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阁中帝子》 哼!爸爸重男轻女不爱我 天老爷板着脸,不笑不怒,与往常一般无二。 盛祐国京城舜沧府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贩们用自己编作的诗儿唱卖着货品,吸引行人驻足品鉴;酒楼之上,几个不第士子饮酒遣怀;时而有富家公子手持扇子、领着仆从、跨着骏马,远远看见美人儿,便整整理衣衫,露出象征自己地位和财富的宝剑和金玉配饰,一逞风流。被调戏的女子闪身一躲,嗔道:“怎么,今日苏府君没有巡查吗?!你这登徒子倒也敢上街!不怕被捉了去吗?!” 那苏府君今日确实没有巡查,他在干嘛?——在家陪着他夫人生孩子呢! “知仪,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呢,我在,我在,我一直在,我永远在!”人们口中的眼中的那个正直无私威严体面的苏府君,此时像个傻孩子在产房外嘶声力竭地喊着,面色通红,青筋暴起可能他以为这样喊着便可以减轻他夫人产子的疼痛。更滑稽的是,他一边喊还一边抽自己,“知仪,我对不起你,要是我不让你生孩子,你也不会受这样的苦,我对不起你啊,知仪。”新来的稳婆愕然,暗下里想:苏府君还有这样的一面,真人不露像啊。有些新来的仆役实在忍不住,只好捂嘴偷笑。而那些老仆役却不以为然:不慌,这都是小场面…… 一旁的小女孩拉拉苏书宇的手,轻声问道“额,阿爹,你要是不让阿娘生孩子,额那还会有我吗?” 苏书宇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攥住女孩稚嫩的小胖手。女孩没有得到答案,有些失望,胖嘟嘟的小圆脸上游移过一丝沮丧,随即被涌上脸的期盼与欢欣所替代。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稳婆在里屋喊道。 “恭喜大人,喜得公子。”一干仆役齐声向苏书宇道贺。 苏家的嫡子落生了。 这个今后注定要改变盛祐命运的男人出生了。 他的出生,足足折腾了他母亲一个时辰,可能是还没有在娘胎里待够吧。这个天命之子和其他的天才不同,他出生并没有带任何祥瑞之兆,鹏程万里的老鹰并没有在他家屋顶盘旋,他爸妈也没有被仙人托梦,至于看见了北极光、踩到了巨人脚印,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总之一句话,苏钰的诞生,完全是他爸妈努力的结果。 这男孩叫苏钰,这名是他父母和他义父义母提前想好了的。此胎若是男孩便取名苏钰,若是女孩,便叫做苏婳。 苏书宇从稳婆手中接过苏钰,不先看看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先问一句:“我娘子安好吗?” “老爷放宽心,有老爷挂念着,太太又是有福之人,这生死一遭是闯过了。” 苏书宇长喘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如石头一般落下了。这一个时辰,不仅当妈的受苦受累,闯鬼门关,在外面的也极不轻松。 “那我……” “阿爹,阿爹,叫我看看弟弟吧。”小女孩又拉拉苏书宇的袖子,柔柔地恳求道。 苏书宇用饱溢着怜爱的眼神看看小女孩,随即蹲了下来,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把小女孩搂进怀,冲小女孩一笑,才去看自己刚刚落生的儿子。 苏家有个惯例:重女轻男!这种风气,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没有生苏钰前,这叫苏婧的小女孩,一直是苏家的宝贝,仆役们的工作重心,全府上下都围着这个小女孩转。在外,苏钰是盛祐国京城的行政长官,是得当今圣上宠爱的心腹大臣,是北川王吴翎的女婿,是恶徒纨绔们的死敌,百姓的好父母官;在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妻狂魔和女儿奴。可以说,苏婧一出生,便得到了别的女孩一辈子都不一定得到的来自父亲的宠爱浪潮。