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走梦人》 第1章梦 村庄,地处偏僻。村名,似乎也因为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偏僻,从没有人在意过它是否被正式的命过名。 编号109,是这个小村庄在群峰掩映的层层山谷腹地中悄悄存世的唯一名分,据说来源于村子东北角儿的兵工厂编号,那是很早以前在这山沟沟里驻扎过的一支后勤保障部队建的独立单位。 这村子很小,称得上个官儿的行政人员也只能算是年近古稀的老村长,根据他常摆弄在手上的那本草纸线装的《地方生产队社员名录》记载,常住村民有9户27人,其中能担当劳力的仅仅只有6个,其他的或年迈或尚处幼年。 那年月,全国上下都在如火如荼的开展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但因为这小村的偏僻闭塞,也使它近乎于此隔绝,影响不多。正因为这样,为109这个小山村保存了一方更纯粹的质朴。 我,于征,自己一个人住。 我睡的这间屋子在四年前的一次山火中烧塌了半边。 听说,在那之前这屋子本是作为部队巡防站的一个哨卡的使用的,后来因为109兵工厂进一步向柴虎山山坳里开挖扩建,在离我们村大约两里地远的地方另修了条路进出,这处建筑就荒废在村口的小石桥边无人问津了。 部队不再从村子里过,便也再用不着它,村里人嫌它房不像房塔不似塔的没个宅子样儿,还不如自己用河泥揉了干草砌的土坯房宽敞舒服,压根儿没人愿意占来住,村民们本来就不缺什么房子的,所以平时也就只有野猫野狗穿来蹦去的在这屋子里闹得欢腾。 我正是那场山火烧塌了半边屋子的时候来到109的,推算起来,那时我八岁。 “又是梦!”,从一团混沌的黑暗中我找回了思绪。 兴许是上了火,嗓子眼儿里干的像是咽了一把花生地里晒的生烟的黄土,呛得人直想咳嗽。炕沿边儿上铺着的破芦席趁我迷迷糊糊伸手摸水碗的当口,刺啦啦……用它的卷边儿在我的手臂上割出了好几条口子,火燎燎地疼! 我疲倦的睁开眼睛,眼前所见都是跳动的红色,偶尔有些细碎的黑灰像断了的丝线一样随着袭人的热浪往屋梁上卷。那木梁,此刻像是有翻滚着的一条赤焰黄龙盘附在上面,不停抽打着尾巴想要挣脱困缚它的锁链。也许烧断了这粗大的木柱,它便能一飞冲天,讨回自己应有的神位。 只看了几眼,我便觉得眼皮发沉,再睁不开。刚才的视线所见也并没能在我的脑袋里产生什么反应,整个人呆呆的,像丢了身体,失去了知觉。 闭上眼睛,听觉就又来找我了——不远处的角落里,从屋顶烧塌下来的条梁木板跟地上的杂物柴草混在一起,烧出一连串儿噼噼啪啪的炸响。 崩溅出来的木块流碳裹挟着浓烟,如同大旗挥舞般冽冽生风,攒足了劲儿要在我身旁、腿边、头顶也燃起一片不输场面的大火来! 我挣扎着动了下手指,只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却让整个身体阵阵痉挛。直到这颤栗抽搐停歇,世界才把触觉还给我——指尖和手背能感受到高温炙烤的难耐热度,指肚和掌心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湿漉漉钢铁的低温。 我的头部和脖子还都动弹不得,好像它们还不肯归我管辖。双眼依然只能固定在一个角度上,只能盯着屋顶的那几根已经被滚火烧得发红的天字梁。 我让手掌继续摸索着它触到的那片冰冷的表面——坚硬、有粗糙的颗粒凸起、有霜和水的混合感,在同一个位置稍微停留的久一些就会有些粘连。 我尽可能的继续探摸,又找到了跟小手指差不多宽窄的一条缝隙。我的小指在这缝隙上来回抹了几次,好像有沙粒一样的东西嵌进指甲缝儿里,这让人很不舒服。 忽然间,眼前像是燃放了盛大的烟花盛典,到处是胡乱飞散的火星和乱窜的长条火苗,上下翻滚着向我迎面逼来。那火焰的声势狰狞凶猛,如同怪兽伸长的舌头,急于搜索到猎物用来舔食。 我无法转动头部,好看看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衣物,更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经整个人都在燃烧着,只是能比刚才更直接的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烧灼。 生生感觉到自己嘴里吃进的是火、胸口呼吸着的也是火、看见的、听见的、摸到的也都只剩下火,再无他物…… 紧接着,一声厚重而又沉闷的断裂声从头顶传来。下一刻,有东西砸的我整个身躯都连带着一震,刹那间肺腑胸腔都在不断颤栗,激荡着铜钟一般的巨响。 这巨响把我的身体一并还给了我。 之前视线就像是趴在冰面凿出的窟窿上看江底休眠的河鱼,身体冻的牢牢的,我不能动,它也不能动。而现在,我能切实的感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次关节的摩擦,甚至每一条血管中那液体的放肆奔流! 四周完全黑了起来,浓墨一样的色彩,稠如胶漆。烧灼的炽热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 我让眼睛再次长久的闭上,疲惫依然。 大约两天后,一只大手才把我重新拉回到有光的世界,在那之前,留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理解黑暗和冰冷的含义。 第2章被困地下 在那之前…… 我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用手臂支起身子,努力睁了睁眼睛,再摇了摇头。 彻头彻尾的黑暗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还长着眼睛,这比因视神经痉挛引起的眩晕更让我觉得头昏脑胀。我向后靠了靠,感觉背部贴到了凸起的一块长板,冰冷入骨,应该是长满了冰霜雪碴儿的一块条形厚钢板。我一面颤抖,一面蜷起身,晃晃悠悠的蹲坐在原地。 浓重无光的纯黑,开始让我觉得烦躁、愤怒、和恐惧,这些情感上的感觉也直接在身体上起了反应——它们更卖力的要让我感觉到饥渴。 渴,我张了张嘴,让粘在上下唇之间的死皮和灰烬形成的薄膜分开。 “嘶——”,随着那粘稠的薄膜分离,几条细口也马上借力牵拉开来,放出些许鲜腥的血液。 口腔中早已干巴巴的没有唾液能够分泌,我用舌尖舔了舔伤口流出的血,把它均匀的涂在嘴唇上勉强润了润。接着,我把手窝成勺状在身后那块钢板上刮了一些冰霜出来,放在手心握了握,好让它更像一块冰,然后才把它放进口中,慢慢享受着化出的冰水。 做这些的时候,虽然没有让我的饥渴得到多少缓解,倒是凭借着这会儿功夫让头脑冷静沉淀下来,去好好想些事情。 我是谁?脑袋里没有答案。比起这个最复杂的,我还挑了些简单的去想,比如怎样在封闭空间获得水和食物、怎样摸清周围环境、怎样脱困等等。 还有,我为什么能够想到这些!我惊骇于我的思维整理能力和对外界感知能力的复杂层次、逻辑顺序、心理抑制和疏导,这恍惚与生俱来,而那并不属于我! 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虽然现在被困在黑暗中,我所能接触到的除了脚踏的一块硬地面,以及背后这块长满雪霜的钢板之外,还未探索到任何事物,可是心里却明确了解自己知道这片黑暗以外的世界,甚至知道比这以外的世界更广阔的一些东西。 比如,我落在这里之后刚刚转醒,就立刻做过环境观察,视觉观察的失败让我立即切换至触觉和身体感知中去,并下意识的分析过:身体无明显外伤;头顶被大火烧塌的木梁瓦块封的死死的,它们至少有30公分交叉厚度,这从没有一丝光线透入我所处的位置可以得知;水的问题,如果没有找到其他水源的情况下,可以通过那块钢板的雪霜暂时解决等等等等。 难道我不是应该先害怕、惶恐,然后再去考虑这些吗?或者说应该直接恐惧的大声哭喊求救,直到耗尽力气?能够按照另外的方式去思考解决方案的,是具备了类似情况处理经验的人才应该有的。 这感觉就像是我从哪里活了很久,现在又……重新活过来一次一样! 这样的思考让我头痛欲裂。我用力嚼碎了口中那块本就不大的冰,又重新刮了一些雪霜捏了捏扔进嘴里,索性放开了思绪,不在纠结于自身,决定继续着眼于当前的处境。 我把两臂平伸,对着那块钢板丈量了一下——它牢牢地斜钉在地上,比我双臂伸展后稍长。以这块钢板为起点,分别向左右走过5步,能碰到坚硬的石壁。有钢板有石壁,这因该是上边房屋建筑的原有一部分,是地下室或者甬道的可能都有。通过刚刚左右探步的顺畅程度看,这里应该大部分结构都保存完好。 如果是地下室,可能有储藏食物;如果是甬道,就必定还有其他出入口。不管是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个,都会对我现在的处境有所改变。 饥饿,是继大火灼烧,高处跌落之后第一个让我不可回避的困难。既然现在心里生不出恐惧的感觉,那么找寻食物给养就变成跟找寻出路同等重要的任务。 我走到一侧的墙边,身体靠着冰冷的石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向着跌落位置相反的方向摸索前行。每次探出一只脚,都让鞋底尽量接触地面,向前滑步走,这样可以减少掉进突然出现的深坑或者撞到障碍,被困时尽可能的减少让自己进一步受伤和二次受困等情况发生其实就是开始自救的第一步。 墙壁带着我不断前行,路面走起来很平稳,几乎没有坡度,其间也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物。大概行进了一刻钟左右,这种状态依然持续着,不过除了越发感觉到寒冷的厉害。 我靠着墙角慢慢蹲下,用双手抱着膝盖交替摩擦着小腿,努力让自己能够暖和一点。身上穿的裤子在之前跌落的时候被刮成了残破的布条儿,每当脚步挪动时,就会像不断甩拍蚊蝇的牛尾巴一样抽打着我的双腿。 在不能视物的环境中摸索,方向感会慢慢消失的越来越厉害,甚至连自身的存在感都要渐渐丢掉,感官的失灵会变成迷茫和麻木不断侵蚀掉大脑的思考能力。这时停下来,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为了让脑筋活络起来,我开始尝试跟自己说话,说:“快冷静,冷静下来!”,后来,这样的声音就像是在周围不停的回响环绕,像是有无数个我忽而嘶吼,忽而呓语般不断重复着“冷静啊,冷静啊……”,干瘪尖锐的嗓音让我觉得很刺耳,晕眩又跟着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觉得好一些了,才继续前行。四周压抑的黑暗让我脚底发麻,脚心里的冷汗不断渗出来,在鞋底上形成腻滑的一层膜儿,相互粘连着让脚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时时敲打着神经的锤子,考验着我的承受极限,让浑身的肌肉绷紧的更加厉害。 “咯噔!”,前探的脚尖碰触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我俯下身子,用手来回摸索着,捡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方形金属片儿,这是我进入这条通道之后捡到的第一件物品,我连忙再往前探手,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连连凭空搂了几把之后,我又探到了一个方形的轮廓。 