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周世往生录》 楔子 一望无际的草原似乎此时正处于天地混沌初开之际,白天和黑夜在争夺着对这片土地的支配,谁也不肯退步。天边堆积的乌云不断地想要遮掩住太阳洒落在这片天地的最后一点余晖,云朵被落日的光辉渲染,印射出令人神往的火烧云。这种神迹足可以使世间的任何一人停下脚步,但骑在骏马上的少年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伏在马背上喘着粗气,也许是惊慌,也许是劳累。这么长的路途考验的不仅是马匹,对人来说也是一种磨难。在马背上奔波数日未眠,即便是草原上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也是很难坚持下来的,何况他还只是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少年。 草原上的牲畜对于天敌的味道从来就不陌生,即便迎着风向,马儿也能闻到身后那群恶狼身上的臭味,马儿的躁动不安也让少年明白,身后的那群恶魔还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追杀。饿狼闯进部落叼走羊羔这是草原上经常发生的事情,但谁也想不到,这次闯进部落的不是一两只饿狼,而是一支宛如军队般纪律严明的狼群,它们的对象也不止是羊群,可以作为野兽食物的还有人...... 少年难得的腾出来了一只手,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后,他回头看了看。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姐姐,似乎对他转头很是不满,但这个时候少女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斥责这个弟弟了,她摇摇欲坠,很难再坚持下去。少年并没有看清那些恶狼的身影,但那些绿油油的眼珠却是让少年明白了这种畜生的难缠。虽然他不知道狼群为什么会袭击部落,但是他觉得部落里那个年纪最大的祭祀是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在狼群袭击部落之前的几天里,原本和蔼的老祭祀却是愁眉紧锁,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直到狼群袭击了部落,老祭祀才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只不过再也没人知道他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部落是草原上最大的五个部落之一,羌贤部的附庸。因为弱小,他们不得不选择在雪山的山脚下扎下营寨。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这里地方偏僻,所以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他们远离了草原上的打打杀杀,过着自由自在的自给生活,若是有无意间路过的客人,他们也不会吝啬美酒。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狼群闯入了部落。少年亲眼看见隔壁毡包的古柏叔叔被四五只饿狼撕咬,他那只极善于猎兔的红毛大狼狗也被饿狼咬烂了脖颈,鲜血自喉咙中喷出,洒在了他家的那顶好看的毡包布上。还有那个和姐姐青梅竹马的尼禄哥哥,他在狼群之中不断挥舞着弯刀嘶吼,直至力竭,最后的下场少年已经不愿去多想。他还记得尼禄哥哥总是夏天的晚上,带上他和他的姐姐,骑着他那匹会跳舞的小红马在部落不远的地方来回游荡,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着每颗和星星相关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少年再也记不起来了,他能记住的只有那天部落里遍地的鲜血与火焰,人们陷入了混乱,狼群围捕人做为食物,人们为了求生,也在自相残杀,因为日积月累下来的仇恨和逃生所需要用到的马匹物资。那天,部落中到处都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血腥......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少年停止了遐想,他勒住骏马,回过头却看见他的姐姐已经倒在了泥泞中,那匹一直载着少女的小母马也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断的吐着白沫。少年想要下马扶起他的姐姐,只是他的举动却只得到了来自姐姐的一声怒吼。 “滚!快滚!”少女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弟弟。 “阿姐。” 他不甘心,这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他怎么做得到?他看了眼一直尾随着他们的狼群,在他们停下脚步后,那些饿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这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康杉,你走。阿姐已经走不了了。你往南走,最多黎明之前你就能走到羌贤部,你去,去把我们部落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你是我们家族的最后一个男子汉,你不能死,不能死。”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泥泞之中,她的话语声也逐渐变小。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康杉如果坚持要带着她,那两个人都会死,她是不会让弟弟死在这里的。这般想着,她抽出了腰间的小短刀,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之间。 “要么走......要么你跟我一起死!” “......阿姐,你在这等着......你别死。我去找人,我一定能找到人回来救你,你别死......别死!” 康杉手足无措,就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他再度翻身上马,抹干净泪水后,骏马载着他朝着南方奔去,哪还有什么救不救的,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么说也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少女从泥泞中抬起了头,看着弟弟离去的身影,她笑了笑。然后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了那匹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骏马旁,卸下了绑在马鞍上的弯刀和刀鞘。她拔出了弯刀,将刀背砸在了左手的刀鞘上,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铁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很是刺耳,她很满意。 骑在骏马上奔出不远的康杉自然也听见了声响,眼泪再度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在草原上,如果碰见了野狼,最好的办法就是吓住它们,野狼狡猾,生性多疑,铁器碰撞的声音会让它们觉得这是一种猎人们在围捕猎物时发出的信号,这样它们才不会轻举妄动。姐姐这般做,也是为了争取时间,好让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越来越低,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照射在了她的脸上,她闭上双眼,脸上却还是挂着微笑。没了声音,饿狼自然围了上来,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饿狼们争夺食物的低吼和肉体被撕裂的声音却更是让人心惊。 黑夜降临了...... 第一章:天京城里最嚣张的人 天京虽说是大周乃至世上最大的城池,可其中的湖泊河流却并不多,大明湖就是其中最大的天然湖了。 大明湖位于天京城南,每年春闱开榜之时,大明湖畔总会挤满了各家的千金小姐和来自****的风流才子。说是踏青,可其实也是世家豪阀打着踏青的幌子想要为家族找上一位乘龙快婿,谁都知道,只是不愿说破而已。而每年也是在这几天,京中各家稍有名气的红楼也会在大明湖上投入花舫,正式营业。 花舫虽然开在春季,可真正生意红火的时候却是在夏季。每年夏季的时候,正是全国各地的商队抵京的时间,随队的富绅大多是些家底雄厚的主儿,接连数月的赶路正是人疲马乏的时候,大明湖上的花舫自然便成了这些富绅们最向往的地方。 庆历二十年七月十七日夜。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抢女人?” 正是人好月圆的时节,湖畔上赏湖的行人和叫卖的摊贩络绎不绝,湖上的花船也是来来往往,可以算得上是人声鼎沸。可就在这时,湖畔边停着的一艘花船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这声暴喝好似让天地凝固一般,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间,湖畔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那艘停在了湖边的花船。 站在花船甲板上的少年面如冠玉,身高七尺,长发披落在肩,一脸的桀骜不驯,看起来刚才发出那声暴喝的应该就是他了。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娃娃怎么就敢如此霸道,心里有这个想法的应该都不是天京城本地人。而那些天京的本地人看见了这个少年后,心里想的却是原来又是他啊...... 和少年面对面的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因为少年指着鼻子的质问,此时他也是一脸怒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因为家底雄厚,走到哪都是他对别人吆三喝四的,像今天这样的状况很少发生过,何况对方还是个尚未及冠的毛头小子。不过即便他再有火气,也不敢就此翻脸,因为这里是天京。他诚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但输人不输阵,他的货物能运进天京,说明了他在天京也是有一定的背景。 “呵呵,小兄弟不要这么大火气,我和外城的孙敢孙大瓢头算得上朋友,不知道小兄弟是哪一边的,不如哪天我把孙瓢头请出来,咱们坐在一起好好喝一杯,怎么样?”中年男人微微的笑着,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他这一番话说的恩威并施,既给了少年台阶下,自己又不输人,同时他在心里也盘算好了,如果这个小子听到孙敢的名号,被他吓住就这么算了的话,那他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愣头青。 