而苏钰的出生,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苏钰要是明事理,知道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重女轻男的家中,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安宁。 苏钰生下来,只是象征性地撇了撇嘴,哭了两声,便不再闹腾了。可能前世,苏钰在奈何桥前的那晚可口美味的汤没有喝完吧。 尚在襁褓里的苏钰其实并不丑,他不论随他爸还是随他妈都不会丑,眉间一点红痣,光洁白皙的小脸蛋,倒透着几分棱角分明的冷俊,看起来英气有加,更像他父亲些。这苏钰,一看见姐姐便笑了,梨涡显现,笑容竟似女孩般甜美,这倒随了他母亲。 苏书宇用手抚了一下苏钰的脸蛋,又摸摸苏婧的额头,猛然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尔起身问稳婆道:“我可以进去看知仪了吗?” 不等稳婆回答,苏书宇的四大辅从之一的星时便从府门一路小跑进内堂,在苏书宇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只见苏书宇脸色一变,思量后说道:“请他在大堂稍候,我这就去。”星时回复后半鞠一躬就去了。 苏书宇把苏钰交给韩妈妈,捏了捏苏婧的脸,便也快步去了大堂。 大堂内一个带着红帽拿着净鞭面色惨白的老太监正来回踱步,时时叹气,应是万分焦急。“星时,苏大人在哪,快快叫来见咱家,误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申公公,您大人有大量,莫动气,来请您喝茶,这是……” “你这奴才!咱家喝你的茶作甚,我要见苏大人,不是来喝茶的!苏大人再不来,可别怪咱家闯进内堂去了!”老太监一把拂开星时奉上的茶,茶碗摔到地上,摔个粉碎。 “申公公,您怎么来了?快请坐,星时,再去给申公公奉碗茶。”苏书宇一来到大堂便看见申公公发怒,立马上来解围。 “苏大人,这茶怕是来不及喝了。于铭岚于大人进宫了,陛下这会儿正接见他呢。陛下的意思是叫您做好准备,进宫和于大人答辩,这不派老奴来传唤您。您快随老奴进宫吧。”申公公一见苏书宇,立刻说道,甚至不曾见礼。 “这,这,申公公有所不知,贱内刚刚产子,我还未曾见她,可否等……” “苏大人!这都到什么时候了,陛下有诏,再不去可就是抗旨了!” “这,这,好吧,星时,你与夫人解释清楚,陛下宣召完我便立刻回来。” 说完,便随着申公公一起进宫去了。 刚出生,爸爸就去面圣了,呵呵了 …… 皇宫大内。 一个臣子正向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述职”,“陛下,储君乃国之根本,无储君则国不宁。前朝末帝迟迟不立储君,致使各皇子王爷为争储而打得不可开交,末帝却突然驾崩,王子夺嫡大战爆发,才致使寰宇之内四分五裂,八国争雄。这是血淋淋的摆在眼前的现实啊,陛下若不吸取教训,难道坐等盛祐亡国吗?!我盛祐五代君王打下的基业,难道陛下您甘愿葬送在您的手里吗?!” 这臣子说话咄咄逼人,不给皇帝半分讲话的空子,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勇气。 皇帝端坐在宝座之上,嘴角微微一撇。于铭岚不给皇帝讲话的机会是他愚蠢,而皇帝不讲话单纯是因为不想搭理他,甚至于铭岚讲了这么多,皇帝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偏偏这个不识相的又说话了:“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早立储君!” 皇帝没有回应他,空虚的勤政殿里一片死寂。日光透过窗子停在皇帝脸上,皇帝藏起了本就不甚明显的脸色,眼神只盯着大殿上那根金梁。皇帝终归是皇帝,是上一届夺嫡之战的赢家,是经历了三十年风风雨雨的盛祐国君,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手段没用过,什么谏议没听过,什么圣旨没下过。人类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阴谋阳谋,在帝王心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软弱无力。能被称为帝王的人永远不会害怕一个只有三十多岁的大臣,不论这个大臣再怎么实力强悍,再怎么咄咄逼人。 “陛下!