这大概是个结实的木箱,当手指向两边摸去时能碰到金属包边儿,向前再探了探,它超出了我手臂长度,这箱子不小!我刚捡到的那片金属片儿应该也是属于这个箱子上的配件,我把它握在手中仔细的摸着——这是两片折叠在一起的金属物,上边小一点的部分可以翻折,下边的四个角有对称的孔洞,边角圆滑,大概这是箱子上落下的一块合页或者锁环。 这种环境中碰到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好事,更何况不管箱子里会有什么,也许都会对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总比一成不变的无目的行走让人觉得舒服。 当然,危险也同样存在,同样因为这种未知。 “要是能用眼睛看上一眼该有多好啊,一切马上就会清楚。” 这样想着,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站起身,伸出左手摸了摸我之前一直依靠它前行的墙壁,岩石的质感还是那样粗糙、冰冷。我双手握紧这块合页,把它抵按在墙壁上用力一划! 光!准确的说是一行火花! 除非有火石一类的材料,否则像我这样的摩擦产生的火花是不足以点燃任何东西,来做长时间的持续照明的,也不能带来哪怕一丁点的温热。可在长久的黑暗摸行之后,这一条奋力划出的火花,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丝安慰,还有浓浓的希望!它的这一闪,就如同眼前看到的是一整片新世界那样让人欣喜! 我挥手反复的划擦着,让那火花一次又一次的闪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疯狂,几乎让我忘记了最开始想要看看周围的意愿,只剩下单纯的想要看到光亮的渴望,这种感觉完全抑制不了! 恐惧和希望同样有让人着魔的力量,我的双手就这样紧紧的抓着那片合页,不停的在墙上划着,划着……仿佛那就是洪水中我唯一可以抱住的那根稻草,只有抓紧它希望才不会被水淹没,吞噬。 最后,我停下来了,在因为激动、亢奋而颤抖的手指失去了准头,代替那合页在墙壁上划出一条血痕,弄翻了一片皮肉之后。 我重重地喘着气,慢慢平复着上下起伏的胸口和慌乱的心跳。 对,要冷静下来……像之前我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那样,冷静。 缓缓的,我握起那根“救命稻草”再一次划向墙壁。 这回,我没有盯着火花,而是看向了那箱子…… 第3章箱子 凝固的黑暗中火花一闪即逝,照出只方寸间的景物轮廓,仅够匆匆一瞥。 我反复在墙壁上划动着,凭借着每次火花亮起后留在视线中的光影,慢慢拼凑、推断着眼前的画面:甬道上方是弧线型拱顶,仿佛有突起的防爆灯形状。面前的箱子大概宽一米,长约2米。而且后边影影绰绰,好像还有好几只同规格的箱子叠堆在一起。离我最近的这只,应该是从它后边的箱堆上滚落下来摔断了合页的。 这样的发现让我异常兴奋。按照刚才拼凑在脑海里的影像,我摸索着用指甲抠进面前木箱的上盖缝隙里,努力挤进更多的手指,然后尝试把箱盖拉起。可是它对我来说过于沉重,现在的这副身体想要使出些力气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当即决定放弃用蛮力拉开箱盖的念头。虽然需要马上获知箱中所装物品是否对我有用的愿望极强,可是也深知目前合理保存体力的重要性,这更加直接关系到生存的时间跨度。放弃眼前这只木箱去搜索后边堆叠的那些也许是个办法,可是同样隐藏着许多未知。 忘掉其他的,专注于眼前吧!就当做我只看到了这一只木箱。更何况它从那箱堆上跌落下来跌开了合页,牢固度应该可以推断是这些木箱中最低的一。奢求能在黑暗中找到一只已经打开的,并装满我所需要的所有物资的箱子,无异于把希望交给命运,放弃自我求存,然而放弃自我是目前最不能做的事情。 所以……能够四两拨千斤的撬棍或者杠杆一类的东西必须先找到! 在墙壁上再次划出几道火花,可是得到的影像中并没有散落的木条、木板一类,可以让我直接拿来应用。双手扶着箱盖,围着它走了一圈,沿着箱盖边缘一路摸索下去,比刚才那条手指能勉强挤进去的缝隙再大一点的开口并没有出现。这让我不仅有些沮丧,心里的焦躁感无可抑制的升起。我靠着一侧箱体滑坐下来,喘着粗气,越发觉得嘴唇上干的可以抹出碎渣儿。 等等!在无边的焦躁和懊恼中,好像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什么!因为看不见,按照箱子的体积和摆放方式,之前我一直认为箱子应该是那种长条的,上层盖板钉住的样式。可是之前一直被我用来打火花的那只大合页,不应该是属于这种开合方式的条箱所使用的! 想到这里,我马上站起身,用两只手掌平行按在箱子侧面的上沿再摸一圈试试。在对着墙的一侧我探到了另一只合页,在距它约一臂长的距离上摸到又一只。这样看来,我最先捡到的那片是箱子正面的用来挂锁的一片,后边这两个是作为箱盖和箱体连接的开合轴用的——是一条揭盖箱。这种开合方式应该比钉盖的更容易开启,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加大我手臂的力量,一定可以打开。 我手上只有这片脱落的金属合页,身上除了穿着的这件粗布对襟小罩衣和裤腿刮烂的跟布条一样的裤子,之前早就摸过了,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对!也许就这些仅有的家当也可以! 我把这条快烂了的裤子脱下,摸索着拧成一条布绳。一头在金属合页上扎了个死结,一头在手上缠绕了两圈,然后把这金属片插进之前那条箱缝里,人爬到箱子顶上牵着绳子挪到箱盖后沿,像准备拉绳后蹬,跳下山崖的登山运动员那样绷紧了布绳,全身绷紧向后倒去…… 只听“嘎嘣嘣——!”的木板闷响持续传来,身体后倾的幅度也随之越来越大。最后我猛的双脚一蹬箱板,整个身体猛然结结实实的翻摔在地,震的胸口发颤,喉咙发甜,同时面门也像挨了一记闷棍一般,霎时间眼前金星乱转,嘴角流出血来,口中腥苦不堪。 躺在原地好一会儿,刚等眩晕的感觉稍好一些,我便马上爬起身,在左右四处摸索着。 箱盖开了!刚才砸的我七荤八素的就是它! 箱子开了。顺着手中依然紧握的布绳我再次拉回合页,划出一道火花。可惜因为角度的关系,尝试了多次,那微弱的闪光都不能照亮箱内的景象,看来还是要继续摸索了。扶着箱边探身进去,双手摸到的是一层类似帆布的面料平铺在最上面。根据它的铺垫高度来判断,箱子装的很满,应该有很多东西在里边的样子。 我把这层盖布拖出来,当做大披风一样折叠几层裹在身上。再解下刚才用那条破烂裤子做的绳子捆了两道,身上和心里顿时暖和了许多。 手中也不敢停,继续在箱中翻摸起来。根据头脑中那些不知道从哪获取的记忆片段,结合手指和掌心的触感,慢慢的拼凑出箱中的物件形象:那是一排排带着薄薄油层的钢管,大概有成人食指粗细,整齐的码放在一侧;另一边是几方边角规则的,用厚纸包裹的东西,挺重,我翻出来放到地上一边;2套连着管子的带圆镜的罩子,大概是防毒面具吧;一叠5片捆扎在一起的有金属扣帆布条的长方形包裹,5支有着不规则曲线、透着石蜡味道的木制品;一捆粗棉线手套。 仅此而已,一直探至箱底,再无他物。 箱子中的大部分空间都被那些带油的钢管占据着,我内心深深期待的食物、饮用水、照明用具一样没有。只有最初让我觉得温暖的那条“帆布披风”虽然沉重的像甲胄一般,却也算是得了些最直接的实惠。 我把翻找出来的零碎物件贴着箱边排成一线,免得黑暗中绊倒自己,也省的一会不知从哪找它们。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蹲坐在地上,我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刚才没来得及细细检查的纸包裹和帆布包裹上。 随手捧起一方纸包,我刚摸索着牵起纸皮一角,里边的东西就哗啦啦的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落了一地。我忙摸起一个放在手上——狭长的形状,跟箱里的钢管一样油滑,淡淡的**味,是子弹!接连那几个方包裹都是用厚油纸包好的子弹!像是住在脑海中深处的我自己,莫名战栗了一下,仿佛我对这种东西是熟悉的……另一个包裹,翻出捆扎的绳头解开,跟原来初碰时的预估差不多——5个结实的帆布挎包。 都在这了,就这些……我的财富,我的物资,我的救命稻草,我的命…… 不!除此之外,我还有思绪中不断涌出的,像回忆又像资料记录一样的种种想法和推断! 捡起四五颗子弹,把它们摆成一排,用翻倒的箱子盖板牢牢压住尾端,我摸起一支涂了石蜡的木头做锤子,脚踩盖板,凭感觉一下一下的砸着子弹的弹头接口位置。 整个甬道里都回响着我疯狂敲击的声音,一端窄细,一端阔重的木头确实像锤子。我也因为脑海中涌现的求生技能和计划确实的疯狂着,丝毫不管敲击的准头有多少,有几次敲击能砸中弹头对我来说仿佛都无所谓,因为心中早已燃起了一团翻滚着的烈焰。 直到震得双臂发麻我才把“木锤”扔在一边,瘫坐在地上。 从木板下取出的子弹,有3颗的弹头已经松动。我取来一张原来包裹它们的厚油纸平铺在地上,小心的用手指反复的拧着这几颗弹头,**就在里边,那就是我要的,那是温暖,那是光明,那将是我新的眼睛! 当一小撮粉末从弹壳里陆续落在纸上发出沙沙响声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慰。那意味着有很多事情是现在的还可以做到的。这种欣喜在我取过金属合页,在地上划出的火花,引燃这堆神奇的粉末,把油纸变成一簇坚定的火焰之后,更加得到升华。 这感觉就像是世界上本没有火,但是我第一次把火带入人间一样的神圣!这火光也让我想起大概一天前,那时我还仰面躺着看一个属于火的世界,受困于燥热与灼烧之中,不免对现在对拥有火的欣喜情绪又觉得有一丝讽刺。 我拖过箱子的木盖板,小心的引燃一角,直到它能称作一堆名副其实的篝火,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火焰可以燃烧的更稳定持久。我依靠着箱子蜷缩着,火的温暖让人觉得放松,疲惫就一下子猛窜起来。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慢合上眼睛。 恍惚间,如梦一样,在梦里我终于有机会问:“我是谁?从哪来?为什么知道一些看起来我本不该知道和掌握的知识和技能?” “也许在脑海深处就有答案……”,这样想着,我沉沉昏睡过去…… 第4章悬空湖 朦朦胧胧间,像是漂浮行走在散乱的线条和色块拼凑成的宽阔马路上。有股力量不停在反复拉扯我的双手,带着我忽而急速飞驰,忽而原地旋转,一刻也不安歇。 视线中遥远的前方凭空悬着一片巨大的湖,没有堤岸围堵,没有山峰环绕,就那样一泓湖水远远的悬吊着。随着身旁的劲风鼓动,水面翻腾着巨大的波浪,其势滔天,又在高高扬起后轰然砸向水面,反反复复不知疲累。 越往前,那悬空湖泊的巨大越让人觉得自身的渺小与无助,如一片晚秋残破的落叶,虽然顽固的不肯离枝,但依然抵抗不了不断侵袭的凛冽冷风,最后终将随它漂泊。 片刻后,我已完全被湖水包围,裹挟其中,上下挥舞手臂也不能带来哪怕只一寸的浮动。这种周遭无从借力的浸溺状态让我异常恼怒,张开嘴放声大喊,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过那水也并没有因此顺着口腔灌进来。