少年先是一愣,而后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他又是破口大骂道:“我呸,孙老九算个什么东西,你敢拿他来吓唬我?楚括,给我打他!” 随着少年的又一声暴喝,站在湖畔上守着花船的几个汉子直接抄着家伙就登上了花船,二话不说对着中年男人就动起了手,打的中年男人叫苦连天。而花船边早就已经被凑热闹的闲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见终于动了手,湖畔上爆出了几声喝彩,同时花船上的老鸨龟公姑娘们也在拉架求情。而少年却一直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不断求饶的男人,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这时场面已经彻底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叫做楚括的汉子才停住了手,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此时那个男人也是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楚括看向了少年,少年点了点头,扔下一把银票后便大摇大摆的下了花船。正当他准备离开湖畔的时候,街道那边的又传来了一阵噪杂。 ”衙门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一队番子便推开围在花船边凑热闹的人群走了进来。为首的一名番子先是看了眼甲板上不知死活的中年男人,而后对着少年拱了拱手:”巡视南城察院。小相爷,又是你啊,可真能闹腾啊。” 面对着那名番子的挪揄,少年也撇了撇嘴:“李札,这次是他先惹我的,他们都看见了,怪不得我的,我也没想天天给你们找事啊。那什么,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改天请你们南院的人吃饭。银子我已经给他了,打残个人的钱我楚乾还是拿的出来的。” 名字叫做楚乾的少年说罢抬腿便准备走,可李札却是伸手拦住了他:”小相爷这次您恐怕是走不了了。“ ”为什么?“楚乾退了半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札。 ”相爷上次特意和我们都察院打过招呼了,东西南北四个察院都收到了消息。说如果是你,不能看在他的份上就这么放了你。还说什么就算是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你更算不得什么了。老爷子让我们察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小相爷您不用担心,进去了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等到老爷子气消了肯定就会派人去把您给接出来的,您进去也就走个过场.方便一下?您好,我们也好,是不是?“ 楚乾一脸狐疑地看着李札,想要不信却又不得不信,这完完全全就是他那个做宰相的爷爷做出来的事情。 ”那要怎么办?我跟着你们走?“ 李札坚定地点了点头,楚乾这下心里真是有了几分慌张,长这么大闯出的祸子不少,可这还真是第一次进衙门,虽说知道没有什么,可心里总是有几分空落落的。 ”干什么呢,脚链手链这种东西能上得了小相爷的身子?来吧,小相爷您请。“李札呵斥住了拿着链子准备锁住楚乾的两名番子,同时侧开身子,为楚乾让开了道路。 在楚乾走出人群后,李札扭过头吩咐道:”把那个人抬回南院,请个郎中回来。另外把那几个打人的家丁也给我带走。“ 随着这一群人的离开,湖畔边很快恢复了常态,赏湖的赏湖,逛花船的逛花船,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第二章:赎人 都察院在朝中是负责主管监察的机关,上有左右都御史,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而负责京城治安管理、审理诉讼等事的便是这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中的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代天子出巡,审视京城,在其手下有东西南北中五城的巡视察院。昨夜在大明湖畔带走了楚乾的李札便是巡视南城察院中的一个小头目。 ”是来保人的?保谁?犯的什么案子?“李札坐在太师椅上,揭开茶杯细细地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问着。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男人,老实到见着李札连手都不知道放到哪去的那种人,看上去像是个庄稼汉子。这样的人来南院是来保谁的呢?李札有些疑惑。 ”俺......我,我保昨天夜里在大明湖斗殴的楚乾,楚公子。“ 听见男人的回答,李札放下了茶杯,有些吃惊。 ”你保他?“李札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的是的,不能保吗?“看着李札的反应,男人愈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李札点了点头,问道:”能保,你是楚府的?“ ”不是。“男人回答的很果断,但说完这句话后他好像变得更加紧张了。 听过了男人的回答,李札算是明白了,京城里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是藏不住的,这楚乾昨天夜里才被他带回南院,今天就有人拿着银子上门来了。转念一想毕竟楚乾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个汉子或者说他身后的人估计也是有着什么事想要求楚乾帮忙的,而这样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投胎投的好就是舒服啊,一想到这,李札不免在心里骂了楚乾两句,连带着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态度都不怎么好了。 ”寻衅斗殴,五百两银子。“ 李札又端起了茶杯,瞥了眼木讷的汉子。巡察院中是有一条不成名的潜规则,巡察院不比天牢,在这里只要不是临时关押还未受审的那些罪大恶极的罪犯,都是能够被人打点银子给保走的。只要你有银子,就算前脚刚进巡察院,后脚拿出银子来,人都是能够离开的,当然这笔银子的去处是无人知晓的。而楚乾是因为楚相爷的缘故,所以楚府上下无人敢保他。这下被外人保走了,就算那个楚相想要发难,也找不出什么好借口。 ”怎么......怎么五百两?“男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你以为你保的是谁?走江湖的二流子?你保的可是京城里的小相爷。“李札嗤笑了一声,捧起茶杯不再理会这个男人。若是一般人犯了事,二三十两银子说不定就够了,犯的事再大一点也不过百两。可楚乾是什么人,这个汉子背后的人既然想凭着这点事让楚乾欠一个人情,那李札自然要让这个人情欠的更大一点,自己也刚好能从中好好地捞一笔。 男人没有让李札失望,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抠抠索索地数了四张后扔在了桌子上。掏出银票后的男人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李札。 李札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行吧,四百两就四百两。走吧,跟我去提人。“ ”俺就不去了,劳烦大人你把这份信交给楚公子。“ 男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札后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李札看了看走出了门的汉子,再看看手中的这份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 ”小相爷,里面住的还舒坦吧。“李札隔着牢门打量着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的楚乾,微微笑着。 楚乾斜着眼睛瞥了眼李札,而后叹了口气:“你怎么不去巡街,来这里干什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李札笑了笑,从腰间取下牢门的钥匙,拉过锁环打开了牢门。 ”您啊,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楚乾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细细地理了理身上的华衫后,一脸淡然地走出了牢门,”是谁来保的我啊,是周密啊,还是袁莲啊?他们人呢?“ ”都不是,我问过了,不是楚府的人,是个外人。“李札跟在楚乾身后,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楚乾的问题。 ”外人?“楚乾来了兴趣,”你也不认识?“ ”不认识。“李札老老实实地回答,而后想了想又说道:“也有可能是天京城里那几个瓢头的人吧,昨天花船上那个被您教训的外乡人不是提到过孙老九吗?” 李札在南院捕头的位置上了待了近有十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要打交道,天京城这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应该就数他们做捕头认识的人最广了,连他都不确定的人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孙老九? ”虽然不认识,但是那人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封信,让我交给您的。“李札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毕恭毕敬地交给楚乾,补充道。 “这封信是要给我爷爷的?果然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楚乾接过信,看了眼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心里便明白了一切,”李札,你找他要了不少银子吧?“ 李札听见楚乾的问题,痴痴地笑着,也不作回答。 ”昨天夜里打残了的那个人,找郎中花了多少银子?我当时丢下的那笔银子够不够?不够的话你可要跟我说,我看着像是那种打了人还不给钱的人?“楚乾又问。 ”小相爷自然不是那种人啊,不过那只是小钱,小的替您给了,不劳小相爷您过问了。“ ”嗯,上道。“楚乾点点头,称赞道。”我们先去你办公的地方坐会,你别急着去巡街了,派两个人去楚府,让我周叔派轿子来接我,你们那个牢房里的床啊,太硬了,睡得我腰疼,走两步路都难受的不行。“ 李札跟在楚乾身后,低三下四地回应着。终于出了牢房的大门,久违的阳光照在楚乾的脸上,让楚乾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他最后看了眼手上的书信,将它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数年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故事就是从那封信开始的........ 