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时光之轮12·末日风暴》
各界赞誉
甫一出版即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排行榜冠军。《时光之轮》系列不仅在销售成绩上获得肯定,作者罗伯特·乔丹恢弘的笔触更让全球二千万读者为之疯狂。
《时光之轮》被誉为“正统奇幻”及“剑与魔法”的的世界。”
——纽约时报
“《时光之轮》系列是唯一一部我致以崇高敬意的作品,与之相比,几乎每一部我读过的其他奇幻作品都黯然失色……这个系列有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奇幻著作,时间将会说明一切。”
——Abby Goldsmith(评论家)
“罗伯特·乔丹写下了关于光明和黑暗的鲜明形象,有时又有孩子气的惊奇,这里面虽然有着淡淡的托尔金风味,但他也创造了鲜明的自我写作风格。”
——Pittsburgh Press
“《时光之轮》兼具文字的优美和情节的丰富,其中包含着格林兄弟的天真与魅力;赫胥黎的《勇敢新世界》的社会道德精神。这一切,再加上有血有肉的人物、隐秘晦涩的譬喻、趣味性的调剂、生动优美的自然风景,还有那种关于永恒的迷人感觉。作者借助一种语言创造了一个文学世界和这个世界可能具有的一切真实性。”
——布鲁斯特·米尔顿·罗伯森,默特尔海滩太阳报
“全方位感觉的史实。”
——星期日时报
“一场幻梦般的景象。”
——SFX(英国著名大型幻想综合网站)
“那些读奇幻的人可以欣喜若狂了,这是真正的艺术!”
——John Lee(奇幻作家)
主要人物表
暗帝:邪恶之源,创世时被封印在煞妖谷,现欲重回世界,逐步削弱封印。
兰德·亚瑟: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的牧羊人,现在被宣称是转生真龙。
麦特·考索恩: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兰德好友,目前带领红手队军队。
佩林·艾巴亚: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兰德好友,一名时轴,能与狼沟通。
艾雯·艾威尔: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后被推举为新玉座。
奈妮薇·爱米拉:来自两河流域伊蒙村,已成为两仪师,擅长医疗。
伊兰·传坎:摩格丝女王的女儿,已成为两仪九九藏书师,擅长制作法器。
柏姬泰:传说中能应瓦力尔号角召唤而来的英雄,后意外成为伊兰的护法。
明:一名拥有判读人类周遭灵光能力的少女,目前跟在兰德身边。99lib?
艾玲达:塔戴得艾伊尔苦漠氏族的枪姬众,与伊兰、明一起嫁给了兰德。
菲儿:沙戴亚元帅达弗朗·巴歇尔之女,嫁给了佩林。
史汪·桑辰:前任玉座,遭废黜与静断,后管理流亡两仪师的情报网。
莉安:前蓝宗两仪师兼撰史者,遭废黜与静断,后管理流亡两仪师情报网。
爱莉达:白塔新任玉座,曾任摩格丝的顾问,拥有不稳定的预知能力。
凯苏安·梅莱丁:在世最年长的两仪师,属绿宗,现为兰德的咨政。
沐瑞:蓝宗两仪师。凯瑞安达欧崔家族,塔林盖尔同父异母
99lib?后,提格兰随即也跟着失踪,这一意外引发了安多的继承之争,从而间接导致了艾伊尔战争。凯瑞安的国王雷芒死于这场战争中。
新纪997年,出现伪龙洛根。
新纪998年,出现伪龙马瑞姆·泰姆。
新纪998年,真龙现世:
在两河流域的小乡村伊蒙村,三名年轻人——兰德、麦特和佩林——遭到黑骑士和兽魔人的追杀,开始了对抗暗帝、拯救世界的旅程。转生真龙原来就是牧羊人兰德,他和他的朋友们,又会遭遇怎样的传奇历险呢?
前情提要
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在第三纪元,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季,遥远两河一个叫做伊蒙村的地方,三个本过着平凡生活的乡下少年,兰德、麦特和佩林,被传说中黑暗的生物隐妖、兽魔人追捕,在两仪师沐瑞的引领与帮助下逃离家乡。在时光之轮的因缘中,他们是可以改变并拯救世界的时轴。
一番冒险后,他们来到妖境,在绿巨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世界之眼”。身为转生真龙的兰德更是在“世界之眼”旁与暗帝展开了战斗。兰德等人从“世界之眼”带回了传说中可以让历代死去的英雄重生,成为世界主宰的瓦力尔号角,可是不久,号角即被暗黑之友帕登偷走,争夺号角之战因此拉开帷幕。
最终,麦特在法美镇吹响了瓦力尔号角,历代逝去的英雄们瞬间重生,佩林竖起了真龙旗,他们向着霄辰军队冲锋而去。此后,夏纳的战士目睹了兰德与暗帝在天空的战斗,聚集在了真龙旗下。在流散的真龙预言中,取得“禁忌之剑”凯兰铎,提尔之岩陷落,都是真龙转生的迹象。因缘的线索在提尔之岩编织交汇,兰德成为提尔的统治者。此时,在能号令天下的两仪师聚集的白塔中却发生了变故。红宗两仪师爱莉达策动政变,静断了当时的玉座史汪·桑辰和撰史者莉安,一部分两仪师被迫出走沙力达,白塔由此分裂。
兰德带领众人前往三绝之地,寻求时光之轮中的因缘变化,在进入鲁迪恩的中心时,他的双臂上出现了龙形印迹,这也是艾伊尔人传说中随黎明而来之人的徽记。随后在冷岩堡,兰德得到了艾伊尔部族首领们的承认。佩林则潜回家乡,抵抗圣光之子与兽魔人对两河的入侵,最后成为两河的领主。
凯瑞安城前,兰德与未归顺他的艾伊尔人库莱丁展开决战,轻敌的库莱丁最终被麦特杀死。进入凯瑞安城的兰德迅速平衡了提尔人和凯瑞安人的地位,赢得了他们的遵从。为保护兰德,沐瑞舍身将弃光魔使兰飞儿推入从鲁迪恩带来的门型特法器,而沐瑞和兰飞儿消失在未知的世界中。
伪龙马瑞姆·泰姆为兰德建立起一支叫能够导引的男性队伍,人们称其为殉道使。奈妮薇发现静断是切断了火之力与魂之力的桥梁,治愈了史汪与莉安。告别艾伊尔智者,艾雯冒险肉身进入梦之境特·雅兰·99lib.瑞奥德,急速赶到沙力达,随即被推选为新玉座,奈妮薇与伊兰被艾雯提升为两仪师。
分裂的白塔分别开始了对转生真龙的怀柔与博弈,结果,兰德不慎被白塔派来的13名两仪师屏障劫持,佩林率领众人尾随营救。兰德挣脱束缚,在古代两仪师的旗帜下,在场的塔瓦隆和沙力达的两仪师都被迫向转生真龙兰德宣誓效忠。兰德和佩林率领两河人、梅茵人、凯瑞安人、艾伊尔人联军以及两仪师和殉道使,大败沙度人,回到了凯瑞安。
玉座艾雯决定率领沙力达的两仪师前往塔瓦隆。在她的要求下,麦特护卫奈妮薇与伊兰前往艾博达,并终于在艾博达找到了能够操控天气的碗形特法器。同时,海民承认了兰德是真玳预言中的克拉莫。兰德被帕登·范用煞达罗苟斯红宝石匕首割伤,生死一线之际,殉道使达莫用神奇的手法将匕首伤痕与圆形瘢痕旧伤从兰德身上隔离,让伤口中的两种黑暗互相战斗。沙马奥交给瑟瓦娜一根能够控制两仪师的短杖99lib.,又驱使沙度部族通过通道前往世界各地战斗。征服伊利安的兰德被加冕为王,获得世界之王的称号,而他头上的伊利安月桂王冠从此被叫做“剑之王冠”。
伊兰等人回到安多,决心取回狮子王座,想要取得王位伊兰必须取得十九个大家族中十个以上的支持。佩林到达海丹,偶遇了化名麦玎的摩格丝一行人,并将她们收为仆从,同时海丹女王雅莲德向他宣誓效忠。艾雯引用战争律法,对爱莉达宣战,表示于一个月后进攻塔瓦隆,借此步步强化权威。菲儿、雅莲德和麦玎被忽然出现的沙度艾伊尔人俘获。
随着风之碗效果呈现,寒冬降临大地,霄辰人侵略的步伐步步逼近。逃离艾博达时,麦特意外发现并绑架了预言中自己的妻子“九月之女”——女大君图昂。兰德被伊兰、艾玲达与明共同约缚,从此心念相通,又承诺接受凯苏安成为资政,表示接受其训导。艾雯表示将同意两仪师退休,退休的两仪师会被除去三誓成为家人,将家人纳入白塔管理。亚瑞米拉的军队围困凯姆林。兰德受到自己身上两处伤口中,不同黑暗力量相互压制的启发,与奈妮薇共同使用超法器“珂丹卡”,用煞达罗苟斯的邪恶中和暗帝对阳极力的污染。
翟妲与伊兰达成契.99lib.约,割让安多一里的土地,换取寻风手神行术支持。经过激烈辩论,白塔评议会上沙力达的两仪师决定与黑塔结盟。爱莉达废除了奥瓦琳的撰史者职衔。佩林决定接洽一支主要由塔拉朋人组成的霄辰人军队,共同对抗沙度。逃亡中麦特不断接近图昂,又通过艾格宁,麦特得知只需要图昂单方面承认,他们的婚姻即告合法。艾雯被出卖,遭白塔方面俘获。兰德决定与霄辰人协商停战后,接到同意会谈的报告,将与九月之女见面,而此时图昂正与麦特在一起。 加拉德在圣光裁决中杀死了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艾阿蒙·瓦达,取而代之带领七千白袍众与霄辰人作战,在即将到来的最后战争中,他们甚至会与两仪师并肩作战。女大君苏罗丝接到色墨海格密旨,霄辰内乱,图昂外的皇族都已不复存在,苏罗丝受命谋害图昂成为女皇。波恩宁离开沙力达的两仪师,回到爱莉达身边。 爱莉达未追究艾雯妄称玉座之罪,将她贬为初阶生,接受希维纳的指导,同时被迫饮九九藏书用叉根以阻止她导引至上力。艾雯在梦中告诉史汪自己被俘的消息,同时命令己方两仪师不得前往营救,并要求在梦中召开评议会,从而有条不紊地处置塔瓦隆城墙外两仪师的各种问题。沙力达两仪师决定约缚47名殉道使,又意识到被杀的两仪师与黛兰娜和哈丽玛有关,只是她们已经潜逃。白塔中艾雯忍受着希维纳的体罚,却不断在白塔两仪师心中种下反对爱莉达的种子。艾雯遇到波恩宁,知晓潜伏在白塔的沙力达两仪师已经暴露,遂要波恩宁给予警告。 罗亚尔的母亲和哈曼长老找到他,随即命他与伊莉丝成婚,为了说服巨森灵与人类共同对抗暗影,罗亚尔准备参加树桩大会。此时兽魔人来袭,路斯·瑟林夺得兰德对阳极力的控制,编织出烈火之花、死亡之门和炽火箭,对暗影生物大肆杀戮。岚准备单独进入妖境,奈妮薇编织信道,将他送到边境国中距离夏纳最远的沙戴亚后,开始召集金鹤旧部。尽管组织了强大的随护,伪装成九月之女的色墨海格仍然令兰德措手不及,战斗开始兰德失去了左手,色墨海格被明的匕首刺中肩膀,受到屏障。 为救菲儿,佩林会见霄辰女王旗将泰莉·科尔甘,双方达成协议在不给殉道使、两仪师、能够导引的智者戴上罪铐,且保证奉义徒安全的前提下,合力进击沙度人。针对瑟瓦娜身边三四百名能够导引的智者,佩林建议使用大量叉根茶,当泰莉踌躇之际,佩林出示了苏罗丝的纸条。这纸条之前由贝丽兰自马希玛处盗得,交给了佩林,佩林利用纸条从一个霄辰第三阶力弱之手的手中获得大量叉根。 总攻开始,佩林的计划奏效,智者们失去威胁,沙度人节节败退。追随菲儿的奥凡为她偷出了赛莱维的三誓之杖,菲儿以此逼迫盖琳娜带她们一起逃亡,却在交出杖时被盖琳娜诱骗禁锢在梅登城内一座倒塌的房内。麦玎用至上力控制房外的一片红巾,引起了菲儿追随者的注意,当她们逃离梅登时遇到了赶来的佩林,佩林误杀了参与营救的艾伊尔人鲁蓝。战斗结束,瑟瓦娜被俘,这场战斗令佩林赢得了泰莉的敬意,沙度部族退回三绝之地。 麦特一行看见一座满是死人的古老村庄沉入地下,暗帝对世界的影响已越来越剧烈。麦特看到沐瑞去易斐英那里前留给汤姆的信,预言汤姆、麦特和另一个人将会通过根结之塔救她,麦特艰难答应前去。到达玛德琳后,应图昂要求汤姆、麦特带她到白环旅店体验民情,在这里麦特打听到古蓝仍然穷追不舍,霄辰军则受命找到并杀死图昂。离开旅店时,他们被武装的当地人围攻,消灭这些人后麦特决定脱离马戏团。 不久他们遇到了塔曼尼与红手队,麦特展现出的领导才干令图昂十分惊讶。他们与霄辰人狭路相逢。卡瑞德带领视死卫士找到他们,在确认图昂对卡瑞德的信赖后,麦特将她交给卡瑞德护送回艾博达。分别之际,图昂宣称麦特是自己的丈夫,原来她也得到过关于他们婚姻的预言,麦特随之成为霄辰的群鸦王子。在麦特掩护下,图昂安全回到艾博达,将苏罗丝治罪。 身为凯姆林守城军统帅,柏姬泰深感疲惫,查奥兹·葛本率领一支部队来到凯姆林支援伊兰,被晋升为将军。伊兰的脾气因怀孕和压力变得不甚稳定。艾玲达有发现特法器作用的能力,正当她与伊兰研究特法器时,两名智者将她带离安多,去向不明。由于追踪督伊林·麦拉尔的五个人都相继被害,伊兰让一个叫萨姆维尔·赫克扒手继续这个任务。爱莉达派往安多担任资政的两仪师杜海拉未被伊兰接受。 赫克不辱使命探得麦拉尔的住所,并探知他与逃离白塔的黑宗在一起,然而前去拘捕的伊兰错估了黑宗两仪师的数量,自己反而被俘。守护在外的柏姬泰迅速部署,强令寻风手打开通道送出大部队营救伊兰,恰在此时部分佣兵反叛与城外部队共同攻击法麦丁门,戴玲率领余众前往救援。面对烈火造成的屠杀,茶奈勒被迫率领寻风手屏蔽黑宗。伊兰被救出后率领大军,与法麦丁门的部队夹击攻城的亚瑞米拉军,一番恶战取得全胜,亚瑞米拉及支持她的贵族成为俘虏。借着这场胜利以及戴玲的忠诚,15个大家族转而支持传坎,伊兰获得安多王座。 弃光魔使色墨海格的下场究竟如何?凯苏安和兰德的矛盾为什么迅速激化?离开安多的艾玲达去了哪里?艾雯与爱莉达的正面交锋鹿死谁手?前往根结之塔的路上,麦特和汤姆又会有怎样的奇遇?敬请欣赏时光之轮第12卷:末日风暴。 序章 风暴的含义 乌鸦与老鼠,迷雾伴随阴云,虫豸和腐烂,怪异的事件及巧合。正常的世界在变化、扭曲。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 死人行于世上,有人能看见他们,有人看不见。但我们愈来愈害怕黑夜。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它们在死亡的天空下落向我们,以它们的愤怒打击我们,直到我们同声乞求:“让它开始吧!” ——无名学者的日记 《费瑞亚盛宴》条目 新纪一〇〇〇年 伦纳德·凡沃坐在门廊里,他身下结实牢靠的黑橡木椅是孙子在两年前为他制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盯着北方。 那儿布满黑银相间的浓云。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那些云团遮住了北方全部的地平线,且一直蔓延至高高的天空。那云不是灰色的,而是纯黑和纯银混杂在一起的颜色。隆隆作响的雷雨云团,阴森得如同午夜时分的地窖。一道道银光不断地将它们割裂,却仿佛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凝滞如稠,充满尘土、枯叶的气味,还有拒绝落下的暴雨气味。春天已经到了,他的庄稼却还未生长,没有任何幼芽从土里冒出头来。 他缓缓从椅子里站起来,木椅在他身后微微摇晃着,发出吱嘎的响声。他走到门廊边上,咬着烟嘴,不过烟斗里的火已经灭了。他没有心思重新点燃烟斗,因为那些云吓坏了他。它们是那么黑,就好像林火中升起的浓烟。但烟尘不会升腾到那么高的地方。而那些银色的云又是些什么?它们充塞在黑云之中,就如同沾满油泥的铁块上,偶然亮起一道被磨光的白钢。 他揉搓着下巴,朝院子瞥了一眼。一小圈漆成白色的栅栏中,围着一片草地和矮树丛。那些矮树都已经死了,它们都没能熬过前一个冬天。他需要尽快把那些矮树铲掉。而那些草……那些草还是和冬天一样,只是一片枯草,甚至连一根野草都没长出来。 一阵雷声吓了他一跳。极度清晰又尖利的雷声,如同无比响亮的金属交击声,雷声震撼着窗户和门廊的地板,仿佛也让他的骨骼止不住地颤栗。 他向后跳去。这一道闪电距离他很近,也许已经毁坏了他的财产。他很想去查看一下。闪电引发的火灾会彻底毁掉一个人,把他土地上的财富全部烧光。在边境国,有许多东西都会变成极好的引火物,例如干草、干燥的木屋顶,和干燥的谷粒。 但那些云团离他还很远,闪电应该不会落在他的财产上。银黑色的雷雨云剧烈地翻滚着,不断地彼此吞噬、膨胀。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刚才的雷声只是他的想象吗?就像加芬一直在开玩笑时说的那样,他是不是老糊涂了?他睁开眼睛。 雷雨云就在他眼前,沉重地压向他的房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它们突然扑过来,要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对他发动毁灭的一击。现在,它们布满了天空,同时迅速向两侧扩张,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威力。他几乎能感觉到它们正压迫着四周的空气。他吸了一口突然变得无比湿重的空气,眉头间仿佛感觉到了汗水的刺激。 深黑色和亮银色的浓云仿佛拥有生命般滚动着,其中不断爆出刺目的白光。蓦然间,云团向下滚落,如同一只扭曲的漏斗冲向他的头顶。他惊呼着抬起一只手,仿佛要遮住即将降临的灼目闪电。然后是一片黑暗,没有尽头、令人窒息的黑暗。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吞噬进去了。 然后,云团消失了。 他的烟斗落在门廊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还在燃烧的烟草散落在台阶上,但他对此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愣愣地望着空旷的蓝天,意识到自己正因为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而瑟瑟发抖。 乌云又飘到远方的地平线,距离他足足有120里,朝他耳边传来阵阵微弱的雷声。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拾起烟斗。岁月在这只手上画上许多斑点,长久的日晒让它变成了茶褐色。你只是在胡思乱想,伦纳德对自己说。你肯定是老糊涂了,绝对没错。 肯定是庄稼的事让他过分紧张了。他没办法不紧张。虽然他和孩子们聊天时一直都显得很乐观,但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正常。无论如何,幼苗也该长出来了,他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已经有40年,庄稼从不曾这么迟还未发芽。光明烧了他吧,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植物不再发芽,云也不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他强迫自己坐回椅子里,双腿止不住地抖动着。果然是老了,我……他想着。 他一辈子都在经营这座农场。在边境国耕种并不容易,但只要你勤恳劳作,你就能培育出茁壮的庄稼,造就一个成功的人生。“一个男人的田里有多少谷子,他就有多少运气。”他的父亲总是这样说。 的确,伦纳德是这个地方最成功的农夫,他已经收买了旁边的两座农场。每个秋天,他都能向市场送去30大车的粮食。他虽然雇了六名壮汉为他耕种田地,维修栅栏,但他每天还是会在粪土之中劳作,让那些人知道农活应该怎么做。你不能让一点成功就把自己给毁掉。 没错,他在土地上工作,在土地上生活,这也是他父亲经常会说的。他是最了解天气的人,那些云绝对不正常。它们还在远处发出隐隐雷鸣,如同在黑夜中喘息的猛兽,在附近的森林中潜伏着,等待着。 另一阵仿佛近在咫尺的雷声又吓了他一跳。这是从那120里外的云团里发出来的?还是他自己思维错乱?他端详着那些云团,它们看起来似乎只在30里外。 “别再这样了。”他自顾自地嘟囔着。至少,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除了雷声的轰鸣和百叶窗偶尔在风中发出的吱嘎声外,他非常想听到其他声音。难道现在屋里不该传出奥安妮准备晚餐的声音吗? “你累了。没错,累了。”他将手伸进马甲口袋里,掏出烟袋。 一阵微弱的隆隆声从右侧传来。一开始,他以为那是雷声,但这声音太刺耳,太有规律。那不是雷声,是车轮转动的声音。 果然,一辆牛拉的大车出现在东边的马拉德山丘上,这是伦纳德给那座山丘取的名字。每一座好山丘都需要一个名字。既然这条大路叫作马拉德大道,为什么不给这座山丘取一个同样的名字? 他在椅子里向前探过身子,努力不去理会那些云,而是眯起眼睛眺望那辆大车,想分辨出车夫的面容。是铁匠苏林?他在干什么?竟然会赶着一辆大车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他现在应该在帮我打造新犁头的! 身为一名铁匠,苏林并不算很壮硕,但身上的肌肉还是比大多数农夫都多了一倍。他有着夏纳人的黑发和茶色皮肤,也像夏纳人一样刮净了胡须,但他并没有在头顶留着发髻。苏林的家族拥有边境国武士的血统,但他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乡下人。他的铁匠铺在东边五里外的橡水镇。在冬日的夜晚,伦纳德和那个铁匠共享过不少有趣的棋局。 苏林经历过的岁月没有伦纳德那样多,但在最近几个冬天里,他已经开始聊起退休的问题了。铁匠不是老人能干的活,当然,耕种也不是。有没有什么工作是老人也能做的? 苏林的大车沿着夯土大道走过来,很快就靠近伦纳德的白栅栏农场。伦纳德觉得有些奇怪,那辆大车后面跟着一长串牲畜:五只山羊和两头乳牛,大车外面还挂着好几箱黑毛鸡。车斗里堆满了家具、布袋和木桶。苏林的小女儿米莱拉就坐在他旁边,再过去则坐着苏林的妻子,一位来自南方的金发女子。她和苏林结婚已经有25年了,但伦纳德依旧认为葛兰哈是个“南方女孩”。 他们全家都在这辆大车上,并且带着他们最好的牲口,看情形是要出远门。他们要去哪里?也许是去探望亲人?他和苏林已经有……三个星期没下过棋了。春季将临,农忙已迫在眉睫,现在可不是他探望亲人的好时候。犁头和镰刀肯定都需要有人来维修打磨,如果苏林的铁匠铺熄了火,这些活要由谁来干? 伦纳德将一撮烟草塞进烟斗里。苏林此时正把马车停在伦纳德的院子前。那名瘦削的灰发铁匠把缰绳递给女儿,从大车上跳下来,靴子在地面上踏起一团尘土。在他身后,风暴依旧在天空中酝酿着。 苏林拉开栅门,大步走到门廊前,他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伦纳德正想问候他一声,但苏林先开了口。 “我把我最好的铁砧埋在葛兰哈的旧草莓地里,伦纳德。”这名身材高大的铁匠说道,“你知道在哪里,对吧?我最好的工具也都在那里,它们都被仔细上过了油,放在我最好的箱子里,箱子缝隙都被塞紧了,以保持干燥。这样,它们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生锈。” 伦纳德闭上嘴,举起装了一半的烟斗。如果苏林埋了他的铁砧……也就是说,他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苏林,到底……” “如果我不回来了,”苏林朝北方瞥了一眼,“你能不能把我的东西挖出来,好好照管它们?把它们卖给真正在乎它们的人,伦纳德。我不会随便让什么人用那个铁砧,我可是花了20年才收集到那些工具,这你知道。” “但苏林,”伦纳德喊道,“你要去哪里?” 苏林转回身看着他,一只手撑住门廊的栏杆,那双褐色的眼睛显得无比严肃。“风暴就要来了。”他说道,“所以我想,到北方去。” “风暴?”伦纳德问,“你是说远处那阵风暴?苏林,它看起来很糟糕,光明烧了我的骨头吧,它真的很可怕。但你也不用逃走啊,我们以前也遇到过风暴。” “那些风暴和今天的不同,老友。”苏林说,“这次的风暴你是没办法视而不见的。” “苏林?”伦纳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铁匠答话,葛兰哈在大车上喊道:“你跟他说罐子的事了吗?” “啊,”苏林说,“葛兰哈把那一套铜底罐子擦得干干净净,就是你太太一直都很喜欢的那套罐子。它们都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等奥安妮去拿,如果她想要的话。”苏林向伦纳德点点头,又朝大车走去。 伦纳德坐下来,茫然不知所措。苏林是个直率的人,他喜欢说完自己的想法就去做,这也是伦纳德喜欢他的地方。有时候,这个铁匠说的话就像一块滚过羊群的巨石,让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想到这里,伦纳德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将烟斗丢在椅子里,迈步朝苏林追了过去。该死的,伦纳德一边想,一边朝身旁瞥去。他再一次注意到了那些枯死的草木,他曾经那么努力地培育过它们。 铁匠正在查看系在车旁的鸡笼。伦纳德追上了他,向他伸出手,但葛兰哈又先开了口。 “给你,伦纳德。”她在大车上说道,“拿着这个。”她递过来一篮鸡蛋,她的一缕金发从发髻上披散下来。伦纳德接过篮子。“这是给奥安妮的。我知道,去年秋天的狐狸让你们的鸡少了许多。” 伦纳德拿起那篮红壳和白壳间杂的鸡蛋。“是的,但葛兰哈,你们要去哪里?” “去北边,朋友。”苏林说道。他走过来,伸手按在伦纳德的肩头上。“我相信,那里会聚集起一支军队,他们会需要铁匠的。” “求你们一定要等一等。”伦纳德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鸡蛋,“等几分钟就好。奥安妮刚刚把面包放进炉子里,其中还有一块是你喜欢的蜂蜜面包。我们可以下一盘棋,讨论一下这件事。” 苏林犹豫着。 “我们最好继续赶路,”葛兰哈轻声说道,“风暴就要来了。” 苏林点点头,爬上大车。“你也会想要到北方去的,伦纳德。如果那样的话,一定要带上你能带的一切东西。”他停了一下。“你的工具能做一些简单的铁匠活,所以,你要把你最好的镰刀做成长刀。必须是你最好的两把镰刀,不要用差一等的,因为那是你将要使用的武器。” 伦纳德皱起眉。“你怎么知道会召集军队?苏林,该死的,我又不是军人!” 苏林仿佛没听到伦纳德的话。“只要刀杆够长,你就能把敌人从马上勾下来,再刺死他们。我想,你可以把差一些的镰刀做成两把剑。” “我怎么会造剑?我也根本不会用剑!” “你可以学。”苏林说着,转头望向北方,“每个人都需要学,伦纳德,每个人。它们就要朝我们杀过来了。”他回头瞥了伦纳德一眼。“剑并不很难做。你把镰刀刃打直,做成剑身,再找一块木头做成护手,这样可以阻止敌人的兵刃沿着剑身滑下来,砍伤你的手。大多数时候,你只能使用你所拥有的东西。” 伦纳德眨眨眼,没有再问下去。但他没办法让思绪停下来,无数的事情同时冲进他的脑海,如同一群牛拼命想要从一道窄门里挤过去。 “带上你的牲口,伦纳德。”苏林说,“它们可以做为食物。你的部下也会需要这些食物。你还需要牛奶,可以用来跟其他人交换所需的物品。食物会很稀少,现在它们腐烂的速度太快,导致冬季的储备不够多。带上你所有能吃的,干豆子、水果干,什么都不要留下。” 伦纳德靠在栅门上,觉得全身虚弱无力。终于,他勉强说出一句话:“为什么?” 苏林犹豫着,然后离开马车一步,再次伸手按住伦纳德的肩膀。“很抱歉如此突然。我……嗯,你知道我不会说话,伦纳德。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风暴,但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从没拿过剑,但我父亲在艾伊尔战争中上过战场。我是边境国人,这场风暴意味着最终结局的到来,伦纳德。我们需要去迎接它的到来。”他停住口,转头看着北方,看着那团迅速膨胀的云团,如同一名农夫看着田地中央的毒蛇。“光明保佑我们,朋友,我们需要到那里去。” 说完这些,他就放开按住伦纳德的手,爬上马车。伦纳德看着他们放开缰绳,赶起拉车的牛,向北方走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伦纳德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片麻木。 雷声在远处炸裂开来,如同闪电抽击在山丘的砾石上。 屋门被猛然打开又关上。奥安妮朝他走过来,她的灰发被束在脑后,梳成发髻。她的头发变灰已经有许多年了。伦纳德一直都很喜欢她头发变灰前的颜色,那是银亮的色泽,如同白云一样。 “是苏林吗?”奥安妮一边问,一边望着远处扬起一团团尘土的马车。一片黑色的鸡毛被风带过大路。 “是的。” “他没有停一下,甚至没和你聊两句?” 伦纳德摇摇头。 “哦,葛兰哈送鸡蛋来给我们了!”她拿过篮子,把里面的鸡蛋放进围裙里,转身打算进屋。“她人真好。就把篮子放在这里吧,她肯定会派人来拿的。” 伦纳德只是盯着北方。 “伦纳德?”奥安妮问,“你怎么了,像个老木头似的?” “她为你把她的罐子擦干净了。”伦纳德说,“就是那些铜底罐子。它们就放在她厨房的桌子上,如果你想要的话,它们都是你的了。” 奥安妮没说话。伦纳德听到一阵破裂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奥安妮的围裙落了下去,一些鸡蛋摔在地上,撞破了几颗。 奥安妮以极度平静的声音说:“她有没有说别的什么话?” 伦纳德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她说风暴就要来了,他们必须到北方去。苏林说我们也应该去那里。”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奥安妮提起围裙,搂住剩下的大部分鸡蛋。她并没有多看那些落在地上的鸡蛋一眼,只是盯着北方。 伦纳德转过身。暴雨云再次向前冲去,而且似乎变得更黑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他们的话,伦纳德。”奥安妮说,“我要……我要去准备需要带上路的东西。你可以去把大家都叫回来。他们有没有说我们要去多久?” “没有,他们甚至连真正的原因都没说。他们只是说,我们要去北方迎接风暴,而且……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奥安妮用力吸了一口气。“那么,你让大家做好准备,我来处理房子里的事情。” 她快步走进屋里。伦纳德强迫自己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团暴雨云。他绕过房子,走进谷仓,将农场工人们聚在一起。他们都是些坚韧勇敢的好人。伦纳德的儿子们都在别的地方干着各种营生,而他的这五名工人就像他自己的儿子一样。墨克、法维丹、林宁、维舍尔和艾丹玛德聚到他面前,伦纳德依旧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派两个人去聚拢牲口,两个人去清点冬季留下的存粮,派最后一个人去找葛兰尼,他到村里购买新种子去了。伦纳德终究还是担心他们播下的种子会有问题。 五名工人纷纷跑开。伦纳德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进谷仓,找到自己的小锻打台。这算不上是真正的铁砧,只是一副方便移动的小铁案。他把锻打台放在滚轴上,将它一直推到院子另一边的砖房里。在谷仓里是不能做铁匠活的,那里的尘土会着起火来。平时他会用这个锻打台对农具进行一些简单的修理。 一个小时后,他已经烧旺了炉火。他打铁的手艺不像苏林那么好,但他父亲很早就让他明白,对于一名农夫来说,懂一点铁匠活是需要的。有时候,只为了修补一件破损的东西就要跑到镇上去,实在是很浪费时间。 那团浓云还滞留在空中。他竭力不去看那个方向,一走出砖房,就又进了谷仓。而那些云却仿佛眼睛般紧盯着他的后背。 在谷仓里,阳光透过墙上的裂隙,落在尘土和干草上。这座谷仓是他在25年前建成的,他一直在算计着更换一些屋顶的板条,但现在,他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件事了。 在挂工具的墙上,他朝自己第三好用的镰刀伸出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从墙上取下自己最好的镰刀,走回砖房里,把镰刀柄敲脱了下来。 他刚把木柄扔到一旁,他最年长的工人维舍尔牵着两头山羊回来了。一看到锻打台上的镰刀头,维舍尔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把山羊系在院子里的一根柱子上99lib?,跑到伦纳德身边,但什么都没说。 该如何把镰刀打造成一把长刀?苏林说过,要让它能把马上的骑兵勾下来。他必须给镰刀换一根更长的木柄,而且这根握柄的头部应该削成矛尖状,再裹上一层白铁皮,好让矛尖变得更硬。他还必须烧软镰刀刃,在它上面打出一个能够把人勾下马的钩子,也许在勾下他们的时候还能砍伤敌人。他把镰刀刃插进燃煤里,然后又系上了围裙。 维舍尔看了约一分钟左右,终于,他走过来,握住伦纳德的手臂。“伦纳德,我们在干什么?” 伦纳德甩开他的手。“我们要去北方。风暴就要来了,我们要到北方去。” “只为了一场风暴,我们就要去北方?这太疯狂了!” 伦纳德差不多就是这样对苏林说的。远处,又是一阵雷声响起。 苏林是对的。庄稼……天空……食物毫无缘由地腐烂,这些在今天遇到苏林之前,伦纳德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内心深处。这场风暴不会就这样飘过他们的头顶,他们必须面对它。 “维舍尔,”伦纳德转过身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你已经在这个农场里干了……15年了吧?你是我雇用的第一个人。我对你和你的家人如何?” “对我们很好。”维舍尔说,“但该死的,伦纳德,你以前可从没想过要丢下农场!所有这些庄稼,如果我们不管它们,它们都会变成泥土。这里可不是南方的湿土地。我们怎么能就这样走掉?” “因为,”伦纳德说,“即使我们不离开,无论是否继续在这里耕种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维舍尔皱起眉。 “孩子,”伦纳德说,“照我说的去做,我们必须这样。去把牲口都拴好。” 维舍尔转身走开了,但他是去做伦纳德分派给他的工作。他是个好人,只是比较容易暴躁。 伦纳德把镰刀刃从燃煤里取出来,金属刀刃已经变得白热。他将镰刀放在锻打台上,开始敲打刀刃和固定环箍连接的部分,把刀刃一点点打直。锤子砸到金属上的声音似乎显得格外震耳,就好像那一阵阵雷声。实际上,它已经和雷声混杂在一起,就好像锤头的每一次撞击都是风暴的一部分。 在他工作的时候,隆隆的轰鸣仿佛渐渐变成一些辞句,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脑海深处喃喃低语,同样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风暴来了,风暴来了…… 他不停敲击着,一边保持着锋刃的锐利,一边把刀刃打直,最后在刀刃末端打出一只钩子。他依旧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但这没有关系。 风暴就要来了,他必须做好准备。 看着那些长着弓形腿的士兵们将坦奈拉的尸体裹进毯子里,系到马鞍上,法纶蒂努力阻止自己再流出眼泪,也压抑着呕吐的欲望。在罪奴主中,她的资历颇深,如果她希望另外四名幸存的罪奴主能够保持镇定,她就应该先维持住平静的神态。她竭力告诉自己,更可怕的事情也在她眼前发生过,她经历过杀死许多罪奴主和罪奴的战争。但她还是不禁要去思考,到底是什么杀死了坦奈拉和米莉,并对此感到不寒而栗。 南希双臂环抱身子,正不停地啜泣着。法纶蒂抚摸着这名罪奴的头,并竭力透过罪铐传递抚慰的情绪。她这么做通常总是非常有效,今天却产生不了什么作用。实际上,她自己的情绪也相当烦乱。她真希望自己不知道这名罪奴已经被约缚,以及约缚她的人是谁、使用的是何种力量。南希又开始呜咽了。 “你会按照我的指示把讯息传递过去吗?”一个男人在她身后说道。 不,那并不是普通的男人。他的声音在泛起法纶蒂的胃酸。法纶蒂转过身,直视着他,禁止自己躲避那双冰冷、刚硬的眼睛。那双眼睛随着法纶蒂视角的变化从蓝转成灰,但一直都如同两颗抛光的宝石。法纶蒂认识许多刚狠的男人,却从没想过有人能在失去一只手后却依旧安之若素,仿佛只是丢掉了一只手套。她庄重地鞠了个躬,手腕牵动罪铐,让南希也跟着鞠躬。到现在为止,她们作为战俘都得到不错的待遇,甚至还得到清水来洗净手和脸。按照这个人的说法,她们做为战俘的时间不会很长。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主意?而且他即使承诺给她们自由,也很可能是某个阴谋的一部分。 “我会按照你的要求传达讯息,”话说到这里,她的舌头僵了一下,她该怎么称呼这个男人?“真龙大人。”一说完,她就急忙闭上嘴。这几个字已经让她感到口干舌燥。不过这个男人点了一下头,看来,这么称呼他应该是足够了。 一名马拉斯达曼尼从半空中那个不可思议的洞里走出来,是个留着长辫子的年轻女人,她身上的珠宝足以配得上一位王之血脉。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额头正中央有一颗红点。“你打算在这里耽搁多久,兰德?”听她的口气,这个目光刚毅的年轻男人仿佛只是她的一名仆人。“你知道这里离艾博达有多远吗?这里全都是霄辰人,他们的雷肯很可能正在监视这里的状况。” “是凯苏安派你来的吗?”他问道。那名马拉斯达曼尼的脸颊微微泛红。“我不会待太久,奈妮薇,再有几分钟就好。” 年轻女子将目光转向其他罪奴主和罪奴,那些人全都看着法纶蒂,并装作没看见马拉斯达曼尼和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在盯着她们。她们已经在竭尽全力鼓起勇气了。苏娅已经洗净了脸上的血迹,也为她的塔碧洗净了脸。玛丽安在自己和她的罪奴头上都紧紧地裹上绷带,让她们看起来仿佛戴上怪异的帽子。希艾尔擦去了衣服上大部分的呕吐物。 “我还是觉得应该为她们进行医疗。”奈妮薇突然说道,“头部受到打击会造成非同一般的伤害,而且不一定会立刻显现出来。” 苏娅立刻板起脸,移步到塔碧身前,仿佛要保护那名罪奴,尽管现在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塔碧惊恐地睁大她的浅色眼睛。 法纶蒂朝那名高大的、别人都称他为转生真龙的年轻男人做出求告的手势。“请不要这样,她们一到艾博达就会得到治疗。” “别坚持了,奈妮薇。”那个男人说,“如果她们不想被医疗,就不要勉强她们了。”这名马拉斯达曼尼朝他皱起眉,用力握住辫子,连指节都泛白了。他将注意力转回到法纶蒂身上。“前往艾博达的大道就在东边,骑马去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如果你们加快步伐,日落时你们就能赶到艾博达城了。罪奴身上的屏障大约会在半个小时以后消失。阴极力的屏障是这样吗,奈妮薇?”年轻女子朝他皱起眉,没有答话。“是吗,奈妮薇?” “半个小时后屏障会消失。”她终于开了口,“但把罪奴送回去是不对的,兰德·亚瑟,这你知道。” 片刻间,他的眼睛变得更加冰冷,却没有变得更加刚硬,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双眼睛仿佛是两座深不见底的冰窟。“如果我只是在照看几只羊,那么怎么做是正确的就很容易看清楚。”他低声说道,“但现在,有些事情已经很难一眼看清了。”他转过身,提高声音:“洛根,让所有人都从通道中回去。是的,梅瑞丝,我不会指挥你,你是否肯纡尊和我们一起走?通道很快就会关闭了。” 那些自称为两仪师的马拉斯达曼尼开始逐一走过那个半空中疯狂的孔穴,就像那些穿着黑色外衣的男人,也就是那些殉道使一样。和他们一同行动的还有那些鹰钩鼻的士兵。坦奈拉已经被牢牢地绑在马鞍上。这些马匹是转生真龙提供给她们使用的。在刚刚发生的那场战斗之后,他还会送给她们这样的礼物,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个目光冷硬的年轻男人又转向她。“重复一遍我的命令。” “我要返回艾博达,给我的指挥官们带去一个讯息。” “九月之女。”转生真龙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要把我的讯息带给她。” 法纶蒂踉跄了一下,她甚至还不够格可以跟王之血脉说上话,更别提是女大君,女皇之女了。愿女皇永生!但这个男人的表情显然不允许她有任何异议。没关系,她会想办法做到的。“我会将你的讯息带到。我会告诉她……你并不会因为遭到这次袭击而对她有任何敌意,而且你希望跟她进行一次会谈。” “我仍然希望和她见面。”转生真龙说。 就法纶蒂所知,九月之女对于这次会面应该一无所知,这一定是安奈瑟秘密安排的。也正是这次会面,让法纶蒂能够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转生真龙。只有转生真龙才能与弃光魔使作战,不仅活了下来,还赢得了胜利。 安奈瑟真的是弃光魔使?这件事让法纶蒂感到一阵晕眩。不可能。但如果转生真龙就在她面前,如果转生真龙已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弃光魔使当然也可能正在行动。她觉得自己的思绪很乱。她知道,这些事已经在她脑子里打了个死结。她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她需要控制自己的精神。 她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冰冻宝石般的眼睛。如果要让另外四名罪奴主保持镇定,她首先就要维持住自己的尊严。罪奴们还在指望着她们,如果她们惊惶失措,罪奴们肯定要彻底绝望了。 “我会告诉她的。”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你仍然希望和她见面。你相信,我们必须达成和平。我要告诉她,安奈瑟女士是……是一名弃光魔使。” 她从眼角瞥到一名马拉斯达曼尼正在将安奈瑟推过那个孔洞。虽然已经成为俘虏,她却依旧保持着高傲的仪容。无论在何种场合中,她总是要不遗余力地掌控全局。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有着那样可怕的身份? 法纶蒂不知该如何向上罪奴主解释今天发生的这一场可怕又混乱的惨剧。她真想逃离这一切,找个角落躲起来。 “我们必须达成和平,”转生真龙说,“我一定要实现这个目标。告诉你的主人,她可以在阿拉多曼找到我,我会停止那里和你们的战斗。让她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向她表达我的好意,就如同我出于好意而释放你们一样。受到一名弃光魔使的摆布并不值得羞愧,特别是……那个人。不管怎样,我现在放心许多。我一直担心会有弃光魔使渗透进霄辰贵族之中,我应该猜到那是色墨海格,她总是喜欢接受这种挑战。” 他在说到弃光魔使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熟稔感,这让法纶蒂又感到不寒而栗。 他朝她瞥了一眼,说道:“你可以走了。”然后就走过那个孔穴。她应该也可以让南希实现这种在空间中穿梭的效果。最后一名马拉斯达曼尼走过那个孔穴。它随后便闭合,消失,只留下法纶蒂这几个凄凄惨惨的霄辰人。南希还在哭泣。玛丽安看起来一副要吐的样子。另外几个人虽然洗过了脸,脸上却还是看得到淡淡的血迹和一些血痂。法纶蒂很高兴自己不必接受那些人的治疗。她亲眼见到真龙的部下接受那些男人的治疗,谁知道,那些受诅咒的人会在伤者身上留下怎样的污染? “打起精神来。”法纶蒂对其他人发出喝令。但在内心里,她只感到犹疑和惶惑。他真的释放了她们!她几乎不敢有这种奢望,最好马上离开这里,愈快愈好。她催促所有人骑上那个人送给她们的马匹。几分钟之后,她们已经开始奔向南方的艾博达,每一名罪奴主都跟在她们的罪奴身边。 今天发生的一切很可能会让她失去自己的罪奴,并从此再不可能持有罪铐。既然安奈瑟已经不在了,就必须有人接受惩罚。女大君苏罗丝会如何判决?转生真龙侮辱了她们,更杀死了她们的罪奴。 不能再接触罪铐应该是对她最严厉的惩罚了。但他们是不会让她这样的人成为达科维的,是不是?这个念头让法纶蒂的肠子再次纠缠在一起。 她必须非常小心地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必须想办法让她的性命得以保全。 她已经向转生真龙承诺过,会直接向九月之女进言。她一定要做到。不过她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必须仔细考虑,非常仔细地考虑。 她靠在马脖子上,催赶胯下的马,让它跑到其他人前面。这样,她们就不会看见她眼眶中挫败、痛苦和恐惧的泪水了。 常胜大军将军泰莉·科尔甘骑马立在一座林木丛生的山丘上,正在向北方眺望。这片土地和她的故乡真是迥然不同。她的家乡玛兰卡韶是位于霄辰海岸线东南端的一座干燥岛屿,那里巨大的鲁玛树又高又直,如同一座座高塔。长大的树叶立在树干最顶端,仿佛高阶王之血脉的发冠。 这片土地的树干上则有许多节瘤和扭曲,向四处伸展出密密麻麻的枝桠,那些树枝就如同老兵的手指,因为常年握剑,指节都变得粗大畸形。本地人管这些树叫什么,碎枝木?想到自己的祖先就是从这个地方追随卢赛尔·潘恩崔前往霄辰,泰莉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的军队正在沿下方的大路前进,大团尘土一直扬上半空,人和牲畜的脚步声如同一阵阵滚滚的雷鸣。这支军队的人数已经不比当初了,万幸的是规模并没有消减太多。从攻击艾伊尔人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佩林·艾巴亚的计划在那场战役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和那个人并肩作战是一次甘苦参半的经历。她欣赏那个人超凡的才华,却又难免担心终有一天他们会在战线两边再次相逢。泰莉不是那种热衷于迎接挑战的人,她只喜欢胜利的战果。 有些将领说,不经实战,就不会有进步。但泰莉更喜欢让她的人在训练场上进步,把浴血厮杀的机会尽量留给敌人。 她不想和佩林作战。不,她不会的,不止是因为她喜欢那个人。 背后传来平缓的马蹄声。她朝身侧瞥了一眼,看到密什玛骑着一匹浅色骟马来到她身边。他的头盔系在马鞍上,带着伤疤的面孔上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们两人并肩作战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泰莉的脸上同样有着和他一样的老疤痕。 密什玛向她敬礼。在泰莉晋升为王之血脉后,他对待她的态度更加恭谨了。由雷肯带来的讯息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是赐予她的一份巨大荣耀,而她现在还不太能适应。 “还在回想那场战斗?”密什玛问。 “是的。”泰莉答道。两个星期过去了,那场战斗依然充满她的脑海。“你是怎么想的?” “你指的是艾巴亚?”密什玛问。尽管
九九藏书他一直在躲避着她的眼睛,但至少在交谈时,他还保持着朋友的口吻。“他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也许太专注于他的目标,做事太过急迫,但肯定是个可靠的人。”
“是的,”泰莉说着,又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密什玛。我们不知道它会变成怎样。先是艾巴亚,然后是这些怪事。”
密什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不想谈论那些事。”
“那些事情出现得太多了,不可能是一时的幻想。”泰莉说,“斥候们不断地看到一些事。”
“人不会凭空消失。”密什玛说,“你认为那是至上力?”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一边说,一边朝身边的树林扫了一眼。不久前,她见到的一些树已经开始萌发春芽,但现在这些树像是一群骷髅,看不出任何有生机的征兆,而现在的天气已经温暖到足以进行春耕了。“哈拉马克有这样的树吗?”
“没有。”密什玛答道,“不过我以前见过这样的树。”
“它们现在不是应该要发芽了吗?”
密什玛耸耸肩。“我只是一名士兵,泰莉将军。”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泰莉不带表情地说。
他喃喃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并不关心那些树。树不会流血。也许它们应该发芽了,也许还不到时候。在大洋这一边的事情总是让人费解。春天的树不会发芽,这只不过是诸多的怪事之一。更糟糕的是,这里的马拉斯达曼尼都像王之血脉一样趾高气扬,所有人都向她们鞠躬,都在奉承她们。”泰莉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发抖。
泰莉点点头,不过她对这件事并不像密什玛那样深恶痛绝。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佩林·艾巴亚和他的两仪师,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那些殉道使。对于树,她懂的并不比密什玛更多,但她还是觉得这些树早就应该发芽了。还有斥候们在田野中看到的那些人,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是至上力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就在今天,当军需官打开他们的补给包裹时,发现里面的食物都变成了尘泥。如果不是那名军需官坚持说他在不久前刚刚检查过这些包裹,泰莉一定会命令部下搜索偷窃食物的盗贼或破坏分子。卡姆是一个可靠的人,他当泰莉的军需官已经有许多年了,到现在不曾犯过一次错。
食物的腐烂现象在这里非常多见。卡姆一直在抱怨这片奇怪土地的闷热。但行军食物是不可能腐烂的,至少不会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腐烂。这些日子里,一切预兆都极为可怕。今天早些时候,她看见两只死亡的老鼠仰面朝天躺着,一只老鼠的尾巴在另一只老鼠的嘴里。这是她一生见过最可怕的预兆。现在仅是想到那副情景,她还是会感到不寒而栗。
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佩林一直不愿提到这些事,但她能看出他沉重的心情。他所知道的要比他说出来的多很多。
我们现在不能和这些人作战,我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她想。这是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她不能告诉密什玛这个想法,她甚至不敢仔细考虑这个想法。女皇已经下达旨令,愿女皇永生,这片土地必须重回帝国的怀抱。苏罗丝和加尔甘是女皇选择的将领,在九月之女公开身份之前,他们将负责指挥回归远征。泰莉不可能知道图昂女大君的想法。苏罗丝和加尔甘正同心协力要征服这片土地,这也是他们唯一能达成共识的事情。
他们都不可能听取这样的建议:应该寻求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结盟,而不是与他们为敌。这种想法本身就接近于背叛,至少是有悖于女皇的旨意。她叹了口气,转向密什玛,准备下令要他派遣斥候,寻找今晚的宿营地。
泰莉僵在马背上。密什玛的脖子被一支箭射穿,一支带着倒刺的、杀伤力很强的箭。她没有听到箭簇射穿皮肉的声音。密什玛盯着她的眼睛,满脸愕然,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就从马鞍上滑落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道巨大影子冲出泰莉附近的灌木丛,撞断无数弯曲盘结的枝杈,向她直扑过来。还没等泰莉抽出佩剑,高喊示警,飞尘就在慌乱中扬起前蹄,把她甩到了地上。
这匹优秀而可靠的战马从未在战场上辜负过她,但它这次的反应也可能救了她的命。偷袭者挥起一把厚刃大剑,恰好从泰莉的马鞍上扫过。泰莉已经爬起身,在甲叶的碰撞声中尖声高喊:“敌袭!应战!”
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另外数百个声音。人们尖叫着,马匹发出一阵阵嘶鸣。
伏击,她一边想,一边举起剑,我们闯进伏击圈了!斥候到哪里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向那个要杀死她的人扑过去。那个人转过身,喷着鼻息。
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来袭的敌人,那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扭曲的怪物。它的头上覆盖着粗乱的褐色毛发,宽得过分的前额上堆积着厚硬的皮肤。那双眼睛倒是和人类的相似,从中射出的凶光却让人极度不安。一只野猪般的长鼻子突出在眼睛下方,嘴里向外伸出两颗獠牙。这头怪物朝她发出一阵咆哮,略有些像人的大口中喷出一团团飞沫。
我的被遗忘的父辈们的鲜血啊,她心中想着,我们到底遇上了什么?这个怪物就如同一场噩梦,幸好它比噩梦还多了一个可以杀死的躯体。在此之前,泰莉从来都认为这种怪物只会出现在乡野传说之中。
她冲向那头怪物,将怪物即将挥出的大剑击到一旁。然后一旋身,一招刀斩乱麻,砍断那头怪物的手臂。随之再次挥剑,让那个怪物的头颅和它的手臂一起落在地上。怪物踉跄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三步,才扑倒在地上。
树丛中不断发出枝杈断裂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泰莉看到山下有数百头怪物冲出树林,朝她的部队中央部位发动攻击,造成巨大的混乱。树丛中还有愈来愈多的怪物正杀出来。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些怪物怎么会出现在如此靠近艾博达的地方!这已经是霄辰防御纵深的腹地了,只要再行军一天就能到达阿特拉的首都。
泰莉冲下山坡,一边朝她的卫队发出召唤。同时,又有更多怪物咆哮着从她背后的树林中杀出来。
古兰黛在这个充满石雕花纹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侍奉她的男女们整齐地排列在墙边,身上只穿着半透明的白袍,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完美的身体。一团温暖的火焰在壁炉中跳动着,照亮了血红色的精致地毯。这条地毯上绣着青年男女们各种非同寻常的交合图案,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王侯情妇们看到这些图案也禁不住要面红耳赤。下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中照射进来,这个房间位于她的宫殿中较高的位置上,能够清楚地俯瞰外面的松林和荡起片片涟漪的湖泊。
她吮了一口甜罗勒汁。穿在她身上的是一件阿拉多曼风格的浅蓝色长裙,她现在已经很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了。和房里其他人身上的白袍比起来,她的衣服更加轻薄且透明。这些阿拉多曼人太习惯低声耳语了,而她则更喜欢悦耳的尖叫。她又喝了一口甜汁,这种汁水的酸味真是有趣。在这个纪元里,这种甜汁已经相当稀有了,因为用来榨取它的树木都生长在很偏远的岛屿上。
一个神行术通道毫无预警地在房间中央开启。古兰黛低声骂了一句。她最好的玩物,一个名叫苏莱萨的肌肤细嫩丰腴的年轻女子,也是阿拉多曼商人集议会的成员之一,差点就被那个通道给截断一条手臂。从通道中涌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酷热,完全毁掉了房间里山间清凉空气和温暖炉火之间达成的微妙平衡。
古兰黛保持着平静,强迫自己回到那张过分柔软的天鹅绒座椅中。一名身着黑衣的信使走过通道。在他开口之前,古兰黛就已经知道他想要些什么。只有莫瑞笛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她。现在,沙马奥已经死了。
“殿下,您要前往……”
“是的,是的。”她说道,“站直身子,让我看看你。”
那名年轻人刚刚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就照她的话立定身子。天哪,他可真漂亮!淡金色的头发在这个世界中的许多地方都非常罕见,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光彩,很像是生满绿苔的清澈水池。柔韧灵活的躯体上,肌肉不多也不少。古兰黛舔舔嘴唇。莫瑞笛是否在利用他最漂亮的奴仆来诱惑她,还是这只是出于巧合?
不,使徒的决定绝无巧合一说。古兰黛差点就编织出心灵压制,让这个男孩变成自己的人,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一个人如果遭到这种程度的心灵压制,就再也不可能恢复过来了。这也许会激怒莫瑞笛,古兰黛必须小心那个难以预料的家伙。即使在以前的年代中,现在已经变成莫瑞笛的那个家伙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如果她要成为耐博力,那么在能够打垮莫瑞笛之前不要刺激他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古兰黛将注意力从信使身上移开。既然不能得到这个男孩,她对他就失去兴趣了。现在,吸引古兰黛目光的是那个通道。她痛恨要依照另一名使徒的安排去和那名使徒见面,更痛恨离开自己的堡垒和宠物。最重要的,她痛恨向一个本应该听命于她的人匍匐朝拜。
但她对此无能为力,莫瑞笛是耐博力,至少现在是如此。这意味着,无论心中有多少恨意,古兰黛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他的召唤。于是她将杯子放到一旁,站起身,走进通道,浅蓝色的长裙在她身周微微飘动,上面的金线刺绣不断闪动着光彩。
通道另一边的空气热得让人难受。她立刻编织风之力和水之力,让身边的空气冷却下来。她正身处于一幢黑色的石砌建筑中,红亮的光芒从房间里没有玻璃的窗外照射进来。这种红色光晕仿佛是日落时分的景色,但在阿拉多曼,时间还只是在中午与下午之间。她不可能走了这么远吧?
这个房间里只有极黑的乌木做成的椅子。莫瑞笛近来显得很缺乏想象。这里的一切都是黑色和红色的,一切都表明他要杀死和兰德·亚瑟同村的那两个蠢男孩。难道只有她看得出来,亚瑟本人才是真正的威胁?为什么不杀死他,结束这一切?
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目前为止显而易见,因为他们之中始终没有人强大到能够击败他。但古兰黛不喜欢去细想这个答案。
她走到窗前,发现窗外那种铁锈色光芒的光源。在外面,黏土般的地面因为饱含铁质而变成了红色。她正在一座深黑色塔楼的第二层,砌成这座塔楼的石块吸收了从天空中散发出来的赤灼热量。窗外仅有的一点灌木上都布满了黑点。看情形,这里是妖境东北部的深处。她以前来过这里,这座堡垒就是莫瑞笛在这里找到的。
这座堡垒的阴影中还有一些简陋的棚屋,远处几片色泽稍浅的植被表明那里是一片田地。他们也许在试验某种新的作物,让它们能够在这个地方生长。从那里分隔成数片的田地来看,也许作物还有数个不同的种类。卫兵们正在那里巡逻,虽然天气炎热,他们还是穿着整齐的黑色制服。在如此深入妖境的地方,士兵们随时都需要防备暗影生物的攻击。除了暗主本尊,那些怪物不会服从任何人。莫瑞笛在这里打算做什么?
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走过来的是狄芒德,他身边还跟随着麦煞那。他们两个是一起到达的?直到现在,他们还是装作古兰黛并不知道他们的小联盟,这个联盟中还有第三个人——色墨海格。但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对此保密,他们为什么还要一同来到这里?
古兰黛藏起笑意,朝那两个人点点头,然后选择了这个房间里最大、看起来最舒服的椅子坐了进去。她的手指抚过光滑的乌木表面,感觉着漆层下的木质纹理。狄芒德和麦煞那冷冷地看着她。她对这两个人非常了解,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惊讶的眼神。他们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看样子,他们知道会有这次会议,但并不知道古兰黛也会出席,是吗?最好不要显露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古兰黛露出颇有内涵的微笑,并捕捉到狄芒德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意。
这个男人总是能让她充满挫败感,不过她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麦煞那藏在白塔里,伪装成这个纪元里的那种两仪师。她是个很容易就会被看破的人。古兰黛在白塔中的探子一直持续回报她的消息。当然,古兰黛和亚兰加新达成的合作协定也很有用,亚兰加正在玩弄那些围攻白塔的叛逆两仪师。
是的,对于麦煞那,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他事情也同样在她的掌握之中。莫瑞笛正在为最后战争集结暗主的力量,对这场战争的准备让他几乎没时间前往南方。不过他的两个奴才辛黛恩和魔格丁偶尔会在南方露面,他们用大量时间召集暗黑之友,偶尔还会依照莫瑞笛的命令,试图杀死那两个时轴——佩林·艾巴亚和麦特·考索恩。
她相信,沙马奥是在与兰德争夺伊利安的战斗中完蛋的,而且她还掌握了一点线索,表明色墨海格正在操控霄辰人。对于另外七个还存留在世上的使徒,她相信自己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计划。
只有狄芒德除外。
这个该死的男人想要干什么?她愿意用自己掌握到的全部关于麦煞那和亚兰加的情报,来交换狄芒德一分一毫的计划。现在狄芒德就站在她面前,有着鹰钩鼻的面孔英俊且跋扈,嘴角永远都带着怒意。狄芒德从不笑,也从未对任何东西表露过喜爱之意。他是使徒中最强大的将军之一,但战争似乎也从不曾让他感到过任何乐趣。古兰黛曾听他说过,当他拧断路斯·瑟林的脖子时,他才能笑得出来。
一直怀有这种怨念无法排遣的人都是傻瓜。他总无法忘记,转生真龙也许会是他,这让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但不管是不是傻瓜,他依旧是极度危险的。古兰黛不喜欢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他的目标是什么?狄芒德喜欢指挥军队,但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他感到合意的军队了。
也许那些边境国人是个例外?他是不是在操控他们?这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但如果真是这样,古兰黛应该会得到一些讯息才对,她在边境国人的军营中也安插了间谍。
古兰黛摇摇头,希望能有些喝的来润湿一下嘴唇,北方的空气太干燥了。她非常喜欢阿拉多曼的润泽。狄芒德环抱手臂,继续保持着站姿。麦煞那则坐了下来。她有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一头黑发垂在脸侧。在她身上,一条裙摆垂地的白色长裙上没有刺绣,也无任何珠宝装饰。麦煞那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名学者。有时候,古兰黛觉得她会投向暗影,只是因为这样她就能得到一些更有趣的研究机会。
麦煞那现在已经在全心侍奉暗主,就如同他们这些人一样。但她似乎仍然只是个二流的使徒,她一直在吹嘘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与强者结盟,却又缺乏操纵强者的技巧。她以暗主的名义做出各种恶行,却从来都无法像色墨海格和狄芒德这样的使徒般获得真正伟大的成就,更别说和莫瑞笛相比了。
当古兰黛想到莫瑞笛的时候,那个人走进了房间。房间里终于有了一张漂亮的面孔。和他相比,狄芒德就像是个满脸结疤的农民。是的,这具躯体的确比之前的那一个要好得多,几乎已经能当她的宠物了。不过那下巴却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它太突出,太强硬了。而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黑夜一般的头发,还有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身子……古兰黛面带微笑,想象着他穿着白色薄纱,跪倒在自己面前,满脸崇敬地看着她的模样。他的精神将完全被心灵压制所操控,让他看不见任何其他人或事,只能看见她,古兰黛。
莫瑞笛一走进来,麦煞那就站起身,古兰黛也只好不情愿地跟着站起来。他不是她的宠物,现在还不是。他是耐博力,而且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他正变本加厉地要他们表现顺从。暗主将权柄交给了他,其他全部三名使徒都不得不向他低垂下头。在全世界的人之中,他们也只会向这个人低头。他严厉的双眼扫过面前这三个俯首致敬者,同时大步走到房间前面。在那里,炭黑色的石墙上嵌着一座壁炉。是什么人会在炎热的妖境里建造这样一座黑石城堡?
古兰黛坐回椅子里。其他使徒还会来吗?如果他们不来,莫瑞笛又打算干什么?
没等莫瑞笛说话,麦煞那已经向前迈出一步,说道:“莫瑞笛,我们需要把她救出来。”
“我允许你说话的时候,你才能说话。”他冷冷地答道,“你还没有被饶恕。”
麦煞那哆嗦了一下,显然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气恼。莫瑞笛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将眯起的双眼瞥向古兰黛。这种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继续说话。”最后,他对麦煞那说,“但不要忘记你的位置。”
麦煞那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但她没争论。“莫瑞笛,”她的声音里没了要求的意味,“你知道,同意和我们见面是明智的,这肯定也是因为你像我们一样震惊。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救她出来,而她正在两仪师和殉道使的严密看押下。你要帮助我们。”
“色墨海格要为她的失败付出代价。”莫瑞笛说着,将手臂放在壁炉架上,眼睛依旧没有去看麦煞那。
色墨海格被捉住了?古兰黛才刚知道那个女人正伪装成一个重要的霄辰人!她是怎么被捉住的?如果有殉道使参与对她的捉拿,那么主导这个行动的很可能就是亚瑟本人!
虽然心生讶异,古兰黛还是维持着微笑。狄芒德瞥了她一眼。如果这次会议是他和麦煞那提议召开的,那为什么莫瑞笛还要叫她过来?
“想一想,色墨海格会供出多少情报!”麦煞那的注意力始终都集中在莫瑞笛身上。“而且,她是一名使徒,我们有责任援救她。”
除此之外,古兰黛想,她还是你们那个小联盟的成员。也许是你们之中最强的一个。失去她,你们就绝不可能控制得了其他使徒。
“她不服从命令。”莫瑞笛说,“她不该妄图杀死亚瑟。”
“她并不打算这样。”麦煞那匆忙地说道,“我们安排在那里的人认为那道火焰只是因为她惊慌失措,而不是意图杀死亚瑟。”
“狄芒德,你怎么说?”莫瑞笛瞥了那个身材稍矮的男人一眼。
“我想要路斯·瑟林,”狄芒德说道。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低沉浑厚,表情阴森可怖。“色墨海格知道这一点。她还知道,如果她把他杀了,我会找到她,拿她的命做抵偿。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杀死亚瑟。”
“暗主能杀死他,狄芒德。”莫瑞笛说。他的声音充满了危险。“他的意志统治着我们所有的人。”
“是的,是的,当然。”麦煞那插话说道。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素色裙摆擦过镜面般光亮的黑色大理石地面。“莫瑞笛,实际情况是她并不想要杀死他,只是想捉住他。我……”
“当然,她想要捉住他!”莫瑞笛咆哮着,让麦煞那打了个哆嗦。“这是她接到的命令,而她失败了,麦煞那,严重地失败了。他还因此而受了伤。尽管我已经明确地告诫过你们,不能让他受伤!因为这种无能的行为,她将受到惩罚。我不会帮助你们去救她。实际上,我更要禁止你们这么做。你们明白吗?”
麦煞那再次打了个哆嗦。狄芒德却仿佛没有丝毫触动,他看着莫瑞笛的眼睛,点了点头。是的,他是个冰冷如钢的人。古兰黛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他,也许他才是他们三人之中最强大的,也许比色墨海格更加危险。色墨海格不会流露出表情,不会让情绪失控。但有时候,情绪可能会是一种更有效的工具,它能够让狄芒德这样的人做出头脑冷静者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莫瑞笛低下头,活动了一下左手,仿佛觉得那只手很僵硬。古兰黛捕捉到他脸上一丝痛苦的表情。
“让色墨海格继续腐烂吧!”莫瑞笛怒吼道:“让她知道,真正的问题是什么。也许在将来的几个星期里,暗主会找到她的用处,但这是要由他来决定的事情。现在,告诉我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麦煞那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瞥了古兰黛一眼。狄芒德的脸则变得通红,仿佛他无法相信会被另外一名使徒如此地质问。古兰黛朝他们微笑着。
“我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中。”麦煞那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莫瑞笛,“白塔和那些统治它的傻瓜们很快就会是我的了。我不仅会为暗主折断白塔,还让大量导引者以不同的方式说明我们赢得最后战争。这一次,两仪师将为我们而战!”
“一个大胆的计划。”莫瑞笛说。
“我会实现这个计划。”麦煞那平静地说,“我的追随者们将占据整座白塔,如同一场看不见的瘟疫,让一个外表健康的人从内部开始溃烂。会有愈来愈多的人加入我们的行动中,有些是有意的,有些是无意的。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在我的掌控之中。”
古兰黛若有所思地听着。亚兰加宣称说,叛逆两仪师最终将攻占白塔,但古兰黛并不如此确定。谁将会取得胜利?那个孩子,还是那个傻瓜?这有关系吗?
“你呢?”莫瑞笛问狄芒德。
“我已经牢牢掌握住了统治大权,”狄芒德说道,“现在正为战争聚集力量。我们会准备好的。”
古兰黛很希望他能说得更多一些,但莫瑞笛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不过,古兰黛仅靠自己的力量是连这么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的。狄芒德显然已经统治了一个国家,并组建起一支军队。到底是哪一支军队?在东方的边境国军队似乎很有可能。
“你们两个可以退下了。”莫瑞笛说。
麦煞那立刻依令离开。狄芒德则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大步朝房间门口走去。古兰黛暗自点了点头,她必须严密监视狄芒德。暗主喜欢有所作为的奴仆,那些能以他的名义组建起大军的人经常会得到最好的赏赐。狄芒德很可能会是对她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当然还有莫瑞笛。
莫瑞笛并没有要她离开,所以她依旧坐在椅子里。莫瑞笛继续保持着站姿,一只手臂靠在壁炉架上。这个黑得过分的房间暂时陷入了寂静。然后一名穿着亮红色制服的仆人走了进来,捧在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两只杯子。这名仆人有着一张扁平的面孔和两道浓密的眉毛,相貌十分丑陋,连瞥上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古兰黛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尝到了新酒的味道,感觉上有一点辛辣,不过肯定是好酒。现在想要找到好酒已经愈来愈难了。暗主对这个世界的碰触污染了所有东西,一切食物都在腐败,即使是那些本来绝对不会变质的食物也不例外。
莫瑞笛挥手示意那名仆人离开,并且没有拿起他的那一杯酒。古兰黛当然害怕被下毒。在拿起别人送来的杯子时,她总会有这种担心。但莫瑞笛没理由毒杀她。他是耐博力。虽然大部分使徒依然拒绝对他表示恭顺,但他已经将自己的意志不停强加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做为自己的部属对待。古兰黛猜测,只要莫瑞笛愿意,无论他想以何种方式处死自己,暗主都会允许。所以,她只是喝下杯中的酒,等待着。
“你有没有听到些什么,古兰黛?”他问道。
“我在尽量搜集情报。”古兰黛小心地回答。
“我知道你对情报有多么渴望。魔格丁是蜘蛛,善于从远处牵扯丝线,操控一切,但九九藏书你在许多方面都比她更优秀。她织的网太多,最终把自己也缠了进去。你则更加小心,只有在聪明地选择好目标之后,才会发动攻击,同时又不害怕发生正面冲突。暗主赞同你的行动。”
“亲爱的莫瑞笛,”古兰黛再次露出微笑,“你在奉承我。”
“不要跟我开玩笑,古兰黛。”莫瑞笛的声音相当严苛,“接受对你的赞扬,不要多说什么。”
古兰黛向椅子里缩了缩,仿佛被抽了一巴掌,但什么话都没说。
“我让你能够听到另外两个人的报告,就是对你的奖励。”莫瑞笛说,“耐博力已经被选定,但在暗主御下还会有其他充满荣耀的位置。一些位置更高于另一些位置。今天,你已经品尝到了你可能享受到的特权。”
“我的生命只是为了侍奉暗主。”
“那么就以此来侍奉他吧。”莫瑞笛直视着她,“亚瑟已经前往阿拉多曼,他要毫无损伤地一直活下去,直到在最后一日与我面对。但他绝不能在你的地盘上实现和平。他会试图在那里恢复秩序,你必须想办法阻止这种事发生。”
“他不会得逞。”
“那就去吧。”莫瑞笛一边说,一边不容置疑地一挥手。
古兰黛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古兰黛。”莫瑞笛又说道。
她犹豫了一下,又瞥了莫瑞笛一眼。他倚着壁炉站立着,背对着古兰黛,似乎只是盯着对面的黑色石墙。奇怪的是,他看起来非常像亚瑟——透过自己的谍报网,古兰黛已经掌握了大量关于亚瑟的图绘和素描。
“一切的终结即将到来。”莫瑞笛说,“时光之轮正在最后的转动中呻吟,时钟已经失去了发条,巨蛇呼出了它的最后一口气。他必须知道心的痛苦,他必须知道挫败,必须知道悲哀。把这些带给他,然后你将得到奖赏。”
古兰黛点点头,随后走向那个为她开启的通道,返回她在阿拉多曼丘陵中的城堡。
去策划她的阴谋。
罗代尔·伊图拉德的母亲被埋在阿拉多曼故乡的黏土山丘中已经有30年了,她生前一直很喜欢一句话:“黎明之前的夜更黑。”伊图拉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曾经一边为他拔出化脓的坏牙,一边念叨着这句话。他和同村的孩子玩剑,被弄出个小伤口时;在他的初恋女孩被一个小贵族抢去时,她也会这样说。那个小贵族戴着一顶漂亮的羽毛帽,柔软的双手和镶嵌宝石的剑柄说明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战斗。如果她现在能和他一同站在这道山脊上,看着霄辰人朝坐落下方那道浅峡谷中的城市进军,她也会说同一句话。
伊图拉德用左手遮住望远镜的末端,从中审视着达鲁纳那座城市,他胯下的骟马则平静地立在暮色之中。他和他的几名阿拉多曼部属隐身在一片小树林里,那些霄辰人必须要有暗帝的运气才有可能发现他们。哪怕他们也有望远镜。
黎明之前的夜更黑。他在阿摩斯平原各处摧毁霄辰人的物资储备,直至塔拉朋境内。这些行动已经在霄辰人之中点起了大火。看到这支至少有15万人的军队前来压灭这场烈火,他不该感到惊讶。这也代表敌人对他表示的敬意。那些霄辰入侵者没有低估他,而他一直都希望自己不要被他们看得太重。
伊图拉德移动他的望远镜,端详着霄辰军中的一队骑马者,她们都是两两并肩而行。每一排中的一名女子穿着灰衣,另一名女子穿着红蓝色衣服。她们距离他太远了,即使用手中的望远镜,也没办法分辨出那些女人红蓝色长裙上绣着的闪电,没办法看到将那些人连在一起的银色索铐。但他知道,那些是罪奴和罪奴主。
罪奴部队至少有一百对的人,也许更多。而且,他还能看到从头顶飞过的怪兽。骑在那上面的霄辰士兵显然是要为下方这支军队的将军送去情报或命令。拥有这些能够载送哨兵的怪物,霄辰军队便拥有了一种不可估量的优势。如果能得到一头这样的飞行怪兽,伊图拉德愿意用一万名士兵来交换。其他指挥官也许会想要那些罪奴,利用她们投掷闪电和制造地震的能力。但无论是战役还是战争,讯息在其中产生的作用经常像武器一样,成为胜败的关键。
当然,霄辰人在拥有讯息超级优势的同时,也拥有武器的超级优势,他们还有非比寻常的军队。但伊图拉德依然为他的阿拉多曼人而骄傲。他的许多人都患有疾病,或者太过年老,已经无法战斗。他自己也几乎可以被算作是一个老人,岁月正不断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如同一块块砖石压在一张草垫上。但他从没想过要退休。当他还是个男孩时,他经常会有一种急迫感,担忧等到他成年后,伟大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一切荣耀都被别人赢走了。
有时候,他很羡慕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
“他们追得很紧,罗代尔。”莱德林说道。他还是个年轻人,左侧的脸颊上有道伤疤,留着时髦的黑色胡须。“他们非常想要占领那座城市。”作为一名军官,莱德林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还不曾经历过测试,而现在,他已经是一名老兵了。虽然伊图拉德和他的部队几乎赢得了和霄辰人的每一次战斗,但莱德林曾经三次看到自己的同袍军官殒命在战场上,可怜的加朗姆·尼舒尔也在其中。从这些逝者身上,莱德林学会了关于战争的残酷,明白胜利并不一定意味着能活下来,而服从命令更不表示能够取得胜利,或者保住性命。
莱德林并没有穿着他的日常制服。伊图拉德和周围的其他军人也是一样。他们的制服在别的地方还有需要,所以他们现在只能穿上朴素且破旧的外衣和褐色裤子,这些衣服大多是从本地人那里借来或买来的。
伊图拉德再次举起望远镜,心里想着莱德林的评价。这些霄辰人的行军速度的确很快,他们显然打算迅速拿下达鲁纳。他们知道这会为他们带来很多好处。他们是聪明的敌人,从他们身上,伊图拉德获得了一种他以为已经消失多年的兴奋感。
“是的,他们行军迅速。”他说道,“你打算怎么做,莱德林?一支20万人的敌军部队就在你身后,你的面前还有15万敌人,在此腹背受敌之时,如果你知道能够找到庇护之所,你会不会让你的人走得更快一点?”
莱德林没有回答。伊图拉德调转望远镜的方向,开始查看那些正有许多农夫在忙碌的春田。在这个地区,达鲁纳是一座大城。当然,在西部找不到东部和南部那种大型都市。尽管来自坦其克和法美的人们也许不会同意这种说法。无论如何,达鲁纳有着20尺高的花岗岩城墙,这座要塞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但城墙非常坚固,而且它的规模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乡下男孩连声惊叹了。当年轻的伊图拉德还未前往塔瓦隆参加艾伊尔战争的时候,他一直都认为这是一座宏伟的城市。
不管怎样,这是这个地区最优秀的军事要塞,霄辰指挥官无疑也清楚这点。他们本来可以选择占据一座山丘,这样最有利于罪奴向周围的敌人发动攻击。不过这么做将会让他们没有退路,也很可能再无法得到供给。一座城市里则会有水井,也许还能找到剩余的冬季储粮。而达鲁纳已经将其卫戍部队派往了其他地方,现在更不可能进行任何有力的抵抗了……
伊图拉德放下望远镜。他不需要这件东西,就知道不久后将发生什么。霄辰斥候们很快就会到达城门口,要求开放城门。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莱德林微微叹了一口气,悄声说道:“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正让大部队靠近城墙,等待进城!”
“发出命令。”伊图拉德睁开眼睛。像雷肯这样的超级斥候也存在着一个问题。当你拥有如此强大的一件工具,难免会对其过分依赖,而这样的依赖很可能会被敌人所利用。
在远处,田地里的那些“农夫”已经扔下工具,拿起预先埋在土中的弓箭。城门敞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士兵。霄辰的雷肯骑士们肯定已经向他们的指挥官报告过,这些士兵正在距此四天骑马行程的地方。
伊图拉德举起望远镜。战斗开始了。
先知的手指抠进泥土里,在地上挖出一道深沟。他刚刚爬上这座林地山坡,他的追随者们则零散地跟在身后。只剩下这么几个!但他能够重建自己的信众队伍。转生真龙的荣耀一直跟随着他,如影随形,无论他去哪里,他都能找到渴望皈依的灵魂。无数的人都拥有纯粹的灵魂,都拥有急不可耐要摧毁暗影的双手。
是的!不要抱怨过往,要思考未来,想想真龙大人统治世界的时刻,世人终将全部拜倒在他的脚下,拜倒在他御下的先知脚下。那将是充满荣光的日子,再无人敢轻视先知、违抗他的意志。先知将不必再忍受待在艾巴亚这样的暗影生物身边,却束手无策地度过那种倍感屈辱的日子。荣耀的日子,荣耀的日子就要来了。
他很难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未来的荣耀。他周围的世界肮脏不堪,人们都在否认真龙,寻觅暗影,就连他的信徒也不例外!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丧命。肯定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信徒在攻击梅登和艾伊尔暗黑之友的时候被干掉。
先知对此坚信不疑。他曾经认为真龙会保佑他的民众,引领他们赢得伟大的胜利,而先知终将实现他的意志。他本可以亲手杀掉佩林·艾巴亚!将那头公牛的粗脖子弯折、绞拧,感觉到骨骼的碎裂,筋肉的盘卷,直到他停止呼吸。
先知到了山脊顶端,拍掉手指上的泥土,不停地喘息着,扫视周围。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他剩余的几名信徒正朝他爬过来。头顶上的树冠相当浓密,透射下来的阳光很少。光明啊,灿烂的光明。
在进攻开始前的那个晚上,真龙曾经出现在他面前。他出现在光辉之中!一个光的身影,在辉煌的袍服中放射出更加辉煌的光芒。杀死佩林·艾巴亚!这是真龙的命令。杀死他!于是,先知派出了他最优秀的工具,也就是艾巴亚自己的密友。
但那个男孩,那件工具失败了。亚蓝死了。先知的人已经向他证实了这一点。真是个悲剧!是否正因如此,他们才会遭受如此重创?正因如此,本来拥有千万信众的他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不,不!那些死掉的人一定是在秘密反抗他,在暗中崇拜暗影。亚蓝!他是暗黑之友!这才是他失败的原因。
他的第一批信徒已经站在山脊上,他们全身都是伤口和泥垢,血迹斑斑,疲惫不堪,只有破烂的衣服勉强蔽体。衣服并不能让一个人优于其他人,所以只要是简单结实的衣服就好。
先知点了一下他们的人数。不到一百人。这么少。虽然还是白天,这片该诅咒的森林还是太暗了。粗大的树干比肩而立,头顶的天空更是被云层遮蔽,干细的灌木枝杈纠缠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令人胆寒的黑色藩篱。而那些枝杈正在刮蹭着他的皮肤。
有这些灌木丛和这道陡峭土堤的阻挡,军队不可能追杀过来。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先知刚刚从艾巴亚的营地中逃出来,他相信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他们会朝北方前进,艾巴亚和暗黑之友不可能找到他们。在那里,先知能够重建自己的势力。他会留在艾巴亚身边,只因他的信众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挡住艾巴亚的暗黑之友。
他心爱的信徒们都是勇敢而真诚的人,暗黑之友却杀死了他们。他为他们哀悼,低下头,低声祈祷。他的信徒们聚拢在他身边,个个显得很疲惫,但狂热的火焰仍然在他们眼里燃烧。所有软弱的人、缺乏献身精神的人都已经逃走,或者早就被杀死了,剩下的这些是最优秀、最强有力、最忠诚的人。他们每一个都以转生真龙的名义杀死过许多暗黑之友。
只要有他们在,他的力量就能恢复。但首先,他必须逃离艾巴亚。现在先知太虚弱,没办法与他作战。以后,他迟早会杀死艾巴亚。是的……双手勒紧他的脖子……是的……
先知还能够记起自己被称作另一个名字的时候。马希玛。对他而言,那些日子已经变得愈来愈模糊,如同前世的记忆。确实,就像所有人都会在因缘中重生一样,马希玛已经重生了,他已经抛弃了他旧有的、粗鄙的生命,成为先知。
最后一名信徒也爬上了山脊。他朝他们的脚边啐了一口。他们辜负了他,懦夫。他们应该打得更好一些!他应该能夺下那座城市的。
他转向北方,向前走去。他对这个地方已经愈来愈熟悉,不过这里和边境国完全不同,他们会攀过高地,进入阿摩斯平原。那里有真龙信众,先知的信众,虽然他们还不认识他。他在那里能够迅速恢复力量。
他穿过那片黑暗的灌木丛,走进一片小空地,他的人紧跟在身后。他们很快就会需要食物,他必须派他们去打猎。不能点火,他们不能暴露……
“你好,马希玛。”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
他抽了一口冷气。身边的信徒全都绷紧肌肉,抽出武器:剑、匕首、硬头棒,还有几支枪矛。先知在这片午后昏暗光线中的空地上仔细搜索,寻找那个说话的人。他发现她就站在不远处一小片岩地上,是个有着高挺沙戴亚鼻子的女人。她眼角稍稍翘起,留着齐肩的黑色长发,她穿着绿色长裙,裙摆分开以便骑马。她的双臂正抱在胸前。
菲儿·艾巴亚,暗影生物佩林·艾巴亚的妻子。“捉住她!”先知尖叫着,朝前指了指。他的几名追随者扑向前方,但大多数人还在犹豫。他们看见了他没看到的东西,在艾巴亚妻子身后的树林中有许多影子,已经形成了半环状的包围圈。那些人影的手中都举着弓箭,直指向这片空地。
菲儿用力一挥手,羽箭飞出。那些听从他的命令,向前冲出的信徒首先中箭,在寂静的深林中发出一阵哀嚎,倒在堆满腐叶的泥土中。先知怒吼一声,每一支箭仿佛都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所钟爱的信徒!他的朋友!他亲爱的兄弟们!
一支箭射中了他,让他仰头栽倒在地上。在他周围,人们不断死去,就像不久前那场战斗一样。为什么,为什么真龙还不保护他们?为什么?突然间,恐惧全部回到他的心里,看着他的人一批批倒下时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惧。那时,他们都死在艾伊尔暗黑之友的手中。
这都是佩林·艾巴亚的错。先知只希望自己能更早一些看穿那个暗影生物。愈早愈好,最好是在他认识到真龙大人的真正身份之前!
“是我的错。”先知在最后一名信徒倒下时悄声说道。他们之中有的人连中几支箭才倒下,这让他感到骄傲。
缓缓地,他强迫自己站起来,一只手捂住肩头上箭杆突起的地方。他流了太多的血。一阵晕眩袭来。他跪倒下去。
菲儿从那片岩石上走下来,踏上这片空地。两个穿着长裤的女人跟在她身后,她们的脸上都充满了关切,请求菲儿留在后面。但菲儿没理会她们,她一直走到先知面前,从腰带上抽出匕首。这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握柄的末端铸着一只狼头。这样很好。看到它,先知就会记起他得到自己的剑的那一天,他的父亲将那把剑交给他的那一天。
“感谢你帮助我们攻击梅登,马希玛。”菲儿说着,站在他面前。然后,她伸出手,将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他向后倒去,滚烫的血染红了他的胸膛。
“有时候,一名妻子必须做她的丈夫不能做的事。”先知听到菲儿对她的部下这样说着。而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抖动,一直想要闭上。“我们今天所做的是一件黑暗的事情,但必须如此。任何人都不能告诉我丈夫这件事,他绝对不能知道。”
她的声音变得遥远。先知倒了下去。
马希玛。这曾经是他的名字。他在15岁生日时得到了自己的剑。他的父亲曾经是那样骄傲。
结束了,他想道,他已经无法再让自己的眼睛睁开。他闭上眼睛,仿佛掉进了无尽的虚空。我干得好吗,父亲?还是我失败了?