虽在水中,可是水是水,我依然是我。 终于放弃了挣扎之后,周围恍惚响起各种各样的呓语声。那水中的四面八方,如镜的世界,映出了无数个我,他们在不停对我叫嚷着,拍打着水做就的镜墙! 我开始看,我开始听…… 我听到我已经活过了三十五年的故事,我看到我已走过三十五年的影片段落,我从这个编号109的深山小村玩耍长大,一路颠沛流离,匆忙于市井,亢奋于声色犬马,身份一直在不断的更迭着。 困在学校十几年的学生,外语专业,由于大一那年的某一天在图书馆翻到一本《国家地理杂志优秀照片集锦》,我中了里面各种地质风景照片的毒,贸然决定提交申请,更换了自然地理学专业。并且终于熬到毕业后,为了追寻彻底的自由,参加了一支刚刚组建的地质勘探队,远涉云南。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东北的黑土地,当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也许是我对这片土地的最后一次告别。 要毕业那会儿,年轻,急于闯出些名堂,就像即将出膛的炮弹一样,憋着一股火,火急火燎的想要逃离原来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透顶的环境。觉得之前的生活都是令人厌烦的,不再重要的东西。 “我要离开,整个世界都在等着我去看,我要找到属于我应有的生活!”当时满脑袋都是这样的想法。 等待毕业通知书最后下发的几天里,相熟同学们还在勾肩搭背,相互倾诉离别难舍。毕业酒会一场接着一场,会喝不会喝的都要拼上几局,直到最后吐得七荤八素,污秽不堪。仿佛如此才算得上豪气,才对得起朋友和过去几年肆意放荡荒废掉的青春岁月。 满目如此,反而深深加剧了我想要马上逃离的愿望,而且我几乎马上得到了这个机会。 我刚从被拉去凑数的一场院系酒会上中途溜出来,低头默默的在小路上走着,也说不清想的是什么。可能是这4年的时间里走多了这条路,身体都已经有了记忆似的,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平时上大课常来的阶梯教室门前。 晚上7点多,教室里边漆黑一片,我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去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讲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学究模样的身影像是又在台前神采飞扬的比划、讲解着,不管下边的学生听或不听,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传道授业和大地山川中了。 丘老九,我们的导师,私底下被同学们叫做“臭老九”或者“老舅”。我还是比较喜欢他的,我叫他老舅他也乐呵呵的答应。他总是说:“咱们这个专业学的人少,很多人都怕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或者会分到很苦的地方去做事,其实他们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大的乐趣啊!所以你们这些后生崽崽都是有出息的,都是我老九的心头肉……” “吱——啪!”整个教室的日光灯突然接连亮起,赶走了我眼前的熟悉身影。 我向门口望去,一对小情侣相互搂抱着冲进教室,可能是他们打断了我的回忆让我觉得厌烦,因此眼神和表情并不友善,又是独自一个人不开灯坐在偌大的教室中央,当这两个小情侣突然发现我,与我对视的时候仿佛见了鬼,发疯似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那男的跑的飞快,丝毫不见刚出现那会儿的柔情蜜意和伟岸胸膛。 我厌恶的站起身,打算回去早睡了算了,实在是懒得见这末日情景,烂醉的依然烂醉,虚伪的依然虚伪……腰还没来得及站直,灯突然再次熄灭,是那对学弟学妹被我吓了一跳不甘心转回来报复?无聊!我刚要骂上两句,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听说过悬空湖吗?”是丘老九! “老舅!您怎么在这……刚才没见……”他的突然出现和抽冷子来这么一句,让我觉得措手不及,幸亏我的反应并没有像刚才那两位那样失态,不过这臭老九也太会吓唬人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呀…… “悬空湖……我找了整整四十年……听老一辈的人讲啊,悬空湖凝聚万千地形,湖底包罗万象,通着另一个世界……开始我以为只是哄骗孩童入睡的故事。直到后来,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拿到的第一份勘探报告目的地就是悬空湖,我才知道那是真的存在的事情。那是建国前就由苏联和国民革命军一起组建的勘探队联名签写的《云南悬空湖地质勘探报告》,里边详细的记载着它的位置,说那周围的各种地貌不可思议的同时存在,也描绘了一个美若乌托邦般的空中悬浮大湖的存在……”丘老没有看我也没有回答我,像是自顾自的说给自己听一样,不断的嘟囔着。 “新中国成立后,地质局刚刚组建,就根据这份报告的记载派出了一支年轻的勘探队,寻找那个可能蕴藏着丰富资源的悬空湖区域。我也幸运的在这队伍之列。可惜整个队伍在目标区域转悠了整整半年,几乎踏遍了每一寸框线标识的山地和沼泽,也没能找到它。要知道当时那份报告所圈定的范围并不大,而且标注的非常精确。我们本以为凭着这份报告可以为新中国地质届创下第一功的,结果最后还是灰溜溜的返回了大本营……可是我不甘心啊!这四十年我去过好多次当年的目标区,也查过很多资料,结果的反差却是显而易见的——历史上的资料记载越查越多,都证明着悬空湖确实存在。实地探访结果却毫无头绪的越来越渺茫,就像这个地方曾经一度作为人们朝拜的圣地,后来却又凭空消失,隐匿而去一样。今年我已经年近七十,等你们这批娃娃毕业之后,我也要退休了,身体也不允许我再去探寻访查,它成了我这一辈子的心结……” 丘老九的话在这即将劳燕分飞的节骨眼上说出来,听在我耳中勾起了格外的伤感和压抑,那感觉远比对悬空湖这个对我来说只是个地名的地方该有的猎奇心态要强烈的多。 黑暗的阶梯教室中,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孤坐着,好长一段时间失语不言,各自想着心事。最后这个满头银丝,身形因为悲怆愈发显得佝偻的老人抿了抿嘴唇,用干哑的声音对我喃喃地说:“你想不想去看看……想不想找到它?找到一个流传亘古的传说之湖?” 说实话,在这种前途都未卜的情况下,我对他说的什么湖完全没有兴趣,只是被他的神情所渲染的悲伤,并对他那踌躇不得志的情愫有所感触,不忍伤害这样一个倾诉者。 “我……有点……想,可是老舅,我想了又能怎么样?您四十年都没能找寻到什么看得见摸得到的痕迹,我去找它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愿为了圆一个半熟不熟的老人的幻梦,去搭上我不确定的未来和已经臆想的异彩纷呈的自由青春,也只好如实表达了自己的顾虑。 “我跟你说这些……也是看出了你跟其他的后生辈不同,也有些莫名的亲近感。看见你的时候,有时感觉像是在镜子中看到了我自己……我会给你指一条路,一条绝对比你现在所能触及的事业边缘好得多的路。这对你现在和未来,都是有好处的!”老九好像有些激动和急迫,生怕我再说些什么直接拒绝的话。 “天!老舅啊老舅,您不会是认为我叫您一声老舅就真当我是您亲外甥了吧……那这整个地理系里您外甥、外甥女还真得成群。还看到我就像在镜子里看到你自己……我有那么抽抽巴巴又不修边幅的长马脸么?!”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写满了尴尬和疑惑。 “先别急吧,小崽子!明天晚上还是这个点儿,还是这个地儿,我带点东西给你看,你再决定吧!”这老头突然双眼放光的说,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好吧!好吧!老舅您说的算!明天再见!”我扭着双臂挣脱了他,黑灯瞎火的被一个白发马脸老头抓着肩膀贴近面孔说话绝对不是个多好的人生体验,一转身我就慌忙的逃了出去,身后只留下空旷的大阶梯教室不断回响着我的脚步声。 明天!我才不会来呢!太瘆人了! 第5章喜报 第二天早上,食堂,人声寥寥。 我们的校区地处大学城,草草算来附近几个学院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也是洋洋洒洒接近3万人。校区的食堂原来有不同菜系风格的整整两栋楼组成,每到开饭时间,尽管有前后加起来一共八层的食堂区域,还是要排起长长的队伍。 后来,因为老校长的军事化传统管理经营理念,死活不肯对社会外包出去,最终敌不过校外边五花八门的促销手段,导致食堂规模陆续萎缩,学生们也渐渐的被校园对面那些不断开张的各色餐厅饭店拉去做了包年客,也有些拉帮结伙的租住在外的,自己起了炉灶,像模像样的过日子般生活着。 偌大的食堂,如今也仅仅只剩下一层大厅还在提供饭食,其他的早已改作了各种社团的活动基地和器械储存仓库。只有一部分循规蹈矩的学生,还有那些家境并不丰厚的勤工俭学的同学,才每日准时准点出现在这里。 我平时不喜过分交际,觉得冷清些的老食堂反倒很对我的口味,所以也是一直守在这的一份子。快四年了,日子久了,觉得跟同样守在食堂窗口后的这些大爷大妈们也有了浓厚的亲情。 昨晚我睡得很糟糕,翻来覆去的,丘老九的那张马脸总是在脑袋里晃来晃去的,反复叨咕着“悬——空——湖”三个字,真的是烦的够可以! 来到了打饭的窗口前,把大圆搪瓷饭缸往里一递,对着玻璃框对面大师傅含糊着说:“李伯,我好像是没睡醒,也懒得挑吃什么了,您随便给我装点吧。” “好嘞!好嘞!”李伯依然是一脸开花式的笑容,说:“被这么好个差事挑上了,高兴的睡不着也是应当!咱也替你高兴!阿伯给你打两个好菜吃吃!” 没管我一脸的问号,上尖儿的一大缸子溜肉段、鱼香肉丝盖着米饭就从窗口里递了出来。我僵硬的点头笑了笑,算作是表示感谢和回应。 满脑子的心事,饭菜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来,味觉像是和昨晚糟糕的一觉一起丢了。 “恭喜你啊,哥们儿!”刚刚走进寝室的门,和我上下铺睡了快四年的孙城彪一个翻身从上铺蹦下来直接给我来了个熊抱。 “你丫的又犯哪门子彪!”我一把推开他。 “怎么着,哥们儿,咱全系百十号人就你一个能签个正经八百的勘探队,其他的哥们儿姐们儿,有门子的早就托关系走门子去哪个单位,要不就家底儿厚的直接混市场做生意去了,有哪个能弄个跟这四年学的专业搭点边儿的工作?你这刚签上就要摆架子翻脸不认亲哥们儿了?恭喜恭喜你还骂上我彪了?” “你别拿我开涮!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正烦着呢!整天说话没个正型儿,哪来个勘探队,我倒是想!起来起来,让我躺会!”转身我就往下铺一躺,鞋也懒得脱了,浑身上下这个累。心想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都跟我一起没睡好? 