 假走楚,楚杀之。 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汉王问群臣曰: 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 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初始,项王击齐,征兵九江, 九江王(布)称病不在,遣将将军数千人行。 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楚王由此怨布,娄使使者诮让,召布。 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 所与者独九江王。 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 汉王自下邑徙军砀, 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 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五月,汉王至荥阳, 诸败军皆会, 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 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 皆推故奉骑士重泉人, 李必、骆甲。 汉王欲拜之, 李必、骆甲曰: 臣故秦民,恐军不信。 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 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 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 楚因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 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 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 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其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 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 壬午,立子盈为太子;赦罪人。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 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初,秦之亡也,豪杰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 而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 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数世。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 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 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 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 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 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 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 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 对曰:柏直。 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骑将谁也? 曰:冯敬。 王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 王又曰:步卒将谁也? 曰:项佗。 王曰: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 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 郦生曰:柏直也。 信曰:竖子耳。遂进兵。 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 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流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 九月,信击虏豹, 传诣荥阳;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 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 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第三卷文(三)拥强国而作噩,心大力浅 公元前(204)年, 三年丁酉,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 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 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 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 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 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 成安君尝自称义兵, 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 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 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 佯应曰:诺。 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 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 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 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 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 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 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 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 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 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 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 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是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 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 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 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 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代齐,何若而有功? 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 信曰: 仆闻之, 百里奚居虞而虞亡, 在秦而秦霸。 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 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 广武君曰: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 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 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 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 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 旷日持久,粮食单竭。 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 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 广武君对曰: 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 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 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 燕必不敢不听从。 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 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甲戌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 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 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 此臣之所以为使。 使何得见,言之而是, 大王所欲闻也。 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 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 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 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 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 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 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 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 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 日夜会战彭城下。 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 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 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 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 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 汉坚守而不动, 楚进则不得攻, 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 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 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 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 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 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 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 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 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 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 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 九江王曰:请奉命。 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 方,急责布发兵。 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 布愕然。楚使者起。 何因说布曰: 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 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 数月,龙且破九江军。 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 乃间行与何归汉。 十二月,九江王至汉。 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 布大怒,悔来,欲自杀。 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 于是乃使人入九江。 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 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 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食其曰: 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 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 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 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 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 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食其未出行,张良从外来谒。 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而后具以郦生语, 告知良,曰:何如?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 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 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 其不可,三也。 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 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 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 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 其不可,七也。 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 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 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 而后令趣销印。 【荀悦论曰: 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 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 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 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 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 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 郦生亦说汉王。 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 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 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 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 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 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 行虚惠而获实福也。 立六国,于汉王, 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 设虚名而受实祸也。 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 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 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 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 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 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 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 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 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 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 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 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 且韩信选精兵以守, 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 项羽选精兵以攻, 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 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汉王谓陈平曰: 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陈平曰: 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昩、 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 《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曰:善!。 才出黄金四万斤给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 宣言: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功多矣, 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 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 亚父劝羽急攻荥阳。 汉王患之。 项羽使使至汉, 陈平使为太牢具。 举进,见楚使, 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 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 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 归途,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五月, 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 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 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而四面击之。 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 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 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 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 曰:已出去矣。 羽烧杀信。 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 辕生说汉王曰: 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 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 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 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 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 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 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第三卷文(四)续上篇 第23章(2) 汉王之败彭城, 解而西也, 彭越皆,亡其所下城, 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 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 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 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 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擒周苛。 羽同苛言: 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 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 若非汉王敌也! 羽而后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遂围成皋。 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 宿居小脩武传舍。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 张耳、韩信未起,即已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信、耳)起后,才知汉王来,大惊。 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徇行,备守赵地。 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 楚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临江王龙薨,子尉嗣。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 八月,引兵临河,南乡, 军小脩武,欲复与楚战。 郎中郑忠说止汉王, 使高垒深堑勿与战。 汉王听其计。 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 骑数百,度白马津, 入楚地,佐彭越, 烧楚积聚,以破其业, 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 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 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 九月, 项王同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 即使汉王欲挑战, 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 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 郦生曰: 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 王者以民为天, 而民以食为天。 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 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 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 此乃天所以资汉也。 