没有回答。他融入虚空之中,倒进无尽的黑暗之海。
第一章 钢之泪水
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时光之轮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风卷过这座壮丽的高塔,扫过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白色岩块,扬起华丽的旗帜。这座建筑的外形同时具备着优雅和力量的特点。也许这是为了象征在其中居住超过三千年的那些人。几乎没有人在仰望这座高塔时,会猜想它的核心已经分裂并且堕落,尽管这两件事都千真万确。
风继续吹着,穿过一座艺术氛围远超过生活气息的都市。这里的每幢建筑都是一个奇迹,就连那些朴素的花岗岩店面也都经过巨森灵的巧手雕琢,显示着令人惊讶的优美。表现朝日形象的圆顶,从屋顶上洒落的喷泉,模仿两道海浪撞击在一起的房脊。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两座高耸的三层建筑对街而立,它们都由大理石砌成,被雕刻成少女的模样,同时又是供人居住的房屋。它们各伸出一只石雕的手,仿佛在打招呼。波浪般的卷发固定在她们背后,却又仿佛在随风而动。
这些街道本身则没有那么壮丽,不过它们显然都经过细致的铺排,以白塔为中心,如同日光一样向外散射。只是现在这些阳光已经因为四散的垃圾废物而显得模糊不清,这也是这座城市遭受围攻所造成的后果之一。不过,也许围攻并不是造成这种脏乱情况的唯一原因。店铺的招牌和雨篷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清洗擦拭了。腐烂的垃圾堆积在小巷里,又因为堆积太高而坍塌,引来无数苍蝇和老鼠,却赶走了人们。危险的恶棍在街角晃荡。以前,他们绝不敢如此,也肯定不会如此无法无天。
白塔在哪里?律法在哪里?年轻的傻瓜们大笑着,说这座城市的问题都来自她所遭受的围攻。一旦叛逆被镇压,眼前的一切乱象都将得到解决。年长的人们则摇着花白的头颅,嘟囔着说世道从未如此败坏过,就连20年前艾伊尔野人围攻塔瓦隆时,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商人们并不在意这里的青年或老人,他们有自己的问题。他们所关心的焦点在南港,在那里,通过河道向城中运送物资的行动已经陷入停顿。肩膀宽厚的工人们在那里忙碌着,一名披着红流苏披肩的两仪师负责监督他们。这名两仪师用至上力除去结界,削弱岩石。工人们则要把这些岩石敲凿下来,运到别的地方。
那些工人们都卷起了袖子,露出健壮手臂上盘卷的黑毛,挥动镐头和铁锤,击打着那些古老的岩石,努力地凿挖着封锁港口的锁链根部。他们的汗水不停地落在石块上、河水中。现在这些锁链已经有一半变成坚不可摧的昆达雅石,也有人管它们叫“心之石”。想要将它们拆卸下来,让船只能够重新通行,这一工作是非常艰巨的。这座港口的石砌部分是用至上力制?99lib.造出来的,它们被摧毁,是这场叛逆两仪师和白塔两仪师之间的静默战争所造成的唯一重大损失。
风吹过港口。在那里,无事可做的港口工人看着那些劳工一块接一块地凿掉他们所熟悉的石块,让大团灰白色的尘土落在水面上。那些想得太多,或者也许是头脑过于简单的人们悄声议论着,认为这种预兆只可能代表一件事——末日战争,也就是最后战争很快就要来了。
风从码头上吹起,越过被称为闪亮之墙的白色壁垒。在这里,人们至少还能看见一些干净的地方,还会注意到那些站岗的白塔卫兵。他们手持弓箭,脸上的胡须刮净,穿着一尘不染且不见一丝皱纹的白色制服。这些弓箭手们在城垛后面监视着城外的情况,如同随时准备以毒牙噬人的蝰蛇。只要他们还守在岗位上,就绝不打算让塔瓦隆落入敌手。自古以来,塔瓦隆击退了所有胆敢进犯的敌人。兽魔人曾经越过这道城墙,却还是在城中被击败。亚图·鹰翼也没能攻占塔瓦隆。就连艾伊尔战争中,那些戴着黑面纱的艾伊尔人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横行无忌,也始终未能染指这座城市。许多人宣称那是他们对抗艾伊尔人的一次伟大胜利。另一些人则很想知道,如果艾伊尔人真想要翻过闪亮之墙,那么结局又会是怎样。
风吹过艾瑞尼河的西侧支流,将塔瓦隆岛抛在身后。它掠过亚林代尔桥,呼啸着飞上高空,仿佛在嘲笑冲过这座桥的敌人都将死于非命。随后,风扫过桥头的亚林代尔,这个位于塔瓦隆附近的村子,人口已经显著减少,许多人家都在战争开始时逃进了塔瓦隆。那支敌军出现得太突然了,仿佛被一场暴风卷来的一样,事先毫无征兆。但没有什么人对此感到奇怪。这支叛军是由两仪师率领的。那些一直生活在白塔阴影下的人们,很少会为两仪师有些什么样的能耐而打赌。
现在叛军还驻扎在城外,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但也不像是准备退走。他们的人数超过五万。大量帐篷成环形环绕在两仪师的小营地周围,在内营和外营间有着清晰的界线。这条界线是在不久之前才被划出来的,其目的是为了阻挡那些男人,尤其是那些能够使用阳极力的男人。
在一些人的眼中,这座反叛营地似乎是打算永远驻扎在这里了。营地里弥漫着一种日常生活劳作的气氛。穿着白袍的身影四处奔忙,一些人穿着正式的初阶生制服,另外许多人则只是穿着仿制品。仔细观察一下,还能发现这些白袍女子中有很多人已经很不年轻了,甚至有些人头发已经灰白。但她们在这里依旧是“孩子”,需要以完全顺从的姿态洗涤衣服,拍打地毯,刷洗帐篷,接受仪容沉静的两仪师的监督。如果有人注意到那些两仪师过度频繁地瞥向远方那座钉子般的白塔,也许会误以为她们的内心感到不安或紧张。两仪师很能够控制自己的精神,向来如此。即使现在也是,尽管她们的玉座艾雯·艾威尔已经被俘,并囚禁于白塔之中。
风吹起几条裙子,从晾衣绳上掀下几件衣服,然后继续向西吹去。经过高耸入云、从破碎的峰顶不断喷吐出烟尘的龙山,越过黑丘,行经卡拉兰草原。在这里,一团团积雪还残留在岩块石壁的阴影下或山地丛林中。春天应该已经到了,春草应该已经钻出冬季败叶的覆压,柳树的细枝上也应该缀满了嫩芽,但这样的情景却几乎完全没有出现。这片土地仍然处于蛰伏状态,仿佛在屏住呼吸等待着。前一个春天不自然的高热一直延伸到了冬季,造成的干旱烤干了最富生机的植物以外的其他所有植被。当冬季终于到来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场冰雪风暴,以及迟滞不去的致命霜冻。现在,严寒终于退去,散居在这里的农夫们却还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风吹过枯黄的冬草,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枝,一直向西,来到了被称为?99lib?阿拉多曼的这片土地,这里有许多低矮的山峰丘陵。某种东西突然给这阵风一记猛击。某种看不见的、来自遥远北方的黑暗产物,它在对抗自然的潮汐和空气的流动。风受到它的驱赶,吹向南方,掠过山峰和褐色山麓,到达一座用原木搭建的庄园房舍。这里位于阿拉多曼东部山丘的偏僻松林中。风吹过这座庄园,以及它前面广大空地上的帐篷,不断地吹动松针,摇撼着帐篷。
转生真龙,兰德·亚瑟站立着,双手背在身后,朝敞开的窗外望去。尽管现在只剩下了一只手,但在他的意识里,那仍然是他的“双手”。现在他的左臂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残肢。他能用右手的手指触碰到那片被阴极力治愈的光滑肌肤,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像钢一样硬,他想着,我是钢。这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我只能继续向前。
这幢房子是用粗大的松树和雪松原木建成的,从建造的风格来看,它的主人似乎是一名阿拉多曼富翁。不断吹过的强风让它发出阵阵呻吟。风中还带有一股腐肉的气味,在这些日子里,这种气味相当常见。肉会毫无预兆地腐烂,有时牲畜被屠宰后几分钟就会发出一阵阵恶臭,无论是将它们风干还是腌制,都毫无帮助。这种腐败缘自暗帝的碰触,而现在的每一天,这种可怕的情形发生得愈来愈频繁。再过多久,这世上的一切就会变得油腻而令人作呕?就像曾经覆盖阳极力的污染一样。
他所在的房间高大宽敞,完全用粗长的原木叠成外墙,内墙则由还散发着轻微树汁气息的松木墙板拼成。这个房间里没有多少家具:地板上铺着皮毛地毯,一双古剑交叉着悬挂在壁炉上方,仍然带着树皮的家具让这里显示出一种远离都市喧嚣的田园风格,让这个巨大的房间很适合成为一处退隐安居之所。
“兰德?”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他没有转过身,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明的手指触碰在他的手臂上。片刻之后,她的双手移到他的腰间。他感觉到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透过约缚,他还能感觉到她的关心。
要变成钢铁,他想。
“我知道你不喜欢……”明开口道。
“那些树枝。”他朝窗外点点头,“你看到巴歇尔营地旁的那些松树了吗?”
“是的,兰德,但……”
“它们吹动的方向不对。”兰德说。
明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约缚中传来她尖刺般的警戒。他们面前的窗户位于这座建筑的上层,在窗外,营地上方的旗帜也在风中飘飞着:兰德的光明之旗和真龙旗,一面更小一些的蓝色旗帜上绣着三朵红色的王者珠花,这是巴歇尔家族的族徽。三面旗帜都骄傲地飘扬着,只是它们飘起的方向与松枝摆动的方向完全相反。
“暗帝在扰动,明。”兰德说道。他几乎以为这些风也是受到他作为时轴的影响。但他所导致的巧合都是在自然情况下有可能发生的,而这一阵同时朝两个方向吹动的风……就算是他看不清每一根松针的晃动,也能感觉到那些松树的不正常。自从失去左手的那场战斗之后,他的视力一直没能恢复正常。现在他就像是……透过一片水层看世界,所有东西都发生了扭曲。不过这种情况还是在逐渐好转。
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类似这座庄园的一连串庄园、宅邸和其他偏僻建筑中藏身。在与色墨海格失败的会面之后,他一直没停止移动,从一个地方跃向另一个地方。他希望有时间来思考,也希望有时间来混淆敌人的视听。在提尔,奥加林领主的庄园已经遭到损害,这让他很内疚,那里曾是个非常合适的藏身之地,但兰德现在只能不断移动。
在下面,巴歇尔的沙戴亚人将营地建立在这座庄园前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草地周围是一排排山毛榉和松树。在这样的日子里,称呼这片土地为“草地”实在有些讽刺。就算没有这支军队的践踏,它也始终都是灰褐色的,上面只能看到非常稀疏的几根病恹恹的黄色新草。而现在,它们也被马蹄和靴子踩成泥土了。
在兰德眼中,这些排列整齐的小尖顶帐篷让他想到棋盘上的方格。士兵们也都注意到了那阵怪风,有些人朝天上指指点点,另一些人则只是低着头擦洗盔甲,朝拴马栏那里提水,或者磨利剑刃和矛锋。至少,死人再也没出来行走。当亡灵从坟墓中站起的时候,即使是心志最坚强的人也会丧失斗志。而兰德正需要他的军队如同他一样刚强。
这些是他的需要。兰德现在已经不再顾及自己想要什么、希望些什么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需要做的,而他最需要的就是他的追随者们的生命。士兵们作战、死亡,让这个世界为最后战争做好准备。末日战争就要来了,而他所需要的就是他们足够强大,能赢得战斗。
在草地左侧远处,山丘下分布着庄园其余的部分。一条曲折的溪流划开地面,溪边生长着黄色的黏指芦苇和矮栎树,它们也都还未萌生春芽。那肯定是一条小航道,不过也可以成为一支军队干净的水源。
就在窗外,风突然纠正了方向,旗帜开始朝另一个方向飘扬。看样子,出错的不是松树,而是那些旗子。明发出低声叹息。他能够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在为他担心,最近,这种担忧始终不曾离开过约缚。他意识深处那四团情绪都在朝他传达着这种感觉,这其中的三个女人是他自愿接受的,一个女人则是强行进入了他的意识。她们之中的一个人正在迅速靠近。艾玲达。她随鲁拉克而来,要在这里与兰德见面。
这四个女人都应该后悔与他进行约缚。他希望自己会后悔允许她们这么做,或者,至少能后悔允许他所爱的三个女人如此。但事实是,他需要明,需要她的力量和她的爱。他将会利用她,就像利用无数其他人一样。不,他的心里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同样轻易地抹去罪恶感。
伊琳娜!一个声音在兰德脑海深处响起。我的爱……路斯·瑟林·特拉蒙,弑亲者在这些日子里平静了许多。兰德竭力不去多想色墨海格在他失去左手的那一天说的话。她是弃光魔使,只要能造成痛苦,她什么话都会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曾经折磨过整座城市。路斯·瑟林悄声说道。她曾经用一千种方法杀死过一千个人,只为了看看他们的尖叫声会有什么不同。但她极少会说谎,极少。
兰德将那个声音推开。
“兰德。”明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
他转过头看着明。明的身躯柔软纤细,他经常觉得自己是在俯视她。她将自己的黑色卷发剪得很短,发色要比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睛更浅一些。像往常一样,她穿着外衣和长裤。今天这身衣裤是深绿色的,很像窗外松针的颜色。不过,与朴素的衣着样式正相反的是,这身衣服完美地凸显出她的身材。在袖口上环绕着银线绣出的甜铃花,袖口下面露出了蕾丝花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也许是从她最近使用过的香皂上沾染来的。
为什么她要穿上只有蕾丝镶边做为装饰的长裤?兰德早已放弃去理解女人的企图,理解她们无助于让他到达煞妖谷。而且,他不需要理解女人,只是要利用她们,特别是当她们拥有他所需要的讯息时。
他咬紧牙关。不,不,有些界线,我是不会逾越的。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也不会做。
“你又在想她了。”明几乎是带着责难的语气说道。
他经常会思忖,是否能有一种只能单向传递情绪的约缚。如果有这种约缚,他愿意用很大的代价来交换。
“兰德,她是弃光魔使。”明继续说着,“她不必多想就会把我们全部杀死。”
“她没有打算杀死我。”兰德轻声说道,从明的面前转过身,又朝窗外望去。“她想要捉住我。”
明一阵瑟缩。痛苦,忧虑。她想到了伪装成九月之女的色墨海格带来的男性罪铐。那个弃光魔使的伪装被凯苏安的特法器破坏了,兰德才认出色墨海格。或者,至少是路斯·瑟林认出了她。
这场战斗让兰德失去了一只手,作为交换,一名弃光魔使成了他的俘虏。不过,他并没有处理好上一名弃光魔使俘虏,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亚斯莫丁到底去了哪里,以及为什么那个九九藏书她们看起来却显得心神不宁,疑虑重重,甚至对那些胸前绣着塔瓦隆之焰的仆人们也不放心。艾雯希望自己不会显得过于匆忙,因为这会让她显得懦弱,现在绝不能有这样的表现。到达白塔的中心,她爬上几段楼梯,终于走到通往玉座寓所的走廊。
她一直忙于初阶生的杂役和自己的课程,让她几乎没时间考虑该如何对待那个伪玉座。正是那个女人陷害了史汪,折磨兰德;是那个女人将两仪师推向崩溃的边缘。爱莉达需要知晓艾雯的愤怒,她需要承受自己造成的罪孽和羞辱!她……
艾雯停在爱莉达的镀金房门前。不。
她不必费力就能想象随后的情景。爱莉达被激怒,艾雯被锁进白塔下面的黑暗地牢。这能有什么用?她不能与爱莉达正面对峙,现在还不行。这只会造成片刻的快意,随后却会是毫无意义的失败。
但光明啊,她还是不能向爱莉达低头!玉座不能这么做!
哦……不,玉座要做她需要去做的事。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白塔?还是艾雯的骄傲?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方式就是让爱莉达自以为取胜的一方是她。不……不,赢得战争的唯一方式是让爱莉达以为根本没有什么战争。
艾雯能不能一直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度过今晚?她并不确定。不管怎样,她需要在这次晚餐中让爱莉达感觉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艾雯不过只是个纯粹的懦夫。如果要获得这种效果,同时又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尊严,她只能什么都不说。
沉默,这将是她在今晚使用的武器。艾雯打起精神,开始敲门。
首先让艾雯感到惊讶的是一名两仪师为她开了门。爱莉达没有仆人来做这件事吗?艾雯不认得这名姐妹,但那张光洁无瑕的面孔明确无疑地显示着她的身份。她身上的披肩表明她属于灰宗。虽然胸脯丰腴,她的腰肢却很纤细,一头金棕色的秀发一直垂到背后。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憔悴的神色,仿佛她最近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爱莉达就在房间里。艾雯在门口犹豫着,自从与奈妮薇和伊兰离开白塔去追捕黑宗开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名竞争对手。那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回想起来,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爱莉达容貌英俊,如同雕像般完美无缺,不过看起来似乎少了一点冰冷和严厉。她的表情安闲,略带一点微笑,仿佛在想着一个只有她懂得的笑话。她的椅子几乎像是一个王座,上面布满了细腻的雕饰,包裹黄金,漆绘着红白花纹。她的桌边还放着另一把椅子,应该是这名灰宗姐妹的。
艾雯以前从没走进过一位玉座的寓所,但她能够想象史汪的寓所是什么样子。简单,但不刻板,只有足够的装饰表明这是某位重要人物的房间,但并不会扰乱居住者的心神。在史汪身边,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一定的功用,也许同时应该有数种功用:桌子上带有隐秘的暗格;壁挂打开就是地图;交叉挂在壁炉上的长剑上涂着油,受到精心养护,以备随时供护法使用。
但毕竟,这些都只是艾雯的想象。现在她看到的只是爱莉达富丽堂皇的房间。这房间的装潢还未完成,有传闻说,爱莉达每天都会为她的房间增添一些东西。全新的丝绸壁挂从墙壁和天花板上垂下来,全部都是红色的。脚下的提尔地毯上绣着飞舞的鸟雀,细腻的针织让它们看起来仿佛是精致的图画。房间里摆放着许多不同类型的镀金家具,每一件都是精雕细刻,嵌饰象牙。繁复的藤蔓雕刻、花结纹样和交盘的巨蛇图案随处可见。
比这些浮华财物更让艾雯感到气愤的,是爱莉达肩上的圣巾,那上面只有六种颜色,而不是七种!虽然艾雯没有选择过宗派,但她很愿意投身于绿宗。从爱莉达的圣巾上消失的是蓝色,这同样让她感到怒不可遏。任何人都不能肆意解散一个宗派,即使是玉座也不行!
艾雯依旧没有说话。这场会面关系着她能否继续战斗下去。为了白塔,艾雯会承受鞭笞的痛苦,但她也能承受爱莉达的傲慢吗?
“不行屈膝礼?”爱莉达向走进房间的艾雯问道,“她们说你很顽固。那么,你在这一餐结束后要去见初阶生师尊,告诉她你的失礼。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这里的一场瘟疫,对这里造成的破坏不亚于任何一场让都市沦为死域的恶疾。你……
艾雯将目光从爱莉达身上移开,并且……因为自己骨髓的颤抖而感到羞愧。她低下了头。
爱莉达笑了,她显然注意到了艾雯的动作。“说实话,我本以为你会更加棘手。看样子,希维纳的确很清楚她的职责。这样很好,我一直担心她像白塔中其他许多人一样,在逃避自己的责任。好了,做你该做的事吧,我可不想一整个晚上都吃不上一口东西。”
艾雯紧握拳头,仍旧不发一语。这个房间背面的墙边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几只银托盘,它们抛光的半球形盖子上还带着冷凝的水滴。托盘旁边还有一只银汤碗。那名灰宗姐妹退到一旁,却没有离开门边。光明啊!这个女人脸上显露出了畏惧,艾雯很少见到姐妹的脸上会有这种表情。为什么会如此?
“进来,梅丹妮。”爱莉达对那名灰宗说道,“你要一整个晚上都这样走来走去吗?坐下!”
艾雯克制住自己的震惊。梅丹妮?她正是雪瑞安派入白塔的间谍之一!艾雯一边查看每一只托盘中盛放的食物,一边回头瞥了一眼。梅丹妮已经走到爱莉达身边那只样式比较朴素的小椅子前。这名灰宗姐妹在吃晚饭时总是会穿上如此华丽诱人的衣服吗?她的脖子上闪烁着翡翠的光泽,墨绿色的长裙用最昂贵的丝绸织就,凸显出一对酥胸。她的胸脯并不算非常丰满,只是和纤细的腰肢相比,它们显得格外惹眼。
波恩宁说她已经警告过这名灰宗姐妹,爱莉达知道她们真正的身份了。那么,为什么梅丹妮还不逃出白塔?是什么把她困在这里?
至少,现在她畏惧的表情能为自己提供一点线索。“梅丹妮,”爱莉达吮了一口杯中的酒,“你今天显得格外苍白,你没?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然后一个人朝那名霄辰将军走去。 “看来,你就是那个人了。”特尔蓝说着,抬起头望向伊图拉德,用霄辰人特有的缓慢语调说道。他是个矮壮的人,有尖削的鼻子99lib?,他的黑色短发在头两侧各剃光了两指宽的一道。他的头盔被放在身边的地上,上面有三根白色羽毛。现在,他正抬起一只戴着黑手套、颤抖的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我是。”伊图拉德说。 “他们在塔拉朋称你为‘大将军’。” “是的。” “你配得上这个名字。”特尔蓝咳嗽着说道,“你是怎么干的?我们的斥候……”剧烈的咳嗽声让他没办法再说下去。 等到咳嗽声渐渐平息,伊图拉德说道:“雷肯。”他在自己的敌人面前蹲下身。西方的一线残阳用金红色的微曦照耀着战场。“你的斥候在空中进行查看。从这么远的距离,真相是很容易隐藏的。” “我们身后的那支军队呢?” “大多数都是女人和孩子,”伊图拉德说,“还有不少农夫。他们身上穿着你们面前这支军队的衣服。” “如果我们转身攻击呢?” “你们不会。你们的雷肯告诉你们,敌人的数量占有压倒性优势。较好的选择是追击面前这支规模较小的部队,更好的选择是攻占这座城市。你的斥候告诉你,这座城市几乎没有防卫,即使这意味着你要让你的士兵们在行军中耗尽体力。” 特尔蓝再次咳嗽着点了点头。“是的,是的。但那座城早已空了,你是怎么把部队送进城的?” “空中的斥候。”伊图拉德说,“不可能看得见建筑物里面有些什么。” “你命令你的部队在那里面躲藏了那么久?” “是的,”伊图拉德说,“每一天会有一小部分的人去农田里劳作。” 特尔蓝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要明白,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中没有威胁的意味,反而有着一种钦羡。“苏罗丝女大君绝不会接受这次的失败。现在,她必须剿灭你,即使只是为了挽回颜面。” “我知道。”伊图拉德说着,站起了身,“但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攻击你们的堡垒,我需要让你们来找我。” “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少……”特尔蓝说,“今天你打垮的部队只不过是一阵微风,而你所引发的将是一场风暴。今天我们有足够多的人逃了出去,他们都见识过你的伎俩,你不会再得逞了。” 他是对的。霄辰人学习得很快,因为霄辰的迅速反应,伊图拉德已经被迫缩减了在塔拉朋的袭击活动。 “你知道,你不可能击败我们。”特尔蓝轻声说,“从你的眼里,我能看出来,大将军。” 伊图拉德点点头。 “那又是为什么?”特尔蓝问。 “为什么乌鸦会飞?”伊图拉德问。 特尔蓝虚弱地咳嗽着。 伊图拉德知道,他不可能赢得对霄辰人的战争。奇怪的是,他的每一场胜利都让他对最终的失败更加确定。霄辰人很聪明,装备和纪律都属上乘。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不会放弃。 特尔蓝一定是在城门打开时就已经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但他没有投降,他一直在战斗,直到自己的军队四分五裂,朝太多方向逃亡,让伊图拉德精疲力竭的军队无法追击。特尔蓝明白,有时候投降要付出的代价是无法承受的。没有人欢迎死亡,但对一名军人而言,存在着比死亡更糟糕的结局。将家园丢弃给侵略者……伊图拉德不能这么做,即使他的战争不可能会胜利。 他所做的只是他需要做的事。现在,阿拉多曼需要战斗。他们会失败,但他们的孩子将记得,他们的父辈曾经抵抗过。这样的抵抗将在百年后,当阿拉多曼人开始反叛帝国的时候,变得非常重要。如果那时他们真的会发动反叛的话。 伊图拉德站起身,打算回到等待他的士兵中间去。 特尔蓝挣扎着,伸手去拿他的剑。伊图拉德犹豫着,又转过身。 “你要这么做?”特尔蓝问。 伊图拉德点点头,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这曾是一种荣誉。”特尔蓝说着,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伊图拉德的苍鹭徽剑砍下了这个人的脑袋。特尔蓝的剑刃上也有苍鹭徽记,就在这个霄辰人抽出的光耀剑刃上。他们两个人没能拔剑一搏,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但从另一个方面讲,过去的这几个星期里,他们一直在另一个尺度上进行较量。 伊图拉德擦净自己的剑,然后将剑收回鞘内。最后,他抽出特尔蓝的剑,把它插在这位死去将军身边的地面上,便回身跨上马背,朝那名信使点头道别,再次策马走过被阴影覆盖的积尸战场。 乌鸦开始了它们的飨宴。 “我已经尝试过鼓励几名男仆和卫兵,”莉安坐在牢房的栅栏旁,轻声说道,“但这很难。”她微笑着瞥了艾雯一眼。后者正坐在牢房外的凳子上。“这些日子里,我好像没有什么魅力了。” 艾雯只是回应了一个尴尬的微笑。莉安似乎看懂她的表情。她还穿着被捕时穿的那条裙子,这条裙子直到现在都没洗过。每隔三天的早晨,她会脱下这条裙子,用送过来的一桶清水擦拭全身,然后在自己的脸盆里洗一洗自己的衣服。但她一直都没能拿到肥皂。她还将自己的头发结成辫子,让它们显得整洁一些。只是对于手上的长指甲,她就无能为力了。 莉安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在那些早晨,一丝不挂地站在牢房的角落里,一边躲避着旁人的目光,一边等待着长裙和衬裙赶快晾干的情形。她是阿拉多曼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在别人面前赤身露体。真正的诱惑需要技巧和微妙的掩饰,裸体是毫无用处的。 她的牢房其实比普通牢房还要更好一些。她有一张小床,正常的饭食,足够的饮水,一只每天都会得到清洗的便壶。但她从未被允许过走出牢房,而且随时都有两名姐妹看守着她,维持着对她的屏障。现在,除了那些想要从她口中掏出神行术的姐妹以外,来看她的只有艾雯了。 玉座坐在凳子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是玉座,把她看成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一个如此年轻的孩子怎么能学得这么快?现在,她腰背端直,神情镇定自若。控制局面的能力并非来自你所拥有的力量,而是来自你自信所拥有的力量,这倒是和对付男人很像。 “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莉安问道,“关于处置我,她们有什么计划?” 艾雯摇摇头。两名黄宗姐妹正坐在桌边的长凳上聊着天,桌上的油灯隐约照亮了她们的面容。莉安至今都没回答过任何她的捉捕者们对她的讯问。白塔律法对于审问姐妹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她们不会伤害她,特别是不会用至上力伤害她,但她们可以把她丢在这里,任其腐烂。 “谢谢你在这些晚上来看我。”莉安从栅栏中伸出手,握住艾雯的手,“我还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全都是因为你。” “我很高兴。”艾雯答道,但她眼里无疑是流露出了一丝疲惫。一些来拜访莉安的姐妹曾经提到过艾雯因为拒不屈服而遭到责打“苦修”。一名被训诫的初阶生能够被抽打,而一名被审讯的囚犯却不能被动一根寒毛,这实在是很奇怪。不管怎样,艾雯每天晚上还是会忍着伤痛来看莉安。 “我会救你出来,莉安。”艾雯握着她的手说,“爱莉达的暴政不会再持续下去。我相信,它很快就会终结了。” 莉安点点头,放开艾雯的手,站了起来。艾雯捉住栅栏,也把自己拉起来,身子难免还是会有一点瑟缩。向莉安点头道别之后,她犹豫了一下,又皱起眉头。 “怎么了?”莉安问。 艾雯看着自己刚刚握住牢房栅栏的手心,那上面似乎是黏附了一层反光的蜡质。莉安也皱起眉,仔细端详那些栅栏,惊讶地发现艾雯的掌纹就印在那些铁栅上。 “光明在上……”莉安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戳在一根栅栏上。那根铸铁的栅栏仿佛软蜡般弯曲了下去。 突然间,莉安脚下的石块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沉陷下去,不由得惊呼出来。一团团融化的蜡质如同雨点般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在莉安眼前,铁栅也在迅速消融。铸铁变成铁水,滴落在地板上。 “快过来帮忙!”艾雯向外面那两名黄宗喊道:“该死的!别傻愣着!” 莉安满心恐惧,拼命想捉住栅栏,把自己拖到艾雯身边。但她只捉住了软蜡。一根铁栅被她拽脱,在她的手指间发出吱吱的响声。地板包裹住她,将她向下吸去。 这时,风之力的丝线裹住她,将她拉了起来。牢房一阵猛烈地晃动,把她抛进艾雯的怀里,将年轻的玉座撞倒在地。两名黄宗,白头发的穆萨琳和身材矮小的葛兰娜已经同时跳起身,阴极力的光晕环绕在她们身周。穆萨琳睁大眼睛,盯着融化的天花板,口中不住地呼唤着救援。 莉安撑住地面,从艾雯身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从牢房前退开。她的衣裙和腿上全都包裹着奇怪的蜡质。至少外边的地板感觉还是牢固的。光明啊,她真希望能够拥抱真源!但她喝了太多叉根,而且身上还有屏障。 艾雯也在莉安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房中陷入.了沉寂,灯火不住地摇曳着。四个人全都盯着那间牢房。融解已经停止,栅栏散开,上半部的铁杆顶端还留有凝结的钢珠;下半部的铁杆全都向内弯曲。许多铁杆在莉安逃出时被压进了岩石地板里,地板则向内陷落,仿佛一只漏斗。石块全都延展变形,一些石块上还能看到莉安抓挠后留下的凹痕。 莉安站起身,心脏剧烈地跳动。这时她才意识到,这场突变的持续时间不过几秒。她们应该怎么办?在恐惧中四散逃亡吗?牢房以外的地方是不是也会融解掉? 艾雯向前迈出一步,用脚趾碰了碰一根铁栅。那根铁杆显得相当牢固。莉安也向前迈了一步,她的裙子上满是皱褶和灰浆一样的石屑。她俯下身,掸了掸裙摆,感觉到那些粗糙的石屑相当坚硬,再没有软蜡的感觉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愈来愈频繁了。”艾雯镇定地说道,朝那两名黄宗瞥了一眼,“暗帝正迅速变得强大。最后战争临近了,你们的玉座打算怎样应对?” 穆萨琳也在瞥着她。这名高大年长的两仪师看起来仿佛深受困扰。莉安模仿艾雯的样子,强迫自己像玉座一样平静,一片片石块被她从裙摆上抖落下来。 “好了。”穆萨琳说,“初阶生,你应该回房间去了。而你……”她看了看莉安,然后又转头盯着牢房。“我们要……重新给你安排个地.方。” “也给我一身新衣服。”莉安说着,抱起双臂。 穆萨琳的目光向艾雯闪动了一下。“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孩子。我们会照顾好这名囚犯。” 艾雯咬住牙。但她很快又转向莉安。“打起精神。”说完这句话,她就快步向屋外走去。 艾雯感到疲惫不堪,心中因为融解铁石的邪恶泡沫而烦乱不堪。她向白塔侧翼的初阶生宿舍区走去,耳中只能听到裙摆摇动的沙沙声。到底该如何说服这些愚蠢的女人,现在已经没时间继续这种闹剧了! 时间已经很晚,走廊中几乎看不到几个人,更没有一名初阶生。艾雯见到几名正在为晚间杂务而忙碌的仆人,他们都穿着软鞋,踏在走廊的石板路面上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白塔的这片区域相当繁忙,所以墙壁很低的地方都挂着油灯,在走廊中洒下橙色的光亮。千百片抛光瓷砖倒映着闪烁的灯火,看起来就像一只只盯着艾雯的眼睛。 很难想象,这个寂静的夜晚刚刚变成了一个陷阱,还差点把莉安杀死。如果就连地面都无法信任,那还有什么是能够依靠的?艾雯摇摇头,她太累,太痛了,这时想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地板从灰色变成深褐色时,她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继续向前走着,进入到白塔的侧翼,点数着她经过的门口,已经是第七个…… 她停住脚步,皱起眉,看着两名褐宗姐妹:妮盖恩和沙戴亚人曼娜德琳。她们两人正一边悄声耳语,一边皱紧双眉,盯着从身边走过的艾雯。她们到初阶生区来干什么? 等等,初阶生区可没有褐色地板,那个区域里应该都是灰色地板。而这条走廊里的屋门也都太宽大了,这里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初阶生区!难道她因为太疲劳,完全走错了方向? 她转回头,再次经过两名褐宗姐妹,找到一扇窗户,便向外望去。长方形的白塔侧翼建筑在她眼前向外伸展——她并没有走错。 她又困惑地转头看着走廊。曼娜德琳已经抱起双臂,用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看着艾雯。身材高挑的妮盖恩向艾雯走过来。“你这么晚来这里有什么事,孩子?有姐妹叫你来吗?你现在应该回房间去睡觉了。” 艾雯一言不发地朝窗外指了指。妮盖恩皱着眉向外面瞥了一眼,她的身子立刻僵住,还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回头看了走廊一眼,又望向窗外,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整个白塔似乎都陷入了疯狂。艾雯完全被忘记了。她和一群睡眼惺忪的初阶生们一同站在走廊一边,姐妹们就 5728." >在她们眼前用紧张的声音争论着,竭力想要决定该采取怎样的措施。看样子,白塔中的两个区交换了位置。正在熟睡中的褐宗姐妹们从她们在白塔上层的区域被挪到了侧翼,初阶生的宿舍则完整地被放到了褐宗姐妹曾经居住的区域。没有人记得感觉到任何震动或异变。而这一交换之后,两个区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只有几排地砖从中间被割裂,然后和新区域的地板融合在一起。 情况已经愈来愈严重了,艾雯想。这时褐宗姐妹们已经决定,她们暂时可以接受这个交换。姐妹们不可能住进初阶生的宿舍里。 只是这样会将褐宗分成两部分,一半在白塔侧翼,一半还留在原位,中间又多了一群初阶生。这种分割似乎微妙地显示着各个宗派的分裂。最终,体力耗尽的艾雯和其他初阶生都被允许回房睡觉。但现在,她必须爬上许多道楼梯,才能找到自己的床铺。 第七章 关于阿拉多曼的计划 “风暴就要来了。”奈妮薇看着窗外。 “没错。”坐在炉边椅子里的戴吉安应道,她甚至没有朝窗外瞥上一眼。“我想,你是对的,亲爱的。我发誓,这里已经被乌云覆盖几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奈妮薇一边说,一边将黑发辫抓进手里。她朝戴吉安瞥了一眼。“我在这十天里没见过一片天空。” 戴吉安皱皱眉。她是个身材丰满、凹凸有致的女人,像很久以前的沐瑞一样,她的前额上缀着一颗小宝石。不过戴吉安的宝石是白色的月长石,这种饰物显然是一种凯瑞安女贵族的传统。还有她裙子上胸前位置的四条彩色横纹,一定也出自凯瑞安贵族的衣着风格。 “你说是十天?”戴吉安问,“你确定?” 奈妮薇可以确定。她一直都很注意天气,这是所有乡村乡贤的责任之一。现在,她是一名两仪师,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不是乡贤了。在她的意识里,天气永远就在身边,她能在风的耳语中感觉到雨水、太阳和雪。 但最近,风的感觉已经不再是耳语,更像是在远方的呼喊,而且这喊声变得愈来愈大。在遥远的北方,风又像是波涛在彼此撞击,这种撞击正变得愈来愈激烈,很难被忽略。 “不管怎样,”戴吉安说,“我相信这不是历史上第一次连续十天乌云密布!” 奈妮薇摇摇头,拉了一下辫子。“这并不寻常。那些遮蔽天空的不是我所说的风暴。风暴还很远,却又近在眼前,而且,它会变得非常可怕,比我见过的任何异常风暴都可怕得多。” “好吧,”戴吉安的声音中稍稍流露出一点不安,“它到来的时候,我们会对付它。你要不要坐下来,我们好继续?” 奈妮薇看看那名圆胖的两仪师。戴吉安在至上力上非常弱小,奈妮薇见到过的白宗两仪师在导引力量上往往都很弱。根据不成文的传统,这意味着奈妮薇应该在她们两人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 不幸的是,奈妮薇的地位现在依然存疑。艾雯宣布将她和伊兰晋升为两仪师,她们却还未接受过测试,也没有手执誓言之杖立过誓。对大多数人而言,即使是对于那些已经接受艾雯是真正玉座的人也往往认为,这种程序上的缺失还是让奈妮薇无法成为真正的两仪师。她已经不是见习生,但同样也不能与姐妹比肩。 这名追随凯苏安的姐妹又比其他姐妹更难以对付,因为她们并没有宣布过是效忠于白塔,还是支持叛逆阵营。那些发誓效忠兰德的姐妹是最糟糕的,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仍然忠诚于白塔,同时支持爱莉达和兰德对她们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奈妮薇很想知道,兰德既然允许姐妹们对他宣誓效忠,对此又有怎样的看法。她已经不止一次向兰德解释过这么做的错误。当然,每次她都保持着充分的理性。但现在和兰德说话就好像是对一块石头说话,愈来愈没有效果,愈来愈让她怒不可遏。 戴吉安还在等她坐下来。奈妮薇按照她的话做了,她不想和这名白宗姐妹进行一场意志上的较量。戴吉安还在承受着失去护法的痛苦。她的护法艾本是一名殉道使,死在与弃光魔使的战斗中。在那场战斗里,奈妮薇为了向兰德提供巨量的阴极力,曾差点将自己烧毁。 直到现在,奈妮薇还记得那种纯粹的快乐,那种可怕的幸福感,无尽的力量,极度纯净的生命活力。那种感觉让她感到害怕。她很高兴曾经帮助她碰触到那种力量的特法器已经毁灭了。 但那一对特法器中男性的一件依旧完整无损,那是连结着一件极强大的超法器的钥匙。就奈妮薇所知,兰德还没能说服凯苏安把那件特法器还给他。凯苏安当然不应该那么做,任何人类都不该导引如此巨量的至上力,即使是转生真龙也不行。它所产生的诱惑会…… 她告诉过兰德,应该忘记那把钥匙。但对于她的叮嘱,兰德依旧只是像一块石头,一个红头发、铁面孔的石头大白痴。奈妮薇不由得低声埋怨了几句,这让戴吉安挑起一侧眉弓。这个人很善于控制自己的哀伤,但奈妮薇在这座阿拉多曼庄园中的房间和戴吉安的只有一墙之隔,她在晚上总是能听到这个女人的哭泣。失去护法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释怀的事。 岚…… 不,现在最好不要想到他。岚会没事的,他只有在奔驰过数千里的路程后才会遭遇真正的危险。但他已经决意要扑向暗影,就像一支孤箭射向岩石的城墙…… 不!她对自己说,他不会是一个人。我不会让他只有一个人。 “好吧,”奈妮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我们继续。”她没有对戴吉安表示任何敬意。她在以这种方法帮助这个女人,让她的思绪能够离开哀伤。至少珂丽勒是这样对她说的。当然,奈妮薇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她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她是两仪师,无论其他人怎么想,或者做出怎样的暗示。 一切只是为了帮助戴吉安。就是这样,别无其他。 “这是第81个编织。”那名白宗说道,阴极力的光晕出现在她身周。她开始导引,制造出一个混合火之力、风之力和魂之力的复杂编织。编织很复杂,却没什么用处。它们在半空中产生出三个燃烧的火环,闪动着非同寻常的光芒。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奈妮薇已经知道该如何制造火球和光球,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学习她已经知道的东西?虽然这种编织方式更加复杂。为什么每一个环的色彩都会有稍许不同? 奈妮薇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精确地重复了这个编织。“说实话,这似乎是所有这些编织里最没用的!编织这个是为什么?” 戴吉安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但奈妮薇知道,戴吉安一定是以为奈妮薇会觉得做出这个编织是一件困难的事。最终,她答道:“关于测试的事情,你不能知道太多。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要精确地重复这些编织,并且要在心神极度受扰的情况下这么做。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奈妮薇冷冷地说着,又将那个编织重复了三次,“因为,我已经告诉过你十几次了,我不会接受这种测试。我已经是两仪师了。” “你当然是,亲爱的。” 奈妮薇咬着牙。接受这种训练真是个糟糕的主意。当她去找珂丽勒的时候,那个理论上和奈妮薇属于同一宗派的人却拒绝承认她们的身份相当。对于奈妮薇选择黄宗,珂丽勒非常高兴。但她给奈妮薇的暗示也很清楚。看起来,她甚至还很同情奈妮薇。同情!就好像奈妮薇需要她的可怜一样。她建议奈妮薇,如果奈妮薇掌握了见习生在接受测试成为两仪师之前需要学习的一百个编织,对于她的身份认同也许会有些帮助。 这件事的问题在于,它让奈妮薇重新处在了一个学生的位置上。她知道,掌握这一百个编织会很有用。她几乎没有用多少时间学习它们。实际上,每一名姐妹都知道这一点。但不管怎样,接受这些课程并不代表她将自己视为一名学生! 她向自己的辫子伸出手,不过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其他两仪师会看轻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易于流露的情感。要是她也有那种光洁无瑕的面孔就好了。呸! 戴吉安的下一个编织让半空中发出喀啦一声裂响,而这个编织同样是既复杂,又无用。奈妮薇想也不想就重复了这个编织,同时将它记在心里。 戴吉安看着这个编织,眼神却好像飘到了远方。 “怎么了?”奈妮薇试探地问。 “嗯?哦,没什么。我只是……上次我做出这个编织的时候,是用它来吓唬……我……没什么。” 艾本。她的护法还很年轻,也许只有十五六岁。她非常宠爱他。艾本和戴吉安在一起游戏的时候,更像是一个男孩和他的长姊,而不是两仪师和护法。 只有16岁的年轻人,奈妮薇想,却失去了生命。兰德一定要使用这么年轻的人吗? 戴吉安的面容变得僵硬,她对情绪的控制要比奈妮薇好得多。 光明在上,但愿我不要遇到这样的事,她想道。至少让这样的事情在许多许多年以后再发生吧。岚还不是她的护法,但她要尽快得到他,毕竟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掌握着岚的约缚的麦瑞勒依旧是她愤怒的对象。 “我也许能帮助你,戴吉安。”奈妮薇向前俯过身,伸手按在对面这个人的膝盖上。“如果我试试进行治疗,也许……” “不。”戴吉安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但……” “我怀疑你帮不上忙。” “一切都是可以治疗的。”奈妮薇顽固地说,“即使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死亡以外,一切都可以治疗。” “那你会怎么做,亲爱的?”戴吉安问。奈妮薇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不称呼自己的名字,或者这只是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自然而然地使用了这种称谓。她不能称奈妮薇为“孩子”,这是对见习生的叫法。但直呼奈妮薇的名字,就意味着她们的身份是平等的。 “我可以做一些事。”奈妮薇说,“你感觉到的痛苦肯定是约缚产生的一种效果,所以它和至上力有关系。如果是至上力造成了你的痛苦,那么至上力就能让这种痛苦消失。” “为什么我会想要这样?”戴吉安再次恢复了对心神的控制。 “因为……因为这是痛苦,这会伤害你。” “是的,”戴吉安说,“艾本死了。当你失去了自己这么巨大的一部分之后,你还想要忘记你的痛苦吗?你会希望将他割除掉,就像割掉一块烂肉一样吗?” 奈妮薇张开嘴,却没有说出话。她会吗?这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对岚的感觉是一直存在的,并非因为是否存在约缚。他是她的丈夫,她爱他。戴吉安拥有她的护法,但他们的感情又像是一位阿姨对待她心爱的侄儿。这是不一样的。 奈妮薇会希望这种痛苦消失吗?她闭上嘴,忽然意识到戴吉安这番话中的尊敬。“我明白了。我很抱歉。” “没关系,亲爱的。”戴吉安说,“这其中的逻辑对我来说很简单,不过恐怕其他人不会接受这种逻辑。确实,也许有人会强调,任何问题的逻辑都会因为时机和个体发生变化。我可以向你示范下一个编织了吗?” “是的,请。”奈妮薇说着,皱了皱眉。她自身的导引力量非常强大,是在世的人之中最强大的导引者之一,所以她很少会去考虑导引能力的差异。就好像一个很高的人很少会去注意其他人的高度,所有人都比她矮,所以她们的高度差异就不重要了。 对于这个人,情况又会是怎样?她做为见习生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久,许多人都说她几乎没能得到披肩。戴吉安必须对所有其他两仪师都表示敬意。如果两名姐妹在一起,戴吉安总是处在次一位的。如果超过两名姐妹在一起,戴吉安就要为其他人奉茶。在更强大的姐妹面前,她必须俯首帖耳。的确,她是两仪师,但…… “这个系统中有错误。”奈妮薇心不在焉地说。 “你说的是测试?应该有某种测试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在我看来,一边承受压力,一边完成困难的编织正符合这种需要。” “我说的不是这个。”奈妮薇说,“我指的是决定我们该如何相互对待的办法。” 戴吉安脸色一红。无论如何,提及对方的能力强弱是不合适的。不过,奈妮薇从来都不太擅长迎合对方的期望,特别是当对方期望的是愚蠢时。“你知道的像其他两仪师一样多,我打赌,甚至比许多人知道得更多。而只要一名初阶生戴上披肩,你就必须照她的吩咐行事。” 戴吉安的脸色更红了。“我们要继续了。” 这样不对,不过奈妮薇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以前她就陷入这个深坑里。那时,她在努力教导家人们要在两仪师面前直起身来,不久之后,她们即使在奈妮薇面前也不知道低头了。这当然不在奈妮薇的预料之中。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也想在两仪师之中解决这个问题。 她想要回到这次教学之中,但那场迫近的风暴一直在把她的视线吸引到窗外去。这个房间位于庄园第二层,能够清楚看到外面的营地。纯粹是出于巧合,凯苏安出现在奈妮薇视线的一角。那个缀着许多特法器发饰的灰色发髻,即使从远处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正走过庄园的院子,珂丽勒迈着轻快的步伐,跟随在她身旁。 她在干什么?奈妮薇很想知道。凯苏安的步伐让她心生疑虑。出了什么事?和兰德有关吗?如果那个人又伤害了自己…… “请原谅,戴吉安。”奈妮薇说着站起身,“我刚刚记起一件事,必须去看一看。” 戴吉安愣了一下。“哦,那么好吧,奈妮99lib.薇。我想,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继续。” 奈妮薇快步跑出房间,下了楼梯。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戴吉安刚刚叫了她的名字。她微笑着走上了绿坪。 营地中有艾伊尔人,这算不上什么特别。兰德的身边经常会跟着一群枪姬众卫士。但这些艾伊尔是男人,他们穿着满是尘土的褐色凯丁瑟,身边带着短矛。他们之中有相当数量的人,头上系着带有兰德徽记的头带。 所以凯苏安才走得这么急。如果艾伊尔部族首领们到了,兰德肯定会和他们见面。奈妮薇怒气冲冲地走过绿坪,当然,现在这片草地上并没有什么绿色。兰德没有派人来叫她,也许他只是忘记了,只是因为他的羊毛脑袋没有想到她。但不管是不是转生真龙,这个家伙根本不懂得把他的计划拿出来和别人讨论。她早就应该注意他的这个毛病了。兰德应该明白,从有经验的人那里征求建议是多么重要。已经有多少次,他因为自己的轻率鲁莽差点杀掉了自己,把自己弄伤,或者让自己落进囹圄? 所有人都在阿谀奉承兰德,但奈妮薇知道,他只不过是来自伊蒙村的一个牧羊人。他仍然会惹出各种麻烦,就像他和麦特在村子里搞恶作剧时一样。只是现在,他不再吓唬女孩子,而是要把整个国家扔进混乱之中。 在绿坪的最北端,庄园房屋的正对面,靠近工事前沿的地方,新来的艾伊尔人正在搭起他们的茶褐色帐篷。和沙戴亚人笔直排列的营帐不同,艾伊尔人将帐篷根据不同的战士团布置成一个一个独立的小群。一些巴歇尔的部下会向经过身边的艾伊尔人问好,但没有人过来帮助他们。艾伊尔人有时候会变得非常暴戾。虽然奈妮薇觉得沙戴亚人比大多数人更加理性,但他们毕竟是边境国人,和艾伊尔人之间发生冲突是他们早年间生活的一部分。艾伊尔战争距离现在也并不很遥远。现在,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不过这并不会让沙戴亚人在艾伊尔人面前有任何轻慢。 奈妮薇寻找着兰德和她认识的艾伊尔人,她怀疑艾玲达不会在这支队伍里。艾玲达应该还在凯姆林,和伊兰在一起,帮助伊兰夺取安多王座。奈妮薇仍然在为丢下她们而感到内疚,但必须有人帮助兰德净化阳极力,不可能让兰德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奈妮薇停在沙戴亚人和艾伊尔人的新营地之间。手持长枪的士兵们都尊敬地向她点头。穿着褐色和绿色凯丁瑟的艾伊尔人走过草地,他们的动作轻巧灵动如同流水。穿蓝色和绿色衣服的女人们从庄园旁的溪流中汲来清水。有着阔针叶的松树在风中抖动着。一片忙碌的营地就好像立春节时的村中草原。凯苏安到哪里去了? 她感觉到东北方有人在导引,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后便迈着决然的脚步向那里走去,黄色裙摆在她的双腿间大幅摆动着。进行导引的可能是两仪师,也可能是智者。她很快就看见一座更大的艾伊尔帐篷立在绿坪的角落里,便径直向那里走去。她的瞪视,或者也许是她的名声让沙戴亚士兵纷纷为她让开道路。守在帐篷入口处的枪姬众也没有阻拦她。 兰德站在帐篷里,穿着黑红色的外衣,正在查看一张厚木桌上的地图,左臂背在身后。巴歇尔站在他身边,手举着一张小地图,一边端详,一边自顾自地点着头。 奈妮薇走进来的时候,兰德抬起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起来这么像一名护法,眼里会闪过那种犀利的光芒?那双眼睛在转瞬间便能捕捉到周围的每一点威胁。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仿佛在提防将要突然爆发的袭击。我真不该让那个女人把他从两河带走,奈妮薇想,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立刻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皱起了眉。如果兰德留在两河,他就会发疯,也许会将那里的人全部杀死。当然,两河人也可能会被兽魔人、隐妖和弃光魔使杀光。如果沐瑞没有找到兰德,现在他肯定已经死了。和他一同死亡的将是光明和这个世界的希望。但要放弃对沐瑞的偏见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啊,奈妮薇。”兰德说了这么一句,就放松身子,低下头继续看地图。他向巴歇尔指了指桌上的一张地图,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奈妮薇。“我正要派人去找你。鲁拉克和贝奥来了。” 奈妮薇挑起一侧眉弓,抱起手臂。“哦?”她冷冷地问了一声,“来了这么多艾伊尔人,我还以为我们遭到沙度人的攻击。” 听到奈妮薇的话,兰德的面容变得有些僵硬,他的一双眼睛更加……危险了。但他很快又开朗起来。他摇摇头,仿佛是想要清理一下脑中的东西。那个天真的牧羊人仿佛又回来了一点。“当然,你肯定会注意到他们。很高兴你来了,等部族首领们一回来,我们就会开始。我坚持要他们在开始前先把他们的族人安顿好。” 他挥手示意奈妮薇坐下。地面上铺着小地毯和软垫,但没有椅子。尽管兰德想让他们舒服一些,艾伊尔人依旧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椅子。奈妮薇看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神经竟然如此紧张。无论他有了多么大的权力,他仍然只是一个羊毛脑袋的乡下汉。就是这样。 但她没办法忘记他刚才的眼神,那一闪而逝的怒意。据说,拥有一顶王冠会把许多男人变得更加糟糕。她可不会让兰德·亚瑟变成那样。但如果兰德突然决定要把她关起来,她又能有些什么样的力量?他不会那样做的,会吗?不,兰德不会的。 色墨海格说,他已经疯了,奈妮薇想,说他……会听到前世的声音。每次他仰起头的时候,就是在发生这样的事吗?他是在倾听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吗? 奈妮薇打了个哆嗦。明当然也在帐篷里,正坐在帐篷的一角,读着一本书:《世界崩毁之后》。看起来,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书,但她肯定没有放过兰德和奈妮薇的谈话。她怎样看待兰德的变化?现在她和兰德的关系比任何人都更密切。如果他们在伊蒙村,奈妮薇一定为此狠狠责骂他们一顿,让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即使他们不是在伊蒙村,而她已经不是乡贤,她也曾经明白地向兰德表示她对于他们关系的不悦。兰德的回答则非常简单:“如果我和她结婚,我的死亡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痛苦。” 这当然是极度白痴的话。如果你即将面对危险,那么你就更应该先结婚,这是不言自明的。奈妮薇坐到地上,整理好裙摆,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岚。他还要走过那么远的路程,然后…… 然后她必须在他到达妖境前约缚他。以防万一。 突然间,她挺直了脊背。凯苏安不在这里。除了卫兵以外,帐篷里只有兰德、奈妮薇、明和巴歇尔。凯苏安是不是在瞒着她计划着什么…… 凯苏安走进帐篷。这名灰发两仪师只穿着一条朴素的茶色长裙。她的威仪来自她本身,而不是她的衣服。当然,那些黄金饰物仍然在她的发丝间闪烁着光彩。珂丽勒仍然跟随着她。 凯苏安编织出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兰德没有反对。他不该对凯苏安如此顺从,想到这个女人在兰德的纵容下到底会做出什么,奈妮薇总是难免感到不安。比如审问色墨海格。那个弃光魔使太过强大和危险,绝不能草率处置。色墨海格在被捉到时就应该被静断……在这件事上,奈妮薇依旧无法忘记她俘虏魔格丁的教训。 珂丽勒向奈妮薇露出一个微笑。她会向每一个人报以微笑。像往常一样,凯苏安完全忽略奈妮薇的存在。这样很好。奈妮薇并不需要她的垂青。凯苏安以为她能够命令周围的每一个人,只因为她比其他两仪师都活得更久。至少奈妮薇知道一个事实,年龄和智慧没什么关系。比如森布,老得就像一棵剩没几片叶子的枯树,但脑子却根本就是一块顽石。 随后的几分钟里,许多两仪师和营地的管理者走进帐篷。也许兰德真的派出了召集信使,也派人去叫了奈妮薇。新来的人里包括梅瑞丝和她的护法们,其中一个人是殉道使佳哈·那瑞玛,他的长辫子末端挂着银色的铃铛,达莫·弗林、爱萨·潘弗,几名巴歇尔的军官也到了。每一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兰德都会抬起头瞥上一眼,目光中充满警戒,然后立刻让视线回到地图上。他的臆想愈来愈严重了吗?有些疯子会对每一个人都产生怀疑。 最后,鲁拉克和贝奥出现了,他们身后还有另外几名艾伊尔人。他们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帐篷,如同潜行的豹。他们身后的艾伊尔人中有不少智者,当她们靠近的时候,奈妮薇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般来说,艾伊尔人的任何事务都会同时由部族首领和智者进行处理,就如同两河的村议会和妇议团。是兰德要求他们一同参加这次会议,还是他们出于自身的原因才会共同赴会? 奈妮薇对艾玲达的所在估计错误了。她惊讶地发现,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就在智者队伍的末尾。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凯姆林的?为什么她要拿着那样一块破布? 奈妮薇没机会和艾玲达说话。兰德向鲁拉克等人点过头,示意他们坐下。兰德自己仍然站在桌边,他将双手都背在身后,右手捉住断肢,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有任何开场白,他直接提出问题:“鲁拉克,告诉我你们在阿拉多曼做得如何。我的斥候告诉我,现在这个地方很不平静。” 鲁拉克从艾玲达手中接过一杯茶,看样子,她还是一名学徒。然后,这位部族首领只是手捧着茶杯,转向兰德。“我们到这里的时间还很短,兰德·亚瑟。” “我要的不是借口,鲁拉克。”兰德说,“告诉我结果。” 这让另外几个艾伊尔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愠怒。帐篷口的枪姬众们飞快地交换了一阵手语。 鲁拉克没有显示出任何怒意,但奈妮薇察觉到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我和你分享过清水,兰德·亚瑟。”他说,“我不认为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了侮辱我。” “我无意冒犯你,鲁拉克。”兰德说,“我只想要事实。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没有时间,兰德·亚瑟?”贝奥说道。这名高辛艾伊尔的部族首领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就算是坐下,他看起来也像一座石塔。“你把我们许多人丢在安多,连续几个月无事可做,只能打磨我们的枪矛和吓唬湿地人!现在,你又把我们派到这片土地上,来执行一个不可能的命令。然后在几个星期之后就来要求结果?” “你们在安多是为了帮助伊兰。”兰德说。 “她不想要,也不需要帮助。”贝奥哼了一声,“而且她拒绝帮助是正确的。我宁可带着一只水囊跑过整个荒漠,也不愿意让别人把统领我的部族的权力双手奉送给我。” 兰德的表情再次变得阴沉,眼里积聚着阴云。奈妮薇再一次想到了北方的风暴。 “这片土地已经四分五裂,兰德·亚瑟。”鲁拉克的声音比贝奥更加镇定。“说明事实并非是在找借口,对一个艰难的任务保持谨慎也并非是懦弱。” “我们必须恢复这里的和平。”兰德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你们不能……” “男孩,”凯苏安说道,“也许你想要停下来思考一下。就你所知,艾伊尔人有多少次辜负过你?你又有多少次辜负、伤害和侮辱过他们?” 兰德猛地闭上嘴。奈妮薇紧紧地咬住牙,这些话为什么不是她说出来的?她瞥了凯苏安一眼。那个姐妹不知何时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实际上,奈妮薇从未见过她坐在地上。这把椅子显然是从庄园里搬过来的,它用额吉鹿的角做成,两支大角伸展开,如同张开的手掌。椅子上还有一只红色软垫。艾玲达将一杯茶递给凯苏安,凯苏安小心地吮了一口。 兰德响亮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坐到两名部族首领面前。参与会议的几名智者,艾密斯、麦兰和柏尔似乎无意参与他们的讨论。奈妮薇看得出来,她们像她一样,只是这次会议的观察者。 “朋友们,我们必须在阿拉多曼实现和平。”兰德在他们之间的地毯上打开一份地图。 贝奥摇摇头说道:“多布兰·塔波文在班达艾班做得很好。但鲁拉克说得对,这片土地确实已经四分五裂了,就像一件海民瓷器从山峰顶端摔落下来。你让我们寻找能够管理这个国家的人,并恢复这里的秩序。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找到这样的人。每一座城市都只能自求多福。” “商人集议会呢?”巴歇尔也和他们坐在一起,一边用指节捋着胡须,一边审视着地图,“我的侦察兵说,他们还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权威。” “在他们所统治的城市,的确是如此。”鲁拉克说,“但他们的影响力很弱小。首都只剩下他们的一个成员,那个人对局势几乎没有什么控制。我们已经阻止了街道上的械斗。即使只是这样,也并不容易。”他摇摇头。“控制国土比管理聚居地和部族要困难得多。没了国王,阿拉多曼人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他在哪里?”兰德问。 “没有人知道,兰德·亚瑟。他消失了。有人说他失踪有几个月,也有人说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也许他在古兰黛手里。”兰德专注地看着地图,低声说道,“如果她在这里的话。我想,这很有可能。但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不会是王宫,这不是她的方式。她肯定有自己的基地,在那里,她能肆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而那个地方本身也足以作为炫耀的资本。但又不会是一个立刻能被人想起的地方。是的,我知道了,你是对的,她以前就是这样……” 这种情形真是熟悉!奈妮薇打了个哆嗦。艾玲达跪到她身边,捧来一杯茶。奈妮薇接过茶杯,望向那名女子的眼睛,很想悄声问她一句话。但艾玲达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然后,艾玲达站起身,退回到帐篷角落里,愁眉苦脸地拿出那块破布,开始从那上面抽出一根一根的丝线。这又是在做什么? “凯苏安,”兰德停止了他低声的自言自语,抬头说道,“你对商人集议会有什么了解?” “她们大多是女人,”凯苏安说,“是一些非常精明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些非常自私的人。推选国王是她们的责任。在亚撒拉姆失踪之后,她们本该找出一位新国王,但她们都将这件事看作牟取财富的大好机会,所以始终没有就此达成共识。我相信,她们已经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中彻底分裂,并分别占据了她们各自的城市,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她们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中意的国王人选。” “阿拉多曼军队在和霄辰人作战?”兰德问,“是这样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的是那个叫罗代尔·伊图拉德的人。”鲁拉克说。 “是的。” “20年前,他打得很好。”鲁拉克一边说,一边揉搓着他的方下巴,“他就是那个被你们称为大将军的人,我很想和他进行一场枪矛之舞。” “你不会的,”兰德厉声说道,“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们将掌握这片土地。” “你希望我们不经过战斗就做到这一点?”贝奥问,“据斥候的报告,那个罗代尔·伊图拉德如同尘暴一样攻击了霄辰人。他甚至比你擅长激起霄辰人的怒火。当你征服他的祖国时,他肯定不会安然入睡的。” “再说一遍,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征服。”兰德说。 鲁拉克叹了口气。“那为什么要派我们来,兰德·亚瑟?为什么不使用你的两仪师?她们懂得湿地人。这个国家里仿佛只有顽童,我们只是少得可怜的几个成年人,根本无法让他们知道服从。尤其是你又不允许我们拍打他们。” “你们可以战斗,”兰德说,“但只有在必须的时候才可以。鲁拉克,两仪师的能力不足以修补这里的创伤。你们能做到。人们畏惧艾伊尔人,他们会按照你们的话去做。如果我们能阻止阿拉多曼人与霄辰人的战争,也许九月之女就能知道,我对和平的要求是认真的,那时她也许会同意和我会面。” “为什么你不像以前那样?”贝奥问,“由你自己来控制这个国家?” 巴歇尔点点头,瞥了兰德一眼。 “这不会有用,这次不会。”兰德说,“在这里发动战争需要消耗太多资源。你刚刚说到那个伊图拉德,他几乎没有物资供给,只用很少的部队就挡住了霄辰人。你能为我们招募到像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吗?” 巴歇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他也在认真考虑招募这个伊图拉德。奈妮薇暗自咬咬牙。男人都是这样!给他们一个挑战,他们就认真起来,哪怕这个挑战最终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在世的人之中能够与罗代尔·伊图拉德相比的并不多。”巴歇尔说,“他会给我们很大的帮助。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能不能打败他。” “不行!”兰德又说了一遍,同时眼睛并没有离开那张地图。奈妮薇能看到那张地图上绘制出一些部队的所在方位,在旁边还有注释。大批艾伊尔部bbr>?队用炭黑色标记在阿拉多曼顶端;伊图拉德的部队深入在阿摩斯平原中,正在与霄辰人作战。阿拉多曼中部则是由无数黑字注释组成的一团乱麻,那些可能都是分属于不同贵族的私人武装。 “鲁拉克,贝奥,”兰德说,“我希望你们捉住商人集议会的成员。” 帐篷中陷入了沉默。 “你确定这么做明智吗,男孩?”凯苏安最后问。 “她们随时可能落进弃光魔使的手中。”兰德缓缓用指尖敲击着地图,“如果古兰黛真的控制了亚撒拉姆,即使把他抢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他肯定已经深陷在古兰黛的心灵压制里,可能连儿童的智力都没有了。古兰黛的手段从来都算不上精细。我们需要商人集议会选举出一位新的国王,这是让这个国家恢复和平与秩序的唯一办法。” 巴歇尔点点头。“这很大胆。” “我们不是绑架犯。”贝奥说着,皱起了眉。 “我说你们是什么,你们就是什么,贝奥。”兰德平静地说。 “我们是自由的人,兰德·亚瑟。”鲁拉克说。 “我将要改变艾伊尔人。”兰德一边说,一边晃了晃头,“我不知道在一切结束之后,你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但你们已经不可能维持过去的样子了。现在,你们要接受这个任务。在所有追随我的人之中,我对你们最为信任。如果我们要控制商人集议会的成员,同时又不将这片土地彻底推进战火,我就需要你们有足够的狡诈和技巧。你们要潜入她们的宫殿和庄园,就像你们进入提尔之岩时一样。” 鲁拉克和贝奥彼此对望,同时皱起了眉。 “等你们集齐商人集议会之后,”兰德显然没注意他们的忧虑,“就派遣艾伊尔人进入那些商人统治的城市,确保那些城市不会陷入混乱。恢复那里的秩序,就像你们在班达艾班所做的那样,追捕盗贼,维持法律。粮秣物资很快就会由海民运送过来。首先占领沿海的城市,然后向内陆推进。只要一个月的时间,阿拉多曼人应该就会追随你们,而不再会逃离你们。给他们提供安全和食物,到时候,国家秩序就会自行运转起来。” 真是个切实可行、却又令人惊讶的计划。作为一个男人,兰德的确有个聪明的头脑。他有许多优点,也许的确具备成为领袖的条件,只要他能控制住他的脾气。 鲁拉克还在揉搓着下巴。“如果我们有一些你的沙戴亚人,达弗朗·巴歇尔,事情肯定会容易得多。湿地人不喜欢追随艾伊尔人。如果他们可以欺骗自己是湿地人在管辖这个国家,那么他们就更有可能会服从我们。” 巴歇尔笑了。“我们也会成为一个良好的目标。只要我们捉住几个商人集议会的成员,其他人肯定会派人来刺杀我们!” 鲁拉克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笑话。艾伊尔人对于幽默的感觉一直都让奈妮薇感到怪异。“我们会让你活下去,达弗朗·巴歇尔。如果我们没能做到,我们会给你塞满干草,把你放到你的那匹马上,你在战场上肯定能吸引很多冷箭!” 贝奥也大笑起来。帐篷口的枪姬众又开始了一轮手语交谈。 这次,巴歇尔也笑了,虽然他似乎同样不太理解这个笑话。“你确定想要这么做?”他问兰德。 兰德点点头,“留下你的一些部队,让他们和艾伊尔人共同行动,由鲁拉克指挥。” “伊图拉德呢?”巴歇尔一边问,一边回头去看地图,“只要他发现我们攻入了他的家乡,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和平可言了。” 兰德轻敲着地图,片刻之后,他说道:“我会亲自去对付他。” 第八章 干净的衬衫 “码头总管的天空”,这种灰云遍布、依稀能看见点点阳光的阴郁天空经常会被提尔人这样称呼。在塔瓦隆城外的这片营地中,也许其他人不曾注意过这些凝滞不去的云团,但史汪不会忽视它们。没有任何船员会对这种没有阴沉到肯定会产生风暴,但也绝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样子视而不见。 这样的天空代表着含混不清的未来。你有可能大胆出海,始终遇不到一丝雨点和一阵风;或者在转眼间就被困在风暴之中。这样的云层实在是难以揣度。 大多数港口都会向停泊在港中的船只收取每日费用,但在渔船无法出海的暴风天,费用会减半,或者完全免费。而在这样阴晴不定的日子里,码头总管肯定还是会收取全额日租,所以渔船的船主必须作出决定,是等在港口中,还是出海捕鱼,省去港口租费。大多数时候,这样的天气并不会转变成风暴,通常它们还会是安全的。 但如果一场风暴真的在这样的日子里爆发,那一定会是一场非常可怕的风暴。许多历史上最可怕的风暴都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现的,所以渔99lib?夫们对这种云层还有一个称呼叫“狮蓑的面纱”。许多天以来,天空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史汪打了个哆嗦,将披肩裹紧了一些。这实在是一个不太好的迹象。 她怀疑不会有多少渔夫选择在今天出港。 “史汪?”蕾兰问道,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烦恼。“快一点。另外,说实话,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关于天气的迷信说法了。”这名高个子两仪师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迷信?史汪气愤地想。一千代人的智慧绝不是迷信。这是有道理的!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快步跟在蕾兰身后。在她周围,营地中忠于艾雯的两仪师仍然继续她们的日常活动,稳定得如同一只上了发条的时钟。如果说两仪师真正擅长什么,那就是维持秩序。这里的帐篷依照白塔中的布局,根据不同宗派排列。这里几乎没有男人,就算是偶尔会出现几名加雷斯·布伦的士兵,或者是牵着马匹的马夫,也都是脚步匆匆地忙着去做他们的事情。在这里,绝大多数仆役都是女性,许多人的裙摆和胸衣上都绣着塔瓦隆之焰的图案。 在这座由帐篷和木板步道组成的村庄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数量众多的初阶生。这里有成百上千名穿白裙的女孩,远多过现在白塔中的初阶生。一旦两仪师重归为一体,数十年来未曾使用过的初阶生设施都将重新开放。她们甚至还需要使用第二间厨房。 这些初阶生自动形成了以一个个“家庭”为单位的组织。大部分两仪师都尽量对这种组织系统视而不见,有些人只是出于她们固有的习惯,谁会在意初阶生的事?但另一些人这么做则是出于对此的不悦,按照她们的看法,年纪已经到了为人母和为人祖母的女性是不该被登入初阶生名册的。实际上,这些女人中许多都已经是真正的母亲和祖母了。但那些姐妹对此又莫可奈何,玉座猊下艾雯·艾威尔已经宣布了她的新法令。 “谈判的情况如何了?”蕾兰头也不回地问史汪。 你大可自己去看看,史汪想。但蕾兰需要别人明白,她所处的地位是监督者,而不是实际的执行者。在公开场合如此询问史汪也是她表明地位的方式。史汪被认为是艾雯的心腹之一,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背负着前玉座的名声。史汪对蕾兰说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别人看到这种情景,蕾兰在营地中的威信自然会有所提高。 “情况并不好,蕾兰。”史汪答道,“爱莉达的使者始终没有做出任何承诺,而且每当我们提及任何重要的话题,比如说恢复蓝宗,她们似乎都相当愤懑。我怀疑她们并未得到爱莉达的授权,让她们可以和我们订立任何有约束性的协议。” “嗯,”蕾兰若有所思地朝一群初阶生点点头,她们正在向她行屈膝礼。蕾兰现在对新初阶生总是表现出宽宏的接纳态度,这是个聪明的做法。 罗曼妲不喜欢这些初阶生的名声早已是众所周知。自从艾雯不在以后,罗曼妲就不止一次地暗示,一旦两派两仪师归于统一,关于超龄初阶生的这件“蠢事”就要迅速得到处理。尽管如此,现在已经有愈来愈多的姐妹理解了艾雯的智慧,这些新初阶生之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当她们回到白塔的时候,肯定有许多人能够立刻成为见习生。而对这些超龄初阶生的默认让蕾兰和艾雯的关系在无形中又近了一层。 史汪看了那个远去的初阶生家庭一眼,她们向蕾兰行屈膝礼的速度又快,又充满了敬意,就像对玉座一样。很显然,经过数个月的僵局之后,蕾兰赢得了与罗曼妲争夺权威的战役。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史汪并非不喜欢蕾兰。这名姐妹很有能力,意志坚定,行事果敢。她们曾经是朋友,但在史汪的地位发生变化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急剧的改变。 是的,她甚至可以说是喜欢蕾兰的,但她不相信这个人,更不想见到这个人成为玉座。如果换作别的时期,蕾兰在玉座的位置上能做得很好。但这个世界需要艾雯。不管她们有过怎样的友谊,她不能让这个人取代真正的玉座,而且她必须确保蕾兰不会采取任何行动阻止艾雯回来。 “那么,”蕾兰说,“我们必须在评议会中讨论一下这场谈判。玉座想让99lib.谈判继续,所以我们肯定不能让它停下来,而且必须想办法让它产生效果。玉座的愿望必须得以实现,不是吗?” “毫无疑问。”史汪冷冷地答道。 蕾兰看了她一眼。史汪骂了自己一句,她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外露。需要让蕾兰相信,史汪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很抱歉,蕾兰。那个人实在让我气恼。既然爱莉达不愿达成任何一致,她为什么还要谈判?” 蕾兰点点头。“是的,但有谁能知道爱莉达做事凭借什么理由?玉座的报告表明,爱莉达对白塔的领导已经……很不稳定了。” 史汪只是点了一下头,并没有答话。蕾兰似乎没有怀疑她的忠诚,这是件好事。或者,蕾兰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一点。也许史汪在她心里已经没什么分量了,毕竟史汪就连导引的力量都弱了许多。 变得弱小是一种新的体验。史汪刚刚进入白塔不久,姐妹们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力量和她敏锐的头脑。关于她会成为玉座的窃窃议论很快就在白塔中传播开来。有时候,史汪觉得仿佛是因缘本身把她直接推上了玉座之位。虽然她年纪尚轻就成为玉座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但她自己丝毫不为此感到惊讶。用鱿鱼做钓饵,能够钓上牙鱼肯定不值得惊讶。如果你想钓上鳝鱼,那么你就要使用完全不同的钓饵。 当她最开始被治愈的时候,弱小的导引能力曾经让她倍感失望。不过这个状况正在发生改变。确实,不得不位居众人之下很令人恼火,且再没有人对她表达敬意了。但正因为她变得弱小,许多人似乎也认为她的政治技巧也弱化了!人们真的会如此健忘吗?她正在这些即将解放旧白塔的两仪师中找到新的位置。 “是的,”蕾兰一边向另一群初阶生点头,一边说,“我相信现在是时候向亚瑟尚未征服的国家派出使节了。我们也许还不能回到白塔,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放弃管理这个世界的责任。” “是的,蕾兰。”史汪说,“但你确定罗曼妲不会对此有异议吗?” “她为什么要有异议?”蕾兰不以为然地说,“为此而引发争议根本不合逻辑。” “罗曼妲所做的事很少是有逻辑的。”史汪说,“我想,她只是为了为难你,所以不会赞同你的提议。但几天前,我的确看见她和玛拉伦达交谈过。” 蕾兰皱起眉头。玛拉伦达是传坎家族的远亲。 史汪掩饰住自己的一丝微笑。当人们轻视你的时候,你反而会有更多收获,而且往往是令人惊叹的收获。她曾经轻视过多少力量弱小的人?有多少次,她曾经像现在操纵蕾兰一样被别人操纵过? “我会注意这件事。”蕾兰说道。她会发现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她还在为罗曼妲担忧,她就没办法花太多时间窃取艾雯的权力。 玉座艾雯需要加快速度,完成她在白塔中的谋略。如果城外的两仪师在没有她监督时分崩离析,她对爱莉达的颠覆行动也将不再有什么意义。史汪已经很难继续干扰罗曼妲和蕾兰的行动了,尤其是蕾兰现在已经拥有如此巨大的优势。光明啊!有时候,史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用涂了奶油的活银梭子鱼玩杂耍。 史汪察看了一下阴云背后太阳的位置,距离黄昏已经不远了。“梭鱼肠子,”她嘟囔了一句,“我要走了,蕾兰。” 蕾兰瞥了她一眼,“你还要去为那个恶棍洗衣服吗?” “他不是恶棍。”史汪断喝一声,然后又暗中骂了自己一句。如果她还这样顶撞这些自以为高她一等的人,她的优势就要消耗殆尽了。 蕾兰微笑着,目光闪烁,仿佛她知道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这个女人真让人无法忍受,不管她们是不是朋友,史汪已经开始想要抽打她……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我道歉,蕾兰。”史汪强迫自己说,“想到那个男人对我做的事情,让我有些失态了。” “没错。”蕾兰的嘴唇进一步向下弯曲,“我想应该是这样,史汪。玉座也许会容忍布伦欺凌一名姐妹,但我可不会对此放任不管。现在你是我的随员了。” 你的随员?史汪想,难道你不止是认为我仅仅会在艾雯回来之前支持你? “没错,”蕾兰喃喃地说道,“我应该想到,现在是结束你被布伦奴役的时候了。我会替你偿还这笔债务,史汪。” “偿还我的债务?”史汪感觉到一阵慌乱,“这样明智吗?我当然不是不想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解脱,但我现在有很多机会能够偷听到他的计划。” “计划?”蕾兰一边问,一边皱起了眉。 史汪在心中打了个哆嗦,她最不想做的就是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布伦身上。光明啊,那个男人坚守誓言的严格程度,足以让护法们像是一群花言巧语的无赖。 她应该让蕾兰结束这种愚蠢的赎罪,但这个想法让她的肠子打了一个结。几个月以前,布伦已经对她违背誓言的行为感到失望了。当然,她并没有违背誓言,她只是推迟了为布伦服务的时间。但想要说服那个顽固的傻瓜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她现在选择比较容易的一条路,他又会怎样看她?他会认为他是胜利的一方,而她只能证明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她不打算让蕾兰成为解救她的人,这只会让她欠布伦的债务被蕾兰接收。两仪师会以更加精妙的手腕接受这样的债务,但这其中的每一枚铜板都要足额赔偿,还要加上她的忠心。 “蕾兰,”史汪低声说,“我并非是怀疑那位将军,但不管怎样,他控制着我们的军队。难道我们要完全信任他,不进行任何监督吗?” 蕾兰哼了一声。“我可不相信会有不需要指导的男人。” “我不喜欢给他洗衣服,”确实,她很不喜欢。但即使把塔瓦隆所有的黄金都给她,也无法阻止她这么做。“但如果我有责任这么做,有责任察看……” “是的,”蕾兰说着,缓缓地点头,“是的,你是对的。我不会忘记你的牺牲,史汪。很好,你可以走了。” 蕾兰转过头,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也许她是在期望自己成为玉座,在与其他姐妹道别时可以让对方亲吻自己的巨蛇戒的那一天。光明啊,艾雯真的要快点回来。握在她手里的真的是一条涂了奶油的银梭子鱼!涂了奶油的,该死的银梭子鱼! 史汪朝两仪师营地的边缘走去。布伦的军队环绕着两仪师的营地,但布伦的指挥帐篷位于和她所在位置正相对的另外一边,她至少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那里。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名正在运送补给的马车,他和他的马车可能是刚刚通过神行术来到这里。这名矮个子、头发花白的马车夫立刻答应让史汪坐到堆在马车的芜菁上。不过他似乎很好奇,为什么史汪不找一匹马,那样才更适合两仪师的身份。幸好这段路还不算远,而且对史汪来说,坐在蔬菜上要比在马背上摇晃体面得多。如果加雷斯·布伦要抱怨她的迟到,他一定会知道什么是唠叨。他一定会的! 她靠在一只装芜菁的麻袋上,褐色裙摆下的双腿挂在车厢后面。在稍有些颠簸的车厢上,她能稍稍俯瞰这座白色帐篷如同城市一般杂乱无章的两仪师营地。环绕它的是一支大军,更小一些的帐篷排成整齐的队列。环绕在这座军营外的是逐日增加的一些以军营为生的人。 在所有这些营帐以外,大地还是灰褐色的。冬日的积雪已经融化,但春天的幼芽仍然稀疏少见。原野上点缀着一丛丛矮橡树,山谷现出阴影,远方村庄飘起袅袅炊烟。这片草原让史汪感到熟悉和适意,而这种感觉又不禁让她有些讶异。当她第一次来到白塔时,她曾经坚信,自己永远也不会爱上这片无海之地。 现在,她在塔瓦隆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提尔。那个曾经在海边织补渔网,清晨时分与父亲一同撒网捕鱼的女孩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生活中充满秘密,却再没有一条海鱼的人。 秘密,这些强大的、能够统治许多人的秘密,它们占据了她的全部生活。再没有年轻人嬉戏的心情,没有自寻烦恼的时间,也没有维持友谊的余裕。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找到转生真龙,帮助他,指引他,希望能控制住他。 沐瑞已经为了这个任务而牺牲,但至少她还能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史汪已经老了,即使不是在肉体上,也是在灵魂上。她被封锁在白塔里,牵动各种丝线,影响着这个世界。她做过一些有意义的事,如果这些事真的有效果,时间会为她证明。 她并不为自己的人生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在走过这座军营时(路面上的坑洼和车辙不断地让这辆大车摇晃着,让它仿佛是装了一半干鱼骨的罐子),她对沐瑞产生了一阵妒忌。在这片土地还是美丽的绿色草原,而不是现在这种病态的荒土时,她曾经多少次透过白塔的窗户眺望这里?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她和沐瑞曾那么努力地战斗,而她们自己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快乐。 史汪觉得,也许自己继续留在蓝宗是一个错误。莉安就做了不同的选择,借由被静断、又被治愈的机会,改入了绿宗。不,史汪想。马车辚辚作响,周围全都是芜菁的辛辣气息。不,我要关心的只是如何拯救这个该死的世界。她没时间跑到绿宗去。但想到布伦,她又希望蓝宗能够在某些方面和绿宗相似一些。 玉座史汪没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时间,但随员史汪呢?在无形中引导人们要比依靠玉座的权威恐吓人们需要更多的技巧,不过也是一种更加有效的办法。而且,这也让她摆脱了这么多年以来领导白塔所伴随的那种沉重不堪的责任。也许,现在她的生活能有一些新的改变了? 马车已经来到军营的另一边。她摇摇头,甩掉自己愚蠢的想法,跳下车子,然后向马车夫点头道谢。她还是那个刚刚能参加网捕黑鱼的女孩吗?去想布伦没有任何用处,至少现在没有。现在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沿着营地的边界向前走去,军营在她的左手边。天色愈来愈暗,散发着刺鼻油腥味的灯盏照亮了她右手边散乱的棚屋和帐篷。在她面前是一道环形的原木围墙,这道木墙并没有围住整座军营,而它里面只有几十座军官帐篷和一些更大的指挥帐篷。它是这座军营在紧急状况下借以固守的要塞,也是营寨的核心。布伦认为有必要将他和他的军官们和大军营隔开。这座军营外周还有大片随军平民的营帐,他们有太长的边界需要巡守,否则间谍很容易就能渗入到这座军营之中。 这道木围墙只完成了四分之三,不过它的修筑工作进行得很快。如果攻城战役持续足够长的时间,也许布伦会在整座军营周边都筑起围墙。目前,布伦认为这座被工事围绕的小指挥所不仅会给予士兵一种安全感,还会让他们感受到一种权威。 八尺高的木桩立在前方的地上,尖端直指天空,如同一队哨兵肩并肩地站立着。在一座攻城营地中,还是有许多这样繁重的建造工作需要完成。木墙门口的卫兵知道要放她进去,她很快就来到布伦的帐篷前。她的确有许多衣服要洗,但那些工作大可等到明早再去做。落日的余晖已经开始消退了,她应该在黄昏时在特·雅兰·瑞奥德与艾雯见面。 像往常一样,布伦的帐篷里只有非常微弱的灯光。如果说其他人都在节省灯油,那么布伦就更是吝啬得有些过分了。他的大多数部下都活得比他更轻松自在。愚蠢的男人。史汪一声不响,就推开帐帘走了进去。 如果他愚蠢到不懂得去屏风后面换衣服,那他也就活该被看到。 他正坐在桌边,借着一支蜡烛的光亮工作着。看样子,他是在阅读侦察兵的报告。 史汪哼了一声,让帐帘在身后落下。连一盏灯都没有,这个家伙!“这么暗,你会把眼睛弄坏掉的,加雷斯·布伦。” “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只使用一根蜡烛,史汪。”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地翻了一页。“我还要告诉你,我的视力就和我还是个男孩时一样好。” “哦?”史汪问。“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打一开始就是个睁眼瞎子啰?” 布伦笑了笑,但并没有停止翻看报告。史汪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好确定让他听到。然后,她编织出一个光球,让它悬停在他的桌边。愚蠢的男人。她可不会让他因为看不清敌人的攻击而倒在战场上。把光球固定好之后(也许那个光球有些太靠近他了,让他不得不把头稍稍转过去一些),史汪走过去,从她横在帐篷中间的晾衣绳上逐一取下洗好的衣服。布伦从未抱怨过史汪在他的帐篷里晾衣服的行为,也没有把这个晾衣绳取下来过,这让史汪有些失望。她曾经想象过为这件事而狠狠惩罚他的样子。 “今天外边的营地里有一个女人来找过我。”布伦说着,将椅子推到一旁,又拿起一叠纸。“她想要为我提供洗衣服务。她已经为这片营地组织了一群洗衣妇。她说,她能比一个心不在焉的女仆更快、更好地洗完衣服。” 史汪僵在原地,偷偷瞥了布伦一眼,后者正看着他的文件。他强壮的下巴左侧被光球照成白色,右侧被跳动的烛光照成了橙色。有些男人会因为年龄变得软弱,另一些男人会变得疲惫且邋遢。布伦却变得更加引人瞩目,就像一根石柱经过工匠大师的雕琢,然后不断地经历着风雪的磨蚀。岁月没能摧折布伦的精神和力量,只是给了他更多风骨,在他的鬓角镀上银光,在他刚毅的面孔上刻下一道道智慧的纹路。 “你怎么对那个女人说的?”她问。 布伦翻过一页。“我告诉她,我对我现在的洗衣妇很满意。”他抬起头看着她。“我必须说,史汪,我很惊讶,我本以为两仪师对这种工作都是一窍不通的,不过我的制服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舒服过。你做得很好。” 史汪转过脸,藏起自己通红的面孔。蠢男人!曾经就算是国王也要跪倒在她面前,她操控着两仪师,为了人类的生存苦心经营!而他却在赞扬她的洗衣技巧? 但问题是,布伦的态度很诚恳,他是真心在称赞她。而且他从不会轻视洗衣妇或者跑腿的男孩,他总是平等地对待所有人。在加雷斯·布伦的眼中,君王并不会更高大。而能够履行誓言,坚守职责的人才会被他所看重。对他来说,对洗衣妇的赞扬就如同向死守阵线、顽强抗敌的士兵颁发勋章。 她又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蠢男人!她急忙又拉下一件衬衫,把它折好。 “你从未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你要违背誓言。”他说。 史汪又停住了动作,眼睛盯着帐篷的后墙,那上面映满了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倒影。“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她继续折叠衣服,“我有重要的讯息要通知沙力达的两仪师,我不能让洛根肆意妄为,不是吗?我必须找到他,把他带到沙力达。” “这些都只是借口。”布伦说,“哦,我知道这些都是事实。但你是两仪师。你大可用各种事实掩饰你真正的目的,就像别人使用谎言一样。” “你说我是个骗子?”她问。 “你不是,”他说,“你只是个违背誓言的人。” 她不由得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真应该让这个家伙好好听听她的…… 她犹豫着。他只是看着她,面孔被夹在两团光之中,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冷淡,但并非责难。“你知道,正是这个问题把我赶到了这里。正是因为它,我才会一直追赶你,才会向这些叛逆两仪师发誓效忠,尽管我并不想被拖进另一场对抗塔瓦隆的战争。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想要明白。我必须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个眼里充满激情、让人心神不宁的女人会违背她的誓言?” “我告诉过你,我会回到你那里,履行我的誓言。”史汪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双手猛力甩动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 “又是一个借口。”他轻声说,“又一个两仪师的答案。我能不能得到你全部的实话,史汪·桑辰?你到底有没有对谁说过实话?”他叹息一声。史汪听到纸张在他手中窸窣作响,烛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动。他又低头去看报告了。 “当我还是白塔见习生的时候,”史汪轻声说,“我和另外三个人一同见证了关于转生真龙诞生在龙山山麓中的预言。” 翻动纸张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中,”史汪继续说道,“有一个当场就死去了,另外一个随后不久也死于非命。她就是当时的玉座。我相信她是被黑宗杀害了。是的,黑宗的确存在。如果你告诉任何人我承认这个事实,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不管怎样,玉座在死前派出两仪师去寻找真龙,那些两仪师都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黑宗一定是在杀死泰姆拉之前从她嘴里拷问出了那些两仪师的名字。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那些名字的。有时候,想到她可能的遭遇,我还是会禁不住全身颤抖。 “很快,知道这个预言的人只剩下了两个,沐瑞和我。我们本不该听到这个预言。我们只是见习生,只是出于偶然才会走进那个房间。我相信,泰姆拉最终还是隐瞒了我们的名字,没有告诉黑宗,否则我们毫无疑问已经像其他人一样被杀死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至少,在忠于光明的人之中只有我们,所以,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加雷斯·布伦,我以全部身心投入到为真龙降临所进行的准备之中,我发誓要让人类度过最后,她的仪态要比她的面容老练得多。“现在,我的责任在这里。你必须监督并引导评议会的行动,让她们安分守己。我对你很有信心。” “这是高度的赞扬,吾母。”史汪说着,将沮丧的心情藏在肚里。“但我的确正在失去对她们的控制。蕾兰已经渐渐将自己当成第二玉座了,她伪装成支持你的样子,在营地中不断树立自己的威信。她正以你的名义为她自己谋夺权力。” 艾雯咬住嘴唇。“我本以为罗曼妲会占优势,毕竟是她发现了弃光魔使。” “我相信,罗曼妲也以为占据优势的是她。”史汪说,“但她浪费太多时间享受她的胜利,蕾兰则费了不少力气成为玉座最忠实的仆人。听她说的话,你会以为你和她是最推心置腹的朋友!她已经任命我做她的随员。每一次评议会上都能听到她在说‘艾雯会希望如此’或者‘我们这么做的时候,要记得艾雯是怎样说的’。” “聪明。”艾雯说。 “非常聪明。”史汪叹了口气,“但我们知道,她们两个之中迟早会有一个人站到另一个人的头上去。我一直努力把她的矛头引向罗曼妲,但我不知道还能影响她多久。” “尽你所能。”艾雯说,“但即使蕾兰拒绝了你的影响,也不必担心。” 史汪皱起眉,“但她在图谋篡夺你的位置!” “却又把我当做她的根基。”艾雯微笑着说。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变成了褐色,立刻又将它变回金色,完全没影响她们的交谈。“只有当我再无法回去的时候,蕾兰的策略才会成功。她将我当成了她的令牌。我回去以后,她将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我的领导。她已经把她的全部权力都建立在我身上。” “如果你不能回来呢,吾母?”史汪轻声问。 “那么两仪师最好能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领袖。”艾雯说,“如果蕾兰成为攫取这种力量的人,那就这样吧。” “要知道,她有很好的理由不让你回来。”史汪说,“至少她绝对没有将赌注放在你身上。” “即使是这样,也不该过分责备她。”艾雯稍稍放低心防,脸上现出一片愁云。“如果我在外面,可能也不会看好自己。但你必须处理好这件事,史汪。我不能让自己分神。我在这里看到太多胜利的因素,也看到我们失败后可能要付出的更惨重的代价。” 史汪懂得艾雯下巴上那道顽固的线条。今晚,她是不可能说服她了,只能在下次会面的时候再试一试。 所有这些事:阳极力的净化、殉道使、白塔的崩溃,都让史汪不寒而栗。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此进行准备,但当这些事终于成为现实时,她依旧感到深深的不安。“最后战争终于要到了。”史汪的这句话大半是在自言自语。 “是的。”艾雯的声音非常严肃。 “而我的力量却只剩下了十之一二。”史汪也露出了愁容。 “等到白塔恢复为一体时,我们也许能让你掌握一件法器。”艾雯说,“在与暗影对抗的战争中,我们必须使用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东西。” 史汪微笑着,“这样很好,但并没有必要。我只是习惯于嘟囔一下这件事。实际上,我已经适应了我的……新状况。这并不很难,而且这还让我得到了一些新的优势。” 艾雯皱起眉头,仿佛想要弄清楚弱小的导引能力会给史汪带来什么优势。最后,她摇了摇头。“伊兰曾经向我提到过白塔有一个房间,里面装满了各种具备特殊力量的物品。我想,它的确是存在的?” “当然,”史汪说,“地下储藏室。它在地下室的第二层,东北侧,是一个只有一扇简单木板门的小房间。但你肯定能找到它,它是那条走廊里唯一上锁的房间。” 艾雯点点头。“我不能依靠强力打倒爱莉达,但知道它的存在还是很好的。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的事吗?” “没有了,吾母。”史汪说。 “那么,回去睡觉吧。”艾雯犹豫了一下,“下一次,我们两天后见面,就在这个初阶生餐厅里。不过我们也许应该在城外谈话了,我不太相信这个地方。如果我们的营地里就有弃光魔使,我愿意用我父亲的半个旅店打赌,白塔中一定也有一个。” 史汪点点头。“好的。”她闭上眼睛,很快就发现自己在布伦的帐篷中醒了过来。蜡烛已经烧尽,她能听到布伦平静的呼吸声从帐篷另一边的小床上传来。她坐起身,朝那个男人望过去。但帐篷里太黑了,她只能看见一些影子。在谈论过弃光魔使和殉道使以后,这名坚强的将军却让她感到安慰。这可真奇怪。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报告吗,艾雯?史汪无聊地想着,站起来走到屏风后,换下长裙,穿上自己的睡裙。我想,我也许恋爱了。这值得报告吗?不过在艾雯看来,肯定还是阳极力被净化和女人导引阳极力更奇怪。 史汪摇摇头,把那件梦行特法器藏回到床褥里,然后将身子缩进毯子。 她决定不在他的被里塞老鼠,仅此一次。 第九章 离开梅登 清冷的春风吹过佩林的脸庞。这样的风里应该充满花粉和晨露的气息,还有被阳光催动的嫩芽,新的生命和土地中洋溢的勃勃生机。 但,风中却只有血和死亡的气味。 佩林转过身,背对着那阵风,跪下去查看这辆马车的轮子。这是一辆用山核桃木制造的牢固马车,因为常年日晒雨淋,木色已经变得很深。不过看起来,它被保养得很好。但佩林知道,处置来自梅登的各种物品时,都要多加谨慎。对待车辆,沙度人并不像对马匹那样蔑视,但他们也像所有艾伊尔人一样,更喜欢轻装简行,所以他们丢下所有的马车和大车。不过佩林在查看的过程中,已经发现不止一辆车上有暗藏的破损。 “下一个!”他一边查看第一个轮毂,一边喊道。他命令的目标是那些正等待着同他说话的人。 “大人。”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木料相互碰撞在一起般。是海丹首席将军格拉德·亚甘达,他的身上散发着上过油的盔甲气味。“我必须就行军事宜提出请求,请允许我和女王殿下走在前面。” 亚甘达口中的“女王殿下”指的是雅莲德,海丹女王。佩林继续审视着车轮。对于木匠一行,他并不像对铁匠那般熟悉,不过他的父亲教过每一个儿子辨认马车上的各种问题。最好现在就修整好这些问题,不要让它们在半路上造成麻烦。佩林的手指抚过光滑的棕褐色山核桃木,这些木头的纹理相当清晰。他用指尖摸索过每一个裂缝,寻找着每一个不正常的受压点。四个轮子看起来都很不错。 “大人?”亚甘达问道。 “我们一同行军,”佩林说,“这就是我的命令,亚甘达。我不会让那些难民以为我们要抛弃他们。” 难民。这里足足有十万人!光明啊,整个两河都没这么多人。现在佩林就需要喂饱他们的每一张嘴。马车,许多人都不明白一辆好马车的重要性。他躺下去,准备检查车轴,这让他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这片天空被梅登城的城墙遮住了一部分。 在阿特拉北部如此偏僻的地方,这已经算是一座大城了。不过它更像是一座要塞,有着巍峨的城墙和塔楼。就在前一天,这座城市周围还盘踞着沙度艾伊尔,但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这里。许多人被杀了,其他人都逃走了,沙度人的俘虏全被佩林和霄辰人的联盟所解 6551." >救。 沙度人留给他两样东西: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十万名需要照料的难民。但他很高兴能还他们自由。不过他攻取梅登的目标却只有一个:救出菲儿。 另一队艾伊尔人已经来到城下,但他们的进军速度很慢,而且没有直接冲向梅登,只是在城外扎下营帐。也许他们得到逃跑沙度人的警告,一支大军击溃了拥有数百名导引者的沙度本部。看样子,这支新来的艾伊尔人队伍并不急于和他打交道。 这给了佩林时间,至少是一点时间。 亚甘达还在看着他。这位将军披着抛光的胸甲,将带面甲的头盔夹在手臂下面。这名身材壮硕的人并不是那种依靠贵族身份飞黄腾达的军官,而是一个从最底层一直打拼到首席将军位置的普通平民。他擅长作战,服从命令,一般都是如此。 “我不打算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亚甘达。”佩林说着,将躺在潮湿土地上的自己拉到了马车下面。 “我们至少可以使用神行术吧?”亚甘达一边问,一边跪下身,朝马车底下望过来。他被剪短的灰发几乎碰到了地面。 “殉道使已经快累死了。”佩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个你也知道。” “他们无法开启大通道,”亚甘达说,“但也许他们能送走一小队人。俘虏生活已经让我的主人耗尽心力和体力!你不会想要她进行这场行军吧!” “难民们一样疲劳。”佩林说,“雅莲德可以骑马行军,但她必须和我们一起离开。光明在上,但愿我们能尽早出发。” 亚甘达叹了口气,但他同时也点了一下头。在佩林摸索车轴时,他站起身。佩林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木材承受的压力,但他更愿意用手进行确定,触摸得到的结果更加可靠。在木头脆弱的地方总是会有裂隙,而且手指还能感觉到木头上即将折断的位置。只要认真对待,木头总还是可靠的。 和人不同。和他自己不同。 佩林咬住牙,他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他必须不断工作,必须做些事来分散心神。他喜欢工作。但现在,他能够工作的机会愈来愈少了。“下一个!”他的声音从马车底下直传出去。 “大人,我们应该进攻!”一个凶狠的声音在车边响起。 佩林猛地将后脑靠在被踩踏过无数遍的草地上,闭起眼睛。贝坦·加仑恩,翼卫队将军,梅茵军队的统帅,正如同亚甘达是海丹军队的统帅。这两个人唯一相似的也只有这一点了。在马车下面,佩林能够看见贝坦一双漂亮的大靴子,上面装饰着鹰形..的搭扣。 “大人,”贝坦继续说着,“我相信翼卫队的一次冲锋足以打垮那些艾伊尔暴徒。我们正是在这里打败了那些艾伊尔人!” “那时我们有霄辰人的帮助。”佩林检查完车轴后,将身子向前挪过去,准备检查另一根车轴。他穿着脏污的旧外衣。菲儿又要为此而惩罚他了。他应该有领主的样子。但如果他要在泥泞的草地上躺一个小时,查看马车底部,难道他还是必须穿上好的外衣吗? 菲儿当然不会想让他躺在泥地里。佩林犹豫着,手指按在前车轴上,心里想着菲儿鸦黑色的头发和别致的沙戴亚鼻子。菲儿拥有他全部的爱,她是他的一切。 他已经成功了,他救了她,但为什么他感觉状况几乎还像以前一样糟糕?他应该喜悦,应该快乐,应该如释重负。在她还是俘虏的时候,他曾经有那么多忧虑,而现在,她平安回来了,所有事情的感觉却还是不对。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光明啊!难道就没有一件事能正常一点吗?他把手伸进口袋,去找那根打结的皮绳。但他已经将那根绳子给丢了。不要这样!他想,她回来了,我们可以恢复成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吗? “是的,没错。”贝坦还在说话,“我想,霄辰人的离去的确削弱了我们的力量,但那支艾伊尔部队的规模要比被我们击败的沙度人小得多。如果您担心我们力量不足,您可以送信给那名霄辰将军,让她回来,她肯定会愿意再次与我们并肩作战!” 佩林强迫自己的心思回到眼前的状况里,他自己的问题愚蠢且无聊。现在,他需要确保这些马车能够使用。前车轴也没问题。他翻起身,从马车下面退出来。 贝坦身高中等,但他头盔上的三根羽毛让他显得更高了一些。他的红色眼罩和盔甲都微微闪烁着光芒。佩林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丢掉了一颗眼珠。现在他显得很兴奋,仿佛是认为佩林默认了他的进攻计划。 佩林站起身,掸了掸朴素的褐色长裤。“我们要走了。”他抬起一只手,阻止贝坦和他争论。“我们在这里击败了一些沙度氏族,但那是因为我们利用了叉根,而且我们一方还拥有罪奴。现在我们已经疲惫了,很多人受了伤。菲儿已经回来了,我们没有理由再次开战。我们要逃走。” 贝坦看起来并不满意,但他还是点点头,转身朝他骑在马背上的部下走去,一双靴子在地面上踏起一片片泥水。佩林看了一眼在这辆马车周围等待着与他谈话的人群。这种事务曾经让佩林感到气馁。看起来,这几乎是没意义的工作,这些人之中有许多早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但他们需要听他亲口说出这些答案。现在佩林已经理解这其中的重要性,而且,他们的问题能够帮助他不去考虑救出菲儿之后,自己那种奇怪的紧张感。 他朝队列中的下一辆马车走去。这里排列着超过50辆马车,前面的马车已经装满了从梅登搜集来的物资,中间的马车正在装货,还没被检查的马车只剩两辆了。他本想在日落之前离开梅登,这样,他们也许能及时远离这里,到达安全的地方。 除非这些新来的沙度人为了复仇向他们发动追击。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找到佩林要率领的这帮人马。 太阳正向地平线坠去,仿佛云层后面的一个光点。光明啊,这里还是一团混乱,到处都是散乱的难民和各支部队的营地。不要说离开这里,现在如果能把这些人组织成像样的队伍就不错了! 原先的沙度营地已经不复存在,他的人在那里搜集了许多被抛弃的帐篷。现在,梅登城周围只剩下被踩踏过无数次的荒草和烂泥,以及一些无用的垃圾。属于艾伊尔的沙度人不喜欢城市,他们宁愿在城墙外扎营。佩林依旧觉得艾伊尔是一个奇怪的民族。有谁会放弃睡在床上的机会?更别说城墙能够让他们在军事方面占尽优势了。 但艾伊尔人轻视城墙。在沙度最初攻击梅登城的过程中,大部分建筑物都被烧毁,或者至少被洗劫一空。门扇被砸掉,窗户被打碎,各种物品被丢弃在街道上,又被取水的奉义徒踩得稀烂。 人们像蚂蚁一样来回奔忙,在城门口进进出出,在周围的旧沙度营地中寻找一切还有些价值、可以带走的东西。如果他们打算通过神行术离开这里,就必须丢掉这些马车,因为格莱迪没有足够的力量打开能够让马车通行的通道。但现在,这些车辆将发挥很大的作用。这里还有一些牛,有人正在检查它们,确保它们能够拖曳车辆。沙度人让城中的许多马匹都跑掉了,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但现在只能尽量利用能够找到的资源了。 佩林向另一辆马车走去,开始查看这辆车的轭具。“下一个人!” “大人。”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相信我是下一个人。” 佩林朝说话的人瞥过去,是塞班·巴尔沃,他的秘书。这个人有着一张干瘪的面孔和永远向前弯曲着的头颈,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头秃鹫。虽然他的外衣和裤子都很干净,佩林却觉得他每迈出一步,那些衣服上都能抖下一团灰尘。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尘土气息,就好像一本旧书。 “巴尔沃,”佩林说着,用手指抚过车轭,然后又检查过皮制挽索,“我还以为你在和那些俘虏交谈。” “确实,我一直在忙着我的工作。”巴尔沃说,“不过,很想问一下,您有没有让霄辰人带走全部能够导引的沙度俘虏?” 佩林又瞥了一眼这位似乎散发着霉味的老秘书。那些能够导引的智者因为喝下了叉根而不省人事。她们还在昏迷的时候,就被移交给了霄辰人,任由他们处置。这个决定当然不会给佩林的艾伊尔盟友留下任何好印象,但他不可能让那些能导引的女人有机会向他复仇。 “我想不出有什么需要她们的地方。”他对巴尔沃说。 “那么,大人,我有一些非常有趣的事要告诉您。比如说,似乎有许多沙度人对他们部族的行为感到羞耻,那些智者之间也多有分歧。而且,她们曾经和一些非常奇怪的人打过交道,那些人给了她们一些属于传奇纪元的强大物品。无论他们是谁,他们肯定是可以施展神行术的。” “弃光魔使,”佩林耸了耸肩,单膝跪到地上,查看起右前轮,“我们没办法知道是哪些弃光魔使。也许他们进行了伪装。” 他从眼角看到巴尔沃吮了吮嘴唇。 “你不同意?”佩林问。 “不,我同意您的看法,大人。”他答道,“根据我的判断,沙度人得到的那些‘物品’非常值得怀疑。那些艾伊尔被愚弄了,但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还不明白。不管怎样,如果我们能更仔细地搜索这座城市……” 光明啊!这个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向他提出一些明知他不会答应的请求吗?他俯下身,查看车子的后轮,心中感到一阵烦乱。“我们已经知道了,弃光魔使在图谋攻击我们,巴尔沃。他们不会张开手臂欢迎兰德再次将他们封印,或者用别的办法处置他们。” 该死的色块,在他的脑海里凝聚成兰德的样子!他将这些图像推开。每当他想起兰德和麦特时,这些色块就会出现,并变成他们的样子。 “不管怎样,”佩林说,“我不知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们会带上沙度人奉义徒,他们是枪姬众的俘虏,你可以审问他们,但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是的,大人。”巴尔沃说,“我们失掉那些智者实在有些可惜。根据我的经验,她们是那些艾伊尔人中最……讯息灵通的人。” “霄辰人想要她们,”佩林说,“所以他们才会参加这场战争。在这件事上,我不会接受伊达拉的威吓。而且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巴尔沃?” “也许我们可以送去一封信,”巴尔沃说,“让那些智者在醒来以后回答一些问题。我……”他停住口,弯下腰看着佩林。“大人,这样我们都无法专心讨论问题。不能让别人来检查这些马车吗?” “其他人或者太累,或者太忙。”佩林说,“我希望难民们都等在营地里,只要我们下达出发的命令,他们就能上路。我们的大部分士兵都在城中搜寻补给品,我们需要他们找到的每一把谷粒。我们的食物已经有半数都腐烂了。我只是因为必须待在人们能找到我的地方,所以才没有到那里去。”虽然不情愿,但他只能接受这种安排。 “好吧,大人。”巴尔沃说,“但您肯定能另找一些事,不必非要躺倒在马车下面。” “这个工作我可以一边和别人说话一边做。”佩林说,“你并不需要我的双手,只需要我的舌头,而这条舌头正在告诉你,忘掉那些艾伊尔人。” “但……”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了,巴尔沃。”佩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边透过轮辐看着巴尔沃。“我们向北出发。我和沙度人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就算把这里烧光,我也不在乎。” 巴尔沃再次吮了吮他的薄嘴唇,气息中出现了一丝气恼的意味。“当然,大人。”他迅速地鞠了个躬,便退下了。 佩林也从马车下退出来,站起身,朝马车队旁一个穿着脏裙子和破旧鞋子的年轻女孩点点头,说道:“去找林科过来,让他来看看这个轮毂。我觉得这里的轴承脱落了,随时都有可能散开来。” 那个女孩点点头,跑开了。林科是一名木工师傅,他很不走运,在去凯瑞安看亲戚时遭遇沙度人的进攻。成为沙度人的俘虏之后,他差点就失去自己的意志。也许一开始就可以让他来检查这些马车,但佩林看到他那双魂不守舍的眼睛时,实在没信心他是否真的会仔细检查这些车辆。不过,如果把问题直接指出来,林科还是很擅长把车辆修复如新的。 实际上,佩林希望自己能做些实在的事情,而不必去思考其他问题。修理马车是简单的事,和人完全不同。 佩林转过身,朝空旷的营地瞥了一眼,那里大约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篝火坑和碎布垃圾。菲儿正朝城内走来,她组织了一些她的追随者,出去进行侦查了。她美得撼人心魄,那种美丽并不只限于她的面容和身材,还有她指挥部属时的镇定从容,她随机应变的机巧聪灵。她的聪慧是佩林永远也不会有的。 他并不愚蠢,只是习惯对事情多加考虑。但不像兰德和麦特,他在和人打交道时从来都没什么办法。是菲儿让他明白,他不需要去应付任何人,甚至不需要应付女人,只要能让别人理解自己就行了。他也不需要善于与任何人交谈,只要能够和菲儿说话就可以了。 但现在,他不知道该和菲儿说些什么。他担忧菲儿在被俘时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并不在意那些事。的确,那些事让他愤怒,但它们并不是她的错。一个人为了生存下去,有时必须做一些事。他尊敬她和她的力量。 光明啊!他想道,我又在想这些事了!他需要工作。“下一个!”他喊了一声,又弯下腰继续检查起马车。 “如果让我只从你的表情判断,”一个强壮的声音说道,“我会以为我们打输了。” 佩林惊讶地转过头,他一直没发现谭姆·亚瑟也是等待和他说话的人之一。现在这群人已经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一些信使和随员等在那里。在他背后,那名上了年纪,却依然身材健壮的牧羊人正靠在他的硬头棒上。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色,佩林还能记得那些头发全部如漆般黑亮的时候,那时,佩林还只是个男孩,还不懂得如何使用铁锤和铸炉。 佩林的手指垂下去,碰到了腰间的铁锤。他选择这把锤子做为武器,而不再是战斧。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他在梅登的战斗中还是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这才是令他感到困扰的问题吗? 或者他真的是那么喜欢杀戮? “你想要什么,谭姆?”他问。 “我只是来报告一个讯息,大人。”谭姆说,“两河人已经做好了行军准备,每个人都背着两顶帐篷,以备万一。因为叉根的关系,我们不能使用城中的水,所以我派一些人去引水渠那里,灌满了一些水桶。我们需要一辆马车把它们运回来。” “好。”佩林微笑着说道。终于有人在做一些实在的事情了!“告诉两河人,我打算让他们尽快返回家乡。只要等到格莱迪和尼尔德恢复体力,能够施展神行术时。这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很感谢你,大人。”谭姆说。这个头衔由他的口中说出来,感觉真是奇怪。“我能单独和您谈谈吗?” 佩林点点头,注意到林科已经过来了,他一瘸一拐的步伐很是独特。佩林和谭姆一起离开马车队,后面还跟随着那些随员和卫兵。他们一直走进梅登城墙的影子里。垒成墙基的大石上面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奇怪的是,这里的苔藓要比他们脚下泥土中的野草色彩明艳得多。在这个春天里,似乎只有苔藓是绿色的。 “什么事,谭姆?”一走到众人听不到的地方,佩林立刻就问道。 谭姆揉搓着满是灰色胡渣的脸颊。最近这个星期,佩林把部下逼得很紧,让他们根本没有刮胡子的时间。他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羊毛外衣,厚实的布料能够很好地抵挡住山风。 “孩子们都想知道,佩林。”谭姆的口气比刚才在众人面前时随和了许多,“你所说的放弃曼埃瑟兰是真的吗?” “是,”佩林答道,“那面旗子从一开始出现时,就只是在制造麻烦。霄辰人和其他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国王。” “已经有一位女王宣誓成为您的仆从。” 佩林考虑着谭姆的话,思索如何回答才是最好。以前,他这种习惯总是让人们以为他是个脑筋迟钝的人。现在,人们认为他的思考代表着机敏与睿智。这就是在名字前面加上几个花俏头衔的效果! “我想,你是对的。”谭姆的评价让佩林感到惊讶,“称两河为曼埃瑟兰不仅会引起霄辰人的敌意,而且还会激怒安多女王。这意味着你的野心将不止是拥有两河,也许你还想要征服旧曼埃瑟兰全境。” 佩林摇摇头,“我不想征服任何地方,谭姆。光明啊!无论人们说我得到了什么,那些都不是我想拥有的。伊兰最好快一点坐到王座上,向两河派个领主过来。到那时候,佩林领主的事情就结束了,我们就能回到正常生活。” “那么雅莲德女王呢?”谭姆问。 “她可以改为向伊兰宣誓,”佩林顽固地说,“或者也许直接向兰德宣誓。她似乎很喜欢玩关于王国的游戏,就像小孩子玩的那些游戏一样。” 谭姆的气味里带着关切,还有困扰。佩林将目光转向一旁。这件事不该变得这么复杂。“怎么了?” “我只是以为,你已经对这件事做出决定了。”谭姆说。 “从菲儿被俘以前到现在,我的决定一直没有改变。”佩林说,“我也还是不喜欢那面狼头旗。我想,现在该是把两面旗子一起取下来的时候了。” “人们相信那面旗帜,佩林。”谭姆低声说道。他对佩林一直都很温和,但这也让佩林没办法不听他的话。当然,他的话一直都很有道理。“我把你拉到这里,是因为我想要警告你,如果你让孩子们回两河去,也许会有一些人走掉,但并不会很多。我早就听说,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发誓要追随你直到煞妖谷。他们知道最后战争就要到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们不打算缩回家里去。”说到这里,谭姆犹豫了一下。“我想,我也不会。”他的气息显得异常坚决。 “到时候再看吧。”佩林皱起眉,“到时候再看。” 他让谭姆去叫一辆马车把那些水桶运回来。士兵们不会违抗谭姆的命令,他是佩林的大将。虽然这并不是佩林任命的,他只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对于谭姆的过去,他并不是很清楚。但谭姆参加过很久以前的艾伊尔战争,在佩林出生前,他就已经习惯与刀剑为伴了。现在,他忠心耿耿地追随着佩林。 他们全都是这样,而且他们还想一直这样!难道他们不明白佩林是什么人?佩林靠在墙上,继续留在阴影里,丝毫不打算回到他的随员中间去。 现在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心境也在受这件事的困扰。这不是让他愤懑的全部原因,但这些事却仿佛都有着莫名其妙的牵连。即使菲儿回来了,也是如此。 最近,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领袖。即使有菲儿在身边指导,他也没能成为别人的表率。当她不在的时候,他的表现就只有更糟,非常非常糟糕。他忘记兰德的命令,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心里只想着把菲儿弄回来。 但一个男人还应该做些什么?他的妻子被绑架了! 他救了菲儿。但为了做这件事,他抛弃其他每一个人。因为他,人们死去。那些都是很好的人,是信任他的人。 站在影子里,他回忆起一个时刻,只是在一天以前,那时,他的一名盟友倒在艾伊尔人的箭下,那个人的心被马希玛毒害了。亚蓝曾经是他的朋友,为了救菲儿,佩林抛弃了他。亚蓝本该有个更好的结局。 我本来就不该让那个匠民拿起剑,他想。但他不想现在处理这个问题,他不能,现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他从墙边走开,打算去检查车队中的最后一辆马车。 “下一个!”他在开始查看马车前喊道。 埃拉纹·卡奈尔迈步上前。这名阿玛迪西亚女子已经不再穿着她的奉义徒长袍,而是换上一条样式简单的浅绿色长裙。这条裙子也并不干净,是从营地的废墟中找出来的。她身材丰满,但脸上依旧有着俘虏生活带给她的憔悴形容。她的气息中有着坚定的决心,而她的组织能力优秀得令人吃惊。佩林怀疑她本是一名贵族。她有着这样的气息:自信,惯于发号施令。这些特质并没有因为俘虏生活而被抹去,这也是让人颇感惊奇的一件事。 当佩林跪下去端详第一只车轮时,他忽然很好奇为什么菲儿会选择埃拉纹来监督其他难民,为什么不从刹菲儿中找一些人?那些刹菲儿的确曾经是惹人厌烦的纨绔子弟,但他们早已显示出令人惊讶的办事能力。 “大人,”埃拉纹说道,她熟练地行着屈膝礼,这同样证明了她的出身背景,“我已经将人们组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这么快?”佩林从车轮上抬起头。 “这并不像我们预料的那样困难,大人。我命令他们按照国籍集结在一起,然后再依照他们出生的城市分成队伍。当然,凯瑞安人的人数最多,其次是阿特拉人和阿玛迪西亚人,还有一切其他国家的人,如阿拉多曼人、塔拉朋人,以及零星的边境国人和提尔人。” “有多少人能够徒步行走一到两天?” “大多数都可以,大人。”她说道,“当沙度人占据这座城市时,病患和年长的人都被赶走了。这里的人早已习惯艰苦的劳作。他们都很疲惫,大人,但没有人想要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毕竟另一支沙度人已经在距离这里不到半天路程处扎了营。” “好的,”佩林说,“让他们立刻出发。” “立刻?”埃拉纹惊讶地问。 佩林点点头,“我想让他们尽快上路,朝北方前进。我会派雅莲德和她的卫兵在前面引路。”这应该会让亚甘达不再抱怨了,而且也能让难民们尽快离开此地。在那之后,枪姬众们可以更有效率地在这里搜集物资。不管怎样,对沙度营地的清理已经接近尾声,佩林的全部人马都必须在路上独立生存一两个星期,然后,他们就能借助神行术前往更安全的地方。也许是安多,直接前往凯姆林。 他背后的那些沙度人的确是个麻烦,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最好赶快离开,让诱惑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埃拉纹又行了个屈膝礼,跑去进行准备了。又有一个人没有向他提出任何问题,或者对他的意图进行各种猜测,佩林为此感谢了一下光明。他马上派了一个男孩去通知亚甘达..准备出发,然后结束了对马车的检查,站起身,在裤子上擦净双手,说道:“下一个!” 没有人再走过来,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卫兵、送信的男孩和几个等待着把牛套上车,去装载货物的马车夫。枪姬众在旧营地中央堆积了大量的食物和其他物资。佩林能够看见菲儿正在那里进行指挥。 佩林派自己的全部随员去协助菲儿,随后便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且无事可做。 这是他最不想出现的情况。 风再一次吹起,带来可怕的死亡气味,还有一阵阵回忆,战斗的狂热,每一次挥起铁锤的激动与颤栗。艾伊尔人是优秀的战士,在这片土地上无人可与他们为敌。他们同样损失惨重。佩林的身上也多了不止一道伤口,不过这些伤口都已经得到了治疗。 与艾伊尔人作战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每一个被他杀死的人都是使用枪矛的大师,都是差点夺走他性命的人。但他赢了。在那个战斗的时刻,他感觉到了无比的激情,那就好像终于找到可以释放的裂隙,溃堤而出的洪水。在两个月的苦等之后,每一击都意味着距离菲儿更近一步。 再没有空谈,再没有计划,他找到了目标。而现在,这目标又不复存在了。 他感觉到空虚,就好像……好像他的父亲许诺给他,会在冬日告别夜送他一件特殊的礼物。他等待着、期盼着、努力工作,只为了那件未知的礼物。当他终于得到那匹小木马时,他兴奋了一段时间。但到了第二天,他的心里就充满了烦闷。不是因为礼物,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目标可以为之奋斗了。兴奋感消失了,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等待带给他的兴奋要比礼物本身强烈得多。 那之后不久,他就开始去铁匠铺拜访卢汉师傅,并最终成为他的学徒。 他很高兴救回菲儿,他们终于重新团聚了。但现在,他又该做些什么?这些该死的人视他为领袖,有些人甚至把他想象成国王!他可从没提出过这种要求。每次他们打出那两面旗帜时,他都会要求把它们收起来,直到菲儿劝说他,这么做会给他带来好处。只是他仍然不相信孤独飘扬在他的营地上方的那面狼头旗会是属于他的。 但他能把那面旗摘下来吗?所有人都在看着那面旗。每次经过那面旗帜时,他都能嗅到他们的自豪。他不能拒绝他们。兰德需要他们的力量。为了最后战争,他需要每一个人。 最后战争。难道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毫无权力欲望的人能够率领这些人加入那场战斗,并让他们活下来吗? 色彩在盘旋,凝聚成兰德,他正坐在一间似乎属于提尔风格的石砌房屋里。佩林的老友脸上布满了阴影,如同肩头压着重担。即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庄严且高贵。他才是君王的不二人选。那身华贵的红色外衣,那种贵族气质。佩林只是一个铁匠。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驱散了那副景象。他需要找到兰德,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拉着他。 兰德需要他。这就是他现在的目标。 第十章 最后一点烟草 罗代尔·伊图拉德无声地抽着烟,烟雾如同盘曲的长蛇,从烟斗中袅袅升起,在屋顶上形成了一圈圈漩涡,然后从裂隙中逸散出去。这座房子老旧的墙板上同样有许多一直透到外面的裂缝,灰色的木材多已干朽开裂。墙角的一只黄铜火盆里跳动着火苗,冷风不断地从缝隙中吹进来。伊图拉德有些担忧,这幢房子会在一阵大风中轰然倒塌。 他正坐在一只凳子上,面前桌子上摊放着几张地图。在桌子一角,他的烟草袋压着一张满是皱褶的纸,这张纸因为一直被叠起,收在他的外衣口袋里,现在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了。 “怎样?”拉加比问。他有着褐眼、粗脖、宽鼻、圆球般的下巴和光秃秃的头顶,这些让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块硕大的砾石。而且他的思维和做事方式也很像一块石头,要让他滚动起来,需要花很大的力气。但只要一开始动,他就很难停下来。他是第一个加入伊图拉德的人。而不久以前,他还是最热心于反叛国王的大贵族之一。 伊图拉德在达鲁纳的胜利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星期,这场胜利让他的形象辉煌许多,也许有些太辉煌了。啊,亚撒拉姆,他想道,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老友。真希望你没发疯。如果拉加比是一块石头,霄辰人就是一场山崩。我们已经把雷电引到自己的头上了。 “现在怎样?”拉加比再次问道。 “等待,”伊图拉德答道,光明啊,他最痛恨的就是等待,“然后我们战斗,或者逃跑。我还没打定主意。” “那些塔拉朋人……” “不会来了。”伊图拉德说。 “他们承诺过的!” “是的。”伊图拉德亲自去找了他们,激励了他们,要求他们与霄辰人再战一场。他们向他报以欢呼,但并没有急于追随他。他们会拖慢他的脚步。现在他已经不止一次要他们“最后再战一场”了。他们能够看清这场战争的走向。他无法再依靠他们,尽管他们从来也不是那么可靠。 “懦夫。”拉加比嘟囔着,“就让光明烧了他们吧!我们自己干,就像以前一样。” 伊图拉德久久地吸了一口烟。他最终决定给烟斗里填上这些两河烟草,这是他所有的最后一点两河烟草了。他收藏了几个月,香味很好,不愧是最好的烟草。 他再次研究地图,将一张小些的地图摆在面前。他的地图当然更好一些。“这个新的霄辰将军统率着30万人马,以及超过两百名罪奴。” “我们以前打败过更多的军队。看看我们在达鲁纳的战绩!你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罗代尔!” 那场胜利让伊图拉德用尽了每一点天时地利、诈术和运气,即使这样,他还是失去了超过半数的部下。现在,他只能狼狈不堪地逃离这支规模更大的霄辰军队。 这一次,他们不会犯任何错误。霄辰人不会再只是依靠他们的雷肯搜索情报了。他的人已经拦截到数名侦查步卒,这意味着肯定还有十几名侦察兵逃过他们的搜索。这一次,霄辰人已经掌握伊图拉德真正的实力和位置。 他的敌人已经不再接受他的引诱和驱赶,而是在猎捕他,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踏进他布下的任何一个陷阱。伊图拉德计划向阿拉多曼内陆撤退,这样会为他的部队争取到有利的环境,并拉长霄辰人的供给线。他估计这样能够再维持四到五个月。但现在这些计划都没有用了,因为制定计划时,伊图拉德还不知道一支该死的艾伊尔大军正在阿拉多曼横行无阻。关于艾伊尔人的报告往往会夸大其辞,所以他还不能确定背后到底有多少艾伊尔人。根据现有的报告,十万艾伊尔人已经控制了阿拉多曼北部的大部分地区,班达艾班也在他们的控制中。 十万艾伊尔人,这相当于20万阿拉多曼军队,也许更多。伊图拉德还记得20年前雪中之血那场战争,每杀死一个艾伊尔人,他都要付出十名士兵的生命。 他被困住了,如同被夹在两块石头之间的一颗胡桃。现在他只能撤退到这里,龟缩在这个被抛弃的巨森灵聚落中,这能够为他提供一点对抗霄辰人的优势。霄辰军队的规模是他的六倍,就算是最缺乏经验的指挥官都明白,这种战斗根本是自杀。 “你见过杂耍大师吗,拉加比?”伊图拉德一边问,一边审视着地图。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公牛般的汉子困惑地皱起眉毛。“我见过走唱人……” “不,不是走唱人,是大师。” 拉加比摇摇头。 伊图拉德若有所思地吐了一口烟,才继续说道:“我见过一次,他曾经是凯姆林的宫廷吟游诗人,那是个精力充沛、机敏异常的家伙。那么聪明的人真不该只是在酒馆的大厅里演出。吟游诗人一般不会玩杂耍,但他并不介意这种要求。我想,他也许是曾经很喜欢用杂耍逗笑年轻的王女。” 他从嘴角取下烟斗,敲掉里面的烟灰。 “罗代尔,”拉加比说,“那些霄辰人……” 罗代尔竖起一根手指,然后重新填好烟草,才又开了口。“那名吟游诗人先从玩三颗球开始,然后他问我们,是不是觉得他能再加上一颗。我们向他欢呼。他就开始玩起了四颗球、五颗球,直到六颗球。他每加一颗球,我们的掌声都更加热烈。他总是问我们,相不相信他能再加一个。我们当然会说‘相信’。 “七颗、八颗、九颗。很快,他就向空中抛起了十颗球,那些球形成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图案,让我甚至无法看清楚它们。他灵巧地推动着球,总是在看起来几乎要丢掉一颗球时才会捉住它。到后来,他只是专心地玩着球,已经忘了问我们还想不想再加一颗。但我们还在不停地呼喊着,十一颗!来十一颗!于是,他的助手又向他扔过来一颗球。” 伊图拉德吐了一口烟。 “他把球弄掉了?”拉加比问。 罗代尔摇摇头。“最后那一颗并不是真正的球。那是照明者的把戏。当它飞到半空中时,一下子变成一团耀眼的光芒和一片烟雾。当我们能够重新看清楚时,那名吟游诗人已经不见了,留下十颗球在地上排成一条直线。我向四周望去,发现他就坐在一张酒桌旁,喝着一杯葡萄酒,正和芬戴尔领主的妻子调情。” 可怜的拉加比看起来完全糊涂了,他喜欢干净直接的回答。伊图拉德通常也喜欢这样,但在这些日子里,头顶上永远阴云不散的天空和沉闷的环境,让他愈来愈喜欢搞一点哲学品味的东西了。 他伸手捡起烟草袋下面的那张纸头,将它递给拉加比。 “‘狠狠打击霄辰人,’”拉加比读道:“‘把他们赶走,让他们逃回船上,回到海里去。全都靠你了,我的老友。国王亚撒拉姆。’”拉加比放下信。“我知道他的命令,罗代尔。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是的,但我战斗是为了他。”他是国王的人,永远都是。他站起身,敲落烟灰,用脚跟踩灭余烬,然后收起烟斗,从拉加比手中拿回那张纸,向门口走去。 他需要做出决定。留下战斗,还是逃到一个更糟糕的地方去,再争取一点时间? 身后的棚屋在风中发出阵阵呻吟,周围的大树也摆动着枝杈。在伊图拉德头顶,是早晨乌云密布的天空。这个棚屋当然不是巨森灵建筑,这个聚落在很久以前就被抛弃了。他的人在树林中安营扎寨。这里不是安排军营最好的场所,但他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这个聚落很有用,很难让他轻易放弃。其他人也许会逃往城市,躲在高大的城墙后面。但在这些树丛中,至上力将无用武之地。而无论多么高的城墙,都无法阻挡罪奴。 我们必须留下来,伊图拉德一边想,一边看着自己的部下竖起一根根原木,组成围墙。他不喜欢砍倒聚落中的树。他认识几名巨森灵,很尊敬他们。这些巨大的橡树也许还蕴含着一点巨森灵们居住在此时留下来的力量,伐倒它们是一种罪行,但他只能这么做。逃跑也许能为他争取更多时间,同样也有可能缩短他坚持下去的时间。在霄辰人发动攻击之前,他还有几天时间。如果他把营寨安排得足够稳牢,霄辰人也许不得不对他进行长期围攻。这..个聚落会让霄辰人心怀犹疑,茂密的森林只会对他的小部队有利。 他不喜欢被钉死在一个地方,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考虑如此长的时间,即使他早已知道现在该是停止逃跑的时候,霄辰人已经捉住了他。 他继续沿着营帐的队列前行,不断向工作的部下点头,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他还有四万人。考虑到他强大的敌人,这实在是一个奇迹,这些人本来应该都已经抛尸战场了。他们都见证他打了一场又一场不可能的胜仗,将愈来愈多的彩球抛向空中,赢得愈来愈响亮的喝彩。他们以为他永远不会失败。他们不明白,愈来愈多的彩球飞向半空,演出愈来愈精彩,但演出并不止是这样。 最终的落幕才是最精彩的。 他将一切阴郁的想法都藏在心中,和拉加比继续在林中营地巡行,查看一根根栽下的木桩。工事进展非常顺利,士兵们还在将粗大的树干栽进新挖出来的深沟里。一番查看之后,伊图拉德点点头。“我们留下,拉加比,传令下去。” “有些人说,留在这里将注定一死。”拉加比说。 “他们错了。”伊图拉德说。 “但……” “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拉加比。”伊图拉德说,“让弓箭手爬到围墙里面的树冠上,它们会像塔楼一样有效。我们需要在围墙外形成一片杀戮平原。尽量砍倒围墙外的树木,然后在围墙内竖起第二道墙,做为撤退阵地。我们要坚守在这里。也许我看错了那些塔拉朋人,也许他们会来援助我们,或者也许国王有一支秘密部队能够帮助我们。该死的,也许我们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击退他们。我们要看看,没有罪奴,他们到底有多么能打。我们会活下来的。” 拉加比明显地挺直了腰,显然比刚才更有信心了。这正是伊图拉德说这番话想要得到的效果。像其他人一样,拉加比信任小狼,他们从不相信他会失败。 但伊图拉德更能看得清事实。如果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年轻的伊图拉德经常会梦到战争,梦到誓死杀敌的荣耀。渐入老景的伊图拉德知道,战争中根本没有什么荣耀可言。但军人永远有着自己的荣誉。 “伊图拉德大人!”一名传令兵一边喊,一边沿着未完工的木墙内侧跑了过来。他还只是个男孩。霄辰人也许会让这样的孩子活下来,如果不是这样,伊图拉德会让这样的孩子先行逃走。 “什么事?”伊图拉德转过头问。拉加比在他身边,仿佛一座小山。 “有个人,”那个男孩喘着气说,“卫兵在他走进聚落时发现了他。” “来帮助我们作战吗?”伊图拉德又问道。一支军队经常会引来不少雇佣兵。总会有人被战争的荣耀,或者至少是三顿饱饭吸引过来。 “不是,大人。”那个男孩还在大喘着气,“他说他是来见你的。” “霄辰人?”拉加比问。 男孩摇摇头,“不是,不过他穿得很不错。” 那就是某位领主的信使。阿拉多曼人,或者是一个塔拉朋叛徒,无论他是谁,也不会让眼下的状况变得更糟。“他一个人来?” “是的,大人。” 勇敢的人。“带他过来。”伊图拉德下令道。 “你要在哪里见他,大人?” “什么?”伊图拉德喝道,“你以为我是个有宫殿的大商人吗?这里就可以了。去带他过来。不过不要太着急,确认有足够的人看守他。” 男孩点点头,跑掉了。伊图拉德命令一些士兵跑去找维克达和其他军官过来。希姆隆已经死了,被罪奴的火球烧成了黑灰。这是个很大的损失。他的能力远远超过其他许多人。 大多数军官都在那个陌生人之前赶到了。高瘦的安卡尔;一只眼的维克达——如果双眼俱全,他肯定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方脸的梅朗奈德;年轻的莱德林,他在父亲死后,仍然追随伊图拉德。 “有什么讯息?”维克达将双臂抱在胸前,“我们还要留在这个死亡陷阱里?罗代尔,我们没有足够的部队可以抵抗敌人,如果他们来了,我们只会被困在这里。” “你说得没错。”伊图拉德只答了这么一句。 维克达向其他人扫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看着伊图拉德。伊图拉德坦率的回答让他的怒气泄掉了一些。“那么……为什么我们不逃走?”他咆哮的气势已经比几个月前弱了许多。那时伊图拉德刚刚开始他的第一场战役。 “我不会用甜言蜜语欺骗你们。”伊图拉德逐次看着他们,“我们的情况很糟。但如果我们逃跑,我们的下场会更糟。我们已经没有洞穴可以藏身了,这些树林会为我们提供优势,我藏书网们能够固守在这里。这个聚落将让罪奴无所作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们留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战斗。” 安卡尔点点头,仿佛明白眼前的局势有多么严峻。“我们必须信任他,维克达,他一直在领导我们取得胜利。” 维克达点点头。“没错。” 这些蠢货。四个月前,因为他对国王的忠诚,他们之中有半数人都恨不得一见到他就要他的命。现在他们却又坚信他能实现不可能的奇迹。真可惜,他已经开始相信,他能够让他们重新成为亚撒拉姆的忠臣了。“好了,”他指向正在成形的要塞的几个地方,“我们要强化这些薄弱部位,我想……” 看到一群人向这片空地走来,他的声音弱了下去。那名做为信使的男孩身后带着一个班的士兵,护送着一名身穿金红色衣服的男人。 这个陌生人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了伊图拉德的视线,也许是因为他的身高。他足有艾伊尔人那么高,也像他们一样有着金发,但没有艾伊尔人会穿绣有金线花纹的红色外衣。他的腰间还佩着一把长剑。看他的行动姿态,伊图拉德相信他懂得如何使用那把剑。他的步伐坚定有力,仿佛觉得周围那些士兵全是他的仆从。看来是一位领主,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为什么他一个人来到此地,而不是派一名信使来? 那名年轻的领主在伊图拉德和他的将领面前停住脚步,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然后停在伊图拉德身上。“罗代尔·伊图拉德?”他问道。这是什么口音,安多? “是的。”伊图拉德谨慎地说。 那名年轻人点点头。“巴歇尔的描述很精确,看来,你把自己困在了这里。你真的以为一圈围墙就能挡住霄辰军队?他们的规模是你们的数倍。你们的塔拉朋盟军却似乎并不……急于加入你的防御。” 无论这个年轻人是谁,他很聪明。“我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讨论我的防御。”伊图拉德审视着这位领主。他的身材很好,清瘦且刚强,不过因为外衣的关系,实际情况很难确定。他很喜欢用他的右手,经过仔细观察,伊图拉德注意到他的左手已经不见了,而且他的两只手臂上都有某种怪异的金红色纹身。 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见过无数次死亡的眼睛。他绝不只是一个年轻领主,还是一名年轻的将军。伊图拉德眯起眼睛。“你是谁?” 那个陌生人直视着他。“我是兰德·亚瑟,转生真龙。我需要你,你和你的军队。” 伊图拉德身边不止一个人发出咒骂。伊图拉德瞥了他们一眼。维克达显然不相信这个人的回答。拉加比满脸惊讶。年轻的莱德林明确地表现出蔑视的神情。 伊图拉德看着这个人。转生真龙?这么年轻?不过这也是有可能的。大多数关于转生真龙的谣言都说,他是一名金红色头发的年轻人。但那些谣言还说,他有十尺高,双眼烁烁放光,曾经出现在法美镇的半空中。该死的,伊图拉德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真龙已经转生! “我没有争吵的时间。”陌生人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起来……比他的面相要苍老很多,而且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被许多武装士兵包围在其中。实际上,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个愚蠢的行为。不过这反而让伊图拉德陷入沉思。大概也只有转生真龙会一个人走进这样的军营,认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服从他。 让光明烧了他吧,伊图拉德觉得自己很难怀疑眼前这个人。如果他真的是在说谎,那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我们走出聚落,我会证明我可以导引。”陌生人继续说道,“这应该让你们对我有一点信任。让我离开,我就会带一万艾伊尔人和几名两仪师回来。他们都会立誓向你证明,我就是转生真龙。” 谣言还说,两仪师也在追随转生真龙。伊图拉德身边的人开始轻声咳嗽,不安地向周围观望。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在投奔伊图拉德之前都曾经是真龙信众。这个兰德·亚瑟也许能用几句话就让伊图拉德的部下转而反对他。 “即使我相信你。”伊图拉德小心地说,“我也不认为我们会有什么关系。我还有仗要打。我想,你也有其他事情需要关心。” “你就是我要关心的事情。”亚瑟说道。他的目光是如此犀利,仿佛要钻穿伊图拉德的头骨,将里面一切有用的东西搜刮干净。“你必须与霄辰人停战,这场战争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我想让你前往边境国,我没有足够的士兵看守妖境,那些边境国人已经放弃了他们的责任。” “我有命令在身。”伊图拉德摇摇头。即使不必遵守任何命令,他也不打算服从这个年轻人。只是……那双眼睛。亚撒拉姆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睛。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这样的眼睛只会要求被注视的人服从。 “你的命令。”亚瑟问,“是不是来自你的国王?所以你才会一心一意对付霄辰人?” 伊图拉德点点头。 “我听说过你,罗代尔·伊图拉德。”亚瑟说,“我信任的人,和我尊敬的人,他们都信任并尊敬你。你没有逃走或躲藏起来,而是留在这里,准备进行一场明知会杀死你的战斗。这全都是因为你对国王的忠诚。我赞扬你的美德,但现在你应该离开这里,进行一场有意义的战争,一场将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跟随我,我将把阿拉多曼王座给你。” 伊图拉德猛地挺直脊背,心中提高了警戒。“在赞扬我的忠诚之后,你又想要我背叛我的国王吗?” “你的国王死了。”亚瑟说,“或者他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熔蜡。我现在愈来愈相信,古兰黛已经控制了他。我看到古兰黛在这片土地上制造的混乱。不管你从他那里得到过怎样的命令,他为什么想让你与霄辰人作战,我还不太清楚。” 伊图拉德哼了一声:“你提到弃光魔使时,倒好像她是你晚宴上的客人。” 亚瑟再次盯住他的眼睛。“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他们的面孔,他们的神态,他们说话和行动的风格,仿佛我认识他们已经有了一千年。有时候,我对他们的记忆比对自己童年的记忆更清晰。我是转生真龙。” 伊图拉德眨眨眼。烧了我吧,他想,我相信他。该死的!“让我们……让我们看看你的证据。” 当然,他的部下之中并非没有反对意见,而反对最激烈的是莱德林,他认为这太过危险。大多数人都在动摇。他们曾经宣誓效忠,却从未谋面的那个人就在他们面前。而伊图拉德觉得亚瑟有一股……力量,正在吸引着他,要他听从亚瑟的每一句话。不管怎样,他要先看到证据。 他们命人取来马匹,准备驰出聚落。亚瑟说话的口气仿佛伊图拉德已经成了他的部下。“也许亚撒拉姆还活着。我明白,如果是这样,你将不会想得到他的王座。你喜欢阿玛迪西亚吗?我需要有人统治那里,监视霄辰人。现在白袍众正在那里战斗,我不确定是否能在最后战争前阻止那场冲突。” 最后战争,光明啊!“如果你要杀死那个国家的国王,我是不会与你合谋的。如果白袍众或霄辰人已经杀死了他,那我倒可以考虑。” 考虑成为国王!伊图拉德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让光明烧了你吧!他暗自思考。至少也要等看到证据后再讨论这种事吧!这个男人有种与众不同之处,他谈起像最后战争这样被人类恐惧了千万年的事情时,就好像它们只是日常的营地报告。 很快,士兵们就牵着马跑了过来。伊图拉德和亚瑟一同骑上马背,跟随他们的还有维克达、拉加比、安卡尔、梅朗奈德、莱德林和另外六名低阶军官。 “我已经让大批艾伊尔人进入了你的国家。”兰德·亚瑟一扬马缰,同时说道,“我本来希望他们能恢复这里的秩序,但他们完成这个任务所需的时间比我期望得要更久。我计划控制住那些商人集议会的成员,也许等我得到了她们,我就能稳定这个地区。你认为呢?” 伊图拉德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控制商人集议会?听起来很像是要绑架她们。伊图拉德不知道自己被卷进了怎样的漩涡。“这样会起作用。”他发觉自己正在说话,“光明啊,考虑各种因素,也许这是最好的计划。” 亚瑟点点头,目视前方,率领众人离开木墙,沿一条小路朝聚落边界走去。“无论如何,我必须掌握住边境国人。我会照料你的祖国。该死的边境国人!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不,不,还不行,他们可以再等一等。他能做得到,能坚持住。我会派殉道使给他。”突然间,亚瑟转向伊图拉德。“如果我给你一百个能导引的男人,你能做些什么?” “发疯的男人?” “不,他们大多都很稳定。”亚瑟仿佛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在我净化掉污染前就已经出现的疯狂是无法被治愈的,不过他们绝大多数人的精神状态还不算很糟。现在阳极力已经干净了,他们不会进一步恶化。” 阳极力?干净了?伊图拉德思量着,如果自己能拥有会导引的男人……他的罪奴。伊图拉德挠了挠下巴。这个问题出现得有些突然,但一名将军的思维必须够快。“我能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非常充分。” “很好,”亚瑟说道,他们已经离开了聚落,空气的感觉不同了,“你有大片国土需要督管,不过我给你的许多导引者都能够使用神行术。” “神行术?”伊图拉德问。 亚瑟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咬住了牙,闭上眼睛,因为恶心而摇了摇头。伊图拉德挺直脊背,警戒地按住剑柄。是中毒吗?还是这个人受了伤? 不过亚瑟很快又睁开眼睛。在那双深邃的眼里,仿佛出现某种迷醉和狂喜。他转回身,一挥手,一道光线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伊图拉德周围的人纷纷一边咒骂,一边向后退去。一个男人自称能够导引是一回事,而他在你眼前进行导引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神行术。”亚瑟面前的那道光线一边旋转,一边敞开成为悬在空中的一个黑色洞口。“根据殉道使的力量不同,打开的通道甚至可以宽阔到允许马车通过。你几乎可以迅速到达任何地方。根据环境不同,你甚至可以瞬间到达目的地。只要有数名受过训练的殉道使,你的军队就能在凯姆林吃早餐,在坦其克吃午饭。” 伊图拉德揉搓着下巴。“这的确值得一观,值得一观。”如果这个人说的是实话,这样的通道真的……“有了这个,我就能将霄辰人赶出塔拉朋,也许还能将他们彻底赶到海上去!” “不!”亚瑟断喝一声,“我们要和他们维持和平。根据我的斥候报告,如果不能把你的脑袋给他们,想和他们达成协议就已经很困难了。我不想进一步激怒他们。现在没时间进行这种争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没有什么比我的祖国更重要。”伊图拉德说,“即使那些命令是伪造的,我也了解亚撒拉姆。他会赞同我的行动。我们不会容忍侵略者继续践踏阿拉多曼的土地。” “那么,我答应你,”亚瑟说,“我会确保霄辰人离开..阿拉多曼,但我们不会再与他们进行战斗。做为交换,你前往边境国,守卫那里,抵挡可能入侵的兽魔人。你还要给我一些军官,帮助我控制阿拉多曼。如果人们看到他们自己的领主与我共事,那么恢复秩序的工作肯定会容易得多。” 伊图拉德考虑着,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神行术能够让他的人离开这个死亡陷阱。有了艾伊尔人,有了转生真龙,他才真的有机会保卫阿拉多曼的和平。充满荣誉的死亡是一件好事。但带着荣誉继续战斗……这才是更加珍贵的战果。 “同意。”伊图拉德说着,伸出一只手。 亚瑟握住他的手。“做好出发的准备,你将在日落时前往沙戴亚。” 第十一章 艾德林之死 我认为他应该再被打一顿。勒瑞安的手指跃动着,比出各种复杂的枪姬众手语。他就像个孩子。孩子如果去摸危险的东西,是一定要挨打的。如果孩子因为没有被好好教训,用刀子伤了自己,那羞耻就要落到他父母的头上了。 先前的处罚似乎没什么用,苏芮奥回答。他接受责打的样子倒像个男人,而不是个男孩,但他并没有任何改变。 那我们就必须再试一试,勒瑞安回答。 艾玲达将石块扔向警戒岗旁的石堆里,然后转过身。她没有向看守入营道路的枪姬众打招呼,她们也没有向她打招呼。在她接受惩罚时与她交谈只会增加她的羞耻。她的枪之姐妹们不会这么做。 她没有表示出能看懂她们的交谈,不过没有人会以为一名前枪姬众会忘记手语。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手语本来就只属于枪姬众。 艾玲达从第二堆石块中选择了一块大石头,开始回头向营地走去。她不知道枪姬众们是否还在交谈,她已经看不见她们的手了,但她们的讨论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们在生兰德·亚瑟的气,因为他去见罗代尔·伊图拉德时没有带上任何卫兵。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蠢事了,但他总是不愿意,或是不能学会正确的办法。每次当他不要任何保护而亲赴险境,都是在严重地侮辱枪姬众,就如同在她们每个人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艾玲达也许对她的枪之姐妹们亏负一点义。教导兰德关于艾伊尔之道曾是她的任务,而她显然是失败了。不幸的是,她还亏负了智者们极为巨大的义,尽管她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她对于枪之姐妹们的亏欠只能等到以后再补偿了。 因为搬运石块,她已经感到手臂酸痛。这些石头表面光滑,而且非常沉重。她被要求从这座庄园边的河滩上挖出这些石头,要不是因为她在伊兰那里时曾经被迫把身子埋在水中洗浴,她现在不会有勇气走进水里。至少她在这件事上没有让自己蒙羞。这条河不算很大,不过也绝不像湿地人所说的那样,只是一条溪流。溪流指的是从山岩的缝隙中流出来的,可以用来洗洗手,装满水袋的水流。几步都跨不过去的流水肯定是一条河。 像往常一样,天空中乌云密布,营地里一片平和。那些在艾伊尔人刚刚到来时还有些紧张的湿地人现在都放松了神经。这片营地没有一丝散乱的迹象。湿地人达弗朗·巴歇尔是一名非常谨慎的指挥官,绝不会允许自己的部下有丝毫懈怠。不管怎样,那些湿地人的动作显然缓慢了许多。她听到过不少人抱怨,这种阴沉的天气让他们的情绪低落。这些湿地人可真奇怪!天气和心情有什么关系?她能够理解失败的袭击,或者收获无几的狩猎让人们感到的沮丧,但天空中的云彩又有什么问题?难道湿地人就这么不喜欢阴凉吗? 她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她每次都选择让她的肌肉必须使出全力的石头,否则她的惩罚就会减轻。她不会这么做,尽管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在伤害她的荣誉。她必须走过整座营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她宁可全身赤裸地在出汗帐篷以外面对所有人。她宁可磨一千袋面粉,或者被鞭打到无法走路。 她走到庄园的房屋旁,丢下手中的石头,暗自吁了一口气。正如同艾玲达刚刚离开的那两名守卫营门的枪姬众,巴歇尔军队中的两名湿地人士兵正守卫着进入庄园的大门。当她弯下腰,从墙边第二堆石块中拿起一块石头时,她听到那两名卫兵正在说话。 “该死的,可真热啊。”一个人在抱怨。 “热?”他的同伴向天空瞥了一眼,“你在开玩笑。” 另一名卫兵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大口喘着气,满头是汗。“你怎么感觉不到?” “你一定是发烧了。” 出汗的卫兵摇着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闷热的地方。” 艾玲达拿起石块,开始走回去。在听过许多人的抱怨之后,她已经明白,这是湿地人的普遍习惯:喜欢抱怨。在她与湿地人打交道的最初几个月里,她曾经认为这很羞耻。难道那名卫兵不知道,在同伴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是很丢脸的事? 他们全都是这样,就连伊兰也不例外。如果你听伊兰谈论怀孕的疼痛、恶心以及沮丧感,你会以为她就要死了!不管怎样,如果伊兰也喜欢抱怨,那么艾玲达就不会再认为它是一种软弱的现象了。她的首姐妹不会做这种羞耻的事情。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暗藏的荣誉。也许湿地人向同伴暴露弱点,是某种表达友谊和信任的方式。如果你的朋友知道你的弱点,就意味着当你与他们进行枪矛之舞时,他们会获得优势。或者,也许这种抱怨是湿地人表示谦逊的办法,就像奉义徒以绝对的顺从来彰显自己的荣誉。 她曾经就这些推测询问过伊兰,却只得到伊兰一个宠溺的笑容。难道湿地人不可以向外人谈论他们这项社会禁忌bbr>?伊兰的笑容是否意味着她不该胡乱揣测这件事? 不管怎样,这肯定是一种显示荣誉的办法,这个答案已经足以让艾玲达满意了。如果她和智者之间的关系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人们一直都说,湿地人反复无常,难以捉摸,但现在真正让她头痛的是这些难以捉摸的智者! 她愈来愈感到沮丧,不是对智者们,而是对她自己。她强壮且充满勇气,当然,她的勇气和另一些人依然无法相比。她一直都希望能够有伊兰那样的果敢。她始终都相信,无法凭借枪矛、至上力和自己的智慧解决的问题并不很多,但她现在完全无法搞清楚自己所面对的窘境。 她走到营地另一边,放下石头,掸了掸双手。这时,那两名枪姬众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艾玲达走到另一堆石头旁,拿起一块有锯齿边缘的长方形大石。这块石头有三掌宽,光滑的边缘很容易割破她的手指。她将石块在手中转动了几次,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握点。然后,她转回头,踏着干瘪的冬季草甸,走过沙戴亚人的帐篷,朝庄园前进。 伊兰一定会说,她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在其他人都张皇失措时,伊兰总是能保持冷静,理智地思考。有时候,艾玲达甚至会觉得她的首姐妹耐心得实在有些过分,太喜欢在行动前进行讨论。我需要学学她。我要记住,我已经不再是枪姬众。我要做的不是高举枪矛,冲向敌人。 她需要像伊兰一样思考问题,这是她得回荣誉的唯一办法。而且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兰德·亚瑟,就像伊兰和明得到他一样。她能够透过约缚感觉到他。他正在他的房间里,但并没有入睡。现在他把自己逼得太紧,睡得太少了。 石块在她的手指上一打滑,让她差点栽倒在地bbr>.99lib?。她急忙重新找到平衡,用疲惫的双臂举起石头。一些巴歇尔的士兵走了过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困惑。艾玲达感觉自己脸都红了。也许他们并不知道她正在接受惩罚,但她在他们面前还是会感到羞愧。 伊兰会如何分析这种局势?智者们气艾玲达“学得不够快”,但她们却又不曾教她,只是不停地问她各种问题:关于兰德·亚瑟的问题,还有鲁拉克与卡亚肯会面的情况。 艾玲达不禁要猜测这些问题是不是对她的测试。她的回答是否正确?如果她说错了,为什么她们不教她正确的应对方式? 智者们并不认为她是软弱的。那她还有什么问题?伊兰会怎么说?艾玲达真希望自己能拿回枪矛戳穿某样东西。进攻,在敌人身上测试自己的力量,发泄自己的怒火。 不,她压下心中的怒火。 我要学习成为一名智者。我会再次找到荣誉的! 她走到庄园旁,丢下石块,伸手抹了抹眉头。伊兰教过她如何忽略寒暑,但这种办法并不能让她剧烈运动的身体不出汗。 “艾德林?”一名沙戴亚卫兵向他的同伴喊道,“光明啊,你看起来很不好。” 艾玲达朝庄园大门瞥了一眼。曾经抱怨过天气炎热的那名卫兵正靠在大门上,一只手按住前额。他看起来真的很糟糕。艾玲达拥抱了阴极力。她并不很擅长治疗,但也许她能…… 那个人突然挺起身子,抓挠着额角,眼球向上翻起,手指在皮肤上撕开一道道裂口,只是那些裂口中渗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某种焦黑的东西。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艾玲达也能够感觉到一股逼人的灼热。 另一名卫兵大张着嘴,无比恐惧地看着他的朋友在头上扯开一道道喷着黑色热气的伤口。黑色的焦油从那些伤口中流出来,沸腾着,发出嘶嘶声响。这个人的衣服上燃起火舌,他的皮肉在高热中干瘪,皱缩。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艾玲达摆脱心中的惊骇,立刻编织出简单的风之力,将那名还未受到影响的卫兵拖到安全的地方。现在他的朋友已经完全变成一堆黑色的焦油,上面插着几根黑色的枯骨。那里已经看不到颅骨了。灼烈的热气逼得艾玲达一步步后退,也将那名卫兵带离那里。 “我们……被攻击了!”那个卫兵悄声说道,“是导引者!” “不,”艾玲达说,“是某种更加邪恶的东西。快去叫援兵来!” 那名卫兵却仿佛吓傻了,停在原地一步也没动,直到艾玲达推了他一把,他才跑了起来。幸好那团焦油停住不动了,但它已经点燃了庄园的大门,它会在房屋里的人们有所察觉前将整座房子烧掉。 艾玲达编织出风之力和水之力,想要熄灭大门上的烈火,但她的编织一靠近那些火舌,就立刻被削弱和抑制。那些编织并没有消散,但对焦油上发出的火焰无法造成影响。 她从那团气势迫人的烈火前又退开一步。汗水刺痛了她的眉宇,让她不得不抬手遮住面孔。现在她几乎已经看不清火焰核心处的那团焦油了,那团焦油像极热的煤块一样,闪耀着深红色和白色的光芒。很快的,那上面已经看不到什么黑色了。烈火迅速向庄园的围墙上蔓延。艾玲达听到庄园里传来喊叫声。 艾玲达摇摇头,愤怒地编织出地之力和风之力,扯起自己周围的地面,把它们扔向火堆,想要把火压灭。她的编织没办法把热量吸走,至少还可以把不能燃烧的东西扔进火堆。一块块带着草的泥土在火中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干枯的草叶转瞬间就变成了白灰。艾玲达继续着,激烈的动作和高热的空气让她汗流如注。 在远处,她听到有人在喊叫着要水桶。也许是那些卫兵。 水桶?当然!在三绝之地,宝贵的水是不可能被用来灭火的。艾伊尔人习惯使用的是土石沙子。但在这里,他们可以用水。艾玲达向后退了几步,找到庄园旁那条弯曲的河流,倒映在河面上的红色和橙色火舌让她觉得眼花缭乱。现在庄园前面已经完全陷入火海了!她感觉到庄园中有人在导引,是两仪师或智者。希望她们能从那幢房屋的后面逃出去。大火已经吞噬了庄园内的走廊,而艾玲达知道,这幢房子是没有后门的。 艾玲达编织出一根粗大的风之力和水之力圆柱,从河中抽出一股水晶般的液体,把它朝自己引来。这根水柱蜿蜒腾跃,如同兰德旗帜上的那头怪兽。水晶长龙重重地撞在火墙上,蒸汽向四周爆开,也将她卷入其中。 炽热强猛的蒸汽烫伤了她的皮肤,但她并没有后退。她抽出更多的水,继续朝那堆焦油所在处浇灌下去。透过一重重蒸汽,她勉强能看到那堆焦油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这股热量实在是太强了!艾玲达终于还是再次后退,紧咬着牙继续导引。这时,又发生一阵突兀的爆炸,另一股水柱从河中窜起,注入火焰。加上艾玲达的水柱,河中的水几乎要被抽光了。艾玲达眨眨眼。她看不见抽取另一股水柱的编织,不过她的确看到对面房屋二楼的窗前有个人,正举起一只手,神情专注。那是耐伊夫,兰德的一名殉道使,据说,他能够导引极为强大的风之力。 火焰开始消退,只剩下一团焦油,还散发着强烈的热气。焦油旁的墙壁和后面的廊道变成一个敞开的黑色洞口。艾玲达继续抽取河水,把它灌注在黑色的废墟上。但她已经感到极度疲惫了,控制如此大量的水让她的导引几乎到了极限。 水很快就停止了沸腾。艾玲达放开能流,让它渐渐停下来。她周围的地面上全都是黑色的泥泞,散发出沉重的灰烟气味。被她挖去泥土的地方全都变成了小水池,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焦黑的木片。她犹豫着向前走去,仔细查看那名不幸的士兵变成的一团焦油。现在它表面漆黑光亮,仿佛是一块黑曜石,闪动着湿气的光泽。她捡起一块被她的水柱从墙上冲下来的木头,戳了戳那团黑东西。那东西很硬。 “让光明烧了你!”一个声音传来。艾玲达抬起头,兰德·亚瑟正从房子前的那个黑洞里走出来。他盯着天空,摇晃着拳头。“我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战争了!” “兰德。”艾玲达同样犹豫地说道。士兵们都聚集到绿坪上,专注地看着这里,仿佛这里爆发了一场战争。不知所措的仆人们从庄园的屋里探出头来。实际上,这场火烧了还不到五分钟。 “我会阻止你!”兰德咆哮着。仆人和士兵们则发出一阵畏惧的惊呼。“听到了吗!我会来找你!不要浪费你的力气了!你会需要这些力气来对付我!” “兰德!”艾玲达喊道。 他全身僵硬,低下头看着她,满眼迷惘。她看着他的眼睛,能够感觉到他的愤怒,就如同片刻之前感觉到那种灼人的高热。然后他转过身,走回那幢房子里,踏上黑色的木制楼梯。 “光明啊!”一个充满忧虑的声音问道,“在他身边,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吗?” 艾玲达转过头,看见一名年轻人,穿着她不认识的军装,正向兰德的背影观望。他身材很瘦,有着浅褐色的头发和古铜色的皮肤。艾玲达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确信,这个人正是兰德与罗代尔·伊图拉德会面之后带回来的军官之一。 她转回身,看着混乱的人群,听着士兵们在远处呼喊号令。巴歇尔已经走了过来,正在发号施令,吩咐部下严守庄园周围。不过他很可能只是在为他的部下找些事情做。这并不是敌人的突袭,只是暗帝对这个世界的碰触,就像肉突然腐烂、虫子和老鼠凭空出现、人们死于奇怪的疾病。 “是的,”艾玲达回答了那个人的问题,“这种事经常会发生,至少在卡亚肯周围会发生得更加频繁。你们的人之中是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我听到过一些传闻,”他说,“只是我一直都不相信。” “并非所有传闻都是夸大之辞。”她看着那个只剩一团焦土的士兵说道,“暗帝的牢狱正在被削弱。” “该死的。”那个年轻人骂了一句,转回身,一边摇头,一边大步走开。“你让我们卷进了什么,罗代尔?” 巴歇尔的军官们也开始发布命令,组织人手清理火场。兰德会离开这座庄园吗?当邪恶泡沫出现时,人们经常会想要离开。不过,约缚中并没有从兰德那里传来任何急迫的心情。实际上……他似乎是已经回去休息了!这个男人的心情简直像怀孕的伊兰一样怪异。 艾玲达摇摇头,开始收聚烧焦的木头,帮助清理火场。在她工作的时候,几名两仪师走出屋子,开始调查这个被烧开至少有15尺的黑洞。一个叫梅瑞丝的两仪师赞赏地看了艾玲达一眼。“真是可惜了。” 艾玲达直起身,手里拿着一块焦木。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在这种看不到太阳的天气里,可能要过很久这身衣服才能晾干。“可惜?”她问,“是指这座庄园吗?”这座庄园的主人,肥胖的特莱恩领主正坐在被烧黑的庄园入口的凳子上,揉藏书网搓着眉毛,摇着头,不住地叹息。 “不,”梅瑞丝说,“可惜的是你,孩子。你的导引能力相当惊人,如果我们带你进入白塔,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位两仪师了。你的编织还有一些粗糙之处,但如果接受姐妹们的教导,你很快就能修正你的缺陷。” 艾玲达听到身后有人响亮地哼了一声,转回头,看到麦兰正站在那里。这位金发智者将双臂抱在胸前,怀孕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脸上没有半点愉悦。艾玲达惊讶自己怎么会任由她走到背后而毫无察觉?疲惫降低了她的警觉。 麦兰和梅瑞丝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那名高个子两仪师猛地转过身,甚至甩起绿色的裙摆,走去询问那些被火灾困住的仆人们是否需要治疗。麦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不知分寸的人。”她喃喃地说道,“亏我们曾经那么尊重她们!” “智者?”艾玲达问。 “我比大多数两仪师都更强大,艾玲达,你又比我强大得多。对于编织,你的控制和理解会让我们大多数人都感到羞愧。很多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其他人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学会。‘还有一些粗糙之处’,她竟敢这样说!我怀疑,除了两仪师凯苏安之外,那些人根本没能耐导引出如此巨大的水柱。将水移动这么远,你必须能够充分利用这条河本身的流动与水压。” “我是这样的?”艾玲达一边问,一边眨了眨眼。 麦兰看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她的声音很轻,而且更像是已经陷入了沉思。“是的,你是,你有着非凡的天赋,孩子。” 这个赞扬让艾玲达咽了一口唾沫。智者极少会赞扬别人,但她们的赞扬永远都是真诚的。 “但你拒绝学习。”麦兰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对于兰德绑架那些阿拉多曼商人首领的计划,你是怎么想的?” 艾玲达又眨了眨眼,她已经累到快无法思考了。阿拉多曼人让商人成为他们的首领,这本身就是绝对不合逻辑的。商人怎么可能统率人众?商人关心的难道不止是他们的买卖吗?这太荒谬了。直到现在,湿地人的怪异之处还是不断给她带来震惊。 不过,为什么麦兰现在总是会问她这种问题? “他的计划看起来很不错,智者。”艾玲达说,“但持枪矛的人是不喜欢这种绑架行径的。我想,卡亚肯应该把说法改为保护那些商人,哪怕是强行保护。如果告诉那些首领是要保护她们,而不是绑架她们,她们的反应也会更好一些。” “无论你怎样称呼这种事,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 “但称谓有时是很重要的。”艾玲达说,“而如果定义没有错误,也不存在欺骗的问题。” 麦兰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艾玲达看到她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你对于那场会面有什么想法?” “兰德·亚瑟似乎仍然以为卡亚肯能够像湿地人的国王一样予取予求。这是我的羞耻,我没能让他明白怎样才是正确的。” 麦兰挥挥手。“在这件事上,你没有羞耻。我们全都知道卡亚肯是多么顽固不化。在这件事上,智者们也都已经竭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正确地教导他。” 那么,这就不是她在智者面前失去荣誉的原因了。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艾玲达愤懑地咬着牙,又只能强迫自己继续说道:“不管怎样,需要有人提醒他,不断地提醒他。鲁拉克是睿智而且有耐心的人,但并非全部部族首领都是如此。我知道,另外一些人一直在怀疑,他们追随兰德·亚瑟的决定是不是一个错误。” “的确,”麦兰说,“但看看在沙度身上发生的事吧。” “我并不是说他们的怀疑有道理,智者。”艾玲达说。一队士兵正犹疑不决地想要把那团玻璃质的焦土挪走,但它仿佛与地面融合在一起了。艾玲达压低声音:“他们对卡亚肯的质疑是错误的,但他们一直在私下里谈论这件事。兰德·亚瑟需要明白,他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们。他们也许不会像沙度那样反抗他,但我不确定,提摩兰不会率领他的部族返回三绝之地,只把卡亚肯的傲慢丢回给他。” 麦兰点点头。“不必担心,我们知道这种……可能。” 这意味着智者们已经对提摩兰和他的米雅各布马部族进行过安抚了。这不会是第一次。兰德·亚瑟是不是知道智者们正在他身后努力维持着艾伊尔的忠诚?也许他不知道,他只是将全部艾伊尔人看作一个整体,向他宣誓效忠,为他所用。这是兰德一个巨大的弱点。他不能如此看待艾伊尔人,就像看待其他人一样。艾伊尔人不喜欢被当成工具,各部族间的关系也远比他想象的要疏远得多。现在,他们正是因为他才暂时搁置了相互之间的血仇。 难道他不明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他看不出,各部族的联盟是多么脆弱? 但他不仅是天生的湿地人,而且更加不是智者。就连艾伊尔之中也很少有人知道,智者们的工作和影响范围是多么广泛。枪姬众的生活是多么简单啊!当她最初知道在自己的视线之外竟然还有那么多秘密时,她就已经感到头晕目眩了。 麦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座破损的房屋,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残余之后的残余。他是否会丢下我们,任由我们被烧毁、被粉碎,就像这里一样?艾伊尔会有怎样的下场?我们会不会满身伤痕地回到三绝之地去,继续我们从前的生活?肯定有许多人不想离开,因为这片土地太过丰饶了。” 这些话让艾玲达眨了眨眼。她几乎从未想过,当卡亚肯利用完他们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关心的只有现在,恢复自身的荣誉,在最后战争中保护兰德·亚瑟。但智者不能只考虑今天和明天的事,她必须想到以后许多年,甚至那些依然飘摇在远方风中的岁月。 残余之后的残余。做为一个族群的艾伊尔已经因他而分崩离析,他们还会有怎样的际遇? 麦兰瞥了艾玲达一眼,脸色变得柔和。“到帐篷里去,孩子,休息一下。你看起来就像一只在沙子上爬了三天的色拉丹。” 艾玲达低头看了双臂一眼,看到一道道火灰留下的痕迹,湿透的衣服上也全都是污渍,自己的脸大概也一样脏。因为整天搬运石头,她的手臂已经酸胀难忍。一旦感觉到疲惫,它就仿佛风暴一样猛地压到她身上。她咬紧牙,强迫自己挺直腰杆。瘫软下去只会增添自己的羞耻!然后她依照智者的吩咐,转身离开。 “哦,还有,艾玲达,”麦兰在她身后高声说道,“我们明天会讨论你的惩罚。” 艾玲达惊讶地转过身。 “因为你没能完成搬运石头的工作,”麦兰还在审视着那片废墟,“也因为你学得还不够快。走吧。” 艾玲达叹息一声。又是一轮提问,一场莫名其妙的惩罚。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联系。但到底是什么? 她现在太累了,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现在她想的只有床铺。她发现自己正叛逆地怀念着凯姆林皇宫中柔软、奢侈的床垫。她将那些想法强行赶出自己的脑子。睡在那种过分舒适的软垫床和羽毛枕上,你就会过分放松,当有人想要在夜晚杀你的时候,你甚至都不会醒过来!她怎么会让伊兰说服自己睡在那种柔软的“死亡陷阱”里? 随着那些叛逆的想法被清除,另一个更加叛逆的思绪出现了。关于兰德·亚瑟,他正睡在他的房间里,如果能找到他…… 不!在她得回自己的荣誉之前,不能这样。她不会像乞丐一样到那里去。她要像有荣誉的女人一样去找他。真希望能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她摇摇头,跑向绿坪旁边的艾伊尔营地。 第十二章 预料之外的遭遇 艾雯在白塔高大的拱廊中前行,深深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两名红宗狱卒跟随在她身后。最近这几天,她们显得有些郁闷。爱莉达命令她们更紧密地监视艾雯,虽然不断有人换班,她身边始终都会有两个人,不过,她们似乎都能感觉到,在艾雯眼里,她们只是随从,而不是看守。 自从史汪通过特·雅兰·瑞奥德告诉她那些令人困扰的讯息后,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艾雯还在考虑这些事,它们表明世界正在崩毁。这本该是白塔成为稳定根基的时刻,但它却忙于内讧。而兰德·亚瑟手下的男人正在约缚姐妹们。兰德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很显然,那个曾经和她一同长大的男孩心里已经没有多少往日的影子了。当然,女孩艾雯现在几乎也完全消失了。他们发誓要结婚,一同生活在两河的一个小农场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奇怪的是,这又让她想到了盖温。他们上次相见,在凯瑞安偷偷接吻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现在他在哪里?他还平安吗? 保持专心,她对自己说。先擦干净你脚下的地板,再去收拾别的房间。盖温能够照看自己。过去,他的表现一直都很优秀,只是有时候,他实在是尽职得有些过分了。 史汪和其他人会处理好殉道使的事情,但另一些讯息却更令人困扰。营地中有一名弃光魔使?一个女人,却在导引阳极力?艾雯曾经以为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她亲眼见证过灵魂从白塔的墙壁中走出来,这里的走廊每天都在改变,这些全都只是不同的预兆而已。 她打了个哆嗦。哈丽玛曾亲手抚摸过艾雯,她那样做的名义是为头痛的艾雯按摩。艾雯被俘后,那些头痛立刻就消失了。为什么她没想过这可能就是哈丽玛造成的?那个人还有着怎样的阴谋?还有些什么样的陷阱在等待着两仪师? 一次擦净一片地板。先将周围打理干净,再转移到其他地方。哈丽玛的阴谋也只能由史汪她们去应对了。 艾雯感到屁股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不过这种疼痛已经愈来愈无法影响她。有时候她被抽打时会笑出来,有时不会。那些刑罚并不重要,塔瓦隆所承受的更加巨大的痛苦才是她需要关注的。她向经过身边的一队白袍初阶生点了点头。她们都在向她行屈膝礼。她皱了一下眉,但并没有赶走她们,她只希望她们不会因为这么做而遭到身后两名红宗的惩罚。 她的目标是褐宗区,现在那个区域位于白塔侧翼。今天,梅丹妮自告奋勇要教导艾雯。在那次与爱莉达的晚餐之后,她终于执行了艾雯的命令。但奇怪的是,贝耐·纳萨德也提出要在今天教导她。自从数个星期以前的第一次交谈之后,艾雯就再没有和这名夏纳褐宗说过话。艾雯从没有在一个人那里上过两次课。不过,她在早晨已经得到命令,今天首先就要去见她。 当她到达白塔东翼,现在褐宗区所在的位置时,她的红宗狱卒们不情愿地停在褐宗区外面的走廊里,等待她回来。爱莉达也许希望她们一直在艾雯身边看守,但既然现在红宗已经在对她们的边界严加看守,即使是行事温和的褐宗也不可能任由两名红宗姐妹闯入她们的地盘。艾雯加快脚步,走到褐色的地板上,经过一个个衣着朴素的姐妹。接受姐妹的教导、初阶生师尊的责打,以及完成常规的初阶生杂务几乎就占去她一整天的时间。 她走到贝耐寓所门口,却犹豫了一下。大多数同意教导艾雯的姐妹只是被迫要履行这样的义务,而这些课程往往都是不令人愉快的。一些人不喜欢艾雯,是因为她与叛逆姐妹的关系;另一些人则是因为她能够轻而易举地完成各种编织;还有一些人是恼怒于她不像一般初阶生那样向她们表示尊敬。 但无论如何,这些“课程”是艾雯散播“种子”的绝佳机会。在第一次见贝耐时,她就已经种下了一颗反抗爱莉达的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发芽了吗? 艾雯敲门,然后随着里面的传唤,走了进去。这间起居室里堆放着各种与学术研究相关的物品,一叠又一叠的书本像微缩的城市塔楼,又相互叠靠在一起;各种生物的骨架被制成不同风格的标本。贝耐拥有的标本足以进行一次奇物展览。艾雯看到墙角里一副完整的人类骨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副骨架用丝线连接在一起,上面还有许多用黑色墨水写成的详细注释。 这个房间里几乎没什么能够落足的地方,能够坐下的空间更只有一个,就是贝耐自己的软垫椅。这只椅子的扶手都磨损得很严重,毫无疑问,这是她在数不清的晚上阅读时用臂肘磨出来的。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几只鸟类标本和几副天文仪器,显得更加压抑。艾雯必须低下头,才能走过一个太阳模型,来到贝耐身边。这名褐宗正站在房里的一角,翻检着一堆皮封卷宗。 “啊,”她这时才开始注意艾雯,“很好。”她的身材干瘦,一头黑发上显露出岁月留下的根根灰丝。她将头发梳成一个发髻,像许多褐宗一样,身上穿着一条样式简单,风格可能属于一两个世纪前的长裙。 贝耐走到自己的软垫椅前,丝毫没有看一眼壁炉前的那两把硬木椅——那两把椅子上全都堆着艾雯上次就见到过的卷宗。艾雯清理出一只凳子,将上面满是灰尘的老鼠骨架放到两堆书本间的地面上。那些书大概都属于亚图·鹰翼的时代。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开始对你的教导了。”贝耐一边说,一边坐进椅子里。 艾雯保持着面容的平静。难道是贝耐主动要求再次教导她?或者她只是被迫的?艾雯似乎能够看到一名思想单纯的褐宗再次承担起一项别人不想招惹的责任。 根据贝耐的要求,艾雯进行了数项编织,这些都远不是初阶生能做到的,不过对艾雯来说还很容易,即使她的力量还被叉根抑制着。艾雯竭力想要知道这名褐宗对她居住的地方发生的变化有什么感觉,但贝耐就像艾雯接触过的大部分褐宗一样,一直在避开这个话题。 艾雯又做了更多编织。过了一段时间,她对这次会面的真实目的更感好奇了。这些编织不都是贝耐在上一次课程中要求她示范过的吗? “很好。”贝耐从身边的小炭火铜盆中拿起一只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并没有请艾雯喝茶。“你在这方面有足够的技艺。但我很好奇,你是否拥有足够睿智的头脑和处理困难局势的能力?毕竟这是每一名两仪师都必须具备的。” 艾雯什么都没说,不过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贝耐并没有反对。 “让我想想……”贝耐喃喃地说道,“假设你与和你同属一个宗派的姐妹发生冲突,你恰巧得知了你不该知道的讯息,你的宗派领袖们因为你而感到困扰,突然间,你被授予某个你最不想接受的任务,就好像她们想把你扫到地毯下面,把你彻底忘记。告诉我,在这种状况下,你会如何反应?” 艾雯差点被茶水呛了一口。这名褐宗的手腕并不巧妙,她一定已经打听过关于第十三藏书室的事了?是不是这已经让她陷入了麻烦?艾雯上次和她见面时以最随意的口气说出的那些历史,其实是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嗯,”艾雯说着,啜了一口茶,“让我清理一下思绪。我想,最好从宗派领袖的视角看待这件事。” 贝耐微微一皱眉。“大概应该如此。” “那么,以你描述的这种局势,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些秘密是要由宗派来保管的?嗯,很好。对她们来说,会感到困扰的事情一定涉及重要且精心布置的计划。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令人不安的谣言正在你们最信任的姐妹之中散播。” 贝耐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想,大概是这样。” “那么处理这种事件的最佳办法要分为两步。”艾雯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茶水的味道可真不太好。