上铺那彪子没管我这套,直接在床上把我揪起来:“好好说话,我哪有那闲心跟你开涮,自己怎么着还前途未卜呢,你今早吃饭路过学院门口没看着那大红榜?你丫的让一地质勘探队签了!”他看我反应不似作伪,直接扔我这么一句。 “地质勘探队?真的假的?我啊?前一阵校聘我TMD压根儿就没报过名!”看着孙城彪挺认真的一张脸,我都有点相信这可能是真的了。 “你自己门口看去,咱系大门出门右转啊您呐!真看着了回来请客别忘了!” 留下这哥们儿一脸的笃定和调侃,我直接冲门而去。从宿舍楼到学院楼并不远,七拐八拐穿过几个树丛小道,三两分钟后我已经站在宽阔的正门前。 学院的正门,有并排的四面条墙支起的门廊,颇有广东骑楼的建筑风格,墙上遍布着散乱的弹孔,据说那是之前某年闹**时留下的,把原本就雄浑古朴的大楼装点的格外有历史感。在其中一面条墙上赫然贴着硕大一张红色喜报,上边的墨迹运笔神采飞扬,苍劲有力,一看就是老校长的笔法,他的字在这左近的州府市县也可谓之一绝,轻易是不拿出来示人的,更别说让他来写张公告了。 “喜报:热烈祝贺我系优秀毕业生于征同学获签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入选名单,本周五在中心体育场举办入队和出征大会,届时请同学们到场欢送!——院办” 这都是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成了优秀毕业生?还什么什么入队出征大会?!另外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又是个什么来头?这么大张旗鼓的阵势,我这个写在喜报上的当事人居然一无所知……丘老九那张脸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不会是他搞的鬼吧!这个老东西怕我不肯答应去找什么鬼悬空湖,居然先斩后奏,这莫不是要赶鸭子上架! 我旋风一样横扭着身子冲进大楼,直奔五楼自然地理系教研室,这个臭老九!什么情况好歹你跟我说一声啊!按我昨天说的怎么也是去和不去各占五成不是么,现在这架势整个可以叫作绑架良家小伙儿! 五楼,刚上到楼梯口,就差点跟端着大号保温杯去洗手间倒隔夜茶的系主任陶瑞松碰个满怀,大半杯剩茶叶洒了他一皮鞋!当时我就傻了,陶主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 “陶……陶……陶主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摆着手一边磕磕巴巴的连声道歉,一边满口袋的翻找纸巾打算给人家好歹擦擦。这泡的什么茶,隔夜发酵能出这么个味,也真是够…… 陶主任拿手往我肩上一拍,笑着说:“于征啊,校运动会也没见你能跑这么快啊!啊哈哈哈哈,怎么?得到消息了?”这笑容有点让我不是很适应,总觉得哪有点别扭。 “是……是,门口喜报上刚看见的。那个是怎么……对了,陶主任,丘老师在么?我得见见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也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合适。 “丘老这会是没在,昨天他大半夜匆匆忙忙到家属楼把我喊出来,塞了个中美合作勘探队的邀请入队通知给我,就是关于你签约的那个文件。当时我还埋怨他大晚上的太会折腾人,他跟我打哈哈说是美国那边有时差,这文件是人家那边正常工作时间刚发传真过来的,他又有其他的一些急事要忙,就给我送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赶快办手续,走流程。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不错啊!这样的跨国合作勘探队,没有一般基础和特别项目批准是没法加入的,更别说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了!所以咱系里院里领导班子也高度重视,连夜一路绿灯,啥都办妥了,就连老校长也是凌晨爬起来挥了一套好墨!你小子啊,命不错!要说我年轻那会儿……” 陶主任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而且最后绝对会把话题引向他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所以后边他再说了什么我已经习惯性的过滤了,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品着他前半段的话,直到他看我连点反应也没有,觉得说下去无趣,又用肥硕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丘老在桌上留了封信,说是你来了让你拿着看。”说完,径自端着保温杯向洗手间走去了。 信? 系教研室,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一个人都没有,一进去就看到门边的丘老师办公桌上一个大牛皮纸档案袋规整的摆在正中,上面放着写了我名字的纸条用墨水瓶压着。我轻轻的收起这两样东西,转身向最近的自习室走去。 先是在那张纸条背面看到了潦草的字迹写着:“晚上,阶梯教室,务必一见!” 唉……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打开档案袋。我把里边东西一股脑倒在桌子上:一枚老旧的,标注“中国地质勘探部队第109编队”的铁质设备铭牌。一把有坚固铆钉、裹着牛皮做成握把的锋利匕首。一个老苏联军队用的制式煤油打火机。我老家那个地方,离现在的俄罗斯边境不算远,小时候家里也经常有些苏制的工具物件什么的。这会儿握着这磨得铮亮的老煤油打火机还真有点亲切。除此之外还有一叠五六张冲印的很大的照片,拍的模模糊糊的,全都是黑白照片,几张都是拍的类似的画面,不同角度和距离而已,依稀可辨下边的是广袤的丛林,灌木杂木交错横生。稍远一点占据照片画面三分之二的,像是一大片菱形的雨云低矮的压在大地上空。 不对!再怎么浓厚的雨云因为空气的抬升凝结高度关系,也是上边蓬松下边近乎平行的,低于那条高度线的水汽因为温度不够低,是不能凝结成云被肉眼直接看到的,这不是云!难道真是个湖悬在天上?! 我快速翻看着这几张大照片,这就是悬空湖?!真的存在?! 第6章入伙 拎着牛皮纸袋心事重重的回到宿舍,开门就看见孙城彪正在跟另外两个刚回来的室友眉飞色舞的边比划边说今天喜报的事。 那二人显然也早得了风声,一个个双眼闪着光,也是兴奋异常。毕竟能够加入一个正经八百的地质勘探队,对我们这些本专业的学生们都是持续了四年的梦想。况且还是个跨国联合的队伍,经费充沛,设备先进自不必说,去圈定的目的地走一圈,就算是没勘探出个什么名堂,也自然是职业生涯里非常不错的经验和开端,后续而来的机会和荣誉都是少不了的。 在临毕业前,一片人心惶惶,前途未卜的时刻,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平平白得了一个天大的坦途摆在面前了。他们那架势,就像是自己被签入队一样。 也许几个同室相守了四年的哥们儿是为我由衷的感到高兴,也或许这个事儿因为老校长的真迹喜报突然变成全系火热的消息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能为他们当前的寂寥生活平添了许多谈资,感到一种八卦的快活。 我一进来就被他们几个团团围住,拍肩摸头的嘘寒问暖,想要探听出更多的细枝末节。在我表示我也是稀里糊涂就得了这么个入队签,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东西以后,他们就改变了攻势,张罗着非让我请客不可。 仅仅一晚上,发生的这些事让我头晕脑胀,只想好好静静,自己缕清一下头绪。于是就从口袋里胡乱摸出了两百块钱拍在孙城彪手里说:“我昨晚上真没睡好,这回脑子都浆糊了,彪子,你领哥儿几个门口找个店子改善改善,让我自己闷头开心会儿。” “谢大爷打赏!”彪子扔这么一句,左右勾着那哥俩快步出去了。几个人脸上都贼笑贼笑的,走了老远还能听见在走廊里传来的大呼小叫,窜高蹦远,他们这是得有多开心。 终于能够自己缩在房间里清净会儿了,我双手枕着头缓缓躺下,看着上铺的床板。那起着毛刺的木头花纹,像一条条等高线,勾勒着一座座山峰和谷地。我又抽出那几张大黑白照片,漫不经心的看着,心里也默默盘算起来。 能进一支勘探队,我也想,而且这些年不止一次想过。可是我的成绩平平,谈不上有多专业的扎实功底。相貌更是平平,也不像是能拿张穿戴全套装备的照片,就可以放哪个地质勘探杂志去做封面的样子。 突然这么稀里糊涂的就凭空落下个中美合作勘探队名额,这种情况完全超出我的心理预期。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高兴的乐开了花才像是正常的?想来也是,我一直想要的,不就是闯出这片束缚了我许多年的土地,找个能够有彻头彻尾自由的那种事业去做么? 这也许是最好的机会。总比我按原来的行程,到月末领了毕业证、学位证,跟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一起拍个人模狗样的毕业集体照后,就草草卷了铺盖行李,怀揣着未知和忐忑,漂泊到哪个陌生的城市火车站要强得多吧? 想到这里反倒释然了,什么疑惑不疑惑的,尽管按着套路走也就是了。被强行拉进个圈套的那种感觉淡了很多之后,居然对晚上见到丘老九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生出浓浓的兴趣和期待来了。 最后,我就这么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泛着浓重的殷红,早洒满了半个房间。虽然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可是我也没什么别的去处,干等着反倒让人忐忑不安,于是索性简单收拾了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向着靠山根儿上的最后一栋楼——报告厅的阶梯教室走去。 一路上,遇见的三三两两的学弟学妹们突然都对我亲热起来,还隔着老远就挥着手打招呼。平日里那些见到我眼皮都不乐意抬一下的学生会小干部之类的,现在也都更换了颜色,“师哥,师哥!”的喊着,眼睛不停的瞟着我手上的牛皮纸档案袋,大概正暗自揣测着“那里边肯定装着什么高等级的红头文件”之类的。同时也没准儿意淫着他们凭借这一声招呼,以后就能在我这个进入“正规编制”的前辈身上找到后门儿一样。 阶梯教室跟昨晚一样冷清,偶尔才有几个写材料备考的学生匆忙夹着书本跑过门口。应该是太入神,忘了晚饭开始的时间吧。回想这之前几年,我也未尝不是这样,平时悠闲散漫,每到学期末才开始忙碌,变身为忘记寝食的灯下伏案人…… 还是昨晚那个中后排正中央的位置,那几张照片和纸袋中的物件正在我面前一字排开。我挨个拿起来放在手上摩挲着,并不算看,只是用手去感觉。就这样,静待丘老九的到来。 匕首、打火机、109编队的铁铭牌。几十年前的东西了,上面满是磨痕,有着别样的沧桑感。