陛下!请您早做决断,早立太子!陛下!”于铭岚跪于地下,几乎是喊着嘶哑着喉咙向皇帝叫道,完全就是不要命的节奏啊! 皇帝两手交叉,大拇指相互转动。 忽而,皇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也第一次移到了于铭岚的身上,缓慢而又中气十足地说道:“那依爱卿之见,朕立谁为储君为好?” “臣,冒死进谏,景王则志人品贵重、居心孝友、勤勉柔顺、慈爱百姓,臣以为景王可堪储君大任。”于铭岚三叩之后说道。 皇帝微微颔首,言道“爱卿可有它事?若无事,便先退下吧,这事容朕再思量思量。爱卿从荆扉府进京述职,一路舟车劳顿,不及歇息便赶来觐见,朕心甚慰,快去旅驿歇息歇息吧。” 于铭岚抬头,似犹不愿退去,只是他看看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眼中没有半点星闪,这于铭岚虽愚蠢不看眼色,却还不愿逆龙鳞、拔龙须,当下拜首后便要往外走。 这时一内侍进来,恭敬道“陛下,苏书宇苏大人到了,正在外边候着呢。” “哦?叫他进来。”这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帝王此时脸上竟有一些欢喜和欣慰。 苏书宇迈着大步走来。这苏书宇不愧是寰宇大陆第一军事学院国柯学院的学生,只走起路来,便有不一般的气场,步履铿锵,落地有声,行到之处有如寒风吹过,令人生畏。于铭岚还没走出殿,便和苏书宇打了照面。 “哟,于大人,您安呐。可是荆扉出什么事了?您怎么进京了?”苏书宇冷冷道。 “在下进京述职。” “怎么,举荐皇储也是于大人之职吗?”苏书宇继续发问。按例,苏书宇此时不应与于铭岚过多交谈,首要任务是面圣:问陛下安、奏臣子本,而不是与人攀谈。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皇帝叫苏书宇来干嘛的,苏书宇清楚得很。皇帝早已不屑与面对像于铭岚这样没有眼力见的憨憨了,叫苏书宇来不过是借苏书宇之口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这……这……”于铭岚结结巴巴地说道,“储君乃国本,人人可议。立储,不仅是陛下之家事,还是万民之国事,这难道不是我等臣子之职?” “讲得好!在下真是敬佩于大人您一片赤子之心啊,这不,我受您感召,也主动向陛下述职来了,于大人要是不累,和我做个伴吧?”苏书宇哈哈一笑,不等于铭岚反应,便拉起他的手一起去面圣了。 于铭岚:你大爷的! 爸爸辩论 这苏书宇拉着于铭岚便往殿内走去。 “臣苏书宇叩见陛下。”苏书宇还不曾跪下,皇帝便开口了“苏卿免礼,苏卿有何事?” “臣听闻于大人特意从荆扉进京述职,感动之余又万分惭愧。臣也是向陛下述职来的。”言毕,看向于铭岚。于铭岚只躬着身子,额头汗津津的,内心自是有些顾虑。 “苏卿请讲。” “臣以为,储君确乎当立。如于大人所言,储君乃国本,不立恐生乱。”苏书宇一言落地,却打中了两个人的心。于铭岚深呼一口气,思忖道:原来苏书宇这小子还是自己人,真是老狐狸深藏不露啊,王爷不知何时巴结上的他,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叫我白白提心吊胆一番。慢慢竟站直了身。皇帝有些惊疑,抬眼看了看苏书宇,眼神中写满了不解:老子找你来是帮倒忙的吗?!你是猴子请来的逗*吗?!(这苏书宇好像是皇帝自己叫来的哦~) 皇帝好容易抑制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于铭岚又补上一句“苏大人高见!不知苏大人可有什么推荐人选吗?” 这话就是废话。于铭岚说这话完全就是在向皇帝施压。于铭岚,应该说不只于铭岚几乎是个人都会认为景王是储君的唯一人选。这话似乎一点错都没有。景王周则志是当今皇帝的侄子,素来有“贤王爷”的称号,对大臣一向有些恩惠。他秉承着“有功重赏,有过不罚”的政治态度,成功俘获了朝堂上一票中年油腻老大叔的喜爱。当今皇上不是没有亲儿子,但皇上独子英王则端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天天喝着珍贵药物吊着半条命,总不能让他做储君吧。至于皇帝子侄辈的人,除了景王,基本上都是纨绔子弟,不堪重用。所以于铭岚才会觉得,凡是此时赞成立储的人,都是自己人。 “臣举荐英王则端。”