“首先,宗派领袖们必须得到安慰,她们需要知道,秘密的泄露并不是她们的错。如果我是那个遭遇麻烦的姐妹,如果我实际上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会直接找她们,进行解释,这样她们就不会再去寻找泄露秘密的那个人了。” “但,”贝耐说,“这也许并不能帮助那位姐妹,那位假设遭遇麻烦的姐妹,让她能避免惩罚。” “至少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害处。”艾雯说,“很可能她已经受到惩罚,比如说将她排除在寻找泄露讯息者的行动以外。如果她们知道并不存在这个所谓的‘叛徒’,她们就更有可能以同情的态度看待这名境遇不佳的姐妹,尤其如果她又能为她们提供一个解决方案的话。” “解决方案?”贝耐问。她将茶杯放在手指上,仿佛已经将它忘记了。“你会提供怎样的解决方案?” “最好的方案:得到授权。很显然,宗派中肯定有人知道这些秘密。而如果这名姐妹能够证明自身的价值和能力,也许宗派领袖们会意识到,对她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她成为负责守护秘密的人之一。如果你仔细考虑,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相对容易的解决办法。” 贝耐若有所思地坐直身子。在她头顶上方,一只挂在天花板下的雀鸟标本正缓缓地转动着。“确实。但这真的会成功吗?” “这肯定要比在某间被人遗忘的储藏室里整理书本要好。”艾雯说,“有时候,不当的惩罚是无法避免的,但最好让别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些惩罚的不公。如果她只是默默承受人们对她所做的一切,那人们很快就会认为,她被安排的那个位置是她应得的。”感谢你,希尔维亚,感谢你的建议。 “是的。”贝耐一边应和,一边点着头。“是的,我想你是对的。” “很愿意帮助你,贝耐。”艾雯用温和的声音说着,将目光转回到茶杯上。“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片刻间,艾雯有些担忧自己直呼那名褐宗的名字会有一点过分。贝耐直视着她的眼睛,真的微微点头,向她表示了谢意。 如果说,与贝耐见面的这一个小时只是一个孤立事件,艾雯依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收获。当她离开贝耐的寓所后,更是惊讶地发现正有一名初阶生在等她,要她去见娜格拉,一名白宗姐妹。艾雯在与梅丹妮见面前还有一些时间,所以她决定先去见娜格拉。她不能无视一名姐妹的召唤,但她知道,自己随后肯定要做另一些杂役,以补偿她无法完成的擦地板工作。 在娜格拉那里,艾雯发现她要接受关于逻辑的指导。而她要解决的“逻辑问题”很类似于该如何对待一名因为年龄的增长,无法再继续战斗而日益变得更加颓丧的护法。艾雯尽力提出自己的建议,娜格拉宣布她的逻辑“没有瑕疵”,然后放她走了。接着她又得到了一个召唤,这次来自苏安娜,一名黄宗守护者。 一名守护者!这是艾雯第一次得到命令去见有这种身份的人。艾雯急忙前去赴约。一名女仆让她进苏安娜的寓所。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供人居住的房间,倒更像是一座花园。做为守护者,苏安娜能够得到有窗户的房间。她充分利用了房间内的露台,将它变成一座草药园圃。除此之外,她还在房里安排了许多反射阳光的镜子,然后摆放了一些盆栽小树和灌木,甚至还有一个栽种胡萝卜和萝卜的小菜圃。艾雯不甚高兴地注意到一箱腐烂的植物块茎,它们很可能是刚刚被采摘出来,却已经腐坏了。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强烈的罗勒、百里香和其他十余种草药的香气。她还看到在刚刚翻整好的土壤中,有植物正在生长。虽然白塔深陷于危机之中,虽然这里也有腐烂的植物,艾雯却在这个时刻沉浸在这股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里。奈妮薇竟然还抱怨白塔的姐妹完全无视于草药的效用!如果她能和身材丰满、脸庞圆润的苏安娜接触一段时间就好了。 艾雯觉得苏安娜很讨人喜欢。她让艾雯做出一系列编织,其中许多都和医疗有关。艾雯在这方面并不很擅长。不过,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艾雯就知道,她的技巧一定也给这名宗派守护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她正坐在两棵盆栽中间,苏安娜以更加端正的姿势坐在一把硬皮椅子里。她们交谈的气氛突然改变了。 “我想,我们会很希望让你进入黄宗。”苏安娜说道。 艾雯愣了一下。“我在医疗方面从没有过非常突出的表现。” “做为黄宗,最重要的并不是技巧,孩子,而是热情。如果你喜欢让事物变得美好,修正伤害与残缺,那么这里就应该是你发挥热情的地方。” “非常感谢。”艾雯说,“但玉座是没有宗派的。” “是的,但每一位玉座都来自某一个宗派。好好考虑一下,艾雯,我想,你会在这里找到一个理想的家。” 这是一段令人震惊的交谈。苏安娜显然并不认为艾雯是玉座,但她劝说艾雯加入她的宗派,这本身就有着重大的意义。这意味着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她承认艾雯是一位两仪师。 “苏安娜,”艾雯想要测试一下这名宗派守护者对自己的认同程度,“宗派守护者们有没有谈论过该如何解决宗派之间的紧张关系?” “我看不出在这件事上能做些什么。”苏安娜一边回答,一边朝自己植被繁茂的露台看了一眼,“如果其他宗派视黄宗为敌人,那么我也没办法强迫她们放聪明一点。” 她们的口吻也和你一样,艾雯想道。不过她只是说:“但必须有人走出第一步。互不信任的外壳已经愈积愈厚,很快它就将难以被打破。也许,如果一些不同宗派的守护者开始一同进餐,或者结伴在走廊中散步,就会对白塔中的其他人起一些示范作用。” “也许……”苏安娜说。 “她们不是你的敌人,苏安娜。”艾雯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黄宗守护者向艾雯皱皱眉,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听从谁的建议。“嗯,那么,我想你现在最好快去做下一件事。我相信,你今天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做。” 艾雯向门外走去,小心地避开一路上的枝杈盆罐。当她离开黄宗区,和两名红宗随员会合时,她意识到一件事:她刚刚连续见了三名姐妹,却没有被指定任何惩罚。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她甚至还面对面地叫了其中两名姐妹的名字。 她们正在接受她。不幸的是,这只是这场战争中很小的一部分。她的目标是让白塔在爱莉达一手造成的灾难中生存下来。 梅丹妮的寓所令人惊讶地舒适温馨,艾雯总是觉得这名灰宗缺乏激情、喜欢使用冠冕堂皇的辞令、对于个人情绪和喜好不屑一顾的特质,更像是白宗姐妹。 不过,她的房间也显示出一个人对于旅行的爱好。一幅幅地图被封裱在精致的画框中,挂在墙壁的正中央,如同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两根艾伊尔短矛挂在一张地图的两侧。另一张地图上则描绘着海民列岛。也许大多数人会用瓷器来点缀这张地图,但梅丹妮却在地图周围陈列出一些耳环及彩绘贝壳。所有这些器物下方都有一块小标牌,上面写明了它们被收集的日期。 这间起居室就如同一座个人旅行纪念馆。艾雯看到一把阿特拉婚姻匕首,上面镶嵌着四颗光彩熠熠的红宝石,旁边是一面凯瑞安军旗和一把夏纳长剑。每件收藏品下面都有小标牌,对这些物品进行注释。比如那把婚姻匕首下方就注明了,两个家族为一名重要的土地所有者的死亡而产生了纷争,梅丹妮在解决掉这场纷争之后,死者的妻子将这把匕首做为礼物送给了她,以表谢意。 谁能想到,这个在几个星期前的那次晚餐上那样懦弱的女人,竟然会有如此非同一般的收藏?就连她们脚下的地毯也是一件礼物,是一名商人从沙塔附近的港口买来送给梅丹妮,为了感谢她治好自己的女儿。艾雯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毯,它仿佛是用很细的染色芦苇秆编成,边缘嵌着一圈来自异国的灰色皮毛,地毯上的图案则描绘了一些脖子很长的奇异野兽。 梅丹妮坐在一把用柳枝编成的椅子上,看起来就好像一丛灌木恰巧生长成椅子的形状。如果放在白塔的其他房间里,它肯定会显得非常怪异,不过它在这里却很合适,因为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截然不同,却又做为一位旅人行走四方收获的礼物,成为一个融洽的整体。 这名灰宗的外表和她在爱莉达身边时相比,也有了惊人的变化。她没有再穿低胸丝裙,而是换成一条素白色的高领长裙,显得她的身材修长细瘦,胸脯也没有那么丰满了。她的深金色长发被结成一个发髻,身上也没有一件发光的珠宝。她是故意要和上次在艾雯面前的表现有所差别吗? “你倒是不急于见我。”艾雯说。 “我不想让玉座产生怀疑。”梅丹妮对正在走过那幅沙塔地毯的艾雯说,“而且,我还不确定该如何看待你的身份。” “这点我不在乎。”艾雯不动声色地说着,坐进一张大得过分的橡木椅里。这把椅子上的标牌说明它是来自一名提尔放债人的礼物。“玉座不需要在乎她的追随者如何看待她的身份,只要她们服从命令。” “你已经被捕,并且被废黜了。” 艾雯看着梅丹妮的眼睛,挑起一侧眉弓。“被俘虏,这点没错。” “叛逆者的评议会现在会选择一藏书网位新的玉座。” “我恰好知道,她们并没有。” 梅丹妮犹豫了一下。泄露与叛逆两仪师保持联系的秘密是一种冒险,但如果艾雯不能取得梅丹妮和其他间谍的忠诚,那么她的地位依旧还是不稳固的。艾雯曾经认为,要取得这名姐妹的支持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毕竟她在爱莉达的晚餐上表现得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但看情形,这个人并不像她外表显露的那样懦弱。 “那么,”梅丹妮说,“即使这是真的,你一定也知道,她们只是将你当成一个傀儡,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木偶。” 艾雯直视她的眼睛。 “你没有真正的权威。”梅丹妮的声音有些微动摇。 艾雯并没有将目光移开。梅丹妮审视着她,双眉慢慢蹙起,皱纹一点一点地出现在她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孔上。她审视着艾雯的眼睛,如同一名石匠在检查一块石头,在准备将它砌到墙上之前寻找它上面的裂纹。而她所发现的一切似乎令她更加困惑了。 “现在,”艾雯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你要详细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没逃出白塔。为什么我要相信,你对爱莉达的刺探会是有价值的。你一定知道,既然爱莉达已经了解了你的底细,现在你是在冒着多么大的危险。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能说。”梅丹妮的目光转向一旁。 “我以玉座的身份,命令你说。” “我还是不能说。”梅丹妮低头看着地板,仿佛深感羞愧。 有意思,艾雯想着,隐藏起她的挫败感。“很显然,你并不明白我们面临的局势有多么严重。你是接受我的权威,还是接受爱莉达为玉座,这其中没有可以摇摆的空间,梅丹妮。我向你承诺:如果爱莉达把持玉座之位,你会发现她对待‘叛徒’的手段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 梅丹妮仍旧低着头。尽管她还在抵抗,但艾雯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多少意志力了。 “我明白了,”艾雯站起身,“你已经出卖了我们,对不对?是在波恩宁向爱莉达报告之前,还是之后?” 梅丹妮立刻抬起头。“什么?不!我从未出卖过你们!”她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仿佛很虚弱的样子。“你怎么会以为我愿意支持那个可怕的人?我痛恨她对白塔所做的一切。” 这种表达应该是足够直白了,不太可能绕过三誓。如果梅丹妮说的不是实话,那么她肯定是一名黑宗。不过艾雯很难相信,一名黑宗姐妹会讲出如此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艾雯问,“为什么留下来?” 梅丹妮摇摇头。“我不能说。” 艾雯深吸一口气,这场对话中有些东西让她深感气恼。“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那么频繁地与爱莉达共进晚餐吧?这肯定不会是因为你喜欢这种约会。” 梅丹妮的脸立时红了。“爱莉达和我在初阶生时曾经是床笫密友。另一些人觉得,如果我恢复这段关系,也许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艾雯将双臂抱在胸前。“以为她会信任你,这本身就是一个轻率的判断。不管怎样,爱莉达对权力的渴望同样会让她做出各种鲁莽的举动。所以,也许这个计划并非那么愚不可及。但既然她知道了你真正的阵营,她绝不会对你有任何信任可言。” “我知道。但她们认为,即使我已经知道这一点,也不该让她察觉到。如果我现在退缩,她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有所警戒,而这已经是我们现在极少的几个优势之一了。” 她的优势已经少得足以让她逃离白塔了。留在这里,她什么也得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某种非常强有力的东西。一个承诺? “梅丹妮,”艾雯说,“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她摇摇头,几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光明啊!艾雯想,我绝不会像爱莉达那样对她。 艾雯坐回椅子里。“挺直脊梁,梅丹妮。你不是愚蠢的初阶生,你是两仪师,保持一些两仪师的样子。” 梅丹妮抬起头,眼里闪耀出明亮的光芒。艾雯赞许地点点头。“我们会修复爱莉达造成的伤害,我会承担起玉座的职责。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不能……” “是的,”艾雯说,“你不能告诉我问题在哪里。我怀疑这与三誓有关,虽然光明在上,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以绕过这个问题。你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还留在白塔,但你能让我看看与此有关的东西吗?” 梅丹妮低下头。“我不确定。我可以带你去……”她突然闭上了嘴。没错,誓言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我也许能让你看看。”迟疑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确定。” “那就让我们去看看。如果那些红宗一直跟着我们,会有危险吗?” 梅丹妮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很危险。” “那我们就必须甩掉她们。”艾雯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着橡木椅宽大的扶手。“我们从另一边离开灰宗区,但如果有人看见我们,难免会问我们一些问题。” “有许多红宗潜伏在我们区域的出入口。”梅丹妮说,“我怀疑,各个宗派都在彼此监视,很难走出灰宗区而不被注意。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她们不会跟踪。但如果她们看见你……” 间谍,监视其他宗派区?光明啊!局势已经恶化到如此程度了吗?这不就像派遣斥候侦查敌营一样?她不能冒险让别人看见自己和梅丹妮一同行动,但一个人走出去同样会引起注意。红宗知道艾雯要被严加看守。 艾雯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她看着梅丹妮。对这个人能有多少信任?“你承诺过,不会支持爱莉达。那么你接受我的领导吗?” 梅丹妮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接受。” “如果我让你看一样东西,你是否承诺不经我的许可,你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她皱皱眉。“我承诺。” 艾雯做出决定。她深吸一口气,拥抱了真源。“仔细看着。”然后,她开始编织魂之力。该死的叉根,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打开通道,但她至少能向梅丹妮示范这种编织。 “这是什么?”梅丹妮问。 “这是通道。”艾雯说,“这种异能叫神行术。” “神行术,不可能!”梅丹妮立刻说道,“这种异能已经失落了……”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双眼却愈睁愈大。 艾雯放开编织,梅丹妮立刻拥抱了真源,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 “想着你要去的地方。”艾雯说,“你必须对你要离开的地方非常熟悉,才能进行这种编织。我相信,你对自己的寓所是很熟悉的。选择一个不会有人的目标地点。如果通道在错误的地方开启,会非常危险。” 梅丹妮点点头,金色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她完美地模仿了艾雯的编织,通道在她们两个之间开启,白线切开空气,向两侧扩张。通道的开口在梅丹妮一侧,艾雯只能看到一片光亮,如同被阳光炙烤而开始波动的一团空气。艾雯绕到通道的另一面,只看到通道对面是一道黝黑的石砌走廊,那里的地上铺着黯淡的白色和褐色地砖,没有任何窗户。艾雯猜,这是白塔很深的地方。 “快,”艾雯说,“如果我在一个小时之后还不能回来,我的红宗监视者也许会有所怀疑。光是你要见我这件事已经足以令人怀疑了,我们只能希望爱莉达还没有仔细到会注意这个巧合。” “是的,吾母。”梅丹妮一边说,一边跑到桌旁,提起一盏青铜油灯,火苗在灯口处跳动起来。这时,她又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艾雯问。 “我只是感到惊讶。” 艾雯差点要问她惊讶什么。不过这时,她在梅丹妮的眼里看到惊讶的原因。梅丹妮惊讶的是自己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开始服从艾雯,怎么会如此自然地将艾雯视为玉座。艾雯还没完全赢得这个人,但已经很接近了。 “快。”艾雯说。 梅丹妮点点头,走进通道。艾雯跟在她身后。虽然这里的地面上纤尘不染,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凝滞的霉腐气味。这里的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远处老鼠奔跑时偶尔传来的窸窣声。白塔里有老鼠。这曾经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但以现在的状况,白塔结界的失效已经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这不是白塔的仆人们经常会出现的地方,梅丹妮会选择这里开启通道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过,她也可能是对艾雯所强调的“安全”有所误解。从白塔这么幽深的地方走到主走廊,需要浪费很多珍贵的时间。而且,如果其他姐妹在走廊中注意到艾雯身边没有看守她的红宗,她们又会怎么想? 没等艾雯提出质疑,梅丹妮已经走了很远。她没有走向通往上层的楼梯,而是向更深处走去。艾雯一皱眉,跟了上去。 “我不确定能不能让你看到这些。”梅丹妮轻声说道。她的裙子摆动着,裙摆摩擦的声音倒和远处老鼠的脚步声有些相似。“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你也许会对即将见到的事情大吃一惊,而且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梅丹妮所指的是实际的危险,还是政治上的危险?艾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安全可言,不过她还是点点头,严肃地接受了她的警告。“我明白,但如果白塔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必须知道。这不止是我的权利,还是我的责任。” 梅丹妮没有再说什么。她引着艾雯走过曲折的走廊,一边嘟囔着应该把她的护法带来。现在那名护法显然不在塔瓦隆城内。这条曲折的走廊倒有些像是她们戒指上的巨蛇。正当艾雯开始感到不耐烦时,梅丹妮停在一道紧闭的门前。看起来,它和这条走廊上的另外十几间几乎被遗忘的储藏室没什么差别。梅丹妮犹豫地抬起一只手,然后用力敲了敲门。 房门立刻被打开来,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名目光犀利、有着一头红发和一副方下巴的护法。他看了梅丹妮一眼,然后目光又移向艾雯,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手臂抖动了一下,仿佛差点就要握住腰间的剑柄。 “应该是梅丹妮,”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她是来报告和那个女孩会面的情况吗,埃萨朗?” 那名护法站到一旁,露出身后的小房间。房里放着许多箱子当做凳子,上面坐着四个女人,全都是两仪师。让艾雯感到惊讶的是,她们分属四个不同的宗派!艾雯从没见过四名不同宗派的姐妹在走廊里同行,更别说是聚在同一个房间里了。而且,她们都不属于红宗,又都是宗派守护者。 白宗的希安妮是一名样貌庄重的女子,身穿银丝镶边的白袍,有着浓密的黑发和眉毛。现在她正用一双光润如水的蓝眼睛注视着艾雯,面无表情。在她身边的是黄宗守护者多欣,她身材苗条,且以一名凯瑞安人的标准来看,个子算是高的。在她华丽的玫瑰色长裙上绣着金线花纹。她的头发上缀着一些蓝宝石,在额头正中央同样有一颗蓝宝石。 灰宗守护者尤缇芮坐在多欣旁边,她是艾雯见过的最矮小的女性之一,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她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局势的掌控者。最后一个人是赛尔琳,一名来自阿特拉的褐宗守护者。像许多褐宗一样,她穿着朴素的褐色长裙,身上更是看不出任何特点,只有她橄榄色的脸上在脸颊左侧有一道伤疤。艾雯对她了解得很少。在这个房里,她似乎是在艾雯出现时最不感到惊讶的人。 “你做了什么?”希安妮惊讶地对梅丹妮说。 “埃萨朗,让她们到这里来。”多欣直起身,急迫地一挥手,“如果有人走过,发现艾威尔在这里……” 她严厉的语气让梅丹妮打了个哆嗦,这也让艾雯确认了,要得到这些两仪师的认可,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等那名凶恶的护法拉她,她已经迈步走进房间。梅丹妮跟在她身后。埃萨朗用力关上门。这个房里点着两盏不算很明亮的油灯,似乎很符合这场秘密集会的阴谋气氛。 这四名宗派守护者虽然只是坐在箱子上,却仿佛王座上的女王。艾雯也坐了下来。“没有人允许你坐下,女孩。”赛尔琳冷冷地说,“梅丹妮,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誓言不可能允许你出现这种纰漏!” “誓言?”艾雯问,“是什么样的誓言?” “安静,女孩。”尤缇芮断喝一声,用风之力的鞭子抽了艾雯的脊背一下。这种软弱无力的惩罚几乎让艾雯笑了出来。 “我没有打破我的誓言!”梅丹妮立刻说道。她站到艾雯旁边。“你们命令我不得将这里的集会告诉任何人。我遵从了命令,没有告诉她。我只是让她看到了。”她的声音中有一点挑衅的火星。这样很好。 艾雯不知道这个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四名宗派守护者共聚一堂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从未期望过能一次与这么多宗派守护者谈话,而且,她们之间很可能不会存在各宗派间那种深深伤害着白塔的隔阂与敌视。 或者她们的集会只意味着某些更加黑暗的事情?艾雯不知道的誓言,躲藏在白塔深处的密会,会场门户被护法严加看守……这些人到底是来自四个宗派,还是有一个共同的宗派?她是否鲁莽地闯进了一个黑宗巢穴的核心? 艾雯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强迫自己不要贸然得出结论。如果她们是黑宗,那么她就被敌人捉住了。如果不是,那么她肯定将有所收获。 “真是出人意料。”希安妮平静地对梅丹妮说,“看来我们要进一步斟酌给你的命令了,梅丹妮。” 尤缇芮点点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孩子气,竟然会想这种办法来报复我们。我们应该想到,你像我们一样擅长曲解说过的话。” 等等,艾雯想,这听起来很像…… “确实,”尤缇芮继续说着,“我想,你应该为今日的行径而接受苦修,但我们该如何对待她带来的这个女孩?她没..有手持誓言之杖立誓,所以……” “你们让她立下了第四个誓言,对不对?”艾雯打断了她,“光明在上,你们在想什么?” 尤缇芮瞥了她一眼。艾雯感觉到另一记风之力的抽打。“没有允许你说话。” “玉座说话不需要别人的许可。”艾雯俯视着尤缇芮,“尤缇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已经背叛了我们最根本的原则!誓言不是我们用来操纵别人的工具。难道整个白塔都像爱莉达一样发疯了吗?” “这并非疯狂,”赛尔琳突然插话道。这名褐宗摇着头。艾雯从未想过一名褐宗会有这种掌控全局的气势。“这只是出于必要。这个人不能被信任,她是白塔的叛逆之一。” “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要和这些人重新搭上线,艾雯·艾威尔。”尤缇芮说道。这名傲慢的灰宗差点就没能控制住她的怒意。“如果你落入我们手里,我们绝不会像爱莉达那样宠着你。” 艾雯漠不关心地挥挥手。“静断我、杀死我或者鞭打我。尤缇芮,不管你们打算怎么做,白塔早晚会变成一座屠场,这可不是你所谓的那些‘叛逆们’造成的。在地窖里密谈、滥用誓言,这些罪行完全不亚于与爱莉达决裂。” “你不该质疑我们,”希安妮的声音低了一些,她似乎比其他人更胆小一点。“有时候,必须有人做出艰难的决定。我们不能容忍两仪师中存在暗黑之友,我们必须将她们找出来。我们在这里都已经向梅丹妮证明过,我们不是暗黑之友,所以让她向我们立誓并不会有任何害处。为了确保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是合理的做法。” 艾雯保持面容的平静。希安妮已经承认了黑宗的存在!艾雯从没想过会从一名宗派守护者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就是说,这些人在使用誓言之杖寻找黑宗姐妹。找到一名姐妹,除去她的誓言,让她重新立誓,然后就能问她是不是黑宗。这是一个几近绝望的手段,但艾雯明白,考虑到眼前的状况,这也是个合理的手段。 “我勉强可以承认,这是个合理的方案。”艾雯说,“但强迫梅丹妮立下新的誓言是毫无必要的!” “如果我们知道她有别的效忠目标呢?”赛尔琳问,“只是因为一个人不是暗黑之友,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以别的方式出卖我们。”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新的效忠誓言,梅丹妮才无法逃出白塔。艾雯对这个可怜的姐妹感觉到一阵同情。她受到沙力达两仪师的派遣进入白塔,却很可能是在这些人搜寻黑宗的过程中被发现,然后又被爱莉达知道了她的真实目的。三股不同的力量全都在挤压着她。 “这依然是不适宜的,”艾雯说,“不过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暂时搁置。那么爱莉达呢?你们是否认为她是黑宗?是谁给你们下达了这个命令?你们是如何行动的?” “呸!为什么我们要和她打交道?”尤缇芮一边问,一边站起身,将双手插在腰间。 “我们应该决定的是如何处置她,而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我要对你们有所帮助,”艾雯说,“我就需要知道实际情况。” “你不是来帮忙的,孩子。”多欣说道。这名身材苗条的凯瑞安黄宗声音相当坚定。“很明显的,梅丹妮带你来是为了证明我们还没完全控制住她,她就像是个赌气的孩子。” “其他人又会怎样?”希安妮说,“我们需要把她们召集起来,给她们下达更完善的命令。在我们知道她们真正效忠的目标之前,我们不会让她们之中的任何人和玉座接触。” 其他人?艾雯想,她们已经让所有间谍都向她们立了誓?这很有可能。发现一个人,自然会得到其他人的名字。“那么,你们有没有找到黑宗?”艾雯问,“她们是谁?” “保持安静,孩子。”尤缇芮的绿眸盯住了艾雯,“再说一个字,我就会让你去接受苦修,直到你泪流满面。” “我怀疑你所安排的苦修是否能比我已经接受的那些来得更严厉,尤缇芮。”艾雯平静地说,“除非你让我全天都待在初阶生师尊的书房里。而且,如果你让我去找她,我要怎么对她说?是你一时兴起让我接受苦修?她知道,我今天并没有被安排和你见面。这也许会引起她的怀疑。” “我们可以命令梅丹妮安排你去苦修。”白宗希安妮说。 “她不会这么做。”艾雯说,“她已经接受我做为玉座的权威。” 其他姐妹都瞥了梅丹妮一眼。艾雯屏住呼吸。梅丹妮点了一下头,尽管她显然非常害怕挑战这些..人。艾雯悄悄说了一声“谢谢”。 希安妮看起来很惊讶,又有些好奇。尤缇芮仍然保持着站姿,双臂抱在胸前,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听话的。“这毫无意义。我们只需要命令她送你去苦修就行了。” “你们会吗?”艾雯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告诉我,第四个誓言是恢复白塔的统一,阻止她将你们的秘密出卖给爱莉达。而现在,你们只是把誓言当做套住牛马的重轭,强迫她成为你们的奴隶?” 房里一阵沉默。 “这正是绝对服从的誓言可怕之处,”艾雯说,“没有人应该如此控制别人,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和心灵压制相去不远了。直到现在,我还在努力让自己相信,这种令人憎恶的行径是有其合理性的。但你们对待梅丹妮和其他人的方式实在让我很难相信这一点。” “我们之所以和她说话,是因为她决定要阻碍我们的行动。”赛尔琳一边说,一边斜睨着艾雯。“坐下,尤缇芮,我会处理这个孩子。” 艾雯和赛尔琳对视着,心脏剧烈地跳动。尤缇芮哼了一声,坐了回去,让表情恢复平静,仿佛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一名两仪师。这些人的确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如果别人知道了她们所做的事情…… 艾雯看着赛尔琳,她本以为这些人的主导者是尤缇芮,毕竟尤缇芮和赛尔琳在力量上很相近。许多褐宗都是温和谦逊的,但凭借姐妹所属的宗派,轻易判断她们的位置肯定是错误的。 赛尔琳向前倾过身子,坚定地说:“孩子,我们必须让你服从。我们不能让你手持誓言之杖发誓,而且我怀疑你不会立下服从我们的誓言。但你不能再装作自己是玉座了。我们全都知道你在接受多么沉重的苦修,也知道这对你来说没什么效果。所以,我要在你身上试试另一种办法。我想,大概还没有人对你做过这种尝试。我必须说服你。” “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艾雯说。 那名褐宗哼了一声。“好吧。首先,你无法成为玉座。在叉根的作用下,你连导引都很难!” “玉座的权威在于她的导引能力吗?”艾雯问,“难道她要做的只是滥施暴力;难道别人服从她,只是因为害怕她的力量?” “嗯,不是。”赛尔琳说。 “那么,我看不出叉根为什么会影响我的权威。” “你已经被降级为初阶生了。” “只有爱莉达才会愚蠢到自以为能够剥夺两仪师的身份。”艾雯说,“你们首先就不该允许她如此自以为是。” “如果她不这样处置你,”赛尔琳说,“你早就死了,孩子。” 艾雯直视着赛尔琳的眼睛。“有时候,我觉得就算是死,也要比亲眼看着爱莉达如此对待白塔要更好一些。” 这句话再次让
?桶水。他们朝那里走去。青年军成员柯柏特急忙舀了一勺水递给盖温。盖温将它交给斯利特,那名年长的护法又点了一下头,接过木勺喝了一口。马勒什从满是灰尘的窗台上拿起一只杯子,也给自己舀了一杯水。“我要说,传坎,”他继续说道,“我们要给你找一把有苍鹭徽记的剑。当人们与你作战时,应该让他们知道与之交战的是怎样的对手!” “我不是剑技大师。”盖温平静地说着,从斯利特手中接过木勺,喝了一口水。水是暖的,感觉很不错。现在他对这种不同环境的水温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杀死了夏马,不是吗?”马勒什问。 盖温犹豫了一下。也许他曾经觉得战斗是简单的,而现在,这种感觉也荡然无存了。“是的。” “那么,你就是剑技大师了。”马勒什说,“你应该在他倒下时拿走他的剑。” “这并不值得尊敬。”盖温说,“而且,我当时没时间夺取战利品。” 马勒什笑了,仿佛听到某个笑话。但盖温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思。他瞥了斯利特一眼,后者正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一阵裙摆的窸窣声表明范纱走了过来。这名绿宗有着长长的黑发和明亮的绿眸,有时候,那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一双猫眼。“你们在玩什么游戏,马勒什?”她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阿拉多曼口音。 马勒什笑了两声。“看到我在玩,你应该感到高兴,范纱。我还记得我的‘游戏’在战场上不止一次拯救过你的脖子。” 她哼了一声,挑起眼眉。盖温很少看到两仪师和护法的关系会如此轻松随意。“来吧。”她转过身,向敞开的谷仓门走去,“我想要看看,是什么让娜瑞文她们留在屋里那么长时间。看样子,她们正在做出某种决定。” 马勒什耸耸肩,将杯子丢给柯柏特。“无论她们做了什么决定,我只希望那意味着我们将采取行动。我不喜欢干坐在这个地方,眼看着那些军队在我们眼前晃荡。再这么待下去,我可要去加入匠民了。” 盖温点点头。从他最后一次大着胆子派青年军出去进行突袭到现在,已经过去数个星期。布伦的搜索队愈来愈靠近这里,这意味着进行偷袭已经愈来愈不可能了。 范纱已经走出门口,但盖温还能听到她在说:“有时候,你简直就像孩子一样。”马勒什只是耸耸肩,挥手向盖温和斯利特道别,然后走出谷仓。 盖温摇摇头,重新舀了一勺水,又喝了一口。“有时候,那两个人简直就像一对姐弟。” 斯利特微笑了。 盖温放下木勺,朝柯柏特点点头,然后准备离开。他要去查看青年军的晚饭,确保它们已经被分配好。有些年轻人在应该吃东西时却还在练习或者比拼剑法。 但就在他要离开时,斯利特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臂。盖温惊讶地回过头。 “哈多丽只有一名护法。”他用他特有沙哑而轻柔的声音说。 盖温点点头。“这样的绿宗也并非绝无仅有。”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要更多护法。”斯利特说,“多年前,当她约缚我的时候,她说只有我认为合适,她才会再去约缚别的人。她要我为她寻找人选。在这样的事情上,她并没有多少想法。她有太多别的事情需要关心了。” 好吧,盖温想,他很奇怪为什么斯利特要向他提起这种事。 斯利特和盖温对视着。“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我终于找到合适的人选。如果你愿意,她马上就会约缚你。” 盖温惊讶地朝斯利特眨眨眼。这个身材细瘦的人已经披上了他的变色斗篷,在斗篷下是一身没什么特点的褐色及绿色衣服。因为他的长发和络腮胡,有人觉得他比别的护法都要邋遢。但用“邋遢”来形容这个人肯定是错了。他也许有些粗犷,但为人自然、随和,就好像未经切削的石块,或者多节却坚韧的橡树。 “这是我的荣幸,斯利特。”盖温说,“但我来白塔进行学习只是因为安多的传统,而不是要成为护法。我的位置在我妹妹身边。”就算有人要约缚我,那也是艾雯。 “你来到这里的原因,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斯利特说,“你以我们的方式战斗。你杀死了护法,保卫了白塔,你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你属于我们。” 盖温犹豫着。 “你四处搜寻,”斯利特说,“就像一只鹰,犀利的目光扫遍各个角落,想要决定是该落下,还是要捕猎。最终,你还是会疲惫,会飞不动。加入我们,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你会发现,哈多丽是个好两仪师,比白塔中大多数人都更睿智,不会随便争吵,或做出其他蠢事。” “我不能,斯利特。”盖温摇摇头,“安多……” “哈多丽在白塔算不上有影响力的人,”斯利特说,“其他人也很少会在意她做些什么。为了得到你,她会安排自己前往安多,这样你就能同时拥有她们,盖温·传坎。考虑一下。” 盖温又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很好,我会考虑的。” 斯利特放开他的手臂。“一个男人也只能要求这些了。” 盖温迈步准备离开,又突然停下,回头望向弥漫着灰尘的谷仓里的斯利特,然后他朝柯柏特打了个手势——出去,守住门口。那名青年军急忙一点头。他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人之一,总是希望能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盖温相信,无论是谁靠近这里,他都会立刻出声示警。 斯利特带着好奇的神情看着柯柏特在门外站直,一只手握住剑柄。盖温向他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问:“你认为白塔里发生了什么事,斯利特?” 这个外表粗鲁的男人皱起眉,退到谷仓深处,后背靠在墙壁上。在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中,他已经扫视过谷仓的窗户,确认外面没有人在偷听。 “很糟糕。”他终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护法不该与护法战斗,两仪师不应该攻击两仪师。这样的事情绝不该发生,无论是现在还是任何时候。” “但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了。”盖温说。 斯利特点点头。 “现在,我们有了不同的两群两仪师。”盖温继续说道,“她们率领着两支军队,其中一个阵营正在攻打另一个阵营。” “不要轻举妄动。”斯利特说,“现在白塔的局势相当紧张,但也还有聪明的头脑,她们会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 “结束这种状况,”斯利特说,“哪怕需要牺牲生命。当然,最好不要这样。但没有任何事值得让这种分裂继续下去。没有。” 盖温点点头。 斯利特却在摇头。“我的两仪师,她不喜欢白塔中的样子。她想脱离眼前的环境。她很聪明……聪明且狡猾,但她没有多少权威,所以其他人不会听她的。两仪师,有时候,她们关心的似乎只有谁手里的棒子更大。” 盖温又向他靠近了一些。很少有人会谈论两仪师的阶层和权力,但两仪师的确是有阶层区分的,就像军队一样。她们聚在一起时,立刻就会知道谁是主导者。她们是怎么划分阶层的?斯利特似乎对此有些了解,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这对盖温来说,依旧是个谜。 “哈多丽出来了。”斯利特继续低声说道,“她本来是要参与针对亚瑟的任务,却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深渊。她只是不想待在白塔里。明智的女人。”他叹息一声,站直身子,将一只手放在盖温的肩膀上。“夏马是个好人。” “是的。”盖温说着,感觉自己的肠子上仿佛打了一个结。 “但他差点就杀了你,”斯利特说,“毫不迟疑地杀掉你。是他主动发起的进攻,不是你。他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做。那一天,没有人做出好的决定,那时根本就没有任何好的选择。” “我……”盖温点了一下头,“谢谢你。” 斯利特将手移开,朝门口走去。不过他又回头瞥了一眼。“有人说,哈多丽那时应该回去找我。”他说,“你的那些青年军认为她在杜麦的井把我抛弃了。她没有,她知道我活着,知道我受了伤,但她也相信我能够履行我的职责,就像她也担负着她的责任。她需要把杜麦的井发生的事情通知绿宗,玉座下达的关于兰德的旨令最终引来了什么。我则需要活下去。我们都在完成我们的职责。只要讯息被送到,如果她没有感觉到我正在向她靠近,她就会来找我,无论怎样。我们全都明白。” 说完这番话,他就离开了,只剩下盖温在思索他为什么最后会说出这些话。斯利特的话总是会让人感到有些奇怪。他手中的剑可以像行云流水般轻捷顺畅,但他在谈话方面从来都不内行。 盖温摇摇头,离开谷仓,挥手解除了柯柏特站岗的工作。当然,他绝不可能同意成为哈多丽的护法。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建议曾经对他产生了一点诱惑,但那只是因为他想要逃避自己的问题。他知道,除非成为艾雯的护法,否则他绝不会开心。 他曾经承诺,会为艾雯做所有的事情,只要不会伤害安多和伊兰。光明啊,他也向她承诺过,不会杀死亚瑟。至少,在他能够证明转生真龙的确杀死了他的母亲之前,他不会去杀他。为什么艾雯不明白,那个和她一同长大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头怪兽,已经被至上力彻底扭曲了?亚瑟需要被制服,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更好。 盖温握紧拳头,又将手松开,大步走过村子中心,希望能够将挥剑时的平静与安宁延展到生命其余的时间里bbr>.。空气中弥漫着乳牛和粪便的辛辣气味。他很希望能回到一座像样的城市里去。多廉的简陋和偏僻让它成为一个理想的藏身之地,但盖温非常希望爱莉达能够选择一个气味好一点的地方让青年军驻扎。如果叛逆军在随后几个星期里没有找到并杀死他们的话,他的衣服似乎要永远都带着这样一股牛粪的气味了。 盖温摇摇头,朝村长的房子走去,那幢两层的尖顶房屋就坐落在村子的正中央。青年军大多驻扎在那幢房子外面的小空地上,这片空地上曾经长满了黑莓,但太过炎热的夏季和随之而来的严冬杀死了这些矮树丛。黑莓的绝收和其他许多灾祸只会让今年的冬天更加难捱。 这片空地并不是一个好的扎营地点,人们一直在抱怨黑莓的棘刺,但这里位于村庄的中心地带,同时又与周围的房屋都有一定的距离。因为这个便利条件而被荆刺扎几下也是值得的。 为了到达那片黑莓林,盖温不得不先走过村子的夯土广场和一道从村长房子前流过的水渠。他朝一群正在那里洗衣服的女人点点头。两仪师雇用她们来为姐妹们和盖温的军官洗衣服,她们为此得到的薪水很少,而盖温一直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钱来贴补她们。他这个行为得到两仪师娜瑞文的嗤笑,却得到那些村妇的感激。盖温的母亲一直在教导他,那些勤恳工作的人是一个国家的脊梁,打断他们,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变得寸步难行。这些人也许不是他妹妹的臣民,但他也不愿让自己的部队占他们的便宜。 他走过村长家,注意到紧闭的百叶窗。马勒什正在那幢屋子门外。他娇小的两仪师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盯着那道屋门,很显然,屋里的人拒绝让她进去。为什么?范纱在两仪师之中的等级不算高,但肯定也不像哈多丽那么低。如果范纱被拒于门外……也许那幢屋里的人正在讨论很重要的事。这让盖温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的人不会注意这些事。雷加会告诉他,不该随便去关心两仪师的事情,她们不会喜欢别人把耳朵伸过去。这是盖温无法成为一名好护法的原因之一。他不信任两仪师。他的母亲曾经非常信任她们,但她现在又在哪里?还有白塔对伊兰和艾雯……也许他支持两仪师,但他绝不信任她们。 他转到那幢房子背后,开始检视起那里的卫兵。这个村里大多数的两仪师都没有护法,或许因为她们是红宗,或者是与自己的护法失散了。还有的人是在自己原先的护法老去之后,再没有选择过新的护法。有两个不幸的人在杜麦的井失去了自己的护法,盖温和青年军们只得竭尽全力装作没注意到她们红肿的眼睛和偶尔从她们房里传出来的啜泣声。 当然,两仪师们一直宣称她们不需要青年军的护卫。也许她们是对的,但盖温在杜麦的井看到过死去的两仪师,她们不是刀枪不入的。 在房子的后门处,哈尔·穆尔朝盖温敬了个礼,然后让盖温走进房子,继续检视工作。盖温走上一段短楼梯,进入二楼的走廊里。在这里,他遇到了博登,这名黑皮肤的提尔人是青年军的一名军官,盖温命令他去营地里查看晚饭发放的情况。他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 盖温在两仪师娜瑞文的房间前犹豫着。如果他想要知道两仪师们正在谈论什么,要做的当然就是把耳朵贴在门缝旁边。博登是二楼上唯一的卫兵,而且这里也没有防止偷听的结界。偷听让盖温觉得反感,但他是青年军的指挥官,两仪师一直在利用他的部队,她们对他隐瞒了许多他有权知道的讯息,所以,他没有躬身去偷听,而是敲响了房门。 敲门声之后是一片寂静,然后房门被打开一道缝,露出珂瓦拉紧皱眉头的面孔。这名浅色头发的红宗两仪师曾经是这里姐妹的领袖,即使是现在,她也是多廉村中重要的人物之一。 “我们不想被打扰。”她在门缝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们已经向你的士兵下令,把所有人拦在外面,即使其他姐妹也一样。” “那些规矩对我并不合适。”盖温看着她的眼睛,“我的人在这里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如果你们不允许我参与制定计划,那我要求至少可以旁听你们的会议。” 珂瓦拉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气恼的神情。“你似乎每天都变得更加厚颜无耻,孩子。”她说,“也许你需要离开现在的职位,让一个更合适的人来统领这支队伍。” 盖温咬紧了牙。 “你以为,如果一名姐妹对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就不会把你扔到一旁?”珂瓦拉一边问,一边露出淡淡的微笑。“也许他们算不上一支军队,但他们知道他们的位置。可惜的是,他们的指挥官并非如此。去你的人那里吧,盖温·传坎。” 说完这句话,她就关上了房门。 盖温很想硬闯进去,但这么做给他带来的满足感只会持续打个响指的时间,然后他就会被两仪师们扔出房间。这种情形至少不会对青年军的士气有任何好处。如果他们看见自己的指挥官,勇敢的盖温·传坎被风之力堵住嘴,扔到房子外面,他们会怎么想?他忽略掉自己沮丧的心情,转身朝通往下一层的楼梯走去。走进厨房之后,他转身靠在墙上,盯着自己刚走下来的楼梯。现在,既然已经遣走了博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里看守,或者再叫一个人来。不过,他先要想一想。如果她们在上面的会议还要持续下去,他再去找别人过来。 两仪师,有理智的男人都会尽可能远离她们,如果实在做不到,就对她们唯命是从。这两件事,盖温都做不到。他的血统让他无法躲开两仪师;他的骄傲又让他无法服从她们。他在那场政变中支持爱莉达,不是因为喜欢那个人——当她还是盖温母亲的顾问时,就总是像一块寒冰。不,他会支持爱莉达,只是因为不喜欢史汪对待他的妹妹和艾雯的方式。 但爱莉达会对她们更好一点吗?那时盖温的行动全都来自一时冲动,绝不像他的部下们以为的那样,是出于冷静的思考和对白塔的忠诚。 那么,他的忠心到底在谁那里? 又过了几分钟,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和轻微的说话声,两仪师们的秘密会议结束了。身穿红黄色长裙的珂瓦拉走下楼梯,一边还对身后的姐妹们说着什么。“……不能相信,叛逆竟然推选出她们自己的玉座。” 身材瘦削、有一张方面孔的娜瑞文跟在她身后,不停地点着头。让人惊讶的是,走在她们身后的是嘉德琳·亚鲁玎。盖温惊愕地站直了身子。嘉德琳在几个星期前就离开了营地,娜瑞文在那之前的一天刚刚到达此地。鸦黑色头发的嘉德琳并不属于最初受命前来多廉村的姐妹中的一员。所以这名红宗以此为借口,返回了白塔。 她是什么时候回多廉村来的,是怎么回来的?盖温的部下如果看见她,一定会向盖温报告。他相信,自己布置的岗哨不会漏掉这名两仪师的身影。 当两仪师们走过厨房时,嘉德琳看了盖温一眼,狡猾地朝他一笑。她已经注意到盖温的反应。 “是的,”嘉德琳一边说,一边转头望向珂瓦拉,“想象一下,一个没有座位的玉座!她们简直就是一群傻女孩,装扮出一个布娃娃来办家家酒。所以,她们故意选了一个野人,一个见习生。她们自己也应该清楚,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个决定。” “而且她已经做了俘虏。”娜瑞文刻意加重了语气,并在门口停住脚步,让珂瓦拉在她之前走了出去。 嘉德琳尖声笑道:“被俘虏,而且每天有一半时间都在惨叫。我可不想成为那个叫艾威尔的女孩。当然,既然她曾经将玉座的圣巾披在肩上,这也是她应得的下场。” 什么?盖温惊骇地想道。 那三个人已经走出厨房,说话声渐渐消失,盖温几乎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他踉跄着靠在墙壁上。这不可能!虽然听起来像是……艾雯……但他一定是听错了! 但两仪师是不能说谎的。他早就听过谣传说叛逆们有了自己的评议会和玉座……但艾雯?这太荒谬了!她只是一名见习生! 但又有谁能比她更合适被当做一个随时可以废黜的傀儡?也许根本不会有姐妹愿意冒着丢掉脑袋的危险,接受这个头衔。像艾雯那样的女孩才最适合成为替罪羔羊。 盖温整理好散乱的心情,疾步走出厨房,想追上那些两仪师。在接近黄昏的熹微光线中,他看见范纱正大张着嘴,双眼紧盯嘉德琳。很显然,盖温不是唯一为这名突然回来的红宗感到吃惊的人。 他捉住谭多的手臂。这名青年军正守卫着房子的前门。“你看到她走进去吗?” 年轻的安多人摇摇头。“不,大人。屋里的人报告说看见她与其他两仪师会面,看样子,她是突然从阁楼里走出来的,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 盖温放开那名士兵,向嘉德琳跑去,在村子的夯土广场中央拦住那三个女人,她们光洁无瑕的脸上全都是一副嘴唇抿紧、双眉微蹙的表情。珂瓦拉的目光尤其严厉。但盖温根本不在乎她们是否会夺走他青年军的指挥权,或者是否会用风之力把他倒吊在半空中。耻辱没有关系。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 “是真的吗?”他问道。然后,他强迫自己的声音显示出尊敬。“求求您,两仪师嘉德琳,我听到您所说的关于叛逆和她们的玉座的事,是真的吗?” 她端详着盖温。“我想,也许把这个讯息告诉士兵们也好。是的,那名叛逆玉座被俘了。” “她叫什么名字?”盖温继续问道。 “艾雯·艾威尔。”嘉德琳说,“这次就让大家知道什么是事实吧。”她轻蔑地朝盖温一点头,就随另外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好好使用我教你的东西。玉座要求你们继续进行袭击,而我带来的这种编织能够给你们带来空前的动力。不过,如果叛逆预料到你们的行动,也不必感到惊讶。她们知道她们所谓的玉座已经落入我们手中,肯定会猜到我们同样掌握了这些新的编织。很快,神行术就会成为众人皆知的异能。你要在它被广泛使用前尽量利用这个优势。” 盖温几乎没听见她说什么,他的一部分意识只感到震惊。神行术?这是传奇纪元才有的异能。加雷斯·布伦就是靠这个办法保持军队供给的吗? 但他的大部分思维依旧是麻木的。史汪·桑辰被静断,并被宣判死刑,但她不过是个被废黜的玉座。她们会如何对待冒名的玉座,叛逆阵营的领袖? 每天有一半时间在惨叫…… 艾雯一定不断承受着酷刑。她会被静断!她也许已经被静断了,然后,她会被砍头。盖温看着那三名走远的两仪师,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内心出奇的平静。他将手按在剑柄上。 艾雯身陷险境。他用力眨眨眼。他正站在这片泥土空地上,远处传来牛叫声,背后的水渠里是汩汩的流水声。 艾雯就要死了。 你的忠心在谁那里,盖温·传坎? 他走过村子,脚步出奇地稳定。如果要对抗白塔,青年军就是不可信任的。他不能率领这些人去救艾雯,但他一个人也无法完成这个任务。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十分钟后,他发现自己正在帐篷里,仔细地整理着鞍囊。他的大部分物品都得留下。他安排了不少远离村子的哨兵,也会经常对他们进行突然查岗,这可以作为他离开营地的好理由。 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珂瓦拉是对的,青年军追随他,尊敬他,但他们不是他,他们属于白塔,为了玉座,他们会像他打倒夏马一样打倒他。如果他们之中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计划,他将连一百码都走不出去。 他系好鞍囊。必须这样。他走出帐篷,将鞍囊背在肩上,朝马栏走去。在半路上,他向雷加打了个招呼。雷加正在向一队士兵示范剑术。雷加把指导训练的工作交给另一个人,跑向盖温,同时朝那只鞍囊皱了皱眉。 “我要去检查前线的岗哨。”盖温说。 雷加朝正在暗下来的天空瞥了一眼。“在这么晚的时间?” “我上一次检查是在早晨。”盖温说。奇怪,他的心跳怎么丝毫没有加快。他实在是太平静了。“现在还是下午。我们最可能遭到袭击的时间是在黄昏,刚吃过晚饭的时候。” 雷加点点头,陪着盖温一同前行。“光明在上,我们需要他们时刻保持警戒。”布伦的哨兵已经在对距离多廉村不足半日路程的村子里进行搜寻了。“我帮你去找护卫。” “不需要,”盖温说,“上一次,第四哨位在半里外就看见了我。一队士兵会扬起太多尘土。我想试看看,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他们的眼睛能有多尖。” 雷加又皱起眉。 “我不会有事的。”盖温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苦笑,“雷加,你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难道你怕我会被强盗干掉?” 雷加放松下来,笑了一声。“你?强盗宁可去找斯利特。那好吧,但你回营后一定要让我知道。如果你不回来,我晚上可会睡不着觉的。” 那就抱歉了,我的朋友,盖温想着,点点头。雷加跑回去继续训练部队了。盖温发现自己已经走出营地,正在解开挑战的绊索。被充当马夫的一个村子里的男孩正为他取来马鞍。 “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下定决心的男人。”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盖温转过身,一只手按在剑上。一个影子在他身边动了动。仔细审视,他才看到阴影中一张鼻梁弯曲的面孔。该死的护法斗篷! 盖温像对雷加一样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我想找些事做。”他一边说着,转过身面对斯利特。那个取马鞍的男孩这时已经跑到他们身边。盖温扔给他一枚铜子儿,接过马鞍,然后挥手示意他走开。 斯利特站在一棵大松树的影子里,看着盖温把马鞍放在挑战的背上。这名护法知道他的心思。盖温瞒得住其他所有人,但他知道,他没能瞒住这个人。光明啊!难道他又要杀死一个他尊敬的人?让光明烧了你,爱莉达!烧了你,史汪·桑辰,还有整座白塔。不要再利用别人了,不要再利用我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告诉你的人,你不会回来了?”斯利特问。 盖温拉紧肚带,等着他的马呼出一口气,检视挑战全身各处。“你不打算阻止我?” 斯利特笑了一声。“今天我和你打了三次,没有一次取胜,而且我还有一位优秀的剑士助阵。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完全有可能杀死任何一个人。我可不会那么急着找死。” “你的确和我打过。”盖温系好马鞍,将鞍囊放好、系牢。挑战打了个响鼻。这匹马从来都不喜欢背负额外的重量。“就算我真的杀了你,也会引起不小的骚动。我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杀死一名护法。不管怎样,你都不能阻止我。” “确实。”斯利特说。 “那你为什么让我走?”盖温一边说,一边绕过坐骑,拿起缰绳。他看着那双阴影中的眼睛,觉得自己看见了那名护法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也许我只是喜欢看到有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斯利特说,“也许我希望你能找到办法结束这一切。也许这么多次失败已经让我产生消极的情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年轻的传坎。”然后,他收紧斗篷,退进远处的夜色之中。 盖温跨上马鞍。现在他只能想到一个地方可以帮助他援救艾雯。 他用足跟踢了一下挑战,将多廉村甩在身后。 第十四章 一只打开的盒子 “这是暗影生物。”索瑞林说道。白发智者围绕色墨海格走动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名囚犯。当然,凯苏安并不会以为像索瑞林这样的人有可能流露出丝毫恐惧。这名艾伊尔人是个非常强悍的家伙,如同 4e00." >一尊经受过一场又一场暴风雨的雕像,根本不会被一点微风吹动。在艾伊尔人之中,这名智者具有特别的力量。她最近刚刚来到这座庄园,随她同行的艾伊尔人为亚瑟带来关于班达艾班的报告。 凯苏安曾经预料到那些追随兰德·亚瑟的艾伊尔人会带来许多东西:强悍的战士、奇怪的处世之道、荣誉和忠诚、生硬不知变通的政治手腕。对于这些事,她都想到了,只有一件事出乎她的预料,那就是一个对手。而且她绝对没想到,这名对手竟然是个几乎无法导引的智者。奇怪的是,她的确非常重视这个满脸皱纹的艾伊尔人。 她并不信任索瑞林。这名智者有自己的打算和目标,她们从未真正达成过共识。不过,索瑞林的确很有能力。在凯苏安眼中,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人能拥有这样的地位了。 色墨海格突然哆嗦了一下。索瑞林朝一旁侧过头。现在这名弃光魔使并没有飘浮在空中,她直立在地上,穿着线条直挺的褐色长裙。因为缺乏梳理,她黑色的短发显得杂乱不堪。不过她依然显得无比高傲,气定神闲,就像凯苏安处在类似局面下可能表现出的样子。 “这是什么编织?”索瑞林问道。她所问的编织正是色墨海格偶尔会打哆嗦的原因。 “我的一项个人技巧。”凯苏安说着,解开编织,又将它重新组合起来,好让索瑞林看清它的结构。“它每过几分钟会在目标的耳旁发出一阵声响,在她眼前闪过一阵亮光,让目标无法入睡。” “你希望透过这种方法让她过度疲劳,逼她开口?”索瑞林再次审视着这名弃光魔使。 当然,色墨海格已经被结界阻隔,听不到她们说话。虽然已经两天没睡过觉,她的神色依然平静如常。睁开的双眼只是被光球挡着。她很可能掌握着某种精神技巧,能够帮助她避免出现精力耗竭的情况。 “我怀疑这没办法让她屈服。”凯苏安不得不承认,“呸!她的脊梁甚至还直挺挺的。”现在这个房里只有她、索瑞林和一名根本无导引能力的年长智者柏尔。维持色墨海格屏障的两仪师都坐在外面。 索瑞林点点头。“暗影生物不是这么就容易听话的。不过,考虑到你所受的……限制,你的这种尝试还是很明智的。” “我们可以和卡亚肯谈谈,”柏尔说,“说服他将这个人交给我们一段时间。只要经过几天……艾伊尔人的精巧讯问,她就会无所不言了。” 凯苏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难道她会把这个人交给别人去审问吗?弃光魔使所掌握的秘密太有价值了,绝不能冒险泄露出去,即使是盟友也不行。“你们当然可以这样要求,不过我怀疑亚瑟是不是会听你们的。你们知道,在伤害女人的问题上,这个男孩会变得有多么愚蠢。” 柏尔叹了口气。想到这名祖母般的女人口中所说的“艾伊尔人的精巧讯问”,凯苏安多少还是会感到有点怪异。 “是的,”她说道,“我想你是对的。兰德·亚瑟比我认识的任何一名部族首领都要顽固两倍。难道他不知道,要让这个女人开口,可要比对付男人还困难!” 凯苏安哼了一声。“说实话,我一直在考虑把这个家伙吊起来,抽上几鞭子。亚瑟的禁令真是个麻烦!不过,我也不觉得这么做会奏效。呸!我们需要找些制造疼痛以外的方法来打垮她。” 索瑞林仍然看着色墨海格。“我要和她谈谈。” 凯苏安一挥手,除去封住色墨海格耳朵、双眼和嘴巴的编织。色墨海格眨了眨眼,然后转向索瑞林和柏尔。“啊,”她说,“艾伊尔人,你们曾经是那么好的仆人。告诉我,知道你们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后,你们是什么心情?如果你们的祖先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你们手上,他们一定会哭嚎着乞求惩罚吧。” 索瑞林没有任何反应。凯苏安知道一点关于艾伊尔人的事情,那都是亚瑟向她透露的。这些事情传到亚瑟的耳里,也已经不知道经过几个人了。亚瑟说艾伊尔人曾经奉行叶之道,发誓绝不以暴力伤害他人。但他们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凯苏安对这个传闻一直很好奇,听到它从色墨海格口中说出来,她就更感兴趣了。 “她和普通人的差别要比我预料的小得多。”索瑞林对柏尔说,“表情、声调、语气,虽然怪异,不过都很容易理解。这个我的确没想到。” 有那么一瞬间,色墨海格眯起眼睛。奇怪,她这个反应比她一直以来受到惩罚的反应都要强。凯苏安的闪光和声响顶多也只能让她的身体痉挛一下,但索瑞林的这句评价却似乎在情绪层面上影响到她。这名智者竟然会在凯苏安屡遭败绩的事情上如此轻易地就取得成功? “我想,这是我们需要记住的一点。”柏尔说,“人就是人,无论她活了多少年,无论她记得怎样的秘密。皮肉可以被切割,鲜血会泼溅,骨头能被打碎。” “确实,我几乎有些失望了,凯苏安·梅莱丁。”索瑞林一边说,一边摇了摇白发苍苍的头。“这个怪物的毒牙很小。” 色墨海格没有再做出什么反应。她已经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表情平静,眼神专横。“我听说过一点你们这些新的、违誓的艾伊尔人和你们对于荣誉的解释。我很想研究一下,你们的部族成员在承受多大的痛苦之后,就会毁掉他的荣誉,让自己蒙受羞耻。告诉我,你觉得我需要把你们之中的一员逼到何种程度,就可以让他杀死一名铁匠,再吃掉那个铁匠的肉?” 如果色墨海格知道铁匠在艾伊尔人之中接近神圣的地位,那么她对他们的了解就不仅限于“一点”了。她的问题让索瑞林的身子僵了一下,但也仅止于此。艾伊尔智者重新编织出阻挡色墨海格听觉的结界,停了一下,又在她的眼睛上放好光球。的确,她的导引能力很弱,但她学得很快。 “让她保持这个样子是明智之举吗?”索瑞林问。她的语气表明,如果换做其他人,她只会下达命令。对凯苏安,她的用词温和许多,这几乎让凯苏安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她们就像两只年老的鹰,索瑞林和她,已经习惯了统治和支配,现在却不得不比肩而栖。但她们都不是喜欢服从的人。 “如果我可以选择,”索瑞林继续说道,“我大概会割开她的喉咙,把她的尸体扔到尘土里去风干。让她活着就好像养一条黑矛蛇当宠物。” “呸!”凯苏安脸色一沉,“你说危险,没错,但现在杀死她只会让情况更糟。亚瑟不能,或者不愿告诉我他具体杀死了几名弃光魔使,但他暗示至少还有半数弃光魔使活着。他们会参加最后战争。我们从色墨海格这里学到的每一项编织都会减少他们的优势。” 索瑞林似乎没有被说服,但她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那么,那个东西呢?”她问,“我能看看它吗?” 凯苏安几乎是立刻就喊出一个“不”。但……索瑞林已经教过凯苏安神行术,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强大工具。这是艾伊尔智者的好意,是她主动伸出的一只手。凯苏安需要与这些人合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索瑞林。亚瑟的计划绝不是一个人能够操控的。 “跟我来。”凯苏安说完便走出这间木屋,智者们跟随在她身后。在屋外,凯苏安命令戴吉安和萨伦妮确保色墨海格一直醒着,不会闭上眼睛。这么做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但这已经是凯苏安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但……她的确看到色墨海格在那一瞬间的眼神,对于索瑞林的一丝怒意。当你能够控制一个人的愤怒时,你也就能控制她另外的情绪,所以她才会如此费心地教导亚瑟驾驭自己的火气。 失控和愤怒。索瑞林的话怎么会得到这样的反应?色墨海格似乎很不喜欢被当做人类,而索瑞林似乎以为弃光魔使应该像魔达奥或人蝠一样扭曲。为什么不是这样?弃光魔使是绵延了三千年的传奇,一直隐藏在黑暗和神秘的影子里。如果发现他们反而在暗帝的追随者中最像人类,也像人类一样蝇营狗苟、争权逐利,大概难免会让人失望。至少,亚瑟说他们无非是这个样子。他对他们非常熟悉,这点也很奇怪。 不管怎样,色墨海格肯定自视非同常人。她的镇定自若、掌控全局的姿态对她来说应该是一种力量的源泉。 凯苏安摇摇头。有太多问题,时间却又太少了。 这个木板走廊本身也让凯苏安想起男孩亚瑟的愚蠢。她还能闻到烟尘的气味,浓烈到足以让人感到不安。庄园前面那个大洞现在用布遮了起来,春天晚上的寒风却还在不住地从那里灌入。他们应该离开这里了,但他却说,他不会被赶走。 看起来,亚瑟几乎是渴望着最后战争。或者也许他已经听天由命了。也许他以为,只要他能从争闹不休的人类中间挤过去,坚持到最后战争,他就会像一个午夜时分的旅人,跋涉过厚厚的积雪,终于找到客栈。但问题是,亚瑟还没有为最后战争做好准备。凯苏安能够在他的话语中、在他的行动中体会到这一点。他在面对这个世界时的表情是阴郁的,也可以说,几乎是迷惘的。如果是像他现在这样的一个人要去面对暗帝,决定bbr>这个世界的命运,凯苏安实在为全人类感到害怕。 凯苏安和那两名智者走到她在庄园里的房间。这是一个牢固的房间,能够清楚看到屋前绿坪上的营地,而且现在依然完整无损。凯苏安对房间装潢没什么要求:一张牢固的床,一只可以锁住的柜子,一面带小桌的镜柜。她已经太老了,没耐心去做任何琐碎的事情。 那只柜子只是个诱饵,里面只放了黄金和其他一些没什么价值的物品。她最宝贵的物品或者戴在身上,比如她的特法器饰物,或者被锁在镜柜上一只外表破旧的档匣里。这只旧橡木匣上布满凹凸不平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它从没被精心对待过。不过和凯.99lib?苏安的其他物品放在一起,它也没有老旧得过于显眼。当索瑞林关上屋门,凯苏安才消去了在那只匣子上设下的陷阱。 一直让她奇怪的是,懂得要利用至上力进行创新的两仪师竟然那么少。她们全都将经过时间检验的传统编织熟记在心,却几乎从不去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确实,至上力的试验可能会导致灾难,但许多简单的推证是不会有危险的。她在这只盒子上放置的编织就是一例。直到最近,她还在使用标准的火之力、魂之力和风之力编织,让这只盒子在被强行打开时,里面的文件会全部被焚毁。这很有效,但有点缺乏想象力。 她的新编织则更加灵活得多,它不会毁掉盒子里的物品。实际上,凯苏安并不确定盒子里的东西能不能被摧毁。这种经过倒置、无法被察觉到的编织会在盒子被打开时迸发出风之力的绳索,将房里所有人捆住。然后另一个起警报作用的编织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如同一百支喇叭被吹响,空气中也会闪烁刺目的光芒。即使有人移动它,或者用最纤细的至上力丝线碰触它,这个陷阱同样会被触发。 凯苏安掀开盒盖,看着里面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大约一尺高的雕像,是一名外表睿智、留着胡须的男人,高举着一颗圆球。另外还有一只黑色金属项圈和两只手镯,这是为男人制作的罪铐。用这件特法器,一个女人会把能够导引的男人当做自己的奴隶,控制他所能操纵的至上力,也许还能完全控制住他本人。她们没有测试过这副罪铐。亚瑟禁止这么做。 索瑞林微微吸了一口气,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副项圈和手镯上。“这东bbr>藏书网西很邪恶。” “是的,”凯苏安说。她很少会说一样东西“邪恶”。“奈妮薇·爱米拉说她知道这件东西,但我一直没能让那个女孩说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男性罪铐应该只有一副,而她已经将那副罪铐扔进大海了。不过她也承认,她并没有亲手毁掉它。也许这是霄辰人对那副男性罪铐的模仿品。” “看到它会让人感到不安。”索瑞林说,“如果暗影之魂,或者甚至是一个霄辰人用它铐住了他……” “光明保佑我们。”柏尔悄声说道。 “而亚瑟还想和拥有这种东西的那些人保持和平?”索瑞林摇着头,“仅是如此可憎的物品就足以造成一场血仇。我听说,还有其他与此类似的东西,又是什么?” “被放在别的地方了。”凯苏安说着,盖上盒盖,“和我们缴获的女性罪铐放在一起,在和我熟识的人那里。她们是退休的两仪师,正在对那些东西进行测试,想找出它们的弱点。”凯兰铎也在她们那里。凯苏安很不愿意让那把剑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它还有一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需要被挖掘出来。 “我把这一副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要找个办法在男人身上试试它,”她说,“这是最有可能找到它的弱点的办法。但亚瑟不会允许他的殉道使戴上罪铐,哪怕是一眨眼的时间也不行。” 这让柏尔露出不安的神情,她喃喃地说道:“这有点像用矛尖去刺一个人,以测试它的效果。” 但索瑞林却赞同地点着头。她是明白的。 凯苏安在得到那些女性罪铐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尝试着去避开它的作用。当然,她在这么做的时候是非常谨慎的,身边一定会安排她所信任的人,能够随时帮她摆脱罪铐的束缚。最终,凯苏安只能借助外力才脱离了罪铐,而且她到现在也没能发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无论你的敌人对你有什么样的计划,你都必须找到反制的办法,即使这意味着要让自己成为奴隶。亚瑟就看不清这一点。当凯苏安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只是嘟囔着“那个该死的盒子”和被抽打之类的话。 “我们必须对那个人采取一些措施,”索瑞林直视着凯苏安的眼睛,“他的状况比我上次见他时更糟糕了。” “确实。”凯苏安说,“他竟然能完全忽略我的教导,这实在令人吃惊。” “那么我们就要讨论一下,”索瑞林说着,拉过来一只凳子坐了下去,“必须对此有所计划。为了所有的人。” “为了所有的人。”凯苏安表示赞同,“最重要是为了亚瑟本人。” 第十五章 一个开始的地方 兰德在一道走廊的地板上醒来,他坐起身,听到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是庄园外的那道溪流吗?不……不,这里的感觉很不对。这里的墙壁和地面都是石头的,没有半点木头。石墙上没有蜡烛和油灯,但还是有光线散射在空气中。 他站起身,抚平他的红色外衣,却奇怪地丝毫不感到恐惧。他认得这个地方。它就在他的记忆深处。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刚才的一切仿佛都被笼罩在迷雾里,都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溜走,就好像正在消失的雾痕…… 不,他坚定地想着。他的记忆服从了他,被他的意志力猛地拉了回来。他是在阿拉多曼庄园的房子里,等待鲁拉克关于第一批捉住的数名商人集议会成员的报告。明和他待在一起,正坐在房里那把深绿色椅子上,阅读一本名为《一座座城堡》的传记。 兰德感到精疲力竭,且最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刚才躺了下去,那么他是睡着了。这是梦的世界?他偶尔会进入梦的世界,但他对这个世界仍然所知无几。艾雯和艾伊尔梦行者们从未仔细向他讲解过这个世界。 不过,这个地方又和梦的世界的感觉有所不同,它让兰德有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兰德向走廊远处望去,走廊一直延伸出他的视线,最终只让他看到了一团黑影。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能看到一些门户,木制门板都已经干燥裂纹。是的……他一边想,一边挖掘着自己的记忆。我来过这里,但时间并不很长。 他随便选了一道门。他知道,选择哪道门并不重要。推开门,面前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房间深处是一系列灰石拱门,更远处是一个小院子和一片布满火烧云的天空。那些云团持续地增长,扩张,像沸水中冒出的气泡一样,不断从彼此之中喷薄而出。它们孕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只是绝非属于自然界的风暴。 看得更仔细一些就能发现,每一个新出现的云团就是一张饱受折磨的面孔,它们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随着这些云团的膨胀、扩张,面孔开始扭曲。它们的下巴一张一合,脸颊迅速变形,眼球从眼眶中凸起。最后,它们碎裂开来,新的面孔又从裂痕中涌出、嚎叫、翻滚,令人感到震撼心魄的恐惧。 在那个院子外,就只剩下那片可怕的天空。 兰德不想去看这个房间的左侧,那里是壁炉所在处。在那里,组成地板、壁炉和柱子的石块全部扭结变形,如同在极高的热量中熔化。从眼角的余光中,兰德能看到它们还在不住地扭动、变化。这个房间的结构和比例极不协调,就像他很久以前来到这里时一样。 但这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是这里的颜色。许多石块变成黑色,仿佛被烧过般,上面还布满裂纹,裂纹中隐约能看到闪动的红光,仿佛石块里有熔岩在流动。这里曾经有一张桌子,不是吗?那是一张用料考究、经过抛光的桌子,它正常的木质纹理又和这些石块变异的形态形成令人不安的反差。 那张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把面对壁炉摆放的高背椅。兰德看不清坐在椅子里的那个人。他强迫自己向那里走去,听到靴子敲击在透出熔岩光芒的石块上,发出响声。无论是脚下的熔岩,还是炉子里的火焰,都让他感觉不到半点热量。他屏住呼吸,心跳却愈来愈快。他害怕自己即将看到的。 转到椅子前面,一个人就坐在他左手边的椅子里,身材高大,相貌年轻,一张方脸上,两只饱经沧桑的蓝眼睛中映射着炉中的火焰,几乎变成了紫色。另一把椅子是空的。兰德走过去,坐下,同样看着舞动的火苗,让心神平静下来。他见过这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却又不完全像他在脑海中看见麦特和佩林时的那种样子。 虽然想到了自己的友人,他的脑中却没有出现他们的影像。这很奇怪,不过并没有让兰德感到吃惊。在兰德的脑海中,这个人的幻象比佩林和麦特的来源更深、更真实。有时候,兰德觉得自己几乎能伸出手去触摸到他。只是兰德一直害怕如果真的摸到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他真正遇到这个人只有一次,是在煞达罗苟斯。这个陌生人救了兰德的命。兰德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现在,在这个地方,兰德终于知道了。 “你已经死了,”兰德悄声说,“我杀死了你。” 那个人笑了笑,目光却未从炉火前离开。在他沙哑低沉的笑声里,听不到任何快意。兰德曾经只知道这个人是巴尔阿煞蒙,一个来自暗帝的名字。他还愚蠢地以为,只要杀死他,就是击败了暗影。 “我亲眼看着你死掉。”兰德说,“我用凯兰铎刺穿了你的胸膛,伊煞……” “那不是我的名字。”那个人打断了他,眼睛却依旧看着火焰,“现在我的名字是莫瑞笛。” “是什么名字没有关系。”兰德愤怒地说,“你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莫瑞笛笑着说,“没错。”这个人穿着黑色的外衣和长裤,袖子上有红色刺绣。 莫瑞笛终于向他转过头来,炉中的火焰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和不曾眨过一下的眼里,映出亮红色和橙色的光泽。“为什么你要在意这是不是梦?难道你不知道,许多梦比醒来的世界更加真实?” “你死了。”兰德顽固地重复着。 “你也是。你知道,你就死在我眼前。那时你还发动了一场风暴,升起一座高山来当做你的墓碑。真是傲慢啊。” 路斯·瑟林在发现自己亲手杀死挚爱后,便将体内的至上力推到极限,摧毁了自己,并在此过程中让龙山从平地生出。提起这些事,总会让兰德的脑海中响起痛苦和愤怒的嚎叫。 但这次,兰德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莫瑞笛转回头,看着那些没有热量的火焰。在砌成壁炉的石块上,兰德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是石块裂纹中一些零星的影子,几乎无法被看到。红热熔岩的光芒映照出这些在疯狂跃动的黑影。兰德似乎能听到一种微弱的刮擦声,他知道,是老鼠。在这些石头后面有老鼠,正在被石块另一侧那种恐怖的热量吞噬。它们还在用爪子抓着石壁,想要从裂缝中钻过来,逃离那致命的灼热。 而那些抓着石壁的小手又仿佛是属于人类的。这只是梦,兰德强迫自己这样想。只是梦。但他知道,莫瑞笛说的才是真实的。兰德的敌人还活着。光明啊!他们之中还有多少回来了?他在愤怒中抓紧了椅子扶手。也许他应该害怕,但他早已不再因为这个人和他的主子落荒而逃了。兰德的心里没有畏惧的空间。实际上,应该害怕的是莫瑞笛,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是兰德杀死了他。 “那又如何?”兰德问。 “很久以前,我答应过你,暗主能够让你得回所爱。难道你不相信他能轻松地让侍奉他的人活回来?” 暗帝的另一个名字是“坟墓之王”。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兰德非常希望否认这一点。为什么看到敌人回来,他会感到惊讶?暗帝能够复活任何死去的生命。 “我们全都重生了。”莫瑞笛继续说着,“在因缘中一次又一次地回归。除了烈火之外,死亡无法对我的主人造成障碍。只有烈火的作用超出了他的掌控。那些被烈火烧光的人竟然还能被我们记住,这点实在让人感到惊讶。” 那么,的确还是有人无法复活了。烈火是关键。但莫瑞笛怎么会进入兰德的梦境?兰德每晚都会给自己的梦境设立结界。他朝莫瑞笛瞥了一眼,注意到那个人的眼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细小的黑点飘浮在他的眼白中,如同在悠缓的风中来回游动的小粒灰尘。 “暗主能够让你恢复理智,这一点你知道。”莫瑞笛说。 “上次你送我的那份理智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安慰。”兰德说。他立刻对自己的这句话感到惊讶。这来自路斯·瑟林的记忆,而不是他的。而路斯·瑟林这时并不在他的意识里。奇怪的是,在这个一切都仿佛在流动的地方,兰德却觉得自己更稳定了,属于他身体的一切都契合得更加牢固。当然,不算完美,但要比他记忆中最近自己的状态好很多。 莫瑞笛轻轻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兰德转向炉火,看着火舌扭动、跳跃。那些火舌组成了一个个像天顶的云团一样的形态,但这些形态是无头的躯体、骷髅,在痛苦中弓起的脊背。它们在火焰中挣扎、痉挛,随后又化于无形。 兰德看着那些火,思考着。看到他们两个的人也许会以为他们是一对老友,正在冬日的壁炉前一同享受温暖的炉火,只是这些火焰没有散发出任何热量。而且兰德总有一天会再次杀死这个人,或者死在他的手里。 莫瑞笛在椅子扶手上敲着手指。“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 到这里来?兰德感到一阵惊骇。难道不是莫瑞笛带他来的? “我觉得很累。”莫瑞笛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是你,还是我?我真应该掐死色墨海格,为了她所做的那些事。” 兰德皱起眉。莫瑞笛疯了吗?最终,伊煞梅尔似乎注定要陷入疯狂。 “现在不是我们拼斗的时候,”莫瑞笛向兰德挥挥手,“走吧,别来烦我。我不知道如果我们互相残杀,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暗主很快就会得到你。他的胜利是注定的。” “他曾经失败过,而且会再次失败。”兰德说,“我会击败他。” 莫瑞笛又笑了,那笑声就像以前一样冷酷无情。“也许你会的。”他说,“但你以为这重要吗?好好想一想。时光之轮转动不息,纪元轮回,周而复始,人们便在这轮回中与暗主交战。但终有一天,他会得胜,?那就是时光之轮停止的时刻。 “所以,他的胜利是注定的。我想,那个时刻应该就会在这个纪元到来。你的胜利只不过会开启下一次战争。而当他胜利时,一切都将终结。难道你看不出,你们从来就没有过一点希望?” “所以你才会投向他那一方?”兰德问,“你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艾兰。你的逻辑毁掉了你,对不对?” “通往胜利的路是不存在的,”莫瑞笛说,“唯一的道路只有追随暗主,在一切终结前统治一段时间。其他人都是蠢货,他们还在期待永生不死的巨大奖赏,但永恒是不存在的。我们拥有的只有现在,最后的这一点日子。” 他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声中流露出喜悦,真正的喜悦。 兰德站起身。莫瑞笛警戒地看着他,但没有随他站起来。 “有一条道路通往胜利,莫瑞笛。”兰德说,“我要杀掉他,杀死暗帝,让转动的时光之轮不再有他的污染。” 莫瑞笛没有任何反应,他仍旧盯着炉火。“我们是有联系的。”莫瑞笛最终说,“我怀疑,你正是因为我们的联系才会到这里来。但我不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不管怎样,我怀疑你并不明白你刚刚所说的话是多么愚蠢。” 兰德感到一阵愤怒,但竭力将脾气压抑下去。他不会接受外界的刺激。“到时候再看吧。” 他向至上力伸展过去,一直伸展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兰德捉住它,感觉到自己被拉走,仿佛被系在一根阳极力的线上。那个房间消失了,至上力也消失了,兰德进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兰德终于停止了在熟睡中的抽动。明屏住呼吸,希望他的抽动不要再次开始。她坐在屋角的椅子里,双腿盘在身下,身上裹着一条毯子,还在读着那本书。一盏小灯在她身边的短桌上闪烁着光亮,照亮了她身边的那堆大多都是历史书的旧书——《塌落的屋顶》、《标记与评论》、《过往的纪念碑》。 兰德轻声叹了口气,但并没有其他动作。明恢复了呼吸,坐进椅子里,重新翻开《佩雷提奥斯沉思录》中她用手指按住的那一页。因为已经是深夜时分,百叶窗都关上了,但她还是能听到风在松林间呼啸的声音。这个房里还弥漫着那股怪火留下的微弱烟熏气味。艾玲达的迅速反应将一场灾难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麻烦,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奖赏。智者们依然像商人对待自己最后一头骡子般使唤着她。 虽然艾玲达已经在庄园前的营地里住了一些日子,但明一直没机会接近她,和她谈一谈。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女人。在分享澳丝楷的那一晚,她们总算相处得好一些。但一天的时间是不会让两个人成为朋友的,而且有的东西又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分享的。 明又瞥了兰德一眼。他正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过呼吸已经恢复平稳。他的左臂放在毯子上,断肢露在外面。明不知道肋侧有着那么可怕的伤口的他怎么能够入睡,明只要想到那两个伤口,就会感觉疼痛,那是她脑后兰德的那团情绪中永远存在的一部分。她已经学会忽略那一股疼痛。她只能这样。而对于他,那种疼痛感一定强烈得多。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明完全不知道。 明不是两仪师。感谢光明,但她还是约缚了他,这很令人惊叹。她能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是不是心神错乱了。她在大部分时间里能够避免自己的情绪被他的情绪淹没,除非是在他们激情澎湃时。但又有哪个女人不想在那样的时刻陷入疯狂?借由约缚的效果,那是一种特别……令人兴奋的体验。她能够同时体验到自身的渴望,还有兰德对于她的,像烈火一般的欲望。 这个想法让她双颊一红。她打开沉思录,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兰德需要睡眠,而她也需要学习,虽然她的结论是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书。 这些书都曾经是荷瑞得·菲的,那个和蔼的老学者曾经在兰德设立于凯瑞安的学院里工作。明想起菲在谈论他那些发现时的那种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他的那些发现总是令人困惑不解,却又无比精彩。 荷瑞得·菲已经死了,被暗影生物杀害在他的书房里,被撕成了碎片。他在这些书中发现了某种东西,那.99lib.时他正想告诉兰德,应该是关于最后战争和暗帝牢狱封印的内容。菲还没能将这个发现告诉别人,就被杀死了。也许这只是巧合,也许这些书跟他的死并没有关联。但也许情况完全相反。明决定找出答案,为了兰德,也为了荷瑞得。 她将沉思录放下,拿起《废墟中的思考》,一部千年之前的作品。她在这本书中夹了一张小纸条。荷瑞得在遇害前,刚刚将这张纸条派人送给兰德。明用手指抚弄着这张已经破旧的纸条,再次端详上面的文字: 信任和秩序带来力量。在建造之前必须先清 626b." >扫瓦砾。下次见你时候再向你解释。不要带女孩来了,她太漂亮了。 明觉得在这些书里,她能够寻找到荷瑞得的思路。兰德想要知道,该如何封印暗帝的牢狱。菲的发现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吗? 她摇摇头。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能解开一位学者留下的谜团?但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来做这件事? 一名褐宗两仪师也许会更合适。但她们可以被信任吗?即使那些已经向兰德立誓效忠的人,也很有可能自行判断怎么做对兰德最好,并凭借这种判断向他隐瞒秘密。兰德自己又太忙,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没耐心拿起书本了。所以这件事就只能由明来做。她正开始将一些兰德必须去做的事拼凑起来,但未知的东西更多,简直太多了。她觉得自己正在接近答案,但要将她的发现告诉兰德,这又让她感到担忧。他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叹息一声,继续浏览书中的内容。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为一个男人而失去理智。但她已经这样了——追随他到任何地方,将他的需求放在自己之前。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他的宠物,无论营地中的某些人是怎么说的。她追随兰德,是因为爱他,她也能真切地感觉到,他在回应她的爱。虽然他正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冷酷,虽然他的生命中充满了怒火和凄凉,但他爱她。所以,她要竭尽全力帮助他。 如果她能够帮助他解决封印暗帝牢狱的难题,她所拯救的就不止是他,而是这个世界。就算营地里的士兵们不知道她的价值,那又如何?如果所有人都把她看成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也许会更好。任何想要刺杀兰德的人都不会重视她的存在,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明的袖里藏着利刃。她使用起那些匕首不像汤姆·梅里林那样灵动自如,但她知道该如何杀人。 兰德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很快又平静了下去。她爱他。这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的心,或者是因缘、创世主,或者无论其他什么东西为她做了这个决定。而现在,就算可以,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感觉,哪怕这意味着危险,或者是要承受营地中那些人异样的目光。哪怕这意味着……要与其他人分享他。 兰德又动了起来,这一次,他呻吟着睁开了眼睛,坐起身。他抬起手,抚着头,看起来比入睡时更加虚弱了。他只穿着短裤,赤裸着胸膛,在床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站起身,朝关闭的百叶窗走去。 明合上书。“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牧羊人?