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 且两雄不俱立, 楚、汉久相持不决, 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 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 食其又说王曰: 方今燕、赵已定, 唯齐未下,诸田宗强, 负海、岱, 阻河、济,南近于楚, 人多变诈。 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 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 王曰:善!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 王知天下之所归乎? 齐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 郦生曰:归汉。 齐王曰:先生何以言之? 郦生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 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 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 收天下之兵, 立诸侯之后。 降城即以侯其将, 得赂即以分其士。 与天下同其利, 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 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实。 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 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 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 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 可坐而策也! 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 涉西河,破北魏。 出井陉,诛成安君。 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 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 天下后服者先亡矣。 王疾先下汉王, 齐国可得而保也。 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 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以距汉。 才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 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 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 辨士蒯彻说信曰: 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 将军以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 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四年戊戌, 公元前(203)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 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 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田横走博阳, 守相田光走城阳, 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 汉数挑战,楚军不出。 使人辱之,数日, 咎怒,渡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 (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 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 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 数月,楚军食少。 项王患之, 乃为高祖, 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 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 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 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曰: 天下事未可知。 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王从之。 项王同汉王曰: 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 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笑谢曰: 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 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 项王大怒, 乃自被甲持戟挑战。 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 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 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 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 汉王数羽曰: 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 矫杀卿子冠军,罪二。 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 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 杀秦降王子婴,罪五。 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 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 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 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 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 为政不平,王约不信, 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 罪十也。 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 使刑馀罪人击公, 何苦乃与公挑战! 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胸,汉王病创卧, 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 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 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 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 有客说于龙且曰: 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 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 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 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 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 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 受辱于裦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 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 韩信储夜令人为万馀囊, 满盛沙,壅水上流。 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 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 韩信使人决壅囊, 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 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逃去也。 信遂追北至成阳,虏齐王广。 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 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 田横亡走梁,归彭越。 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 曹参击田既于胶东, 皆杀之,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 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 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 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 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 汉王发书,大怒, 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 张良、陈平蹑汉王足, 因附耳语曰: 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 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 汉王亦悟,因复骂曰: 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 使盱台人涉往说齐**曰: 天下共苦秦久矣, 相与戮力击秦。 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 侵人之分,夺人之地。 已破三秦,引兵出关, 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 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 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且汉王不可必, 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 项王怜而活之。 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 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 足下右投则汉王胜, 左投则项王胜。 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足下与项王有故, 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 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韩信谢曰: 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 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 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 推食食我,言听计用, 故吾得以至于此。 夫人深亲我,我倍之不祥; 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 蒯彻知天下权在信, 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 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 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曰:何谓也? 蒯彻曰: 天下初发难也, 忧在亡秦而已。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于京、索之间。 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 汉王将数十万之众, 距巩、雒,阻山河之险, 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 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 以臣料之, 其势非天下之贤圣, 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 足下为汉则汉胜, 与楚则楚胜。 诚能听臣之计, 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 有甲兵之聚,据强齐, 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 因民之欲, 西乡为百姓请命, 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 孰敢不听! 割大弱强以立诸侯, 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 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 盖闻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愿足下熟虑之! 韩信曰: 汉王遇我甚厚, 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 蒯生曰: 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 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 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 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 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 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存亡越, 霸句践, 立功成名而身死亡, 野兽尽而猎狗烹。 夫以交友言之, 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 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 愿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 (勇略震主者身危, 功盖天下者不赏。)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 挟不赏之功,归楚, 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 足下欲持是安归乎? 韩信谢曰: 先生且休矣,吾将念。 后数日,蒯彻复说曰: 夫听者,事之候也。 计者,事之机也。 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 疑者,事之害也。 审豪厘之小计, 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 决不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 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时乎时,不再来!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 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 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秋,七月, 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 来致,枭骑助汉。 汉王下令。 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昌,苛从弟也。 项羽自知少助。 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 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 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 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 汉王欲西归, 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 楚兵疲食尽, 此天亡之时也, 今释不击, 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汉王从之。 喜 第三卷文(五)崛起国胜敌意多 五年己亥,公元前(202)年 冬,十月, 汉王追项羽至固陵, 与齐**、魏相国越期会击楚。 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坚壁自守, 同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 对曰: 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 齐**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 彭越本定梁地, 初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 而君王不早定。 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穣城皆以王彭越, 从陈以东傅海与齐**。 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 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 汉王从之。 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 殷畔楚,以舒屠六, 举九江兵迎黥布, 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 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 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 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则夜起,饮帐中, 悲歌慷慨,泣数行下, 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 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 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 至阴陵,迷失道途, 问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后而引兵而东, 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 谓其骑曰: 吾起兵至今,八岁矣。 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后而分其骑以为四队, 四乡。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同其骑曰: 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当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 项王瞋目而叱之, (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 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 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 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同其骑曰:何如? 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 乌江亭长舣船待, 同项王曰: 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 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 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 曰:若非吾故人乎? 马童面之, 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 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才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五人共会其体,皆是, 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 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 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才降。 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穣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皆不诛。 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 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太史公曰: 羽起陇畮之中,三年, 遂将五诸侯灭秦, 分裂天下而封王侯, 政由羽出,位虽不终, 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 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 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法言》, 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 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 屈人者克,自屈者负。 天曷故焉!》】 汉王还,至定陶, 驰入齐**壁,夺其军。 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春,正月, 更立齐**为楚王, 王淮北,都下邳。 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 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 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 二月甲午, 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更王后曰:皇后, 太子曰:皇太子。 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 诏曰: 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 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 其以芮为长沙王。 又曰: 故粤王无诸,世奉粤祀。 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 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 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帝西都洛阳。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有诏曰: 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 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 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 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帝置酒洛阳南宫, 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 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对曰: 陛下使人攻城略地, 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 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 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 上曰: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 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 群臣说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 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 以为中尉, 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彭越既受汉封, 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 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 齐贤者多附焉。 