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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拾梦》


 1

父亲在前面拉车，车上装着刚收割晒干的粮食，是交“公粮”的。
我走在后面，跟着，象征性地推着车。其实，也不能让父亲拉得轻点，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力气。
我不记得自己是多大，但是很小。父亲之所以带着我，去五公里外交“公粮”，因为家里没有人带我。
父亲在前面慢慢地拉，我在后面慢慢地走。
秋后的天空，湛蓝，明亮。风里，夹带着稻谷的味道。这是我关于秋天的最初的记忆。
一路上，就我们俩。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一路要走多久。
父亲不时地回过头来，也许是看我是否跟上来，或者只是想看看我。
累不累？我有时说累，有时说不累。
累了就停下来休息。父亲把板车放下，坐在刚才有手拉着的地方，取下草帽，摇着扇风。我看见路边的狗尾草，兴奋地去摘了一束来。还有很多的蒲公英，在秋风里，漫天飞舞。
爸爸，你看！
父亲笑着看着我，我笑着看着蒲公英。
那是我关于秋天的最初的印象。
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才到达那个小站子。
我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也许，我就是从那里时候开始喜欢上了走路。喜欢走长长的路，走到脚累，走到心累。
一路上，我们很少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
秋天的午后，微风不躁，阳光寂静。也许大家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或者是在享受着秋收后美好的时光。
所以，不会有什么人在走路。
除了我和父亲。
长长的道路上，只我们两人。阳光偶尔会从秋云里，洒出一点来。
父亲把草帽给我戴，但是我嫌戴它有点重。父亲看阳光也不猛烈，就不勉强我。
有时我会丢了狗尾草，去摇蒲公英，或用力所有的力气去吹它，或拿着，任由它在风里，一点一点地飘走。
看到没见过的野花，兴奋地跑去摘，不小心被地上和草结绊倒。父亲会带着关心与责备，叫我慢点。
但是我不理会，马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有去拍，就跑去摘花。
爸爸，这是什么花？
父亲说出我不知道的名字。其实我并不在意花的名字，而是喜欢它的本身。
但是我闻着，它有点臭，不喜欢，丢掉，又去摇那一路的蒲公英。
在那个秋高气爽，阳光宁静的午后，不躁的微风里，一路上，有着许许多多的，蒲公英的身影。
终于到了接收站，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累坏了。
父亲叫我去旁边歇着，他把粮食一袋一袋卸下来，然后排队，前面有人先到，交着。
收粮人用一根尖尖的竹筒，在每袋稻谷上，随意插入，然后拔出，看竹筒的谷子是否合格。这叫检查。
前面的有一个人带来的不合格，要回去重新过筛再来。
还好我们带来的合格。几乎是把最好的谷子来去交的。
过称，比所交的多一点点，换成钱是五毛。其实出发之前就称好了的，以免不够，都会多出一点来的。
父亲用那多出来的粮食，给我换了一瓶牛奶。
这是我第一次喝牛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东西。
爸爸，你不喝吗？
我不渴。你喝吧。
其实一路来，我们都没有喝过水，不可能不渴的。父亲应该是刚才去洗手洗脸时，顺便喝了的。那是水龙头的水。当然，喝水龙头的水很正常。
在家里，如果口渴，我也是直接去水缸里打来喝。
在回去的路上，我喝着牛奶，走路快乐了很多。没有了粮食的重量，父亲拉着车，步伐轻盈。
回家的路，越走越近。我的牛奶，越喝越少。
黄昏的暮色，在我们身后，越来越浓。
秋风里，带着牛奶的芳香。这是那个秋天，我所闻到的最深的味道。
牛奶的味道一直在那个秋天里，飘浮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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