你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兰德打开百叶窗,露出外面的黑夜。一阵微风让明的灯火跳动起来。 “兰德?”明问。 她几乎无法听清楚他微弱的话音:“他就在我的脑子里。他曾经在梦中离开,现在,他又回来了。” 明抗拒着缩进椅子里去的冲动。光明啊,她痛恨听到兰德的疯话。她本希望在阳极力被净化后,他就不会再因暗帝的污染而失去理智了。“他?”明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那个声音……路斯·瑟林?” 他转过身,背后是窗外被黑云遮住的夜空。明灭不定的灯光让他的大部分面孔都被遮在阴影里。 “兰德,”明把书搁置一旁,走到窗前,走到兰德身边,“你必须和别人谈一谈,你不能把这一切都闷在心里。” “我必须强大。” 她拉过他的手臂,强迫他面对着自己。“拒绝我就意味着你强大了?” “我不是……” “你是。在你那双艾伊尔眼睛后面,藏着许多东西。兰德,你以为只因为你听到了什么,我就不再爱你了?” “你会被吓坏的。” “哦,”明抱起双臂,“那么我就是一朵娇弱的小花了,是吗?” 兰德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当他还只是个刚开始冒险的牧羊人时,他经常会显露这种模样。“明,我知道你很坚强,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就应该信任我,知道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听见了什么。我们不能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污染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迹,这点我很清楚。但如果你不能跟我说这件事,你又能跟谁说?” 兰德挠着头发,转过身,开始踱步。“该死的,明!如果我的敌人发现了我的弱点,他们就会加以利用。我觉得自己茫然无知,就好像奔跑在陌生的道路上,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这条路上是否有坑洼,还是前方就有一道该死的断崖!” 明捉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脚步。“告诉我。” “你会觉得我疯了。” 她哼了一声。“我已经相信你的脑袋里只有羊毛了,你还会更糟糕吗?” 他看着她,面容不再那么紧张。然后,他.99lib.坐到床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他没有再抗拒。 “色墨海格是对的,我听到……一些东西。那是一个声音。路斯·瑟林,龙的声音。他对我说话,并对周围的情况做出反应。有时候,他拼命想要从我这里夺走对阳极力的控制,而且……有时候他的确会成功。明,他很疯狂,没有任何理智,但他能够用至上力做出的事情实在令人惊叹。” 他凝视着远方。明在暗中打了个哆嗦。光明啊!他竟然让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使用至上力?这是什么意思?他让自己脑子里发疯的那个部分控制一切? 他摇摇头。“色墨海格说,这只是精神错乱,是我思想的问题。但路斯·瑟林知道许多事,许多我完全想不到的事。关于历史,关于至上力。你曾经在我身上看到过两个人融合于一体的幻象,这意味着路斯·瑟林和我是有分别的!我们是两个人,明。他是真实的。” 明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兰德,他就是你,或者你就是他,从因缘中再次出现。那些记忆和你能做到的那些事,它们早就是属于以前的那个你。” “不,”兰德说,“明,他是疯狂的,但我不是。而且,他失败了。我不会。我不会那样做,明。我不会伤害我所爱的人,就像他那样。当我击败暗帝时,我不会让他很快就回来,再次统治我们。” 三千年是“很快”?明抱住他。“这重要吗?就算你的脑子里还有另一个人,或者只是从前的记忆,那也都是很有用的信息。” “是的,”兰德说着,思绪仿佛又飘到了远方,“但我害怕使用至上力。当我那样做的时候,就要冒让他控制至上力的风险。他是无法被信任的。他没有想要杀死她,但这并不能改变事实。光明啊……伊琳娜……” 这就是他们会遭遇的状况吗?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其实是清醒的,只是体内还有另一个人,会做出恐怖的事情? “已经结束了,兰德。”明把他搂得更紧,“无论那声音是什么,都不可能进一步恶化。阳极力已经洁净了。” 兰德没有回答,但他的身子放松了下来。明闭上眼睛,享受着他在身侧所带来的温暖感觉。在窗子被打开以后,房间里变得更冷了。 “伊煞梅尔还活着。”兰德说。 她猛地睁开眼睛。“什么?”她才刚刚感觉到舒服一些! “我在梦的世界中见到了他。”兰德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是那样。那并不止是噩梦,也不是疯狂。那是真实的。我没办法解释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必须信任我。” “伊煞梅尔。”明悄声说道,“你杀死了他!” “是的,”兰德说,“在提尔之岩。但他回来了,并且有了一张新面孔,一个新名字,不管怎样,那还是他。我们早就该知道,这种事一定会发生。暗帝不会轻易就放弃如此有用的工具。他的力量足以超越坟墓。” “那么,我们该如何战胜他?如果我们杀死的每一个人都会回来……” “烈火,”兰德说,“这能够实实在在地杀死他们。” “凯苏安说……” “我不在乎凯苏安说什么。”他吼道,“她是我的顾问,负责向我提供建议,只是建议。我才是转生真龙,我会决定我们该如何战斗。”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就算是弃光魔使们都回来也没关系。暗帝总会派人来与我们作战。最终,我会摧毁他,如果有可能的话。即使不能,我至少也会牢牢地封印住他,让这个世界彻底将他遗忘。” 他低头瞥了她一眼。“为此……我需要那个声音,明,路斯·瑟林知道许多事。或者……或者是我知道那些。无论如何,那是有用的知识。从某种角度来讲,暗帝自己的污染会摧毁他,因为正是这种污染让我找到了路斯·瑟林。” 明朝身边那些书瞥了一眼。荷瑞得的小纸条还被夹在《废墟中的思考》里面。“兰德,你必须先摧毁暗帝牢狱的封印。” 他看着她,皱起双眉。 “我确信这一点。”她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看荷瑞得的那些书,我相信,这就是他所说的‘在建造之前必须先清扫瓦砾’这句话的意思。只有这样才能重建囚禁暗帝的牢狱。你要先打开它,清理掉孔洞上的那块补丁。” 她以为兰德会表示怀疑,但让她惊讶的是,他只是点了点头。“是的,”他说,“是的,这听起来有道理。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听到这种说法。如果那些封印被打破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没能挡住他……” 预言中并未说过兰德会取得胜利,只说了他会战斗。明又打了个哆嗦。该死的窗户!但她依然直视着兰德的眼睛。“你会赢,你会打败他。” 兰德叹息一声。“你的忠诚属于一个疯子,明?” “属于你,牧羊人。”突然间,幻象开始在他的头顶旋转。明在大多数时间里不会很在意它们,除非它们以前从未出现过。但现在,她开始仔细观察它们。被黑暗吞噬的萤火虫;三个女人在一座火葬堆前;光芒闪耀,黑暗,阴影,死亡的迹象,王冠,伤害、痛苦和希望;一场风暴围绕着兰德·亚瑟,比任何一场天地间的风暴都更加猛烈。 “我们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说,“封印已经足够脆弱了,我完全可以打碎它们。但之后呢?我还如何阻挡他?你的书里对此有什么记载吗?” “很难说。”她承认,“那些线索就算是真的有意义,也都非常模糊。我会继续去解读它们,我会为你找到答案的。” 他点点头。明惊讶地感觉到约缚中传来的信任。最近他已经极少会出现这样的情绪了,但他感觉上的确是柔软了一些。他的心依然是一块顽石,只是上面多了一点缝隙,愿意让她进去。这毕竟是一个开始。 她用力抱紧他,再次闭上眼睛。一个开始,但时间已经这么少了。但也只能这样。 艾玲达小心地护住蜡烛上的火焰,点亮挂在杆子上的油灯。灯光闪动,照亮她周围的绿坪。在一排排帐篷里,熟睡的士兵们都在打着鼾。现在的晚上还很冷,空气清冽,远处传来风摆树枝的声音。一只猫头鹰在咕咕地叫着。艾玲达觉得自己实在是累坏了。 她已经在这片空地上走了50趟,点亮油灯,再将它吹熄,然后跑过绿坪,在庄园里重新点燃蜡烛,用手掌护住火苗,小心地走回来,再把灯点亮。 又是一个月这样的惩罚。她也许要像一个湿地人那样发疯了。总有一天,智者们一觉醒来,会发现她要去游泳,或者扛上一只没有装满水的水袋,甚至为了消遣而骑上一匹马!艾玲达叹息一声。她太累了,没办法再思考任何问题。她转身朝艾伊尔营地走去,打算好好睡一觉。 有人站在她身后。 她愣了一下,手朝匕首挪过去。但她很快就发觉那是艾密斯,便放松下来。在所有智者之中,只有曾经身为枪姬众的艾密斯能够悄无声息地走到艾玲达身后。 这名智者双手合在身前,褐色披巾和裙摆在风中微微摆动。艾玲达的皮肤被寒风吹出一层鸡皮疙瘩。在微弱的灯光中,艾密斯的银发仿佛是一片幽影。一根随风而来的松针挂在上面。“你接受惩罚的时候是如此……决绝,孩子。”艾密斯说。 艾玲达低下头,明白说出她的所作所为是在羞辱她。难道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吗?难道智者们终于决定放弃她了?“求求您,智者。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责任。” “是的,你说得没错。”艾密斯说。她抬起手,梳理了一下头发,找到那根松针,将它丢在枯草上。“但你并未完全履行你的责任。艾玲达,有时候我们会过于关注我们已经做过的事情,却没能停下来,思考一下我们还没做的事情。” 艾玲达很庆幸夜色藏住了她因羞愧而变得通红的面孔。在远处,一名士兵正敲响报时的夜钟,轻柔而凄凉的金属撞击声响了11下。她该如何回应艾密斯的话?她找不到任何适当的回答。 艾玲达被营地边缘的一道闪光救了。那道闪光很微弱,但在这样的黑暗中,它显得非常刺眼。 “那是什么?”智者注意到艾玲达的眼神,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是光。”艾玲达说,“从神行术场地那里传过来的。” 艾密斯皱起眉。她们两人朝那里走去,很快,她们遇到达莫·弗林、达弗朗·巴歇尔,还有一小队沙戴亚卫兵和艾伊尔人正走进营地。像弗林这样的人应该怎样被看待?污染已经被净化了,但这个男人和其他许多男人都在污染依然存在的时候就来要求学习导引。艾玲达宁可去拥抱刺目者,也不会这么做。但他们早已证明自己是多么强大的武器。 艾密斯和艾玲达让到一旁,为那支正在赶往庄园的小队让开道路。现在,远处那座庄园中只能看到一些摇曳的火把光亮。大多数被派去与霄辰人会面的部队都由巴歇尔的士兵组成,不过这支部队里还有几名枪姬众。艾密斯的目光落在她们之中的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名叫克拉娜的年长枪姬众,她走在队伍最后,在昏黑的夜色中,艾玲达觉得她的神情显得很忧虑,也或许是愤怒。 “有什么讯息?”艾密斯问她。 “那些入侵者,霄辰人,”克拉娜恨恨地说,“他们同意与卡亚肯再进行一次会面。” 艾密斯点点头。克拉娜响亮地哼了一声,一头短发被寒风稍稍吹动。 “有话就说。”艾密斯说。 “卡亚肯求取和平的愿望太过迫切了。”克拉娜回答,“他有充分的理由向这些霄辰人宣告血仇,但他却不断地向他们逢迎献媚。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被派去舔一个陌生人的脚底板。” 艾密斯瞥了艾玲达一眼。“你对此有何见解,艾玲达?” “我的心赞同她的话,智者。但,虽然卡亚肯在某些事情上是十足的傻瓜,他在这件事上却是聪明的。我的理智同意他,并且,我会遵循我的理智。” “你怎么能这样说?”克拉娜怒喝道。她在话语中刻意强调了“你”这个字,仿佛不久前还是枪姬众的艾玲达完全应该理解她的意思。 “什么更重要,克拉娜?”艾玲达扬起下巴,“是你与另一名枪姬众的争执,还是你的部族与敌人的仇恨?” “部族当然是第一位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与霄辰人战斗是应该的。”艾玲达说,“你说得没错,向他们求取和平的确令人痛苦。但你忘记了,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刺目者是全部人类的仇敌。我们现在所担负的责任已经远远超越了国家之间的仇怨。” 艾密斯点点头。“以后我们总会有时间让霄辰人知道我们矛锋的分量。” 克拉娜摇着头。“智者,你说起话来就像个湿地人。我们怎么会在意他们有着怎样的预言和故事?兰德·亚瑟作为卡亚肯的责任要远超过他对湿地人的责任,他必须引领我们赢取光荣。” 艾密斯严厉地盯着这名金发枪姬众。“你这样说的时候就像个沙度人。” 克拉娜盯着智者,片刻之后,她退缩下去,将目光转向一旁。“请原谅,智者,我辜负了义。但你应该知道,霄辰人的营地中囚禁着艾伊尔人。” “什么?”艾玲达问。 “她们都是囚徒,”克拉娜说,“就像那些被驯服的两仪师。我怀疑霄辰人让我们看到她们,是为了炫耀他们的战绩。我在她们之中认出了许多沙度人。” 艾密斯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沙度人,将艾伊尔人当成罪奴是对艾伊尔莫大的侮辱。霄辰人甚至还在炫耀这些俘虏。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对此你怎么说?”艾密斯瞥了艾玲达一眼。 艾玲达咬紧了牙。“还是一样,智者,虽然我宁愿割掉舌头,也不愿承认这一点。” 艾密斯点点头,回头看着克拉娜。“不要以为我们会对这样的侮辱视而不见,克拉娜,仇恨必将得到报偿。一旦这场战争结束,霄辰人就会尝到我们的箭雨和矛锋。但现在不是解决它的时候。去,把对我讲过的话告诉两名部族首领。” 克拉娜点点头,转身离开。她以后自然会来找艾密斯,偿还她的义。达莫·弗林带领的那一小队人马已经进入了庄园。他们会叫醒兰德吗?现在他应该已经睡了。在接受夜间惩罚时,艾玲达不得不遮蔽住约缚,以免承受她宁可避开的情绪。至少可以避开间接承受那些情绪。 “持枪矛者之中流传着危险的议论。”艾密斯若有所思地说,“会有人呼吁发动进攻,要求卡亚肯放弃求取和平的尝试。” “如果他拒绝,他们还会留在他身边吗?”艾玲达问。 “他们当然会。”艾密?99lib?斯说,“他们是艾伊尔人。”她向艾玲达瞥了一眼。“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孩子。也许现在我们应该停止继续这样溺爱你。我会考虑明天该如何对你进行更好的惩罚。” 溺爱我?艾玲达看着走远的艾密斯。她们已经不可能想得到更加无意义和侮辱性的惩罚了! 但她很早就明白,绝不能低估艾密斯。艾玲达叹息一声,朝自己的帐篷小跑而去。 第十六章 白塔之中 “我倒是想听听看这名初阶生会怎么说。告诉我,艾雯·艾威尔,你会如何处理这种状况?” 艾雯从一碗核桃仁上抬起头,一只手拿着夹坚果的钢钳,另一只手拿着一颗核桃。这是第一次有两仪师直接找她搭话。她已经开始觉得这次来侍奉这三名白宗两仪师又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了。 现在是下午时间,她们正在白塔第三层的一个小露台上。宗派守护者们可以要求得到不仅有大窗户,还可以有露台的寓所。一般的姐妹很少会得到这样的房间,不过也并非绝对。这座露台的样子有点像是小型的塔楼,一道厚实的石墙环绕在露台边缘,露台上方则垂下另一道类似的石墙。不过,两道石墙中间还是留有相当宽阔的空间,能够欣赏外面美丽的景色。起伏的丘陵向东逐渐增高,最终延伸到弑亲者之匕山脉的高峰上。在天气晴朗时,从这里甚至能遥遥看到那把直刺晴空的匕首。 一阵冷风吹过露台。在这么高的地方,风中已经没有下方城市中散发出的臭气。两根杖叶藤分别从露台两侧伸展上来,铺开了它们的三叉叶片。盘卷的藤蔓覆盖了石雕花纹,让这里看起来几乎像是幽深森林中的一座古堡。艾雯没想到,在白宗的居住区内还会有如此具装饰性的植物。但根据她以前得到的报告,菲兰恩对于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有着特别的偏好。她也许很喜欢这个独具特色的小露台,即使她必须不断修剪这些藤蔓,以免它们影响到白塔光辉夺目的外表。 这三名白宗坐在一张矮桌旁的藤椅里,艾雯坐在她们面前一只藤编的小凳上,背对露台外面,正在为她们剥核桃仁。任何仆人和厨工都可以做这个工作,但姐妹们倾向于用这样的工作占去初阶生的时间,以免她们游手好闲,胡思乱想。 艾雯本以为让她来剥核桃只是个借口,但现在她已经被忽视半个多小时。就在她心生狐疑时,那三名姐妹的视线全都落在她身上。她不该怀疑自己的直觉。 菲兰恩有着阿拉多曼人的古铜色皮肤,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气质。这也是在白宗里面很少见的。她个子很矮,有着苹果形的面孔和光泽滋润的黑发。她红褐色的长裙质料很薄,长裙上还装饰着不少刺绣,不过样式相当庄重。一条白色的宽腰带正好与她的披肩相互映衬。这是她一贯的穿着方式。它的质料也许是偶然,也许是有意表明了她的阿拉多曼血统。 另外两个人是米雅丝和苔珊,她们全都穿着白色长裙,仿佛是害怕其他颜色的衣服就代表背叛白宗似的。现在这种概念在全体两仪师之中已经愈来愈普遍了。苔珊是个塔拉朋人,黑发被结成许多缀着白色和金色小珠的辫子。她的一张长脸仿佛是被捏住上下两端,并狠狠地拉了一下。看起来,她仿佛总是在为某件事而担心。也许这只是因为现在属于非常时期。光明在上,现在她们全都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担心。 米雅丝则显得更加镇定。她的铁灰色头发在头顶上被梳成一个圆髻,虽然发丝间已经有了许多银白色,她的两仪师面孔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沧桑的痕迹。她的身材高大丰满,对于核桃仁,她尤其挑剔,任何破碎都不行,只有完整的半颗核桃仁才能让她满意。艾雯小心地夹开一颗核桃,把它翻过来,倒出里面褐色的核桃仁。表面有着许多扭曲突脊的核桃仁就好像一颗小动物的脑子。 “你问的是什么,菲兰恩?”艾雯一边问,一边又夹开一颗核桃,把核桃壳丢到脚边的一只桶里。 艾雯不恰当的反应几乎没让那名白宗皱一下眉。她们全都已经习惯这名“初阶生”不守本分的事实。“我问的是,”菲兰恩冷冷地说,“如果你在玉座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既然我们要对你进行教导,那么你现在可以思虑一下这个问题。你知道真龙已经转生,而且你很清楚,为了最后战争,白塔必须控制住他。你会如何控制他?”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听起来,这并不像是对她进行“教导”。但听菲兰恩的语调,她也不像是要听艾雯抱怨爱莉达。对于艾雯,她显然是充满了轻蔑。 另外两名白宗保持着沉默。菲兰恩是宗派守护者,她们尊重她。 她已经听说我经常会批评爱莉达对兰德的失误,艾雯一边想,一边看着菲兰恩青钢般的黑眼珠。那么,这是一场测试?必须小心应对。 艾雯拿起另一颗核桃。“首先,我会派一队姐妹前往他故乡的村子。” 菲兰恩挑起一侧眉弓。“去威胁他的家人?” “当然不是,”艾雯说,“是去询问他们,转生真龙到底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脾气,是容易冲动还是性格保守?做事是否谨慎?他是喜欢一个人在田地里工作,还是喜欢与同龄人结交为朋友?更经常出现在酒馆里,还是工作坊里?” “但你已经认识他了。”苔珊插口道。 “ 6211." >我认识他,”艾雯又夹开一颗核桃,“但我们说的是假设的一般情况。”你们最好记住,在现实情况中,我熟悉转生真龙。白塔里只有我认识他。 “那么,就假设是你。”菲兰恩说,“他是兰德·亚瑟,你孩提时代的密友。” “很好。” “告诉我,”菲兰恩向前倾过身子,“按照你所听说过的男人的类型,这个兰德·亚瑟最符合哪一种?” 艾雯犹豫了一下。“他的类型是多方面的。”她将碎掉的核桃仁扔进放核桃仁的小碗里。米雅丝绝不会碰它们,但另外两个人就没那么挑剔。“如果是我,而转生真龙是兰德,我知道他在男人之中算是有理性的,有时候也相当倔强。嗯,可以说,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倔强。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心地善良的人。所以,我下一步就会派姐妹去指导他。” “如果他拒绝呢?”菲兰恩问。 “那我就会派间谍过去,”艾雯说,“确认他是否还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男人。” “就在你坐在白塔中指派间谍时,他却在胁迫诸国,制造灾难,将大军召集在他的旗帜下。” “难道这不是我们想让他做的吗?”艾雯问,“我不相信有人能阻止他拿起凯兰铎。我们应该希望他这么做。他已经恢复了凯瑞安的秩序,让提尔和伊利安分别统一在一位君王之下,并且可能还得到了安多的友谊。” “更别说还臣服了那些艾伊尔人。”米雅丝说着,伸手去抓核桃仁。 艾雯用犀利的目光盯住她。“没有人能臣服艾伊尔人。兰德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当时我和他在一起。” 米雅丝僵住了,一只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她回过神来,才摆脱了艾雯的瞪视,抓起盛核桃仁的碗,坐进椅子里。一阵冷风吹过露台,带动藤蔓簌簌作响。菲兰恩一直在抱怨今年的春风没有给她的植物带来半点绿意。艾雯又去剥核桃仁了。 “看样子,”菲兰恩说,“你会放任他为所欲为?” “兰德·亚瑟就像一条河,”艾雯说,“看起来平静温和,但如果被迫流进狭窄的河道里,就会变成狂暴致命的怒流。爱莉达对他所做的事就好像强迫曼埃瑟兰河通过只有两尺宽的峡谷。花一些时间去查清楚一个男人的脾性并不是愚蠢的行为,也不是软弱的表现。只有不搜集任何讯息就盲目行动才是疯狂的愚行。现在白塔所承受的灾祸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也许,”菲兰恩说,“但你仍然没有告诉我,你要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当你搜集到所需的讯息,也用去足够多的时间后呢?”菲兰恩以脾气暴烈著称,但此时此刻,她的声音保持着白宗一贯的冷静。她应该正不带任何情绪,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地进行着逻辑演绎。 这不是探讨这种问题的最佳方法,一个人远比一系列规则和数字复杂得多。对待一个人确实需要逻辑,但同时也涉及了情绪问题。 她一直没有给自己机会去处理兰德这个问题。她一次只能处理一个问题,不过预先设计方案是有必要的。如果她不思考该如何对待转生真龙,她迟早会像爱莉达一样面对一个无比糟糕的局面。 他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了,但在他内心里那些性格的种子肯定还是一样的。在艾伊尔荒漠的那几个月里,她曾经见过他的愤怒。现在她已经明白,这种怒火一定是原本就潜藏在他的体内,无论他小时候是如何乖巧平和。他不是突然间就拥有这种暴烈的脾气,而两河的生活也不可能培养出他的这种性格。 在与他共同旅行的那几个月中,他每迈出一步,都变得更加刚硬。他承受着格外沉重的压力。该如何对待这样一个男人?她完全不知道。 但这场对话实际上并非是关于兰德,而是关于菲兰恩想要确定艾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兰德·亚瑟将自己视为君王。”艾雯说,“现在,我认为他的确是个君王。如果他自以为别人正在推动或逼迫他朝某一个方向前进,他就会做出极其恶劣的反应。如果由我来处理这个问题,我会派遣一个使团去给予他荣誉。” “一支豪华的队伍?”菲兰恩问。 “不,”艾雯答道,“但也不会是一支简陋的队伍。应该是三名两仪师,由灰宗率领,绿宗和蓝宗陪同。因为过去的一些事,他对蓝宗有着格外的好感。而绿宗经常会被视作与红宗相对的宗派,这会带给他一种暗示,表明我们愿意与他合作,而不是驯御他。让灰宗领队是因为这属于常规做法,也是因为灰宗意味着我们将开始谈判,而不是战争。” “很好的逻辑。”苔珊一边说,一边点着头。 但菲兰恩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说服的。“这样的使团在过去曾经失败过。我记得,爱莉达的使团也是由灰宗带队的。” “是的,但爱莉达的使团有着根本的缺陷。”艾雯说。 “怎么说?” “因为派遣使团的人本身就属于红宗。”艾雯一边说,一边夹开一颗核桃,“在转生真龙统治诸国的时代,却推举一名红宗成为玉座,我完全看不出这其中有任何逻辑可言。难道这不会让他和白塔之间产生嫌隙吗?” 菲兰恩反驳道:“但同样也有人会说,这个艰难的时刻正需要红宗发挥作用。因为红宗处置能够导引的男人最有经验。” “‘处置’与‘对待’并不一样。”艾雯说,“绝不应该放纵转生真龙恣意妄为,但白塔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起绑架的勾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暴力逼迫他人俯首听命了?难道我们不是全世界最擅长谋略、做事最周密谨慎的组织吗?难道我们最引以为傲的手段不是引导人们做好他们该做的事情,并让他们以为这全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吗?我们以前有没有把君王锁在箱子里,又因为他们不肯屈服而毒打他们?光明在上,为什么我们现在要放弃自己一贯的精巧手腕,转而变成没脑子的强盗?” 菲兰恩挑了一粒核桃仁。另外两名白宗则稍显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你说得有道理。”宗派守护者终于承认了。 艾雯将核桃钳放到一旁。“兰德·亚瑟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但他需要指导。而这正是最需要我们充分运用策略与智谋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他信任两仪师,听取我们的建议。我们应该让他明白何为听取意见的智慧。而实际上,我们只让他看到,我们会像教训任性的孩子一样对待他。就算他真的那么任性,我们也不能让他以为我们会这样对他。但正因为我们的草率行动,他已经俘虏了一些两仪师,还允许他的殉道使约缚了她们。” 菲兰恩僵硬地坐直身子。“最好不要提到这种暴行。” “这是怎么回事?”苔珊手掌捂在胸前,惊骇地问道。一些白宗仿佛从不会关心真实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菲兰恩,你知道吗?” 菲兰恩没有回答。 “我也……听说过这个谣言。”米雅丝说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必须对此采取行动。” “是的。”艾雯说,“不幸的是,我们现在还没办法把精力集中到亚瑟身上。” “他是这个世界要解决的最大问题。”长脸的苔珊向前倾过身子,“我们必须先处理好他。” “不,”艾雯说,“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问题。” 米雅丝皱起眉。“最后战争已近在眼前,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问题。” 艾雯摇摇头,“如果现在就去对付兰德,我们就会像一个农夫发愁自己的马车里没有装满粮食好拉到镇上去卖,却完全看不到车轴上已经出现了裂纹。如果现在就急着往车里装粮食,马车迟早会散架,到时候,我们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你所指的是什么?”苔珊问。 艾雯转头看着菲兰恩。 “我明白。”菲兰恩说,“你所指的是白塔的分裂。” “裂开的石块能够成为一幢房屋的好基础吗?”艾雯问,“磨损的绳子能拉住受惊的马吗?以我们现在的状况,怎么还有可能控制好转生真龙?” 菲兰恩说:“那么,你还要坚称自己是玉座,让白塔继续分裂下去吗?你已经无法自圆其说了。” “就算我放弃玉座之位,白塔能得到修复吗?”艾雯问。 “这样多少也会有些用处。” 艾雯挑起一侧眉弓。“那我们就假设,如果我放弃玉座的身份,我就能劝说叛逆姐妹们重返白塔,接受爱莉达的领导。”她将眉弓挑得更高,以表明自己对这种假设真正的看法。“那么白塔的裂痕真的可以愈合吗?” “你已经说过了,她们会返回白塔。”苔珊皱起眉。 “哦?”艾雯说,“那样姐妹们就不会疑神疑鬼,就敢一个人走出自己的宗派区了吗?不同宗派的姐妹们在走廊里相遇时就不会视对方为仇敌了?恕我直言,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不必再时刻戴着我们的披肩,以表明我们的宗派和我们的联盟?” 片刻间,菲兰恩的眼神向下落去,定在她的白色流苏披肩上。 艾雯身子向她逼近,继续说道:“在白塔的所有人里,你肯定最清楚各宗派同仇敌忾的重要性。姐妹们依照不同的技能和兴趣分别组成不同的宗派。但我们因此就不需要同心协力了吗?” “这种……令人扼腕的紧张局势并不是白宗造成的,”米雅丝轻轻喷着鼻息,“是另外一些心血旺盛的人导致的。” “是现在白塔中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导致的。”艾雯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姐妹私行静断,在审判姐妹之前就谋杀她们的护法,且视所有这种令人发指的暴行为正确的。剥夺姐妹的披肩,将其降格为见习生也没问题。甚至解散整个宗派都是可行的。绑架并囚禁转生真龙,完全无视评议会,犯下如此危险的错误。难道这么做不会导致姐妹们的恐惧与忧虑吗?这根本不符合任何逻辑。我们到底怎么了?” 三名白宗一言不发。 “我不会屈服。”艾雯说,“只要这些事还在影响我们,造成我们的分裂,我就绝不会有半点让步。爱莉达不是玉座,她的行径证明了这一点。你们想要与暗帝作战吗?那么你们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处理好转生真龙的问题。为此,你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与其他宗派的姐妹恢复友谊与信任。” “为什么是我们?”苔珊说,“我们不能为其他人所做的事情负责。” “那么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艾雯问道。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愤怒。这些姐妹们就不愿担负一点责任吗?“你们身为白宗,早就该看清这条路会通往何方。是的,史汪和蓝宗并非毫无瑕疵,但你们首先应该看清楚,颠覆她的行动是完全非法的,任由爱莉达解散蓝宗而坐视不管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且,我相信你们宗派的几名成员也参加了推举爱莉达成为玉座的阴谋。” 米雅丝稍稍有些退缩。这些白宗不喜欢有人提到奥瓦琳和她作为爱莉达的撰史者的失败经历。当奥瓦琳被逐下撰史者之位后,她们没有反对爱莉达的命令,却似乎全都把蒙受羞辱的怒火发泄到她们的同宗姐妹身上。 “我仍然认为,这是灰宗的工作。”苔珊说,但她的语气里显然已经少了许多自信。“你应该和她们谈谈。” “我跟她们谈过了。”艾雯说。她的耐心正在被消磨。“现在,她们之中终于有人不会再命令我去接受惩罚了。虽然她们也坚持说白塔中的纷争不是她们的错,但还是有人勉强答应会看看她们能做些什么。黄宗则相当清醒,我相信,她们已经把白塔中的问题看做是一个急需治疗的伤口。我还与几名褐宗姐妹开始合作,她们似乎是把白塔现在的危机当成一个非常令人着迷的研究课题。我已经派遣几名褐宗姐妹去白塔历史中搜寻关于白塔分裂的史实,希望她们能够查清楚与伦娜拉·梅隆有关的一切事件。那段历史与现在有很多相似之处,也许她们能够明白,我们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问题也都是可以解决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绿宗反倒是最顽固的。在很多方面,她们都和红宗很像。她们真应接受我成为她们的一员。但现在她们的反应却只会让我感到气恼。剩下的就只有被解散的蓝宗和红宗了,我怀疑红宗的姐妹们大概不会喜欢我的建议。” 菲兰恩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苔珊盯着艾雯,掌心放着三粒核桃仁,却仿佛已经将它们完全遗忘了。米雅丝挠着铁灰色的头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艾雯在心中检讨自己的言语中有什么失当之处。两仪师就和兰德·亚瑟一样,她们不喜欢感觉被别人操纵。 “你们很害怕。”她说道,“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像大多数人一样,眼看白塔支离破碎却坐视不管?我被迫穿上这件白袍,但我并不接受它所代表的身份。而且,我会充分利用它。现在,大概只有穿见习生白袍的人能够被允许进入不同宗派的居住区了。必须有人来修复白塔,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这正是我的责任。” “你的话……很有道理。”菲bbr>?兰恩说。在她光洁无瑕的脸上,眉宇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谢谢。”艾雯应道。她们是否认为她已经越界了?是否因为她操纵两仪师而感到愤怒?是否在决定要给予她惩罚? 菲兰恩向前俯过身。“我可以说,我们愿意为修复白塔而努力。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艾雯感觉相当兴奋。在最近这几天里,她遭受了一连串的挫折。白痴的绿宗!难道只有当她被整个白塔接受为玉座时,她们才会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 “黄宗的苏安娜很快就会邀请你们三人与她共同用餐。”艾雯说道。至少,只要受到艾雯的怂恿,苏安娜就会提出这个邀请。“你们可以接受这个邀请,在公开场合与她一起用餐,也许可以在白塔的一个花园里。要让大家看到你们融洽相处。然后,我会试着让一名褐宗姐妹邀请你们。让其他姐妹看到不同宗派之间仍然是可以交流沟通,可以互叙友情。” “很简单。”米雅丝说,“这么做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但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我们会考虑。”菲兰恩说,“你可以退下了,艾雯。” 艾雯不喜欢这样被赶走,但现在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管怎样,菲兰恩直呼了艾雯的名字,这表示对她的敬意。艾雯谨慎地站起身,向菲兰恩点点头。苔珊和米雅丝都没有任何强烈的反应,只是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点。现在几乎全白塔都已经知道,艾雯从不会行屈膝礼。而让艾雯惊讶的是,菲兰恩也向她点了一下头。在一定程度上,她已经以平等的身份对待艾雯了。 “如果你决定选择白宗,艾雯·艾威尔。”她又说道,“我们将竭诚欢迎你。你今天表现出的逻辑和理性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艾雯隐藏住一个微笑。就在四天前,贝耐·纳萨德郑重地向艾雯提出加入褐宗的邀请。而更让艾雯惊讶的是,苏安娜竟然会不遗余力地推荐她加入黄宗。她们几乎让她改变了主意。而最让她感到沮丧的却只有绿宗。“谢谢。”她说道,“但要知道,玉座代表所有宗派。不管怎样,我们的讨论是令人愉快的。我希望将来你还会允许我与你们进行这样的交谈。” 说完这番话,艾雯就向门外走去,同时朝守卫在露台一侧的菲兰恩的护法点点头,并露出灿烂的微笑。她的微笑一直保持到她离开白宗区,看见等在走廊里的嘉德琳。这名红宗并不是今天受命看守艾雯的两名红宗之一。有传闻说,自从爱莉达的撰史者在一个神秘的任务中失踪后,她就愈来愈倚重嘉德琳了。 嘉德琳尖削的脸上也带着微笑。这不是什么好迹象。“过来。”她举起一只盛着清澈液体的木杯。现在该是艾雯喝午后叉根茶的时候了。 艾雯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但她还是接过杯子,喝下了其中的茶水,用手绢擦擦嘴,继续沿走廊向前走去。 “你要去哪里?”嘉德琳问。 她自命不凡的语气让艾雯犹豫了一下。艾雯转过身,眉头紧皱。“我的下一堂课……” “你不会再上什么课了,”嘉德琳说,“至少不会再有你刚刚上过的那种课程。我们一致认为,身为一名初阶生,你的编织技巧已经相当不错了。” 艾雯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们又要让她成为见习生了?她怀疑爱莉达不会给她任何一点自由。而且她也很少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更宽敞一些的初阶生宿舍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 “不,”嘉德琳一边说,一边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披肩上的流苏,“我们已经决定你需要学习些什么,那就是谦恭。玉座已经听说你愚蠢地拒绝向姐妹们行屈膝礼。以她的观点,这是你桀骜不驯的最后一个标志。所以,你将得到一种新的教导。” 艾雯的心中闪过一阵恐惧。“什么样的教导?”她保持声音的平稳。 “杂役和工作。”嘉德琳说。 “我已经在做各种杂役了,就像初阶生那样。” “你误解我了。”嘉德琳说,“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做杂役。你立刻去厨房报到。每个下午,你都要在那里工作。晚上,你要擦洗地板。上午,你去向苑囿主管报到,在花园里工作。 “这就是你的生活。每天重复三种工作,每种工作做五个小时,直到你放弃你那种愚蠢的傲慢,懂得如何行屈膝礼。” 艾雯从此将不再会有任何自由,虽然她之前也没有多少自由可言。嘉德琳的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啊,看来你明白了。”嘉德琳说,“不能再去见任何一名姐妹,浪费她们的时间去展示你已经掌握的编织。你只能不断地工作,不能再偷懒。对此,你有何想法?” 让艾雯担忧的不是这种生活的艰难。她并不介意每天必须做的杂役,但如果无法与其他姐妹联系,她的计划就彻底毁了。她该如何修复白塔?光明啊!这的确是个灾难。 她咬紧牙,压抑住沸腾的情绪,看着嘉德琳的眼睛说道:“很好,我们走吧。” 嘉德琳眨眨眼,她显然以为艾雯会大发脾气,或者至少有所反抗。但现在绝不是这么做的时候。艾雯转身朝厨房走去,离开了白宗区。她不能让她们知道,这样的惩罚会对她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她在步履间压抑着自己的慌乱。白塔内部高大拱廊两侧的墙壁上伸出弯曲修长的枝形油灯,就好像长蛇在向石砌拱顶吐出细小的火焰。她能够应对这种状况,她会处理好。她们不可能打垮她。 也许她应该先工作个几天,然后假装已经屈服了。她是否应该向爱莉达要求的那样行屈膝礼?这么做的确不会很难。行一个屈膝礼,她就能回到自己更重要的责任中去。 不,她想道,不,爱莉达不会就此罢休。当我行第一个屈膝礼时,我就输了。这会让爱莉达相信,艾雯是能够被打垮的。屈膝礼会成为一系列毁灭性灾难的开始。很快,爱莉达就会认为艾雯需要对两仪师使用敬称,那个伪玉座会继续让艾雯深陷在各种琐碎的劳役中,因为她知道这种惩罚是有效的。艾雯在其他的事情上会不会同样向她低头?那样的话,再过不久,艾雯努力赢得的一点胜利就会被彻底遗忘,被踩进白塔走廊的地板里。 她不能低头。鞭打没能改变她,劳役同样不可能改变她。 在厨房工作三个小时以后,她的情绪并没有变得更好一点。胖胖的厨房主子蕾拉丝指派艾雯擦净一座烤炉。这是一项肮脏油腻的工作,完全无助于艾雯的思考。不过,她一直以来也没有多少有利于思考的环境。 艾雯跪坐着,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她的手臂上也沾满了油烟。艾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嘴鼻上捂着一块湿毛巾,以免吸入太多烟灰。但也因此,她的湿热喘息都直接喷在脸上。她全身上下都是汗水,从她的脸上落下的汗滴里也都是黑色的烟灰。透过那块毛巾,她还是能闻到被火焰一次次熏烤后留下来的刺鼻烟尘味。 这座烤炉用红砖砌成,有一个巨大的方形炉膛,开在炉子两侧的门洞足以让一个人爬进去——艾雯正在这么做。烟灰在烟道里已经结成黑色的硬块,要把它们刮干净,以免烟囱被堵塞,或者让烟灰落到烤制的食物上。艾雯能听到嘉德琳和莉伦妮正在外面的餐厅里大声说笑。那两名红宗不时会探头进来,检查她的工作状况。但她真正的监督者是蕾拉丝,后者正在厨房的另一侧擦洗罐子。 艾雯已经换上一身工作服。因为不断地打扫烤炉,这身本来是白色的工作服的每一根纤维都已经浸透了油烟,大片的灰色污渍仿佛让它裹上了一层阴影。 艾雯揉了揉背部酸痛的肌肉,又手脚着地,爬到壁炉的更深处,用一只木制小刮片从砖块的接缝处刮下烟灰,把它们收集起来,放进一只黄铜小桶里。这只桶的边缘现在还是灰白色的,因为她的第一项工作是挖出炉底的炭灰。现在她已经有些担心,自己变得漆黑的两只手再没办法洗干净了。她的膝盖很痛,但和她的屁股比起来,这就算不上什么了。现在她的屁股还因每天早晨的例行抽打而发出阵阵灼痛。 她继续刮擦着砖块上的黑灰,放在炉膛角落的一盏油灯给她提供了一点可怜的照明。她很想使用至上力,但外面的红宗会感觉到她在导引。而且她在下午喝掉的那一剂叉根效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让她只能导引细如涓滴的阴极力。而且叉根又总使她昏昏欲睡,让她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 这就是她的人生吗?被困在一个火炉里,擦着没有人会看见的砖块,彻底与世隔绝?如果所有人都将她遗忘,她就不可能再与爱莉达对抗。她轻轻咳嗽着,咳嗽声只是回荡在炉膛之中。 她需要一个计划。现在她唯一的办法似乎只剩下那些正努力从白塔中根除黑宗的姐妹。但该如何联系上她们?不能接受姐妹们的教导,她就无法进入各宗派区,进而避开红宗的监视。她能够在工作时找机会溜走吗?如果红宗发现她逃掉了,那她的境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但她不能让自己的生命中只剩这种卑下的劳动!最后战争已经临近,转生真龙独断专行,玉座却在手脚并用地清洁着烤炉!她咬紧了牙,用力刮蹭着炉壁。黏在砖块上的煤灰已经被烧结成黑色的玻璃质,无论她多么用力,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都刮下来。幸好她只需要把可能掉下来的部分都刮掉。 在一层这样的玻璃质上,她看见一个影子正在移动。艾雯立刻向真源伸展过去。当然,她什么都没找到。叉根遮蔽了她的意识。但壁炉外肯定有人,正缩着身子,悄悄地移动…… 艾雯一只手抓着刮板,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捉住她用来扫灰的刷子。然后,她猛地转过了身。 蕾拉丝全身僵硬,盯着壁炉里面。厨房主子穿着一件特大号的白色围裙,上面竟然也有了几点炭灰。她的圆脸上已经显露出冬天的痕迹,满头发丝逐渐变成了灰色,眼角也堆积着鱼尾纹。在她这样俯下身子时,她的下巴上叠起了第二、第三和第四层肥肥的肉。现在她正用粗大的手指抓着炉膛口的边缘。 艾雯放松下来。为什么她会如此确信有人要对她有所企图?这只不过是蕾拉丝在查看她的工作。 但为什么她的动作如此轻缓?蕾拉丝的眼睛向后瞥去,眯起来,然后她将一根手指竖到嘴唇前。艾雯又感到一阵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 蕾拉丝退出烤炉,并示意艾雯跟着她。随后,厨房主子轻手轻脚地向一旁走去。艾雯从没想过她的动作竟能如此悄无声息。助理厨师和厨工们都聚集在厨房的另一边,看不见这里的情况。艾雯从炉膛里爬出来,将刮板塞进腰带里,在裙子上擦了擦两只手,扯下脸上的那块布,深深吸了一口甜美的、没有灰烟的空气,结果被蕾拉丝bbr>..狠狠地瞪了一眼。厨房主子又将手指压在嘴唇上。 艾雯点点头,跟随蕾拉丝走过厨房。片刻之后,她已经带着艾雯来到一间食品储藏室里。她们周围充满了干谷粒和旧干酪的气味,镀釉地砖在这里被更加结实的砖块所取代。蕾拉丝推开几只麻袋,露出一片地面。搬开几块地砖,露出一扇木制拉门。打开拉门,下面是一个砖砌的小房间,其中足以容纳一个人。不过如果是高大的男人待在里面,肯定会觉得相当拥挤。 “你在这里等到晚上。”蕾拉丝压低声音说,“我不能立刻带你出去。在这个时候,白塔还像是扔进了一只狐狸的鸡窝。不过,等到深夜里运出垃圾的时候,我会把你藏在运垃圾的女孩中间。码头上的一个工人会带你上一艘小船,送你过河。我在卫兵里有一些朋友,他们会放你们出去。等你们到了河对岸,该做什么就由你自己决定了。我建议你不要再回去找那些把你当做傀儡的傻瓜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这阵风波过去,然后再回来,看看掌权的人还会不会接受你。那时候在白塔坐大的应该就不是爱莉达了,就凭她做的那些事情……” 艾雯惊讶地眨眨眼。 “好了,”这位庞大的妇人说道,“快进去吧,现在没时间胡言乱语了!”蕾拉丝仿佛完全没意识到,直到现在,说话的都只有她一个人。她不住地扫视着四周,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显得非常紧张。不过她以前肯定也干过这种事。为什么白塔的这名厨师如此擅长潜行?能够为艾雯制定出一个如此完美的逃亡计划?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的厨房里会有这样一间密室?光明啊!她是怎么挖出这个藏身之地的? “不要为我担心。”蕾拉丝的目光最后落回到艾雯身上,“我能应付的。我不会让厨房里的任何人靠近你干活的地方。那些两仪师顶多只会每半个小时查看你一下。她们刚刚看过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注意你了。等她们开始找你的时候,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已经溜出厨房了。我们很快就可以把你送出城去,她们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没错。”艾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但为什么要这样?”她曾经以为,在帮助过明和史汪之后,蕾拉丝不会再有兴趣帮助又一个逃亡者了。 蕾拉丝看着艾雯,眼神中显露出不亚于任何两仪师的坚定意志。艾雯明白,自己过去一直都看低了这名厨师!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会帮助别人摧折一个女孩的灵魂。”蕾拉丝严肃地说,“对你的那些抽打都太可耻了!愚蠢的两仪师。这些年里,我一直对她们忠心耿耿。而现在,她们命令我分配给你最辛苦的工作,让你得不到任何休息,无限期地干下去。一个女孩什么时候应该接受教导,什么时候应该挨一顿打,这个我很清楚。所以我不会允许这么羞耻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厨房里。让光明烧了爱莉达吧,她怎么会想出这种勾当!处死你或让你当初阶生,这我都不在乎。但我就是没办法接受这种折磨!” 她站直身子,将双手插到腰间,拍了拍围裙上的一团面粉。奇怪的是,艾雯发现自己正在考虑蕾拉丝的提议。她曾经拒绝史汪对她的援救,但如果她现在逃出去,回到叛逆阵营中,产生的效果肯定要比被她们援救好得多。这样,她就能逃出眼前的困境,不再遭受毒打,不必再受这种苦役的折磨。 然后呢?要她坐在城外,看着白塔崩塌? “不,”她对蕾拉丝说,“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很抱歉。” 蕾拉丝皱起眉。“你给我听着……” “蕾拉丝,”艾雯打断了她,“你不能以这种口气对两仪师说话,哪怕你是白塔厨房的主子。” 蕾拉丝犹豫了一下。“蠢女孩,你不是两仪师。” “不管你是否认同,我现在还不能走。除非你要亲手把我塞进那个窟窿里,捆住我,塞住我的嘴,并亲自把我送到河对岸去。我的建议是,让我回去工作吧。” “为什么?” “因为,”艾雯向烤炉那里瞥了一眼,“必须有人与她战斗。” “你不能这样战斗。”蕾拉丝说。 “每天都是一场战役。”艾雯说,“我拒绝屈服的每一天都是有意义的,哪怕只有爱莉达和她的红宗知道,也是有意义的。这样的战斗可能效果不大,但也要好过我在白塔之外所做的一切。来吧,我还有两个小时的活要干。” 她转过身,朝烤炉走去。蕾拉丝不情愿地重新封起那间密室,然后随她走出储藏室。铺砖的地面上传出她响亮的脚步声。艾雯不禁再一次感到好奇,蕾拉丝刚才到底是怎么做到那么安静的? 穿着猩红色镶黄边长裙的嘉德琳正在全穿着白色制服的厨房人员中间走动,仿佛雪地上一片死兔子的鲜血。艾雯僵在原地。嘉德琳已经看见了她。这名红宗眯起眼睛,嘴唇也抿成一条细线。她有没有看到艾雯和蕾拉丝离开厨房? 蕾拉丝也停住了一切动作。 “我现在明白我是哪里错了。”艾雯立刻对厨房主子说道,眼睛转向离那间储藏室不远的第二座烤炉。“感谢你的教训,我会更小心的。” “最好小心一点。”蕾拉丝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否则,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惩罚了。我可不会像初阶生师尊那样,随便拍打你几下而已。现在,去工作吧。” 艾雯点点头,急忙朝那座烤炉跑去。嘉德琳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艾雯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急跳了起来。 “暂时不需要再教训她了。”嘉德琳说,“玉座要求这名初阶生去侍奉她今天的晚餐。我告诉了玉座,仅仅一天的工作不会让这样愚蠢且顽固的孩子低头。但她坚持要这么做。我猜,你有了第一个证明你谦恭的机会,孩子。我建议你好好把握。” 艾雯低头看了看她肮脏的双手和衣服。 “快去洗干净。”嘉德琳说,“动作快,玉座不会等待任何人。” 事实证明,把自己洗干净就像把烤炉清洁干净一样困难。烟灰就像浸透工作服的纤维一样,钻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艾雯用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在一盆温水中清洗自己的身体,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能像样一些。因为刮挠砖墙的原因,她的指甲上出现了许多裂痕。无论她洗多少次头发,沥出来的水里都能看见细小的烟灰。 但她还是很高兴能得到这个机会。在白塔里,她一直以来几乎都没有洗澡的时间,就算有,通常也只是把身子快速地擦洗一下。她一边在这个铺着灰色釉砖的小浴室里清洁着身体,一边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她已经拒绝逃跑的机会,这意味着她必须去对付爱莉达和她的红宗。她们也是她现在唯一能看到的两仪师。但她们真的能看到自身的错误吗?她真希望能把她们全都送去苦修,彻底摆脱她们。 但这样不行。她是玉座,代表全部宗派,也包括红宗。她不能像爱莉达对待蓝宗那样对待她们。她们是她最直接的敌人,但这只意味着一场更加艰巨的挑战。她似乎在希维纳身上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莉伦妮·多尔雷林不是已经承认爱莉达犯下严重的错误吗? 也许红宗姐妹不是她唯一能施加影响的人。她总有机会在走廊里遇到其他姐妹,如果她们之中有人主动来找她说话,红宗也不太可能直接把她拉开。她们还是要遵循起码的礼仪,这就让艾雯有机会能够和其他姐妹有一点交流。 但该如何对待爱莉达?让那名伪玉座继续以为能够让她屈服。这样是明智的吗?或者还是应该让爱莉达明白她真正的态度? 洗完澡之后,艾雯感觉自己干净了许多,也有了更多的信心。她的战斗让她的处境恶化许多,但她还能战斗。匆匆梳过湿淋淋的头发,穿上一件新的初阶生长袍。天哪,能够让皮肤重新感觉到柔软干净的布料实在太好了!然后,她走出浴室,来到她的看押者面前。 她们一直将她押到玉座的寓所。艾雯一路上遇到一些姐妹,但她没有和她们之中的任何人打招呼,以免给她们带来麻烦。看押她的人带她经过了红宗区,这里的地面上铺着红黑两色的地砖,在这里走动的人也比其他地方更多,有戴着披肩的女人、穿着胸口绣有塔瓦隆之焰制服的仆人,但没有半名护法。这种情景总是让艾雯感到怪异,毕竟护法在白塔其余地方是出现最频繁的一种人。 爬上长长的楼梯,转过几个弯后,她们来到爱莉达的寓所。艾雯下意识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在走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决定,见到爱莉达时不会说一个字,就像上次那样。进一步激怒爱莉达只会给她带来更多限制。艾雯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无意义地冒犯爱莉达。就让那个人去自以为是吧。 一名仆人打开门,让艾雯走进餐厅。刚走进房间,她就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在这里等她伺候的只有爱莉达一个人,或者还有梅丹妮,却没想到,这里竟然已经坐满了人。除爱莉达之外,房里还有五个人,分别来自红宗和蓝宗以外的五个宗派,而且全是宗派守护者。尤缇芮和多欣都在这里,她们两个参与了秘密追捕黑宗的行动。菲兰恩也在,但她见到艾雯时似乎有些惊讶。难道白宗之前并不知道这场晚餐的真正目的,她是不是刚刚才被叫过来的? 代表绿宗的是茹班德,她坐在褐宗的舍万旁边。艾雯一直希望能见见这名褐宗守护者。舍万是支持与叛逆两仪师进行谈判的人之一,艾雯希望能够让她也参与从内部统一白塔的行动。 除了爱莉达之外,桌边没有一个红宗。是因为红宗守护者全都不在白塔吗?也许爱莉达认为她就可以代表红宗了,尽管她在理论上并不仅仅属于红宗。 这是一张很长的桌子,桌面上的水晶高脚杯在雕花青铜立灯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夺目。那些立灯沿墙壁摆放,上面绘着古旧的红黄色泽。桌面的人们都穿着本宗派颜色的华美长裙。房里弥漫着多汁烤肉和胡萝卜的香气。她们正在聊天,气氛友好,但态度有些尴尬。她们都不想参加这场令人紧张的晚宴。 房间对面,多欣向艾雯点了点头,几乎就像是在表达敬意,又好像是在对艾雯说:“我会在这里,因为你说这样的事情很重要。”爱莉达坐在餐桌的主位,穿着一件长袖红色长裙,长裙的胸衣上和袖口边缘都装饰着未切割的石榴石。仆人们正来回奔忙,为姐妹们斟酒布菜。为什么爱莉达要召集这么多宗派守护者?她想要弥补白塔的裂痕吗?艾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她了。 “啊,很好。”爱莉达注意到了艾雯,“你终于来了。到这里来,孩子。” 艾雯依言向房间内走去。宗派守护者们也终于都注意到了她。有人看起来很困惑,另一些人则流露出好奇的神情。走出两步之后,艾雯意识到一件事。 今晚很有可能会让她以前的一切努力都在转瞬间付诸东流。 如果宗派守护者们看到她向爱莉达卑躬屈膝,艾雯在她们眼中就不再值得信任了。爱莉达一直都宣布艾雯已经屈服,但艾雯已经向整个白塔证明她是错的。现在,哪怕她在爱莉达面前有一点软弱的表现,都将成为有力的证据。 让光明烧了这个女人吧!为什么她要邀请这么多已经受到艾雯影响的人?这只是巧合吗?艾雯来到餐桌主位处,伪玉座的身旁。一名仆人递给她一只闪动着红色酒液光泽的水晶酒壶。“你要确保我的杯子一直是满的。”爱莉达说,“在这里站着,不要离我太近,我可不想闻到你身上的油烟味。” 艾雯咬紧牙关。油烟味?她已经梳洗了一个小时,爱莉达不可能有那么灵敏的鼻子。她能看到正在啜饮葡萄酒的爱莉达眼里的满意。这时,爱莉达转向了舍万,后者正坐在她右手边的椅子里。这名褐宗守护者身材修长,手臂和脸庞都如同皮肤直接包裹着一堆骨节。她直视着宴会的主人,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告诉我,舍万。”爱莉达说,“你还是要坚持那种和叛逆的对话吗?” 舍万答道:“姐妹们必须有机会重归于好。” “她们已经得到了机会。”爱莉达说,“说实话,我本以为褐宗能够更清醒一些,你们总是固执己见,完全不理解真实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梅丹妮也完全赞同我。她还是个灰宗呢!你很清楚灰宗对于谈判之类的事情有多么热衷。” 舍万转过身,似乎比之前显得更加烦乱。为什么爱莉达要举办这次晚宴?难道只是为了侮辱这些人和她们的宗派吗?在艾雯眼前,那名红宗将注意力转移到菲兰恩的身上,开始向她抱怨起茹班德。那名绿宗守护者也一直在抗拒爱莉达终止谈判的努力。她一边说话,一边将酒杯举到艾雯面前,用一根手指轻轻敲了它一下。那里面的酒,爱莉达几乎还没喝上一口。 艾雯咬住牙,重新将酒杯斟满。这里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指使过艾雯。她今天还为菲兰恩剥过核桃仁。这不会毁掉她的名誉。 这次宴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爱莉达不像是要加强宗派友谊的样子。她至今所做的一切,倒更像是要将已经产生的裂隙撬得更宽。那两名与她意见相左的宗派守护者正在遭受她公开的批评。偶尔,她还会喝一两口酒,然后再让艾雯把酒杯斟满。 艾雯慢慢明白了,爱莉达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不在于联络各宗派,而是要向这些宗派守护者施加压力,让她们屈服于她的意志,服从她的差遣。而艾雯在这里只是爱莉达向众人进行炫耀的对象!爱莉达要向她们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她能够将一个被另一群姐妹奉为玉座的人当做奴婢使唤,让她穿上初阶生的衣服,每天送她去接受苦修。 艾雯再一次感觉到心中的怒火。为什么爱莉达总是能挑动她的情绪?汤碗被撤下,换上了热气腾腾带着一丝肉桂香气的奶油胡萝卜。艾雯还没吃晚饭,但她已经气到没有任何食欲了。 不,她想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不会像上次那样,那么早就跑掉。我要坚持下去。我比爱莉达更强大,我的理智将远超过她的疯狂。 谈话还在继续,爱莉达不断对其他人发出侮辱性的评论,有时是故意的,有时则显然是无意的。其他人却已经将话题从叛逆姐妹转移到那种怪异的、一直被阴云覆盖的天空上。最后,舍万提到一则传闻,在遥远的南方,霄辰人正在与艾伊尔人合作。 “又是霄辰人?”爱莉达叹了口气,“你们不需要为那些人担心。” “我的讯息来源却无法苟同,吾母。”舍万僵硬地说,“我相信,我们需要密切注意他们的一切行动。我已经让一些姐妹问过这个孩子,她与霄辰人接触的经历,这些是非常重要的讯息。您应该了解一下他们对两仪师的所作所为。” 爱莉达发出一阵响亮而韵律优美的笑声。“你当然应该知道这个孩子是多么喜欢说大话!”她朝艾雯瞥了一眼,“你是不是在为你的朋友传播谎言?那个愚蠢的亚瑟让你如何描述那些侵略者?他们在为他卖命,不是吗?” 艾雯没有回答。 “说话。”爱莉达用手中的酒杯指了她一下,“告诉这些人,你说的都是谎话。承认你的错误,否则我就让你继续去进行苦修,女孩。” 就算因为紧闭嘴巴而承受苦修,也要比直接承受爱莉达的愤怒来得更好。沉默是取得胜利的办法。 但艾雯的目光扫过这张摆放着雪白的海民瓷器,和闪耀红烛的桃花心木长桌,她看见五双眼睛正在打量着她,更能看到那些眼里的疑问。在私下里,艾雯曾经向她们大胆发言。但现在,在这个全世界最有权势的女人面前,她还会坚持自己的主张吗?毕竟她的小命就握在这个人的掌心里。 艾雯到底是玉座,或者只不过是个爱装腔作势的女孩? 光明烧了你,爱莉达,她想着,咬紧了牙。她知道自己错了,沉默不会取得胜利,不会争取到这些人的信任。你绝不会喜欢沉默带来的后果。 “霄辰人绝不是在为兰德卖命。”艾雯说,“他们对白塔是一个严重的威胁。我没有说过任何谎话,除此以外的任何说法都会是对三誓的背叛。” “你还没有立下三誓。”爱莉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将目光转向她。 “我立了。”艾雯说,“我没有手执誓言之杖,但让我无一字谎言的绝不是誓言之杖。我已经在心里立下了那些誓言,我会更加严苛地坚守它们,因为没有外部的力量能够帮助我约束自己。谨守三誓,我再次告诉你,我是一名梦卜者,我已经梦到霄辰人会进攻白塔。” 爱莉达的目光不住地闪烁。她紧握叉子的拳头指节泛白。艾雯直视着她的眼睛。最后,她又笑了:“啊,看得出来,这孩子像以往一样倔强。看来嘉德琳是对的,你必须为你的嚣张狂妄接受苦修,孩子。” “这些人都知道,我不会说谎。”艾雯平静地说,“每一次你坚称我说谎,你都是在她们眼中贬低你自己。即使你不相信我的梦,你也必须承认,霄辰人是一个威胁。他们奴役能够导引的女人,用一种扭曲的特法器让她们成为武器。有时候,我还能感觉到那种项圈正勒住我的脖子。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噩梦里。” 房里一片沉寂。 “你是个愚蠢的孩子。”爱莉达显然在装作艾雯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她真应该仔细看看其他人的眼神,至少,她能在那里看到自己的荒谬。“好吧,你在逼我。孩子,你要跪倒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谅。快一点。否则,我会把你单独关起来。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但不要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再挨打了。你还是要接受每日例行的苦修,然后再被扔回囚室里。现在,跪下乞求原谅吧。” 宗派守护者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已经没有退路了。艾雯希望情况不要发展到这种样子,但事实就是这样,爱莉达在要求一场战斗。 该是展开正面战斗的时候了。“如果我不向你鞠躬呢?”艾雯直视着爱莉达的眼睛问道,“那又怎样?” “不管怎样,你终究会跪下来。”爱莉达咆哮着,拥抱了真源。 “你要对我使用至上力?”艾雯平静地问,“你竟然要采用这样的手段?难道没有导引,你就没有权威了?” 爱莉达停了一下。“我有权利纠正一个不懂得尊敬的人。” “那么,你是要强迫我服从你。”艾雯说,“你要对白塔中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做,爱莉达?一个宗派反对你,宗派就被解散。有人不讨你喜欢,你就会设法毁掉她的两仪师身份。到最后,你会让每一名姐妹都向你下跪。” “胡说!” “哦?”艾雯问,“你有没有告诉她们,你那个关于新誓言的设想?每一名姐妹都要手持誓言之杖,立誓服从玉座、支持玉座?你能不能否认它,能不能否认你说过这样的话?三誓会让你这么做吗?” 爱莉达僵住了。如果她是黑宗,她就可以否认,不管她有没有用过誓言之杖。但不管怎样,梅丹妮会证实艾雯的话。 “那只是闲聊,”爱莉达说,“只是一个无意中说出的想法而已。” “无意的闲聊经常会是事实。”艾雯说,“你把转生真龙锁在箱子里,你也在这么多见证人面前威胁要这样处置我。人们称亚瑟为暴君,但是你践踏了我们的法律,用恐怖的手段统治白塔。” 爱莉达睁大了眼睛。她的怒火显而易见,而且她似乎……很震惊,仿佛不明白教训一个不守规矩的初阶生怎么会变成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艾雯看见她开始编织一根风之力的丝线。必须阻止她这么做,让风之力堵住自己嘴会彻底终结这场辩论。 “来吧,”艾雯继续保持着平静,“用至上力塞住我的嘴。身为玉座,难道你没能力说服一个对手,只能诉诸暴力吗?” 艾雯从眼角看到瘦小的灰宗守护者尤缇芮正在点头。 爱莉达的眼里闪动着愤怒,她撇下了风之力丝线。“我不需要反驳区区一个初阶生。”她喝道,“玉座不会对像你这样的人做解释。” “‘玉座了解最复杂的条文与争议,’”艾雯凭借记忆引述着,“‘总而言之,她是所有人的奴仆,哪怕是最低贱的劳工。’”这是芭拉黛尔·雅兰戴勒在死前最后一份稿件中写下的文字。她是从褐宗选出的第一任玉座。她在这份稿件里对自己统治白塔时期和在卡瓦瑟恩战争中所做的一切进行了解释。雅兰戴勒认为,每一次度过危机之后,玉座都有义务向众人解释自己的施政纲领。 舍万坐在爱莉达身边,赞同地点着头。艾雯所引述的话在白塔中算不上传播广泛。她很感谢史汪在潜移默化中向她传授前玉座的智慧。现在她说出的事情有许多来自秘密历史,但也有许多是像芭拉黛尔这样的人留下来的哲理。 “你在说什么胡话?”爱莉达轻蔑地说道。 “在你捉住兰德·亚瑟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艾雯并没有理会她的评价。 “我不……” “你不必回答我。”艾雯向围坐在桌边的人们点点头,“但对于她们,你也不需要做出一点解释吗,爱莉达?你的计划是什么?还是你要逃避这个问题,就像对我的其他问题一样?” 爱莉达的面孔变得通红,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会保障他的安全,将他妥善地进行屏障,让他在白塔中安居,直到最后战争爆发的时刻。这样就能阻止他已经在许多国家中造成的灾难和混乱。即使这么做有可能会激怒他,也完全是值得的。” “‘人类的生命将被粉碎,如同犁头粉碎田中的土块。一切都将被他眼中的烈火吞噬。’”艾雯又说道,“‘战争的号角随他的脚步响起。乌鸦在他的声音中饱餐,他将戴上一顶利剑的王冠。’” 爱莉达皱起眉,向后退了退。 “《卡里雅松轮回》,爱莉达,”艾雯说,“如果你将兰德·亚瑟锁在监牢中,以‘保障他的安全’,他会拿下伊利安吗?他会戴上剑之王冠吗?” “不会。” “如果他躲藏在白塔里,你以为他该如何实现这些预言?他该怎么引发战争,就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他该如何粉碎诸国,将它们绑缚在他周围?他该如何‘用和平之剑杀戮他的人众’或‘束缚九月,供他驱策’?预言中是不是说他将‘毫无羁绊’?难道那里不是写了‘他所经之处,便生出混乱’?如果他被束缚在锁链里,他又能经过哪里?” “我……” “你的逻辑感很可怕,爱莉达。”艾雯冷冷地说。菲兰恩狡狯地笑了笑,她也许又在思考艾雯很适合白宗的事了。 “呸,”爱莉达说,“你所问的问题都是无稽之谈。预言必将实现。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可能。”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对他的安排必将失败。” “不,根本不是。”爱莉达的脸又红了,“我们不该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这种事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不,我们要谈论的是你的那些叛徒,以及那些人对白塔所做的一切!” 漂亮的一招,这完全有可能逼迫艾雯转为守势。爱莉达绝非无能,她只是过于傲慢。 “我看到她们在努力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痕。”艾雯说,“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我们不能改变你对史汪所做的一切,尽管跟随我的姐妹们已经发现了一种治疗静断的手段。我们只能继续向前,竭尽全力抚平伤痕。而你在做什么,爱莉达?拒绝对话,威胁宗派守护者们停止谈判?侮辱所有不属于你的宗派?” 黄宗的多欣低声表示赞同。爱莉达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她。她沉默了下去,仿佛才意识到这不是她应该参与的辩论。然后,爱莉达回过头喝道:“够了。” “懦夫。”艾雯说。 爱莉达猛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敢!” “我所说的是事实,爱莉达。”艾雯平静地说,“你是一个懦夫和一个暴君。我很想指认你为暗黑之友,但我怀疑,暗帝也许不会愿意接纳你。” 爱莉达尖叫着,挥舞至上力将艾雯狠狠地摔到墙上,水晶酒壶也从艾雯手中飞了出去,落在木制地板上,将一大片红色的酒浆洒在餐桌和桌边的人们身上,把雪白的桌布染成了红色。 “你指认我是暗黑之友?”爱莉达嚎叫着,“你才是暗黑之友。你和外面的叛逆,你们只想干扰我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 又是一阵风之力将艾雯打在墙上。艾雯无力地掉在地上,水晶酒壶碎片划破她的手臂。十几条鞭子连续抽打在她身上,将她的衣服撕裂,鲜血从她的手臂上渗流出来,泼溅到半空中,最后洒落在墙壁上。 “爱莉达,住手!”茹班德站起身,绿色长裙发出响亮的簌簌声。“你疯了吗?” 爱莉达转过身,喘息着喊道:“不要试探我的底线,绿宗!” 鞭子继续抽击在艾雯身上。她静静地承受着这一切,努力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和手臂已经肿了起来,但她还是平静地看着爱莉达。 “爱莉达!”菲兰恩高喝一声,站了起来。“你违反了白塔律法!你不能用至上力惩罚一个学生!” “我就是白塔律法!”爱莉达咆哮着,她伸手指着姐妹们,“你们讥讽我。我很清楚你们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在我面前,你们毕恭毕敬,但我知道你们暗地里都在说什么。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蠢货!枉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你们以为我会永远容忍你们吗?她就是你们的榜样!” 她猛转过身,指着艾雯,却惊讶地发现艾雯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惊呼一声,一只手捂在胸前。她的鞭打一直都没结束。她们全都能看见那些编织,也全都见证了艾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在她的嘴没有被风之力塞住的情况下。她的手臂上流淌着鲜血,身体承受着沉重的抽打,但她找不到理由尖叫。她只是沉默着,感谢艾伊尔智者们的智慧。 “那么,”艾雯冷冷地说,“我就是她们的榜样吗,爱莉达?” 鞭打继续着。哦,可真疼啊!泪水在艾雯的眼角打转。但她有过更糟的感觉,远比疼痛糟糕得多。每当她想到面前这个人对她珍爱的白塔所做的一切,她都会有这种感觉。她真实的痛苦并非来自身上的伤口,而是因为爱莉达在宗派守护者们面前所做的一切。 “光明在上。”茹班德悄声说道。 “我只希望我不必出现在这里,爱莉达。”艾雯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成为白塔伟大的玉座,我希望能够心悦诚服地接受你的统率。我希望你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格。如果白塔拥有一位合格的玉座,我宁愿接受死刑。白塔远比我更重要。你也能这样说吗?” “你想要死刑!”爱莉达吼叫着,好不容易让自己声音平稳下来,“好吧,你得不到死刑!死亡对你来说太仁慈了,暗黑之友!我会亲眼看你受刑,每个人都会看你受刑,直到我满意为止。然后,你才会死!”她转向那些瞠目结舌的仆人。“叫士兵来!把这个人关进白塔最深的牢房里!让全城人都知道,艾雯·艾威尔是暗黑之友!她拒绝了玉座的仁慈!” 仆人们立刻跑出房间。鞭打还在继续,但艾雯已经麻木了。她闭上眼睛,感到一阵虚弱。她的左臂已经流失大量的血,那里的伤口最深。 终于到尽头了,就像她担心的那样。她太激进了。 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命。她在为白塔担心。当她靠在墙上,思绪渐渐模糊的时候,她的心中充满了哀伤。 不管怎样,她在白塔内部的战斗结束了。 第十七章 控制的问题 “你应该小心一些。”萨伦妮正在房间里说道,“我们对玉座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你对我们有用,我们会说服她减轻对你的惩罚。” 色墨海格轻蔑地哼了一声,响亮的鼻息声就连审问室外面走廊里的凯苏安都能清楚听到。凯苏安喝了一口甜叶茶。这条木板走廊里没有任何装饰,铺着一条栗色和白色地毯,墙壁上的棱柱状油灯里闪动着火光。 和凯苏安一同在走廊里的还有另外几个人,戴吉安、布莲安、爱萨,她们三人现在负责维持色墨海格的屏障。除了凯苏安之外,营地中的每一名两仪师都要轮流承担这个责任。只让一名两仪师做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了,她们难免会感到疲惫。屏障必须保持在很强的程度。如果色墨海格夺回自由,只有光明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凯苏安吮着茶水,背靠着墙壁。亚瑟坚持要让“他”的两仪师有机会审问色墨海格,而不是只凭凯苏安选择进行审问的人。凯苏安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确保他的权威,还是他真以为那些人能够做得比凯苏安更好。 不管怎样,这就是萨伦妮今天进行审问的原因。那名塔拉朋白宗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而且是许多年来获得披肩的最美丽的女子之一。但对于自己的美貌,她似乎从来都毫无察觉。当然,既然属于白宗,她冷漠的态度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白宗也往往像褐宗一样,对眼前的状况视而不见。萨伦妮并不知道凯苏安就在外面的走廊里,正在利用一个魂之力的小编织偷听。这是一个简单的把戏,初阶生都能学到,但把它和新的倒置编织结合,凯苏安就能在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进行窃听。 走廊中的两仪师们都看到凯苏安所做的编织,但没有人说一句话。即使爱萨和布莲安属于那些向亚瑟宣誓效忠的傻瓜,在凯苏安面前也不敢稍有异动。她们很清楚凯苏安是如何看待她们的——白痴。有时候,凯苏安觉得自己的半数盟友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让她的任务更加艰巨。 萨伦妮还在进行审问。现在庄园里大部分的两仪师都尝试过审问色墨海格,不论是褐宗、绿宗、白宗和黄宗,但都失败了。凯苏安自己也没能从这名弃光魔使身上挖出任何口供。其他两仪师几乎都把凯苏安视作一个传说,这样的名誉是她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她已经离开白塔上百年,以确保许多人都以为她死了。当她重新出现时,立刻就引起一场轰动。她一直在猎捕伪龙,因为这是一项必需的工作藏书网;也是因为她每捉住一个男人,她在其他两仪师心中的威望就会更高一些。 她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最后这一段日子。如果她让那个叫亚瑟的男孩毁掉这一切,就让光明烧瞎她的眼睛吧! 她又吮了一口茶,掩饰住自己的怒容。她正一点一点地失去对局势的控制。如果换做别的时候,白塔中发生的这种吵闹会立刻引起她的关注。但现在,她没有精力去处理那个问题。造物本身正在分崩离析,而她唯一的战斗方式就是将自己的一切力量用在亚瑟身上。 她抵抗着自己每一个帮助亚瑟的冲动。但现在,那个人的内心正一步一步地变成冰冷的岩石,无法移动、无法改变。一尊没有感觉的雕像是不可能抵抗暗帝的。 该死的男孩!而现在,色墨海格又在公然向她发出挑战。凯苏安很想闯进房间,和那个家伙正面对峙。但梅瑞丝已经问过凯苏安要问的问题,而且彻底失败了。如果让其他人看到凯苏安就像她们一样软弱无力,她光辉高大的形象还能持续多久? 萨伦妮又在说话了。 “你不该那样对待那些两仪师。”她的声音很平静。 “两仪师?”色墨海格咯咯地笑着,“你不觉得羞愧吗?竟然敢如此称呼自己?这就好像狗崽子称自己是狼一样!” “我承认,我们也许不是无所不知,但……”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色墨海格打断了她,“你们只是在玩着父母留下的玩具的小崽子。” 凯苏安用食指敲击着茶杯。她又一次为自己和色墨海格的相似之处感到惊讶。又一次,这种相似感让她心血沸腾。 她从眼角看到一名身材苗条的女仆正捧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豆子和萝卜爬上台阶。那是色墨海格的午饭。已经这么晚了?萨伦妮的审问持续了三个小时,她一直在绕着圈子说着一些同样的话。凯苏安朝走近的女仆挥挥手,示意她进去。 片刻之后,房里传出托盘落地的声音。凯苏安立刻跳起身,拥抱了阴极力,差点冲进房间。色墨海格的声音让凯苏安犹豫了一下。 “我不会吃这种东西。”弃光魔使像往常一样控制着局势,“我已经厌倦了你们的猪食,给我拿些像样的食物来。” “如果我们这么做,”萨伦妮显然在寻找任何机会,“你会回答问题吗?” “也许吧,”色墨海格答道,“如果合我的意。” 随后是一片沉默,凯苏安瞥着走廊里的其他人。虽然听不到房里的声音,她们全都已经跳了起来。她示意大家坐下。 “去给她拿些别的食物来。”萨伦妮对那名女仆说,“找人来把这里清理干净。”门开了,仆人跑出来,房门立刻又紧紧地关上。 萨伦妮继续说道:“下一个问题,这将决定你是否能吃上这顿饭。”虽然语音严厉,凯苏安却能听出萨伦妮加快的语速。食盘的突然掉落吓到了她。她们在弃光魔使周围全都变得很神经质。没有人会尊敬色墨海格,但她们对她总是有着一种敬畏的态度。这不难理解,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传奇。在这种有史以来最邪恶的生物面前,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这种敬畏…… “这是我们的错。”凯苏安悄声说道。她眨了一下眼,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色墨海格站在这个小房间的中央,全身被风之力捆住。这股风之力绳索应该是在食盘掉落后被编织出来的。黄铜食盘还扣在地上,浸透汁水的豆子散落在陈旧的木地板上。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是由一间储藏室改装成的“牢房”。留着缀珠细辫的萨伦妮正坐在色墨海格面前的椅子里,美艳的脸上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的护法维特里恩身材健壮,脸色苍白,正站在房间的一角。 色墨海格的头没有被绑住,她的视线转向了凯苏安。 凯苏安定了定心神。她现在必须面对这个女人。幸好实行她的计划并不需要非常精妙的手腕。这个计划的基础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凯苏安怎么能打垮自己?办法其实很简单,而且她已经想到了。 “啊,”凯苏安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这个孩子打算绝食了。萨伦妮,放开编织。” 色墨海格挑起眉弓,张嘴想要嘲骂,但就在萨伦妮放开风之力编织时,凯苏安就捉住了色墨海格的头发,抬腿把她扫倒在地上。 凯苏安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使用至上力,但直接用双手来干这件事可能效果更好。她还准备了几个编织,但可能也不会需要它们。色墨海格的身材高挑窈窕,凯苏安的身材也相当苗条,但她实际上相当健壮。不过这名弃光魔使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凯苏安单膝跪在这个女人的背上,将她的脸压在那一堆食物中。“吃掉它。”她说道,“我不赞成浪费食物,孩子,特别是在这个非常时期。” 色墨海格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字。虽然听不清是什么,凯苏安知道她只可能是在骂脏话。很快,可能这些年代非常古老的脏话就消失了。色墨海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没有再反抗。如果换做自己,凯苏安也不会反抗,这样只可能伤害到她的形象。身为一名俘虏,色墨海格的能力来自两仪师对她的恐惧和尊敬。凯苏安需要改变这一点。 “请把你的椅子给我。”她对萨伦妮说。 那名白宗站起身,满脸震惊。她们已经在亚瑟提出的底线内尝试了一切刑讯手段,但所有这些手段都表露出她们对这名俘虏的重视。色墨海格在两仪师眼中是一股危险的力量和一个极具价值的敌人,而这只会让她的自负日趋膨胀。 “打算吃东西了吗?”凯苏安问。 “我要杀了你。”色墨海格平静地说,“首先,我要让所有这些人听到你的尖叫。” “我明白。”凯苏安答道,“萨伦妮,去让外面那三名姐妹进来。”然后,她停下来想了想。“好像还有几个女孩正在对面的房里打扫,也把她们叫来。” 萨伦妮点点头,快步走出房间。凯苏安坐进椅子里,编织出风之力,把色墨海格提起来。爱萨和布莲安先向房里瞧了一眼,显得有些好奇,然后才走进房间。萨伦妮跟在她们身后。片刻之后,戴吉安也随同五名仆人走了进来:三名穿围裙的阿拉多曼女子;一名细瘦的男人,因为正在给原木墙壁刷漆,他的手指都染成了褐色;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很好。 众人都进了房间后,凯苏安用风之力丝线将色墨海格固定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开始拍打这名弃光魔使的屁股。 色墨海格起先还坚持着。然后,她开始咒骂,开始大声恫吓。凯苏安只是一下一下地拍她的屁股,直到连手心都觉得痛了。色墨海格的威胁变成了愤怒和痛苦的嚎叫。正在此时,刚才来送饭的女仆又带着新的食物回来了。多一名观众只会增加色墨海格的羞耻。两仪师们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都不由得张大了嘴。 “那么,”过了一会儿,凯苏安打断色墨海格的嚎叫,“你现在要吃东西了吗?” “我会找到你所爱的每一个人,”弃光魔使的眼里全是泪水,“我会在你的眼前让他们相互吃彼此的肉。我会……” 凯苏安哼了一声,继续打着她的屁股。聚在房里的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色墨海格开始哭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耻辱。这才是关键。色墨海格不可能被肉体的痛苦和话语击败,但摧毁她的形象对她来说要比任何其他形式的惩罚更加可怕。如果凯苏安是一名囚徒,她也会最害怕这种惩罚。 又过了一会儿,凯苏安才停住手,放开束缚色墨海格的编织,问道:“现在要吃饭了吗?” “我……” 凯苏安抬起手,色墨海格立刻从她的膝上跳下来,扑倒在地上,开始吃着地板上的豆子。 “她只是个人,”凯苏安向其他人说道,“就像我们一样。她有着很多秘密,但就算是个小男孩也会有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记住这一点。” 然后,凯苏安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走过萨伦妮身边时,她犹豫了一下。现在萨伦妮正着迷地看着那名在地板上捡豆子吃的弃光魔使。“你应该考虑带上一把梳子,”凯苏安对她说,“用手掌打会让手掌痛得厉害。” 萨伦妮微笑道:“好的,两仪师凯苏安。” 那么,凯苏安在走出房间时想道,现在该如何对付亚瑟? “大人,”格莱迪一边说,一边揉搓着满是皱纹的脸,“我觉得您并不明白。” “那么就向我解释。”佩林说。他站在一座山丘的山坡上,正俯视着聚集在山下的大群难民和士兵。他们正在为夜晚宿营做准备,许多顶形式不一的帐篷正迅速被搭起来,有艾伊尔人的褐色单尖帐篷,五颜六色的凯瑞安大帐篷,以及普通的单脊帐篷。 沙度艾伊尔就像佩林所希望的那样,并没有追击他们。他们任由佩林的军队从容撤退。现在佩林的斥候已经传回报告,那些沙度人正在梅登城内进行调查。这意味着佩林还有时间,能够休息,然后缓缓撤退。他希望这段时间能够让殉道使们恢复精力,然后用通道将大部分难民送走。 光明啊,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了。成千上万的人,要想管理好他们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最近这几天,他要接受川流不息的抱怨、抗议、进行判决的要求和等待签署的文件。巴尔沃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纸的?不过这似乎让许多来见佩林的人都感到满意。以文件形式发布的判决和平息纷争的决议,总会给人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巴尔沃一直在说,佩林需要一枚印章。 这些工作都在分散佩林的精神,这样很好。但佩林知道,他不可能将自己的问题搁置太久。兰德正把他牵向北方。佩林必须向最后战争进军,其余的都不重要。 但自从开始援救菲儿起,他这种忽略一切事情,只注重一个目标的执念已经为他招来许多麻烦。他需要让自己做出决定,是不是想要统率这些人。他需要让自己心中的狼平静下来。每当他进入战场时,那头野兽都在发出狂怒的吼叫。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把这些难民带回家。这也是一个问题。“你们已经休息很久了,格莱迪。” “疲劳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大人。”格莱迪答道,“而且说实话,我觉得我至少还能睡上一个星期。” 他看起来并不显得很疲惫。格莱迪是个体格强壮的人,有张农夫般的面孔,性格也很像农夫。比起大多数贵族,佩林更信任这个人。但他不能把格莱迪逼得太紧。一个男人在导引过那么多阳极力之后,会受到怎样的影响?格莱迪的眼睛下面已经显露出浮肿的眼袋,黄褐色的皮肤也变得苍白许多。虽然他的年纪不算大,但头发已经出现变灰的迹象。 光明啊,我把他逼得太紧了,佩林想。他和尼尔德两个人为佩林做了太多事。这是佩林不顾一切的行事风格所导致的另一个后果。他对亚蓝的抛弃,还有他对周围所有人的忽视……我必须改变这一切,我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如果他做不到,也许他就无法参加最后战争了。 “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大人。”格莱迪再次揉搓着下巴,审视下方的营地。那片巨大的营地分成了许多部分,梅茵人、雅莲德的卫兵、两河人、艾伊尔人,和来自不同国家的难民。数不清的帐篷组成了一个个独立的环形数组。“这里有几十万需要回家的人。也许有很多人会离开,但也有许多人说,他们觉得留在您身边会更安全。” “他们不该做这种打算。”佩林说,“他们属于他们的家。” “许多人的家都在霄辰人的地盘里,他们该怎么办?”格莱迪耸耸肩,“如果没有那些入侵者,很多人会迫不及待地返回家园。但现在……不管怎样,他们只想留在能够得到食物和保护的地方。” “我们先把那些想走的人送走。”佩林说,“没有他们,我们的行程会轻快得多。” 格莱迪摇摇头。“大人,您的那位巴尔沃对人数进行了估算。我现在能打开让两个人并肩走过的通道,就算每通过两个人用一秒时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但巴尔沃说,这可能需要连续数天的运送。而且他说,他的估计可能还是过于乐观了。大人,我现在只能勉强将通道维持一个小时。” 佩林咬紧了牙。他必须亲自去问问巴尔沃,但他明白,巴尔沃很可能是对的。 “那我们就继续行军。”佩林说,“向北前进。每天你和尼尔德都可以送一些人回家,但不要让自己过于疲惫。” 格莱迪点点头,因为疲惫而显得双眼无神。也许,遣送那些难民还是应该再等一两天。佩林向这名献心士点点头,示意他退下。格莱迪缓步向营地跑去。佩林继续留在山坡上,逐一审视营地的各部分。人们都在准备晚餐,马车都被聚集在营地中心。佩林很担心那些车里装载的食物能不能支撑到安多,他是否应该转向凯瑞安?那里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兰德的地方。但在他脑海中出现的幻象里,兰德并不在这两个国家。佩林怀疑安多女王不会张开双臂欢迎自己,毕竟关于他和那面该死的红鹰旗的事情,大概早已人尽皆知了。 佩林将这个问题暂时放到一旁。安扎营地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人们纷纷离开排列成环形的帐篷,前往环阵中心处的食物分发点领取晚餐。现在每一支队伍都独立负责自己的饭食。佩林只是负责监督食材的分配。为此,他任命了一名军需官,一个名叫贝文·罗克绍的凯瑞安人。他正站在一辆马车上,依次和每一支队伍的代表交谈着。 感觉没什么问题之后,佩林也走下山坡,进了营地,穿过凯瑞安帐篷,朝他自己的帐篷走去。那座帐篷位于两河人的营地中。 现在他已经适应了自己特殊的地位。众人也已经习惯他的黄眼睛,他身边的大多数人似乎已经不再理会他这一点非同寻常之处了,但所有初见他的人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眼睛。就在他走过凯瑞安营地时,许多凯瑞安难民都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他,悄声说道:“金眼。” 他并不很在乎这个名字。艾巴亚才是他的姓,他为此而感到骄傲。现在,他是仅有的几个能把这个姓氏传递下去的人。这都是兽魔人造成的。 他向附近的一群难民瞥了一眼,他们急忙又俯身去敲打帐篷桩了。佩林又经过托德·亚卡和乔锐·康加的身边。他们两个都是两河人,他们将拳头放在胸前,向佩林敬礼。对他们来说,金眼佩林并不是一个需要害怕的人,而是值得尊敬的人。但他们一直都因为他在贝丽兰的帐篷里度过的那一晚而悄声议论着。佩林希望自己能够逃开那件事留下的阴影。对沙度人的胜利仍然振奋着这些人的精神,但就在不久前,佩林还觉得他们和自己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 不过,至少是现在,他们两人看起来已经忘记那段不愉快,开始向他敬礼了。他们有没有忘记佩林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乔锐取笑佩林的笨嘴拙舌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又是在什么时候,他故意停在铸炉旁,夸耀自己偷偷和女孩接吻的事? 佩林只是向他们点点头。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再探究了,现在他们所效忠的是救出菲儿的“金眼佩林”。但就在佩林走过去之后,他过分敏锐的耳朵还是听到那两个人在聊着几天前的那场战斗。他们中的一个人还带着血腥味,显然没有擦净自己的靴子,甚至根本没看见沾在靴上的血污。 