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 乃使使赦横罪,召之。 横谢曰: 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商为汉将。 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 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 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 曰: 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 横谢使者曰: 人臣见天子,当洗沐。 因此留,同其客曰:横初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 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 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 我独不愧于心乎! 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 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 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 遂自刭,令客奉其头, 从使者驰奏之。帝曰: 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为之流涕。 后而拜其二客为都尉, 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 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 帝闻之,大惊。 以横客皆贤,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死,亦皆自杀。 初,楚人季布为项籍将,数窘辱帝。 项籍灭,帝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 布乃髡钳为奴,自卖于朱家。 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见藤公, 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 项氏臣岂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 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 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 滕公待间言于上, 如朱家指, 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复见之。 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 短兵接,帝急,顾而同丁公曰:两贤相厄哉! 丁公引兵而还。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 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 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臣司马光曰: 高祖起丰、沛以来, 罔罗豪桀,招亡纳叛, 亦已多矣。 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 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 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 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 苟不明礼义以示之, 使为臣者,人怀贰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 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 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 戮一人而千万人惧, 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宜矣!】 齐人娄敬戍陇西, 过洛阳,脱輓辂,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 虞将军欲与之鲜衣, 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 于是虞将军入言上, 上召见,问之。 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娄敬曰: 陛下取天下与周异。 周之先,自后稷封邰, 积德累善,十有馀世, 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 遂灭殷为天子。 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 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 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 及其衰也,天下莫朝, 周不能制也。 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 大战七十,小战四十。 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 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 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 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 臣窃以为不侔也。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 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 百万之众可立具也。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 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帝问群臣, 群臣皆山东人, 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 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 上问张良, 张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 南有巴、蜀之饶, 北有胡苑之利。 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 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 即道引,不食穣,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 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 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司马光曰: 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 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 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 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 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 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 淮阳诛夷,萧何系狱, 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 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 皇上自将征之。 赵景王耳、长沙文王芮皆薨。 九月,虏藏荼。 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 绾生又与上同日; 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项羽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后九月,治长乐宫。 项王将钟离昧, 素与楚**善。 项王死后,亡后归信。 汉王怨昧,闻其在楚, 诏楚捕昧。 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第三卷文(六)续上篇 第25章(2) 六年庚子, 公元前(201)年, 冬,十月, 有人上书告楚王(信)反者。 帝以问诸将, 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帝默然。 又问陈平。 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 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 王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 王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王上曰:为之奈何? 平曰: 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 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帝以为然, 乃发使告诸侯会陈, 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楚**闻之, 自疑惧,不知所为。 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 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 信持昧首谒上。 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 信曰:果若人言: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王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 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 秦,形胜之国也, 带河阻山,地势便利。 其以下兵于诸侯, 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 西有浊河之限, 北有勃海之利。 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 王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王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 多称病,不朝从。 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 曰:大王乃肯临臣! 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信, 言诸将能将兵多少。 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 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上曰:于君何如?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 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甲申,始剖符封诸功臣为彻侯。 萧何封酂侯,所食邑独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小者数十合。 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 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 帝曰: 诸君知猎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 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 群臣皆不敢言。 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 帝使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 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张良为留侯。 封陈平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 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 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 春,正月,丙午, 分楚**地为二国, 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为荆王, 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 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 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肥为齐王, 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王上以韩**材武, 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 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 信上书曰: 国被边,匈奴数入寇。 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 王上许之。 王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 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 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 往往相与坐沙中语。 上曰:此何语?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 留侯曰: 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 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平生所仇怨。 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 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 王上乃忧曰:为之奈何?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 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 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 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臣司马光曰: 张良为高帝谋臣, 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 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 然后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 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 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 使上无阿私之失, 下无猜惧之谋, 国家无虞,利及后世。 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列侯毕已受封, 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 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 群臣议皆误。 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 此特一时之事耳。 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 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 上之乏绝者数矣。 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 此万世之功也。 今虽无曹参等百数, 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上曰:善! 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 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 于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 益封何二千户。上归栎阳。 夏,五月,丙午, 尊太公为太上皇。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馀年。 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 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 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 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 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 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 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可用。 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 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日; 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遂与之。 居顷之, 东胡又使使谓冒顿。 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 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 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 此弃地,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 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乎,勿与亦可!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 国中有后出者斩! 遂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冒顿遂灭东胡。 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 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 那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 中国罢于兵革, 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馀万,威服诸国。 秋,匈奴围韩**于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 汉发兵救之。 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 信恐诛, 九月,以马邑降匈奴。 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 叔孙通说上曰: 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帝曰:得无难乎? 叔孙通曰: 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 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馀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 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 今天下初定, 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去矣,无污我! 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遂与所微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习之。 月馀,言于上曰:可试观矣。 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 七年辛丑,公元前(200)年,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 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 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 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 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 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置酒”, 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 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 赐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 及通制礼,颇有所增损, 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 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 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臣司马光曰: 礼之为物大矣! 用之于身, 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 用之于家, 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 用之于乡, 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 用之于国, 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 用之于天下, 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 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 夫以高祖之明达, 闻陆贾之言而称善, 睹叔孙通之仪而叹息; 然所以不能比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 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 与之以礼为天下, 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 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 徒窃礼之糠粃, 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 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 以迄于今, 岂不痛甚矣哉! 是以《扬子讥之曰: 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 曰:何如其大也! 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 召先生于鲁, 所不能致者二人。 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 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 如委己而从人, 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 善乎扬子之言也!》 