这几样东西的主人当年应该很爱惜它们,常常拿来把玩和使用。刀子的牛皮握把浸透着汗渍,磨得锃亮的刀口依然锋利,轻弹一下就会发出悦耳的鸣音。我拿它来,在长条通桌边儿上刮了一下,轻松地就豁开了一条木皮。那个苏军制式煤油打火机,外壳边角磨得浑圆发光,但火石和棉芯应该是后来有人换过新的,没有使用的痕迹。我试着打了几下,没有点着…… 这时,门外的走廊传来连续的脚步声,应该不止一个人,但那声响稳健平均,整齐划一,又与一个人不差多少。 随着大教室门轴发出的吱嘎声,两个穿着野战皮靴的高个男人闪了进来,身板笔直。 走在前边的那个,头上戴着长檐儿棒球帽,些许不长的金色卷发从耳旁挤出来,碧绿的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衬托得面色格外青白。他身上穿一件黑色的抽绳卫衣,拉链直接提到高领的顶端。身材匀称修长,行走间总像随着一股风,有种能卷吹起气流般的干练和利索。 紧随其后的那位,像个地下拳击手。身穿肥大的沙漠迷彩裤,黑色紧身T恤勾出棱角分明的胸腹肌肉,几串粗大的金属项链交叠纠缠着挂在脖子上,一条黑色的发带把满脑袋的弹簧卷辫子束在颈后。非裔人种的活泼善动和狡黠凶狠都写在了那张黑中透红的粗糙面皮上,就连手上提着的那瓶再普通不过的矿泉水瓶,随着他走路的前后摆动,也让人觉得那是一件不得不避的杀人凶器。 这两人径直向我迈着大步走来,教室里本就不多的几个窝在角落背考试题的学生,像同时接到了信号一般,统统蹑手蹑脚的从黑板另一侧的边门陆续溜出,头都不敢抬,生怕走在后边会被那凶神盯上自己,顷刻间都蒸发一样避去了。 顺着阶梯的坡度,从原本居高临下的角度改变成坐姿对站立,他们两个人越发显得高大。虽然我也一米八几的个头,可是整体的气势上却完全相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我的身子不由地往椅背上再贴了贴,紧张起来。 弹簧辫子把矿泉水瓶往我面前的桌上一立,随手拿起那把牛皮柄匕首放在掌心,压着刀锋端详,然后翻着一对煞白到几乎没有瞳孔的眼珠子,冲我咧开大嘴一笑。后来见我一动不动,觉得无趣,一屁股反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双手叠放在靠背上,表情僵化的凝固了刚才的笑脸,那架势像是要准备看一场滑稽的马戏表演一样。 棒球帽规矩的站在我的旁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对我伸出了右手,用标准的中文说着:“于征,你好!”我也下意识的伸出手 “你好,Hello!” 他的手仅是与我微握了一小下,就迅速收回到身侧。表情一直沉静无波,就算是问我“你好”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礼节性的微笑,这让我觉得更加的紧张。 “你们是……” “你的队友。” “那个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 “是的。” “丘老师呢?” “先走了。” “走……走……走了?”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弹簧辫子手上的匕首,他还是咧着嘴,露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 “别多想,是昨晚紧急随先遣队出发了,我们两个是特地来带你过去汇合的。”棒球帽依旧语调冰冷的说。 “现在走?那学校这边的毕业手续……对,不是说周五才开什么入队出征大会么?”我的心悬着,没底。 “那些都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会有人办好的。现在起,你有40分钟时间收拾个人必须物品和跟朋友告别。40分钟后,停在你们中心体育场的直升机会准时起飞。记住,这也许是你这辈子将要经历的最伟大的一次勘探任务,好好把握机会!”扔完这句话,棒球帽青白的脸上,嘴角微微一勾,眼睛在我身上重重的剜了一下,这两人便一起转头,阔步走下了阶梯,依旧带着一股风。 “如果我不愿……”在他们即将拉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我站起来大喊着,可是还没等我的话说完,弹簧辫子刚刚把玩在手上的那把丘老九留给我的匕首,已经破风甩了过来,紧贴着我的脖子擦过,钉在最后一排的木刻的 “既学会动脑,又学会动手”几个大字正中间! 这条老校长原样照搬过来的麻省理工学院的校训,伴随着一抹浅浅的血痕在我心头凉飕飕的过了一遍,让我把原来想说的后半截儿是什么都忘记了,只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棒球帽头也没有回,弹簧辫子看了我一眼,咧嘴无声的笑,紧随其后闪出了门外。 这就是我要加入的勘探队?这就是让全校那么多人眼红的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要命的苦差事! 我不敢多做犹豫,手忙脚乱的把桌上散落的照片等物重新收拾好,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没入木雕字板里一半的匕首拽了出来,匆忙向着宿舍跑去。 40分钟,不到中心体育场赶上那鬼才知道从哪飞来的直升机,他们真会杀了我,那两人的气势绝不会是开玩笑! 我一脚把宿舍门踹开,不顾那几个喝的烂醉的室友纠缠,上下翻腾着我的东西,双手颤抖着挑来捡去,除了已经空了的钱包和里边的证件,几件换洗衣服,愣是没找出什么值得随身带走的东西来。 最后打好的行李只有一个不大的背包,就像我来这儿的那天,就准备着在今天能够随时离开一样,我这四年过得还真是毫无特色,不仅觉得有点失落。 背上包,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忽然觉得心里一空。我回头对那三个烂醉的家伙说了一声:“保重了!哥几个!” 回答我的,是孙城彪那孙子掏心刮肚的呕吐声,整个房间马上灌满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 夜幕中的体育场正中,一个庞然大物静静的伏在那里,比夜色黑的更浓,如同隐匿的荒原困兽。一支大手从敞开的舱门里伸出来,直接拎着背包肩带把我拉了上去。弹簧辫子的一口白牙和那两只白眼在仪表盘微弱的荧光下格外显眼,恶鬼一般! 飞行员带着厚重的黑色头盔,看不清面容,只转头瞥了我一眼就回过头去,忙着打开各种按钮,发动引擎去了。 轰鸣声响起的那一刻,坐在副驾驶的棒球帽扭身对我大声喊着:“欢迎入伙!”,弹簧辫子的胳膊一甩,把我安置在后仓,在他身边靠里的位置上,他两腿耷拉着,挂在还开着的舱门处,抽着一支粗大的雪茄。那烟味又呛又辣,让我只犯晕。 我就是这样成为一名地质勘探队员的,也将很快体验到另类的极限自由,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之前梦想去追寻的那种。 悬空湖,我来了! 第7章甬道另一边 耳畔响起由远及近犹如喷气飞机引擎的爆鸣声,紧随着来的是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像是整个人被重重的抛砸在腥臭的烂泥潭中。 我猛然睁开眼睛,浑身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通透。刚刚是梦?还是回忆?一个个情景闪过,细枝末节都有种可以伸手触摸般的实在感。勘探队么……? 眼前有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在忽隐忽现,半圆形的拱顶在它的映射下,显露出光怪陆离的斑驳,篝火要熄了!我一个骨碌爬起来,慌忙从旁边扯了张油纸扔到灰烬中微弱的红火炭上,再小心的拢了拢剩在外围的残破木片。 挂满浅薄霜痕的地面,突然经过这一丛篝火的烘烤,边缘上距离火焰中心稍远的地方,返潮湿的厉害。也幸好这些许的潮气为我保存了些烧了一半的木箱残片,烧的没那么快,不然我刚刚迷迷糊糊的这一觉可能就要毁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和希望。虽然我还可以用老办法获得一次**,可刚才做的那次,就几乎让长久没有进食的我耗尽了体力,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的住的。 火光渐渐的在这甬道中又明亮了起来,潮湿的木片裹挟着刺鼻的油漆味发出呛人的浓郁白烟,不停的燃出阵阵爆响。我重新束紧了身上的帆布披风,再次看了看箱边。帆布包、棉线手套、下巴带着圆鼓状盒子和胶皮管子的防毒面罩、我刚刚用来当锤子用的几支木质**,还有那几方油纸包的步枪子弹。 我搓了搓油腻乌黑的手指想着:“光,真是个好东西!”,之前仅仅是想要判断箱子里都有什么,就费劲了心思,现在却是那么的轻而易举,仅需随便一撇就可以尽收眼底。探头看了看箱内,之前那些带着薄油的钢管应该是步枪管的半成品,我随手抽了一根出来,掂了掂,重量、长度都还好,拿着它在这幽深的甬道中也能有了些安全感。 那几个帆布袋质地不错,四角都有牛皮包边。我挑了一个斜跨在肩上,把之前那些“物资”都挑了点装进去,但装太多只会增加负担,对求生的人来说,贪婪同样是不可取的。 最后选定的是,一捧子弹,防毒面具,手套这些看来能直接想到用途的都装了进去。还有,像是舍不得用的已经趁手了的老工具的手艺人那样,那片帮我获得这些偌大财富的金属合页也被我扔进了挎包。至于那些沉重的木制**,则和剩下的重复物品一起留在了原处,不再去做理会。 继续出发前,用手中的枪管再撬下来几块箱板,添进篝火,确保它至少可以再持续燃烧一阵。如果我在即将开始的前行探索中遇到更坏的境地,还可以返回来,把这里当做一个温暖的修整地供我困守。就算再也出不去了,我也不想在冰冷的黑暗中枯坐等死。 我把破烂的不能再破的那条裤子团搓了一下,又在箱内的钢管上反复的蹭了一会儿,尽可能的让它多沾染上些油脂。接下来挑拣一根稍长些的结实板条儿做杆儿,把做好的油绳绑在它顶端,这在篝火上引燃之后就成了一支简易火把。虽然这样做不比山民早有准备做就的那种老式火把能燃烧的久,可眼下一支能移动的光源对我而言是非常必须的,那可是象征着更广阔的活动范围。 后边那一排排的箱子,大概在甬道里延伸七八步远的样子,数量不少。它们被我连撬带砸的打开了几只,里边都是整齐的枪管、或者**,只收集到了几大张防潮用的油纸和油布,被我折叠了一并收入挎包。我最开始发现的那只什么都有的箱子,应该是零碎的剩余物资,被人最后拼箱装在了一起。 堆在高处的箱子我没有去碰的打算,除了认为那些应该装的也是类似物资之外,想要在上边撬开箱盖对我来说实在很难,所以只是沿着下边这排,一只只的尝试着。 这中间我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饥饿状态下进行这样的活动真的很挑战我的体能极限,没过多久就觉得头晕眼花,再也使不出力气。以至于在我把手中枪管插进一只箱子盖板缝隙,用力下压的时候,双手突然滑脱,前额重重的磕在箱边,撞得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枪管也弹飞出去老远,向着身后的黑暗砸去,传回来沉闷短促的声音,像是猛然砸进了一堆棉花包。 