苏书宇一言又出,其余两人又是愕然。于铭岚又懵了:合着你真不是友军啊,我这不是在给你做嫁衣裳吗?!这……这……这……这波操作简直非人为啊!简直无知无畏无耻无能无理无德! 皇帝心里乐了,脸上却不发作。故作镇定地说了一句“哦!?” 不等苏书宇继续说,于铭岚就堵上了“英王体弱多病,怎堪储君大任?” “如何担不起?怎么,以于大人之意,储君难道还必须强壮无二吗?且英王是陛下独子,立英王为储,符祖制合礼法,有何不可?”苏书宇正色道。说实话苏书宇有些强词夺理,一国之储君若过于孱弱,今后继承皇帝位,难道不叫人取笑吗?可苏书宇知道,陛下之所以一直不提立储之事,就是因为心里还挂念着自己的亲儿子。换言之,苏书宇和于铭岚现在进行的所谓的辩论,其实充满了潜规则。 若说苏书宇身后站着的是皇帝和礼法,于铭岚身后站着的则是世家王公。也是滑稽,礼法和世家王公竟然站到了对立面。几十年前那些世家们口口声声喊着的礼法,今天竟不认了。 “储君乃未来国君,是未来盛祐的门面,自当仪表堂堂威武无双,才能镇四海平八方,扬我国威。”于铭岚也丝毫不肯示弱。 “那于大人不如到军营里去挑那最英俊威武的人来做储君好了!何故在此多言?!”苏书宇又是一句话杀上,但似乎杀伤力有些弱。于铭岚还是不服,还要再辩,苏书宇见状也要继续发话堵他,却被皇帝抢了先“二位卿家,莫要再争了,眼看就要日薄西山了,朕就不留二位卿家用晚膳了吧!”言外之意就是:你们两个说得我耳朵疼,马上就黑天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苏书宇和于铭岚虽有心有力再辩,却也不敢再辩了,只得拜首后退去。 俩人出了殿门,彼此再无交谈,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爸爸妈妈当着姐姐面秀恩爱 ……………… ——————————————————苏府——————————————————— 昏黄灯光笼罩下,苏婧站在摇车面前,看着已入睡的弟弟。苏钰香香地睡着,时而竟一笑,可能是在梦里梦见了前世未忘却的故人吧,些许是梦见了已陪伴了自己一天的姐姐,笑的竟是那样甜。 苏婧也不过才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看什么都喜欢,这母亲忽然给自己生了一个弟弟,自是喜爱得不得了,时而用手摸摸他的小脸,也随着弟弟发笑。 苏书宇却在塌边紧握着吴知仪的柔荑软手,看着自己的爱妻,眼中浓浓爱意。吴知仪带着镶玉抹额,躺在床上。虽是刚刚生育,依旧挡不住她的绝世风华。吴知仪并不是令人一眼万年的狐媚子,却是极耐看的。那是诗书经文浸润出来的古典知性美,气质典雅,宛若九秋之菊藏艾春兰出水芙蓉。她什么都不做,只两只杏眼脉脉看着你,便可偷走你的心吊住你的魂,却让你不敢近前亵玩。 “今日见陛下可说了什么吗?为何走得这样急?”吴知仪柔声说道。那声音苏苏的却不妖媚,像涓涓细流平静地在你心头流淌。 “怪不怪我没来看你就进宫了?”苏书宇没有回答,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要我说真话吗?”吴知仪莞尔一笑,也问道。 “你觉得我想听真话吗?” “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听真话,哼~” 苏书宇把吴知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轻声说:“你一直住在我心里,你怎会不知道?”吴知仪成功被逗笑了,露出两湾梨涡。 苏婧在一旁时不时抬头看着父亲母亲,不知内心作何感受,她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呀,这苏书宇和吴知仪,真真是无知无畏无耻无能无理无德! 苏书宇正正脸色,说道:“于铭岚进京了,怕是要联合莫疆和景王党一起向陛下施压,立景王为太子。朝堂又不得安生喽。” 吴知仪是当今朝堂上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北川王吴翎和卫家大小姐卫環的独女,从小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是才女无疑。吴翎又教她精研政事,使得她的政治见地丝毫不逊于许多自认为“奇才”的男子。