有时候,佩林很怀疑自己的知觉是不是真的远超过其他人。他只是会用一些时间去注意其他人忽略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闻不到这股血腥气味?还有那种只应该在北方高山中出现的清冷空气?这种空气让佩林想到了故乡,但他现在距离两河有许多里。只要其他人能够偶尔闭一下眼睛,集中一下精神,难道就闻不到这么强烈的气味吗?如果他们在睁开眼睛时能够仔细观察一下周围,他们难道就看不到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吗? 不,这只是他的胡思乱想。他的知觉的确更加优秀,他与狼的关系改变了他。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注意到这种关系。不久前,他的全部心思还都集中在菲儿身上。不过,现在他也不会再为自己眼睛的颜色感到羞窘,因为这双眼睛是他的一部分,为此发牢骚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在战斗中所爆发的怒火……那种彻底失控的感觉,这让他愈来愈感到忧虑。这种状态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他与白袍众战斗的时候。在那个时候,佩林不知道自己是一匹狼,还是一个人。 而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有一次进入狼梦时,甚至想要杀死飞跳。在狼梦里,死亡就是最终的结束。佩林在那一天几乎彻底迷失了自己。想到这些,旧日的恐惧感便会从佩林心中泛起。他曾经将“一个像狼一样的男人被锁在铁笼里”那让他战栗的景象深深压到心底。 他继续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并在心中做出了一些决定。他曾经一心一意追寻菲儿,躲避狼梦,就像他躲避自己的一切责任。他曾经宣称,其他所有事都不重要,但他知道,事实要比他想象的难得多。他的心一直只在菲儿身上,因为他是那么爱她。但也是因为这么做会让他更感到轻松。援救菲儿可以让他忘记统率人众的责任,还有与他心中那头狼之间脆弱的和平。 他已经救出菲儿,但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而解决它们的答案也许就在他的梦里。 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第十八章 急信 史汪僵在原地,一只手还提着塞满脏衣服的篮子。这时,她正走进两仪师营地。篮子里装的是她自己的衣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洗布伦的衣服了。为什么不让初阶生来替她洗衣服?这些日子里,营地里唯一不缺的就是初阶生。 现在这些初阶生全都聚集在营地中央大亭帐周围的步道上,仿佛一道白色的围墙,只是上面还堆排着许多发色各异的脑袋。普通的评议会肯定不会引来这样的关注。 史汪将柳条洗衣篮放在一根树桩上,用一条毛巾将篮子盖住。在过去一个星期里,天上只是偶尔会飘下几点毛毛细雨,但史汪不会对天气抱有侥幸。码头总管的天空是绝对不能信任的,这是一句充满生活智慧的忠告,哪怕最糟糕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她的衣服上多了一些泥水。 她快步走过泥土道路,来到木板步道上。粗木板铺就的步道在她脚下发出一连串吱嘎声。现在营地里已经有人在议论,要把木板步道换成更为永久性的装置,也许应该铺上石板。 史汪来到人群背后。上一次有这么多人围观的评议会上出现了一名殉道使,他宣称殉道使们约缚了两仪师,且阳极力的污染已经得到净化。光明在上,希望这一次的评议会不要再给她们带来那种令人震惊的讯息了!该死的加雷斯·布伦已经让她的神经过度紧张,那家伙甚至想要教她该如何用剑。她可不认为一把剑能有什么用,而且,有谁听说过两仪师会手持武器,像艾伊尔疯子那样去战斗?那家伙真让人受不了。 她拨开初阶生,继续向亭帐靠近,同时又因为不得不被这些初阶生注意而气恼。当然,看到一名两仪师要走过来,她们会立刻让出道路。但还是有许多初阶生只顾着向里面看,让她不得不费些力气才能走过去。一路上,她还责备了几名初阶生擅离职守。提亚娜在哪里?那位初阶生师尊应该管管这些女孩,让她们回去做事。就算是该死的兰德·亚瑟出现在这座营地里,这些初阶生也应该继续她们的课程! 终于,她走到亭帐的入口前,并且找到她预料应该已经到了这里的人,雪瑞安——艾雯的撰史者。没有玉座,她不能单独进入评议会,只能等在外面。这总比在自己的帐篷里生闷气要好。 在过去几个星期里,这名火色头发的女人已经消瘦了不少,衣裙全松垂在她身上。她真该做些新衣服了。不过,最近她似乎恢复了一些镇定,不再那么反复无常了。也许是某些困扰她的问题已经过去,尽管她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该死的鱼肚子。”史汪嘟囔了一句。一名初阶生不小心用臂肘碰了她一下。史汪瞪了那个女孩一眼,女孩急忙退开,转身跑走。她的初阶生家庭不情愿地跟着她走了。史汪回过头看着雪瑞安。“有什么情况?是某个马夫成为提尔国王了吗?” 雪瑞安挑起一侧眉弓。“爱莉达掌握了神行术。” “什么?”史汪向亭帐中瞥了一眼,那里面的座位上坐满了姐妹。身材高瘦的灰宗雅曼耐正在发言。为什么她们不进行秘密会议? 雪瑞安点点头。“我们是在雅曼耐去坎多收取捐赠时发现这件事的。”现在,各国的捐助已经成为艾雯御下的两仪师们主要的财源。许多个世纪以来,每一个国家都会向塔瓦隆敬献这种捐赠。白塔并不重视这种收入,它拥有更好的财政手段,不需要依仗他人的慷慨。但这种捐赠从没停止过。许多边境国一直在坚持着旧有的方式。 在白塔分裂以前,雅曼耐的职责之一就是收集这些捐赠,并每月向那些捐赠者致以玉座的谢意。白塔的分裂和神行术的发现,让艾雯的两仪师能够轻松地派遣使团去取得这些捐赠。坎多的首席文官并不在意他支持的是哪一方两仪师,他关心的只有如常准备好捐赠,并高兴地看着雅曼耐将它们取走。 对塔瓦隆的围攻更是保证了这些本该属于爱莉达的捐赠成为布伦的军饷。一个非常漂亮的逆转。但没有任何一片海会永远保持平静。 “那名首席文官脸色相当难看。”雅曼耐用她那种郑重其事的声音说,“他对我说:‘这个月我已经给过你们钱了。不到一天前,一个女人来见我,拿走了那些钱。那个女人带着一封玉座的信,上面有正式的印章。信中告诫我只能把钱交给红宗两仪师。’” “这并不代表爱莉达拥有神行术。”罗曼妲说道,“红宗姐妹可通过其他手段到达坎多。” 雅曼耐摇摇头。“他们亲眼看到一个通道出现。首席文官在账面上发现了一个错误,便派遣一名职员去追爱莉达的使者,要再给她一些钱。那个人详细地描述他见到的景象。爱莉达使团的马匹走过悬在半空中的一个黑色孔洞。那个惊骇不已的职员甚至叫来卫兵。不过那时爱莉达的人已经走掉了。我亲自询问了他当时的情况。” “我不喜欢相信一个男人的话。”坐在前排的莫芮雅说道。 “首席文官还详细描述了那个取走钱的女人。”雅曼耐说,“我相信那是奈茜塔。也许我们能想办法查清楚她是不是正在白塔?这会给我们进一步的证据。” 有人提出异议,但史汪没有再仔细听下去。也许这只是一个被营造出来的假象,一个扰乱叛逆阵营的非常聪明的阴谋。但这帮人也不该对它可能产生的灾难性后果如此视而不见。光明啊!难道她是这个营地里唯一在肩膀上长了脑袋的人吗? 她捉住身边的一名初阶生,这个怯生生的女孩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娃。“我需要一名信使。去找一名布伦领主在营地里递送讯息的信使来,快!” 那个女孩惊呼一声,跑走了。 “这是干什么?”雪瑞安问。 “救我们的命。”史汪扫了那些懦弱的初阶生一眼。“好了!”她喝斥道,“不要在这里发傻了!如果你们的课程被耽搁了,那就去找些事做。我数到十,如果还有初阶生待在这里,她就要去接受惩罚,直到她连数都数不清楚!” 穿白袍的人群立刻散开,大家以家庭为单位纷纷快步跑走。片刻之后,除了雪瑞安和史汪以外,只剩下一小群见习生还留在原地。被史汪看到的见习生纷纷向后退去。不过史汪没有再说什么。见习生的特权之一就是拥有更多的自由,而且,史汪只是希望这里不要再有人撞到自己。 “为什么这次会议不对外保密?”她问雪瑞安。 “我不知道。”雪瑞安一边说,一边朝大亭帐里瞥了一眼,“如果这是真的,那实在是一个令人气馁的讯息。” “这种事早晚会发生。”虽然心中无法保持平静,史汪还是说道,“关于神行术的讯息早已广为人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想,她们不可能让艾雯屈服啊?光明在上,但愿这不是因为艾雯和莉安被迫泄露了秘密。波恩宁,一定是她。该死的! 她摇摇头。“光明在上,但愿我们还能避免让霄辰人知道神行术的秘密。如果他们对白塔发动袭击,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发生这种事。” 雪瑞安看着她,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大多数姐妹都不相信艾雯所说关于霄辰人进攻的梦。这群傻瓜,她们想要抓鱼,却又不想把捉住的鱼收拾干净。既然已经将一个人推举成为玉座,就决不该如此轻视她的警告。 史汪不耐烦地等待着,用脚底板踏着地面,听着帐篷里的对话。就在她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再派一名初阶生时,一名布伦的信使骑马来到大亭帐前,他胯下的畜生全身的皮毛像午夜一样黑,只有四只蹄子上的毛簇是雪白的。一眼看去,它就是一匹性格暴躁的烈马。那名骑手把缰绳勒紧后,它还在向史汪喷着鼻息。这名信使穿着整洁的制服,留着一头褐色短发。他一定要带这样一匹凶恶的牲口到这里来吗? “两仪师?”那个人一边问,一边在马鞍上鞠了个躬,“您要给布伦领主送信吗?” “是的,”史汪说,“你要全速把信送到,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那名士兵用力点了一下头。 “告诉布伦领主……”史汪严肃地说道,“告诉他要警戒侧后。我们的敌人已经掌握我们用来到达这里的手段。” “好的。” “重复一遍我的话。”史汪说。 “当然,两仪师。”那名身材高瘦的人又鞠了个躬。“我在将军麾下做一名传令兵已经超过十年了,我的记忆……” “停,”史汪打断了他,“我不在乎你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干了多少年,也不在乎你的记忆力有多好。?99lib?t>我同样不在乎你因为命运的巧合,已经有多少次向布伦报告要注意部队的侧后。现在立刻给我重复一遍。” “嗯,好的,两仪师。我要向将军报告,要注意部队的侧后,我们的敌人已经掌握了我们用来到达这里的手段。” “很好,去吧。” 那名传令兵点点头。 “快去!” 他催起那匹可怕的战马,朝营地外狂奔而去,他的斗篷也在身后高高扬起。 “为什么要这样?”雪瑞安一边问,一边还在注意着亭帐中的会议。 “确保我们不会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被爱莉达的军队团团包围。”史汪说,“我敢打赌,这里只有我想到要警告我们的将军,敌人已经消解了这场攻城战中我们最大的战略优势。” 雪瑞安皱起眉,似乎她也没考虑到这一点。像她这样的人绝对不少。哦,最终总会有人想到布伦,会给那名将军送去讯息。但对于许多人而言,这里发生的灾难并非爱莉达能够派遣军队从背后突袭他们,布伦对塔瓦隆的围攻已经毫无意义。她们心目中的灾难更有个人色彩:她们一直努力想要独占的秘密知识落入他人手中。神行术本来是她们的,现在爱莉达也掌握了!非常具有两仪师色彩。先是愤怒,然后才是思考。 或者史汪可能只是把情况想象得过分糟糕。亭帐里终于有人想到要对会议进行保密。史汪退了出来,走下木板步道,站到夯土路面上。初阶生纷纷为她让开道路,低下头躲避她的眼睛,并且飞快地行着屈膝礼。今天我完全忘了要表现出软弱,史汪怒气冲冲地想。 白塔正在坍塌。各宗派明争暗斗,彼此攻讦。即使是在这里,在艾雯的营地里,人们也只顾着筹划空洞的谋略,却无暇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准备。 而要为这些灾难负责的正是史汪。 爱莉达和她的宗派肯定也要为此而负责。但如果史汪能够促进宗派之间进行无间的合作,今天的分裂还有可能发生吗?爱莉达在白塔里的时间并不算长,白塔现在的每一道裂痕,都可以追溯到史汪还是玉座时就已经出现的缝隙。如果她在白塔的各种矛盾中能够充当一名更加称职的调解人,这些姐妹还会有足够的动力挑起争端吗?她是否有可能阻止她们像发疯的剃刀鱼一样彼此乱咬? 转生真龙很重要。但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他也只是编织中的一条丝线。人们总是很容易就忘记这一点,只是盯着那个传说中的人影,却忘记其余的一切。 她叹息一声,提起自己的洗衣篮,习惯性地检查里面的东西,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当她这么做的时候,一个穿白袍的人从一条岔路上走过来。“两仪师史汪?” 史汪抬起头,皱了皱眉。站在她面前的初阶生是这座营地里最奇怪的一个人。莎琳娜年龄将近70,有着一张属于老祖母的皱纹堆积的面孔。她将满头银发结成一个发髻,腰杆却挺得笔直。无论她在哪里,都是个惹人注目的存在。她拥有长久的人生和过人的见识。与两仪师不同,莎琳娜经历过人生的所有阶段——工作、养育子女,甚至还埋葬过她的孩子。 她的导引能力很强,所以她肯定能获得披肩。到那个时候,她的地位将远高于史汪。但现在,>莎琳娜深深地向史汪行了一个屈膝礼,完美地表现了初阶生对两仪师的敬意。在全部初阶生中,她是著名的抱怨最少,麻烦最少,也是学习最为勤勉的初阶生。做为一名初阶生,她所掌握的许多知识是绝大多数两仪师不了解的,或者是当她们戴上披肩时就已经忘记的。在必要的时候,该如何表现出谦恭,如何接受惩罚,如何知道自己该学习些什么,而不是装作已经知道了什么。如果我们能再多一些这样的人,史汪想,少一些像爱莉达和罗曼妲这样的人就好了。 “什么事,孩子?”史汪问。 “我看见您拿起了这只洗衣篮,两仪师史汪。”莎琳娜答道,“我想,也许我应该为您来提它。” 史汪犹豫了一下。“我不想让你过于劳累。” 莎琳娜挑起一侧眉弓,流露出一种非常不合乎初阶生体统的表情。“这双老手臂去年还能提着比这个重一倍的篮子到河边去,两仪师史汪,一路上还要管着三个孙子。我想,我做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的眼里有着某种东西,似乎是在暗示她的提议并非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看样子,这个人所擅长的并非只是治疗编织。 史汪带着一点好奇心让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拿起篮子。她们开始沿着小路向初阶生帐篷走去。 “这很奇怪,”莎琳娜说,“这么一个简单的信息泄露竟然会对我们造成如此大的冲击。您认为呢,两仪师史汪?” “爱莉达掌握神行术是一起严重的信息泄露。” “但其严重性远远比不上一个月前,那个能够导引的男人来到评议会中间的时候。所以现在评议会的这种样子就很奇怪了。” 史汪摇了摇头。“众人的想法一开始都是很奇怪的,莎琳娜。直到现在,每一个人仍然在谈论那名来访的殉道使。她们希望能得到更多新讯息,所以,当她们有机会听到另一件事的时候,就会有过度兴奋的反应。以此而言,这个严重的泄密事件可以保密,但还是会有严重程度更低的事件造成同样广泛的焦虑情绪。” “我认为,有人会利用现在这种状况。”莎琳娜对一群从她们旁边经过的初阶生点点头,“也许有人想要造成大家的忧虑。” “你在说什么?”史汪眯起眼睛。 “雅曼耐一开始只向两仪师蕾兰一个人报告这件事。”莎琳娜轻声说,“我听说,是蕾兰泄露了这个讯息。她在下令召集评议会时大声说出这件事,足以让一个初阶生家庭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而且她还否决了一些人进行秘密会议的提议。” “啊,”史汪说,“原来如此!” “当然,我听到的也只是传闻。”莎琳娜在一片乌木的阴影旁停下脚步,“也许这种传闻只是一些愚蠢的猜测。一位像蕾兰这样的两仪师肯定知道,如果她让任何讯息传到初阶生的耳里,用不了多久,所有对此感兴趣的人就都会知道。” “在白塔,每一个人都对任何一条讯息感兴趣。” “确实,两仪师史汪。”莎琳娜微笑着说道。 蕾兰想要造成一场纷乱的会议。所有初阶生都在旁听,每一名姐妹都参与讨论。为什么?为什么莎琳娜会相信这种非常不合初阶生本分的观点? 答案很明显。营地里的人们愈是感到威胁,她们就愈会认为爱莉达是危险的,要控制她们也就会更加容易。虽然现在姐妹们还只是在为一个重要的秘密外泄而愤怒,但她们很快也会意识到史汪已经察觉到的危险。过不了多久,营地中就会开始弥漫起恐惧、担忧和焦虑。围城将再无意义。本来被困在塔瓦隆城内的两仪师现在已经能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布伦安排在桥头的军队没有什么用处了。 如果史汪没猜错,蕾兰会确保其他每一个人都明白眼前的这种局势。 “她想让我们害怕,”史汪说,“她想要一个危机丛生的局面。”这很聪明。史汪认为自己应该早些看清这一点。蕾兰并没有将她纳入自己的计划,甚至没有向她透露丝毫风声,这也向她表明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也许蕾兰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信任她。该死的!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莎琳娜身上。这名灰发老妇人正耐心等待着她将这些关窍逐一思考清楚。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史汪问,“难道你不认为我只是蕾兰的一条走狗?” 莎琳娜扬了扬眉毛。“行行好,两仪师史汪。我这双眼睛可不瞎,它们看到的是一个人正竭尽全力让玉座的敌人无暇去搞阴谋诡计。” “很好。”史汪说,“但你这么做还是给自己增添了风险,并且无法得到什么奖赏。” “奖赏?”莎琳娜说道,“请原谅,两仪师史汪,如果玉座不回来,你认为我的命运会变得怎样?无论两仪师蕾兰现在怎么说,我们都知道她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史汪犹豫着。尽管蕾兰现在装成了一个艾雯绝对的拥护者,但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曾经像其他姐妹一样对那些年纪太大的初阶生深感厌恶。几乎没有姐妹喜欢传统被改变。 现在,这些新初阶生都已经被记入初阶生名册,再要把她
.们赶出白塔已经很难了。但这也不意味着两仪师们会继续接纳年长的学生。而且,蕾兰或者任何可能成为玉座的人,也肯定会想方设法耽搁或破坏那些年长的学生继续在白塔中发展的道路。而莎琳娜正是最年长的初阶生之一。 “我会让玉座知道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史汪说,“你会得到奖赏的。” “两仪师艾雯的回归就是我的奖赏,两仪师史汪。我只是祈祷那一天能尽快到来。当她接纳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将我们的命运纳入到她的命运之中。在经历过所有这些以后,我绝不再想停止我的训练。”她提了提手中的篮子,“我想,您是希望把这些衣服洗干净吧?” “是的,谢谢。” “我是一名初阶生,两仪师史汪。这是我的责任和我的荣幸。”那名老妇带着敬意一低头,继续沿着小路走去。看背影,她比实际上要年轻许多。 史汪看着她走开,然后叫住另一名初阶生。以防万一,她要再派一个人去叮嘱布伦。快点,女孩,史汪心里想着艾雯,朝高耸入云的白塔瞥了一眼。和你的命运纠缠在一起的并不只是莎琳娜,你已经把我们全都裹进了你的网里。 第十九章 策略 混乱。整个世界都是一团混乱。图昂站在艾博达宫中觐见大厅的阳台上,双手背在身后。在宫殿前方的白色广场上,一队穿着金黑两色制服的阿特拉士兵正在她的两名军官的监督下操练阵型。在广场对面,装饰着彩色条纹的雪白穹顶和高耸的白色尖塔向远处一直延展过去。 秩序。在艾博达,一切都秩序井然,即使是城外原野上的帐篷和马车队列也是一样。霄辰士兵在各处巡逻,维持地方秩序。她已经制订了清理拉哈德区的计划,贫穷不是无法无天的理由和借口。 但这座城市只是一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中一小片还维持着秩序的净土。霄辰帝国已经因为内战和女皇的驾崩而分崩瓦解。可伦奈已经到来,但收复亚图·鹰翼故土的进程十分缓慢。东方的转生真龙和北方的阿拉多曼军队成为难以克服的障碍。图昂还在等待特尔蓝将军的讯息,但种种迹象显示,他的状况不会很好。加尔甘仍然坚持认为,他们也许能得到一个惊喜,但图昂已经在听取关于特尔蓝的报告时看到一只黑色的鸽子。这个预兆非常清晰。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混乱。她向身旁看了一眼。忠诚的卡瑞德身披血红色和墨绿色的重甲,他身材高大,方形的面孔就像他身上的铠甲一样坚硬。今天是图昂返回艾博达的第二天,卡瑞德安排了24名视死卫士和六名巨森灵园丁排列在这座以白色圆柱支撑的大厅的墙边。卡瑞德也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混乱,而且肯定不打算让她再被绑架了。在所有的传染病中,混乱是最为致命的。在艾博达,这种混乱就变成了一个打算夺取图昂生命的暴力集团。 自从图昂学会走路以来,就一直在躲避暗杀。到现在为止,她一直都是成功的,而且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从某个角度讲,正是这些失败的刺杀帮助她获得了今天的地位。一个没有权力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刺客的目标? 但苏罗丝的背叛……这是绝对的混乱。先行者的统帅竟然是一名叛徒。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将是一个非常、非常困难的任务,也许是不可能成功的任务。 图昂挺直腰背。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在多年后才会成为女皇,但她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在阳台上转过身,走进觐见厅,面对等待她的人群。像其他王之血脉一样,她在脸上涂着灰,以哀悼女皇的驾崩。图昂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女皇不需要这种感情,她的职责是确保帝国的秩序和稳定。直到这副重担落在肩上,图昂才开始理解这个职责的重要性。 这座长方形的觐见厅相当宽大,除了从图昂身后的大阳台上射进来的日光,这里圆柱间的烛台也都点燃了。图昂命令撤掉这里全部的地毯,她更喜欢明亮的白石地面。大厅的天花板上描绘着渔夫在海中行船,头顶的晴空中海鸥翔集。墙壁则是柔和的浅蓝色。一队十名达科维跪倒在图昂右侧的烛台前,身穿半透明的纱衣,等待着主人的命令。苏罗丝并不在他们之中。在她的头发长出来之前,视死卫士在看守着她。 图昂一进入大厅,全部平民都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上。王之血脉在跪下之后,全部俯下身子。 在达科维对面的大厅另一侧,蓝妮勒和梅丽登也跪在地上,身上穿着绣有红底银色闪电的长裙。她们牵着的罪奴也都跪着,目光低垂在地上。图昂被绑架对不止一名罪奴都造成巨大的冲击。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们一直都无法停止哭泣。 图昂的王座比较简单,一把乌木椅,椅背和扶手上铺着黑色的天鹅绒。她坐进椅子里。今天她穿着一条海蓝色百褶长裙,肩头披着一件白色短斗篷。除了达科维,大厅中的人们纷纷起立。赛露西娅走到图昂的椅子旁,一头金发编成的长辫子从右侧肩头垂下来。她头顶左侧的头发都已经剃光了。因为不是王之血脉,她并没有在脸上涂灰,但在她手臂上的白色缎带表明她像帝国所有的子民一样,在为女皇的逝去而哀悼。 图昂的秘书和她的帝国之手于里尔站到她座椅的另一边。视死卫士们围绕在她四周,深色的铠甲上微微闪耀着日光。近来他们一直对她实行过于严苛的保护,但她并不为此责备他们。 我在这里,图昂想,被我的力量所围绕,一边是罪奴bbr>,另一边是视死卫士。但我却觉得还没有在麦特身边安全。这真是奇怪,他竟然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阳台上的日光从她背后一直照进大厅里,迎着阳光站在她面前的是一群王之血脉。他们之中位阶最高的是加尔甘元帅。今天他身穿铠甲,深蓝色的胸甲几乎可以被看作黑色。他剃光了头顶两侧,中间的白发敷着粉,束成头冠的样子,结成的辫子一直垂到肩头。他是高阶王之血脉。在他身后站着两名低阶王之血脉,旗将奈吉拉和旗将亚曼,此外还有另外几名平民军官。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小心地躲避着图昂的眼睛。 另外一队王之血脉站在他们身后几步,正在注意她的行动。这队人的首领是细瘦的菲维德·诺西什和长脸的安梅纳·苏玛达。他们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足以对图昂造成威胁。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心存妄念的绝不止是苏罗丝一个人。如果图昂倒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女皇或皇帝。 霄辰境内的战争不会很快结束,但只要大洋对面胜负一定,胜利者无疑会登上水晶王座。到那时,霄辰帝国就会在大洋两岸出现两位领袖。征服对方,统一帝国将是他们首要的责任,而且他们绝不能允许对方活下去。 秩序,图昂一边想,一边用涂着蓝漆的指甲敲着乌木扶手。我必须成为秩序之源,我会为风暴环绕的世界带来安宁。 “赛露西娅是我的真言者。”她高声宣布,“让全部王之血脉都知道这个讯息。” 没有人对图昂这个安排感到惊讶。赛露西娅低下头,表示接受。不过她所希望的只是能侍奉并保护图昂。得到这个职位,她并不很高兴。她是个诚实且直率的人,所以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真言者。 至少这一次,图昂能够确定自己的真言者不是一名弃光魔使。 那么,法纶蒂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正可信?听起来,这个故事似乎有几分可信,但它又实在很像麦特讲的那种黑暗中潜伏着怪兽的吓人故事。 至少有一些事实是明确无疑的。安奈瑟一直在与苏罗丝合作。现在苏罗丝在经受过一些“劝说”后,已经承认她曾经与一名弃光魔使打过交道。或者她至少是这样相信的。她并不知道弃光魔使就是安奈瑟。但她似乎也认为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管安奈瑟是不是弃光魔使,她已经假冒图昂和转生真龙会面,并且企图刺杀转生真龙。秩序,图昂想,她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我就是秩序。 图昂向赛露西娅一摆手。她还是图昂的代言人,以及她的影子。在向身份远低于自己的人下达命令时,图昂会让赛露西娅传达。 “你带他进来。”赛露西娅对王座旁的一名达科维说道。他用额头碰了一下地面,然后快步跑到大厅 53e6." >另一端,打开了大门。 贝瑟兰,阿特拉国王,密索巴家主,他是个身材苗条的年轻人,有着黑眼和黑发,以及在阿特拉人中常见的橄榄色皮肤。但他已经换上王之血脉风格的衣服——宽松的黄色长裤和下襟只到胸口的高领外衣,里面是一件黄色衬衫。大厅里的王之血脉让出了一条通道。贝瑟兰走上前,目光低垂。走到王座前的觐见区内,他跪倒在地,低垂下头,除了头顶上的一顶小金冠外,完全是一副忠顺的臣子形象。 图昂又向赛露西娅一摆手。 “站起来。”赛露西娅说。 贝瑟兰站起身,但依旧不敢直视图昂。真是个优秀的演员。 “九月之女向你表达她的悼慰之情。”赛露西娅说。 “我也为她的哀伤而痛心。”贝瑟兰说,“与霄辰人民的悲痛相比,我的损失不过是烈火旁的一点烛光。” 他卑躬屈膝得太过分了。他是一名国王,不需要恭谨到这种程度。他和许多王之血脉都有着同等的身份。 图昂几乎要相信他的确是在向一个即将成为女皇的人表达忠顺之心,但图昂早已通过间谍和各种传闻了解了他的脾性。 “九月之女想要知道你停止进行朝会的原因。”赛露西娅看过图昂的手势以后说道,“她发现你的臣民正因不能朝觐他们的国王而苦恼。你母亲的去世的确是一场悲剧和沉重的打击,但你的王国需要你。” 贝瑟兰又低下头。“请让她知道,我以为,不该将我置于她之上。我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我无意冒犯她的权威。” “你确定这是真正的原因吗?”赛露西娅朗声说道,“也许实际情况是,你正在策划一场针对我们的叛乱,无暇承担你其他的职责?” 贝瑟兰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陛下,我……” “你不需要再说谎了,泰琳之子。”图昂直接对他开了口。阶下的王之血脉们随之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呼声。“我知道你对哈比格将军和你的朋友马拉林领主都说了什么。我知道你们在三星旅店地下室里的秘密集会。我全都知道,贝瑟兰王。” 大厅里寂静下来。贝瑟兰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突然站起身,直视着图昂的眼睛。图昂没想到这个向来恭顺有加的年轻人竟有这样的骨气。“我不会允许我的人民……” “如果我是你,就会管住自己的舌头。”图昂打断了他,“你现在脚下只有一摊流沙。” 贝瑟兰犹豫着。图昂能看到他眼中的疑问。难道九月之女不打算将他处以极刑?如果我想杀死你,图昂想,你早已经死了,而且根本不会看见杀死你的匕首。 “霄辰正处在动荡之中。”图昂看着他说。这句话似乎让他吃了一惊,“哦,你以为我会对此视而不见,贝瑟兰?当我的帝国在我周围崩塌时,我可不会只满足于仰望星空。人们必须知道事实。我的母亲死了。水晶王座失去了主人。 “但不.管怎样,可伦奈的力量足以保证我们在大洋这一侧取得的成果,包括阿特拉在内。”她向前俯过身,释放出控制全局的坚定气势。她的母亲一直都长于此道。图昂没有母亲的力量,但她需要这种气势,她需要让身边的人感觉到安全和信心。 “在这样的时刻,”她继续说道,“任何可能的背叛都无法容忍。许多人会将帝国的软弱视为自己的机会,他们的纷争谋篡如果不加遏止,最终将彻底毁掉我们。所以,我必须稳固而且强大,足以碾碎那些妄图反抗我的人。” “那么,”贝瑟兰问,“为什么我还活着?” “你在我们得知帝国发生变乱前就已经在策划叛乱了。” 贝瑟兰皱起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苏罗丝统治这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准备反叛了。”图昂说,“那时你的母亲还是女王。从那时到现在,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贝瑟兰。这同样也是取得伟大成就的时刻。” “您一定要知道,我对权力没有兴趣,”贝瑟兰说,“我的人民的自由才是我的目标。” “我知道。”图昂说着,将臂肘倚在椅子扶手上,合起双掌,让涂漆的指甲落在手背上。“这是另一个你还能活下来的原因。你的反叛并非出于对私利的贪婪,而是因为纯粹的无知。你是个误入歧途的人,这也意味着你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得到正确的教育。” 贝瑟兰看着她,满脸困惑。垂下目光,傻瓜,不要让我因为你的无礼而鞭打你! 贝瑟兰仿佛听到她的心思,立刻垂下双眼。没错, 5979." >她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实际上,她藏书网现在的地位非常危险!她的确拥有军队,但她绝大部分的军队都已经因为苏罗丝的扩张计划而分散在漫长的战线上了。 大洋这一侧的全部王国都必须拜倒在水晶王座之前。每一名马拉斯达曼尼都要被驯服,每一个国王都要立下效忠帝国的誓言。但苏罗丝推进的步伐太快,尤其是特尔蓝的惨败,一场战役损失了十万人,简直是疯狂。 图昂需要阿特拉,更需要艾博达。贝瑟兰是受到臣民热爱的统治者,在他的母亲莫名去世后,又把他的头颅插在长杆上……图昂需要艾博达的稳定,同时她又不能抽空前线的兵力。 “你的母亲去世是我们共同的哀伤。”图昂说,“她是一个好人,一位好女王。” 贝瑟兰的嘴唇绷紧了。 “你可以说话。”图昂说。 “她的去世……太蹊跷了。”贝瑟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明显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苏罗丝杀害了她。”图昂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苏罗丝不承认自己犯下这个罪行。现在此案正在调查中,如果我们最终查明苏罗丝是此事的幕后黑手,你和阿特拉都将得到帝国的道歉。” 王之血脉又传来一阵惊呼。她瞥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贝瑟兰身上。“失去你的母亲,是我们巨大的损失。你一定知道她对誓言的忠诚。” “是的,”贝瑟兰的声音中透出苦涩,“她放弃了王位。” “不,”图昂说道,“王位是属于你的。这就是我所说的无知。你必须统率你的臣民,他们必须有一位国王。我既没时间管理这个国家,也对你的职责没有丝毫兴趣。 “你认为帝国对于你的祖国的统治,将意味着你的臣民失去自由。你错了。接受我的统治,他们将得到更多的自由,更多保护,以及更多权利。 “你是我的属臣,这让你如此难以接受吗?借助帝国的力量,你能够稳守你的边疆,并派遣部队在艾博达以外巡逻,控制阿特拉各地。既然你提到了你的臣民,我已经下令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她向一旁点点头,一名肢体纤细的达科维捧着一只皮囊走上前。 “在这里面,”图昂说,“你会看到我的哨兵和卫队搜集的资料。那是我们占领这里之后艾博达的犯罪纪录。你可以把它和回归之日前这座城市的犯罪纪录进行比较,看看你的臣民的生活环境有什么改变。 “我知道你能得到怎样的结果。帝国能够保证这里的稳定与繁荣,贝瑟兰,它将成为你的强大盟友。我不会赐予你不想要的王座,这是对你的侮辱。我会给你的是对安定的承诺、食物,以及对你的臣民的保护。这一切都只需要你以你们的忠诚来交换。” 贝瑟兰犹豫着接下这只皮囊。 “我给了你一个选择,贝瑟兰。”图昂说,“你可以接受被处决,只要你希望如此。我不会让你成为达科维。我会让你带着荣誉死去。世人将知道,你的死亡是因为你拒绝向帝国立誓效忠。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会应允你。你的臣民会知道,你是因为反抗我而死。” “或者,你可以选择让你的臣民得到更好的生活。你可以选择活下来。如果你做出这个选择,你将被晋升为高阶王之血脉。你将依照自己的职责,统治你的臣民。我应允你,我不会直接插手你的事务。我会要求你为我的军队提供资源和士兵,当然,是以适当的程度。同时你的命令不能违背我的命令。除此之外,你将在阿特拉得到独裁权力。其他王之血脉没有你的许可,将不得命令、伤害你的臣民,或者向他们做出任何许诺。” “你可以向我提供一份名单,在上面写下你认为应该被晋升为低阶王之血脉的家族。我会接受并审查这份名单,且晋升不少于20人。阿特拉会成为帝国在大洋这一侧的稳定属国,也将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王国。这是你能进行的选择。” 她再次俯过身,张开十指。“但你要明白,如果你决定效忠于我,你就要向我奉上你全部的心,而不只是你的言辞。我不会允许你背弃你的誓言。我赐予你这个机会,因为我相信你能成为一名强大的盟友。我相信,你受到了误导,也许是因为苏罗丝扭曲的罗网。” “你有一天时间来做出决定。仔细考虑清楚。你的母亲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是一位睿智的君王。帝国代表着安全和稳定。叛乱只意味着痛苦、饥饿和灰暗的未来。这个时代不允许人们孤身奋斗,贝瑟兰。” 她坐回椅子里。贝瑟兰看着手中的皮囊,然后鞠了个躬,向后退去。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示出他纷乱的心境。 “你可以退下了。”图昂说。 他直起身,但并没有转头离开,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皮囊。大厅里一片寂静。图昂能看到他心中的斗争。一名达科维走过去,想要催促他退下,但图昂抬手制止了那名仆人。 她再次向前倾过身,几名王之血脉在双足间挪动着身体的重心。贝瑟兰只是盯着皮囊。终于,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决心。然后,他突然跪倒在地。 “我,密索巴家族的贝瑟兰,向九月之女宣誓效忠,并经由她为霄辰帝国服务,直到永远,除非她决定取消我的誓言。我的国土和王位都属于她,我将这一切献到她手中。在光明之前,我立誓于此。” 图昂露出微笑。在贝瑟兰身后,加尔甘元帅向前迈出一步,向阿特拉国王说道:“这不符合正当礼仪……” 图昂一摆手,让他闭上嘴。“元帅,我们要求这里的人们接受我们的统治,那我们也应该接受他们的一些处世之道。”当然,需要帝国接受的不能太多。不管怎样,她很庆幸自己与安南太太进行的那些长谈,这让她能够懂得阿特拉人的心性。帝国来到这里之后,一直要求这些人以霄辰的方式立下效忠誓言,也许这是帝国犯下的一个错误。麦特也曾经立下过霄辰誓言,却又巧妙地回避了它们。尽管他一直对她言出必行。麦特的部下曾经向她保证过,他绝对是一个坚守荣誉的男人。 这些人会用一个誓言压倒另一个誓言,这点真是奇怪。不过,这些人本来就很奇怪。要统治他们,她就必须理解他们。而为了返回帝国,她就必须获得他们的力量。 “你的誓言让我感到高兴,贝瑟兰王。我晋升你为高阶王之血脉,赐予你和你的家族对阿特拉王国的统治之权,直到永远。你对这片土地的管控和行政权威仅次于帝国的统治者。起来吧。” 他站起身,双腿看起来还有些颤抖。他问道:“您确定不是时轴吗,陛下?我走进来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时轴。这些人和他们愚蠢的迷信!“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忠诚。我认识你母亲的时间很短,但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如果我不得不处决她唯一的儿子,我将感到十分为难。” 他赞许地点点头。在她身旁,赛露西娅悄悄吁了一口气。她对今天的问题处理得很好,也许有些违背传统,但充分显示了她灵巧的手腕。 图昂有一种温暖而自豪的感觉。她转向白发的加尔甘元帅。“元帅,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着向我进言,你的耐心值得嘉许。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了。贝瑟兰王,你可以退下,也可以留下来。当我在你的王国中举行公开朝会时,你有权利参与,不需要得到许可或邀请。” 贝瑟兰点点头,鞠了个躬,退到大厅一旁。 “感谢您,君上。”加尔甘毕恭毕敬地说着,迈步向前。他向他的侍圣者一招手,他们正站在大厅门外的走廊中。看到主人示意,他们走进大厅,先匍匐在地,向图昂行礼,然后迅速摆起一张桌子,在上面铺开几张地图。一名仆人向加尔甘捧上一束布匹,加尔甘拿过那东西,走到图昂面前。卡瑞德站到图昂右侧,赛露西娅站到她的左侧。不过加尔甘停住脚步时,依然和图昂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他俯下身,在地上摊开那一卷布。那是一面红色的旗帜,旗面中央有一个圆环,被一条蜿蜒的曲线分为两半。一半为黑色,另一半为白色。 “就是这个?”图昂向前俯过身,问道。 “转生真龙的旗帜。”加尔甘答道,“他让一名信使送来这面旗,要求再次会面。”他抬了一下头,并没有直视图昂的眼睛,而是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关注的表情。 “今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图昂说,“我看见一幅景象,三座高塔出现在天空中,一只鹰高高地在其间飞过。” 大厅里的王之血脉们纷纷赞成地点着头,只有贝瑟兰露出困惑的表情。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竟然对预兆如此一无所知?难道他们不想理解因缘给予他们的命运之相吗?鹰和三塔预示着困难的选择,也表明对勇气的需求。 “你对转生真龙的会面要求有什么看法?”图昂问加尔甘。 “也许与这个人见面并不明智,君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冒充者。此外,难道帝国没有其他问题需要担心吗?” “你的疑虑是我们的军队为何还不撤退。”图昂说,“为什么我们不向霄辰进军,夺取水晶王座。” 加尔甘低下头。“我相信您的智慧,君上。” “他是转生真龙,并非冒名顶替者,对此我深信不疑。在最后战争开始前,他必须拜倒在水晶王座前。所以我们要留下来。这不是我们在回归远征中遭遇的小事故。也许这是一种不幸,但这里比我们的祖国更需要我们。” 加尔甘缓缓地点点头。他同意图昂不撤回霄辰的决定,不过他一直都以为图昂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她的意气用事。图昂这番话赢得了他的尊敬,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一个能够待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必然有着超乎寻常的野心。 不过,他除了野心之外,也以谨慎稳重著称。除非确信必会有所斩获,否则他绝不会贸然出击。要除掉图昂,他必须确信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对帝国会有好处。有野心的蠢货和有野心的智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后者才会理解,杀掉某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如果他以为取下图昂的性命就能让自己得到皇位,那他实际上将什么也得不到,只会换来其他王之血脉的猜忌与憎恨。 他走到铺着地图的桌旁。“如果您想要继续这场战争,君上,请允许我向您说明军队的状况。育蓝将军正在制定我们最具野心的一个计划。” 加尔甘向聚集在大厅中的军官们一挥手,一名身材矮小、黑皮肤的低阶王之血脉走上前。他戴着一顶黑色假发,以遮掩自己的秃头。在图昂面前站定后,他跪倒在地,低垂下头。 “站起来说话,将军。”赛露西娅说道。 “感激君上的宽仁。”育蓝答过这句话,才站起身。他挥手示意几名助手在图昂面前展开一张地图。“除了在阿拉多曼的失利以外,我们取回这片土地的进程相当顺利。虽然速度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快,但我们也的确取得了一些伟大的胜利。这里分裂的各王国根本不知道集合力量,共同抵抗我们的大军。这让我们可以逐一征服它们。现在令我们担忧的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兰德·亚瑟,转生真龙,他一直在进行一场统一北方和东方的战争。我们需要君上的智慧来教导我们该如何制服他。 “另外一个问题是数量众多的马拉斯达曼尼聚集在那个被称作塔瓦隆的城市中。我相信,君上已经听说过她们利用一件超级武器摧毁了艾博达以北很大的一片地方。” 图昂点点头。 “罪奴主从没见过那么强大的力量。”育蓝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只要捕捉到相应的马拉斯达曼尼,就能教导罪奴们学会这种战争手段。而如果传闻属实,她们真的能从一个地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方,那也将是我们必须取得的一种巨大的战术优势。” 图昂再次点头。她审视着地图,那上面已经标明了那个被称作塔瓦隆的地方。赛露西娅朗声说道:“君上对你的计划很有兴趣,继续吧。” “君上的恩德深铭我肺腑。”育蓝说着,又鞠了个躬,“身为天空队长,我荣幸地能够指挥雷肯和巨雷肯为回归大军服务。我相信,向敌人的心脏发动致命一击不仅是可行的,而且形势对我们相当有利。我们现在还不必和数量如此庞大的马拉斯达曼尼在战场上对决,但随着我们逐步深入转生真龙所控制的土地,我们毫无疑问将会和她们发生正面冲突。” “她们认为我们此时还远在天边,不会构成威胁。而如果我们现在发动进攻,战果必将影响到遥远的未来。我们所擒获的每一名马拉斯达曼尼不仅能够成为战场上有效的工具,还会使敌人损失一分力量。根据初步报告,那座被称作白塔的建筑物中聚集着成百上千的马拉斯达曼尼。” 有这么多?图昂想。这样规模的一支部队足以彻底改变战争的局面。确实,那些麦特身边的马拉斯达曼尼说过,她们不会参与战争。而且曾经是两仪师的马拉斯达曼尼也证明了,她们没办法被当作武器使用。但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够回避她们那个所谓的誓言?麦特说过的一些话让她怀疑,这对于那些马拉斯达曼尼并非绝不可能。她的手指抖动了几下。 “九月之女想知道,该如何对她们实行打击。”赛露西娅说道,“毕竟她们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大约有数百里。” “我们会使用一支主要由巨雷肯组成的部队。”育蓝将军答道,“派遣一些雷肯做为前哨。我们缴获的地图表明,塔瓦隆到这里主要是大片草原和零星的居民点,我们可以利用那些居民点做为休息整顿的中继站,越过莫兰迪,直接攻击塔瓦隆。如果君上许可,我们会在夜间发动袭击,那时那些马拉斯达曼尼都在睡觉。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多地俘虏她们。” “这个战术是否能够真正成功,还有疑问。”赛露西娅说道。图昂对此的确感兴趣了。“我们能为这样一场突袭准备多少部队?” 80到100头巨雷肯,也许大约300名士兵,加上装备和为承载马拉斯达曼尼而留的空间。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300人实在有些单薄。他们必须迅速行动,以免被战局困住。 “如果君上应允,”加尔甘元帅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我相信育蓝将军的计划有很多优点。但也并非没有失败的可能,那样我们将蒙受巨大的损失。但我们绝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如果在战场上遇到这些马拉斯达曼尼,她们会消耗掉我们大量的战争能量。而如果我们能获得她们的武器,或者哪怕是她们疾速移动的手段……我相信,我们值得用军队中全部的巨雷肯来冒这个险。” “如果君上应允,”育蓝将军再道,“我们的计划要求调用20个班的天空之拳,一共200人,以及50名戴罪铐的罪奴主。我们认为,也许还应该有一小队血匕首参与行动。” 血匕首是天空之拳精英中的精英,是一支独立性极强的部队。看来,育蓝和加尔甘对此次行动志在必得!除非是极为重要的任务,否则指挥官绝不会使用血匕首,因为他们从不会活着回来。他们的任务是在天空之拳撤退时做为后卫,尽可能重创敌人。如果将他们留在塔瓦隆,让他们尽可能杀死马拉斯达曼尼…… “对于这样的袭击,转生真龙那里肯定不会有很好的反应。”图昂对加尔甘说,“难道他与那些马拉斯达曼尼没有关系吗?” “根据一些报告,”加尔甘说,“他和她们是敌对关系。但也有一些报告说,她们成为了他的部属。我们对这片大陆的情报匮乏让我们无法抬起目光,君上。我一直无法分辨这些报告的真假。在得到更为详细的情报之前,我们必须从最坏的可能性出发进行考虑。这场袭击会严重地激怒他。” “那么,你还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 “是的,”加尔甘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这些马拉斯达曼尼与转生真龙有关系,那我们就更有理由攻打她们。否则他就会利用她们来对付我们。也许这次袭击会激怒他,但也会削弱他。这会让您在与他的谈判中占据更有利的地位。” 图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毫无疑问,这似乎正符合那个需要做出困难决定的预兆。但她的选择已经非常明显。这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塔瓦隆全部的马拉斯达曼尼都要戴上罪铐。如此有力的一击将大大削弱抵抗常胜大军的力量。 那个预兆代表着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向赛露西娅打了一个手势。“这里有谁不同意这个计划?”代言者高声说道:“有谁反对育蓝将军和他的部下进行这次战斗?” 大厅中的王之血脉彼此交换着眼神。贝瑟兰也许耸了耸肩,不过他也一言未发。阿特拉人从没反对过帝国搜捕他们之中的马拉斯达曼尼。看样子,他们并不信任那些能导引的人。他们并不像阿玛迪西亚人那样排斥那些所谓的两仪师,但他们也不欢迎能导引的女人。贝瑟兰不会反对攻击白塔。 她坐进椅子里,等待着……她在等待什么?也许预兆所代表的决定并不是这个。她张开嘴,想要下达进攻的命令,但就在此时,觐见厅的大门被打开了。 守在门口的视死卫士向一旁退开,让一名一直留在走廊中的侍圣者走进来。他是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名叫马康博。他匍匐在地,黑色辫子从右肩落到地面。“希望我带来的讯息能够让九月之女愉悦,泰莉·科尔甘将军希望得到觐见的许可。” 加尔甘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元帅?”图昂问。 “我没想到她已经回来了,君上。请容我一言,您应该和她谈一谈。她是我最优秀的部下之一。” “让她进来。”赛露西娅说道。 一名穿白袍的男性达科维走进来,身后是一名披挂铠甲的女人。她将头盔夹在手臂下,肤色黝黑,头上留着很短的黑色卷发,额角处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身材高瘦。她的铠甲上漆着红、黄和蓝色的条纹。她刚刚依照加尔甘的命令,被晋升为低阶王之血脉。雷肯信使应该已经将晋升命令传达给了她。现在她的头发在头侧剃掉大约一根指头宽的一道。 泰莉的眼睛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根据她身上的汗味和马匹气味判断,她在赶到艾博达之后就直接来觐见图昂了。在她身后还跟随着几名更加年轻的军人,他们也全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其中一个人的肩上扛着一只褐色的袋子。走到图昂面前铺着红布的觐见位置,他们双膝跪倒。那些平民军人全都将前额贴到地面,泰莉仿佛也要这么做,半途中才猛然停住。她还不习惯王之血脉的身份。 “很显然,你们都累了,战士们。”赛露西娅说道。图昂已经向前俯过了身。“你们带来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泰莉单膝跪地,直起身,向旁边一挥手。她的一名士兵站起来,同时提起那只褐色袋子。那只袋子的底部被某种液体染成了黑红色。是血。 “愿君上不会对我们失望。”泰莉说道。她的声音中同样充满了疲惫。她向部下点点头,那个人打开袋子,让里面的东西滚到地板上。是几种动物的头颅,野猪、狼,还有……一只鹰?图昂感到一阵寒意。那只鹰的头足有人头那么大,也许还要更大。但所有这些头颅都……很不正常。它们都显得极为丑陋。 图昂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颗鹰头的脸。她可以发誓,长在鹰头上的是一双人类的眼睛。而……另外那些头颅……也都有着人类的特征。她压抑住颤抖的冲动。这是怎样邪恶的预兆? “这代表什么?”加尔甘问。 “相信君上已经知道,我的军队曾经与艾伊尔人作战。”泰莉仍然跪在地上。在那场战斗中,她俘虏了大量罪奴。这是图昂对那场战斗唯一的了解。加尔甘元帅一直在等她回来,好听取她完整的报告。 “在这场战斗中,”泰莉继续说道,“我得到了一些人的帮助。他们来自这片土地上不同的国家,但都没有立下效忠帝国的誓言。等到时间充裕的时候,我会对此做出一份完整的报告。”她犹豫了一下,向上瞥了一眼。“这些……怪物在我们的回程中攻击了我的部队。那时我们距离艾博达只有30里。我们遭受了沉重的损失。除了这些头颅之外,我们还带回几具完整的怪物尸体。它们像人类一样,两足直立,但外貌却更像动物。”她又犹豫了一下,“我相信,它们就是大洋这一侧的人们所传说的兽魔人。我相信它们潜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 混乱。王之血脉们为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而开始争论。加尔甘将军立刻命令他的军官组织巡逻队,并传出讯息,警告城防部队小心提防敌人的突袭。大厅另一侧的罪奴主快步走上前,开始查验那些怪物头颅。视死卫士们无声地围住图昂,眼睛盯紧大厅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王之血脉、仆人还是士兵。 图昂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震惊,但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很平静。这样看来,麦特并没有错。她暗中向赛露西娅打了个手势。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兽魔人只不过是一种迷信。她又看了那些头颅一眼,它们实在是让人恶心。 赛露西娅看起来很困扰。他还说过什么我们嗤之以鼻的事情? 图昂犹豫了一下。我们应该问问他。我非常希望他会回来。她的身子一下子定住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承认这种事。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安全,尽管这看起来很荒谬。现在她希望他能够在自己身边。 这些头颅也证明了她对他是多么缺乏了解。不过,她现在要做的是让这些胡言乱语的人闭上嘴。赛露西娅高声说:“安静。” 大厅里立刻恢复平静。王之血脉和罪奴主们仍然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泰莉还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刚刚打开袋子的士兵重新跪倒在她身边。是的,必须对此详加询问。 “局势正如我们所知,”赛露西娅说道,“最后战争即将到来。我们感谢泰莉将军为我们带来的讯息,她的功绩将得到赞扬。而我们现在更应该加紧制伏转生真龙的行动。” 大厅中不止一个人开始点头,其中也包括加尔甘元帅。贝瑟兰似乎没这么容易信服,他只是显露出困扰的表情。 “希望能让君上满意。”泰莉说着,俯下了身。 “你继续说吧。” “最近这几个星期,我看到许多值得深思的事情。”泰莉应声道,“即使在我的部队遭到攻击之前,我已经忧心忡忡。智慧仁爱的君上必然能看得更远。但我相信,迄今为止我们对这片土地的征伐与即将到来的战斗相比,实在还是很容易的。请容我斗胆一言……我相信转生真龙和与他有联系的那些人更应该成为我们的盟友,而不是敌人。” 这是一个大胆的谏言。图昂向前倾过身,涂漆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许多低阶王之血脉就算是在普通皇室成员面前也都是噤若寒蝉,更别说向九月之女进言了。而这个人竟然敢说这样的话?竟敢公开违逆图昂的意志? “一个艰难的决定并不总是意味着两个选择优劣难分,图昂。”赛露西娅突然说道,“也许,艰难的决定意味着当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时,同样也要接受它带来的失败。” 图昂惊讶地眨眨眼。对啊,她这时才想到,赛露西娅是我的真言者。图昂觉得自己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这种新的状况。赛露西娅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在公开场合纠正或谴责她了。 那么,她确实要亲自与转生真龙见面吗?她的确需要与转生真龙建立联系,这正是她的计划。但她本打算在占据优势时才与他会面。这应该是在击败他的军队,摧毁白塔后。她需要在能够控制全局时再让他来到水晶王座前,那时转生真龙将会懂得,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屈服于帝国的权威。 但……伴随着霄辰的叛乱,她在阿特拉的地位也尚未稳固……也许这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做几个深呼吸,首先巩固她已经获得的一切。延迟对白塔发动攻击是值得的。 “加尔甘元帅,派遣雷肯前往我们在阿摩斯平原和东阿特拉的部队。”她坚定地说道,“告诉他们,稳守住我们已经获得的战果,但要避免与转生真龙发生正面冲突。回复转生真龙会面的要求,告诉他,九月之女答应见他。” 加尔甘元帅点点头,鞠了个躬。 必须给这个世界带来秩序,哪怕与转生真龙见面会让她不得不稍稍低垂下目光,也必须如此。 奇怪的是,她再一次察觉到自己希望麦特能在她身边。她可以充分利用他对兰德·亚瑟的了解,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做好准备。照顾好自己,你这个奇怪的男人,她一边想,一边向身后朝向北方的阳台瞥了一眼。不要陷进就算是你也爬不出来的麻烦里。现在你是群鸦王子了,可要有群鸦王子的样子。 你到底在哪里? 第二十章 残破的路上 “女人。”麦特骑在果仁的背上,沿着看不到足迹、只蒙了一层尘土的道路向前行进着。“就像骡子一样。”他皱了一下眉。“等等。不,是山羊。女人就像山羊。但每一个该死的女人都以为自己是一匹马,还是得头奖的赛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塔曼尼?” “你的诗很不错,麦特。”塔曼尼一边说,一边将烟草填进烟斗里。 麦特抖了一下缰绳,果仁继续向前跋涉。铺石路两边都是高大的三针叶松。他们能找到这条古老的道路实属幸运,它一定是在世界崩毁前就已经被修筑好的,很多地方的石板都已经破碎不堪,长满杂草。而更多的路面都已经……不复存在。幼小的树苗在石块间隙中生长出来,多少已经有了它们高大父辈的样子。这条路相当宽阔,虽然崎岖不平,不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麦特率领着七千骑兵,自从和返回艾博达的图昂分开后,他们在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都在拼命地赶路。 “和一个女人讲道理是不可能的。”麦特眼望着前方继续说道,“那就像是……嗯,和女人讲道理就像是玩一把骰子,只是女人根本不在乎任何该死的规则。男人会耍诈,但他们的骗局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会用灌铅的骰子,这样你就会以为自己会输只是因为运气不好。而且如果你不够聪明,看不穿他在干什么,那么他拿走你的钱也是应该的。就是这样。 “而女人,她会微笑着坐到你对面,装出一副愿意和你玩游戏的样子。只是当轮到她扔骰子时,她会扔出两枚她自己的骰子。那骰子的六个面都是空白的,一个点也看不见。然后她会看看自己的骰子,抬起头对你说:‘哈,我赢了。’” “然后,你抓着脑袋,看着那两颗骰子,再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说:‘但这上面连一个点都没有。’” “她却会说:‘那是有点的,两个骰子都是一点。’” “也许你会嘟囔一句:‘是啊,你的确是要掷出两个一点才能赢。’” “‘那可真是巧极了。’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就开始拿走你的钱。你只能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思考着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然后你突然想到,你错了!你刚刚掷出的骰子里有一个六点,所以她需要掷出两个两点才能赢!你赶快向她解释。然后,你知道她会怎么做?” “不知道,麦特。”塔曼尼叼着烟斗答道,一缕轻烟盘卷着飘出烟斗。 “那时,她就会把骰子拿起来,擦擦它们的六个面,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很抱歉,骰子上面有些脏东西。现在你能看清楚了,这是两个点!’而且她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真是不可思议。”塔曼尼说。 “这还没完呢!” “我想大概也不会完,麦特。” “她会拿走你所有的钱。”麦特一只手按住马鞍上的艾杉玳锐,另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然后房里所有的女人都会聚过来,祝贺她掷出那一对两点!如果你抱怨,那些该死的女人就会一起和你争论。片刻之间,她们就会彻底压倒你,每一个女人都会向你解释,那两个骰子上有着多么清晰的两点,你又是多么的孩子气,不懂事。她们该死的每一个都能看见那两个两点!哪怕有一个女人从你的女人出生时就在恨她,她也会帮你的女人来教训你。” “她们的确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怪物。”塔曼尼的声音显得平淡无味,他从来都没什么表情。 “等她们唠叨完之后,”麦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就只会剩下空空的衣袋,几个需要去跑腿的差事,一堆该如何穿衣戴帽的指示,还有一个疼得要裂开的脑袋。你只能坐在椅子里,盯着桌子,开始怀疑,也许那两颗骰子真的不是两点?还是你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告诉你吧,这就是和女人讲道理的结果。” “你终于明白了。” “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什么,麦特!”那个凯瑞安人说,“你知道我从不会做这种事。” “是吗,”麦特嘟囔着,用怀疑的眼神瞅了塔曼尼一眼,“我大概应该笑一下?”他回过头说:“万宁!暗帝屁股上的脓包!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那个肥胖的前盗马贼抬起头。他就跟在麦特身后,手里按着一张本地区的地图,这张地图覆在一块木板上,让万宁在马背上也能仔细查看。今天上午大半的时间里,他都盯着那张该死的东西。麦特要求他带着这支部队悄无声息地通过莫兰迪,但绝不是想要让他们在这片山里游荡几个月! “那里是障目峰。”万宁说,用一根短粗的手指点着一座刚刚超出松树尖的平顶山峰说,“至少,我觉得它应该是。那里也许是萨德伦山。” 那座矮山丘看起来并不像什么高峰,上面几乎看不到积雪。当然,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能够和迷雾山脉相比的大山。在这里,丹蒙那山脉的东北段只有一些低矮的山丘。这里的道路很不好走,但挡不住足够坚定的脚步。麦特早已下定决心,决心不再困在霄辰人的地盘上,决心不再被知道他底细的人看到。迄今为止,他已经沾染太多血腥,他只想离开这个挂满刽子手绞索的国家。 “那么,”麦特一拉果仁,来到万宁旁边,“那些山是什么?也许我们应该再去问问罗伊戴尔师傅。” 这张地图正是那位制图大师的作品,正是因为有他在,他们才能找到这条古道。但万宁坚持要做全队的向导。制图师不是斥候,你可不能让一个懵懵懂懂的制图师走在队伍前面,给你带路。万宁就是这样对麦特说的。 确实,罗伊戴尔师傅并没有多少向导经验。他是一位学者,他能够完美地阐解地图上的每一道纹路,但他绝不比万宁更能看清楚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毕竟这条路已经破烂不堪,许多地方都面目全非了。周围高密的松林足以遮蔽任何路标,周围能看到的山丘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当然,万宁显然还是感觉到了威胁,他好像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向导位置会被那名制图师取代。麦特从没想到过这名超重的盗马贼会有这种心情。如果他们没有浪费这么多该死的时间,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麦特偷笑一下了。 万宁皱起眉头。“我想,那一定是萨德伦山。是的,那一定是。” “这就是说……” “就是说,我们没有走错路。”万宁说,“就像我一个小时前告诉过你的一样。我们该死的不能让一支军队穿过如此茂密的树林,对不对?所以我们必须留在铺石路上。” “我只是问一问。”麦特一边说,一边将帽檐拉到眼前,遮住太阳,“一名指挥官当然会关心这种事。” “我应该走在最前面。”万宁又皱了皱眉。他真是喜欢皱眉头。“如果那是萨德伦山,往前再走一两个小时,我们就应该能遇到一座相当有规模的村子。我也许能够在下一座山丘上看到它。” “那就继续走吧。”麦特说。当然,他已经向前派出了斥候,但他们都无法和万宁相比。虽然全身都是肥肉,这家伙却能一直潜入到敌人堡垒的门口,把门前卫兵的胡子数得清清楚楚,也许还能偷走他们的晚饭。 万宁再次盯着马鞍上的地图,摇摇头,嘟囔着:“不过,容我再想想,也许那是法弗伦德山脉……”没等麦特表示反对,他就小跑到前面去了。 麦特叹了口气,催促果仁追上塔曼尼。那个凯瑞安人正摇着头。他曾经是个让麦特感到紧张的人。在他们刚刚结识时,麦特一直以为他是个性格死板、不苟言笑的人。不过,现在麦特对他有了更多了解。塔曼尼并不死板,只是习惯沉默。有时候,这名大贵族的眼里甚至会闪过一丝光亮,仿佛他正在笑话整个世界,虽然他的下巴和嘴唇依然绷得很紧。 今天,他穿着一件金线镶边的红色外衣,依照凯瑞安的方式剃光前额的头发,又在那里敷了粉。这种发型看起来真是荒谬,不过麦特知道自己没资格评价这种事。不管怎样,也许塔曼尼对发型的美感很糟糕,但他是一名忠诚的军人和一个好人。而且,他对酒有着绝佳的品味。 “不要这样闷闷不乐,麦特。”塔曼尼一边说,一边叼着镶金边的烟斗开始吞云吐雾。他是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的?麦特不记得他以前用过这支烟斗。“你的人都填饱了肚子,口袋也不轻,而且他们刚刚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一名士兵不可能要求更多了。” “我们埋葬了一千个人。”麦特说,“那不是胜利。”他脑海中的记忆,那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告诉他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这场战斗胜得很漂亮,但还是有很多全心信任他的人死在他面前。 “任何战斗都会有损失。”塔曼尼说,“你不能让这种事压垮你,麦特。这种事总会发生。” “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有人死。” “那为什么你还要进行这么多战争?” “我只有在无法躲避时才会战斗!”麦特吼道。该死的,他只有在别无选择时才会冲上战场。是这些战争困住了他!为什么这些战争总是要在他身边爆发? “不管你怎么说,麦特,”塔曼尼从嘴里拿出烟斗,向麦特一指,“你这么紧张一定是因为一些事情,而且那肯定不是因为我们死掉的士兵。” 该死的贵族。就算是塔曼尼这种让他还能够忍受的贵族,也总是自以为无所不知。 当然,麦特自己也已经是贵族了。不要去想这种事,他这样对自己说。塔曼尼这几天一直在称麦特为“君上”,直到麦特向他大发一顿脾气。凯瑞安人对贵族头衔都有着异于寻常的执着。 当麦特刚刚意识到他与图昂的婚姻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笑了,但那是最无奈的苦笑。所有人都说他很幸运,那为什么他的运气不能帮助他躲开这种命运!该死的群鸦王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他要担心的是跟着他这帮人。他向后看了一眼,长长的骑兵队列后面是骑马弩手。麦特已经命令旗手们把旗帜收起来。虽然在这种荒蛮之地应该不会有其他旅人,但麦特不希望被饶舌的过路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霄辰人会追赶他吗?现在他和图昂都知道,他们正处在敌对的阵营中,而且图昂已经见识过他的军队能做些什么。 她爱他吗?他和她结了婚,但霄辰人的想法和一般人都不太一样。她落在他的掌心里,忍耐着被俘的生活,从不曾逃跑。但他毫不怀疑,如果她认为对她的帝国有利,便会毫不犹豫地向他发动攻击。 是的,她会派人来追踪他,但与遭到追击的可能相比,更让他担忧的还是她是否平安回到了艾博达。有人在出高价买她的头颅。那个霄辰叛徒,那个被麦特干掉的军队统帅,他身后还会有什么人?他到底让图昂走进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他。“你觉得,我应该让她走吗?”麦特发现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塔曼尼耸耸肩。“你已经做出决定了,麦特。而且我觉得那些目光凶狠的黑甲霄辰士兵不会允许你留下她的。” “她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麦特几乎又在自言自语,并且不住地回头,“我不该让她离开我。傻女人。” “麦特,”塔曼尼又用烟斗指了他一下,“我为你感到惊讶。你听起来已经彻底变成一个丈夫了。” 这让麦特吃了一惊。他在果仁的马.?鞍上转过身。“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什么?” “没什么,麦特。”塔曼尼急忙说道,“只是,看着你的心思都在她身上,我……” “我没有心思都在她身上。”麦特喊了一声,再次拉低帽檐,又调整了一下围巾。他的徽章就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分量给他一种舒适感。“我只是担心。仅此而已。她知道很多红手队的事情,她会暴露我们的力量。” 塔曼尼耸耸肩,吸着烟斗。他们在寂静中又策马前行了一段路。松针在风中簌簌作响,麦特偶尔能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两仪师们自己结成一小队,随大队一同行进。她们也许并不喜欢彼此,不过在其他人面前,她们还能融洽相处。但就像麦特对塔曼尼说的那样,只要身边没有男人让她们同仇敌忾,女人们立刻就会反目成仇。 太阳被遮在一片云团后面,只能将那些云照亮。麦特已经连续几天没见过真正的阳光了。他也有同样长的时间没见过图昂了。这两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该死的傻瓜,他对自己说,下一次你就要像她那样去想事情,从每一件小事里去找预兆,只要有一只兔子从面前跑过,或者一匹马打个喷嚏,就以为能从其中解读出未来的命运。 “你爱过女人吗,塔曼尼?”麦特发现自己又在提问。 “有几个。”那个矮个子男人答道。他吐出的烟圈不断飞到他们身后。 “有没有想过要和她们之中的一个结婚?” “没有,感谢光明。”塔曼尼答道。然后,他显然是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问题。“我是说,结婚对我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合适了,麦特。但我相信,它对你来说会是很好的。” 麦特皱起眉。如果图昂终于决定要完成这个该死的婚姻,难道她不能找一个没人的时候吗?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在许多人面前说出了誓言,包括两仪师在内。这意味着麦特已经完了。两仪师很善于隐藏秘密,除非这些秘密会让麦特感到困窘,为他造成麻烦。所以麦特能够确定的是,这个讯息在一天时间里就会传遍整个营地,以及沿途的三个村子。他在许多许多里外的好妈妈现在或许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我不会放弃赌博的,”麦特嘟囔着,“也不会戒酒。” “我想,这两件事你已经跟我说过,”塔曼尼说,“差不多有三四次了。我猜,如果我在晚上把头探进你的帐篷里,也许会听到你在睡梦里嘟囔:‘该死的,我还是要赌钱!该死的,赌钱和喝酒!我的该死的酒在哪里?有人想要赌一把吗?’”他在说这些话时,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但只要你了解他,就会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笑意。 “我只想确保每一个人都知道。”麦特说,“我不想有人会以为我变软弱了,只是因为……你知道的。” 塔曼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不会因为结婚而变软弱的,麦特。一些伟大的统帅都会结婚,比如达弗朗·巴歇尔,还有罗代尔·伊图拉德。不,你不会因为结婚而变软弱的。” 麦特用力点点头。这话好歹还算合他的意。 “但你可能会变得无聊。”塔曼尼又说道。 “好吧,那就这样吧。”麦特宣布道,“我们找到下一个村子时,要在那里的酒馆玩一把骰子。你和我一起玩。” 塔曼尼面露苦色:“这种山里的村子会有三等葡萄酒吗?行行好,麦特。下次你就要让我喝啤酒了。” “别跟我争。”麦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听到某些熟悉的声音。有一对招风耳和一张小丑脸的奥佛尔正骑在疾风的背上,和诺奥闲聊着。诺奥的胯下是一匹干瘦的骟马。那个同样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在向说话的奥佛尔赞许地点着头。小男孩显得出奇地严肃。毫无疑问,他正在解说如何潜入根结之塔的一套新理论。 “哦,看啊,”塔曼尼说,“万宁来了。” 麦特转过头,看到一人一骑正沿着前方的石子路面向他们跑过来。万宁看起来总是那么不可思议,就像是一颗熟透的瓜黏在马背上,只有两条胖腿叉在马的身侧。不过,这家伙的确也是个骑马好手。 “那是萨德伦山。”万宁一边跑过来,一边高声说道,同时还擦抹着秃头上的汗水。“村子就在前面,它在地图上的名字是辛德泰普。”然后,他很不情愿地承认:“这些该死的地图可真棒。” 麦特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在怀疑,他们在最后战争到来前能不能走出这片山地了。“太好了,我们可以……” “一个村子?”一个女性的声音问道。 麦特叹了口气,转过身。三个女人催赶着坐骑强行走到队伍前面。塔曼尼不情愿地一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停止前进。三位两仪师已经把可怜的万宁挤到一旁,圆胖的盗马贼坐在马鞍里,仿佛宁可在偷马时被捉住,也不愿承受两仪师的目光。当然,如果他被捉住,难免是会被处死的。 裘丽恩走在这三个人的最前面。麦特曾经认为这个身材苗条、有双楚楚动人褐色大眼的女人很漂亮,但那副光洁无瑕的两仪师面容时刻都在向他发出警告。不,现在他可不敢用看待女人的眼光看这位两仪师了,这只会让他落入这位两仪师的手心里,成为任她驱使的傀儡。裘丽恩已经提出暗示,她想要麦特做她的护法! 她还在因为曾经被他打过而恼恨吗?当然,她不会用至上力伤害他,即使他没有那枚狐狸头徽章。两仪师都发过誓,不会用至上力进行杀戮,除非在极为特殊的情况里。但麦特不是傻瓜,他早就注意到,两仪师的誓言完全没有阻止她们使用刀子。 跟在裘丽恩身后的是黄宗的爱德西娜和红宗的苔丝琳。爱德西娜看起来很讨人喜欢,除了那张两仪师的无瑕面孔。而苔丝琳看起来则很像是随时要打过来的一根棒子。这名伊利安女人面孔棱角分明,身上也是瘦骨嶙峋,就好像一只活了太久的老猫。不过在麦特看来,她似乎有一颗清醒的头脑,有时甚至会向麦特表示出一些尊敬。红宗的敬意,这种事真是难以想象。 不管怎样,仅看那些两仪师盯着麦特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麦特正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这就是女人。救了她们的命,她们却好像是全凭自己的力量逃出险境。然后在半数时间里,她们都只会责骂你扰乱了她们的计划。 为什么他要救她们?让光明烧了他吧,他真该聪明一点,让这帮人继续在锁链里哭啊。 “现在如何?”裘丽恩问万宁,“你终于能确定我们在哪里了?” “该死的,没错。”万宁说着,然后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挠了挠脑袋。麦特露出微笑。万宁是个好汉子,对所有人都是样,不管是不是两仪师。 裘丽恩盯着万宁的眼睛,就好像贵族宅邸檐口上的石雕怪兽。万宁哆嗦了一下,终于缩了缩身子,低垂下目光。“我是说,我已经确定我们的位置了,两仪师裘丽恩。” 麦特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该死的万宁! “太好了。”裘丽恩说道,“我听你说前面有个村子?也许我们终于能找到一家像样的旅店。我可以吃上一些像样的东西,不必再忍受那个恶棍考索恩所谓的‘食物’了。” “好了,”麦特说,“那可不是……” “我们现在距离凯姆林还有多远,考索恩先生?”苔丝琳打断了他。她竭力装作对裘丽恩视而不见的样子。最近她们仿佛变成冤家,当然,这一切都隐藏在她们冰冷的面孔下。两仪师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吵闹,她们只会进行“讨论”和“辩论”。不过麦特有姐妹,他很清楚什么是吵架。 “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万宁?”麦特问道,“我们距离凯姆林还有600里?” 万宁点点头。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凯姆林。他会在那里与艾斯丁和代瑞德会合,取得所需的讯息和供给物资。然后,他会实现对汤姆的承诺。根结之塔要再等他几个星期了。 “600里,”苔丝琳说,“那我们还要过多久才能到那里?” “嗯,我猜这要看具体情形,”万宁说,“如果是我一个人,再有两匹好马可以替换,走熟悉的道路,大概一个星期多一点就能走600里。但一支军队在这种破路上?至少要20天,也许更久。” 裘丽恩瞥了麦特一眼。 “我们不会把红手队丢在后面。”麦特说,“绝对不行,裘丽恩。” 两仪师移开目光,脸上全都是不满。 “你大可以自己走。”麦特接着说道,“你们都可以随时离开。两仪师不是我的囚犯。当然,你们要向北走,我可不会让你们冒险回去,再被霄辰人捉到。” 要是能只带着红手队,再看不到两仪师……啊,要是那样就好了。 苔丝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裘丽恩又朝她瞥了一眼。但那名红宗没有对是否要离开做任何表示。爱德西娜犹豫着,最后向裘丽恩点了点头。她愿意离开。 “很好。”裘丽恩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对麦特说道,“能够离开你的粗暴态度也是一件好事。我考虑,给我们20匹马,我们会自行离开。” “20匹?”麦特问。 “是的,”裘丽恩答道,“你的人刚刚说过,他需要两匹马才能以较短的时间赶过这段路,这样我们才可以在坐骑疲惫时进行替换。” “就算你们每个人要两匹马,”麦特胸中的怒火升腾起来,“你们也只需要四匹马。我想,这个你们也能算清吧,裘丽恩。”然后,他让语气缓和了一些,“无论你们有什么样的脑子。” 裘丽恩睁大眼睛。爱德西娜的表情略有些惊讶。苔丝琳吃惊地看了麦特一眼,似乎显得有些失望。在麦特身边,塔曼尼放下烟斗,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只是因为你有那枚徽章,才会如此无礼至极,麦特·考索恩。”裘丽恩冷冷地说。 “让我无礼的是我的嘴,裘丽恩。”麦特叹息一声,用手指摩挲着宽松衬衫下的徽章。“这枚徽章让我能够说些实话。我相信,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需要拿走我20匹马,当我的人几乎还没有足够的马匹使用的时候?” “我和爱德西娜每人两匹。”裘丽恩僵硬地说,“两名前罪奴主每人两匹。你不会以为我要把她们留下来,任由她们跟着你的这一小群无赖学坏吧?” “两名罪奴主。”麦特没理会她话里的刺,“那也只需八匹马。” “还有赛塔勒的两匹。我相信她也会想要和我们一起走。” “十匹。” “还有苔丝琳的两匹。”裘丽恩说,“虽然没说话,但她肯定会和我们一起走。我们还需要四匹驮马运载物品。它们也需要有马匹更换,所以另外还要再加四匹,一共20匹。” “你让这些马吃什么?如果全速赶路,你们不可能给马匹准备草料,那这些天里它们就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这是个大问题。春草还没长出来。他们经过的草原上全都是黄褐色的落叶和被积雪压平的枯草,几乎看不到新芽。马匹当然也可以吃枯草和落叶,但野鹿和其他动物几乎已经把它们能找到的食物吃光了。 如果大地再不尽快返绿,那么他们就要度过一个艰难的夏天。但这已经完全是另一个问题了。 “我们当然还需要你提供的粮草。”裘丽恩说,“还有住旅店所需的钱……” “又有谁负责照料这些马?你们每晚都要刷洗它们,检查它们的蹄子,为它们准备好草料。” “我想我们还可以带上你的几名士兵。”裘丽恩的语气显得很不满意,“这是你必须为我们提供的便利。” “唯一必需的,”麦特不带表情地说,“就是我的人愿意留在什么地方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因为谁的便利。他们都要留在我这里,你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铜板。如果你想走,你们每个人可以骑走一匹马,我也会给你们一匹驮马,背上你们的东西。我还会为那些可怜的牲口准备一些食料。给你们这么多,我已经很慷慨了。” “但每个人只有一匹马,我们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超过这支部队太多!”裘丽恩说。 “你自己去想吧,”麦特说。他转过头,不再看那名两仪师。“万宁,去告诉曼德文,把我的话传达下去。我们很快就会扎营。我知道现在刚到下午,但我不希望红手队靠近那个村子,让村民感觉受到威胁。我们会派几个人去那里探听一下状况。” “好的。”万宁说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刚才对那些该死的两仪师的敬畏。随后,他便调转马头,向队伍后面跑去。 “万宁,还有,”麦特喊道,“确保曼德文明白我所说的‘几个人’的意思。人数绝不能多,>由我和塔曼尼率领。我不允许七千名士兵为了找乐子而闯进一个小村里!我会在那里买一辆车和我能够找到的一切,然后把它们带回来。在营地里要实行严格的戒严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来闲逛。明白吗?” 万宁点点头,表情严肃。去通知那些士兵不许擅自离开营地绝不是个好差事。然后,麦特转头看着两仪师。“怎么样?你们接受我的慷慨吗?” 裘丽恩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就催马朝队伍后方小跑过去。很显然,她已经不那么希望能单独赶路了。真可惜,想到能摆脱这帮女人,麦特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阵笑声。也许裘丽恩能在村子里找到个傻子,多给她几匹马,让她能快点跑掉。 爱德西娜也离开了,苔丝琳跟在她后面,最后还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端详了麦特一阵。不过她还是显得对他有些失望。麦特把目光转向一旁,对自己感到一阵气恼。他为什么要在乎那个两仪师想些什么? 塔曼尼也在看着麦特。“你显得很怪,麦特。” “什么?”麦特说,“对士兵们的禁足令?他们是好人,但我从没见过不想惹麻烦的士兵,尤其是当他们能找到啤酒的时候。” “我说的不是他们,麦特。”塔曼尼弯下腰,在马镫上磕了磕烟斗,烟灰飘舞着落在石子路面上。“我在说你对待两仪师的态度。光明啊,麦特,我们完全可以摆脱掉她们!就算是能送那两个两仪师上路,我也会立刻调出20匹马,再拿一笔钱出来。” “我可不会让她们对我予取予求。”麦特顽固地说着,挥手示意红手队继续行进。“就算是能摆脱掉裘丽恩也不行。如果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她起码要拿出一点礼貌来,而不是趾高气扬地吓唬我。我可不是她膝盖上的小狗。”该死的,他不是任何人的小狗!他也不是个唯唯诺诺的“好丈夫”。 “你的确很想她。”塔曼尼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 “你在胡说些什么?” “麦特,我必须承认,你有时候真是没什么修养。有时候,你的幽默感实在是很粗糙,说话也过于粗鲁。不过你很少会真正变得很粗暴,也不会故意冒犯别人。你真的很紧张,对不对?” 麦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帽檐又拉低了一些。 “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麦特。”塔曼尼用温柔的声音说,“她是一位真正的君王。他们也都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保护好她。更不要说还有那些巨森灵。巨森灵武士!谁能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战士?她不会有事的。” “别说这个了。”麦特把长矛竖了起来,弯曲的矛刃直指天上看不见的太阳,矛柄还拴在马鞍侧面的皮带上。 “我只是……” “好了。”麦特说,“你那种烟草还有吗?” 塔曼尼叹了口气,“那是最后一点了。是好烟草,从两河来的。这段日子以来,我就见到过这样一袋烟草。它和这支烟斗是罗德蓝王的礼物。” “他一定很看重你。” “在他身边算是不错,可以干些正经事。”塔曼尼说,“但实在很无聊。和跟着你不一样,麦特。能够与你一同作战,感觉很好。但听到你和那些两仪师谈论食物的事情,我感到有些担忧。” 麦特点点头。“我们的储粮情况如何?” “很少。”塔曼尼说。 “我们会在那个村子里尽量收购物资。罗德蓝给了你不少钱。” 一个小村庄不太可能会提供一支军队所需的物品。但根据地图显示,他们很快就会进入人口更加稠密的地区了,那时他的骑兵部队每天都会经过一两个村庄,购买补给,哪怕只有一车货物,或者从农场里搞到一两桶苹果。七千人需要很多食物,但一名优秀的指挥官知道即使是一把谷物也不能轻易丢弃。一切物资都是有用的。 “是的,但那些村民会卖给我们什么?”塔曼尼问,“在我们前来与你会合的路上,我们曾经以相当野蛮的手段让所有人把食物卖给我们。看样子,现在这里已经搜集不到什么东西了。食物正变得愈来愈少,无论你去那里,有多少钱,都很难买到些像样的补给。” 实在是该死。麦特咬紧了牙,然后又因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气恼。好吧,也许他的确有些紧张,但肯定不是因为图昂。 不管怎样,他需要放松下来。前面那个村子,万宁管它叫什么,辛德泰普?“你那里有多少钱?” 塔曼尼皱了皱眉。“几个金马克,一满口袋银克朗。怎么了?” “不够。”麦特揉搓着下巴,“我们必须先从我的私人箱子里再挖出一些来。也许要全挖出来。”他让果仁转向前方,“走吧。” “等等,麦特。”塔曼尼一甩缰绳,跟上了他,“我们要干什么?” “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议,让我们在酒馆里玩上两把。”麦特说,“然后我们补充补给。如果我的运气还在,我们大概能免费得到一批补给。” 如果艾雯或奈妮薇在这里,她们肯定会抽他的耳光,告诉他,绝对不能干这种事。图昂也许会好奇地看着他,然后说些奇怪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把羞耻心踩到脚底下。 塔曼尼的好处就是,他只是继续催马向前,摆出一张石头脸,只有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饶富兴致的神色。“那么,就让我看看吧!” 第二十一章 灰烬 佩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悬浮在半空中。他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恐惧,不由得挣扎起来。黑色的云团在他四周沸腾,阴险可怕。下方,荒原上褐色的野草在风中翻卷,看不到一丝人类的痕迹。没有帐篷,没有道路,甚至没有半点脚印。 佩林没有掉落下去,依旧悬在半空。他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仿佛是在游泳,在一阵阵惶恐中竭力想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是狼梦,他想道,我是在狼梦里。我在睡觉,希望能来到这里。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停止挣扎,但凭空悬挂在离地面数百尺之处让他很难保持镇定。突然间,一个浑身灰毛的影子从他身边闪过,在空中跳跃。那头狼飞向下方的地面,轻松着陆。 “飞跳!” 跳下来,犊牛,跳吧,这很安全。像以往一样,意念化成混合的气味和影像,从狼那里传来。佩林已经愈来愈习惯解读这种意念了。柔软的泥土,疾舞的风,跳跃的影子,松弛安定的气息表明无需畏惧。 “但我该怎么跳?” 就在不久前,你还总是冲在最前面,就如同一只刚刚断奶的幼崽。跳吧,跳下来!在下面很远的地方,飞跳半卧在地上,朝佩林露出笑容。 佩林咬紧牙,悄声骂了两句这些顽固的狼。他觉得这些去世的狼尤其固执。但飞跳说的也有道理,佩林曾经在这个地方跳跃过,只是从不曾这样从天空中落下。 他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在跳跃。空气化作疾风,吹向他的脸庞,但他的双足很快就碰到柔软的地面。他睁开眼睛,一头高大的灰狼,身上能看到无数次战斗留下的疤痕,就坐在他身边。长长的稗草穗围绕在他身边,更加修长的草叶一直伸向半空。草茎随风摆动,不断摩擦着佩林的手臂。这些草闻起来太干燥,就好像被割下来,放在谷仓里过冬的干草。 狼梦中的一些东西总是在飞快地变化着。草叶刚刚还在他的脚边堆积着,一眨眼的工夫就已消失不见。一切东西闻起来都有一股微弱的萧疏气息,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他抬起头,天空中风起云涌。通常这里的云团也会像其他东西一样,转瞬即逝,乌云密布的天空可能会在转眼间又变得碧蓝如洗。但这一次,这些黑色的暴雨云却凝滞在空中,久久无法散去。它们沸腾,盘旋,在云缝间射出一道道闪电。