之前我一直是贴着一边墙壁一路摸行过来,黑暗中也无法顾及和判断左右两侧都是什么景象,就算明明白白的有什么有用的好东西,也会被错过,直到这声意外的闷响才让我把注意力转向甬道的另一侧,那边也有东西! 刚刚才被木箱中微薄的收获和额头撞起的大包弄得心灰意冷,这下子又燃起了倔强的斗志和希望,我顾不得眼前的眩晕,一把抓起插在旁边箱子上的火把,半摔半爬的向对面冲去。 这临时扎制的火把,光线并不算得了明亮,五六步外的景物已经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而已。之前从上面跌落下来后,曾经左右探过这里的宽度差不多有十步的样子,现在我又有了这十步的希望。 渐渐地,一座山间野坟一般的黑包出现在火光和黑暗的分界线上。望着那坟包上满是晃悠悠颤巍巍的杂草,我心里一激灵,寒毛都炸起来老高,双脚钉在地上一步也不敢再动。 漆黑漫长的一条甬道,一边是装满枪械零件的木箱,一边是这么一番景象,怎么也让人觉得不对劲。我的脚不敢再动,手臂却下意识的尽量前伸,人体本能的探索欲望在控制着身体的动作。如同半夜看鬼片的时候那样,越是害怕越是想要透过捂着脸的指缝儿窥视,诚指望着最后的大结局不要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骇人…… 手臂伸到极限之后,再把火把倾斜向前,再伸得长一点…… 燃烧的火把布条好像突然燃爆了一块扎紧的结扣儿,片刻的火焰跳闪映出了那黑影上高高低低的十几双红色的眼睛!吓得我跌坐在地上,手猛的往回一带,险些把火把整个弄熄,仅剩下泛蓝微黄的小火苗还在一晃一晃的跳动着。 紧接着那坟包上传来麻哄哄的一阵杂乱响声,那些红色的眼睛突然消失了踪影,耳边也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咬了咬舌尖,我努力稳着心神,让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如果再厉害一点,火把恐怕会直接灭掉!我慢慢地调整着角度,好让火光稳定下来,恢复照明范围。同时,空出的一只手在包里抓了一把子弹出来,心想就算有什么东西冲过来,我先扔它一脸! 事后想起这节骨眼儿,还每每觉得我这防卫功夫的徒劳和可笑,如果真遇了什么变故,抓着这一把子弹无异于抓了一把沙子而已。不过双手紧握的实在感还是让我横下了点狠心,“娘的!你不来我还真就过去掀了你!”我沙哑着嗓子,这般叫嚷着就向那坟包冲去,还真的是应了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脚步也再次慢了下来,不过不再是因为害怕,而是看清了那根本不是坟包,上边晃动的也不是什么坟头草!那是一整块大帆布盖着的一堆什么东西,那些“草”也只是连墙挂着的许多陈年蜘蛛网,正随着我走动的气流一颤一颤而已。 胸腔这会儿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小腿和手臂还都因为刚才的过度紧张,依然筛糠似的颤抖着,脚步虽然还在向前迈着,落脚却找不到准头和深浅。我几乎是一步一挪的蹭到了那堆着的物资前边,背靠在上面喘息了好一会儿,身体才又能动弹。 之前弹飞的那根枪管斜插在脚边,在帆布上钉穿出来了一个洞。我拔出来看时发现其中一头上沾了些黏糊糊的东西,闻起来透着一股腥腻的味道。 我把帆布掀开一角儿,用火把凑近了细看。里边先见着一条破烂的冒了棉花的行军被,下边还盖着些什么,被上边有很多老鼠屎和它们的主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不知道它们是啃咬了什么动物的细小碎骨到处都是。早就听说长期不见光的鼠类眼睛都是血红的,刚才吓得我半死的那许多红眼睛,应该就是它们的吧! 我厌恶的拖拽着这条满是污秽的被子扔到一边,等再回头看到下面盖着的东西那时候,兴奋的都快哭了出来!那是用麻绳捆扎的铁皮罐头,一排排码放着,每12罐为一捆,在火光下正发散着白银般的光芒! 老天爷!你会让我活下去吧?! 老天爷!你会让我活下去的!!! 第8章罐头的力量 找到一盒罐头,对我来说,比起职业寻宝人在藏宝洞中发现了金山银山,还要欣喜若狂。更何况面前整齐码放着这么大的一堆呢! 如同轻抚熟睡婴儿的面颊,生怕碰坏了他那娇嫩的皮肤,又难以抑制心中的爱怜,我的手指在其中一个罐头上轻轻划摸着。眼中攒满泪水,心里面有酸楚和满足并生并存,是说不出的滋味。盯视良久之后,我才从麻绳的捆扎中抽出了一罐。 之前有帆布盖着,又加了一层棉被,虽然被那些老鼠长期盘踞着当成活动场地,它们磨牙啃咬的痕迹和屎尿混合的气味也充斥其中,可是大体从外观上看来保存状态还是不错的。罐子表面没有任何标签,洋铁皮的罐身在火焰的映射下闪着温馨的光。 普通的老百姓平日里是吃不到,也大多见不到这种特殊保存方式的食品的。军工制品的标准压盖方式很紧密结实,当时的罐头还没有后来人们所熟悉的拉环或者卷口钥匙条,战士们都是用匕首在上边切开个十字,再挑起边角儿,向四边翻开,倒进行军饭盒中再食用,或是进一步烹饪。而我,只有那根万能的枪管。 我把罐头摆在地上双脚夹紧,跟玉兔捣年糕那样用钢管向下砸戳。钢管口太平,管壁也挺厚,我的力量也还是太小,反复试了很多次也没有成功。 “我要是也有一把匕首就好了。”这样想着,我从挎包中摸出了那片金属合页,它会是我的匕首,只要在粗糙的岩石墙面上好好研磨,把边缘开刃就成了。 这项工作虽然做起来并不轻松,可是它直接关系到我空瘪的肚子,所以干起来却也劲头十足。在浑身大汗,双手搓出好几个水泡之后,它已经是一把刃口闪着寒光的刀具了!虽然从卖相上看它丑得可以,但它现在是我的宝贝!拉起那块厚重的帆布,只一划,就轻松割下一条来,这结果让我很是满意。 我取来另一只罐头当锤子,把刀尖按在地上的罐盖正中,敲击了只几下就听到令人愉快的金属切割声,开了! 片刻功夫,我已经切好了标准的十字口,但一股浓郁的恶臭让我本已经流下多长的口水,瞬间收了回去。罐子里应该是腌制的牛肉,本应该是能提供很高的蛋白和能量的美味,如今却已变成泛着恶心青毛的腐肉,完全不能食用。 我没有因此放弃,毕竟我现在像部队军需官一样拥有这一整堆行军粮的支配权。我割开不同的几捆麻绳,从不同的位置各抽了一罐,排成一排逐个切开。如果它们都还没腐败不堪的话,在我面前的应该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牛肉、火腿、萝卜、土豆应有尽有。 最终,值得庆幸,我还是得到了三四罐看起来颇为正常的花生和黄豆罐头,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味从罐中发出。用手指搅了搅其中一罐黄豆,有些粘稠,直接就这么吃下去恐怕也不太保险。这种时候并不能真的做到饥不择食,特别是看过了那些腐烂的牛肉、土豆之类之后。 加热,是最原始的杀菌办法,也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吃熟食要比冒险吃下未经处理的冷菜要安心的多。独自一人的求生,除了让自己保持温暖和解决饥饿,减少疾病的发生同样重要,这是饥肠辘辘陷入困境的人常常忽略的事情,可它也是最能够致命的疏忽。试想,如果我守着成堆的吃食,却最后因为食物中毒默默死去,那也是极其可悲的。 我用几个铁皮罐头在地上垒成一个简易的“品”字形灶台,再割下一些帆布条作为燃料,这两样东西我有足够的储备,完全不用考虑节约的问题。把包里之前得到的油纸取来几张,卷成卷儿塞在帆布下边,用火把点燃,就可以把那黄豆罐头放在上边烧煮了。 现在我像是一个考究的大厨,正翻弄着自家祖传秘方烤制的肥鸭那样,用帆布包住钢管的一头握着它挑拨火焰,控制着火候大小,不让火烟过多的卷进上面的罐头中。 周围开始弥漫起食物的香气,勾得我肚腹中叽里咕噜的乱响,嘴里也开始不断的吞咽着口水。等有微微的焦糊味腾起的时候,我用事先割好的帆布片包着双手,取下了这珍贵的美餐。我不能像平时那样煮一碗连汤带水的豆羹,因为那罐子里本来就汤水不多,不能让沸水包裹着豆类煮熟,这种半干烧半焖制的烧豆子,起码可以保证大多数豆子都烧熟,底下焦糊的那层则完全可以丢弃不要。 我跪在地上,把这罐豆子倒在一张铺开的油纸上,伸手夹了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说不得多味美,至少它足以食用了。顾不得烫,像守在冬日的灶坑前,刚从火灰里拨弄出炭烧土豆,就迫不及待的用手指捏着一点点往嘴里填的孩子那样,我也是烫的呲牙咧嘴,手却一直不停的往口中猛塞着。泪水不知何时开始不停地无声流着,顺着嘴角流进我的口中,混合着嚼碎的食物咽下去…… 接着,我用同样的方法烧熟了另外几罐,全都吃了下去。胃里终于踏实了,人也跟着踏实了很多。 从对面的物料堆里拖来几片先前撬下来的箱板添进火中,让它们成为我的第二堆篝火。吃饱了之后,体力也恢复了一些,这些搬搬运运的活儿,对我现在瘦小的身形来说也没显得那么难了。 拉过那条大帆布铺在篝火旁,伸展四肢躺下。现在我有很多食物,可以取暖,还有这一人独享的大大床铺,之前那种焦虑和困苦的感觉也消失大半,让人可以稍微安心,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睡一觉吧!这一觉应该会是让人踏实的,睡吧,再醒来,还有好多事要做。 没睡多久,我就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几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食我先前扔掉的那些焦糊豆饼。烘烤食物的香味恐怕早就引得它们在远远的地方观望着,又畏惧火光和人,一直不敢靠近,直到等我躺下不动之后,才忍不住巨大的诱惑,过来大嚼特嚼。我站起来挥舞着钢管大叫着,它们马上逃得不见踪影,退回到远处的黑暗中。 这样一折腾,睡意全无,我给自己找了些新事做。除了继续开启尽量多的罐头,找出一些还能食用的之外,身上之前草草裹起的帆布披风,也用合页刀子修剪成了几个大片,中间掏出个圆洞,套头穿上,也好让行动更轻便自如一些,保暖性也能更好一点,我甚至还做了一顶像是头巾的帆布帽子出来。火把也用老办法重新绑制了一支,有了刀子帮忙,能够轻松的割取布条来用,这火把缠得就好了很多。那柄金属合页做成的刀最后被我绑在枪管头上,改成了短矛的样子。 现在我的挎包里装满了食物装备,行头也都焕然一新,肚子饱饱的,体力经过小睡也恢复的不错,整个人像是要进山赶初冬围捕的猎手,整装待发,心里居然也小小的有了些豪气。 温暖的篝火让人觉得安全和踏实,可是继续向前探索,找到生路出去才是最终目的。再次出发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我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很多,也一定会找到出去的办法。 回到甬道的左边,我绕过木箱继续沿着墙边缓步前行。火把的火焰并没有太多晃动,说明周围的气流相对稳定,应该那个盼望中的出口还不在附近。从刚刚掉落处到这里,也记不清到底有多远了,回到探索状态的我不停的调整着呼吸,平衡着心态,约莫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再碰到其他物资储备,也没有什么危险的状况,连那些老鼠的踪迹也不曾再出现。 寂寞的路,仿佛漫长无止境。