第三章:一封信 夜色彻底黯淡了下来。 袁莲站在窗边一直看着天色的变化,直到最后一线光明消失在天边时,他才拉下了木制的卷帘,回头看向了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脸藏在了袅袅香烟里,他微闭着眼睛,显得很平静,像睡着了一般。当卷帘放下后,原本就不敞亮的书房又是昏暗了几分。袁莲从窗边的灯盏架下取出火折子,为老人点亮了他身前桌上的那一盏蜡烛,蜡烛点亮的一瞬间,老人睁开了双眼,看向了桌面上摆着的那封书信。 袁莲看着老人无声地笑了: ”老师您都想了一下午了,还没想好吗?”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老人说。 ”只要老师您同意,明日我就上书圣上,请圣上下旨严查这件事!“ ”不行。“ ”不行?“袁莲有些惊讶,他盯着老人久久不愿挪开眼睛。 老人叹了口气:”滇州洪灾至今日已经快有两年时间了,朝廷多次派人下访,期间一直很太平,这里面是什么意思你袁莲还看不明白吗?你上书请圣上下旨去查,能查出来什么?” ”老师您的意思是说,滇州那边的人都不干净?“袁莲低声问着,“那这封密信怎么办?” ”只凭这封信是不够的。如果不能一锤定音,直接拿出有效的证据来,冒然上书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老人停顿了小会,“而且我们还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就算他知道了滇州贪墨的事情是真的,他会站在哪边,这些你袁莲能拿得准吗?” 袁莲没有说话,老人也没有再说下去,书房中陷入了平静。 ”皇上难道是真的想把二皇子迎进东宫?“袁莲忽然说了句话。 ”你听谁说的?“老人的眼睛猛然睁大,盯着自己的门生。 ”没有人说......这是学生晚上睡不着瞎猜的。”袁莲垂眼看着地下,不敢去接老人的眼神,他被老人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 ”不可能的......二皇子是不会被迎进东宫的,他要是真想把二皇子迎进东宫,除非......除非我楚白象死了!“老人呢喃着,他的声音有些低,但却很坚定。 老人就是楚白象,他是如今大周左丞相,凉州豪阀楚氏的家主。四十多年前,从凉州的门阀楚氏决定要帮助那时失势的大皇子登上皇位起,楚白象就成了先帝姬康身边的肱骨之臣,在姬康登上皇位后,楚白象被拜为相国辅佐皇帝处理朝政。祥和二十三年,先帝姬康驾崩后,楚白象又被年轻的皇帝拜为帝师,继续辅佐少帝。 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疲惫,楚白象又闭上了眼睛,”滇州的案子是一定要查的,不过不能派朝廷里的人去查,这件事我来安排,你先回去吧。“ 袁莲点点头,对着老人行了个礼。在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很诧异,书房已经算是楚府最偏僻的地方了,而楚府的人都知道楚白象喜静,下人们也只有在老爷上朝时才会来书房打扫。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还会来这里的人是谁呢?袁莲眯起眼睛,借着书房中微弱的光亮细细地看着前方。直到在黑暗中看清来人的面目时,袁莲才放下了心,来人是楚白象的孙子楚乾。 ”袁大人。“楚乾拱手对袁莲行礼。 ”嗯。“袁莲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和楚乾擦肩而过,离开了书房。 看着袁莲再夜色中的背影越来越远,楚乾低低地嗤笑了声,转身走进了书房。 ”爷爷。“在楚白象的桌前,楚乾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楚白象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孙子,良久后他才低声说道:”二十岁......你父亲二十岁的时候都就已经随军出征了,你二十岁的时候还在船妓的花船上和那些富绅们争风吃醋、斗殴打架......“ 楚乾低头看向地面,没有说话。 “你再这样下去,还能守住我荆郡楚氏一百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 楚乾依旧没有说话,他抬头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那柄重剑。那是一柄与众不同的重剑,剑柄连同剑鞘约有二尺半,通体透黑,整把剑上没有任何的雕饰,给人的感觉古朴而又沉重。这把剑的第一任主人是七百多年前在凉州起兵和前朝开国皇帝陈谛争夺天下的楚王,这把剑被世人称为楚王剑,而现在它是凉州楚氏历代家主的信物,等到楚白象百年之后,这把剑的下一任主人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他楚乾了。爷爷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楚乾不敢反驳。凉州的楚氏并不仅仅只有他荆郡一支,如果等到爷爷百年之后他守不住楚王剑,荆郡楚氏失去了主家的位置,他楚乾乃至荆郡楚氏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不适合待在天京,回凉州去吧。“楚白象叹了口气。 楚乾愣了愣,摇摇头:”我......我不想回去。“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楚乾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楚白象心烦,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我不想走,我......我想待在天京,待在你旁边。“ 楚白象斜眼看着楚乾:”待在我旁边继续祸害我?“ 楚乾摇了摇头。 ”嗯......“楚白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可以不走,这样,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楚乾的双眼有了些神采。 ”我安排你去滇州,你去那边玩一玩。“ ”只是玩一玩?“楚乾有些怀疑。 ”当然不是。“楚白象眯起了眼睛,”那边有些案子,需要拿到证据。“ 楚乾吃了一惊:”您要派我去查案子?“ 楚白象又是斜眼看着楚乾:”查案子不是你的事,你该做的就是玩一玩,不过你也要记住,管住你自己的嘴,安排你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楚乾点点头,放下了心。 ”我和谁一起去?“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先和你说好了,不管对方是谁,你都要听他的安排。如果这次事情办砸了,你就别回来了,直接回凉州吧。” 楚乾努力地摆出了个笑容,对着楚白象点了点头。 ”回房间去吧,这两天就要走了,收拾收拾,别再瞎跑了。“楚白象挥了挥手,他真的有些累了。 等到楚乾走后,楚白象反而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摇曳的烛火,愣愣出神...... 第四章:地痞无赖 天京城永定门前,人来人往。 楚乾坐在马上左右张望,在他的马前是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中年男人,他为楚乾牵马。 ”再等等吧,这伙商队进城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门前正在被盘查的商队。 楚乾点点头。天京是整个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每天都会有很多这样来自****的商队进城。他们带着家乡的货物一路赶来天京售卖,等到货物卖空后再带些新鲜物件返回家乡,一来一往获利颇丰。 男人摩拳擦掌,从怀中掏出两个用黄纸包住的馒头,取出一个递向坐在马上的楚乾。楚乾瞥了一眼,撤开了眼睛。男人笑笑,自顾自地吃起了馒头,也没有因为楚乾的态度而觉得尴尬。 ”早上吃了?“男人啃着馒头,声音含糊不清。 ”没有。“ ”啧啧啧,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么香的馒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楚乾眺望着城门前的车队,没有理他。男人吃馒头的速度很快,半个巴掌大的馒头没一会工夫就下了肚子,就在他取出第二个馒头时,城门前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男人抬头看了眼,是商队的马车进城了,他依依不舍地把馒头塞回了怀里,拉住缰绳往城门口靠去。 出了永定门后,到了城郊,牵马的男人忽然说了句话,”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没了那个爷爷,你就和我一样是个孤儿了。” ”嗯?“ ”你爹不就是二十年前死在草原的那个楚中意吗?你可不知道,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做梦都想要做他那样的人,他战死的消息传回天京的时候,我可哭了好几天。“ ”嗯。“楚乾低低地回应了声。他没见过他的父亲,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男人二十年前战死在了草原。 ”你娘不是皇上他妹子吗?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你要是没你那个爷爷,你不就和我一样是个孤儿了吗?”男人回头,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啊。我不就是没吃你一个馒头吗,用得着咒我爷爷死?“楚乾的声音很冷漠。 ”哈哈,我吴勉有什么话不敢说。“ 楚乾深呼了口气,他不明白楚白象为什么要让这个男人和他一起南下去滇州查案。 ”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可能是个地痞无赖吧!“吴勉仰着头,一脸认真。 ”那我爷爷为什么要派你去滇州查案?“ ”你爷爷真是个人精啊。”说到查案,吴勉摇了摇头。“让你和我一起去滇州,我还要保护你的安全,被抓住了你可能毫发无伤,我呢,死了都没人埋了吧。” 楚乾点点头,他觉得吴勉说得很对。两人一起前往滇州,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些人是不敢去碰楚乾的,但吴勉就很难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爷爷?“ ”为了生活啊,小少爷,馒头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吴勉又从怀中掏出了馒头,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扯着缰绳继续赶路。 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骑士的呼喝声,苍黄的烟尘由远及近,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那群人就来到了眼前,吴勉只能把啃了一半的馒头重新塞回怀中。那伙人在楚乾面前勒住了骏马,领头的人在烟尘中露出了一张冷冽俊俏的脸。 ”二哥。“楚歌坐在马上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去哪?