只是这些闪电从不曾击中地面,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平原上出奇地寂静。险恶的云层覆盖整片天空,仿佛永远不会消退。 最终的狩猎就要来了。飞跳也在看着天空。那时,如果没有睡去,我们就将一同起舞。 “睡去?”佩林问,“最终的狩猎是什么?” 它来了,如果剪除暗影之人在风暴中倒下,我们全都将永远地睡去。如果他活着,我们就将一同狩猎。你和我们。 佩林揉搓着下巴,竭力想要分辨不断传来的影像、气息、声音和感觉。他慢慢明白了。 不管怎样,他已经来到这里,这正是他希望的。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决意要从飞跳这儿得到一些答案。能再见到飞跳,实在是太好了。 跑,飞跳送来意念。它的意念不是警告,而是提议。让我们一起跑吧。 佩林点点头,开始在草丛中迈起步子,慢跑起来。飞跳在他身边大步腾跃,并传来愉悦的情绪。两条腿,犊牛?两条腿太慢了!传来的影像是人们蹒跚前行,笨拙的长腿不断被绊到。 佩林犹豫着。“我必须控制住自己,飞跳。当我任由狼控制我的时候……那样的话,我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 那匹狼昂起头,随佩林一同在草地上小跑着。草茎不停擦过他们身边,被他们踩在脚下,在他们后面留下一条小径。 跑啊,飞跳催促着,显然因佩林的不情愿而感到困惑。 “我不能。”佩林说着,停下脚步。飞跳转过身,跳回他身边。它藏书网身上充满困惑的气味。 “飞跳,我对自己感到害怕。”佩林说,“我会失去对自己的控制。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就是在我刚刚遇到狼群后。你必须帮我理解这件事。” 飞跳只是继续盯着他,舌头稍稍从分开的上下颚间露出来一点。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佩林想着,晃了晃头。狼并不像人类那样思考,飞跳对此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要一同狩猎,飞跳传来意念。 “如果我不想和你们狩猎呢?”佩林问。这句话让他的心感到一阵抽搐。他喜欢狼梦,尽管这可能会很危险。自从离开两河后,他身上的确发生了一些很奇妙的事情。 但他不能再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了,他必须找到平衡点。丢下斧头对他来说是一种重要的选择。斧头和锤子是不一样的武器,一个只能被用来杀戮,而另一个还能够让他有所选择。 他现在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必须控制自己。而第一步似乎是要学会控制他体内的狼。 和我一起跑,犊牛,飞跳对他说,忘记这些想法,像狼一样奔跑。 “我不能,”佩林回答。他转过身,审视着这片平原,“但我需要了解这个地方,飞跳。我需要学会如何使用它,控制它。” 人类,飞跳想着,并传来轻蔑与愤怒。控制,总是控制。 “我想要你教我,”佩林说着,转回头看着这匹狼。“我想要掌握这个地方,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飞跳重新倒卧在地上。 “好吧,”佩林说,“我会去找其他愿意教我的狼。” 他转过身,大步沿着那条小径往回走去。他不认得这个地方了。他知道,狼梦是不可预料的。这片齐腰高的密草和分布于其中的紫杉树丛有可能是任何一个地方。他要去哪里找到狼?他将自己的思想伸展开去,进行搜索,却发现在这里做这件事要比在现实世界困难许多。 你不想奔跑,但你又在寻找狼。为什么你会这样执拗,小崽子?飞跳坐在他面前的草丛里。 佩林嘟囔了一句,然后一步跳到百步高的空中,又落在草地上,仿佛这只是寻常的一步。 飞跳已经在他前面,佩林完全没看到这匹狼跳起来,仿佛它会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地方。佩林咬紧牙,再一次伸展出意识,去寻找其他狼。在遥远的地方,他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需要更逼近一些。他集中精神,用出更大的力量,把自己的意识推得更远。 这样是危险的,犊牛,飞跳传来意念。你在这里太强了,你会死的。 “你总是这样说。告诉我想知道的,让我看看该如何去学。” 倔强的小崽子,等你知道不能把鼻子探进火蝮蛇窝里的时候再来吧。 这个意念消失后,有什么东西打中了佩林,仿佛用力地朝他的意识一推。一切都消失了,他仿佛飓风中的一片树叶,被扫出了狼梦。 菲儿感觉到身边熟睡中的丈夫有了些微动作,她看了一眼阴影中的佩林。虽然他们一起躺在床上,她却一直没有入睡。她在等待,倾听他的呼吸。这时他转过身,发出含混的嘟囔声。 这些晚上,他一直都睡不好……菲儿感到一阵烦恼。 他们离开梅登已经有一个星期了,难民们在径直通往杰罕那大道的一条水路旁安下营寨。总体来说,他们并没有走很远。 最近这几天,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佩林认为殉道使还很疲惫,无法施展神行术。今晚,她一直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提醒他会娶她为妻的几个重要的原因。他现在对人对事都还充满热情,但在他的眼神里却蕴含着一种怪异而又激烈的情绪。那并不危险,只是一种深深的哀伤。在他们分开时,他肯定遭受许多磨难,菲儿能够理解这点。她自己也留下了一些阴影。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保持原样。她能感受到,他还爱着她,非常非常爱。这就足够了。这让她不会再担忧下去。 但她还是打算和他争吵,要把他心里的秘密揪出来。不过,这件事可以等过几天再做。应该让一个丈夫明白妻子的不满,但不能让他觉得她不喜欢回到他身边。 实际上,恰恰相反。她微笑着转过身,将手搭在他多毛的胸膛上,头枕着他赤裸的肩膀。她喜欢这副健壮的肩膀,还有他粗重的呼吸声。能够与他重聚的感觉很甜蜜,甚至远远超过逃离沙度人的喜悦。 他睁开眼睛。菲儿叹了口气。无论多么爱他,她希望今晚他能好好睡一觉!难道她给他带来的劳累还不够多吗? 他看着她,金色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彩。菲儿知道,那其实是因为反光的原因。然后,他将她拉到身边。“我没有和贝丽兰睡过觉。”他的声音很粗暴,“无论别人怎么说。” 亲爱的、甜蜜的、莽撞的佩林。“我知道你没有。”她安慰他。她早就听过那些谣言。实际上,在营地中和她说过话的每一个女人,从两仪师到仆人,全都装作三缄其口的样子,却散播着同样的讯息——佩林在梅茵之主的帐篷里过了一夜。 “不是的,我说的是真的。”佩林的声音里又充满了恳求,“我没有,菲儿,真的。” “我说,我相信你。” “你听起来……我不知道。该死的,你听起来像是在妒忌。” 难道他就学不会吗?“佩林,”她一本正经地说,“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费尽心力要得到你。而直到我们结婚,你才真正愿意属于我!贝丽兰根本没有能得到你的手段。” 佩林抬起右手,抚着胡子,显得非常困惑。然后,他露出微笑。 “ 800c." >而且,”菲儿一边说,一边贴紧在他身上,“你已经告诉了我,我相信你。” “所以你不是在嫉妒?” “当然不是。”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胸口,“佩林,难道我没有向你解释过吗?丈夫需要知道他的妻子在嫉妒,否则他就不会意识到她是多么在乎他了。如果是你觉得最为宝贵的东西,你当然会死死地看守着,担心任何人将它偷走。说实话,如果你再这样让我不厌其烦地向你解释,那我就不会再有任何秘密了!” 对于菲儿最后这句话,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对此我表示怀疑。” 他没有再说话,菲儿也闭上了眼睛,希望他能继续睡觉。在帐篷外,她能听到巡逻卫兵的闲聊和一名蹄铁匠在连夜打制蹄铁或蹄铁钉,为明天的行军做准备。不知道那是杰瑞西德、埃明,还是法奥同。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真好。艾伊尔人根本不懂得使用马匹,对于俘获的马匹,沙度人或者将它们放走,或者把它们变成拉车的牲口。在梅登的日子里,她看到很多良种骑乘马干起了拉车的苦活。 回来会感到奇怪吗?她经历了不到两个月的奴隶生活,却觉得仿佛过了许多年。许多年试图逃离瑟瓦娜,却不断遭受惩罚的岁月。但这没有打垮她,在这样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像是一名贵族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梅登之前,她并不很明白该如何成为一位真正的君主。哦,一直以来,她也不断有着胜利和收获。刹菲儿、两河人、雅莲德,还有佩林营地中的成员都向她献出了忠心。她充分利用了曾经受过的训练,帮助佩林成为一位领袖。所有这些都很重要,需要她使用父母亲给予她的一切教导。 但梅登让她睁开了眼睛。在那里,许多人对她的需要远超过以前任何人。在瑟瓦娜的残酷统治之下,他们没有游戏的时间,没有犯错的机会。她曾经被羞辱,被鞭打,几乎被杀害。这让她真正理解了应该如何去做一名君主。她曾经那样压迫佩林,威逼他和其他人服从自己的意志,这让她感到深深的内疚。身为一名贵族的意义在于率先于众人,意味着接受鞭打,只为了能让别人免于鞭打,意味着牺牲,甘冒死亡的危险,保护那些依靠你的人。 不,回来的感觉并不奇怪,而且梅登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奉义徒中有数以百计的人发誓向她效忠。她拯救了他们。因为佩林,她才能做到这件事。但她已经制定了计划,不管怎样,她会逃出来,带回一支军队,解救那些向她发誓的人。 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如光明所愿,现在她不想去理会那些。她睁开眼睛看着佩林,他似乎是在睡觉,但他的呼吸均匀吗?她移开自己的手臂。 “我不在乎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他说。 她叹了口气。不,他没有睡。“我身上发生的事?”她疑惑地问。 他睁开眼睛,盯着帐顶。“那个沙度人,我救你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你为了活下来做过什么,那全是应该的。” 这就是让他感到困扰的事?光明啊!“你这头大蠢牛。”她说着,一拳捣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哼了一声,“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会对你不忠吗?你刚刚不是还那么认真地向我解释你的清白?” “什么?不,这不一样,菲儿。你是俘虏,而……” “我是俘虏,所以我就不能照顾好自己?你真是头蠢牛。没有人碰过我。他们是艾伊尔人,你知道他们不敢伤害奉义徒。”这样说并不完全正确。沙度营地中的女人经常会遭受虐待,沙度人已经不算是真正的艾伊尔了。 但营地中还有其他艾伊尔,他们不是沙度人,那些人拒绝接受兰德做为他们的卡亚肯,但也无法接受沙度的统治。无兄弟者依然保留了自己的荣誉,尽管他们也自称为被放逐之人。在梅登,只有他们还保留旧日的生活方式。当女性奉义徒遭受危险时,无兄弟者选择保护那些他们能够保护的人,并没有要求任何回报。 嗯……这也不完全是真的。他们要求了很多,但从未强行索取过什么。虽然可能会说一些不适当的话,但在行动上,鲁蓝一直是一个真正的艾伊尔。不过,就像马希玛的死一样,她与鲁蓝的关系不需要让佩林知道。尽管她的确利用过鲁蓝对她的渴望,但她甚至从没吻过鲁蓝。同时,她也有些怀疑他已经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佩林杀死了鲁蓝。正因如此,她的丈夫更不需要知道那名无兄弟者是个怎样和蔼与高尚的人。那样的话,佩林内心将会被撕裂。 佩林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在这两个月里,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许变化就像她一样大。这是件好事。在边境国有一句俗话:“只有暗帝不会改变。”人会成长、进步,只有暗影才毫无变化,永远是邪恶的。 “明天我们必须做些计划。”佩林打着哈欠说,“一旦可以使用神行术,我们就必须决定是否要强迫人们离开,决定谁先走。有人发现马希玛了吗?” “就我所知,还没有。”菲儿小心地说,“但他帐篷里的财物已经被取走了许多……” “马希玛不会在乎身外之物。”佩林低声嘟囔着,依然闭着眼睛,“但也许他需要那些东西重建自己的势力。我猜,他也许是逃走了,但竟然一直都没有人看到他,这太奇怪了。” “他也许是趁着战斗结束后的混乱溜走了。” “也许,”佩林表示同意,“我很想知道……”他又打了个哈欠。“我很想知道兰德会说些什么。马希玛正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我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去。我猜,我失败了。” “你消灭了那些冒充转生真龙名义进行杀戮和抢劫的人。”菲儿说,“你还割除了沙度的领导核心,而且对霄辰人也有进一步的了解。我想,真龙一定会认为你在这里取得的成就,要远远超过带马希玛回去。” “也许你是对的。”佩林睡意沉沉地嘟囔着,“该死的颜色……我不想看到你睡觉,兰德。你的手怎么了?被光明照瞎的傻瓜,照顾好你自己……你是我们的全部……最终的狩猎就要来了……” 菲儿不明白他说的最后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从兰德的手又说到狩猎?这次他真的睡着了吗? 当然,他很快就开始轻轻地打鼾了。她微笑着,宠爱地摇了摇头。有时候,他的确是头蠢牛,但他是她的蠢牛。她下床,走过帐篷,披上一件长袍,系好腰带,穿上便鞋,然后悄悄走出帐篷。爱瑞拉、莱茜尔和两名枪姬众守在帐篷门口。枪姬众朝她点点头,她们会为她保密的。 菲儿离开两名枪姬众,爱瑞拉和莱茜尔则跟随她走进黑暗之中。爱瑞拉是一名黑发的提尔女子,身材比大多数枪姬众都要高,举手投足总显得有些粗鲁。莱茜尔身材瘦小,皮肤白皙,走路时身姿摇曳,显得很是优雅。这两名刹菲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但一同被俘,在梅登做奉义徒的经历让她们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没有走多远,另外两名枪姬众就加入了她们。这两名枪姬众 5df2." >已经与贝恩和齐亚得谈过了。她们走出营地,来到一处并排生长着两棵柳树的地方。这里早已有两个仍然穿着奉义徒白袍的人在等待她们。贝恩和齐亚得也是枪姬众,是一对首姐妹,菲儿的密友。对于菲儿,她们甚至比那些宣誓效忠的人更加忠诚。保持忠诚心,却又不受誓言的约束,只有在艾伊尔人身上才能看到这种矛盾。 与菲儿等人不同,贝恩和齐亚得不会脱下白袍,因为俘虏她们的人是用正当手段战胜了她们。她们会持续穿着白袍一年又一天。实际上,今晚来到这里已经是她们荣誉的底线了。不管怎样,她们都认为在沙度营地中做奉义徒是不可破坏的传统。 菲儿微笑着迎向她们,但并没有使用枪姬众手语称呼她们的名字——这是对她们的羞辱。但她还是不禁问道:“你们还好吗?”一边从齐亚得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裹。 齐亚得是一名容貌美丽的女子,有着灰蓝色的眼睛,一头金红色的短发藏在她的奉义徒长袍的兜帽里。这个问题让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高尔搜遍了整座沙度营地,只为了找到我。有传闻说,他用枪矛击败了12名雅加德斯威。也许我终究还是要为他做一只婚礼花环。当然,要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菲儿又露出了微笑。 齐亚得同样向她报以微笑。“他没想到,被他杀死的其中一人正是让贝恩成为奉义徒的人。如果高尔知道我们两个都要侍奉他,我不觉得他会很高兴。” “愚蠢的男人,”贝恩说道。她的个子比齐亚得还要高一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矛尖该捅向哪里。如果不多杀几个人,他就不可能干掉那个该被干掉的家伙。”两个女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菲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艾伊尔人的幽默仍然是她无法理解的。“非常感谢你们拿来这些。”她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小布包。 “没什么。”齐亚得说,“有很多人帮忙,所以很容易。雅莲德·麦瑞萨·基加林已经在树林中等你们。我们要回营地了。” “是的,”贝恩点点头,“也许高尔还是会喜欢搓搓背,或者有人给他提水。我们这样要求时,他很生气,但奉义徒只有透过侍奉才能得到荣誉。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做?” 那两个女人又笑了。菲儿摇摇头。她们已经向营地跑去,白袍在她们身后飘摆着。菲儿侧过头,想着不得不穿上那身白袍的感觉,还有她侍奉瑟瓦娜的那段日子。 健壮的爱瑞拉和优雅的莱茜尔与她一同站在两棵柳树下。枪姬众待在她身后,看着远方。她们身边又出现了第三名枪姬众,她刚刚从阴影中走出来,很可能是贝恩和齐亚得请她来保护雅莲德。菲儿发现那位黑发女王就站在树丛中,身穿华丽的红色长裙,头发上系着金链,完全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样子。也许是为了补偿她做为奴隶的那段日子,现在她的服饰总是显得格外奢华。雅莲德的长裙让菲儿想到身上简单的长袍,但她不想发出太多声音惊醒佩林。爱瑞拉和莱茜尔也只穿着在刹菲儿身上最常见的刺绣长裤和衬衫。 雅莲德拿着一盏带百叶窗的小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她年轻的面孔和乌黑的头发。看见菲儿,她问道:“她们有什么发现吗?请告诉我,她们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她一直都很有女王的气派,只是有些时候有些过分地颐指气使。但她在梅登的经历似乎让她的这个特质缓和了许多。 “是的。”菲儿拿出那只包裹,跪在地上,周围的三个女人立刻簇拥到她身边。低矮的草叶被油灯照亮,如同火舌般闪动。菲儿打开包裹,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张黄色的丝绸小手绢、一根皮腰带,上面印着鸟羽花纹、一副黑面纱,还有一条中间拴了一块石头的细皮带。 “这条腰带属于金胡恩,”雅莲德说,“我看过他把它系在腰上,就在……”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跪在地上,把腰带拾起来。 “这面纱是一名枪姬众的。”爱瑞拉说。 “他们的面纱不一样吗?”雅莲德惊讶地问。 “当然不一样。”爱瑞拉说着,捡起面纱。菲儿从没遇过那名成为爱瑞拉保护人的枪姬众。那名枪姬众死在战斗中,只是不像鲁蓝他们死得那样有戏剧性。 那条丝绢是乔拉丁的。莱茜尔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它握在手中,来回翻看,发现上面有一个血点。现在只剩下那根皮绳。鲁蓝偶尔会把它戴在脖子上,收在凯丁瑟里面。菲儿很想知道这对他有什么意义,这块只经过粗糙切割的绿松石是否代表着什么。她拿起皮绳,又瞥了莱茜尔一眼。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娇小的女人似乎是在哭泣。因为莱茜尔很快就和那名健壮的无兄弟者同床共枕了。菲儿一直认为她这么做只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并没有什么感情的成分。 “他们四个都死了。”菲儿说道。她感觉喉咙特别干涩。她用最普通的语气说话,因为这样才能避免自己的声音流露情绪。“他们保护了我们,甚至对我们有着很深的关爱。虽然他们是敌人,我们还是感到哀伤。但要记住,他们是艾伊尔人,对于艾伊尔,在战斗中死亡绝不是最坏的结局。” 其他人纷纷点着头,只有莱茜尔直视着菲儿的眼睛。对于她们两个,这种哀悼是不同的。当佩林挥舞铁锤,凶猛地冲杀过来的时候,他肯定只看到菲儿和莱茜尔被沙度人粗暴地挟持着。许多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在那场战斗中,菲儿在最关键的时刻让鲁蓝分了神,造成他的犹豫。鲁蓝全心关爱着菲儿,这导致他最终死在佩林的锤下。 菲儿是故意这么做的吗?她自己也不知道。看到佩林的时候,那么多事情涌入她的脑海,那么多情绪同时充溢在心头,她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打乱鲁蓝的心神,好让他死在佩林手中。 莱茜尔绝对没有这样的疑虑。乔拉丁当时跳到她身前,将她挡在后面,举起武器准备对抗入侵者。莱茜尔将一把匕首插进他的后背,在她的一生中第一次杀了人,而这个人在不久前还和她睡在一起。 菲儿杀死了金胡恩,这个保护她们的另一名无兄弟者。藏书网他不是菲儿杀死的第一个人,甚至也不是第一个被她从身后杀死的人,但他是菲儿杀死的第一个把她当做朋友的人。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佩林只看到沙度人,无兄弟者只看到入侵的敌人。在那场杀戮中,佩林和无兄弟者不可能同时活下来,无论怎样的尖叫和哀告都不可能阻止他们。 但这只是让结局更显悲哀。菲儿打起精神,不让自己像莱茜尔那样泪水涟涟。她从没爱过鲁蓝,也非常庆幸佩林是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人。但鲁蓝是个高尚的人,她觉得……自己很肮脏,是她造成那个人的死亡。 本来可以避免的,但终究还是会发生。她的父亲经常会谈到这种情况。你有时不得不杀死自己喜爱的人,只因为他们恰巧站在错误的战线上。她以前从来都不曾真正理解父亲的话。现在她知道,如果她回到那一天,她还会做出同样的事。她不能让佩林冒险。鲁蓝必须死。 但正是因为她无法做出别的选择,她只觉得更加哀伤。 莱茜尔转过身,轻轻抽着鼻子。菲儿跪在地上,从齐亚得留下的小包裹里拿出一小瓶油,然后将皮绳上的石头取下来,把皮绳放回布包里,将油倒在上面,在油灯上引燃一根火绒,又点燃了那根皮绳。 她看着燃烧的皮绳,小小的蓝绿色火苗在橙色的火舌上跃动。燃烧皮革的气味和烧灼人体的气味相似得令人害怕。夜幕下的空气也凝滞了,没有风来扰动这团肆意跳动的火。 雅莲德也在皮带上浇了油,把它放进火焰中。爱瑞拉同样放下了面纱。最后,莱茜尔抛下了丝绢。她还在哭泣。 她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在梅登混乱的战场上,想要找到那些人的尸体已经不可能了。齐亚得说过,找不到他们的尸体于荣誉无损。但菲儿需要做些事情,一些能够为鲁蓝和另外三个人致以敬意的事。 “无论是死在我们手中,”菲儿说道,“还是单纯地死在战场上,他们让我们看到了何为荣誉。就像艾伊尔人说的那样,我们对他们负有巨大的义。我相信,这份义是无法偿还的。但我们可以记住他们。那些无兄弟者和一位枪姬众给予了我们仁慈和关爱,他们本不需如此。当其他人已经将荣誉抛弃时,他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荣誉。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他们得到救赎,那应该就是这一点。希望,我们也能够得到同样的救赎。” “在佩林的营地里有一名无兄弟者。”莱茜尔的眼里闪动着小火葬堆的光芒,“他的名字叫尼亚金,是枪姬众苏琳的奉义徒。我已经把这四个人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告诉了他。他也是一个好人。” 菲儿闭上眼睛。莱茜尔这样说,也许意味着她已经上了尼亚金的床。奉义徒并不被禁止做这种事。“这样并不能让乔拉丁被取代,”她睁开眼睛说道,“也不能挽回你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莱茜尔仿佛在为自己辩护。“但他们都是那么幽默,无论所处的环境是多么严酷。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乔拉丁想带我回三绝之地,让我成为他的妻子。” 那时你绝对不会那样做,菲儿想,我知道,你不会的。但现在,他死了,你才知道你没了机会。 那么,她又该去谁那里寻找补偿?就让莱茜尔自己选择吧。如果尼亚金能有鲁蓝他们一半的好,那么莱茜尔也许能够好好和他在一起。 “金胡恩刚刚开始对我有所期待。”雅莲德说,“我知道,他想要我,但他从没要求过什么。我想,他正打算离开沙度,并且会帮助我们逃走。即使我拒绝了他,他也会帮我们的。” “马瑟娅痛恨其他沙度的所作所为。”爱瑞拉说,“她只是为了她的部族,才会继续留下来。她因忠诚而死,这的确不算很糟糕的结局。” 菲儿看着小火葬堆最后一点跳动的火苗。“我想,鲁蓝的确是爱我的。”仅此而已。 四个人站起身,向营地走去。“过去是一片灰烬,火只烧在眼前”——这是一句沙戴亚的古谚。她身后的灰烬已经被吹走,但她还保留着鲁蓝的绿松石。不是因为遗憾,而是为了纪念。 佩林睁着眼,躺在寂静的黑夜中,鼻子里满是帆布帐篷的气味和菲儿独特的芬芳。她刚刚离开了帐篷。那时他打了个盹。也许菲儿是去处理什么私人事务了。 他凝望黑暗,思考着飞跳和狼梦。想得愈多,他的决心就愈坚定。他会投入到最后战争中,但他首先要控制住体内的狼。他想要彻底摆脱掉所有这些追随他的人,如果不行,他就只能学会如何接受他们的忠诚。 他需要做出决定。这并不容易,但他无可逃避。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总会面临这样的艰难抉择。面对菲儿被俘虏的经历,他只想要逃避,而99lib?不是面对,这是错的。卢汉师傅一定会对他感到失望。 这又让佩林下了另一个决心,一个最难的决心。他只能让菲儿身赴险境,让她再一次面对危险。他能够做这种决定吗?想到她可能有危险,佩林不由得浑身颤栗。但他必须做些事情。 三个问题。他必须认真应对,做出抉择。但他先要好好考虑一下,因为这就是他的风格。不假思索就做出决定的人都是蠢材。 想到要认真对待自己的问题,佩林反而感到一阵平静。他翻过身,回到了梦乡。 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件可能做的事 色墨海格一个人坐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们已经拿走了她的椅子,也没有给她任何油灯或蜡烛。这个该诅咒的时代,还有这帮该诅咒的人!这里的墙上连闪耀球都没有。在她的时代,就算是囚室里也会有照明的。当然,她的确曾经在完全的黑暗中囚禁过一些实验对象,但这绝对不一样。生物缺乏光照会受到怎样的影响,这是一项重要的研究。而这些所谓的两仪师没有任何理由就把她丢在黑暗里,只是为了要羞辱她。 她用手臂抱紧身子,靠在墙上。她不会哭泣,她是中选使徒!就算她们要贬低她,侮辱她,那又怎样?她不会被打垮。 但……那些愚蠢的两仪师确实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她了。色墨海格并没有改变,但她们变了。只是一夕之间,那个戴着怪异发饰的被诅咒的女人就瓦解了色墨海格在那些人心中的权威。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这样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她回忆起被那个女人按在膝上拍打屁股的情景,不由得全身颤抖。而当时那个女人竟然还那么平静,只是在声音中带有一点恼怒的情绪。她竟然如此轻视位于使徒之列的色墨海格!这比她遭到的殴打还让她愤怒。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色墨海格会对这种殴打做好准备,她绝不会再给她们可趁之机。她会夺回优势,肯定会的。 她又打了个哆嗦。被她折磨的人差不多有数以百计,也许是数以千计。当然,她的目的是进行研究。特殊的手段能够得到特殊的知识,你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了解人是怎么构成的。解构人体,这是她在许多实验中所用的手段,而这些实验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但这一次,她的遭遇完全不同。 为什么她们不能直接让她承受痛苦?折断手指,切割皮肉,在臂弯里放置热煤。她早已经为这些酷刑做好准备,心里甚至还有一点期待这些折磨。 但现在怎么会这样?被迫从地上捡食物果腹,在众人面前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被惩罚。 我要杀了她,色墨海格想,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想了,我要移除她的筋腱,一次一根,再用至上力治疗她,让她能够继续接受实验。不,不,我要在她身上玩些新花样。我要让她感受在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痛苦! “色墨海格。”一个声音悄然响起。 她僵住身子,抬起头朝黑暗中望去。那个声音很小,如同一阵阴风,锐利刺人。这是她的想象吗?它不可能在这里,不是吗? “你导致了严重的失败,色墨海格。”那个低微的声音继续说道。一道微光从门板下的缝隙中透进来,但话语声却在牢房里。那道光似乎正
?99lib?在变得愈来愈亮,很快,深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站在她面前。她仰起脸,红光映出了一张白色的面孔。那是死人的肤色,而且那张脸上没有眼睛。 她立刻跪倒下去,匍匐在陈旧的木地板上。虽然站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一只魔达奥,但它要比魔达奥高得多,地位也重要得多。她的身体颤抖着,因为她知道,这正是暗主对她交谈时的声音。 服从赛夷鞑·哈朗,就是服从我。不服从…… “你要捉住那个男孩,而不是杀死他。”那个人影嘶声说道,如同蒸汽从热锅的缝隙里喷出来。“你毁掉了他的手,还差点毁了他的性命。你暴露了自己,还丢失了很有价值的爪牙。你被我们的敌人俘获。现在,他们已经打垮了你。”色墨海格能够听到它嘴唇上的微笑。赛夷鞑·哈朗是她见过的唯一会笑的魔达奥。不,它绝不是魔达奥。 她没有为自己辩护。在这个影子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说谎,甚至不能为自己找任何理由。 突然间,封锁她的屏障消失了。她停住呼吸,阴极力回到她的体内!如此甜美的力量。但就在她向真源伸展过去时,她犹豫了。如果她导引,外面那些冒牌的两仪师一定会察觉到。 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冰冷的手勾起她的下巴,那只手上的皮肤感觉上就像死人皮。她的脸被捧起来,被迫直视对方那种无眼的凝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副嘴唇翕动着,“不要,失败。” 光线退去,她下巴上的那只手也缩了回去。她还跪在地上,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惧。最后一次机会。暗主对失败者的处置手段……是无法想象的。她以前曾经品尝过这种手段,她绝不希望再次经历它们了。与之相比,她心中惩治那些“两仪师”的办法无非是一些孩童的伎俩。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摸索着向前走,来到牢门前,屏住呼吸,伸出手。 门打开了。她悄无声息地走出牢房,没有让铰链发出任何响声。在屋外,三具躯体从椅子中滑倒,躺在地上。她的屏障一直是由她们维持的。走廊里还有另一个人,正跪在那三个死人前面。她也是一个两仪师,一个穿着绿色长裙,褐色头发的女人。她转向色墨海格,垂下了头。 “向您效忠,伟大的主人。”她悄声说道,“我受命来告知您,我的意识里有心灵压制,需要由您来除去。” 色墨海格挑起一侧眉弓,她没想到这些两仪师中还有黑宗。除去心灵压制会对人体造成非常……险恶的影响。哪怕心灵压制非常弱小,移除它时也会对大脑造成严重伤害。如果心灵压制很强……那么,实际观察一下一定会很有趣。 “还有,”那名两仪师一边说,一边递来一样被布包住的东西,“我要把这个给您。”她打开布包,露出一只颜色暗沉的金属项圈和两只手镯。支配之锁。这是在大崩毁时期出现的,与色墨海格花费大量时间研究的罪铐非常相似。 这件特法器能够控制男性导引者。一丝微笑终于从色墨海格的恐惧中挤了出来。 兰德只去过一次妖境,但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多次来过这个地方,那时妖境还没有污染这片土地。这是路斯·瑟林的记忆,不是他的。 那个疯子正愤怒地低声嘟囔着。他们正骑马走在沙戴亚的灌木平原上。在朝北行进的过程中,就连他胯下高大的战马泰戴沙也变得愈来愈胆怯了。 沙戴亚的黑色沃土上长满了灌木丛林,与荒凉贫瘠的艾伊尔荒漠截然不同。但这里同样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平原上到处都能看到农场,而每一座农场的核心都是坚固的堡垒。年幼的孩子们也都如同经过训练的战士。岚曾经告诉过他,在边境国,男孩只要能够握住一把剑,就已经是成人了。 “你有没有想到过,”伊图拉德正走在兰德左侧,“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已经相当于入侵他国了。” 兰德朝巴歇尔点点头,他在兰德右侧。“我也带来了沙戴亚人,沙戴亚是我的盟友。” 巴歇尔笑了。“我怀疑女王不会这样想,我的朋友!我已经有许多个月没询问过她的命令了。如果她现在出了赏金要我的人头,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兰德将视线转向前方。“我是转生真龙,对抗暗帝的远征不是侵略。”他们前方就是末日山脉的山麓,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仿佛山坡上覆盖了一层煤烟。 如果另一个君王用神行术运送将近五万人马进入他的国境,他又会有什么反应?这是不折不扣的战争行为。但边境国军队全都擅离职守,只有光明才知道他们打算要干什么。他不能让这些国土无人守卫。骑马朝南行进一个小时,就能看见伊图拉德的阿拉多曼军队在一条河边建立的筑垒军营。那条河显然是发源自世界之尾高原的。兰德已经仔细查看过那支军队和他们的营地。巴歇尔建议兰德再查看一下妖境,因为斥候都因妖境的迅速扩张感到惊讶。巴歇尔认为伊图拉德和兰德应该亲眼看一看。兰德赞同这项提议。有时候,地图无法取代亲眼见到的情况。 太阳正朝地平线沉下去,如同一颗瞌睡的眼睛。泰戴沙蹬着蹄子,来回甩着头。兰德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这支部队包括两位将军、50名士兵和相同数量的枪姬众。那瑞玛在他们身后负责施展神行术。 北方黑影覆盖的山坡上,一些叶片宽大的长草和茂密的灌木丛在风中来回摇摆。妖境和正常的土地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在兰德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腐蚀的斑点和妖影零散地出现在许多植物上。一株带有污点的植物并不可怕,但这样的草木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在山坡上,没有一棵植物上没有污点。就在他们进行查看的这段时间内,那些斑点似乎又增多了。 妖境中弥漫着一股油腻的死亡气息。植物在其中只能勉强生存,如同即将因为饥饿而死亡的囚徒。如果兰德在两河的田地中看到这种景象,他一定会烧掉周围全部的庄稼,然后又会惊讶于即使是烈火也无法驱散这种死亡的气息。 在他身边,巴歇尔用指节抚着他黑色的长胡须。“我记得它应该还在几里外,那就是不久之前的情形。” “我已经指派巡逻队监视这里了。”伊图拉德说,他盯着那片病态的山坡,“所有报告都一样,这里非常平静。” “这足以让我们产生警觉。”巴歇尔说,“本来这里一直都有小股兽魔人需要剿灭,或者就是有更可怕的东西会把它们吓跑,比如巨虫和血蜂。” 伊图拉德一只手撑在马鞍上,继续盯着妖境,摇着头。“我从没想过会和这种怪物作战。我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但这是截然不同的战争,兽魔人从不需要供给线,我也只在故事里听说过巨虫。” “我会让巴歇尔指派一些军官做为你的顾问。”兰德说。 “这对我会很有帮助。”伊图拉德说,“不过,让他留下来不是更好吗?他的士兵可以巡视这个地区,而你可以在阿拉多曼使用我的部队。我无意冒犯,大人,但难道你不认为让我们在对方的领土上工作有些不合情理吗?” “不。”兰德说。这并非不合情理,尽管其中的理由相当苦涩。他信任巴歇尔,沙戴亚人也一直在为兰德英勇奋战。但把他们留在自己的土地上是危险的。巴歇尔是女王的亲戚,他的部下更是和这里的居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如果沙戴亚人问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真龙信众,他们该如何回答?虽然表面上看来怪异,但兰德知道,如果他在沙戴亚留下一支异邦军队,那么造成的冲突就会小很多。 对于伊图拉德的安排,他也有着同样冷酷的理由。这个人已经发誓向他效忠,但忠诚是会改变的。在这里,紧邻妖境的地方,伊图拉德和他的部队将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反抗兰德。他们所处的地方对他们充满了敌意。兰德的殉道使是他们唯一能迅速返回阿拉多曼的管道。而如果任由他们留在家乡,让伊图拉德处在进退自如的环境里,也许他会认为转生真龙的保护是没有必要的。 将军队留在陌生的环境里是一种保障安全的手段。兰德痛恨这样想,但这是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之间一个主要的差别,只有现在的他才能完成他所肩负的任务,无论他多么痛恨这样。 “那瑞玛,”兰德喊道,“神行术。” 他不必转身,就能感觉到那瑞玛捉住了至上力,开始进行编织。令人迷醉的感觉刺激着兰德的神经,但他努力将诱惑压了下去。现在,要在捉住至上力的时候不吐光胃里的东西已经愈来愈难了。他不打算在伊图拉德面前显示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等这个星期结束时,你会得到一百名殉道使。”兰德对伊图拉德说,“我想,你应该能充分利用他们。” “是的,我想我可以。” “我每天都要得到报告,即使什么事都没发生。”兰德说,“用神行术派遣信使。我会在四天后返回班达艾班。” 巴歇尔嘟囔了一声。这是兰德第一次提到转移。兰德调转马头,朝他们身后宽大的神行术通道走去。像以往一样,一些枪姬众已经率先冲进了通道。那瑞玛站在通道一旁,两条黑色的发辫上系着银铃。在成为殉道使之前,他也是边境国人。有太多事情会影响忠诚。对于那瑞玛,排在第一位的又是什么?他的故乡?兰德?约缚他的两仪师?兰德确定这个人对自己是忠诚的,他是从杜麦的井就开始跟随兰德的殉道使之一,但最危险的敌人就是那些你以为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没有一个能信任!路斯·瑟林说着,我们绝不该让他们如此靠近我们。他们一定会背叛的! 那个疯子总是没办法和其他能导引的男人相处。兰德催赶泰戴沙向前走去,全然不理会路斯·瑟林的胡言乱语。但这个声音总会让他回到那个夜晚,在那时的梦中,他遇到了莫瑞笛。当时他的意识中没有路斯·瑟林。想到自己的梦已经不再安全,他的肠胃就会一阵抽搐。梦境本来是他的避难所。没错,他会做噩梦,但那是他自己的噩梦。 为什么当他在煞达罗苟斯与沙马奥作战时,莫瑞笛要救他?那个家伙到底在编织一张怎样的罗网?他说是兰德闯入了他的梦。这只是一个谎言吗? 我必须消灭他们,他想,必须消灭全部的弃光魔使。这次我必须做好这件事。我必须足够刚硬。 只是明不希望他变得这么刚强。他不想让她害怕,也不想让任何人害怕。对于明,他尤其不能视为儿戏。也许她会说他是傻瓜,但她没有说谎,他很想成为明希望他成为的人。但他又能怎样?一个会笑的人能够去面对他要在煞妖谷中所做的一切吗? 为了生存,你必须死。这是他三个问题中一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成功了,他的记忆,他想要保护的一切将会在他死后留存下来。这种想法不会让人感到舒服。他不想死,有谁会想死?艾伊尔人也说他们不会主动寻求死亡,只是当死亡到来时,他们会张开双臂拥抱它。 他走进通道,回到阿拉多曼的庄园中。周围是环绕他的松树、经过无数次踩踏的棕褐色地面和远处一排排的帐篷。要从容迎接自己的死亡,与暗帝作战,让自己的血泼洒在岩石上,只有足够刚强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些。有谁能对这样的事情露出笑容? 他摇摇头,脑子里的路斯·瑟林对这种事丝毫没有帮助。 她是对的,路斯·瑟林突然说道。 她?兰德问。 那个漂亮的,有一头短发的。她说我们需要打破封印。她是对的。 兰德的身体僵住了,完全没看见跑过来打算牵走泰戴沙的马夫。路斯·瑟林竟然会对一件事表示同意…… 那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兰德问。 我们死掉。你答应过,我们可以去死! 只有在我们能够战胜暗帝时。兰德说,你知道,如果他赢了,我们将一无所有,甚至连死亡也得不到。 是的……一无所有,路斯·瑟林说,这样很好。没有痛苦,没有悔恨,什么都没有。 兰德感觉到一阵寒意。如果路斯·瑟林开始这样思考……不,兰德说,不会是什么都没有。他将得到我们的灵魂。痛苦会比现在更甚,更加可怕。 路斯·瑟林开始哭泣。 路斯·瑟林!兰德在脑海中大喊,我们要怎么做?上一次你是如何封印住裂隙的? 那没有用,路斯·瑟林悄声说,我们使用阳极力,但我们会让它触及暗帝。这是唯一的办法!必须有某种东西触及他,必须有某种东西封闭裂隙。但他会污染那东西。封印是无力的! 是的,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兰德想。 寂静,兰德等待了一段时间,然后从泰戴沙的背上滑下来,让那名紧张的马夫把它牵走。其余的枪姬众正从宽大的通道中跑过来,巴歇尔和那瑞玛走在最后。兰德没有等待他们。他注意到达弗朗·巴歇尔的妻子黛拉·巴歇尔正站在神行术场地外面。这名如同雕像一般高大优美的女子有着一头黑发,只是在鬓角处能够见到一丝丝雪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兰德一眼。如果巴歇尔为兰德尽忠而死,她会做些什么?她会继续追随兰德,还是会率领部队离开,返回沙戴亚?和她的丈夫一样,黛拉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在这方面,她甚至强过她的丈夫。 兰德微笑着向她点头,然后就从她身边走过,穿过夜晚的营地,朝庄园走去。看来,路斯·瑟林并不知道该如何封印暗帝的牢狱。那么他的声音又有何用?该死的,兰德还一直指望他能告诉自己答案! 这里人们在看到他大步走过时,大多会识趣地让到一旁。兰德还记得自己不是这么可怕的时候,当时他只是个普通的牧羊人。但转生真龙兰德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他是一个需要担负责任的人,他必须这样。 责任。责任重如山岳。兰德觉得自己已经被十几座不同的山岳困住,且每一座山都要压碎他。在这些力量的压迫下,他的心情仿佛正在地下深处沸腾。它们难道不是迟早会迸发出来吗? 他摇摇头,朝庄园宅邸走去。迷雾山脉就在东边,太阳正在落下,连绵不绝的高山沐浴在红色的光芒中。在那道山脉的另一边,向南一些,就是伊蒙村和两河。竟然离他这么近,这种感觉真是怪异。那是他再也看不到的家园。回到那里,只会吸引敌人去摧毁他所深爱的一切。他竭尽全力让他的敌人们认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有时候,他很害怕自己的伪装会变成真的。 山岳,山岳一样的责任,而这个责任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在身边这道山脉的南边,居住着他的父亲,谭姆。兰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谭姆是他的父亲,这是兰德的决定。他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名叫姜钝的艾伊尔部族首领。兰德知道他是一个有荣誉的人,但这并不能让他成为兰德心中真正的父亲。 有时候,兰德渴望听到谭姆的声音,得到他的智慧。但也是在那些时候,兰德知道自己必须成为最刚强的人,哪怕只是片刻的软弱,片刻向父亲寻求援助的心愿,都会毁掉他努力想要保护的一切,这其中也包括谭姆的生命。 兰德从宅邸前面被烧穿的大洞走进宅邸。现在这个大洞上挂了一块厚帆布,充当临时门户。他背对着迷雾山脉,孤身一人。他需要孤独。当他到达煞妖谷时,依靠任何人都意味着冒险让自己变得软弱。在最后战争中,他只能依靠自己。 责任。一个人必须背负多少座高山? 宅邸室内依然能闻到一股烟气。特莱恩领主一直不停地抱怨这场火,直到兰德命令对他做出补偿,尽管邪恶泡沫并不是兰德的错。或者这真的与他有关?身为时轴,会对周围产生很多奇怪的影响,可能会让人们说出他们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也可能让那些动摇的人对他献上忠诚。他是麻烦的聚集点,也包括邪恶泡沫在内。他没有选择让自己成为这种焦点,但他的确选择了住在这栋房子里。 不管怎样,特莱恩终归是得到了补偿。这点钱与兰德建立军队耗费的资金相比,不过是九牛藏书网一毛,而即使是兰德的军费,也远远无法和他决定向阿拉多曼以及其他罹难之地提供食物的经费相比。现在他属下的财政职员们已经在担心,他在伊利安、提尔和凯瑞安的资产很快就要耗尽了。兰德没有告诉他们,对此他完全不在乎。 他要带领这个世界进入最后战争。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可以留下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轻轻响起。那不是路斯·瑟林的声音,而是他自己的想法,一个很细微的声音。这个声音属于那个在凯瑞安和安多建立学校的他。你希望自己在死后还能被人记住吗?那么,你怎么能把所有那些追随你的人都丢进战争、饥荒和混乱之中,只留下毁灭? 兰德摇摇头。他不可能修复每一件事!他只是一个人。去在意最后战争以后的事是愚蠢的,他没办法顾及那个时代的世界,他不能。这种 4e8b." >事只能让他无法将精力集中在他的目标上。 那么他的目标又是什么?那个声音似乎还在说着,是活下来,还是世界的繁荣?你留下的将是下一次世界崩毁,还是一个新的传奇纪元? 他没有答案,路斯·瑟林稍稍醒来,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什么。兰德登上通往宅邸二楼的阶梯。光明啊,他真的很累了。 那个疯子在说什么?当他封印暗帝牢狱的裂隙时,他使用了阳极力。这是因为当时大多数两仪师都反对他,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了百盟团,他那个时代最强大的男性两仪师。女性两仪师都认为他的计划太过冒险。 更早一些时候,兰德觉得他几乎能记得当时的情形,不是具体事件,而是愤怒、急迫和决心。错误是出在没有同时使用至上力男性的一半和女性的一半吗?暗帝是因此才能发动反击,污染了阳极力,将路斯·瑟林和百盟团逼入疯狂吗? 事情会是这么简单吗?封印暗帝到底需要多少两仪师?如果加上全部能够导引的智者,是否就足够了?他肯定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有一个小孩玩的游戏,叫做“蛇与狐狸”。据说要在那个游戏中取胜,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破规则。那么,他还有什么计划藏书网?能不能打破规则,杀死暗帝?这个计划是他或转生真龙敢于设想的吗? 他走过咯吱作响的木制走廊,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明正躺在原木搭成的床上,用枕头撑起上半身,穿着她的绣花绿色长裤和亚麻衬衫,借着灯光看着一本书。一名年长的女仆正在旁边收拾她晚餐后的食碟。兰德扔下外衣,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右手。 当他坐到床边的时候,明把书放到一旁。那本书的名字叫《前崩毁时代遗物的广泛讨论》。她坐起身,伸出一只手帮兰德揉搓着后颈。瓷盘在女仆手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女仆鞠躬道歉,并加快速度把桌上的食盘放进身边的篮子里。 “你又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牧羊人。”明说。 “我只能这样。” 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脖子,让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哼了一声。“你根本不必这样。”她的双唇就贴在他的耳边,“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如果你在最后战争前就累垮了,你如何去迎接那场战争?光明啊,兰德,我已经有几个月没听到你的笑声了。” “这真的是一个需要笑声的时代吗?”他问,“你要我在孩子们被饿死、男人们相互杀戮时感到高兴?我应该为了兽魔人通过道门四处流窜而欢笑?当大部分弃光魔使还在密谋该如何杀死我的时候,我也必须感到快乐吗?” “嗯,不是这样,”明答道,“当然不是。但我们不能让这个世界的问题压垮我们。凯苏安说……” “等等。”兰德一声断喝,猛地转过头,面对着明。她正跪在床上,黑色的短发盘卷着垂到下巴旁。看起来,她被兰德的声音吓到了。 “凯苏安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兰德问。 明皱起眉头。“没关系。” “是她告诉你该说些什么,”兰德说,“她利用你来控制我!” “别这么白痴!”明说。 “她都说过我些什么?” 明耸耸肩。“她很担心你会变得过于冷酷。兰德,这又怎么了?” “她想要控制我。她在利用你。你都对她说过些什么?” 明又用力捏了他一把。“我不喜欢这种腔调,蠢货。我以为凯苏安是你的顾问。为什么我需要在意在她面前都说过些什么?” 那名女仆手中的碟子又发出叮当响声。为什么她不能快点离开!兰德不希望别人听到他们现在的谈话。 明不可能与凯苏安合作,可能吗?兰德完全不信任凯苏安。如果她控制了明…… 兰德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他并不怀疑明,他怀疑吗?明对他一直都是诚实的,绝不会对他有任何心机。如果他失去了她,又该怎么办?让光明烧了我吧!他想,她是对的,我变得太冷酷了。如果我开始怀疑所有爱我的人,我又会变成什么?那时的我绝不会比路斯·瑟林好到哪去。 “明,”他让自己语气缓和下来,“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太过分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明显放松许多。然后,她突然僵在那里,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一件冰冷的东西环绕在兰德的脖子上。 兰德立刻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并转过身。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女仆全身闪烁着光芒,一转眼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皮肤、黑眼睛的女人。在那个女人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闪耀着胜利的喜悦,是色墨海格。 兰德的手感觉到金属的冷硬,仿佛寒冰一样的金属环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在愤怒中,他想要抽出黑色龙纹剑鞘中的佩剑,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这么做。他的双腿绷紧,仿佛需要支撑某种难以想象的重量。他捉住脖子上的项圈,至少他的手指还能活动,但这只项圈却仿佛是完整的一块,上面找不到任何缺口。 这时,兰德感觉到一阵恐惧。他直视色墨海格的眼睛,后者正朝他显露出愉悦的笑容。“我等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能将支配之锁套在你的脖子上,路斯·瑟林。真是世事无常啊,难道……” 有什么东西闪过。色墨海格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却已经有另一股力量将那把匕首弹开了。兰德相信那是风之力的编织,只是他看不见阴极力。不过明的匕首还是在色墨海格的脸上留下一道伤口,接着才戳在木门上。 “卫兵!”明喊道,“枪姬众,敌袭!卡亚肯有危险!” 色墨海格骂了一句,一挥手,明的声音被打断了。兰德焦急地挣扎着,想要捉住阳极力,却失败了。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明被风之力扔到床上,嘴也被封住。兰德想要冲到明身边,却再次发现自己无法动作。他的双腿完全拒绝移动。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另一个女人快步走了进来。她朝门外瞥了一眼,仿佛在提防着什么,然后才关上房门。爱萨。兰德感觉到一阵希望。但那个小个子女人很快就走到色墨海格身边,拿起连接兰德脖子上项圈的另一只手镯。她抬起头看了看兰德,双眼通红,显得很迷茫,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她的头。但她一看见兰德跪在地上,立刻也露出了微笑。“你终于服从了自己的命运,兰德·亚瑟。你将跪倒在暗主面前,承认自己永恒的失败。” 爱萨。爱萨是黑宗。让光明烧了她吧!兰德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麻,他感觉到爱萨拥抱了阴极力。这两个女人站在他面前,各戴着一只手镯。色墨海格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兰德咆哮一声,扑向色墨海格。他不能就这样成为俘虏! 那名弃光魔使摸了摸脸颊上流血的伤口,恨恨地一咋舌。她穿着一条暗褐色的长裙。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又从哪里搞到这个被诅咒的项圈?兰德本来已经把它交给了凯苏安妥善保管,那个两仪师发誓会保证它绝对安全! “没有卫兵会来了,路斯·瑟林。”色墨海格不在意地说着,举起她戴着手镯的手。那只手镯的色泽形状与他脖子上的项圈相配。“我已经在这个房间周围布下隔音结界。你会发现,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做任何动作。你一定已经试过了,并且知道这是徒劳的。” 兰德绝望地再次试图碰触阳极力,却什么都没找到。在他的脑海中,路斯·瑟林开始嚎叫、哭泣,兰德觉得自己几乎要和那个疯子一样了。明!他必须保护她。他必须强大! 他强迫自己向色墨海格和爱萨逼近,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在移动别人的腿。他被困在自己的脑子里,就像路斯·瑟林一样。他张开嘴,想要咒骂,却只是发出一阵含混的吼声。 “是的,”色墨海格说,“未得到允许,你不能说话。我建议你不要再试图碰触阳极力了,你不会喜欢那样做的后果。当我测试支配之锁时,我发现它要比霄辰人的罪铐精致得多。那些罪铐还允许佩戴者有一定的自由,而且它的控制手段也不过是会让佩戴者的身体感到不适。支配之锁则会造成更加彻底的服从。你会完全按照我的意愿行动。比如……” 兰德站起身,双腿违抗自己的意志开始移动。然后,他举起手,掐住了自己在项圈上方露出的喉咙。他大喘着气,踉跄着,再次狂乱地扑向阳极力。 他立刻感觉到痛苦,就好像落入一缸燃烧的热油,然后这种滚烫的液体又注入了他的血管。他在惊骇和剧痛中尖叫着,瘫倒在地板上。疼痛让他全身痉挛,他的视野开始蒙上一片黑。 “你明白了。”色墨海格的声音仿佛非常遥远,“啊,我已经忘记这种满足感了。” 疼痛感就像一百万只蚂蚁咬穿他的皮肤,直到骨髓。他挣扎着,肌肉却已经绞拧在一起。 我们又被锁在箱子里了!路斯·瑟林哭嚎着。 突然间,他也有了这样的感觉。黑影向他逼近,要将他压碎。他的躯体因为不断被鞭打而疼痛难忍,他的意识疯狂地想要保持理智。路斯·瑟林成为他唯一的同伴。他还记得自己最初与这个疯子沟通时的样子。在那一天之前,路斯·瑟林对他只有零星而混乱的回应。 兰德一直不愿意将路斯·瑟林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他疯狂的那一部分,能够应对各种折磨的那一部分。对那一部分而言,更多的痛苦和折磨是没有意义的。你不能向一只已经盛满水的杯里注入更多的水。 他停止了尖叫。疼痛仍然存在,让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但尖叫声不会再有了。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色墨海格俯视着他,双眉紧皱,血沿着她的下巴不住地滴下来。另一阵疼痛涌过他的全身,虽然那已经不像是他的身体了。 他抬起眼睛盯着色墨海格,一言不发。 “你在干什么?”色墨海格开始强迫他,“说话啊。” “你对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低声说道。 又是一阵疼痛。虽然外表依旧维持着平静,虽然体内有一部分正不由自主地悄悄啜泣,但他还是感到惊讶。并不是惊讶于自己没有屈服,而是惊讶于他真的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痛苦。被锁在箱子里,肋侧的两个伤口不断让他的血液腐败,被鞭打,被羞辱,经历过无数哀伤,准备将自己杀死。他能够清晰地记得所有这些。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色墨海格还能对他做些什么? “伟大的主人。”爱萨转向色墨海格,她的眼里仿佛还带着微弱的晕眩感,“也许我们现在应该……” “闭嘴,蠕虫。”色墨海格骂了她一句,抹去下巴上的血迹,然后看了看手上的血。“那些匕首已经两次尝到过我的血了。”她摇摇头,转脸向兰德露出微笑。“你说我对你已经做不了什么?你忘了,路斯·瑟林,你忘记了是在对谁说话。痛苦是我的特长,而你还只不过是个孩子。我曾经打垮过比你强大十倍的人。站起来。” 他依言而行。疼痛并没有消失。色墨海格显然要一直让他保持着这种疼痛,直到他有所反应。 他服从了弃光魔使无声的命令,转过身,看到明被看不见的风之力绳索绑缚着,悬在半空中。她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双臂背在身后,嘴巴被风之力紧紧地塞住。 色墨海格咯咯地笑着。“你说,我做不了什么?” 兰德捉住阳极力,但不是出于他的选择。咆哮的能量冲入他的身体,带来那种他始终都无法理解的恶心感。他倒在地上,在呻吟中吐光了胃里的东西,整个房间在他四周颤抖,旋转。 “真是奇怪啊,”他听到色墨海格在很远的地方说话。他摇着头,仍然握持着至上力,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和阳极力奋力搏斗,强迫这股狂野的能量服从他的意志。这就像是要用锁链勒住暴风。即使在他健康强壮的时候,这么做也绝不容易。而现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使用它,路斯·瑟林悄声说道,杀死她,不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 我不会杀死女人。兰德顽固地想,一个回忆的影子从他的脑海深处浮现。我不会越过这道线…… 路斯·瑟林吼叫着,想要从兰德手中夺过至上力,却没有成功。实际上,兰德发现他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导引。就像没有色墨海格的允许,他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按照色墨海格的命令调整着脚步。房间逐渐稳定下来,恶心的感觉退去了。然后,他开始进行编织,开始凝聚魂之力和火之力。 “是的,”色墨海格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如果我记得没错……男性这么做的方式真是奇怪。” 兰德做出编织,又把编织推向明。“不!”他尖叫着,“不能这样!” “啊,看起来,”色墨海格说,“你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编织碰触到明,让她的身体也在痛苦中扭曲。兰德继续导引着,被迫将复杂的导引送入明的身体。泪水涌出他的眼眶。这种编织唯一的作用就是带来痛苦,极为剧烈的痛苦。色墨海格一定已经放开了塞住明嘴巴的风之力,明开始尖叫、哭泣。 “不要这样,兰德!”她开始哀告,“求求你!” 兰德愤怒地咆哮着,想要阻止这一切,却无能为力。透过约缚,他能够感觉到明的痛苦,感觉到自己所施加的酷刑。 “不要这样!”他吼叫着。 “乞求吧。”色墨海格说。 “求求你。”他一边说,一边哭泣,“求求你,我恳求你。” 突然间,他停住了话音。折磨的编织解开了。明仍然悬挂在半空中,不住地呜咽着,目光中只有在巨大的痛苦后留下的呆滞。兰德转过身,面对着色墨海格和她身边矮小的爱萨。那名黑宗显得非常害怕,仿佛被卷进一个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漩涡。 “那么,”那名弃光魔使说道,“你终于明白了,你一直是想要侍奉暗主的。现在我们要离开这个房间,去对付那些囚禁我的所谓的两仪师。我们会前往煞妖谷,让你跪伏在暗主面前。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低下头。一定有办法摆脱困境!他想到这名弃光魔使会利用他来撕裂追随他的人。他们会害怕攻击他,惟恐伤害到他。他看到自己亲手造成的鲜血、死亡和毁灭。这让他不寒而栗,让他的心变得一片冰冷。 他们赢了。 色墨海格向门口瞥了一眼,然后转回身看着他,微笑着说:“但恐怕我们必须先处理掉她。让我们开始吧。” 兰德转过身,向明走过去。“不!”他吼道,“你答应过,只要我求你……” “我什么都没答应过。”色墨海格大笑着说,“你求我时的样子很好看,路斯·瑟林。但我决定无视你的哀求。不过,你可以放开阳极力,我现在想看到一些更加亲昵的场面。” 阳极力消退了,兰德感觉到能量的萎缩和颓丧的情绪。周围的世界变得灰暗模糊。他迈步向明逼近。明看着他,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然后,他的手按在明的喉咙上,手指逐渐收紧。 “不……”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截断了明的呼吸,恐惧地低声说道。明的身体跌落下来。他不情愿地把她按在地上,轻松地制伏了她的挣扎。他俯压在她身上,右手顶住她的喉咙,让她逐渐窒息。她看着他,眼珠开始从眼眶中鼓起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 色墨海格笑了。 伊琳娜!路斯·瑟林在恸哭。哦,光明啊!我杀了她! 兰德更加用力,将体重都压在那只手上。他的手指压迫着明的皮肤,感觉到她的喉管。这就好像他正勒着自己的心。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除了明以外,一切都看不见了。他能感觉到明的动脉在自己的手指间跳动。 那双美丽的黑眸在看着他,就算被他杀死,她也依然爱着他。 不能这样! 我杀了她! 我疯了! 伊琳娜! 一定有办法脱困!一定有办法!兰德想要闭起眼睛,但他不能,她不会让他那样做。不是色墨海格,而是明。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泪水从颊边滑落,黑色的卷发散乱地铺在脸庞上。她是那么美。 兰德蹒跚地寻找着阳极力,却无法碰触它。他用尽自己每一点意志力,要松开紧握的手指,但它们只是不断地收紧。兰德感觉到恐惧。他明白她的痛苦。明的脸变成了紫色,她的眼皮开始歙动。 兰德发出哀嚎。不能这样!我不能再这么做! 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他的身体变成一块寒冰。然后,冰冷消失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情绪,没有愤怒。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力量,那就像是一池水,在他的视野之外沸腾翻涌。他的意识向那股力量伸展过去。 一张被迷雾覆盖的面孔出现在兰德面前,他看不清那张脸的细节。转眼间,那张脸就消失了。 兰德发现自己体内充满了异样的力量,不是阳极力,也不是阴极力。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哦,光明啊,路斯·瑟林突然开始尖叫。这不可能!我们不能使用它!离开它!我们捉住的是死亡。死亡和背叛。 是他。 兰德闭上眼睛,跪在地上,直起上身。然后,他开始导引那种怪异的、未知的力量。能量和生命涌入他的躯体,如同阳极力的洪流,只是更有着十倍的甜美、百倍的凶暴。它让他充满生机,让他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未真正地活过。他从不曾想象过自己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它甚至能够与兰德从珂丹卡中汲取的阳极力相媲美。 他尖叫着,因为愤怒,也因为狂喜。他编织出巨大的火之力和风之力长矛,狠狠朝脖子上的项圈击去。烈火和熔融的金属向四周飞溅,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每一粒金属碎屑,因为它们的高热而波动的空气,以及它们击打在墙壁和地板上时激起的烟尘。他睁开眼睛,放开明。明喘息着,同时仍然在呜咽着。 兰德站起来,转过身,白热的岩浆在他的血管中涌动,就如同色墨海格折磨他时一样,却又完全不同。虽然痛苦依旧,他却又感到巨大且纯粹的喜悦。 色墨海格的脸上充满了惊恐。“这……这不可能……”她说道,“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你不可能……”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兰德。“真力。至尊暗主,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 兰德抬起一只手,体内充满了他所不理解的力量。他做了一个简单的编织,一道纯粹的白光,一股净化的火焰从他的手中射出,击中色墨海格的胸口。色墨海格闪耀了一下,消失了,只在兰德的视野中留下一片模糊的阴影。她的手镯掉落在地上。 爱萨跑向门口,却被另一道白光射中,全身同样化作一团光芒,又迅速消失了。她的手镯同样掉落在地。曾经佩戴这两只手镯的人完全从因缘中被剥离了。 你干了什么?路斯·瑟林问。哦,光明啊,就算是再一次被杀死,也要好过……哦,光明啊,我们彻底完了。 兰德继续品尝着这股力量,然后极为不舍地放开它。他想要继续握住这股力量,但他太疲惫了。力量的消失只给他留下一片麻木。 或者……不,这种麻痹感和他刚刚掌握的力量没有关系。他转过身,低头看着明。明低声咳嗽着,揉搓着脖子,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觉得很害怕。兰德怀疑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他了。 他错了,色墨海格确实还能对他做一些事。他刚刚正在杀死一个他所深爱的人。当他还是路斯·瑟林时,他曾经这么做过,但当时他已经疯了,无法控制自己。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伊琳娜的,仿佛那只是一个被深深封锁在迷雾中的梦。只有在伊煞梅尔唤醒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杀死爱人的感觉是什么了。 “它发生了。”兰德悄声说道。 “什么?”明问,然后又咳嗽起来。 “最后一件他们可能对我做的事。”他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他们现在夺走了我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兰德?”明继续问。她再次揉搓着脖子,上面已经能看到明显的瘀伤了。 兰德摇摇头。门外的走廊里终于传来叫喊声,也许殉道使们感觉到他导引阳极力。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明。”他说着,转向门口,“你要我变得柔软,会笑,但我无法再答应你了。我很抱歉。” 数个星期前,他决定自己必须变得强大,如果他是铁,他就要变成钢。而现在他相信,连钢都显得太软弱了。 他会变得更加刚硬。他知道该怎么做。不止是钢,而是要变成昆达雅石。很久以前,谭姆曾经教导他进入虚空。现在他要进入自己的虚空,在这种虚空中,他将没有任何情绪。完全没有。 他们不可能摧毁他,也不可能让他屈服。 它发生了。 第二十三章 空气中的扭曲 “看守她的姐妹们怎样了?”凯苏安一边问身边的梅瑞丝,一边大步走上楼梯。 “感谢光明,珂丽勒和耐苏恩还活着,但她们都极度虚弱。”梅瑞丝提起裙摆,快步跟随着凯苏安。那瑞玛走在她们身后,辫梢上的铃铛微微作响。“戴吉安死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还活着。” “护法,”凯苏安说,“杀死两仪师,护法立刻就会知道。”即使这样,护法当时一定也会有不正常的感觉。她们必须就此对那些护法进行查问。 戴吉安并没有还在世的护法。对于那位讨人喜欢的姐妹,凯苏安感到一种针刺般的遗憾,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推到一旁。现在没时间哀悼死者。 “另外两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梅瑞丝说,“但我找不到编织留下的痕迹,那瑞玛也找不到。在警报响起之前,我们刚刚发现她们。然后我们在确认亚瑟还活着、敌人也已经被消灭后,就立刻来找你了。” 凯苏安用力点了一下头。竟然在她去智者营地时发生这种事!索瑞林和一小队智者正跟在那瑞玛身后。凯苏安不敢放慢步伐。那些急于见到亚瑟的智者很可能会把她踩在脚下,从她的身上径直走过去。 走上二楼,冲向兰德的房间。他怎么会给自己惹上这么多麻烦!那个该死的弃光魔使是怎么从监牢里逃出来的?一定是有人在帮她。这意味着在这里也有暗黑之友。这种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如果白塔有暗黑之友,她们当然也会潜入此地。但什么样的暗黑之友能一次制伏三名两仪师?无论是导引阳极力还是阴极力,都不可能让姐妹和殉道使们毫无察觉。 “会是有人在茶里动手脚吗?”凯苏安低声问梅瑞丝。 “不知道。”这名绿宗答道,“只有等到她们两人醒过来,我们才能搞清楚。我们才刚让她们脱离恍惚状态,她们就都昏过去了。” 凯苏安点点头。亚瑟的屋门敞开着,枪姬众簇拥在门外,如同一群刚刚发现自己的蜂巢不见的黄蜂。凯苏安也无法责怪她们,很显然,亚瑟并没有详细告诉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蠢男孩能活下来就是他走运了!该死的光明,真是一团乱,凯苏安一边想着,走过枪姬众,进入了房间。 一小群两仪师簇拥在房间对面,正低声交谈着。.萨伦妮、布莲安、柏黛恩……营地中的其他人或者死了,或者已经卧床不起,只有爱萨现在还不见踪影。爱萨到底在哪里? 那三个人朝走进房间的凯苏安点头示意,凯苏安却几乎没有瞥她们一眼。明坐在床上,揉着脖子,双眼通红,一头短发蓬乱,脸色苍白。亚瑟站在敞开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晚,右手在背后握住光秃秃的左腕。他的外衣被扔在地上,上身只穿着白衬衫。一阵冷风吹进来,吹动了他金红色的头发。 凯苏安扫视着整个房间。走廊上,智者们已经开始向枪姬众查问情况了。“出了什么事?” 明抬起头,在她的脖子上能看到红色的瘀痕。站在窗前的兰德没有转过身。傲慢的男孩,凯苏安一边想着,走进房间。“说话,男孩!我们需要知道整个营地是否都有危险。” “危险已经被消除了。”兰德轻声说。他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凯苏安犹豫了一下,她本以为这个男孩会怒不可遏,或者也许可能会有胜利的喜悦,至少应该有一些疲惫,但他的声音里只有冰冷。 “你能解释一下吗?”凯苏安继续问。 他终于转过身,看着凯苏安。虽然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凯苏安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依然是那个愚蠢的男孩,个子太高、太自信、太刚愎自用。而现在,他显露出一种奇怪的平静态度,只是这股气势还带着一道黑暗的感觉,仿佛这个镇定自若的人已经踏上绞刑架的阶梯,即将把自己的 8116." >脖子伸进绞索里。 “那瑞玛,”兰德的目光越过凯苏安,“我有一个编织要教你,记住它,我只示范一次。”随后,他伸出手,一道耀眼的白色烈火从他的指间射出,击中地板上他的外衣。一片闪光之后,那件外衣消失了。 凯苏安吸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不要使用这个编织,男孩!你绝不能这么做,听到我的话了吗!这不是……” “这是我们在与弃光魔使作战时必须使用的编织,那瑞玛。”亚瑟说道。他平静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凯苏安。“如果我们用别的手段杀死他们,他们都会重生在世上。这是一件危险的工具,但其实只是一件工具,就像其他手段一样。” “这是被禁止的。”凯苏安说。 “我已经决定了,它不再被禁止。”亚瑟平静地说。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编织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你这个玩火的小孩……” “我见过烈火摧毁整座城市,”亚瑟的眼里放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我见过因缘被它烧得千疮百孔。如果你说我是小孩,凯苏安,那么你们这些比我少了千年经历的人又是什么?”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光明啊!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凯苏安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那么,色墨海格死了?” “比死亡更悲惨。”亚瑟说,“或者我应该认为,这样要好得多。” “那么,我想我们可以继续……” “你认得这个吗,凯苏安?”亚瑟朝床上一件金属器物点点头,那件器物大半被床单遮住了。 凯苏安犹豫着走过去。索瑞林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很显然,这名年老的智者不想和现在的亚瑟交谈。对此凯苏安完全理
.99lib.解。 凯苏安拉起床单,看见一对她极为熟悉的手镯。只是项圈不在这里。 “不可能。”她悄声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亚瑟用那种令人颤栗的平静嗓音说,“我告诉过我自己,这显然不可能是我给你的那件特法器。你答应过我,会妥善收藏并看管它。” “那么,”凯苏安颓然说道。她重新用床单盖住那两只手镯。“这东西已经被处理掉了?” “是的,我已经派人去你的房间。告诉我,你一直把这件特法器放在那个盒子里吗?我们发现盒子敞开着,就扔在你房间的地板上。” 一名枪姬众拿来一只她同样熟悉的橡木盒子,显然,这就是她负责看管的那件特法器。凯苏安愤怒地转向亚瑟。“你搜查了我的房间!” “我不知道你去了智者那里。”亚瑟说,他向索瑞林和艾密斯点头致意。他们犹豫着回了礼。“我派仆人去找你,因为我害怕色墨海格也许会去找你复仇。” “她们不可能会碰到这东西。”凯苏安从枪姬众手中接过那只盒子,“这上面被设置了非常复杂的结界。” “还不够复杂。”亚瑟转过身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移向窗外,继续俯视着远处的营地。 房里陷入沉默。那瑞玛悄声询问明是否安好。但当亚瑟不再说话,他也立刻闭上了嘴。兰德显然认为凯苏安应该为男性罪铐被盗负责。但这是荒谬的,她已经为这副罪铐布下她所知的最强的结界。但谁知道弃光魔使竟然能够穿透这些结界? 亚瑟是怎么战胜那名弃光魔使的?这盒子里其他的东西呢?是亚瑟取得了钥匙,还是色墨海格拿走了那只雕像?她敢向亚瑟问起这件事吗?沉默持续着。“你在等什么?”她终于鼓起全部勇气问道,“你想要我道歉吗?” “要你道歉?”亚瑟问。他的声音中并没有半点幽默的意味,只有那种一成不变的冷静。“不,我想,我就算能让石头开口向我道歉,也不可能让你向我道歉。” “那么……” “我放逐你,从此再不愿见到你,凯苏安。”他轻声说,“如果我在今晚之后再看见你的脸,我就会杀死你。” “兰德,不!”明从床边站起身。他并没有朝明转过身。 凯苏安感觉到一阵惶恐,但她的愤怒立刻就将其余的情绪推到一旁。“什么?”她高声说道,“这太愚蠢了,男孩。我……” 他转过身,又一次,他的目光让凯苏安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危险。一道阴影覆盖住他的眼睛,也让凯苏安感觉到一种恐惧。她本以为自己久经历练的内心已经不会再有这种恐惧了。在凯苏安眼中,亚瑟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扭曲了。她几乎以为这个房间也在变暗。 “但……”凯苏安发现自己有些口吃,“但你不会杀女人,这所有人都知道。你甚至不会让枪姬众去做任何危险的事!” “我被迫修改了自己的规则。”亚瑟说,“从今晚开始。” “但……” “凯苏安,”他轻声说,“你相信我能杀死你吗?就在这里,就是现在,不使用剑和至上力?你是否相信,只要我打算这么做,因缘就会按照我的意愿发生变化,停止你的心跳?并且这一切只是出于……偶然?” 时轴并没有这样的作用。光明啊!它不会这样的,是吗?他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扭曲因缘,他可以吗? 但看着亚瑟的眼睛,她真的相信了。虽然违反了一切逻辑,但当她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离开,就一定会死。 她缓慢地点点头,心中痛恨自己莫名其妙的软弱。 他在她面前转过身,继续望着窗外。“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永远也不要,凯苏安。你现在可以走了。” 凯苏安在晕眩中转过身,从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亚瑟身上散发出一股深黑色的东西,进一步扭曲了空气。她回头看过去,那东西便消失了。她只好咬咬牙,走出了房间。 “让你们的军队做好准备,”亚瑟对留在房里的人们说道。他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我要在这个星期结束时离开。” 凯苏安伸手按住额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心全是汗水。以前,她要对付的是一个倔强却心地善良的男孩,但有人偷走了那个男孩,让现在这个比她遇到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危险的人取而代之。日复一日,他正渐渐地远离他们。 此时此刻,她没有一点该死的线索,让她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新的诺言 在马背上连续赶了两天的路,盖温驱策着挑战登上塔瓦隆西南方的一座山丘。这片原野本该因春天的到来而变成一片绿色,但此刻面前的山坡上只有一些零星的枯草,且它们也早已在隆冬的积雪中被冻死了。灰褐色的地面上偶尔能看到一片紫衫或乌木的小树林,只是许多树林现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战争营地会像饥饿的怪兽一样吞噬周围所有的树木,把它们做成箭支、干柴、建筑材料和攻城器械。 盖温打了个哈欠。昨晚他几乎没睡。布伦的战争营地就在这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如此规模的一支军队很难被组织得井井有条。一小队武装骑兵能够进行迅速移动,就像盖温的青年军。能够灵活机动的部队一般只能有上千人,而且需要是纯骑兵部队,比如沙戴亚人的军队。据说他们的将军能率领七八千人的队伍进行神出鬼没的游击作战。 而山下的这支部队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怪兽。它巨大、散乱,如同一片辽阔的沼泽环绕着中心处一座规模较小的营地,那里也许是两仪师的营区。布伦还派遣部队占领艾瑞尼河两端的桥头小镇,有效地切断了塔瓦隆岛的陆上供给线。 盘踞在塔瓦隆城外的这支军队仿佛一只蜘蛛,正盯着飞舞在它的罗网之外的蝴蝶。数十支骑兵或步兵组成的小部队不断在营地中进进出出,购买食物、传递讯息,仿佛离巢或回巢的蜜蜂。大营地的东边聚集着一片杂乱的棚屋和帐篷,那里居住着跟随军队生活的各色人员。在真正的军营边缘,一道原木墙壁围出一片大约五十码方圆的范围,那里应该是军队统帅的所在。 盖温知道,布伦的哨兵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但现在还没有人来阻拦他。他们也许要等到他试图逃走时才会来捉拿他。一个孤身的旅人,虽然穿着体面的灰色斗篷和长裤,镶蕾丝边的白衬衫,但也不会引起这种部队的兴趣。他可能是一名佣兵,来此要寻找一份靠佩剑挣钱的工作;也可能是当地贵族的信使,因为受到士兵骚扰而来此抱怨;他甚至有可能就是这支军队的一员。虽然布伦的军队中许多军人都已经穿上了制服,但还是有很多人未得到>正式授衔,只在手臂上系了一条简单的黄色布带。 不,仅仅一个人靠近一支军队算不上什么危险,但一个人策马离开反而会让哨兵发出警报。靠近营地的可能是朋友、敌人或普通人,在查看一番后又跑掉的则肯定是一名间谍。盖温在表明来意前只要不做出调头的打算,布伦的卫兵们应该就不会来打扰他。 光明啊,他真希望能得到一张床。过去的两个晚上,他只用斗篷裹住身子睡了几个小时。他感到焦躁和气恼,尤其对自己感到生气。为了避免被青年军追上,他这段时间甚至没有找客栈休息。现在,他只能眨一眨困乏不堪的眼睛,一踢挑战的肚子,跑下山坡。他下定了决心。 不,他在多廉村告别斯利特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青年军已经知道他们的队长成了叛徒。斯利特不会允许他们浪费时间胡乱猜测,那名护法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们。盖温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他曾经的部下们会对他的背叛感到惊讶和不解。但以前当他和他们谈到爱莉达和两仪师时,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露出气愤或困惑的表情。 白塔不值得他效忠,但他不能再回青年军他们那里去了,无论他多么渴望这么做。这是他第一次公然背叛自己的阵营。没有人知道是他帮助史汪逃出白塔,甚至知道他和艾雯有感情的人也很少。 但这么做是对的。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做出违心之事。拯救艾雯,这是他坚信不移的事。 他来到营地边缘,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他痛恨与叛逆两仪师合作,正如同他痛恨自己抛弃了部下。这些叛逆比爱莉达好不了多少。就是她们让艾雯变成玉座,成为爱莉达必欲得之而后快的目标。艾雯!她还只是一名见习生,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就算是这些两仪师争夺白塔的图谋失败了,她们也能逃过一死,但艾雯却势必会被砍头。 我要进去,盖温想,我要去救她。然后我会让她清醒过来,带她离开那些两仪师。也许我还能说服布伦。我们可以一起回安多,去帮助伊兰。 他带着新的决心,压下全身的倦意,催马向前。要到达指挥部,他必须先穿过军队服务人员的营地。烹煮食物的厨师、递送食物和清洗餐具的女人、负责运送食材的马车夫、修理马车的工匠、为拉车的马匹打制蹄铁的铁匠、买卖食物的商人,以及组织这一切人员和活动的军需官。这些人的数量实际上比士兵还要多。一些声名狼藉的商贩和女人们,打算用不良手段从士兵身上多刮些油水出来。还有一些送信的男孩,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也能拿到一把剑。 这里完全是一团混乱,一片由不同色彩和形状的棚屋与帐篷组成的庞杂街区。即使是像布伦这样能力非凡的将军,也只能对军队随员做出这种程度的管制。他的部下也许会服从纪律,但军纪是无法约束军队随员的。 盖温从他们中间走过,没理会那些朝他叫喊着,要为他磨亮佩剑,或者向他兜售甜面包的人。那些小面包的价格很低,因为这里的食物都是出售给普通士兵的。他的战马和上乘穿着已经表明了他是一名军官。如果他在一个人那里花了钱,其他人肯定会把他围住,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些好处。 盖温的眼睛只是望着前方布伦军队的所在。那里的帐篷都按照部队所属分别排列成整齐的阵型,只是在有些地方几顶帐篷聚在一起。盖温不用看,也能大致猜出这座营地的阵型分布。布伦喜欢秩序,但也不会固守成规。他会让军官们按照自己的风格管理营地,这会让营地稍显散乱,但能够更有效地运转。 他直接向木围墙走去,不过身边的军队随员多少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障碍。他们呼喊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与食物、粪便、马匹和廉价香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这片营地不像城市那般拥挤,但混乱则有过之。到处都是篝火的烟气、汗臭和死水的臭气。盖温很想用手绢捂住脸,但他克制着自己,因为这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傲慢的贵族。 所有这些气味、喊声和拥挤的人群让他的情绪变得更糟,但他只能咬紧牙,阻止自己向那些小贩发出咒骂。一个人步履蹒跚地挡住他的去路。他勒住缰绳。这是一个穿着褐色裙子和白色外衫的女人,她的两只手上全是污泥。“让开。”盖温对她喝道。如果他母亲听到他如此怒气冲冲地说话,一定会非常生气。不管怎样,他母亲已经去世了,死在亚瑟的手里。 挡路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急忙让开道路。她用一条黄色头巾系住满头金发,身材微微发胖。盖温在她转过身时,瞥到了她的面孔。 盖温僵在原地。那是一张两仪师的脸!绝对不会错。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个女人已经拉下头巾,快步向远处走去。 “等等!”他喊了一声,调转过坐骑..。但那个女人并没有停下。他犹豫着,垂下手臂,看着那个女人加入到正在盛满水的大木槽旁劳作的洗衣妇之中。如果她打算伪装成一个普通女人,那么她就有该死的两仪师们自己的理由。如果因为盖温而暴露身份,她肯定不会高兴的。好吧,盖温压下心中的气恼。艾雯,他的目标只有艾雯。 当盖温到达环绕指挥所的围墙时,空气终于变得可以呼吸了。一队士兵守卫在围墙门口,手持斧枪,头顶的钢盔映射着日光。同样的钢质胸甲上雕着布伦的三星标志,大门旁则竖着一面绣有塔瓦隆之焰的旗帜。 “是佣兵吗?”一名士兵朝停在大门前的盖温问道。这名身材魁梧的士兵在左肩上有一道红色条纹,表明他是一名士官。他没有拿斧枪,而是在身侧挂着一柄佩剑。他的胸甲只能勉强罩住他的肚子。在他的下巴上长着许多红色的短须。“你要去见奥丹队长。”那个人一边说,一边哼着,“就是外面营地里的那顶蓝色的大帐篷。看来你有自己的马匹和剑,这样能让你有一笔不错的报酬。”那个人朝军营中指了指,但盖温对他所指的地方并不感兴趣。布伦的旗帜就飘扬在这一圈木墙里面。 “我不是佣兵。”盖温说着,转过挑战,让自己能直视这名士官。“我的名字是盖温·传坎。我有紧急事务,要马上见到加雷斯·布伦。” 那名士兵挑起一侧眉弓,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不相信我。”盖温冷冷地说。 “你应该和奥丹队长谈谈。”胖士官懒洋洋地说着,又朝远处那顶帐篷指了一下。 盖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只要你去告诉布伦,你就会知道……” “你想找麻烦吗?”士官挺起胸膛。卫兵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斧枪。 “我不想找麻烦。”盖温平静地说,“我只是需要……” “如果你要进入我们的营地,”士官打断了他,并向前迈出一步,“你就必须知道,该如何听别人的话。” 盖温直视着那个人的眼睛。“那么,也许我们有更便捷的解决办法。” 士官一只手按在剑柄上。 盖温一只脚离开马镫,跳下马背。骑在马上想要不杀死这个人有些太困难了。当他的双脚落在泥地上时,便已经抽出了佩剑。剑刃摩擦剑鞘的声音如同一个人深深的喘息。盖温使出栎木摇枝,这招通常不会造成严重的伤害,是导师训练学生时常用的招法,用来对付一群使用不同武器的人也很有效。 没等士官拔出剑,盖温的臂肘已经撞在士官那副不合身的胸甲下方。那个人痛哼一声,弯下腰。盖温的剑柄又敲在他的头侧。如果这个家伙真有一点军人素养,就应该知道钢盔不该戴得这么歪。盖温用分丝式接住第一波攻过来的斧枪。当另一名士兵尖叫着呼喊援助时,盖温的剑刃已经重重敲在第一名斧枪手的胸甲上,逼迫他向后退去。然后盖温一剑打在他的腿上,将他扫倒在地,又用扭风式挡住另外两个人的进攻。 不幸的是,盖温不得不砍伤那两名斧枪手的大腿。他竭力避免伤到他们,但即使是这种双方实力悬殊的战斗,如果耽搁的时间过久,难免会造成伤害。盖温必须迅速控制战局,他只能让这两名士兵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现在他们都紧紧捂住大腿。