这期间唯一的收获,就是中途曾经在一处自拱顶的缝隙中发现有正滴落的地下水,让我取得了一罐解渴的清水,也许是经过地层中岩石沙土的层层过滤,水质不错,清甜可口,刚好化解了那些干烧豆子在口舌上留下的那种格外干涩的感觉,爽凉的很。因为水滴的速度并不快,我并没有停留下来接取更多的储备用水,只留下了一只空罐子放在落水处,如果需要可以返回再取。 再往前走了一阵子,路面开始不那么平整,坑坑洼洼的上下起伏。墙上、地上、顶上也都伴有不少裂痕,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把整个空间布置的犹如置身在一张大大的蜘蛛网当中,我就是挣扎翻腾在上边的一只小小飞虫而已,不知命运会把我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要被当做别人的晚餐,吸尽身上每一滴汁水后,留下空荡荡的躯壳,再随一阵大风飞落进草丛的黑泥里,从此再也无人问津。 路中间斜躺着一个大大的金属圆罐,就像是老解放车上放着的那种大油罐,遍布锈迹。有的部分涂刷着些什么字,可是早已腐蚀的看不清。绕过它之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些电线,混杂在裂缝其中,相互交错着。其中有很多一些已经断掉,仿佛从墙面上伸出了很多狰狞的触手,在火把黄焰的晃动下照出一条条复杂的光影来。 有电线,就必定引导连通着一条出路!我加快了脚步,电线的排列越来越密集。最后因为激动,快走的双腿不自觉的变成了一路小跑,等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终于奔到了这些电线的尽头——不是机房,不是变电室,而是一条黑漆漆向上穿去的水泥管,高高的悬在甬道的拱顶之上。 我在地下,向上也许就是出路,抓紧墙上的电线努力向上爬吧,向着希望不停的爬高! 然而没那么容易,电线的表皮橡胶层在这里又湿又滑,几次攀爬都让我在不到一米高的地方就重重的摔落下来。向上爬的时候,我不得不把枪管短矛缠在挎包布带上背着,用牙咬着火把,双手抓电线,双脚蹬着墙壁使足力气。这样的姿势让我在一次跌落中险些被自己的矛头穿透肋骨,让我不寒而栗,后怕不已。 这短矛是我费尽心思做出来的,是目前最好的工具,绝不忍丢弃的。火把也不能插在下边的某处,好让攀爬时没有那么多顾忌和阻碍,因为我不想上去之后再面对无尽的黑暗,这火光照不了多高。 一边休息调整,一边不断思考着办法。我决定再次返回之前的木箱处,再做一支火把带着,也许就能解决问题。虽然反复奔波实在劳累,可希望就在眼前,容不得考虑这些了,只怪自己没早早多做一支备用。 等我满头大汗的带着两只火把重新回到这里,也已经想好了攀爬上去的稳妥办法:我把一支未点燃的短柄火把插进挎包,手上这支插在地上一个缝隙中固定好,用作照明。挎包里这次还多带了个空罐头盒,里面装着几块发着暗红热度的木炭,以备上去后重新燃起小火把用。解下那根枪管短矛,把它插在一条较粗的电线后边横绕了一圈,我双手拉着短矛两边,脚蹬墙壁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挪去,短矛变成了增大摩擦力的登山把手,这次试验的效果不错,不一会儿我就已经能用手够到了水泥管中那用钢筋做的脚踏台阶。 那支好不容易做就的短矛,最终也没能跟我到底。在我把注意力放在抓住钢筋的手上那时候,它被电线绊倒,滑落,掉了下去,不可能再去捡回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和力气再爬一次这种墙壁。 我双脚蹬着钢筋台阶,背靠在水泥管上撑住身体,腾出了双手,重新用火炭点燃了那支短火把。当我刚刚把它举过头顶,想要看看上边的情况,手刚一抬,它就随即呼啦一声灭了。 有风!有路! 第9章脱困 “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爱德华·罗伦兹在1963年提出蝴蝶效应时,这样在论文中写道。刚刚那阵刮灭了火把的气流如果也是这样产生的话,它绝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那一只蝴蝶带来的。 流动的空气,裹挟着潮湿的水分一股一股的从上面横吹而过。这水泥管向上不远应该有一个与之交汇的横向通道或者转角。掀起一片宽大的帆布衣服遮挡风来的方向,我像点燃一支在狂风中摇晃的烛台那样,小心的再次燃起火把,小心的向上继续攀爬。 这几根钢筋台阶长期处于潮湿的环境当中,脚踩上去,马上就能捻起纷纷掉落的碎锈,发着让人牙齿发酸的干磨声。我的背部依旧紧贴水泥管的一侧来支撑身体和装备的大部分重量,免得那些脆弱的锈钢筋中有哪根抽冷子突然断开,把我再次跌落到下面去。现在这个高度掉下去,是万难活命的,我还是就这样一步一蹭的稳稳向上爬着吧。 终于,我的屁股坐到了上边一条直角拐过来的水平管道上来。这里的管道只有很窄小的空间,我坐在拐弯处的边缘,腿还在下边垂着,上半身就已经充满了管道的高度,只有缩着脖子才能让头顶不会直接蹭到上面管壁里的灰泥。好在上来之后气流因为没有经过那拐弯结构的变得轻柔了些,不会把火把再次熄灭,只是那火焰摇晃的厉害而已。 简单休息了一会之后,我翻过身,整个人匍匐着爬进这条窄窄的管道。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在这样的管道中前进,腿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都要靠着两只手肘和脚尖在艰难的挪着。这姿势,和刚吃饱了菜叶的大青虫爬起来没什么区别,又缓慢,又费力,还因为头尾不能相顾,让人觉得分外的压抑。 管壁上除了潮湿的灰泥和蜘蛛网以外,那些裂缝也蔓延到了这里,也或者根本就是从这里蔓延到下面的。看着它们真害怕等我爬到尽头之后不是一条出路,而是遇见塌方。灰泥说明管道周围的土质松软,潮湿的空气和渗水是最容易造成坍塌事故的。这近乎支离破碎的水泥管道可能早就到了一个临界值,没准打个喷嚏它就会塌下来一大片。 用这个十分难受的姿势向前挪着爬了一会,胸口就觉得气闷的不行。后背是燥热黏糊的汗液,肚子和胸膛则全是满满的又冰冷又潮湿的灰泥,纯粹的冰火两重天。我不得不每前进一段就埋头趴下休息一阵,难过得都有想要退回之前的宽阔甬道另寻出路的念头。 可是现在爬了这么远,管道又狭窄的完全不足以掉头,倒退着回去,要比现在这种姿势更艰难的多,是根本不能当做选项去这样做的,所以尽管现在的路时不时被零碎散落的大块水泥堵住,只能用手抠着它们,别扭的塞到身后才能勉强挪出一条路来接着爬,也别无他法。好在之前重新裁剪制作过的套头帆布衣服面料十分结实,要不然那些细小又多棱角的碎石,早就在我肚子上划出不知多少的血条子了。就算如此,胸腹间也早已被活活咯得生疼。如果此刻能用镜子照照我的面容,估计自己也会被那疼的龇牙咧嘴,又满面灰土污物的表情吓个半死的,大概活脱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吧。 前面,一块半圆形如锅盖一般的大水泥碎块挡了去路。想要在这狭窄的管道中把它挪到身后并非易事,既没有可以挥动手臂,用硬物把它砸的更碎的操作空间,又无路可绕,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我重新整理了身上的所携物品,尽量把它们在身边摆平,减少身体平面以上的空间占用,还要兼顾着依靠挎包背带的连接,让这些东西都能随着我的爬动同时往前移动。接下来,我先把火把从水泥块弧线边上顺到前边的管道里去,好腾出双手来对付这块拦路虎,我低下头,用后脑勺顶起那“弯锅盖”中间的一边,双手拖拉着它两侧,奋力往身后拉,就像一个趴在棺材里的人想要把盖子从里边给自己盖上一样。 一点一点的往后顶着挪,我的脸部已经全都拱在了地上。等这盖子挪到腰部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被这翻扭的姿势弄得快要脱臼,不得不抽回来。最终靠着挺起背部往后硬顶,好歹是把它挪到了大腿根的位置,不过也因为这抵死相搏的一拼,用力过猛,让这该死的水泥板向后倾斜,卡住了腿。如果我能翻身还好,大可以半坐起来用手再推一推,就可以脱困了,可是现在我是趴着的,双手够不到它,也就根本无从发力。 徒劳的挥了半天手臂之后,我累的趴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偏偏这时,一只老鼠像是看到我被牢牢困住,跑过来戏耍我,一窜一窜的对我尝试发起攻击,总是想要冲上来啃咬我的手指和面颊,甩也甩不开,撵也撵不走,我挥拳头砸过去,它就退走,刚收回手,它又张嘴冲上来。别看就一只老鼠,但就这么耗下去,等我的力气耗光,迟早也会被他啃食吃掉,作为它生下一窝窝幼崽的美味给养。 临危生急智,我一手跟它继续对峙着,另一只手从挎包中摸出了一罐豆子罐头,幸好之前为了能辨别食物是否可以食用,罐子都是切开了口的,我把它倒在面前不远的地方,然后缩回了双手,低下头不去看那老鼠。这罐豆子的味道显然对它来说比我的手指要好吃得多,不一会儿它就扛不住诱惑,过来嚼食。 逮住这个难得的时机,我把刚才低头时悄悄摸到的一颗石头碎块攥在手里,猛发一声爆吼,死命的砸向这个畜生!瞬间砸的它血花四溅,结果了这条令人厌恶的生命。借着这股怨怒般的情绪鼓动,我没有停留,双手撑地,背部上抬,奋力向前猛拉身体,生生的把腿从那弯石板下拖了出来。我腿上瞬间涌满的鲜血,一条条红色溪流般从拖拽时刮出的口子上流出来,疼的让人几乎昏厥,不过好歹是又熬过了一关…… 伤口只有等到宽敞一些的地方才能够处理,现在只有听之任之,让身下的灰泥肆意的嵌进流血的口子了。也幸亏是我现在身形瘦小,换做成人,别说能够在这样的空间里搬挪障碍,恐怕就连钻进这条管道都难。求生的路,永远充满艰难和困苦,许多时候,就算压力和阻碍并非来自现实世界,也常常让人觉得四处受困,夺路无门,可就算拼的遍体鳞伤还是要咬牙挺着前行吧。 光点,在我刚刚产生放弃的念头的那一刹那,出现在管道遥远的尽头。虽隐约的就像萤火虫的光点那般,在我心里却如烛照万里的明灯。生的希望,在死的绝望之后出现,并不是久旱逢甘霖那般容易形容,浑身的伤楚仿佛瞬间痊愈,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体力从未有过如此的爆发,虽然受限于管道的狭窄不能阔步飞奔而起,心中却早已腾空飞驰,四肢翻飞,带动身体壁虎游墙一般扭动着快速爬行。 越来越近,光点变成了圆斑,变成了明月,变成了可以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的太阳,一边大笑,一边流泪,我涕泪横流的脸,因为这尽头光圈带来的狂喜几近扭曲。 最终到了近前,圆形的管道终于到了尽头。可是,一栅铁栏阻挡了我飘飞出去的心情——管道口是用拇指粗的铁条钢筋做成的栅栏封住的,透过它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白光,别无他物,不知这开口是在哪里,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任何景物可以用来借助判断,耳边能听到隆隆的水声,附近应该有一座落差不小的瀑布。 最后一道屏障了吧,阻挡我回到自由的人间,我不会沮丧,更不会退缩,切切实实的生路就在眼前了,越过它,就是生存!