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上自将击韩**, 破其军于铜韑,斩其将王喜。 信亡走匈奴。 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 立赵苗裔(赵利)为王, 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 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 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 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 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王上居晋阳, 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 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 王上又使刘敬往使匈奴, 未还。 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 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已业行, 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 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 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 阏氏同冒顿曰: 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 冒顿与王黄、赵利期, 而黄、利兵不来, 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 那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 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 外乡,从解角直出。 帝出围,欲驱。 太仆滕公固徐行。至平城, 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 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 上至广武,赦刘敬, 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帝南过曲逆, 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 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十二月,上还,过赵。 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 王上箕倨慢骂之。 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 乃说王曰: 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 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 请为王杀之! 张敖啮其指出血, 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德流子孙。 秋豪皆帝力也。 愿君无需出口! 贯高、赵午等皆曰:乃吾等非也。 吾王长者,不倍德。 且吾等义不辱。 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匈奴攻代。 代王喜弃国自归, 赦为郺阳侯。 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二月,上至长安。 萧何治未央宫, 上见其壮丽,甚怒, 同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 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 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臣司马光曰: 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 天下未定, 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 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 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 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 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 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第三卷文(七)风雨变化固朝臣 八年壬寅, 公元前(199)年, 冬,王上东击韩**馀寇于东垣,过柏人。 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 上欲宿,心动, 问曰:县名为何? 曰:柏人。 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 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羪,操兵、乘、骑马。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 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 上患之,问刘敬, 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 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 上曰:奈何? 对曰: 陛下诚能以適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 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 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 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则外孙为单于。 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帝曰:善!欲遣长公主。 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 王上竟不能遣。 九年癸卯, 公元前(一九八)年 冬, 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 以妻单于。 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 建信侯谓冒顿残贼, 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 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 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 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 服则怀之以德, 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 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 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 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 因言: 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 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 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上曰:善!。 十一月, 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馀万口。 十二月,上行走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 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赵午等十馀人皆争自刭, 贯高独怒骂曰: 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 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 乃辻车胶致,与王诣长安。 高对狱曰: 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 吏治,搒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 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 王上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 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 中大夫泄公曰: 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 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 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 高曰: 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 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 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 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 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 春,正月,上赦赵王敖, 废为宣平侯,徒代王如意为赵王。 王上贤,贯高为人, 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 因赦贯高。 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 泄公曰:然。 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 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 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 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 乃仰绝亢,遂死。 【荀悦论曰: 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 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 《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 高祖骄以失臣, 贯高狠以亡君。 使贯高谋逆者, 高祖之过也。 使张敖亡国者, 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 殊死已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王上诏: 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 郎中田叔、客孟舒皆处髡钳为王家奴以从。 及张敖既免,王上贤田叔、孟舒等。 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 王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夏,六月,乙未晦, 日有食之。 是岁,更以丞相萧何为相国。 十年甲辰, 公元前(197)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 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 楚王、梁王皆来送葬。 赦栎阳囚。 定陶戚姬有宠于王上, 生赵王如意。王 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 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王 上之关东,戚姬常从, 日夜啼泣,欲立其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 王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 大臣争之,皆莫能得。 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 王上问其说。 昌为人吃, 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王上欣然而笑。 吕后侧耳于东厢听, 既罢,见昌, 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当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 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 王上曰:谁可者? 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 王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初, 王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 豨过辞淮阴侯。 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 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 豨曰:唯将军令之! 淮阴侯曰: 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 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 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 再至,陛下乃疑矣。 三至,必怒而自将。 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 赵相周昌求入见王上, 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 王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 豨恐,韩**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太上皇崩, 王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 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王上自东击之。 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周昌奏: 常山二十五城, 亡其二十城, 请诛守、尉。 王上曰:守、尉反乎? 对曰:不。 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王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 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 四人惭,皆伏地。 王上封各千户,以为将。 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 王上曰: 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 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 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 皆曰:善! 又闻豨将皆故贾人, 王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 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十一年乙巳, 公元前(196)年,冬, 王上在邯郸。 陈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 王黄将骑千馀军曲逆, 张春将卒万馀人渡河攻聊城。 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 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 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 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 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 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 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报。 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 春,正月,舍人弟上变, 告信欲反状于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 才与萧相国谋, 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 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后遂夷信三族。 【臣光曰: 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 与高祖起汉中, 定三秦,遂分兵以北, 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 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 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 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 夫以卢绾里□旧恩, 犹南面王燕, 信乃以列侯奉朝请, 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 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 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 初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 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 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 及天下已定, 则信复何恃哉! 夫乘时以徼利者, 市井之志也。 酬功而报德者, 士君子之心也。 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 而以君子之心望于人, 不亦难哉! 《是故太史公论之曰: 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 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 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将军柴武斩韩**于参合。 王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 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 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 王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 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 王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 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 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 王上怒曰:烹之! 彻曰:嗟乎!冤哉烹也! 王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 对曰: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 狗固吠非其主。 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 上曰:置之。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大赦天下。 王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王上怒,使人让之。 梁王恐,欲自往谢。 其将扈辄曰: 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 不如遂发兵反。 梁王不听。 梁太仆得罪,亡走汉, 告梁王与扈辄谋反。 于是王上使使掩梁王, 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 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王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 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 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 至洛阳, 吕后白上曰: 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 不如遂诛之。 妾谨与俱来。 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 廷尉王恬关奏请族之, 王上可其奏。 三月,夷越三族。 枭越首洛阳, 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 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 吏捕以闻。 王上召布,骂,欲烹之。 方提趋汤, 布顾曰:愿一言而死。 王上曰:何言? 布曰: 方上之困于彭城, 败荥阳、成皋间, 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 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 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 而陛下疑以为反, 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 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 于是王上才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 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 罢东郡,颇益梁。 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 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 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 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 召龙川令赵佗, 语曰: 秦为无道,天下苦之。 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 南海僻远, 吾恐盗兵侵地至此, 欲兴兵绝新道自备, 待诸侯变;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 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 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豨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 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 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 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 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 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 五年之间,海内平定。 