“来人把玩着马鞭,对楚乾点点头。 ”草民吴勉拜见秦王。“还没有等到楚乾回答来人的问题,在前边牵马的吴勉便抢着拜倒在地。 楚乾很惊讶,吴勉是怎么知道二皇子身份的? ”起来吧,你认识我?“二皇子也很诧异。 吴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了笑:”远远的见过几次。“ 二皇子点点头,就不再理会这个穿着布衣的男人,他重新看向楚乾,等着楚乾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在天京惹了祸子,爷爷让我出去待两天。“楚乾苦笑。 ”嗯,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 ”嗯,好吧。回来记得往我府上递帖子。“二皇子扬起了马鞭,他身后十几个骑士也同时催动骏马,飞舞的烟尘又一次布满了整条街道。 他应该是从义邬那边的猎场赶回来的。看着那伙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楚乾在心里猜测。想到这里楚乾就有些羡慕,那个猎场是二皇子及冠的时候皇上赏给他的,皇上十分钟爱这个儿子,似乎他要什么皇上都会愿意给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二皇子的?“楚乾看向了站在地上眺望着二皇子背影的吴勉,话语中有几分质问的口气。 ”我说过我见过几次啊。“吴勉摊开手,表情有些无辜。 ”你到底是谁?什么身份?” ”我说过了,我是个地痞无赖!“ ”地痞无赖怎么办案?“楚歌有些不耐烦。 提起了查案,吴勉的脸色终于正经了几分:”这个时候,你爷爷应该已经派人给滇州各郡的郡守送去了你要南下游历的消息了。你爷爷让你跟我去滇州,是为了让我更好的办案。有了你,那群当官的会像苍蝇见了狗屎一样往你身上贴,我能更好的接近那群当官的。所以你负责应酬,我负责查案。就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乾点点头,虽然被吴勉比做成狗屎让他有些难受,但吴勉的话很正确。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你爷爷养的一条走狗。“吴勉晃动着自己的屁股,好像屁股上真的长了一只尾巴。 ”我知道,你是一条走狗。“楚乾笑了笑,”我想问的是,你有什么本事,让我爷爷养你这样一条走狗。“ 吴勉哈哈大笑,楚乾的反击来得太快,这让他感觉这个少年很有意思。 ”我年轻的时候是闲不住的,喜欢到处走。全国九州我都去遍了,我认识的朋友很多,再加上我也还算个有意思的人,所以他们都觉得我很靠谱。而现在,我专门为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们那些高层人看上去光鲜无比,可实际上呢?你要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应该就是一个装垃圾的麻袋吧。“ 上午的阳光温暖和煦,照在吴勉的脸上,让他在楚乾的眼中多出了几分高深莫测。 ”上路!“吴勉一把扯住缰绳。 阳光下,穿着麻衣的中年男人牵着马,带着少年,一路往南。 第五章:二皇子昱 进了内城之后,骑行的速度被放慢了下来。二皇子稍松缰绳,任由跨下的骏马载着他在朱雀大道上缓行。 秦王府坐落在玉明湖边,离着正阳门不远,只有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秦王府的管家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远远的看见了二皇子和他身后的扈从,一路小跑上前从自家主子的手中接过缰绳,一脸谄媚。 ”我不在府中的这几日可有人来访?“二皇子下马从丫鬟手中接过脸帕,擦拭额头和两颊的灰尘。 ”柳相有来拜访过,不过只来了一次。大理寺的温大人也来过两次,还有......齐王往府上递过帖子,说过两日就会来拜访秦王。“管家牵着马,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二皇子的问题。 ”齐王?“二皇子有些疑惑。齐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自从封王之后为了避嫌一直深居简出,管家不说起他,二皇子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皇叔。 ”还有呢?“二皇子转头看向管家。 ”哦,还有。柳大人早上来的,知道秦王这会儿回京,就在府上候着了,小的把他安排在了风和亭。“ 二皇子将手中微微有些发黄的脸帕扔给了管家,他有些不高兴:“怎么不早说?“ 风和亭是玉明湖畔的一座凉亭,风景极佳。十七八岁的时候,二皇子是最喜欢这座风和亭。冬天他和一群文人雅士在亭子里就着温好的美酒吃着热腾腾的狗肉,吟诗作对。夏天他和天京城里的富家子弟聚在这里观赏玉明湖上来来往往的花船,评论着花船上的美人,嘲笑那些见到女人就丑态百出的富商。那个时候,几乎大半的时间他都会耗费在这里。 二皇子在亭外站定,但亭内的那个背对着自己赏湖的年轻人却好像没有发现他,他微微咳嗽了两声。亭内的中年男人听见声响,微微一惊,回头看见了站在阳光下对着自己微笑的二皇子。 二皇子上前拉起了准备下跪的年轻人,笑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士奇兄你就别跪了。我两多年好友关系,而且现在父皇让我认了你姐姐做母后,我们之间哪还有那么多规矩?“ 柳士奇笑着点点头:”殿下说的是,不过有些事情殿下可以不在意,但我们下面的这些人可不能不在意啊。“ 二皇子拉着柳士奇在凉亭里的石椅上坐下,手指着玉明湖开口道:”这里是观湖的最好位置,所以我秦王府会出现在这里,所以这个风和亭会建在这里。最早看中这块地的还是令尊柳相,是吧?我还记得我当时还找了好多门路去和柳相说道,柳相都不愿意松口,最后还是我央求父皇出马,柳相才愿意把这块地让给了我。呵呵,当时还是太幼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个富家翁在和客人炫耀着自己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柳士奇知道,二皇子和自己炫耀的不是这个秦王府。 ”实不相瞒,最早看中这块地的不是家父,而是我啊,也是我撺掇家父不要把这块地让出来的。不过皇上能为秦王出面这是我实在没想到的一件事,由此可见,皇上对秦王的恩宠啊。“ 二皇子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满意。 ”那你这次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二皇子的这个问题似乎很突兀,柳士奇沉默了片刻。他和二皇子虽然是多年的好友,但以往他们相约总是在秦王府之外的,为了避嫌,秦王府他是很少来拜访的。 ”我来......是因为滇州的洪灾。“柳士奇说话了,这句话让二皇子感到疑惑。 二皇子摸了摸下巴:“为了政务?那你不是应该去找父皇吗? ”秦王应该知道,这次洪灾,我在朝中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吧?“柳士奇盯着二皇子的眼睛,”这次朝廷赈灾的款项全是从我手上发往滇州的......“ ”你贪赃了?“二皇子的声音冷漠低沉。柳士奇因为父亲柳正勤的关系在朝中工部任职员外郎,从六品官,官阶虽低但权力极大。 柳士奇从石椅上直接扑倒在地,看着地上石板砖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二皇子叹了口气:“你贪赃了来找我做什么?以为我能救得了你?父皇是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吗?你如果现在想要自首的话,我帮你安排去大理寺的马车。” 柳士奇猛然抬起了头:“我贪墨的事情还没有败落,现在整个天京城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秦王啊,就连我父亲我都瞒得死死的。”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找我分赃?“二皇子一脸疑惑,柳士奇这个举动让他实在摸不着头脑。 ”我来......我来是为了解决殿下的后顾之忧啊。“ ”哦?继续说下去。“虽然疑惑不减,但这句话让二皇子提起了兴趣。 柳士奇咽了口唾沫:”殿下估计也能猜到,宫里的妃子那么多,为什么皇上偏偏要让殿下认华妃做母后。那是为了给殿下找一些盟友啊,毕竟眼下朝中除了我柳家,别人可是不敢和那个楚白象为敌的啊。“ 当今圣上有两个皇子,皇长子姬仲是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二皇子姬昱是玉妃所生,是个庶子。若是要按照祖宗的规矩,东宫之主的位置毫无疑问是皇长子姬仲的。不过那只是规矩,皇上对二皇子的宠爱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或许有的时候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而楚白象是皇长子一派的人,整个天下乃至当今圣上都心知肚明。毕竟四十年前,先帝姬康是以皇长子的身份昭告天下,夺回的皇位。而楚白象身为先帝的扶龙功臣,他是不会容忍皇上把一个庶出的儿子扶上皇位的。想到这里,二皇子点了点头。 二皇子点头的细微动作被柳士奇看在眼里,他立马接着说道:”说到这里,殿下您应该也能明白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了我柳家,殿下您怎么办?“ 二皇子猛然挑起了长眉,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柳士奇,眼神中的狠厉让柳士奇心惊了一下。 柳士奇急促地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因为我贪墨这件事让楚白象抓到了把柄,会误了殿下您的大计啊。” ”那你要我怎么做?“二皇子的脸色趋于平静。 ”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件事会牵扯到这么多的啊,殿下您要相信我,滇州洪灾是去年的事,殿下认华妃做母后是两个月前的事,我贪了银子的事连我爹都不知道,我......我真的不是有心想要误了殿下的大事啊。“ ”起来,哭什么?“二皇子对着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柳士奇吼道,”你既然来了,说明你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柳士奇衬手从地上爬起,站定后伸出袖子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现在不需要殿下做什么,但我这次来,是想求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如果这件事没被楚白象发现,那便什么事都没有,殿下也不要记在心里。如果发现了,我猜测皇上也会因为眼下的局势选择保住我柳家,但我怕的是......“ ”你是怕父皇到时候卸磨杀驴?“二皇子立马反应了过来,”你这次来,就是想让我日后在父皇秋后算账的时候保住你柳家,对吧?“ 柳士奇点点头,没有说话。 ”好吧,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二皇子靠在石椅上,看向玉明湖。 ”等等。“二皇子突然叫住了柳士奇,”你贪脏的事情,令尊也知道吧,是他让你来的,对吧?