我不是笼中困兽,越过它,就能找到我新的人生! 面对条形的钢筋栅栏,我最先想到的是用绞拉的方式把孔隙间隔拉宽,再从中间挤出去。可是在用浸湿的帆布捆绑两根邻近的钢筋进行旋转纽拉之后,我除了得到两片断开的布料之外,没有对那栅栏起到丝毫的作用,这让我十分头疼。 钢筋上下两端都牢牢地嵌进水泥管口,徒手挖开绝无可能。深呼吸,我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控制着眼睛不再总去盯着外边的光,我要暂时忘掉自由,忘掉那近在咫尺的新世界,把全部思考的能力都用在应对眼前的这一排钢筋上。要是我之前没有在刚爬上管道的时候失去那柄钢枪管做成的短矛,或许能够用它在这几根钢筋上别出更大的缝隙脱身,军工枪管的钢质是极好的,绝对比这几根满是锈迹的钢筋强硬的多。 对!枪!我麻利的从挎包中翻捡出那十几颗完好的子弹,也许能炸开它!! 目前的条件,我没有能力做一个稳定的土制**出来,掏出子弹中那点**点燃,只会得到一片冒着呛人烟气的火花而已,**如果在爆燃时没有经过狭小的空间来形成强大的气体压缩,是产生不了多大的威力的。我现在能做的是冒险让完整的子弹击发或者原地爆炸,来实现击断钢筋或者炸开它和管道的连接处。 我把几枚子弹弹头冲外,抵住一条锈蚀最严重的钢筋根部,一排排码放好,再挑了几块身边稍大的碎石磊在面向我这一侧,紧贴着子弹围成个半圆形。接着,掏出挎包里一直没能发挥什么作用的防毒面具扣在脸上,想用它来防止子弹的反弹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它多少能抵挡些爆炸带来的飞溅碎石,总比没有防护的好。最后,将那柄还在稳定燃烧的火把头部小心的放置在码好的子弹上…… 做好这一切,我尽可能快速地爬动后撤,能往后爬多深就爬多深…… 耳边那一声炸响传来的时候,我双手回收,紧紧的抱着头部趴伏在地上,接连的爆鸣声被狭窄的管道无情的扩大无数倍,不断的冲击着我的耳膜。头上、身上也被到处胡乱飞溅的碎石砸的生疼,其中一块大一些的硬生生的砸在我的小臂上,直接把手臂弹开了原本护住头部的位置,一阵酸麻的剧痛顿时传来,也不知是不是砸的已经骨折,当时就让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已恢复平静,耳边除了隐约传来的阵阵虫鸣,连之前那隆隆的瀑布流水声居然也都消失不见了,这让我觉得非常诧异。能消失的瀑布? 脸上罩着的那个防毒面具不知道崩飞到了哪里。洞口此刻能够看见一**大的月亮,正对着我抛洒着冰冷的光。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我赶快向前爬去,去查看我的战果,我……能出去了…… 烧炸的子弹不仅直接崩飞了一根钢筋,在放置子弹的那地方也整整炸掉了一大块水泥,让这洞口像一个断齿木梳一样在月光下呆立着。 吸气,尽量收缩胸腔,小心的挤出钢筋空隙,我……逃出来了! 管道出口下面是个平整的方形水泥台,因为此处十分潮湿,已经长满了青苔,落脚很滑。我一只手紧握着身后裸露的钢筋,借着惨白明亮的月光,向四周看去。 面前是一片宽阔的大湖,水面随着大风的吹鼓,不时翻涌着波浪。而我所处的位置,离这水面至少有四五十米高,左右两边都是平整的水泥墙向两侧远远的延伸着,上下也都是如此。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孤零零的这一个小小平台,是我现在唯一的立足之地…… 这是一座雄伟的水库大坝!我在它坝体平面的正中央! 第10章拉住我的那只手 红石水电站位于吉林省桦甸市红石砬子镇沿第二松花江上溯约3公里处,是松花江梯级开发的第三座水电站。虽然只是隐匿在崇山峻岭中的一座中型水电站,交通极为不便,却承担了当时向东北电力系统供电的主要任务。一批批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们,在这里抛洒过汗水和满腔的热血。电站的勘测、设计、试验研究工作最早始于1958年,1982年9月动工,1985年12月第一台机组发电,1989年10月最后一台组机并网发电。水电站枢纽建筑物,主要由混凝土重力坝、泄水建筑物、河床式厂房、开关站等组成。 东北这片神奇的黑土地,蕴藏着丰富的资源,也埋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从国统时期开始到抗日战争之后,国民党、东北军、日本关次东军都曾此进行过大范围的搜索和勘察。相传这座水电站最初的基础建设勘探资料,也来源于解放前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的东北地质研究所,河床边的厂房还是在之前国民党的东三省特别侦查连驻地旧址上改建而成的,具体那只连队当初在这片区域进行过哪些活动,早已经无从考证了。 我出现的这个时候,水电站的主体部分似乎刚刚完成不久,高处的坝顶还留有很多重型建筑器械和围栏,在月光的照耀下,伸展着白天疲惫的身躯。大坝尚处蓄水能力测试阶段,每天要经过几次的排、蓄水工作,之前在空洞中听到那隆隆的瀑布声,应该只是这其中某一次开闸放水吧。 “大不了,我从这跳下去!”望着脚下被风推着,一片片撞碎在堤坝上的水花,我这样想着。宁可跳下去拼个一线生机,也丝毫不愿返身回到那压抑的令人窒息的狭窄水泥管道中。天知道经过我之前的那番折腾,它会不会在我刚钻回去之后彻底的塌方,把我埋在洞口。如果费尽心力逃出来,再被掩埋,该是多大的一个冤枉。 不过如果从现在这个高度跳下去,就算没有那阵阵吹袭的大风,也难保不会跌落在坝底的乱石上摔个头破血流,这么小的一块水泥台,根本不够缓冲助跑来让我获得更远的跃出距离。向上尝试着越过管口顶部攀爬而上之后,我选择了等待。既然是水坝,等到天亮,也许就有人会来,上工的,路过的都好,也许那时我只需一声简单的呼救就能脱困了。 背靠着坚实的水泥墙,把身子蹲缩的更紧,一是为了保存身上那残留的可怜体温,二是免得湿滑的苔藓伙同大风一起,把我直接送到下边去砸石头。夜还很长,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月亮了。今晚,只有它不离不弃的陪着我,照着这个孤影自怜的人。夜静静的,把这凄凉的画面凝固…… 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从远远一侧江岸边缘的树丛后猛然窜起,画着弧线爆燃在空中,照明弹!紧接着两岸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随后就是嘈杂的人声、狗叫,两边都有,而且似乎那些叫骂着的人群都在向着我头上的坝顶狂奔。 寂静的夜,把这些纷乱的声音凸显的格外刺耳。我也彻底被这阵仗吓到了,压根想不起向着这些狂奔着的人呼救,只是本能的把身体贴的跟身后的墙壁更紧一些,再紧一些,抬起头紧盯着头顶上的情况。 正眼巴巴瞅着,一条大绳从天而降,直接打在我脸上,登时抽的我七荤八素,半边脸就一下子肿了起来。再抬头看时,只见那绳索摆来摆去,一个黑影从上往下快速的蹬着墙壁沿绳索滑动着,身形动作奇迹敏捷,活脱脱像一只游荡在树林间的猴子,那速度看得我直张大了嘴,呆在原地,直到那人影三步两步的牵着绳一跳跳降到我头顶,才反应过来,紧紧的抓着身后的钢筋栅栏,不自觉“啊!”的发了一声轻喊。 这一喊也把那人吓了一跳,一个趔斜差点松手掉下去。等他扭过头往下看,发现了我,也是愣住了。四目相对,他不动,我也不动。月光帮我看清了那张脸——头上反戴着一顶蓝色的扁鸭舌前进帽,一张坑坑洼洼的饼子脸上瞪着一对大号的眼珠子,零零星星这一根那一根的卷毛胡须插在满是横肉的下巴和脸颊上,蒜坨一样的鼻子孤零零地挂在几乎没有凸起的鼻梁上,嘴角还有一条向耳根斜刮过去的大疤瘌,真是丑的可以,也凶恶的可以的一张脸! “哪来的娃娃!怎么在这!”他从绳上一把伸下手来,抓住了我的前襟,单手把我硬生生拖着拎了起来,按在水泥墙上,脸对脸的对着我压低声音说。 面对这么一个凶神,看着他那汗毛横翻的粗糙大手,我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上下牙不停地磕碰着,浑身打着颤栗,眼看就要吓的哭了出来。他见状马上揪着我急窜一步,落在我刚才站的那处平台上,腾出另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我的嘴,极具的惊恐让我张开牙齿狠狠的咬在他手上。 “别动!别出声!再折腾,把你从这扔下去!”他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成功的让我放弃了抵抗。 平台很小,先前我一个人困在上边已经不敢做多大的动作,他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身形站在上边更是困难,几次挪动脚步调整重心,免得被湿滑的苔藓弄的一头栽下去。 这时候两岸上嘈杂吵闹的人声犬吠也都汇聚集中到了头上的坝顶。乱哄哄的脚步声,叫骂声不时传来,虽然混乱的听不清内容,可也能听得出那些人灌满心肺的愤怒,像是只要抓到什么人就要生撕了喂狗。这个凶恶的大汉抓着我身后的钢筋栏杆,把我紧紧的挤贴在墙上,动弹不得,他时不时紧张的探头向上看着,又低头瞥着我瞧,眼里充满了焦急和疑惑的神色。 “二土匪!个狗娘养的给我滚出来!看爷们儿他妈的不活活劈了你!” 一个嘶哑尖锐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在人群中叫骂着,那掐脖子公鸭一般的嗓音在这夜里传的很远,碰在长长的大坝水泥墙上泛起阵阵难听的回声。身前的汉子听了这声音,不自觉的缩了头,低声骂了句什么,就再也不敢抬头张望,而是把我挤得更紧,贴着墙壁秉着呼吸,好像隔着这么远的高度,连自己的呼吸声也怕被人听了去。 隔了一会,嘭!又一颗照明弹高高的就在我们头顶上腾空而起,那白光刺的人眼睛都要瞎掉,逼得我把头埋进那大汉透着浓烈油灰味的外套里,眼睛里像是浸了辣椒水一样难过,泪水不自觉的往外流。 闹腾了好一会儿,头顶的声音才慢慢散去,越来越远了,好像沿着一边河岸搜索去了。 那大汉这才倒出功夫来细细的打量我,周身上下看了个遍,直盯得我骨头缝里都发毛,才说: “你是谁家娃娃?” “我……我……” “别怕,直说!” 他这么一说,我更是怕得要死,他可是刚刚跟我说过稍微不老实就把我扔下去的人啊,所以紧着摇头不敢吭声了。 “从哪来到这的?” 我指了指身后的水泥管道,他伸头看了一眼,对着我露出诧异的目光。 “算了,这时候……我他娘的也没心思管你是谁家的,跟我上去不?” “跟!”说完我就马上有些后悔,我太想离开这里了,所以脱口而出。可是最后居然是这么一个凶神附体一般的人物提出带我上去,还是让我很难接受。 “跟就得了!”他抓小鸡子一样把我拎起来往肩上一扛,双手抓着绳子就往上飞爬。 那真是飞一样,我让自己死死的箍在他肩膀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甩了下去。困在这儿也是等死,横竖我也认了!连紧张带惊吓,在他向上爬了快到一般的时候,我肚里翻腾,有东西在不断的上涌,终于“哇——!”的一口吐了他整整一后背。这人身子稍微一顿,然后就又嗖嗖的向上攀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