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天子闻君王王南越, 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 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 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 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 陆生曰:王似贤也。 复曰:我孰与皇帝贤? 陆生曰: 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 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今王众不过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 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 乃留陆生与饮。 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 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 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 他送亦千金。 陆生卒拜佗为南越王, 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第三卷文(八)续上篇 陆生时时前 说称《诗》、《书》, 帝骂之曰: 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 陆生曰: 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 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 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 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帝有惭色,曰: 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 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 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 凡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 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馀日。 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皇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 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 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 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 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帝笑而起。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 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 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暗中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布所幸姬病就医, 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 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 王疑其与乱,欲捕赫。 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 皇上读其书,与语萧相国, 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 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 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 固已疑其言国阴事; 汉使又来,颇有所验。 遂族赫家,发兵反。 反书闻,上乃赦贲赫, 以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计, 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 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 令尹曰:是固当反。 滕公曰: 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 令尹曰: 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 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 问薛公,薛公对曰: 布反不足怪也。 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 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皇上曰:何谓上计? 对曰: 东取吴,西取楚,并齐, 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 何谓中计? 东取吴,西取楚, 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行也。 何谓下计? 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皇上曰:是计将安出? 对曰:出下计。 皇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 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 故曰出下计。 皇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 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 承间为上泣言: 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 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 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 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 皇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皇上虽苦,为妻子自强!。 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 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 如四人意。 皇上曰: 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于是皇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皇上曰: 臣宜从,病甚。 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 因说皇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皇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 布之初反, 同其将曰: 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 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 故遂反。 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 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劫其兵,渡淮击楚。 楚发兵与战徐、僮间。 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 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 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 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 不听。 布果破其一军, 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丙午, 公元前(195)年, 冬,十月, 皇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 皇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 与布相望见, 遥同布曰:何苦而反? 布曰:欲为帝耳! 皇上怒骂之,遂大战。 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皇上令别将追之。 皇上还,过沛, 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 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 酒酣,皇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 游子悲故乡。 朕自沛公以诛暴逆, 遂有天下; 其以沛为朕汤沐邑, 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乐饮十馀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 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 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 皇上以荆王贾无后, 更以荆为吴国。 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皇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通谏曰: 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淡,其可背哉! 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 叔孙通曰: 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 奈何以天下为戏乎! 当时大臣固争者多; 皇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狭, 皇上林中多空地,弃; 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穢,为禽兽食。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 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皇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媚于民,故系治之。 王卫尉曰: 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 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 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 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 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 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 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 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 帝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 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 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王,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当是时, 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 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 张胜至胡, 故燕王藏荼子衍出亡在胡, 见张胜曰: 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 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 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 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 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 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 即有汉急,可以安国。 张胜以为然, 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 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 胜还,具道所以为者。 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 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 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 帝使使召卢绾, 绾称病; 皇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 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 因验问左右。 绾愈恐,闭匿,同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 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 令上病,属任吕后; 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 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 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皇上益怒。 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 于是皇上曰:卢绾果反矣! 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皇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 吕后迎良医。 医入见,曰:疾可治。 皇上嫚骂之曰: 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 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 虽扁鹊何益! 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 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 皇上曰:曹参可。 再问其次, 皇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 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 吕后复问其次, 皇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 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 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 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 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 叔孙通制礼仪;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 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 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 帝大怒,用陈平谋, 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 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 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 且又吕后弟吕之夫,有亲且贵。 帝以仇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 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帝崩,畏吕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 是后吕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 遣使召赵王如意。 使者三反, 赵相周昌同使者曰: 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 王且亦病,不能奉诏。 太后怒,先使人召昌。 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 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 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 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孝惠皇帝 元年丁未, 公元前(194)年冬, 十二月,帝晨出射。 赵王少,不能蚤起; 太后使人持鸩饮之。 犁明,帝还,赵王已死。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日“人彘”。 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 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 使人请太后曰: 此非人所为。 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臣光曰: 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 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 安有守高祖之业, 为天下之主, 不忍母之残酷, 遂弃国家而不恤, 纵酒色以伤生! 若孝惠者, 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 二年戊申, 公元前(193)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 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 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 齐王起,帝亦起取卮; 太后恐,自起泛帝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 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 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 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 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 陇西地震。 夏,旱。 郺阳侯仲薨。 酂文终侯萧何病, 帝上亲自临视, 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 对曰:知臣莫如主。 帝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 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 为家,不治垣屋。 曰: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 参闻何薨, 告舍人: 趣治行!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 及为将相,有隙;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 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 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使窋归,以其私问参。 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 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 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 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 帝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 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帝曰:善!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 百姓歌之曰: 萧何为法,较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三年己酉, 公元前(192)年,春, 发长安六百里内, 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 是时,冒顿方强,为书, 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 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 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中郎将季布曰: 哙可斩也!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 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 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 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 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 高后曰:善!, 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逊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 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 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 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 都东瓯,世号东瓯王。 六月,发诸侯王、 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秋,七月,都厩灾。 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 四年庚戌, 公元前(161)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 帝姊鲁元公主女也, 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 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乃筑复道于武库南。 奉常叔孙通谏曰: 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 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 帝惧曰:急坏之! 通曰: 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 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 帝发诏有司立原庙。 【臣光曰: 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 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 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 傅说戒高宗曰: 无耻过作非。 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 固不以无过为贤, 而以改过为美也。 