“ 被叫住的柳士奇没有回答二皇子的问题,在二皇子说完之后,他继续往外走,比之前的步子还要快了几分。 第六章:马前卒 ”他没有留你在他府上用过午饭吗?“ 柳正勤挑眉瞥向柳士奇,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不曾停下。 ”没有。“柳士奇垂下了头。他是在快要到正午时分离开秦王府的,那个时候天京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埋锅造饭,秦王府也不例外。 ”提都没提?“柳正勤不甘心,又追问着。 柳士奇摇摇头。看着儿子的动作,柳正勤闭上了眼睛,愣了片刻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跟我进书房吧。“ 柳府的书房极为考究,窗边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的齐齐整整,在书案和窗户之间有一张用红木打造而成的太师椅,正对太师椅的是满壁的珍卷古籍,这些古籍无论哪一本抛到外面都可以拍出天价。书房的主人柳正勤是天顺九年生人,天顺二十八年以不满十八岁的年龄连中三甲,成为大周历史上第二个连中三甲的人。这样的人才武皇帝自然对他十分器重,可是天顺三十年武皇帝驾崩,为了躲避战乱,柳正勤辞官回乡,直到先帝庆宗登基后才再度入朝为官。严格来说,柳正勤是三朝元老,资历比起楚白象来还要不遑多让,而且和楚白象不同的是,柳正勤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柳正勤端坐在太师椅上,愁眉不展。 ”如果你早些告诉我,我是万万不敢让皇子认你姐姐做母后的啊。“ 柳士奇站在桌案前,垂头沉默不语。 ”今日之前我柳家和那二皇子还是同盟的关系,今日之后我柳家就彻底沦为了他父子二人的马前卒了。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也不用这样了,说到底还是老夫贪心所致,本以为这次能为你日后在朝中铺好道路,没想到......“老人叹息一声,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爹,这件事情还是全怪我,如果我早点和您说,您也不会做那个打算。不如......不如您现在就去大理寺揭发我!把我交出去然后您再辞官归乡,好保住我柳家啊。”柳士奇的话音里带着一股哭腔,但这句话他却说得很坚定。 ”糊涂!“老人身前的桌案被重重地拍响,他手指着柳士奇像是一只愤怒的老狮子,”你.....你可知我做这些是为了谁?奇儿啊,我可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死了,那我要这些......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既然这样,爹您也不用这般。就算真的斗起来,楚白象那个老东西也不一定能斗得过我们。二皇子背后的势力可不是只有我柳家啊,皇上和那东南流州的林家,难道会隔岸观火?“ ”林家?“柳正勤冷笑一声,”若是在二皇子入主东宫这件事上皇上和林家肯定是一条战线上的,等到二皇子的事情尘埃落定,就是皇上卸磨杀驴,对林家下手的时候。可若真的等到那个时候,又何尝不是皇上对我柳家下手的时候啊......” 东南流州的林家是开国二十四功勋之一,二百多年前林家的先人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被封为了定海侯,世袭罔替。之后因为大周的种种风云,开国二十四功勋的后人被杀了一大半,现如今,那些开国功勋的后人也只剩下了四家,林家就是其中之一。林家现在的家主林靖南,他的妹妹是皇上宫里的玉妃,也是二皇子的生母,早年因为宫里的一桩秘闻丢了性命。 柳正勤站起身,径直地走向书房的出口。柳士奇回头问道:“爹,您要去哪?” ”我要进宫。“柳正勤停下了脚步,深呼了口气,“有些事还是要和皇上说清楚的。” ”现在进宫?“柳士奇一惊。 柳正勤回头瞥了他儿子一眼:“就算是深夜了,我也要进宫,人老了有些事情不说心里总会挂念着。” 乾清宫,是大周历代皇帝的寝宫,也是天子一般处理政务的地方。 身着朱红宫服的大公公行色匆匆,丝毫不去理会沿路对自己行礼的宫女太监。当脚上的靴子踩上内堂金砖的一瞬间,他敛住了呼吸,生怕一丝一毫的声音惊动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中年男人。 可即便大公公如此小心,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还是被惊动了。他抬起头,枯槁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什么事?” ”皇上,右相柳正勤在殿外候着的,说是有要事启奏。“ ”现在?“皇帝有些讶异,”算了,让他进来吧。“ 大公公退出去后,皇帝又重新伏在了桌面上眯起眼睛翻阅奏疏,他的眼睛很不好,必须要凑近了才能看清奏疏上的文字,这是因为常年他在烛火下批阅奏疏的缘故。很快,金砖铺就而成的地板上传来了声响,皇帝没有抬头,他知道是谁。 ”微臣柳正勤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帝依旧没有抬头,”这个时间来找朕,有什么重要的事?“ 刚刚才站起来的柳正勤又跪倒在地:”禀圣上,下官教子无方,请皇上赐罪。年前朝廷发往滇州的赈灾款项,其中大半被犬子柳士奇克扣,直到这几日才被微臣查知,臣心里有愧啊......“ 皇帝手中的朱笔停住了,他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柳正勤没有说话。这一眼让柳正勤心如死灰,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乾清宫的地板上。 ”朕还以为柳相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沉默了几许,皇帝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皇上......皇上难道已经......“伏在地上的柳正勤战战兢兢。 ”不错,朕早就知道了,柳士奇刚动手的时候朕就知道了。“ 柳正勤心如死灰,皇帝早就知道了却一直隐忍不发,他这是什么意思? ”圣上明察秋毫,微臣......“ ”行了,别怕马屁了。朕的意思你这只老狐狸应该明白的。“ ”微臣明白。“柳正勤又磕了个头,这个时候他心中的苦涩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 ”那下去吧。“皇帝重新又伏在了案上。 正在柳正勤起身的时候,金砖板上又响起了脚步走动的声音。柳正勤回头,是一个捧着奏疏的小公公。 ”孟州发来的加急。“ 皇帝抬头看了眼奏疏,又看了眼柳正勤。 ”念。“ 柳正勤在衣袖上擦干净了双手,从小公公手中接过奏疏,翻开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先过目了一遍。 ”庆历二十年八月十七日夜,夷猨人匈回部进犯我峡丘重镇,激战一昼夜后,守将钟文重伤,刘琦、郭首义战死,城内伤亡惨重。匈回部掠得金银钱粮后退往鹰窝口,大皇子姬泰率军追击。臣刘承应启上。“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看着柳正勤手中的加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泰儿怎么能去追呢?“ ............... 第七章:大皇子泰 残阳如血。 数不清的秃鹫在半空中盘旋着不愿离去,它们是被冲天的血腥味吸引来的,地上的两只军队正在厮杀,无论哪一方获胜对它们来说这都是一场盛宴。失去主人的战马就着鲜血啃食着地上的马草,这方圆几里的草地上都躺着数不清的尸体,就连河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古木沁河的北边是个不大的山坡,虽然不大但却对骑军的冲锋极为有利。战斗是在清晨的时候开始的,当周军的先锋部队渡过古木沁河时,藏在山坡北边的夷猨人呼啸着发起了冲锋,给予周军雷霆一击。领军的周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遭受到夷猨人的回马枪,仓促之间,周军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战线在双方的战吼中向南方推动了一里。直到周军的后援部队赶到,周军才站住了阵脚。随着周军的后续部队进入战场,战线又向北方推动了二三里,这一拉一扯间,双方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 周围静悄悄的,唯一的声响就是战刀归鞘的声音。男人的手指勾动刀首上的圆环,将它拉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再放开,每一次放开,战刀都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是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五千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呼吸都像是浑然一体,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大皇......“男人身旁的副将看着远处的战局,似乎有些坐不住,但他刚一开口,便发觉男人冷冷的视线看向自己,他立马改口道:”将军,快入夜了,我们还要等下去吗?“ ”等。“男人移开了视线,继续看向远处的战局。他的声音很清冷,和他粗狂的外表很不符合。 副将有些不甘,再度说道:”保守估计,渡河的将士应该已经阵亡三千多人了,要是再等下去......“ ”不......“男人有些迟疑,”不行,还要等,等入夜!“ ”大皇子!“副将低声地怒吼,”李忠武实在不愿意站在这里看着同袍在前边厮杀,请大皇子下令,让我去吧!“ ”你知道蛮子有没有后手?你知道蛮子有没有援军?你知道有没有蛮子在那边的山坡上也和我们一样在看着下面的战局?“面对副将的怒吼,大皇子没有生气,而是以极其平淡的口气回应。 这场遭遇战来的太意外,意外到他完全没有时间撒出斥候。他现在就像个瞎子,方圆百里的情况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南方一百多里以外有一支援军正在向自己靠来。但纵使这支援军马不停蹄,抵达战场也是明天的事了。所以他要等,援军距离自己越近,自己的胜算就越大。身后的五千人是他现如今手里唯一的底牌了,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扔出这只筹码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战场上的蛮子彻底溃败,二......是蛮子的援军押入战场。 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宛如一个老僧入定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将军你看。“身旁的副将手指着战场,兴奋地喊着。 大皇子睁开眼,天已经蒙蒙黑了。比起上午,战场上已经少了很多活人,周围的恶狼也沉不住气,在战场的周边啃食着尸体,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里令人毛骨悚然。战场上的夷猨人已经坚持不住了,三三两两的逃兵在向后退,很快这种恐慌的情绪席卷了全军,对面蛮子的士气跌到了谷底。