嫁给苏书宇后,便帮苏书宇出谋划策,用苏书宇自己的话说:“我得知仪,犹胜得四大辅从。”故而,朝堂上有何事,苏书宇都会与吴知仪商讨。 吴知仪听得夫君话后,眼珠转动,微一思索,说道:“恐怕你不能再持反对立储的态度了,你不得不变了。” 苏书宇哈哈一笑,拥吴知仪入怀,“娘子,你真不愧一直住在我心里啊,果知我心意。我今日已表明立场,我拥立英王。”吴知仪微微点头,赞成道:“嗯,不错。英王是陛下独子,论理应该立英王。英王胸怀大志、目光长远,有野心有能力有胆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将来必成一代圣主,只是……只是……” “只是他自幼多病,恐寿限不长?” “嗯~” 苏书宇一声叹息“唉,说实话,我也担心此事,但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忍心看见陛下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天廷议你可要想好对付那些老臣的说辞,他们可不会轻易答应立英王的。”吴知仪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觉得你是时候把朝中事写信告诉我父亲和子歌了,也好让他们提前准备。” “有理!确实应该先做好准备,以求完全。” 苏书宇当下便写信给北川王和自己的义弟别陆府君清浊军首领顾关。 又是一波狗粮 ………… ………… 晨 又是一个晴天,初升的太阳还不甚耀眼,倒像是未出阁的少女,把一半大任脸留在云里。大街上,却已经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了。盛祐国处于寰宇大陆两条大河——溯水和施江交错所形成的三角洲上,是寰宇八国最为富庶的一国。舜沧府又是盛祐国都,自是寰宇之内一等一富庶的城市。许多酒肆全天营业。虽是刚明天,舜沧的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苏府 今个儿是朝会的日子,苏书宇早早醒来便进宫了候着去了,留下吴知仪娘仨在家里。 吴知仪躺在榻上看着自己在摇车里还未醒的儿子,越发觉得苏钰眉眼间神似他的父亲,而脸型又更像自己,越看越爱这个孩子。吴知仪心下暗想:不知这孩子长大后会便宜哪家的小姐,那女孩当着是好福气。只是苏钰眉心一点红痣,似是不祥之兆。 吴知仪想到此处,却也不过多犹疑,毕竟这苏钰还是个小娃娃,儿女之事,恐怕还早着呢。 “晓雾,晓雾!” “哎,来了!”一个侍女跑了进来。这女子穿着普通,不施粉黛,却是一种自然不矫饰的美。这是吴知仪的陪嫁侍婢。当年北川王嫁独女,是引起了大轰动的——北川王竟然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并不出自世家高门的普通男子,这让多少世家子弟意难平啊!吴知仪有才有貌,著名大诗人柳双换只偶然间见了吴知仪一面,便难以忘怀,写诗“只道知仪色,仙娥安敢比。若论知仪才,圣贤掩面泣。”但当时的苏书宇也不是平庸之辈,他是国柯学院的学生——一个被誉为几百年难见的理论天才,与顾关并称“国柯双杰”“文苏武顾”。苏吴两人还是陛下亲自赐婚,不由得那些纨绔艳羡。 吴知仪心性高,又极信任苏书宇,所以从娘家只带来了两名侍婢,一个是晓雾,一个是天语。事实证明,吴知仪是对的。婚后,苏书宇爱惨了吴知仪,恋爱的冲动与甜蜜丝毫没有褪去,不纳一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姐,您有什么事?”晓雾答话道。 “晗姐儿醒了没有?”这晗姐儿就是苏婧。因苏书宇和顾关八拜之交,所以约定,无论谁生子都要以彼此的姓各起一名。所以苏婧又叫顾嘉晗,苏钰叫顾嘉辰。 “没呢,昨个儿晗姐儿有些激动,好久都睡不着,这会儿还不醒。” 吴知仪点点头“我饿了,你去给我找点吃的来吧,苏书宇也不知道给我留点吃的!就知道自己吃饱喝足去上朝,他倒是利索!” “哟,这您可怪不着姑爷,他说今儿事多,不及吃东西垫吧两口就去了,临走前还嘱咐了厨房里给您预备下了吃头。” 吴知仪扑哧笑了出来“原是我错怪他了。他倒有心。” “何止是有心呢,我看小姐您简直长在姑爷心里头去了。您不知道,姑爷跟我们下人说的最多的就是‘知仪醒了没?’‘知仪吃了没?’‘快去给知仪准备下吃头!’‘你们要听从知仪的教诲,谁敢惹她,你试试看!’”晓雾一边模仿着苏书宇语气动作一边说。 “你这丫头,越来越不正经了,看我过几天就把你嫁出去,不要在我眼前烦我!”吴知仪故作嗔怒道,不一会自己便乐了起来。 苏钰在摇车里不知醒没醒,不知他后不后悔生在这个狗粮制造厂里。路还长,狗粮还多。能秀完的恩爱都是假的,能吃完的狗粮都是过期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间在日常生活中、点滴细碎中、欢声笑语玩耍啼笑中跑得飞快,眨眼间已到了晌午。“娘子,奴婢服侍你用膳吧。”天语端着餐碟进来。吴知仪刚刚生育,不能轻易下床。 “苏书宇还没有回来吗?”吴知仪问道,“往常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呀。” “嗯~~兴许府君日又碰到什么市井流氓了,正和他们斗着呢。”天语微一思索,回答道。 吴知仪脸色忽然有些惨白,有些不安道:“天语,我这心不知怎么跳得厉害,你叫断雪领着人去街上看看,街上没人就去宫里问问,莫疆这个老狐狸,还不知会干些什么。” “哦,好,我马上去,这饭……” “拿走吧,我饿了就叫你。”吴知仪挥挥手,示意天语出去。天语看看端着的餐碟又抬头劝道:“您多少吃一点,这凉了就不好吃了,寻常百姓家孕妇坐月子可是要……” 吴知仪偏偏头,把一不可名状的荒芜眼神打在天语身上,天语立马闭嘴了。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天语!天语!”天语刚出去,吴知仪就喊了。 “娘子,怎么了?” “叫断雪多带点人去。” “断雪的武功您还信不过?”天语一脸疑惑,这断雪是苏书宇四大辅从“春夏秋冬”的冬,被称为“武绝”,还有他打不过的人?那还是人吗? 还是同样的地点,还是同样的人,还是同样的眼色,吴知仪又一次打了天语一眼。 “哦,好。”天语无奈,只能乖乖听话。 吴知仪躺在床上,心中莫名有些惶恐不安,该有的不该有的猜想都有了,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不知不觉陷入了死循环。要不说女人是感性动物,就是容易瞎想呗。有时候安全感并不是丈夫给的太少,而是自己瞎寻思的太多。 日晷光影不断偏折,吴知仪还没有断掉自己心中的念想。本身她就是有才华的,这些时候她都快脑补出一本小说出来了,他丈夫到现在还没回来。这残雪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个信,吴知仪快耐不住性子了。其实往常时候苏书宇因为公事耽误回家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况且大多官员都只能在官署里处理公文而不能回家吃饭,苏书宇是皇权特许,受到的是格外照顾特殊对待。但是今天情况不同,今天是景王党和保皇派第一次正面交锋,虽然保皇党党首是当今宰辅萧元任,可萧元任权利并不怎么大,景王党实力更是强劲而不容小觑,苏书宇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不由得吴知仪挂念。 “知仪,知仪,我回来了!”苏书宇终于回来了。 吴知仪:啊,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行,我得镇定,镇定,镇定…… “知仪,我……”苏书宇步入内室,还没换下朝服,这是下了朝直接就回家了。 “哟,苏大人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苏大人不回来了呢!”吴知仪明明心中像被灌了蜂蜜一样,嘴上还算是阴阳怪气地说道。 “别闹了,我有事和你说。”苏书宇显然并没有心情跟吴知仪玩闹,“快点给岳父和子歌写信,借看望你和辰儿之名,叫他们进京。” 吴知仪很是识趣,一秒变正经:“怎么了,今日朝会说什么了?” “于铭岚联合莫疆和一众景王党的人物联合上书,请立景王为储。朝堂上七成以上官员都被景王收买,为景王卖命。剩余的官员中对皇上忠心不贰的也不多了。最为致命的是,龙圣军首领洪春章今日也上书推举景王。” “你担心他们要逼宫?” “嗯,我和萧相今日已暂且稳住局面,但很难说将来会发生什么。”苏书宇一边换衣服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些年,皇帝急于疏散宰辅职权,许多大事都交由听政司负责,大搞权衡之术,听政司司长权利几与宰辅相当。