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 五年辛亥, 公元前(190)年, 冬,雷;桃李华,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豨谷水绝。 秋,八月,己丑, 平阳懿侯曹参薨。 六年壬子, 公元前(189)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 以周勃为太尉。 七年癸丑, 公元前(188)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 大赦天下。 九月,辛丑,葬安陵。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 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 第三卷文(九)潮起潮落妇人行 高皇后元年甲寅, 公元前(187)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 陵曰: 高帝刑白马盟曰: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 问左丞相平、太尉勃, 对曰: 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 始与高帝啑血盟, 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 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陈平、降侯曰: 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甲子, 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 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于太后, 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 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 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 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 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 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 不疑为恒山王; 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 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二年乙卯, 公元前(186)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 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 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 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三年丙辰, 公元前(185)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四年丁巳, 公元前(184)年, 春,二月,癸未, 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媭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 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 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 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 立恒山王义为帝, 更名曰弘,不称元年, 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南越王佗曰: 高帝立我,通使物。 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 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五年戊午, 公元前(183)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 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六年己未, 公元前(182)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 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七年庚申, 公元前(181)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后,不爱, 爱他姬。诸吕女怒, 去,谗之于太后曰: 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不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 丁丑,赵王饿死, 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 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 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媭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 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 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 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 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 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太后曰:可。酒酣, 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 拔剑斩之而还,报曰: 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 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 陈平曰:生揣我何念? 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为之奈何? 陆生曰: 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调,则士豫附; 天下虽有变,权不分。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同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报亦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 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之,愿守代边。 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 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八年辛酉, 公元前(180)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袚,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太后遂病掖伤。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 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 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 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 太后诫产、禄曰: “吕氏之王,大臣不平。 我即崩,帝年少, 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辛巳,太后崩, 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 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 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 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不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 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 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 召平信之。 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 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 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 琅邪**之,西驰见齐王。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 琅邪王说齐王曰: 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 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 谋曰: 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 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 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 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 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 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媭。 媭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 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 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 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 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至军,吕禄已去。 太尉入军门, 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 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 至殿门,不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 未敢公言诛之, 乃同朱虚侯曰: 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 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 日餵时,遂击产,产走。 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 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 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媭,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 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 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 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 “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 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 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 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 代王问左右, 郎中令张武等曰: “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 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啑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 “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 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 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 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 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间。”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 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 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 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元年壬戌, 公元前(179)年 冬,十月,庚戌, 徙琅邪王泽为燕王; 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 上问之, 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 十一月,辛巳, 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 皆复与之。 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 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目送之。 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 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 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 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 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 吴王,兄也; 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 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 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 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 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 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 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 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 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 上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 下遂万物之宜; 外镇抚四夷诸侯; 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 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 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 上许之。 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 岁馀,高后崩,即罢兵。 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 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复使陆贾使南越, 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藩于代。 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 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 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 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 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 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 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 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 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 朕不得擅变焉。 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 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 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虽然,王之号为帝。 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 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 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汉皇帝,贤天子。 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 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 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 即予,予牡,毋予牝。’ 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 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 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 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 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 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 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 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 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 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 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 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 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 帝谦让未遑也。 二年癸亥, 公元前(178)年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 日有食之。 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 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 执重,非特万钧也。 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 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 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 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 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 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 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 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 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 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 天下莫不说喜。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 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 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 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 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圣主不乘危,不徼幸。 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 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 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 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 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 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 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 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 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 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 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 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 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僣拟者并举而争起矣; 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 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 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 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 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 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泽薨。 第三卷文(十)灾祸频发朝中间 太宗孝文皇帝中 前三年甲子, 公元前(177)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 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 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 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 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言。 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 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 而葬其母真定。