大皇子猛地抽出战刀,但身后依然是悄无声息,他扭过头,回应他的是五千双炽热的眸子,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无声的笑了:”传我军令!“ ”追风营,发动冲锋,冲上去咬住蛮子!“ 千人建制的骑军呼啸着冲向战场,这是一支重装骑军,威严而又坚固的黑色重铠将骑士和战马融为一体,普通的刀剑很难对他们造成伤害。骑士手持着巨型的骑枪,马鞍上还配备着精钢制的薄刃战刀,他们冲锋时就像是一股黑色的飓风,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这样的骑军整个孟北也只有这一支。并非重铠配备不起,而是因为战马的原因。全制的黑色重铠加上骑士骑枪约有四五百斤重,普天之下能够驮着这样重量还能来去如风的也只有来自极西之地的神骏了。全天下最好的骏马并不是出自草原,而是出自极西之地,那里的骏马体型硕大、四肢修长,比草原上的骏马还要高出一个头,胸部也宽了将近一半。一千匹这样的骏马同时冲锋,在气势上甚至能压下一支万人骑军! ”镇山营,给你们半个时辰,绕去蛮子背后展开防御阵型,堵死他们的退路。“ 听到命令行动的是两千个壮硕的力士,他们和骑军一样,身着黑色重甲,手里提着的是近一米五高的重盾和一支三米长的钢枪。在对阵时,他们半跪在地上,在重盾后以身体去抗住即将而来的冲击,在重盾的空隙间伸出钢枪,对骑军的冲锋展开反制。这样的重盾阵型一旦摆开阵势,凭草原夷猨人的骏马想要冲破阵型无异于天方夜谭。 ”撼山营,随我进入战场!“ 最后接到军令的是撼山营,他们和镇山营一样,营内将士都是选自整个北孟最壮硕的汉子。撼山营装备的是让整个草原闻风丧胆的***。这种刀长三尺余,重有五十斤,非悍卒难以挥舞,上削人头,下斩马腿。***是大周步军为了抵御夷猨人骑兵所研发的一种装备,但能挥舞起这种利器的人少之又少,整个北孟也只有不到三千余人能熟练使用,而其中两千人尽属撼山营。 这三营人马属于同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不仅在草原上赫赫有名,就是整个天下也无人不闻其名。 天下第一强军,虎贲军。 夜终于深了,皎洁的月亮挂在天际,草原上夜晚的寒风吹过,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大皇子搭箭射翻了他视线内最后一个举着兵器的蛮子后,拔起了他身前插在地上的战刀,用身上的战袍擦拭着刀上的鲜血。 ”为了抓他,可废了不少的劲。“副将把马背上五花大绑的人摔到了地上后啐了口唾沫。 ”哪家的?“大皇子蹲下,看着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夷猨人,这个人应该就是那支夷猨人军队的首领了。 地上的夷猨人抬起头看向大皇子,满脸的桀骜不驯,只是当他看见大皇子的一瞬间便愣住了,紧接着竟然低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你,难怪古莫不敢进军了。” 大皇子的画像早已被传遍了整个草原,草原上的贵族都认识他这张脸,这件事大皇子心里是有数的,只要他战死在草原,那对整个北孟的士气将会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古莫?“大皇子在脑海里仔细地回想着,”匈回部扎布尔图家的?那你是固沁勒了?” 固沁勒吐了口唾沫,披头散发下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大皇子,这让大皇子有股不舒服的感觉,他按住了固沁勒的脑袋:“就算不是我,古莫也不会进军的。” 大皇子话里的意思固沁勒明白,草原是很残酷的,自己死了,扎布尔图家家主的位置才会是弟弟的,这很有可能就是弟弟按兵不动的原因,他太信任他的弟弟了。大皇子站起身,背对着固沁勒,他对着副将勾了勾手指,紧接着便是战刀出鞘和人头落地的声音。 终于胜了,他迎着寒风吐出了心中的那口热气。 ”传报,回漳原。“ ”说些什么?“ ”大捷!“ 第八章:寒潮 羽箭在空中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啸声,在草地上狂奔的旱獭应声倒地。 持着开元弓的少年坐在马上昂首挺立,眯起他那双猎鹰般的眼睛仔细地看着在百步开外的那只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旱獭,确认无误后他稍吐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开元弓咧嘴笑道:“南边汉人用的弓是挺不错,劲大,射得远。只是这么大的劲那些病痨鬼能撑得起来?” 少年的话引起了身边一众随从的哄笑。 ”世子,您可是我们匈回部的神射手,这天下有谁能比您用弓用得更好?依我看,那些汉人是专门为您设计的这把弓。“ 随从的吹捧让少年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如果我们匈回部的勇士都配上了这种弓箭,我敢放言,三年之内我就能为父君打下那些汉人侵占我们夷族的土地,让那些汉人尝一尝和敌人媾和的滋味!“ 少年的豪言让那些随从们都闭上了嘴巴。汉人们有技艺高超的技师和成套的生产链制造这种精致的弓箭,而夷猨人们用的还是最原始的角弓,就这一把开元弓还是那些走私的货商历经九死一生带到草原上高价出售的,汉人是绝对不会坐视这种利器大量出现在敌人的手中。 这时从远处捡回猎物的随从走到了少年的马前,双手献上了猎物。少年把手中的开元弓随手递给了身边的随从,看了眼天边的太阳。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曳落河是北方草原上最大的一条河流,它是洛河的支流,往南汇入洛河。经它流淌过的地方都会长出草原上最肥沃的马草,草原上的规矩是最好的资源由拳头最硬的人享受,匈回部是如今草原上的霸主,它占据这条河流迄今为止已经有十七年了,同时还享受着其它数百个夷猨人部落对它的爱戴和尊敬。 扎木尔径直地走向那个被无数的小毡包围起来的金帐篷。走上阶梯后,在帐篷前,他停住了步伐,对着站着毡包门口铁塔般的男人点点头。扎木尔在部落里算是个魁梧的勇士了,不过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依然要抬起头去仰视。 在金帐篷里最显眼的金黄色坐榻上斜靠着一个闭着眼睛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发白的牧民服饰,懒洋洋地靠在坐榻上。扎木尔掀开门布的声音让这个中年男人瞬间睁开了眼睛,两双几乎一样的眼睛同时看向了对方。匈回部的人都说,世子和大君哪里都不像,只是一双眼睛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扎木尔那双令人惊心动魄的鹰眼遗传自他的父亲,卓尔图家的主人、匈回部的主君、草原上的大君,姑衍。 姑衍斜靠在坐榻上看着儿子,他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坐榻上空着的地方示意扎木尔过来坐下。扎木尔这才发现,毡包中还有另外两个人,他的到来也打断了三人之间的谈话。 ”继续说。”姑衍闭上了眼睛,对着站在坐榻前的一个男人低声说道。这个男人和姑衍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他是姑衍的亲弟弟莫顿,匈回部中大部分的政务都由他负责。 ”根据那个逃到羌贤部的小男孩说的话,当天酋图就派人去查看了净荷部的驻地,应该是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之后,羌贤部收拢了周边的十几个小部落,不过同时酋图也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直到路过的商人把消息带到蒙剌部后,我们才大概知道了一星半点,现在北边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已经不知道了。“ 莫顿说完话后,轻吐了口气,对着坐在坐榻上的扎木尔微微一笑。 ”酋图这个该死的,封锁了消息又有什么用?以为几万头狼就能把杀了他父亲的人给咬死?和金果一样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姑衍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 听见父亲的话,扎木尔立刻站了起来:”父君说得对,酋图那个该死的,只会恶心人。父君,您只要给我三万勇士,我就能把他的头提来献给父君!“ 姑衍挑眉看向扎木尔,眼角似乎有些笑意:”扎木尔,我的儿子,你的英勇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但是你要记住,打杀不是解决事情的唯一办法。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酋图,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说罢,姑衍看向了一旁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独眼老人,”大祭司,群狼袭击部落,这种事情虽然草原上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我想知道到底为什么那群恶狼会这样做。“ 老人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在脑海中回想了片刻后开口说道:”野狼袭击部落这种事情,古籍上是有一些记载,不过大君,如果真是古籍上说的那样,我觉得野狼袭击部落反倒是一件小事了......“ 姑衍看着老人仅剩的那只眼睛,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皱了皱眉头,朝着老人点点头,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 ”古籍上记载的狼群袭击部落事件之后都发生了遍布整个草原的大寒潮。寒潮来临之前,北方的动物们会最先感觉到寒冷,它们会向南迁移。而狼群会失去猎物,它们就会聚集在一起抱团。这个时候北方也只有我们族人在活动,为了填饱肚子,那些恶狼为了填饱肚子,也只能去袭击一些不大的部落了。“ 大祭司的话说完之后,毡包里陷入了平静,很长时间后,才有人说话。 ”寒潮,究竟是什么?“ 大祭司对着问话的扎木尔点了点头,说道:”古籍上的记载,我们夷族的祖先是个战神,被他的马践踏过的地方都不会再长出新草,但他背叛了自己母亲长生天,长生天为了惩罚背叛她的孩子,降下了天雷收回了我们祖先的性命。而他的子孙后代也受到了诅咒。每过几十年,长生天便会降下一场寒潮,就是为了让我们时刻记住背叛她的下场。寒潮降临的时候乌云会遮住太阳,积雪会掩盖住整个草原,就连藏在地下的草根都会被寒潮冻死。牛羊没有了马草就会饿死,而我们夷猨人失去了牛羊,就会失去食物,这个时候人们就会为了活下去自相残杀。上一次寒潮,草原上消失了九十多个部落......“老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片刻后他又抬起了头,”也......也有可能是个意外,可能......可能是我猜错了,廓尔贴老了,有的话大君不用放在心上的。“ 姑衍依旧皱着眉头,他没有理会大祭司最后的那一句话。寒潮这个故事他听了不下千遍,从来他都只是当作一个故事来听的,但现在,这个故事很有可能要成为事实。 ”父君,儿子知道的寒潮只是个故事,草原上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扎木尔扭头对着坐在坐榻上愁眉不展的姑衍劝解道,”就算真的是寒潮又怎么样?