这听政司司长若是忠臣便也罢了,可自从前任司长也就是莫疆之父莫同去世后,莫疆接手听政司,听政司就变了质。朝中大小事都要问一问、管一管,完全架空了宰辅。莫疆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却也不为过。这不,莫疆现在想的早已不是架空宰辅,而是架空皇帝。 简单说,就是皇帝想搞权衡,让权臣彼此掣肘,起初搞得真不错,后来人换了,政策没换,一下就废了。聪明过了头就是自讨苦吃,皇帝也难逃此理。 吴知仪闻言略一思索,说道:“嗯~~你给我父亲写信倒是可行,他就是一没有实职的闲散王爷。而且,他进京来看自己的外甥,无可厚非。只是你给子歌写信,怕是不好。他是封疆大吏,手握清浊军十万兵马,贸然进京,不刚好落人口实吗?莫疆一定又会拿此事做文章。” 苏书宇觉得也有道理,不让顾关进京,也能让景王党有些顾虑,让他们打消逼宫的想法。若此时让顾关进京,也许正中景王党下怀。思量一番后,由吴知仪给北川王写信,劝他进京。名义上是探望女儿和外甥,实际上吴知仪还在信中让北川王率领三万府军在京郊驻扎,内中含义,自是明显。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朝堂辩论(上) ………… 三日后朝会 保皇党和景王党今日还在吵,议题是立谁为储。从三日前朝会就议,一直到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在顶上故意压着不发表自己的意见,顾关也没有进京,带着十万大军在边关守着,就像一群盯着猎物的狼,京城若有不测,立马率军勤王,景王党不得不顾虑啊。萧元任和苏书宇就这么硬拖着,硬是把这个议题拖入一个尴尬局面:进,谁都进不得;退,谁也不能全身而退。莫疆本以为自己有绝对优势,立景王为储简直分分钟的事。谁想得到萧元任和苏书宇这么难缠。萧元任这么多年废物宰辅,七十多岁的一把老骨头了,还不升天,还挺能耗。 萧元任出身舜沧萧氏,其妻乃是当今陛下的最小的亲姑姑。但由于各种原因,萧元任一直不得陛下宠信。 “陛下请看!满朝官员十之八九都推举景王,可见景王深得民心。英王殿下体弱,做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无案牍之劳神,对殿下病情也大有裨益,这难道不是陛下所期盼的吗?”莫疆终于站出来了。之前一直是于铭岚这把不太中用的枪在争辩,终于这个老狐狸站出来说话了。 萧元任微微偏头,带着轻蔑和不屑看了莫疆一眼,缓缓说道:“莫大人会如此好心任由英王游山玩水吗?老臣倒不太相信。” 莫疆有些自己的阴谋被戳穿了的感觉,但还是勉强定住了神,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怎么,萧相这么迫切推举英王,是怕站错了队重蹈当年覆辙吗?抑或是当年负了陛下,现在欲报之于英王殿下?” 这句话像一把钢刀直直插入萧元任心中,往事一幕幕,似乎又重现在眼前:当年先帝与萧元任妻子硕康长公主乃同胞兄妹,感情最好。当今陛下也曾请求硕康长公主为他在先帝面前美言,却被长公主以妇人不干政为由断然拒绝。萧元任也在夺嫡之战中保持中立,不偏不倚,故而当今陛下登基后对萧元任夫妇多有怨言,这才设立听政司分权。 萧元任汗水立马滴下额头“你……你……我!萧元任!无愧于先帝!无愧于陛下!无愧于黎民!” 萧元任输了,输得彻底。 “好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皇帝有些恼怒,但细想起来也有些后悔。曾经,他是那么不待见自己的这个姑父,可今日……患难见真情。但好像没有什么用,一切都有些晚了。皇帝又补了一句,“那些事朕都不提了,莫疆你提它作甚,莫不是你也想拿过去的事来压朕吗?!” “臣不敢,”莫疆看皇帝被惹毛了,有些认怂,但还是壮着胆子往下说,“臣的意思是,有些人没有功绩就不要在此倚老卖老了吧,以免……” “以免晚节不保吗?”一雄厚饱含沧桑但却有力的声音传来,从大殿外走来一与当今陛下差不多年岁的穿着华丽的老将军。他未曾受召,却敢上殿来;上殿来不先叩见陛下,而是先声夺人,堵莫疆话语;偏偏朝堂之上还无人敢拦他,甚至皇帝也没有对他这番看似无礼的行为说什么,反倒是眼中还流露出一丝愉悦。这人的地位可见一斑。 