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 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 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 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皇上常宽假之。 是岁,入朝,从皇上入苑囿猎,与皇上同车,常唤皇上“大兄”。 王有材力,能扛鼎。 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 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 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 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皇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 皇上幸临甘泉。 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右贤王走出塞。 皇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 留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朱虚侯功尤大。 大臣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 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 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 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 秋,七月, 皇上自太原至长安。 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 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 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 十年不得调,欲免归。 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皇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 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 皇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 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皇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皇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 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 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帝曰:“善!” 乃不拜啬夫。 皇上就车,诏释之参乘。 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 至宫,皇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 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 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皇上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帝称善。 是岁,释之为廷尉。 皇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 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 皇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 法者,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 今已下廷尉。 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之。 皇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 皇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许之。 四年乙丑, 公元前(176)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 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皇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 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 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 皇上默然,惭, 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皇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 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帝女也, 勃太子胜之尚之。 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 帝朝太后, 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帝既见绛侯狱辞, 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 复爵邑。绛侯既出, 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五年丙寅, 公元前(175)年,春, 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 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 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 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 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 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 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众。 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又民用钱,郡县不同: 或用轻钱,百加若干; 或用重钱,平称不受。 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 纵而弗呵乎?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 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 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 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 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国知患此, 吏议必曰‘禁之’。 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 令禁铸钱,则钱必重; 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 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 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 贾山亦上书谏, 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 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 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 ,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 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 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 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 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六年丁卯, 公元前(174)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从之。 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 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 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有司治之。 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 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徙处蜀郡严道邛邮。” 尽诛所与谋者。 载长以辎车, 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不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皇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 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皇上哭甚悲, 同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今为奈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皇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 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 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 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帝报书曰: 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 此古圣王之志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后顷之,冒顿死, 子稽粥立, 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单于初立, 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 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 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 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裦皆裂敝, 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 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 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 匈奴约束径,易行; 君臣简,可久; 一国之政,犹一体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 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恶。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 可为痛哭者一, 可为流涕者二, 可为长太息者六; 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 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 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 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 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 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 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 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 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 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 ‘日中必□,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 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 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 一胫之大几如要, 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慳,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 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又苦眡。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 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眡。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何也?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下也。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 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 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鉯,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居;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 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 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 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 使天下回心而乡道, 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 见之南郊,过阙则下, 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 而教固已行矣。 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 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 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 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 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 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 听讼,吾犹人也; 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 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 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他故矣: 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 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 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虖! 被戮辱者不泰迫虖!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 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 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 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 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眡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 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 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 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 卒无事,故以此讥上。 皇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七年戊辰, 公元前(173)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羜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 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相容! 帝闻而病之。 八年己巳, 公元前(172)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 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 皇上疏谏曰: 淮南王之悖逆无道, 天下孰不知其罪! 陛下幸而赦迁之, 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 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 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 大父与叔父也。 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 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 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 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 愿陛下少留计! 皇上不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九年庚午, 公元前(171)年,春,大旱。 十年辛未, 公元前(170)年,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 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 欲令自引分,昭不肯; 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 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 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 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 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 若又从而赦之, 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 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 而不取其杀薄昭, 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 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 斯言得之矣。 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第三卷文(十一)风起朝落恶刑消 前十一年壬申, 公元前(169)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 春,正月,自代还。 夏,六月,梁怀王揖薨, 无子。 贾谊复上疏曰: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为藩抜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 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 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 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 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 梁起于新鄓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 梁足以抜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 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 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 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 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祝,孰视而不定; 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 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 后岁馀,贾谊亦死, 死时年三十三矣。 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 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 一曰得地形, 二曰卒服习, 三曰器用利。 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鋋、剑榡之地,各有所宜; 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 士不选练,卒不服习, 起居不精,动静不集, 趋利弗及,避难不毕, 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 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 兵不完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 射不能中,与无矢同; 中不能入,与无镞同; 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 故《兵法》曰: 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 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 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 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 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 此匈奴之长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 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 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 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 此中国之长技也。 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 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 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俛仰之间耳。 