我们匈回部囤积的马草牛羊足够我们捱过......“ ”行了,不用说了......“姑衍开口打断了扎木尔接下来的话,”你去看看你妹妹吧,这些天她总和我抱怨说你整天只顾着打猎不理她,去吧。“ 扎木尔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站起来退出了金毡包。 ”莫顿,派些人去北方看看。” ”哥哥,我觉得扎木尔说得对,这只是个传说罢了,我们冒然派人前往北方打探,会引起北方很多部落没必要的误会。“ ”扎木尔还是个孩子,你也是吗?“姑衍皱着眉头看向莫顿,被他盯着的莫顿只觉得置身冰窖。莫顿垂下了脑袋,对着姑衍行了个礼,也退出了金毡包。 ”廓尔贴,你回去,再翻翻那些古籍,看看到底是不是寒潮,还有之前草原上的大君是如何应对寒潮的,这些,我们都要了解啊。不管它是不是寒潮,我们都要做好准备,这件事事关族人的生存,我倒是希望,到最后还是我们虚惊一场......“ 大祭司走后,姑衍皱起的眉头还是没有放下。如果真的是寒潮他该怎么办?上一次寒潮还是四十多年前,他不知道那时候草原上的大君是如何处理寒潮的,他对于这件事完全没有一点经验...... 忽然,姑衍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处理不了,那么可以躲开吗? 不过草原就这么大,他又能带着他的族人躲到哪里去呢? 第九章:阿古玛 ”阿古玛,二比五了,还玩吗?“ 头顶着独辫的少年坐在马上,一脸挑衅的看着这群人里面唯一的女孩。 看着少年脸上令人暴躁的笑容,名叫阿古玛的少女愤懑的看了眼身后,她队里的男孩子骑术都很平常,而她对手都是些佼佼者,骑的马也比他们要好些,这是场不公平的比赛。 阿古玛撇了撇嘴,冷笑了一声后,狠狠地将球杆插到地上,卷起了衣袖:”玩啊,怎么不玩,才领先这么点就不玩了?巴图你是不是输不起?” ”哼,我是怕你输的太难看!“巴图一把将独辫甩到了脑后,”发球!” 随着少年这一声令下,马球被抛到了空中,紧接着两只球杆在空中交击,最终还是巴图这一方的骑术更胜一筹,抢到球的骑士却不急于进攻,他扫视全场面,最终将球传给了自己右侧的一个伙伴。接到球的男孩立即带球进攻,他骑着骏马像一道闪电一般冲入中场,阿古玛这边的两个骑士策马上前想去拦球,那个男孩看着眼前的两个骑士丝毫不慌,他猛然勒住骏马,将马球定在杆下,又是一发挥杆,马球传向了右边,巴图已经在那边等了好久了。接到球的巴图哈哈大笑,直接带球单刀直入。拦在在巴图面前的一个男孩想要挡住巴图,但却被巴图的气势所震慑住,急得他手忙脚乱,两边的脸蛋憋得通红。巴图瞅准时机,一发长杆后,马球从少年的马下传过,他跨下的骏马像是在跳舞一般绕开了少年。巴图跨下的骏马是一匹战马,原先的主人是卓尔图家的一位将军,他战死后这匹马就成了无主之物,被莫顿赏给了他的儿子。 再次拿到球的巴图勒住了骏马,此时距离球门只有五十余步了,他定了定神,刚刚挥起球杆想要长杆射门时,身后右侧传来了一阵劲风,巴图知道是阿古玛,他没有回头,而是加重了挥杆的力气,想要抢在阿古玛之前射门,但球杆在半空时他却硬生生地停下了挥杆的动作。 阿古玛扯住缰绳,一个完美的下腰,整个人几乎贴近地面,她平举着手中的球杆,把地上的马球硬生生地从巴图的杆下铲走。做完这些,阿古玛还不忘回头给了巴图一个微笑。 ”这个疯子!“巴图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在马上跳舞的女孩,扯着缰绳追了上去。 阿古玛喝住跨下的骏马,马球被她从地上挑起,一个转身,球杆扇出一个完美的扇形。被击中的马球直奔巴图的脸面,巴图扭头躲过,马球带着风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回头去看时,阿古玛队的三个骑士已经拿到了球,直扑巴图方的球门,这局已经毫无悬念了。 ”放弃了?“阿古玛骑在马上,把玩着手中的球杆。 ”你这个贱人,刚才要不是我收住手,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巴图说的不错,刚才他要是没有停手,那他的球杆击中的就会是阿古玛的脑袋。 ”那又怎么样,我敢赌所以我赢了。“骑在马上的女孩依旧把玩着球杆,看上去毫不在意。 巴图盯着阿古玛,他很愤怒:”要不是因为你是女人,我才不会收手!“ ”女人?“阿古玛抬起头,对上了巴图的眼睛,”你连一个女人都玩不过,还有脸在这叫嚣。“ 阿古玛的眼睛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巴图心中的怒火,他撤开了眼睛。和父亲哥哥的不同,阿古玛有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世界上纯黑色眼睛的人不多,更何况还是重瞳。 ”还来吗?“ ”来!为什么不来?“巴图提起了球杆。 阿古玛伸了个懒腰:”那好,三比五了,赶紧打完,该回去吃饭了。“ ”枯玛。“ 双方准备开球时,远方的一声呼喊让阿古玛停下了动作,她回过头,是哥哥扎木尔。 扎木尔缓缓地踱步走到了球场上,看着双方,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打球呢?“ ”哥哥。“巴图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在扎木尔面前他乖的就像一只小猫。 ”这些日子去哪了?我可听说了,南边的商队前些日子带过来一个舞姬,在你帐篷里很受宠,是真的吗?“阿古玛斜眼看着扎木尔,满脸的不高兴。 ”没有的事!“扎木尔正色,”来,好一阵子没陪你打球了。哈克,去牵匹马,带只球杆过来。” 阿古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像是结了冰的草原吹过春风一样。扎木尔翻身上马,从哈克手中接过球杆舞了舞,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玩过马球了,这一挥舞起来确实感觉有些生疏。 扎木尔在马上卷起衣袖:”巴图,我就跟我妹妹一队了。输的人晚上去宝勒尔的帐篷示爱,怎么样?“ ”既然哥哥都说了,那弟弟不行也要行了。“巴图苦笑,宝勒尔是部落里最丑的女孩子。扎木尔的骑术高超,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的,看来他今晚注定要去宝勒尔的帐篷了。 马球再一次被抛到了半空中,扎木尔纵马一跃,直接从对方的球杆下抢走了马球,干脆利落。他带球直扑巴图方的球门,一路的骑士没能阻挡他分毫,他跨下的骏马就像只泥鳅一般,抓也抓不住。很快,扎木尔就带着马球到了球门三四十步的位置,就在他举杆准备射门的时候,他看向了后边。不远的地方一名身着金红色皮甲的金帐侍卫驰马而来,他在扎木尔身前喝住了战马:”王子,大君有令,令王子王爷、各家将军、家主立刻前往金帐,有急事。“ ”什么事?“扎木尔拉住了准备离开的侍位。 侍位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扎布尔图家的大儿子死在了南边。“ 扎木尔一惊,松开了拉着侍位的手。固沁勒前些日子还和他一起打猎,这两天没见人影就死在了南边?扎木尔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再不敢相信也不能在这里耗费时间,父君的命令已经下来了,他要立即赶往金帐进见。 ”阿古玛,明天再陪你玩,父君急召我。“扎木尔略带歉意的看了眼阿古玛。阿古玛的脸又像是结了冰一样,她看向别处,对着扎木尔挥了挥手。 扎木尔苦笑,骑着骏马奔着金帐的方向去了。 第十章:人心 扎木尔掀开金帐的门布,匈回部各家的家主和将军们已经到齐了,现在整个匈回部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这里。站在坐榻右侧的叔叔莫顿对他点头示意,扎木尔快步走到坐榻的左侧,对着莫顿笑了笑。 ”好了,人都来齐了。苏果,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君的声音淡淡的,听上去有些寒冷。 扎木尔看向坐在左侧第一位的老人,他是扎布尔图家现在的家主。平时苏果是个乐观的老人,见到扎木尔时会乐呵呵的问他最近打了多少猎物,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需不需要他去提亲之类的玩笑话。但现在坐在下面的却是一个悲怆的老人,他佝偻着身子,腰板像是再也直不起来了一样。他的大儿子死了,固沁勒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也是部落里公认的下一任扎布尔图家的家主,可是他却死了。老人闭上眼睛,无声的留下了泪水,颤颤巍巍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君,我哥哥死了,是被姬泰杀的,请大君为我扎布尔图家主持公道。“坐在苏果身边的古莫在铺着羊皮的地板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大君没有说话,莫顿垂下眼睑瞥了眼金榻,又看向古莫:”大君的意思是,为什么固沁勒会带人出现在南边,姬泰又为什么会带人追杀他?“ 古莫深深的埋着头没有言语,老人也不说话,金帐内陷入了沉寂。 似乎过了很久,金帐内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四天前,过路的行商托人送到我帐篷里一个消息,说南边峡丘重镇送来了一批军械,两千张开元弓!确实,听到这个消息谁不心动呢?不过老巴古老了,就是心动了也提不动刀了。哈哈,现在看来那伙行商不止把消息送到了我一个人的帐篷里啊。” 说话的是沁尔图家的主人,沁尔图家和扎布尔图家向来势同水火,这是部落里谁都知道的事情。 ”老巴古,老了就别那么多废话,不然就是死了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古莫,你是个什么东西?金帐里有你说话的份?是不是你哥哥死了,你就能在金帐里大声说话了?“巴古的大儿子伯彦之淡淡地说着。 古莫抬起头,斜瞥着伯彦之:”不喜欢听你就滚出去,现在是我扎布尔图家在和大君商议事情,你沁尔图家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说完,金帐里的所有人脸色大变,就连闭着眼睛流泪的苏果都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古莫,一个响亮的耳光在金帐内响起,被赏了一耳光的古莫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脸不敢说话。 大君从缓缓地坐榻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金帐里的所有人:”要分家了?开始着急了?分家之后,你扎布尔图家是不是就要往北去投靠蒙剌部,你沁尔图家是不是要去找清颜部,嗯?” 随着大君的这番话说完,所有人一齐扑倒在地,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大君缓缓地踱步,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古莫面前。 ”大君......大君,苏果就这一个儿子了。“苏果跪在地上,低声说着,言语间的辛酸让大君不由得叹了口气。 ”固沁勒为什么会死在南方,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苏果和那图番之间的交易我也不想知道了。巴古和步逅果之间有什么勾当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你们要知道卓尔图、扎布尔图、沁尔图、莫贝尔图四家是一个部落,是匈回部的人,无论是哪家出了事情,那就都是我们大家的事情!