这人到底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朝堂辩论(下) 且说那人一走进殿上,朝堂上就乱作一团,有些曾经看起来无比坚定的景王党,这时都有些动摇。 许多大臣窃窃私语“他怎么来了?”“不知道啊!”“陛下把他叫来的吗?”“不一定,你忘了吗,他可以无旨进京!”“对了,他还可以带着他三万府军进京!”“是啊!” 这人走上殿,瞥了一眼莫疆,说道:“莫疆,本王算不算没有功绩?算不算倚老卖老?算不算晚节不保?”莫疆一句话都没有敢说,悻悻地退了下去。 莫疆:呵呵,又来一个老不死的。 这人吓退了莫疆,才向陛下见礼:“臣吴翎叩见陛下。”话虽出口,却也不跪,只微微躬身,应付了应付就过去了。 皇帝发话了“爱卿,免礼!”皇帝一摆手,便有一小太监给吴翎搬来了座椅。以萧元任和苏书宇为首的保皇党欢欣雀跃,内心都想着:北川老王爷来了,我们还怕谁!还有谁!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神挡杀神佛挡**,皇帝要挡就赶紧认怂的底气,简直无知无畏无耻无能无理无德!原本在朝堂上快被压弯了腰的保皇党,现在都挺直了身子,看周围景王党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现在轮到景王党瑟瑟发抖了! 吴翎还未落座,先补了一句:“老臣无诏进京,无诏进殿,请陛下降罪!” “无事无事,朕说过,爱卿在盛祐可以为所欲为。” “臣谢过陛下。”言毕,吴翎坐在了萧元任旁边。吴翎当年力保当今皇帝登基,先定内乱,后平外患。军事上,今日盛祐六大军“清浊军”“王军”“勤军”“政军”“德军”“龙圣军”之前五都是吴翎一手带出来;内政上,吴翎举荐了莫同、前任御史中丞钟为,坚持劝谏皇帝撤听政司而重用萧元任。待皇帝根基扎稳后,功成身退,做了个潇洒王爷。皇帝感念他的恩德,这才给吴翎和他女儿女婿莫大荣耀和许多法外特权。 纵是吴翎居功甚伟,可还得坐在萧元任这个长驸马身后。 朝堂上慢慢安静了下来,那些曾经异常活跃,异常“忠君爱国”的赤子之臣,此时都不说话了,都不敢说话了——就像舜沧府的那些流氓纨绔看见了苏书宇一样。 朝堂上有些静得可怕——明明空气中充满了**味,可就是没有人先开火。皇帝、萧元任、吴翎都坐着,无言,却彼此心灵相通——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 一内侍见状,回头望了一眼皇帝,皇帝点了点头。内侍开口说道:“各位大人,有事请速速启奏,无事……” “陛下!请立英王殿下为储!”坚定的保皇党之一、御史大夫海极站出来喊了一句,众臣又是一阵喧哗。不少保皇党也站出来附和。与之前不同,这次没有一个景王党敢站出来反驳。 倒是于铭岚又说了一句:“立储事关重大,还需仔细计议!”意思就是说:虽然你吴翎在这,我也不怕你,我就是不怕死!我就是支持景王!我爱死他了! “之前于大人怎么不这样讲?”海极毫不留情面地问道,“之前于大人不是叫着喊着要赶快立景王为储吗?!我还记得您想要和我打一架,是吗?”海极本身就是个莽撞人,有皇帝和吴翎撑腰,他就更无所畏惧了。 于铭岚好面子,就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面子,“好!下朝后我与海大人比试比试。” “你们把朕放在哪里!这是朝堂,不是练武场,何况你们还是两个文臣!”皇帝故作震怒,“来人,把这两个拖下去各赐杖三十!”皇帝是聪明人,今天如果非要敲定立谁为储,是有些困难,倒不如各退一步,从长计议,反正吴翎来了,景王党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把那俩大傻子拉下去之后,皇帝拍了两下手。 “各位大人,今儿就到此为止吧。退朝!” 这是句铁命令,没人敢反驳,再说彼此也都想退朝商量对策。于是纷纷散去。 萧元任握着吴翎的手,万分激动。虽说他俩年龄差有点大,但依旧不影响他们俩的纯洁友谊,因为在别人眼中,他俩都一样:在皇帝眼中,萧元任已经变成了和吴翎一样的忠臣;在苏书宇眼中,萧元任和吴翎一样都是对自己有莫大恩德的人;在朝臣和百姓眼中,他俩都是老头;在莫疆眼里,他俩都是老不死的 。 俩人如胶似漆,那叫一个甜蜜,正说着话呢,一内侍赶来“萧相,王爷,苏大人陛下有召。”这俩人彼此对视一眼,又看看身后的苏书宇,应下了,又往回走。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