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 帝王之道,出于万全。 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 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 即有险阻,以此当之; 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 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 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 贪戾而欲广大也, 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 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扬、粤之人,其性耐暑。 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 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 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 发之不顺,行者愤怨, 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 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 陈胜行戍,至于大泽, 为天下先倡, 天下从之如流水者, 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 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 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 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 聚而不罢,为费甚大; 罢之,则胡复入。 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 遣将吏发卒以治塞, 甚大惠也。 然今远方之卒守塞, 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 要害之处,通川之道, 调立城邑,毋下千家。 先为室屋,具田器, 乃募民,免罪,拜爵, 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 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 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 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 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 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皇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 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 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 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 臣闻古之徙民者, 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 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 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 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 十长一里,里有假士; 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 十连一邑,邑有假候。 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 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 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 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 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 欢爱之心,足以相死。 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 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 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 壹大治,则终身创矣。 欲立威者,始于折胶; 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 后未易服也。 错为人峭直刻深, 以其辩得幸太子, 太子家号曰“智囊”。 十二年癸酉, 公元前(168)年, 冬,十二月,河决酸枣, 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晁错言于皇上曰: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 非能耕而食之, 织而衣之也, 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有九年之水, 汤有七年之旱, 而国亡捐瘠者, 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馀力; 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 饥之于食,不待甘旨; 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 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 民之趋利,如水走下, 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 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 此令臣轻背其主, 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 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 其服役者不下二人, 其能耕者不过百畮, 百畮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 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 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 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 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 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 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 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 带甲百万,而无粟,不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 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 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 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 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 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 大渫天下粟。 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 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 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皇上复从其言,诏曰: 道民之路,在于务本。 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 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 民有饥色; 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吾诏书数下, 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 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 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十三年甲戌, 公元前(167)年, 春,二月,甲寅, 诏日; 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 皇后亲桑以供祭服; 其具礼仪。 初,秦时祝官有袐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 夏,诏曰: 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 其除之!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 其少女缇萦上书曰: 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 诏曰: 《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 岂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 具为令!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 诸当髡者为城旦、舂; 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 当劓者笞三百; 当斩左止者笞五百; 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 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 制曰:“可。” 是时,皇上既躬修玄默, 而将相皆旧功臣, 少文多质。 惩恶亡秦之政, 论议务在宽厚, 耻言人之过失, 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 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 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六月,诏曰: 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 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 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十四年乙亥, 公元前(166)年,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 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遬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 皇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 群臣谏,不听;皇太后固要,皇上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 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皇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 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 皇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皇上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皇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 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皇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 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 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 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 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 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 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 自飨宾客、军吏、舍人, 是以匈奴远避, 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不能用也! 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春,诏广增诸祀坛场、珪币, 且曰: 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 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 苍以为非是,罢之。 十五年丙子, 公元前(165)年,春, 黄龙见成纪。 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 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 张苍由此自绌。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 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 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 言长安东北有神气, 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十六年丁丑, 公元前(164)年,夏, 四月,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 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 赐累千金; 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 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 又分齐为六国; 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 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卬为胶西王,抋侯辟光为济南王。 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 阜陵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 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 已,视之, 果有献玉杯者, 刻曰“人主延寿”。 平又言:臣侯日再中。 居顷之,日却,复中。 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醫。 平言曰: 周鼎亡在泗水中。 今河决,通于泗, 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兆见,不迎则不至。 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 临河,欲祠出周鼎。 后元年戊寅, 公元前(163)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谐诈也”; 下吏治,诛夷平。 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 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愚而不明,未达其咎: 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 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 何以致此?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 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 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馀,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 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 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二年己卯, 公元前(162)年, 夏,上行幸雍棫阳宫。 六月,代孝王参薨。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 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 皇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 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 有行,欲相之, 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 而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 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 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 封关内侯;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 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 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 因言曰: 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 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皇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皇上曰: 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诣丞相,免冠、徒跣, 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不为礼, 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 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 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三年庚辰, 公元前(161)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四年辛巳, 公元前(160)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五月,赦天下。 皇上行幸雍。 五年壬午, 公元前(159)年, 春,正月,上行幸陇西; 三月,行幸雍; 秋,七月,行幸代。 六年癸未, 公元前(158)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 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 以备胡。 皇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皇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皇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 称善者久之。 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 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 令诸侯无入贡; 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民; 民得卖爵。 七年甲申, 公元前(157)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 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 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 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 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以下至少使。” 乙巳,葬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 有不便,辄驰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皇上曰: 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 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身衣弋绨; 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 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 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 专务以德化民。 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 制诰御史: 长沙王忠,其令著令。 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乙酉, 公元前(156)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 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 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 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制曰:“可。”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斩右止者又当死; 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 是岁,下诏曰: 加笞、重罪无异; 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 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张欧亦事帝于太**,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 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二年丙戌, 公元前(155)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 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 辄听,宠幸倾九卿, 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皇上曰: 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 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丞相嘉谢。 罢朝,嘉同长史曰: 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欧血而死。 错以此愈贵。 秋,与匈奴和亲。 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 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 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 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 有宠,王四十馀城, 居天下膏腴地。 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 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 因上疏请留,且半岁。 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