“大君的牙齿咬在一起,狠狠地环视着金帐里的人,被他的鹰眼盯上的人一个个的都垂下了头。“以后,别再让我听见和这类似的话了!哎,都回去吧,我有些累了......苏果,不要着急,你儿子的事我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大君又坐回到坐榻上,注视着这些贵族退出金帐。 ”哈赤炎,你留一下。”大君忽然说道。 等到贵族们都退出了金帐,大君拍了拍坐榻,示意名叫哈赤炎的将军过来坐下。哈赤炎话不多,在金帐里几乎听不到他说一句话,但他却是部落里最勇猛的将军,不止一次在乱军中救过大君,是陪着大君从尸山尸海中走出来的人。 ”如果当年,我和金果开战,我败了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烦心事了?“大君垂下眼睑,为自己倒了杯马奶酒,努了努嘴示意哈赤炎自己动手。 哈赤炎没有动手,他盯着大君:”大君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时候在战场上想要了结一个人只需要一刀,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现在,那些以前和我们一起上阵杀人的,现在都变了心思,他们在做些什么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去管,可是不管的话会不会哪一天他们的马刀就会架到我的脖子上?如果......那时候我真的战败了,是不是就会舒服很多了,毕竟死人是不用去管这么多事情的。“大君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马奶酒,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们?“哈赤炎有些疑惑,他在部落里只对战事上心,贵族们之间的博弈他一概不问。 大君又伸手为自己倒了杯酒:”上个月,苏果用很多皮毛从蒙剌部换回了四千匹战马,蒙剌部那边入冬比我们这早,需要皮毛。可是苏果用了那么多皮毛去换战马,他自己不过冬了吗?他急需这些战马做什么?还有峡丘的那些弓箭,他想要做什么哈赤炎你能清楚他的心思吗?“ 哈赤炎摇了摇头:”不管他想干什么,只要大君一句话,我就去把他的头给大君割下来。“ 大君无声的笑了:“也许像你这样的人才是最轻松的吧。” 哈赤炎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被大君发现了,大君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既然大君对这些事情心烦,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部杀了?部落里人多的是,谁都可以打仗管事情。” 大君惊讶的看了眼哈赤炎,紧接着他便笑出了声:“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做事的?他们的祖先和我卓尔图家的祖先一同建立了匈回部,彼此之间都是亲如手足的关系,我怎么能因为他们有点小心思就把他们全部杀了呢?再说了,全杀了就剩我一个人......就剩我一个人是走不远的啊。” ”那大君你真的要帮固沁勒报仇,出兵孟州?“哈赤炎瓮声瓮气地问道。 哈赤炎的问题让大君陷入了沉思,他愣愣的看着手中的马奶酒,竟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难道真的要帮固沁勒报仇,出兵南下吗? ...... 第十一章:吴勉 泥泞的山路上,中年人牵着马举步维艰。 刚刚才下过一场暴雨,可这会天气又晴了。中原的天气总是这样,像个会变脸的小孩,来得快去得也快。 中年人放下缰绳,喘着粗气。他从背囊里拿出水袋,痛饮了几口,回头看向了坐在马上的那个少年,摇了摇头:“累了?” 坐在马上的少年耷拉着脑袋,像是一朵被暴雨打枯了的花儿。他斜瞥了男人一眼:“吴勉,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不远了,怎么?坐着都觉得累?你身子骨怎么这么差,要不我回头教你几招?“ ”不用,我学过武。“楚乾懒洋洋地说。 ”哦?那我还真看不出来。“吴勉牵起缰绳,拽着正在路边吃草的黑马。 ”我小时候是在宫里长大的,那会儿跟大皇子二皇子在一起,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要起床,早上跟着那些夫子们后面学学文章,下午就跟宫里的侍卫们练武,还有骑射。“楚乾拍了拍跨下的马鞍,”这马可是圣上赐给我的,庆历十三年的时候宫里的内侍们骑射大检,我也上了表现还不错,圣上就把这匹马赏我了,这可是孟北刘帅进贡的马,是匹战马!“ 吴勉回头看了眼黑马,这确实是匹极好的骏马,浑身漆黑不夹一丝杂毛,浑身的每个部分都搭配的很得当,比一般人中原人骑的马足足大上了将近一倍,这在马群中肯定是一匹马王。 ”原来做皇子也没那么舒服啊。“吴勉问,“这是草原马?” 楚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孟北的刘帅进献给圣上的。“ ”哦,你说你是跟皇子们在一起长大的?“吴勉又问了楚乾另一个问题。 ”嗯,我爹娘死了以后,皇上就让我进宫跟皇子们住在一起了。因为我跟二皇子年纪差不多,皇上就让我跟二皇子住在一起,十岁的时候才出宫。“ ”那你和二皇子关系很不错?” ”嗯,从小就是二皇子带着我玩的。“ ”那大皇子呢?“ ”他应该就是个哥哥吧。“楚乾皱了皱眉头,“他对我挺好的,但他对自己比较狠,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我对他有些,,,,,,敬畏,对,敬畏!” ”我问你个问题。“吴勉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楚乾。”大皇子和二皇子,你觉得谁会做皇帝?“ 楚乾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他很惊讶:”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光天化日的你就敢说这个?“ ”这荒山野岭的谁听得见?说说,你希望谁做皇帝?” ”我......我不知道啊。“楚乾很纠结,”谁适合做就谁做咯,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吧。“ ”也是,问你能有什么用。“吴勉点点头。 就在吴勉转身的时候,平静的山间突然传来破风的啸声,那是一支羽箭,直奔着坐在马上的楚乾去了。楚乾的瞳孔猛然睁大,那支羽箭离自己越来越近,可自己的身体却不停使唤,这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等死的时候,那支羽箭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羽箭离楚乾很近,他甚至能够看清羽箭倒刺上的寒光。楚乾深呼口气,看向站在地上高举着右手抓住羽箭末梢的吴勉。吴勉松开手,任由羽箭掉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血珠立刻从他的右手上浮现。 ”是谁?出来!“吴勉盯着对面半山坡上的一处杂草丛,羽箭就是从那被射出来的。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杂草丛中传出,很快三个男人从草丛中走出来,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光着的上半身疤痕错杂,不像是个好人。让人惊奇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看上去却很老实,像是个在田地里务农的庄稼汉。 ”哪座山头的?“吴勉对为首的男人做了个抱拳的姿势。 ”两峰山!“男人很倨傲,用鼻孔对着吴勉,一双眼睛几乎要看到天上去了。 ”那是白京华的人了?“ 吴勉说完这句话后,男人便立马放下了姿态,细细的打量着吴勉:”好汉认识我们大当家的?敢问好汉的名号。“ ”问我的名号先报你自己的。还有这里离二峰山还有些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我后边的两个兄弟,王平海、王平山。“男人指着他身后的两个人开口说道,”我嘛,二峰山胡涉,滇州地面上的兄弟叫我水蛇。“ 吴勉垂下头在脑海中细细的回想了半天后认真的说道:”没听说过,你们为什么在这?“ ”哼,没听说过不要紧,把银子拿出来就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男人对着身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右手搭上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你知道吴勉吗?“吴勉笑了笑,轻声问道, ”吴勉!好汉爷您......您是吴勉?“男人很惊讶,他松开了刀柄,示意身旁的两人不要轻举妄动。 ”大哥,跟他啰嗦什么,对面能打的就一个人,马上的那个中看不中用!“男人身边的一人耐不住性子了,对着胡涉低声说道,同时恶狠狠地看着吴勉。 吴勉垂下头又低低的笑了两声,就在笑声结束的时候他猛然抬头,左手伸进了腰间又飞快地挥出,这一系列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说话那人已经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脖颈不停的颤抖,潺潺的鲜血从他的双手中流出,看上去骇人不已。 ”你敢杀我兄弟!“男人身边的另一人见到兄弟被杀,立刻拔出了短刀,对着吴勉冲了过来。 寒光一闪,谁也没有看清吴勉的动作,那人就扑倒在了地上,不停的抽搐着,鲜血从颈间流出,染红了周围一片草地。 ”哎呀妈呀,真是吴勉。“胡涉跪倒在地,嚎哭不止。他不停的磕着响头,两腿间已经是一滩骚黄。 ”这两人是谁,你知道我为什么他们不知道?“吴勉从背后抽出一柄小短刀,在手上把玩着,这把刀和那两人身上的一样。 ”这两个王八蛋跟我是一个村的,他兄弟两不是干这行的,是地里种田的。滇州发了大水,没地种了我才带着他们干些这个事。“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滇州现在乱了套了,全是逃荒的,比我们还穷,留在那儿也劫不到啥玩意,只能来这碰碰运气了。“胡涉小声的说着,一双眼睛不停的瞄着吴勉,一脸的哀求。 ”乱套了?全是灾民?”吴勉严肃了起来。 ”是,全是灾民,发了大水,官府又没有赈灾,那些百姓就成了强盗,二峰山半个月前就被一伙灾民给抢了。“ “被灾民给抢了?”听着胡涉的话,吴勉不禁笑出了声。二峰山算得上是滇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土匪窝了,他活了这么久,土匪被老百姓给抢了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前面那么危险?那我们还是回去吧。“骑在马上的楚乾对着吴勉说道。 ”怕什么,不是有我吗?跟着我,保你无恙!“ 吴勉回头看向楚乾,淡淡的笑着。 尽管吴勉信誓旦旦,但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楚乾却还是愁眉不展,他愣愣的看着前方。 谁也不知道那条未知之路上还有着什么样惊险在等着他......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