那名士官已经昏倒在地,但刚刚被盖温扫倒的斧枪手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盖温将那个人的斧枪踢到一边,然后一脚踏在他脸上,让那个人鼻子流着血,重新躺倒在地上。 挑战在他身后发出一阵嘶鸣,不停用蹄子蹬踏着地面。这匹战马感觉到了战斗的气息,但它依旧会服从自己受过的严格训练,只要缰绳低垂着,它就会一直留在原地。盖温在裤子上擦净剑刃,把佩剑收回鞘中。那些受伤的士兵还在地上呻吟着。他拍了拍挑战的鼻子,拿起缰绳。在盖温身后,军队随员们纷纷向后退去。一队士兵从围墙里跑出来,朝盖温拉开弓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盖温转身面对着他们,从腰带上拿下入鞘的佩剑,扔在地上。 “我没有武器。”他的声音压过那些受伤者的哀嚎,“这四个人也不会死在今天。去告诉你们的将军,一名剑技大师打倒了他的一个班的卫士。我是他的旧弟子。他会想要见我的。”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爬过来,拿走盖温的剑。另一名士兵朝一个信使打了个手势。其他人都继续举着弓箭。一名斧枪手开始向旁边爬开。盖温拉过挑战,准备好如果这些士兵拉满弓弦,就立刻躲到战马身后去。他非常不想这么做,但在他们两个之中,挑战被射中几箭之后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肯定要比他大得多。 几名士兵冒险走过来,想要帮助他们受伤的同伴。那名肥胖的士官也开始有了动静。他坐起身,低声咒骂着。盖温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 也许和这些人打斗是个错误,但他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艾雯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当一个像这名士官一样的人开始摆起架子时,你就只剩下两个选择:或者服从他所在的官僚体系,说服这个体系中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相信你的重要性;或者直接造成一场事故。第二种方式往往会更快一些。而且这座营地里显然有足够的两仪师,可以轻松治愈几名受伤的士兵。 终于,有一小队人从围墙中大步走来。他们的制服很显眼,一举一动充满了威胁,脸上都能看见战争的痕迹。他们的领头人是个有着灰色鬓角、身材健壮的方脸军人。盖温笑了。是布伦本人。他的赌打赢了。 这位军队统帅审视着盖温,然后迅速查看了一下那些受伤的士兵。终于,他摇摇头,“柯兹中士,站起来。” 那名胖军士站了起来。“长官!” 布伦回头瞥了盖温一眼。“下次如果再有人要求见我,就马上去叫一名军官来。我可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两个月没有刮过胡子,或者满身都是廉价啤酒的臭气。明白吗?” “是,长官。”那名军士满脸通红,“明白,长官。” “带你的人去找医生,中士。”布伦一边说,眼睛依旧看着盖温。“你,跟我来。” 盖温咬紧了牙。就算是他没刮胡子的时候,也不曾被加雷斯·布伦如此呵斥过。当然,他不可能期待布伦在见到他时会很高兴。走进围墙,盖温看到一个可能是马夫,也可能是送信人的大眼睛男孩,便把挑战的缰绳递给了他,叮嘱他好好照顾这匹马。然后盖温从拿走他佩剑的士兵那里取回剑,快步追上布伦。 “加雷斯,”盖温说,“我……” “闭上嘴,年轻人。”布伦继续向前走着,“我还没决定该如何处置你。” 盖温用力闭上嘴。这太无礼了!盖温仍然是安多女王的合法兄长。如果伊兰登上王座,他就是第一剑之王子!布伦至少应该对他表示应有的礼貌。 但布伦有时就像野猪一样顽固。盖温闭上嘴。他们走到一顶高大的尖顶帐篷前,帐篷门口站着两名卫兵。布伦低头进了帐篷,盖温跟随在他身后。帐篷里的整洁程度远超过盖温的预料,桌上堆着成卷的地图和排列有序的文件,角落里的床褥被仔细地卷起,毯子叠得有棱有角。很明显,有一个体察入微的人正在照顾布伦的起居。 布伦将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胸甲上映出盖温的面孔。“好吧,解释一下你来这里干什么?” 盖温站直身子。“将军,我认为你的理解有误,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了。” “我知道。”布伦说,“我训练的那个男孩绝不会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而耍这种小把戏。” “那名士官过于愚蠢,我没耐心和那种傻瓜周旋。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什么最好的方式?”布伦问,“激怒我最好的方式?” “听着,”盖温说,“也许我有些急躁,但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你要听我说。” “如果我不听呢?”布伦问,“如果我只把你当做一个被宠坏的王子,因为你的傲慢无礼和缺乏理智而把你扔出营地呢?” 盖温皱起眉。“小心,加雷斯。我们分别之后,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我相信,你会发现你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松地战胜我了。” “对此我毫不怀疑。”布伦说,“光明啊,孩子!你一直都很聪明。但你以为只是因为剑术高超,你就会变得更加重要?我会因为你可能杀死我而听你的话?我想,我早就应该把你教得更有理智些。” 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布伦显得老了许多,除了鬓角多了几丝白发,眼旁也有了鱼尾纹,但他依然是腰杆笔直,强健有力,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是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 盖温看着这位将军,竭力不让自己表露愤怒。布伦平静地接过他的目光,如山岳般不为所动。一位将军就该如此。盖温也知道,自己现在就该如此。 盖温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不由得移开了目光。“光明啊,”他悄声说着,松开剑柄,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他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疲惫。“很抱歉,加雷斯。你是对的,我是个傻瓜。” 布伦哼了一声,“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已经开始好奇,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盖温叹一口气,抹了一把眉毛,只希望能喝上一杯冰凉的东西。他的愤怒已经全部消融,现在他只觉得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这是艰难的一年。”他说道,“我赶到这里时跑得太狠了,现在我的意识不太清楚。” “并非只有你是这样,小子。”布伦说。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帐篷里的一张小桌旁,为盖温倒了一杯东西。那只是一杯暖茶,但盖温感激地接过杯子,一口饮下。 “这是个试炼男人的时代。”布伦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 “你喝的是什么?”盖温一边问,一边朝他的杯子里瞥了一眼。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这东西。” “那为什么要喝它?”盖温问。 “据说这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布伦嘟囔着。没有等盖温多问,这位将军已经继续说道:“那么,你到底是打算让我把你扔进柴堆里去,还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凭蛮力闯进我的指挥部?” 盖温向前迈出一步。“加雷斯,是因为艾雯。她们捉住了她。” “白塔两仪师?” 盖温急忙点点头。 “我知道。”布伦又喝了一口茶,并皱了皱眉。 “我们必须去找她!”盖温说,“我来向你寻求援助。我要实行一个援救计划。” 布伦轻哼了一声:“援救计划?你打算如何进入白塔?就连艾伊尔人也无法攻入那座城市。” “他们只是不想那么做。”盖温说,“而且我也不需要攻占那座城市,我只需要率领一支小部队潜进去,救一个人出来。每一块石头都有裂缝,我会找到办法的。” 布伦把杯子放到一旁,以不可动摇的目光看着盖温,饱经风霜的脸上散发着高贵的气势。“告诉我,小子,你打算如何让她跟你出来?” 盖温愣了一下。“她见到我一定会很高兴的。为什么她不会跟我走?” “因为她禁止我们救她出来,”布伦再次将双手背在身后,“否则我可能已经去救她了。两仪师对我说得很少。也许别人会以为她们能够信任被她们委以军权、为她们作战的将军。当然,那样想的人都错了。不管怎样,玉座好歹还是能管束住她们。她命令她们不许干扰她在白塔中的行动。” 什么?这太荒谬了!很显然,营地中的两仪师在捏造事实。“布伦,她被囚禁了!我听两仪师说她每天都要被鞭打。她们要处死她!” “我不知道。”布伦说,“她已经在白塔里待了几个星期,现在她们还没有杀掉她。” “她们会杀死她的,”盖温着急地说,“你知道,她们会的。也许你会在你的士兵面前炫耀被俘的敌人,但你早晚会把敌人的脑袋插在长杆上,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反抗你。你知道我是对的。” 布伦看着他,又点了点头。“也许我会这么做。但我对艾雯仍然无能为力。我受到誓言的约束,盖温。除非那个女孩对我有别的命令,否则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就这样任由她去死?” “如果是为了遵守誓言,那只能如此。” 如果布伦要遵守誓言……与其让盖温相信布伦会食言,他宁可相信两仪师说谎。但他必须为艾雯做些什么! “我会试试让你和我现在效忠的两仪师谈一谈,”布伦说,“也许她们能做些事。如果你说服她们玉座正期待我们救她出来,那也许你还会有些收获。” 盖温点点头,至少这是个可行的方案。“谢谢。” 布伦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真该把你扔进柴堆里,至少你伤了我的三个人。” “让两仪师治疗他们。”盖温说,“依我的了解,你不缺乏颐指气使的两仪师。” “呸,”布伦说,“除非士兵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我几乎不可能让她们治疗任何人。我有一个人在骑马时摔成重伤,而她们只是告诉我,这样就治疗他会让他变得更加鲁莽。那时那个该死的女人说:‘痛苦是最好的导师,也许下一次,他就不会贸然和他的朋友们赛马了。’” 盖温脸色阴沉。“但这些人肯定是例外,毕竟,他们是在战斗时被敌人砍伤的。” “我们看看吧,”布伦说,“两仪师很少会来看视士兵的情况,她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现在军营外面就有一个。”盖温不经意地说着,回头瞥了一眼。 “年轻女孩?黑头发,没有那种看不见皱纹的面孔?” “不,那是两仪师,我是从她的脸上判断出来的。她有点胖,是金色头发。” “也许她只是在寻找护法,”布伦叹了口气,“不止一个两仪师这么干过。” “我不这么认为。”盖温又回头瞥了一眼,“她藏身在洗衣妇之中。”这时他才想到,99lib?t>那名两仪师很可能是白塔一方派出的间谍。 布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也许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带我去看看。”他说着,大步走到帐篷门口,将门帘甩到一旁,回到了上午的阳光之中。盖温跟在他身后。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盖温。”布伦一边说,一边走过一排排井然有序的营帐。士兵们不断向经过他们面前的统帅敬礼。 “我告诉你了,”盖温重新按住剑柄,“我要想办法救艾雯离开那个死亡陷阱。” “我说的不是你来我的营地,我是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你不回凯姆林,去帮助你的妹妹?” “你有伊兰的消息?”盖温停下脚步。光明啊!他早就该问了,他真是累坏了。“我听说她先前还在叛逆两仪师的营地里。现在她回凯姆林去了?她安全吗?” “她离开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布伦说,“不过现在看起来,她还不错。”他也停下脚步,看着盖温。“你的意思是说,你完全不知道?” “什么?” “嗯,传闻是不可靠的。”布伦说,“不过我的确得到了不少讯息,它们都是两仪师带回来的。那些两仪师正不断透过神行术去凯姆林打探讯息。你的妹妹已经将狮子王座纳入囊中。看样子,她解决了你们的母亲留给她的许多麻烦。” 盖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感谢光明。伊兰还活着,而且控制了王座。他睁开眼,头顶的天空仿佛明亮了一些。他继续向前走着,布伦走在他身边。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布伦说,“这段时间你到底在哪里,小子?只要你回凯姆林,就是剑之第一王子了!你的位置在你妹妹的身边。” “先救艾雯。” “你立下过誓言,”布伦用强硬的口气说道,“就在我面前,难道你忘了?” “没忘,”盖温说,“但伊兰已经得到了王座,那么她现在就是安全的。我会找到艾雯,把她带回凯姆林。在那里我可以守住她,守住她们两个。” 布伦哼了一声,“我想,你最好还是从第一步开始。不过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在伊兰努力夺取王座时,你不在她身边?你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会比她更重要?” “我……陷入了麻烦。”盖温的眼睛直视着前方。 “麻烦?”布伦问,“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应该正在白塔里……”他陷入了沉默。他们两个又肩并肩走了一段路。 “你从哪里听到两仪师谈论艾雯被俘虏的事情?”布伦问,“你是怎么知道她受到刑罚的?” 盖温什么都没说。 “该死的!”布伦喊道,这位将军很少会骂人,“我一直觉得那个不断对我发动袭击的人讯息太过灵敏,我还一直在我的军官里寻找泄密的人!” “现在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关于这点,我还需要再做评判。”布伦说,“你杀了我的许多人,还毁掉了我大批的补给!” “我毁掉的是叛逆的补给。”盖温严厉的目光落在布伦身上,“也许你可以责备我用无礼的手段闯进你的营地,但你真的以为我会因为帮助白塔对抗入侵者而感到愧疚吗?” 布伦陷入了沉默。然后,他点了一下头。“很好,但你毕竟是一名敌军的指挥官。” “不再是了,”盖温说,“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位置。” “但……” “我帮助过他们,”盖温说,“但我已经不再那么干了。我不是你的敌人,布伦。我以光明起誓。” 布伦没有立刻做出响应。他们走过一顶顶帐篷,这些帐篷似乎都是供高阶军官居住的。很快。他们来到木围墙边上。“那么,”布伦说,“我能够相信你还没有改变,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吗?” “我不会违背誓言。”盖温厉声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久前,我刚刚体验过誓言被别人背叛的感觉。”布伦说,“我说过,我相信你,小子。我确实相信你。但你还没解释,为什么你不回凯姆林。” “艾雯在那些两仪师的手中。”盖温说,“据我所知,伊兰是平安无事的。这里应该更需要我,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爱莉达的统治。” “艾雯对你来说算是什么?”布伦低声问。 盖温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能知道。” 奇怪的是,布伦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理解。来吧,让我们去找到你自以为看到的那个两仪师。” “我的确看到她了,加雷斯。”盖温一边说,一边朝围墙大门外的卫兵点点头。那些卫兵都在向布伦敬礼,却仿佛完全没看见盖温。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我们去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布伦说,“不管怎样,等我带你见到两仪师的首领们之后,我希望你信守诺言,返回凯姆林。艾雯的事情由我们来处理。你需要去协助伊兰,你的位置在安多。” “同样的话我也可以对你说。”盖温的目光只在军队随员的营地中搜寻着。刚才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 “没错。”布伦用粗重的嗓音说道,“只是你说的不对。这是你母亲干的好事。” 盖温瞥了他一眼。 “她把我赶走了,盖温。她驱逐了我,还用死刑来威胁我。” “不可能!” 布伦脸色铁青,“我也这么以为。但这是真的,她说的那些话……让人很难受,盖温。那些话真的很伤人。” 盖温知道,能够让布伦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实际情况一定要更糟糕百倍。盖温从未听过这个人说过任何抱怨或表达不满的话。他一直对摩格丝忠心耿耿,任何一位君王都不可能对自己的臣下有更多期待。盖温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人比加雷斯·布伦更忠诚、更无私。 “这一定是某种策略。”盖温说,“你了解我母亲,如果她伤害了你,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布伦摇摇头,“她的原因就是对那个叫加贝瑞的花花公子愚蠢的爱,她差点让自己迷迷糊糊的脑子毁掉了安多。” “她绝不会这样!”盖温喊道,“加雷斯,这你和所有人都知道!” “我应该知道。”布伦放低了声音,“我希望我可以。” “她也许还有别的原因。”盖温倔强地说着,感觉到怒火在胸中涌起。在他们周围,小贩们的眼神都在跟着他们,却没有人说话。他们也许知道,不要靠近布伦。“现在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她已经过世了。该诅咒的亚瑟!真希望我能马上去找他。” 布伦用犀利的目光看了盖温一眼。“亚瑟拯救了安多,孩子,没有人能比他对安多的恩惠更大。” “你怎么能这样说?”盖温一边说,一边用力地一挥手,“你怎么能为那个怪物说好话?他杀害了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这种谣言。”布伦揉搓着下巴,“但就算是我真的相信,那么他也许是为安多做了一件好事。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可怕,必须结束那种局面。” “我不敢相信竟然会听到这种话。”盖温又按住剑柄,“我不想听到有人如此污蔑她的名字,布伦。我是认真的。” 布伦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的目光如同牢不可摧的花岗岩。“无论是谁,用怎样的手段威胁我,我从无虚言,盖温。听我的话很难吗?那么,要活下来就只有更加艰难。抱怨逝者当然不是好事,但她的儿子需要知道,盖温,到最后,你的母亲为了加贝瑞而成为安多的敌人。她需要被废黜。如果亚瑟为我们做了这件事,那我们就需..要感谢他。” 盖温摇着头,愤怒和震惊在他心中交战。这是加雷斯·布伦吗? “一个爱情上的失败者不该这样说。”布伦面容坚定,仿佛已经逐退了心中的一切情绪。在他和盖温面前,军队随员为他们让出一条很宽的道路。“我能够接受女人对男人失去兴趣,移情别恋。是的,在这件事上,我完全可以原谅做为女人的摩格丝。但对于身为女王的摩格丝,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将整个王国献给了那条毒蛇,她对自己的盟友施以刑罚和囚禁。她的想法有问题。有时候,当士兵的手臂脓肿溃烂,我们就要割下那条手臂,以保全他的生命。伊兰的胜利让我深感欣慰,虽然在这样说的时候,我也会感到深深的伤痛。但你必须抛下对亚瑟的恨意。他不是问题,你的母亲才是。” 盖温紧咬着牙。绝不,他想,我绝不会原谅亚瑟。绝不会原谅他。 “我知道有你这种眼神的人心里有什么打算。”布伦说,“那么你就更该回安多去,去亲眼看看。如果你不相信我,就问你的妹妹吧,看看她怎么说。” 盖温用力点点头。这已经够了。他们已经来到刚刚他看见那个女人的地方,他看到远处的那些洗衣妇们,便推开两个浑身鸡屎味的鸡蛋商人,迈开大步朝那里走去。“这边。”他的语气也许有些过于凶悍了。 他没有注意布伦是否听到了,不过那位将军很快就追上了他。布伦显得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走过一段曲折拥挤的小路,挤开许多身穿灰褐色衣服的人,终于来到那两座有着缓慢流水的长水槽前。男人们站在水槽一端,将清水倒入槽中,跪在一条水槽旁的女人们用肥皂将衣服搓洗干净,然后把它们放进只有清水的水槽里。怪不得这里的地面这么泥泞!不过这里至少还有肥皂和清水的气味。 这里的女人们都把袖子卷到臂肘以上。她们大多一边工作,在水槽中的洗衣板上揉搓着衣服,一边无聊地闲聊着。她们全都穿着像刚才那名两仪师一样的褐色裙子。盖温按住剑柄,逐一从身后查看着这些女人。 “是哪一个?”布伦问。 “等一下。”盖温答道。这里有几十个女人。他没有看错?为什么两仪师会在这个营地里?爱莉达肯定不会派两仪师来做间谍,她们的面孔太容易被认出来了。 但如果她们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为什么盖温现在却找不到她了? 这时,盖温发现了她。水槽旁,只有她没有和身边的人聊天。她低垂着头,系在头上的黄色头巾遮住了她的脸,几缕金发从头巾下露出来。她将身子完全蜷缩起来,让盖温差点没看见她。但盖温已经记住她丰满的体型。而且这里的女人之中,只有她戴着黄色的头巾。 盖温走过洗衣妇的队列。有几名洗衣妇站了起来,双手捂住了屁股,并且纷纷警告盖温“毛手毛脚的大兵”应该离这里远一点。盖温没理睬她们,径直走到那黄色头巾的女人旁边。 这太疯狂了,盖温想,历史上从没见过两仪师如此卑微。 布伦站到他旁边。盖温俯下身,想要看清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的头却压得更低,用力搓洗着她手中的衬衫。 “嗨,”盖温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没有回应。盖温抬起头看着布伦。那位将军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下胖女人的头巾。头巾下面的脸无疑是属于一名两仪师的。女人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卖力地工作着。 “我说过,这样不会有用的。”旁边一个身材健壮的女人说道。那个女人站起身,摇晃着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仿佛是帐篷布做成的褐色和绿色长裙。“当时我就对她说:‘女士,您大可这么做,我无权拒绝您,但总会有人注意到您的。’” “你负责管理洗衣妇?”布伦问。 那名高大的女人用力一点头,满头红色的卷发也蹦跳起来。“是的,将军。”她转向那名两仪师,行了个屈膝礼。“塔葛伦女士,我警告过您的。光明烧了我吧,我的确警告过您了。我很抱歉。” 那个名叫塔葛伦的女人低下头。她的脸颊上是挂着泪水吗?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女士。”布伦在她身边蹲下,“你是两仪师吗?如果你是,那么你可以命令我离开,我会毫不迟疑地服从命令。” 这是个好办法。如果她真的是两仪师,她就没办法撒谎。 “我不是两仪师。”那个女人悄声说道。 布伦抬起头看着盖温,双眉紧锁。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两仪师不能说谎。那么…… 那个女人低声说道:“我的名字是夏茉琳,我曾经是两仪师,但已经不再是了。因为……”她又低下了头。“求求你,让我继续在耻辱中工作吧。” “好吧。”布伦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但我需要你先去和营地中的两仪师们见个面。如果我不带你过去,她们一定会撕掉我的耳朵。” 那个叫夏茉琳的女人叹息一声,站了起来。 “来吧,”布伦对盖温说,“毫无疑问,她们也会想和你谈谈。我们最好快点结束这些事。” 第二十五章 在黑暗中 雪瑞安朝她黑暗的帐篷里望过去,犹豫着,不过她什么都没看见。终于,她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走进去,让帐帘在身后落下。这一次,情况非常顺利。 当然,她还是会在进入帐篷前先检查一番,搜索潜伏在里面的人。她甚至从来没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只是她觉得自己应当有所察觉。是的,雪瑞安还在查找,也许还会再找上几个月。但暂时她不需要这么做了。没有幻影在这里等待着要惩罚她。 这顶方形的小帐篷足以让人在里面站直身子。一张小床靠一侧的帐篷边摆放着,对面则放着一只大箱子。帐篷剩余的空间刚好能放下一张书桌,但那样的话,她在帐篷里就连转身都会很困难。而且,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张完美的书桌,就在艾雯闲置的帐篷里。 已经有人开始谈论要把那顶帐篷交由别人使用。虽然每周都会有新的帐篷被送来,但现在营地中大部分姐妹都得两三个人合住在一顶帐篷里。不过不管怎样,玉座的帐篷是个标志,只要艾雯还有回来的希望,她的帐篷就会等待着她。伤心欲绝的琪纱一直保持着那顶帐篷的整洁,也不断地向雪瑞安哭诉自己主人的悲惨境遇。而对于雪瑞安,只要艾雯还没回来,这顶帐篷就可以完全供她使用,只是不能在里面睡觉。玉座的撰史者当然有责任管理玉座的诸项事务。 雪瑞安再次露出微笑,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不久前,她的生活中还充满了挫折与痛苦。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祝福罗曼妲。无论雪瑞安对这个蠢女人有怎样的看法,毕竟是罗曼妲赶走了哈丽玛,也让雪瑞安不必再受到惩罚了。 痛苦会再度袭来。她的侍奉与忠诚总会伴随99lib?着痛苦和惩罚,但她已经学会了享受并珍惜暂时的平静。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能闭上嘴,不要问任何问题。但她已经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她的盟友如同所允诺的一样,给她带来了力量,但没有人警告她会有随之而来的痛苦。有时,她常希望自己当初是选择褐宗,可以藏身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再也不必见到其他人。但现在,在她的这个位置上,无论怎样的大惊小怪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叹了口气,脱下长裙,换上睡裙。这些动作都是她在黑暗中完成的。蜡烛和灯油现在都要定量分配。随着叛逆两仪师的资金告罄,她需要尽量节省这些物资,以供随后使用。 她爬上小床,拉起毯子。她对她做下的那些事,她并没有天真到会为此感到愧疚。白塔中的每一名姐妹都想要出人头地,这就是生命的本质!如果相信能占据优势,任何两仪师都会把刀子刺在姐妹们的背上。雪瑞安的朋友们只是……会更实际一点。 但为什么时间的尽头偏偏会在她这个时代到来?她的同伙们都在谈论着继续生存、伟大荣耀之类的话题,但雪瑞安并不同意。她正在白塔的政治版图上大举扩张,已经有实力惩治那些曾经冒犯过她的人。她从来都不想参与什么对转生真龙的最终清算,也不想和中选使徒搭上什么关系! 但现在,这些问题都不能干扰她的心情。最好先享受一下眼前的平静,毕竟她已经摆脱使徒的责打和艾雯那自以为是的夸谈。实际上…… 有一个掌握着强大至上力的女人正站在她的帐篷外。 雪瑞安猛地睁开眼。她当然能感觉到其他女人的导引,就像其他所有姐妹一样。该死的!她紧张地想着,用力闭上眼。别再这么神经质了! 帐帘被掀开。雪瑞安睁开眼睛,发现一个漆黑的人影正站在她的床前。银色的月光从飘摆的帐帘下射进来,恰好勾勒出这个人影的轮廓。人影全身都被不自然的黑色包裹着,黑色的飘带在她身后飞舞。她的脸同样隐藏在深深的黑暗中。雪瑞安惊呼一声,从床上滚下来,匍匐在地。帐篷里几乎没有容她下跪的空间,她只能蜷缩着,等待着痛苦落在自己身上。 “啊……”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说道,“很好,你如此顺从,我很高兴。” 这不是哈丽玛,雪bbr>99lib.瑞安从来都不能感觉到哈丽玛。她导引的一直都是阳极力,而且哈丽玛从不会以……如此撼人心魄的方式现身。 这么强大的力量!感觉上应该是一位使徒,或者至少是暗主御下一位非常强大的奴仆。不管怎样,她的地位肯定在雪瑞安之上。雪瑞安竭力压制着心中的焦虑,颤抖着低垂下头。“我以全心全灵侍奉您,伟大的主人。我因为能拜倒在您的面前而得到赐福,我将我的生命,我的……” “不要胡言乱语了。”那个声音咆哮着,“据我所知,你在这座营地里有着相当不错的地位?” “是的,伟大的主人。”雪瑞安答道,“我是撰史者。” 那个影子哼了一声,“一帮算不上两仪师的逃亡者的撰史者。不过这没关系。我需要你。” “全心全灵侍奉您,伟大的主人。”雪瑞安重复着,心中的忧虑却变得更加沉重。这个怪物想要她干什么? “艾雯·艾威尔,必须将她除掉。” “什么?”雪瑞安愣了一下。一条风之力的鞭子抽在她的背上,让她感到一阵灼痛。蠢货!这样顶撞,她是想要自杀吗?“请原谅,伟大的主人。”她急忙说道,“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我是受领了使徒的命令,要帮助她成为玉座!” “是的,但她已经证明这个决定并不……合适。我们需要一个孩童,而不是一个只有孩童年龄的成年人。必须将她除去。你要确保这群愚蠢的叛逆不再支持她,并结束在特·雅兰·瑞奥德中举行的那种该死的集会。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能够到那里去?” “我们有特法器。”雪瑞安犹豫地说,“其中有几件像是琥珀徽章,有几件的外形是铁质圆碟,还有几枚戒指。” “啊,睡梦编织。”那个影子说道,“是了。那些东西会非常有用。一共有多少?” 雪瑞安又犹豫了一下。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说谎或是回避这个话题,似乎不该把这种讯息透露给这个影子。但她真的敢对使徒说谎吗?这怎么看都是一个糟糕的选择。“我们有20件。”她说了实话,“但其中一件在那个叫莉安的人手里,她已经被白塔俘虏了。现在营地中还有19件。”这些足以供艾雯在梦的世界中召开集议会。每一名宗派守护者一件,雪瑞安一件。 “是的,”那个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影子嘶声说道,“的确很有用。把那些睡梦编织偷出来,交给我。这些废物没必要踏足使徒的领域。” “我……”偷出那些特法器?她怎么做得到!“全心全灵侍奉您,伟大的主人。” “你说得没错。为我做好这些,你会得到巨大的奖励。如果辜负了我……”那个影子沉思了片刻。“你有三天的时间。到时候,你少拿来一件睡梦编织,就会失去一根手指或脚趾。”说到这里,那位使徒在帐篷正中打开了一个神行术通道,然后就消失在其中。雪瑞安从那个通道中瞥了一眼熟悉的白塔走廊。 偷盗19件睡梦编织?在三天时间里?黑暗在上!雪瑞安想,我真不该说实话!为什么我没有说谎? 她仍然跪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着,久久地思考着眼前的情况。她的平静时间结束了。 这段时间太短暂了。 “她当然应该受到审判。”希安妮说道。这名正压低声音说话的白宗坐在艾雯的两名红宗狱卒为她提供的椅子里。 牢门敞开着,艾雯坐在牢房中的一只凳子上,这也是那两名红宗提供的。她们是肥胖的卡丽安德和面容严厉的帕琴妲,她们正在走廊里小心地监视着牢房这边的动静。两个人都在导引,维持着艾雯的屏障。在她们眼中,艾雯仿佛随时都会从牢房里冲出来,要挣扎着逃脱白塔。 艾雯没理会她们。她两天的牢狱生活并不令人愉快,但她完全能够承受这些,并保持自己的尊严。即使她们把她锁在这间密不透光的暗室里,即使她们甚至拒绝让她换下这件满是血污的初阶生长袍。即使她们每天不断地鞭打她,艾雯依然不会低头。 红宗非常不喜欢见到有人来探访艾雯,但这是白塔律法所规定的。竟然会有来访者,这也让艾雯吃了一惊。但希安妮不是唯一来看她的人,而且来访者之中甚至还有几名宗派守护者。不管怎样,艾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外面的讯息。白塔对于她被囚禁有着怎样的反应?宗派之间的裂痕变得更宽了吗?还是她的努力已经让它们开始弥合了? “爱莉达公然违反了白塔律法,”希安妮正在向她解释,“有五位来自不同宗派的守护者见证了她的暴行。她妄图独断死刑,但并未得逞。但不管怎样,还是有人会信她的话。” “什么话?”艾雯问。 “你是暗黑之友。”希安妮说,“正因如此,她才将你从白塔中驱逐,并对你施以刑罚。” 艾雯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爱莉达能就这项指控得到够多的支持者…… “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希安妮用安慰的语气说,“这里又不是偏僻的乡下,只要在谁家的门上画上龙牙,就足以让所有人都相信那家人是暗黑之友。” 艾雯挑起一侧眉弓。她就是在“偏僻的乡下”长大的,但乡下人有足够的智慧能够分辨什么是诽谤,什么是证据。不过她没有说话。 “以白塔的标准证明这种指控是很困难的。”希安妮说,“所以我怀疑,她不会试图在法庭审判中证实这一点。部分原因是如果这么做,你就有机会为自己辩护。我怀疑她会一直把你藏起来。” “是的,”艾雯说着,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两名红宗,“也许你是对的,但如果她不能证明我是暗黑之友,她就不能阻止对我进行公开审判……” “现在她所做的一切仍然不足以让她遭到废黜。”希安妮说,“可能实行的最大惩罚无非是由评议会进行公开谴责,并判处她一个月的苦修。她仍然能保留圣巾。” 但会在很大程度上失去权威,艾雯想,这也是很有意义的。但该如何确保爱莉达不会把她就这样藏匿起来?她必须不断对爱莉达施加压力。让光明诅咒爱莉达吧,像现在这样被锁在牢房里,想要做什么都太难了!她还没被囚禁多久,但许多失去的机会已经让她心急如焚了。 “你会参加对她的审判吗?”艾雯问。 “当然。”希安妮平静地说着。艾雯知道,这名白宗向来如此。一些白宗永远都是冷静而充满逻辑感的。希安妮虽然比她们热情得多,但也绝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容易激动。“我是宗派守护者,艾雯。” “相信你还能看到暗帝对这里的影响?”艾雯朝牢房顶瞥了一眼,打了个哆嗦。她还清楚地记得莉安的遭遇。现在她的牢房顶看起来要比莉安的笼子结实得多,也许这是因为她被指控为暗黑之友。 “是的。”希安妮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情况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仆人莫名死亡,食物腐烂。白塔的内部结构不断发生变化,第二厨房昨晚移到了第六层,整个黄宗区移到了地下室,就像之前褐宗区的移位一样。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至今仍毫无头绪。” 艾雯点点头。随着之前那次的白塔结构改变,原先居住的宿舍没有改变位置的初阶生也都被安排到了第21、22层。那里是褐宗区曾经的所在地。褐宗姐妹们不管多不情愿,也全体移到白塔侧翼。这会是一种永久性的变化吗?在白塔的历史上,两仪师一直都居住在白塔的主体内部,初阶生和见习生居住在白塔侧翼。 “你必须面对这些问题,希安妮。”艾雯低声说,“让姐妹们能够正视暗帝的扰动,以及最后战争的到来。让她们懂得并肩作战,而不是离心离德。” 在希安妮身后,一名红宗姐妹正在查看桌子上的蜡烛。艾雯接待访问者的时间就要结束了,她很快会再次被禁锢起来。她能清楚地闻到身后陈腐的稻草和尘土气味。 “你必须全力奋战,希安妮。”艾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那两名红宗已经朝这里走过来了。“去完成我无法完成的任务,也要求其他人和你一起努力。” “我会的。”希安妮也站起身,看着红宗拿走艾雯的凳子,指示她返回监牢。艾雯藏书网不得不弯下腰,才能走进那间矮小的牢房。 艾雯不情愿地俯下身,又说了最后一句:“最后战争到来了,希安妮,记住。” 这名白宗守护者点点头,牢门关闭,艾雯被封锁在黑暗中。她感到如此盲目和压抑!对爱莉达的审判到底会如何收场?即使爱莉达受到惩罚,她又会得到怎样的处置? 爱莉达会竭尽全力处死她。毕竟艾雯还有被判处死刑的理由——她曾经冒充过玉座。 我必须坚持下去。艾雯在黑暗中对自己说。这是我自己点的火,而现在,我不能从火里退出来,只要这样能够保护白塔。她们知道,她还会继续抵抗下去。这就是她能给她们的一切。 第二十六章 石头上的裂缝 艾玲达审视着这座庄园,现在这里到处都拥挤着准备出发的人们。巴歇尔的男女部下..是湿地人中训练良好的一支部队,他们的整装工作非常有效率,但其他湿地人基本上就是一团糟了。当然,他们都不是军人。营地中的女人们四处奔忙,仿佛坚信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好、有什么东西未打包。送信的男孩们和朋友们一同奔跑着,竭力装出一副有事在忙的模样,以免被分派什么任务。那些普通湿地人无论是在捆扎帐篷还是在收拾其他任何东西时,都是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而且他们需要很多马匹、车辆和驭手才能把他们的行李都带上路。 艾玲达摇摇头。艾伊尔人只会带上行军必须用到的物品,且战斗队伍更是只会有士兵和智者。当一支队伍里需要持枪矛者以外的成员时,参与行动的工匠和劳工也都知道该如何迅速拔营和行军。这是对个人荣誉的一种要求,每个人都应该有能力照顾自己和他们的团队,而不是拖慢部族的脚步。 她摇摇头,回身继续自己的任务。在这样的日子里,不参与实际工作的人才是真正缺少荣誉的人。她将手指探进面前的一只水桶里,然后抬起手,将那根手指举到第二只水桶上面,让手指上的水滴落下去。再把手收回来,重复这个动作。 没有湿地人明白这种惩罚的意义,他们认为这是轻松的工作。而且艾玲达还可以坐在地上,背靠着庄园房舍的原木墙,只需将一只手移来移去,蘸空一只桶里的水,滴至另一只桶里。一次一滴。在湿地人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惩罚。 这是因为湿地人通常都很懒惰,他们宁可将水滴进桶里,也不愿意搬运石块。而搬运石块至少还包含有体力活动,这对思维和身体都有好处。滴水这举动完全没有意义,她不能伸展双腿、活动肌肉。而且当整座营地里的人都在为行军做准备时,她却只能做这种事,这让她所受到的惩罚更加耻辱了十倍!她在为自己无所事事的每一个时刻付出义,但她对此无能为力。 只能移动面前的水,一滴、一滴,再一滴。 这让她气愤,这种气愤又让她惭愧。智者们绝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如此统治自己。她必须保持耐心,尽量去理解为何她会受到这种惩罚。 就算只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也非常想要尖叫。她到底要把同样的结论在脑子里思考多少遍?也许她太笨,找不到答案,也许她根本就不配成为一名智者。 她将手探进桶里,又移动了一滴水。她不喜欢这些惩罚。她是一名战士,尽管她的手中已不再有长矛。她不怕惩罚,也不怕痛苦,但她愈来愈怕失去自己的心,成为一个像沙子般无用的人。 她想要成为智者,也对此充满渴望。她甚至为自己的这种渴望感到惊讶,因为她从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对什么事情像当年对待枪矛那样充满热忱。在最近这几个月里,当她学习如何成为智者时,她对于智者的敬意也与日俱增。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这个身份:要成为一名智者,在最危险的日子里引领艾伊尔人。 最后战争将是一场试炼,一场她的族人完全不了解的试炼。艾密斯她们正在努力保护艾伊尔人。艾玲达却在这里坐着,移动着水滴! “你还好吗?”一个声音问道。 艾玲达愣了一下,抬起头,一只手飞速地伸向腰间的匕首,结果差点撞翻水桶。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房屋的阴影中。明·法萨维将双臂抱在胸前,身上穿着一件银线绣花的深蓝色外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丝巾。 艾玲达坐回去,放开匕首。现在湿地人已经能潜行到她背后了?“我很好。”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脸红。 她的语气和动作应该能告诉对方,她并不打算找人聊天,但明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这个女人只是转过身,朝周围的营地扫视了一圈。“难道……你没什么可以做的?” 艾玲达这次无法阻止自己的脸涨得通红了,“我正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明点点头。艾玲达强迫自己屏住呼吸。她不能对这个女人发怒,她的首姐妹请求她善待明。她决定不把明的这句话当做一种冒犯,因为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还以为我能找你聊聊。”明一边说,一边仍端详着外面的营地,“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我不信任两仪师,他也不信任她们。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他还信任谁了。也许甚至连我,他也不相信了。” 艾玲达瞥了明一眼,看见她正看着走过营地的兰德·亚瑟。今天兰德穿着一件黑色外衣,金红色的头发在午后的太阳下如同一团烈火。他比跟随在他身边的所有沙戴亚人都高出许多。 艾玲达已经听说昨夜发生的事情。兰德遭到色墨海格的攻击。那是暗影灵魂之一,艾玲达很想在她被杀前看看她。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兰德·亚瑟战胜了那个暗影灵魂,虽然他总是显得很傻,但他的确是一名技艺高超,也很有运气的战士。现存于世的人,有谁能像他一样击败那么多暗影灵魂?他因此而赢得了巨大的荣誉。 但他刚刚经历的战斗给他留下她所不理解的伤痕。她能够感觉到他的痛苦。在色墨海格发动攻击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种痛苦。一开始,她错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没有任何噩梦会如此恐怖。她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不可思议的痛苦,那些纯粹由痛苦构成的编织,还有他内心的疯狂。 是艾玲达发出的警报,但她的速度不够快。她犯了错,对他负有义。等她结束这里的惩罚后,就会去处理这件事。如果她真的能结束现在所受的惩罚。 “兰德·亚瑟会处理好他的问题。”她一边说,又移动了一滴水。 “你怎么能这样说?”明看了她一眼,“难道你感觉不到他的痛苦?” “我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艾玲达不由得咬紧了牙,“但他必须面对他的试炼,就像我必须面对我的。也许有一天,他和我能够并肩奋战,但不会是今天。” 首先我必须成为和他对等的人,她告诉自己,我不会只是做为他的一部分,站在他身边。 明仔细观察着她。艾玲达感到一阵寒意,她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据说她所见到的未来总是能够成真。 “你和我以为的不一样。”明终于开了口。 “我欺骗了你?”艾玲达说着,皱起眉头。 “不,不是那样。”明微微一笑,“我是说,我看错了你。在凯姆林的那一晚之后,我并不确定该怎么想……当然,就是我们约缚兰德的那一个晚上,我觉得和你靠近了,但同时又觉得离你更远了。”她耸耸肩。“我猜,我本以为你刚到营地时就会来找我,我们有许多事要商量。可是你没来,这让我感到担忧。我觉得我可能是冒犯了你。” “你从不曾对我说过。”艾玲达说。 “好吧。”明说,“有时候我还是会担心,我们会……形成对抗。” “对抗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明耸耸肩,“我怀疑这可能是艾伊尔的风格,在荣誉的战斗中战胜我,为了他。” 艾玲达哼了一声,“为一个男人战斗?有谁会做这种事?如果你对我负有义,也许我会要求和你进行枪矛之舞,但前提你必须是个枪姬众,而且我也仍然属于枪姬众。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用匕首对决,但这不会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和一个毫无技巧的人战斗有什么荣誉可言?” 明的脸红了,仿佛艾玲达刚刚污蔑了她。这可真是奇怪的反应。“对此我不太清楚。”明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匕首,让它在指节间来回转动。“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弱不禁风。”她的匕首消失在另一侧袖子里。为什么湿地人总是爱用匕首玩这种花样?汤姆·梅里林也总是乐此不疲。难道明不知道,当她像杂耍艺人一样玩弄匕首时,艾玲达已经能够割开三个人的喉咙了?但艾玲达什么都没说。显然很为自己的技巧自豪,没必要让她感到困窘。 “这并不重要。”艾玲达一边说,一边继续手边的工作,“除非你严重地伤害了我,否则我不会与你作战。我的首姐妹认为你是朋友,所以我也会这样认为。” “好吧,”明说着,抱起手臂,回头望向兰德,“那么,我猜这是一件好事。必须承认,我不太喜欢和别人分享。”.. 艾玲达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把手指伸进桶里。“我也不喜欢。”至少她不喜欢和一个她并不很了解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像以前那样,”艾玲达说,“你拥有你想要拥有的,我为其他事情忙碌。等到情况发生变化时,我会告诉你。” “这……你很坦率。”明显得更加困惑了,“你要做的事只有这个?把手指蘸进水桶里?” 艾玲达的脸又红了。“是的。”她怒喝道,“就是这种事。请原谅我还要继续忙。”她站起身,大步走开,丢下那两只水桶。她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但她就是克制不了。明总是提到她的惩罚,而她自己却没能力想清楚智者到底为什么要惩罚她。兰德·亚瑟总是把自己抛进危险之中,艾玲达却没办法对他有一点帮助。 她不能再忍受这种状况了。她走过褐色的庄园绿坪,双拳不停地握紧再松开,保持着和兰德的距离。如果让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他一定会发现她被水泡皱表皮的手指,问她为何要把一根手指泡成这样!如果他发现这是智者们对她的惩罚,他也许会做出什么傻事。男人都是这样,兰德·亚瑟更是傻得厉害。 她大步走过湿润的土地,褐色草地上能看见一顶顶帐篷压出来的方形痕迹。在她身边都是来回奔忙的湿地人。她经过一队士兵,那队士兵正一递一接地将装满谷物的麻袋,运到拴在两匹大蹄子拉车马身后的大车上。 她不停地走着,竭力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但现在实际的情况是,她觉得自己必须像兰德·亚瑟那样做些“鲁莽”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营地中其他的艾伊尔人似乎都对她视而不见。当然,他们不会和她谈论她的惩罚。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仍是枪姬众时,曾经见到过相似的惩罚。当时她很清楚,要尽量远离智者们的事务。bbr>藏书网 她转过马车,发现自己又一次面对着兰德·亚瑟。他正在和达弗朗·巴歇尔的三名军需官说话。他比这三个人都高出一个头。他们之中的一个人留着黑色的长胡须,正指着拴马栏,说着些什么。兰德看到艾玲达,向她抬起手。但她立刻就转过身,朝绿坪北边的艾伊尔营地走去。 艾玲达咬紧了牙,试图驯服自己的怒气,却不算很成功。难道她连对自己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这个世界即将终结,她却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惩罚上!在前面,她看见了几位智者,艾密斯、柏尔和麦兰正站在一堆褐色的帐篷包旁边。那些被紧紧捆住的长包袱上都系了带子,以便人们行军时把它们背在肩上。 艾玲达本该回到水桶那里去,继续接受惩罚。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气势汹汹地朝智者们走去,就像一个拿着木棒的孩子冲向一头豹猫。 “艾玲达?”柏尔问,“你已经完成惩罚了?” “还没有。”艾玲达说着,站到她们面前,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风扯动着她的裙摆,她丝毫没理会。忙碌的人们,无论是艾伊尔人还是沙戴亚人,都远远离开这群人。 “怎么了?”柏尔问。 “你学得还不够快。”艾密斯摇着白发苍苍的头。 “还不够快?”艾玲达喊道,“我已经学会你们要我学的所有东西!我清楚地记得每一节课,能够完美地重复每一个技巧,完成你们分派的每一项任务。我已经回答你们全部的问题,而且看见你们对我的每一个答案都点头赞许!” 她瞪着她们,继续说道:“我能比所有在世的艾伊尔女人导引得更好。我已经抛下了枪矛,希望能跻身你们的行列。我对每一件事都尽职尽责,绝不放弃任何一点荣誉。但你们还是不断给予我惩罚!我不会再接受惩罚了。或者告诉我你们对我有什么期望,或者现在就赶我走。” 她等待着她们的怒火、失望,斥骂她以一个学徒的身份怎敢质疑智者。她等待着,至少她的鲁莽会招来更多的惩罚。 艾密斯瞥了麦兰和柏尔一眼。“惩罚你的不是我们,孩子。”她似乎很谨慎地选择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这些惩罚是你亲手造成的。” “无论我做了什么,”艾玲达说,“我不知 9053." >道你们为什么会让我成为歹藏。你们这样对待我是在让你们自己蒙羞。” “孩子,”艾密斯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拒绝我们的惩罚吗?” “是的。”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是的。” “你以为你和我们一样强大?”柏尔举起手掌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遮阳。“你认为你和我们是平等的?” 和她们平等?艾玲达想着,心中生出恐慌。我和她们不是平等的!我还要经历多年的学习。我在干什么? 现在她还能后退吗?乞求原谅,努力弥补自己的义?她应该快步跑回水桶边,继续移动水滴。是的!她要这么做。她必须…… “我现在看不到还有继续学习的理由。”她发现自己已经开了口,“如果这些惩罚就是你们还能教我的一切,那我只能认为,我已经学到我必须学习的全部知识,我已经准备好加入你们了。” 她咬住了牙,等待智者们无法想象的盛怒。她在想什么?她不该让明的蠢话影响自己。 然后,柏尔笑了。 这是一阵洪亮的笑声,和那位智者瘦小的身材很不相配。麦兰也开始大笑,这位太阳色头发的智者捧住了因怀孕而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用的时间甚至比你还要长,艾密斯!”麦兰高声说道,“她是我见过的最顽固的女孩。” 艾密斯的表情变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温柔:“欢迎,姐妹。” 艾玲达眨眨眼。“什么?” “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了,孩子!”柏尔说,“或者很快就是了。” “但我公然反抗了你们!” “智者不能允许被其他人踏在脚下。”艾密斯说,“如果她带着自己还是学徒的想法进入我们的行列,那么她就永远无法把自己当成我们的一员。” 柏尔向兰德·亚瑟瞥了一眼。他正站在远处,和萨伦妮交谈。“直到我研究过这些两仪师后,我才明白我们的方式有多么重要。那些处于底层的两仪师都像狗儿一样摇尾乞怜,被那些自以为高她们一等的家伙视若无物。那样的人能有什么成就!” “但在智者之中也有等级之分,”艾玲达说,“不是吗?” “等级?”艾密斯看起来有些疑惑,“我们之中一些人的荣誉的确超过了另一些人,这是她们的智慧、行动和经验为她们赢得的。” 麦兰举起一根手指。“但至关重要的是,每一名智者都会努力保卫自己的水井。只要她相信自己是对的,她就不会任别人宰割,即使是其他智者也不行,无论那个‘其他’智者有着怎样的年纪和智能。” “任何女人,如果没有宣布自己已经做好准备,都不可能真正准备好加入我们。”艾密斯继续说道,“她必须认为她和我们是平等的。” “惩罚并非真正的惩罚,除非你接受它,艾玲达。”柏尔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我们认为你在几个星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但你却顽固地继续服从我们。” “我几乎已经开始认为你有些过于骄傲了,孩子。”麦兰的微笑里充满了宠爱。 “已经不再是孩子了。”艾密斯说。 “哦,她还是个孩子,”柏尔说,“直到另一件事了结。” 艾玲达感到一阵晕眩。她们说她学得不够快,原来她要学的是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艾玲达从来没允许过其他人把自己踩在脚下,但这些并不是“其他人”,她们是智者,而她是学徒。如果明不刺激她,后果又会是怎样?她应该感谢那个女人,虽然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要了结……“我还要做什么?”艾玲达问。 “鲁迪恩。”柏尔说。 当然,智者需要在一生中两次进入那座最神圣的城市。一次是成为学徒时,一次是成为真正的智者时。 “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麦兰说,“鲁迪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座城市了。” “这不能成为抛弃传统的原因。”柏尔说,“那座城市也许已经开放,但没有人会愚蠢到走进那些立柱之间。艾玲达,你必须……” “柏尔,”艾密斯打断了她,“如果你不反对,我就打算告诉她了。” 柏尔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当然,只能如此。艾玲达,我们不会再见你,直到你经过漫长的旅程后,做为一名姐妹回到我们身边。” “一个我们久已忘记的姐妹。”麦兰微笑着说。她和柏尔转过身,然后艾密斯也朝神行术场地走了过去。艾玲达快步追上了她们。 “这次,你可以穿上你的衣服了。”艾密斯说,“它代表着你的地位。一般来说,尽管我们已经掌握了神行术,我还是会建议你徒步前往那座城市。但我相信,传统也有必须向现实低头的时候。不过,你还是不应该透过神行术直接到达那座城市。我建议你先去冷岩堡,然后从那里出发。你必须用一些时间,在三绝之地思考你的道路。” 艾玲达点点头。“我需要水囊和食物。” “都已经为你准备好,放在冷岩堡了。”艾密斯说,“我们已经预料到你很快就会前往那里。实际上,我们给了你那么多提示,你在多日前就应该去那里了。”她看着艾玲达。艾玲达只是看着地面。 “没必要感到惭愧,”艾密斯说,“这是我们的问题。不要理会柏尔的玩笑,你做得很好。有些人会在接受许多个月的惩罚后,才认为她们已经受够了。我们必须对你非常严厉,孩子。以前我从未见过任何一名学徒曾经受到如此严厉的对待,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明白,”艾玲达说,“并且……谢谢你们。” 艾密斯哼了一声。“你逼我们绞尽了脑汁。记住你在这件事上花费的时间和感到的羞辱,这是任何歹藏都会感受到的羞辱。如果你只是逆来顺受,期待命运帮助你摆脱它们,那它们就永远不可能离你而去。” “如果一名学徒在开始训练的最初一两个月就宣布自己已经准备好要成为智者,你们又会怎么做?” “我想,应该是抽她几顿鞭子,然后再送她去挖洞。”艾密斯说,“我不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与此最近似的可能是瑟瓦娜。” 艾玲达一直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智者们会毫无怨言地接受那个沙度女人。对于她嚣张跋扈的宣言,艾密斯她们却只能被动地接受。 艾密斯拉紧肩头的披巾。“你和枪姬众们有责任守住神行术场地。当你到达鲁迪恩后,就到那座城市的中心去。你会在那里找到玻璃立柱,从立柱中间走过去,然后再回到这里来。好好利用你跑向那座城市的日子。我们把你逼得很紧,你才会有这段进行思考的时间。以后你可能很难再有这样的时间了。” 艾玲达点点头。“战争已经来了。” “是的,走过立柱后,就尽快回来。我们需要讨论如何才能最好地应对卡亚肯……在昨晚发生的改变之后。” “我明白。”艾玲达深吸一口气。 “去吧,”艾密斯说,“一定要回来。”她刻意加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些人永远没能从鲁迪恩回来。 艾玲达看着艾密斯的眼睛,点了点头。艾密斯在许多方面都像她的第二个母亲。现在,她给了艾玲达一个罕见的微笑,然后就转身背对着艾玲达,就像另外两位智者一样。 艾玲达又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庄园前面和军需官说话的兰德。他的表情肃穆,没了手的手臂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臂不断挥舞着。她朝他微笑,不过他并没有看她。 我会回来找你的,她想。 然后,她小跑着赶往神行术场地,拿起在那里为她准备好的包裹,编织出通道。熟悉的、只属于荒漠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出于安全考虑,她的通道指向一片名叫“少女之矛”的岩地,那里和冷岩堡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从那里,她可以跑去冷岩堡,做好准备。 她冲过通道,并终于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欢欣鼓舞。 她的荣誉回来了。 “我是从一道小水门里出来的,两仪师。”夏茉琳在帐篷里的姐妹们面前低垂着头。“实际上,那不是很难,没有我离开白塔、进入城里时那样难。我不敢从桥上离开。我不能让玉座知道我干了什么。” 罗曼妲将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夏茉琳。她帐篷里的两盏黄铜油灯都点燃了,火焰不住地在灯芯上跳跃着。现在帐篷里除了她和夏茉琳外,还有四个人。虽然她竭力想要隐瞒这件事,但蕾兰还是知道,并且过来了。罗曼妲本来还希望那名蓝宗会忙着在营地里哗众取宠,没有心思来关心这种看似琐碎的小事呢。 蕾兰身边跟着史汪,这名前玉座已经像藤壶一样紧紧粘在蕾兰身上。罗曼妲很高兴她们能重新发现治疗静断的方法。毕竟她是一名黄宗,但她并不是很希望看到史汪能够因此而被治愈。光是一个蕾兰就已经够难对付了。罗曼妲没有忘记史汪狡猾的政治手腕,不幸的是,营地中的许多人似乎都忘了这一点。也许史汪的导引能力已经大打折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脑子就不好用了。 当然,雪瑞安也在这里。这名红头发的撰史者坐在蕾兰的另一边。雪瑞安最近一直都显得很孤僻,甚至很少会表现出两仪师的威严。愚蠢的女人。她不适合做一名撰史者,所有人都很清楚这点。如果艾雯回来(罗曼妲祈祷这一天早些到来,至少这样会让蕾兰的计划功亏一篑),那么她就有机会,成为一位新的撰史者。 帐篷里的另外一个人是玛格拉。罗曼妲和蕾兰曾经为了该由谁先来审问夏茉琳而发生争论,当然,局势一直都在控制之中。最终她们决定,唯一公平的办法就是一同进行这场审问。因为夏茉琳属于黄宗,罗曼妲得以让自己的帐篷成为会议的举办地。当蕾兰不止带来史汪,还带来雪瑞安时,罗曼妲的确吃了一惊。不过她们确实没有约定过可以带多少人与会。罗曼妲这一边就只有玛格拉一个人。这名肩膀宽厚的姐妹坐在罗曼妲身边,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夏茉琳的供述。罗曼妲则思忖着是不是要再找一个人来?不过,这显然会耽搁会议的进行。 无论如何,这算不上是一场真正的审讯。夏茉琳有问必答,看起来应该没有任何隐瞒。她坐在众人面前的一张小凳子上,甚至拒绝在凳子上加软垫。罗曼妲很少看到一个如此惩罚自己的可怜孩子。 她不是孩子,罗曼妲想,无论她怎么说,她都是一位真正的两仪师。让光明烧了你,爱莉达,你竟然让我们的姐妹变成如此模样! 夏茉琳曾经属于黄宗。该死的,她一直都是黄宗的一员。到现在为止,她已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是在回答各种关于白塔内部形势的问题。史汪第一个问起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请原谅我没有来找你们,就直接去营地找工作了,两仪师。”夏茉琳低垂着头。“但我是违法逃出白塔的。身为一名见习生,未经许可就离开白塔,我已经是一个逃亡者了。如果被发现,我一定会遭到惩处。 “我还留在这个地方,是因为我熟悉这里。我没办法到别的地方去。当你们的军队来到这里,我发现我能在那些人中间找到工作机会,所以我就到那里去了。求求你们,不要逼我回去。我不会有威胁的,我会像普通人那样谋生,绝不使用我的能力。” “你是两仪师。”罗曼妲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这个女人充分证明了艾雯所描述的情况完全属实,爱莉达对白塔实行了无比暴虐的统治。“无论爱莉达是怎么对你说的。” “我……”夏茉琳只是摇了摇头。光明啊!她的确算不上是最镇定自若的两仪师,但看到她竟然堕落到如此程度,实在是让人感到惊骇。 “跟我说一下那道水门。”史汪在椅子里向前倾过身子,“我们能在哪里找到它?” “就在城市的西南角,两仪师。”夏茉琳说,“从艾蕾伊安·亚兰德林和她的护法们的古老雕像向东走五分钟。”她犹豫了一下,突然露出忧虑的表情。“但那是一道很小的水门,你们不可能带一支军队进去。我只知道,因为我有责任照料住在那里的乞丐,所以才知道那道水门的。” “我想要一张地图。”史汪说着,瞥了蕾兰一眼,“至少,我想我们应该要有一张。” “这是个聪明的主意。”蕾兰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宽容姿态。 “我想要对你们的……情况知道更多一些。”玛格拉说道,“爱莉达怎么会认为贬黜一名姐妹是明智之举?艾雯告诉过我们这件事,当时我还觉得这太不可思议。爱莉达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说不出玉座的想法。”夏茉琳说道。当她称爱莉达为玉座时,帐篷里的一些人不加掩饰地瞪了她一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罗曼妲没有这么做。某种小东西正在铺地帆布下面移动,从帐篷的一角一点点靠向帐篷中心。光明啊!那是老鼠吗?不,它太小了,也许是一只蟋蟀。罗曼妲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但你肯定做了什么会激怒她的事情。”玛格拉说,“否则她怎么会如此对你?” “我……”不知为什么,夏茉琳一直瞥着史汪。 愚蠢的女人。罗曼妲几乎要赞同爱莉达的判决了。夏茉琳根本就不该得到披肩。当然,这也绝不能成为爱莉达贬黜她为见习生的理由,玉座没有这样的权力。 是的,帆布下面的确有东西,那团小东西还在一下一下地向帐篷中心蹿动着。 “我在她面前很软弱。”夏茉琳最终说道,“当时我们在谈论……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件。我说的话不合她胃口,我没有表现出两仪师应有的镇定与平静。” “就这样?”蕾兰问,“你没有密谋反对她?你没有任何反抗?” 夏茉琳摇摇头,“我是忠诚的。”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蕾兰说。 “我相信她。”史汪不动声色地说道,“夏茉琳早就显示出她已经是爱莉达的囊中之物了。” “这是个危险的先例。”玛格拉做出评价,“光明啊,这太危险了。” “是的,”罗曼妲表示赞同。她看到那个被帆布盖住的小东西已经到了她面前一寸左右的地方。“我怀疑她是要把可怜的夏茉琳当做一个范例,向全白塔宣示她的权力,让所有人知道,任何与她为敌的人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罗曼妲的话点明了一个事实,如果爱莉达统一了全部两仪师,那么曾经支持艾雯的宗派守护者很可能也都会被褫夺两仪师的身份。 “那是一只老鼠吗?”史汪问道。 “老鼠没那么小。”罗曼妲说,“那不重要。” “小?”蕾兰说着,俯下身。 罗曼妲皱起眉,又瞥了那个小东西一眼。它的确仿佛是变大了一点。实际上…… 那东西突然开始跳动,向前冲了一下。帆布裂开了,一只足有无花果那么大的蟑螂爬出来。罗曼妲厌恶地向后退了一下。 那只蟑螂在帆布上飞速地爬行着,两根触须左右摆动。史汪脱下鞋,想要打死它,地上的帆布裂口却被进一步撕开了。第二只蟑螂爬出来,然后是第三只,然后是数不清的蟑螂从裂口中涌出来,如同一个人吐出灌进嘴里过热的黑色茶水。成千上万黑褐色的虫子彼此叠压、拥挤、推搡着,争先恐后地要从那道裂口中爬出来。 女人们厌恶地尖叫着,跳起来,踢开椅子。护法们冲进帐篷。肩膀宽阔的洛里克是玛格拉的护法;如同古铜色山岩的则是蕾兰的护法布尔·沙尔伦。他们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抽出佩剑,却也在看到这些蟑螂时呆住了,只是愣愣地盯着从地上涌出的那些肮脏的虫子。 雪瑞安跳上自己的椅子。史汪开始导引,压死那些靠近她的虫子。罗曼妲痛恨使用至上力制造死亡,即使杀死的是如此令人厌恶的生物,但她也发现自己正在导引风之力,不停地压死一片片的蟑螂。但这些怪物涌出来的速度太快了,没多久,地面上就堆满了它们。两仪师们不得不跌跌撞撞地跑出帐篷,进入黑暗的夜幕之中。洛里克拉上帐篷的门帘,但这并不能阻止那些虫子从里面涌出来。 一到帐篷外,罗曼妲立刻下意识地用手指抚过头发,确认没有蟑螂钻进她的头发里。她想象着那些怪物在自己的皮肤上爬行,不由得浑身打颤。 “你的帐篷里有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吗?”蕾兰一边问,一边回头看着那顶帐篷。借助透出来的灯光,她们能看见无数蟑螂的影子正爬上帐篷壁。 罗曼妲想到她的日记。但她很清楚,自己再也没办法去碰触那些纸张了。“没有什么我还想留下的了。”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编织火之力,“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取代的。” 其他人也开始同样的编织,帐篷马上就陷入火海。洛里克急忙跳到一旁。罗曼妲觉得自己能听到帐篷里面虫子被焚烧时的爆裂声和滋滋冒油的声音。两仪师们都在高热的逼迫藏书网下步步后退。片刻间,整个帐篷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堆。附近帐篷里的人们纷纷跑出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该是自然现象。”玛格拉低声说,“这些都是四脊蟑螂,只有航行到沙塔的海船上才会有这种蟑螂。” “这肯定不是暗帝给我们的最可怕的东西。”史汪抱着手臂,“记住我的话,我们还会见到更可怕的。”她看了夏茉琳一眼。“来吧,我要你画出那张地图。” 她们两个和其他人很快都离开着火的帐篷。暗帝的力量在今晚触及了营地,这个警报很快就会被传播出去。罗曼妲看着熊熊燃烧的帐篷,没多久,它就变成一堆冒着烟的黑炭。 光明啊,她想,艾雯是对的。它来了,而且速度如飞。那个女孩已经身陷囹圄。她刚刚在昨晚梦的世界的评议会中将那顿悲惨的晚餐、她谴责那名伪玉座,以及随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宗派守护者们,而且她仍然拒绝她们展开救援行动。 火把纷纷亮了起来。护法们都已经起身,以提防邪恶再次入侵。她闻到烟火的气味,这是她全部的个人物品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了。 白塔需要重归一体,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愿意向爱莉达低头,以实现这个目标吗?她是否愿意重新穿上见习生长袍,如果这样能让白塔团结全部的力量,迎接最后战争? 她无法做出决定。这种两难的局面几乎像那些四处爬动的蟑螂一样,让她心慌意乱。 第二十七章 醉骟马 麦特离开营地时当然没办法甩掉那些两仪师。该死的女人。他沿着那条古代石路策马前行,身后并没有红手队跟随。不过,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有那三名两仪师、两名护法、五名士兵、塔曼尼、一匹驮马和汤姆陪在身边。至少亚柳妲、爱麦瑟拉和艾格宁没有坚持要跟过来。这支队伍的规模已经不小了。 道路两旁依然排列着三针叶松,风中不时传来山雀的叫声。他在近午时就命令红手队扎下营盘,所以现在距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他让果仁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两仪师和护法前面。在他拒绝了向裘丽恩提供马匹钱粮后,她们绝不打算让他再赢一轮。所以他不得不带着她们前往那座村庄,在那里,她们至少能在柔软的床垫上睡一晚,还能洗个热水澡。 麦特并没有很认真地反对两仪师提出的要求,他不希望有太多人在那些村民面前提起他的红手队。女人们都很喜欢胡言乱语,就算是两仪师也不例外。但一支这种规模的队伍想要悄无声息地经过一个村子是不可能的,只要有霄辰人的巡逻队出现在这段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不管怎样,麦特只能让他的红手队稳步向北方前进,无论前面会有什么危险,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而且,现在他的感觉又好了起来。果仁步履轻松,清冷的春风迎面吹来。他又穿上一件他旧日的外衣,大红色的衣服装饰着褐色镶边。外衣敞开着,露出底下一件茶色旧衬衫。 一切都回到过去。旅行到一个陌生的村子,在酒馆里玩两把骰子,捏一下女侍的屁股。他不会去想图昂。该死的霄辰人。她会没事的,不是吗? 不,他的手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碰骰子了。坐在酒馆的角落里,和酒客们掷上几把骰子,这似乎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些酒客也许脸色不会很好看,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文雅,但他们都是好人,比那些贵族大爷们好得多。 塔曼尼走在麦特前面,也许他心中期待的酒馆要比麦特的更有品位些,让他能在那里玩上一局牌,而不只是扔扔骰子。不过也许他们不会有很多选择。那个村子确实有一定的规模,甚至可以被称为一座小镇,但那里顶多只有三四家客栈。总之,他们只能随遇而安了。 好歹是个大村子。麦特想着,摘下帽子,挠着头皮,脸上露出笑容。有着三四家客栈的辛德泰普顶多不过是一个“小镇”。麦特还记得他以为巴尔伦就是一座大城市时,巴尔伦的规模其实也不比这个辛德泰普大多少! 一匹马追到他身旁。汤姆又在看那封该死的信了。这个身材修长的走唱人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雪白的头发不停地被微风拨动。他盯着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第一次看到这封信,而不是已经将它读了一千遍。 “为什么你不把它收起来?”麦特问。汤姆抬起头。麦特费了些唇舌才说服老走唱人一同前往那个村子,汤姆需要走一走,需要有些事情让他分分神。 “我是认真的,汤姆。”麦特说,“我知道你很急着想救出沐瑞,但我们还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走出这里。盯着这张纸除了让你更急更忧虑以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汤姆点点头,仔细把信纸叠好。“你是对的,麦特,但我带着这封信已经有几个月了。现在,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了你,我觉得……嗯,我只想再看看它。” “我知道。”麦特一边说,一边望向远方的地平线。沐瑞。根结之塔。麦特几乎觉得那座高不可攀的诡异建筑,就耸立在远处他依稀能够看到的地方。那里是他的目的地。凯姆林只是这段路上的一个中间站。如果沐瑞还活着……光明啊,那代表着什么?兰德会有什么反应?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援救行动,麦特就觉得自己更要好好玩上一整夜的骰子。 为什么他会答应跟汤姆钻进那座塔里去?那些该死的“蛇和狐狸”,他可不想再见到那些怪物了。 但……他也不能让汤姆一个人去,更没办法拦住汤姆。有时候,麦特觉得自己似乎早就知道,他必须回去再次面对那些怪物。现在那些怪物已经耍了他两次。那个易斐英肯定在把别人的记忆塞进他的脑袋里的同时,也在他的脑子里系了无数的丝线。唯一确定无疑的是,他有一笔债要跟他们好好算一算。 麦特对沐瑞没什么好感,但无论她是不是两仪师,他不会把她丢给怪物。该死的,如果是一名弃光魔使被困在那里,说不定他也会一马当先去救他出来。 不过……也许真的有一名弃光魔使在那里。兰飞尔当时也和沐瑞一同跌入了那个门形的特法器里。让光明烧了他吧,如果他在那里找到兰飞尔又该怎么办?他真的也要救兰飞尔出来? 你是个傻瓜,麦特·考索恩,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傻瓜。 “我们要去找沐瑞,汤姆。”麦特开了口,“光明烧了我吧,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们会找到她,但我们必须先把红手队带到安全的地方。而且我们还需要情报。贝尔·多蒙说他知道那座塔在哪里,但我还是要先找一座大城市,找到一些关于那座塔的传闻和故事。一定有人知道些关于那座塔的事。而且,我们还需要补给品。这种小山村不可能为我们提供足够的物资。如果可能,我们需要到凯姆林去,不过我们也许能先去四王镇。” 汤姆点点头。麦特完全能看出他焦躁的心情,沐瑞还被困在危险之中,可能正受着折磨,或有着其他诡异而凄惨的遭遇。汤姆漂亮的蓝眼睛仿佛正在遥望着这些可怕的景象。为什么他这么在乎那个两仪师?难道不正是两仪师让他的侄子死于非命吗?对他来说,沐瑞到底是什么人? “该死的,”麦特说,“我们不能老想着这种事,汤姆!我们要好好玩上一夜的骰子,快快乐乐地过上一晚,我们也许还能唱上一两首歌呢。” 汤姆点点头,面容轻松了点。他把竖琴匣系在他的马背上,麦特很希望能看到他再打开那只匣子。“你打算再用杂耍换一顿晚餐吗,徒弟?”问这句话时,老走唱人的眼里也焕发出光彩。 “总比吹那支该死的笛子要好。”麦特咕哝了一句,“我总是吹不好那东西。还是兰德?99lib.吹得好听,对不对?” 色彩开始在麦特的脑海里盘旋,凝聚成兰德的影像。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身上穿着一件满是刺绣的衬衫。一件黑红两色的外衣被揉成一团,扔在原木墙壁的角落里。他的一只手紧按住额头,仿佛想要把痛苦从脑中推走。他的另一只…… 他的左臂已经没了手掌。几个星期前,当麦特第一次看到这景象时,曾经吓了一跳。兰德怎么少了一只手?现在,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连生命都没了。但他的嘴唇却不住地歙动着,仿佛在嘟囔些什么。光明啊!麦特想,让光明烧了你吧,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至少,麦特不在他身边。这是你的运气,麦特对自己说。这段时间,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他本该和兰德在一起。兰德是他的朋友,但麦特并不打算陪着兰德,直到他发了疯,杀死身边的每一个人。友谊值得珍重,但不值得为此犯傻。当然,他们还要在最后战争中一同奋战,但这也不是他必须跟着兰德的理由。麦特只希望在战场上,他能够站在那些使用阳极力的疯子们的另一边。 “啊,兰德。”汤姆说,“那个男孩完全能成为一名走唱人,如果他从小时候就开始学习的话,甚至还能是一位吟游诗人。” 麦特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影像。该死的,兰德,别来烦我。 “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不是吗,麦特?”汤姆露出微笑,“我们三个,沿着亚林河一路而行。” “魔达奥为了我们全然不知的原因追杀我们,”麦特严肃地说。那些日子也同样不轻松。“暗黑之友随时都想要在我们的背上捅一刀。” “总比古蓝怪和弃光魔使要好。” “这就像是在说,和肚皮上被插一把剑相比,你更喜欢被绞索套住脖子。” “至少你还有机会从绞索里逃出来,麦特。”汤姆用指节抚着自己白色的长胡子说,“而一旦剑刃刺进你的肚里,你差不多就无能为力了。” 麦特犹豫着,然后发现自己在笑。他揉搓了一下脖子上的丝巾。“我想你是对的,汤姆,你是对的。不过,我们今天为什么不能忘记所有这些事?我们至少能在今晚享受一下过去曾有的好日子!”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小子。” “肯定可以。”麦特顽固地说。 “哦?”汤姆饶富兴致地问,“你还会相信,老汤姆·梅里林是最有智慧、去过世界上最多地方的人吗?你还会再露出那种腼腆憨厚的笑容吗?我记得,那时只要我们走进一个有超过一家客栈的村子,你还会揪着我的衣角。现在你还会这样吗?” “好了,我没那么糟吧。” “恕我无法认同,麦特。”汤姆一边说,一边还咯咯地笑着。 “我记不太清楚了。”麦特又在挠着头,“但我确实记得兰德和我在与你分开后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至少,我们平安到了凯姆林,还把你的竖琴毫发无伤地送回你手上,对不对?” “我发现琴框上有几道刮痕……” “让光明烧了你吧,根本就没有!”麦特嚷道,“兰德睡觉时都会抱着它。就算我们在饿得想要啃靴子时,也从没想过把它卖掉换一顿饭吃。”那些日子在麦特的回忆中都已经很模糊了。他的记忆曾经充满了窟窿,就好像一口被锈烂的铁桶,直到有人用别的记忆将这些窟窿填满。 汤姆还在笑着。“我们回不去了,麦特。时光之轮一直在转动,无论未来是好是坏。即使光明熄灭,森林死寂,风暴呼啸,天空破碎,它还是会继续转动。它不是希望,没有喜怒,它很简单。但只要它还转动,人们就有希望,就会有悲欢。当光明熄灭时,总会有新的光亮起来。每一场风暴都会止息。只要时光之轮转动……” 麦特引领果仁绕过路上的一条深沟。在前面,塔曼尼正和他的几名卫兵交谈着。“这好像是一首歌,汤姆。” “没错。”汤姆几乎是叹着气说道,“一首老歌,很多人都把它忘了。我发现这段歌词三种不同曲调的唱法,我猜,是这个地方让我想到了它。据说这首诗是朵蕾勒写的。” “这个地方?”麦特惊讶地朝那些三针叶松瞥了一眼。 汤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条路很古老了,麦特,也许在世界崩毁前它就有了。像这样的地方很可能会出现在歌谣或传说中。我想,这个地方曾经被称作‘碎裂丘’。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我们应该正在古国科尔曼达境内,就在飞鹰之城附近。我打赌,如果我们登上那些更高的山丘,我们就会发现古城堡。” “那和朵蕾勒有什么关系?”麦特有些不安地问。朵蕾勒是爱瑞荷女王。 “她访问过这里,”汤姆说,“并在飞鹰之城写下她最好的几首诗。” 光明烧了我吧,麦特想,我记得。他记得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感受着山顶冷冽的空气。下方漫长蜿蜒的道路已经崩坏破碎,一支军队正在箭雨中冲上山坡,士兵们身上都佩着紫色的三角旗。碎裂丘。一位女士站在城堡的阳台上,正是女王本人。 他打了个哆嗦,赶走那段记忆。在曼埃瑟兰崛起之前,爱瑞荷已经是个相当有历史的古国了。而爱瑞荷的首都后来有了另一个名字,煞达罗苟斯。 麦特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感觉那把红宝石匕首了,他几乎已经忘记和那把匕首连在一起的感觉。但那种感觉是不可能真正被遗忘的。有时候,他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枚红宝石,红得就如同他的血。还有那种古老的欲望和饥渴,仿佛要再一次浸透他的心…… 麦特摇摇头,强迫自己压下那些记忆。该死的,他今天要好好乐一下! “我们共同经历过不少事。”汤姆懒洋洋地说,“这些日子里,我觉得自己老了,麦特。就像一块褪色的地毯,挂在风里晾干,上面只剩下往日绚丽色彩的痕迹。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对你还有什么用。看样子,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什么?我当然需要你,汤姆!” 那位年迈的走唱人看着他。“麦特,你的问题就在于,你真的很善于撒谎。你在这件事上和那两个孩子完全不同。” “我是认真的!让光明烧了我吧,我真的是认真的。你当然可以再云游四方,去给人们讲故事,就像你以前那样。但这样的话,我们就会有许多麻烦没办法解决。我肯定会想念你的智慧。让光明烧了我吧,我一定会想念你。一个人需要他能信任的朋友,而我可以随时把性命交在你手上。” “麦特,”汤姆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欣慰,“你要让一个沮丧的家伙打起精神来吗?要说服他留下来干些大事,而不是再去冒险?听起来,你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你又有什么心事了?” 麦特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猜,大概是婚姻。光明烧了我吧,我可不打算结了婚就不再喝酒和赌钱!”前方的塔曼尼转过身瞥了麦特一眼,转了转眼珠。 汤姆看了看塔曼尼,笑了起来。“那么,小子,我不打算打击你,只是随便谈谈。我还有一些东西能让这个世界瞧瞧。如果我真的能救出沐瑞……嗯,我们走着瞧吧。不管怎样,总得有人见证这里发生的一切,并有朝一日把它们写进诗歌里。现在我积累的素材已经能写下不止一首叙事诗了。”他转过身,在鞍囊里摸索着,然后高呼一声,取出他的走唱人百衲斗篷,以华丽的动作甩开它。 “那么,”麦特说,“等你给我们写故事时,如果你能够给塔曼尼好好写上一段,也许你还能得到几枚金马克。他有很多值得一写的地方,比如总喜欢一只眼盯着奇怪的地方,比如身上总带着一股羊圈味。” “我听到了!”塔曼尼在前面喊道。 “我就是要让你听见!”麦特也高喊起来。 汤姆只是笑着,披上他的斗篷,以最好的角度展示它的缤纷色彩,“我不能承诺任何事。”他又发出一阵笑声,“但如果你不介意,麦特,我想到达那个村子后先和你们分开。走唱人的耳朵也许能听到一些士兵听不到的话。” “我们需要情报。”麦特揉搓着下巴。前方的道路开始向上。万宁说过,那个村子就在前面道路拐弯的地方。“我觉得几个月以来,我都一直走在隧道里,没有一点外面世界的声音。该死的,要是能知道兰德在哪里就好了。真希望能知道哪里不能去。”那些色彩又在盘旋,让他看到兰德的样子。那家伙正站在一个看不到室外风景的房间里,让麦特完全看不出他在什么地方。 “恐怕,在大多数时候,生命就是一条隧道。”汤姆说,“人们期待一名走唱人会带来新鲜的讯息,所以我们把听说的一切当做表演的素材。其实我们所讲述的许多‘讯息’往往只是另一个故事的残片,甚至并不比千年前的歌谣更真实。” 麦特点了点头。 “而且,”汤姆点点头,“我还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如何进入那里的情报。” 根结之塔。麦特耸耸肩。“在四王镇和凯姆林找到这种情报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是的,我知道
..火球带着响亮的嘶嘶声,朝他们飞来。麦特骂了一句,向后一跳,撞在塔曼尼身上,刚好避开那颗火球。汤姆以走唱人特有的敏捷俯身从那颗火球下面钻了过去。麦特和塔曼尼则差点沿着楼梯滚下去。 “该死的!”麦特在走廊里叫嚷着,“你们在干什么?” 走廊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才传来裘丽恩的声音。“考索恩?” “你们以为会是谁!”他喊道。 “我不知道!你们就这样冲进来,还举着武器。你们不想活了吗?”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我们会需要你的救援吗?” “那你们为何不离开这里?”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哦,光明啊。”裘丽恩终于开了口,“你不过来吗?” “你不会再朝我扔火球了吧?”麦特嘟囔着,迈步进了走廊。汤姆这时也爬了起来。塔曼尼跟在他们身后。麦特发现三名两仪师正站在走廊另一端,一段宽阔、华丽的阶梯前。苔丝琳和爱德西娜继续朝下面的黑暗中扔着火球,她们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衣服也显得很凌乱,似乎是在匆忙中穿上的。裘丽恩只穿着一件长袍,娟秀的面孔镇定如常,水湿的黑色长发从右肩上垂挂下来。她身上的长袍衣襟稍稍分开,让人依稀能看见其中的秀色。塔曼尼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她不是女人,塔曼尼。”麦特悄声警告自己的将军,“她是两仪师。别当她是女人。” “我会注意的,麦特。”塔曼尼说,“但这实在不太容易。”他顿了顿,又说道:“让光明烧了我吧。” “小心点,否则她就会烧了你。”麦特稍稍拉低了帽檐,“你忘了她刚才在干什么?” 塔曼尼叹了口气,跟着麦特和汤姆朝那些女人走去。裘丽恩的两名护法手持佩剑,正站在浴室里。差不多十来个仆人都被绑在角落里:两个可能在天黑前侍奉两仪师洗澡的年轻女孩和一些穿着马甲、长裤的男人。显然,裘丽恩的长裙被撕成长条,成为捆绑他们的绳索。丝绸比羊毛毛巾要结实得多。就在两仪师身旁的那段宽楼梯上,麦特勉强能看见一堆尸体,他们都死于剑伤,而不是火烧。 裘丽恩看着走过来的麦特,那种眼神说明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麦特的错。她抱起手臂,让胸前的衣襟缝隙闭合起来。不过麦特怀疑她的这个动作和塔曼尼的视线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要离开这里,”麦特对她说,“这个镇已经完全疯了。” “我们不能走。”裘丽恩表示反对,“不能把那些仆人丢给暴徒。而且,我们还要找到陶布拉德师傅,确认他的安全。” “陶布拉德师傅是这里的老板?”麦特问。一颗火球带着嘶嘶的声音,飞下了楼梯。 “是的。”裘丽恩说。 “来不及了,他的脑浆已经洒在楼下的墙壁上了。我告诉你了,这个镇的人全都疯了。那些仆人都想杀死你,对不对?” 裘丽恩犹豫了一下。“是的。” “别管他们了,”麦特说,“我们救不了他们。” “但如果我们等到天亮……”裘丽恩犹疑地说。 “那又怎样?”麦特问,“把每一个想要爬上来的人都烧成灰烬?你们在这里太惹人注目了,会有愈来愈多的人被吸引到这里来。想要阻止他们,就只能杀死他们。” 裘丽恩朝另外两名两仪师瞥了一眼。 “给我听着,”麦特说,“楼下有一个受了重伤的红臂队员,我要活着把他带走。你们救不了这里的人。倒在楼梯口的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你的护法杀死的?那时你们还没感觉到足够的威胁,无法说服自己使用至上力?现在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好吧,”裘丽恩说,“我跟你走。但我们要带上那两个女孩,布利瑞克和芬能背着她们。” 麦特叹了口气,他本来希望两名护法能够成为供他调用的有效战力。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塔曼尼和汤姆点点头,然后焦急地等待着两名护法将被紧紧捆住的年轻女仆扛到肩头。然后,这支队伍就迅速向侍者楼梯跑去。塔曼尼领头,麦特断后。他能听到镇民们半是愤怒、半是兴奋的嚎叫声。那些聚在宽楼梯下面的镇民一定已经察觉到头顶上再没有火球落下来了。到处都是撞击声和叫喊声,以及屋门被撞开的声音。麦特想到那些被捆住的仆人落入其他镇民手中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冲到旅店的后院里,却看到戴朗躺倒在果仁身边的地上。哈南跪在他身边,一脸焦急地望向跑过来的麦特。“麦特!他从马鞍上掉下来了。我……” 爱德西娜抢先跑了过去,跪倒在戴朗身边,闭上眼睛。麦特感觉到胸前的徽章传来一阵寒意,想到至上力正从这个女人的手中流入戴朗体内,麦特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这几乎就像死一样糟糕!麦特捉住衬衫里面的徽章。 戴朗哼了一声,大口喘着气,猛地睁开双眼。 “好了。”爱德西娜说着站起身,“他会因为治疗而感到虚弱。幸好我及时赶到。” 哈南已经为他们的坐骑都备好鞍。光明祝福这个家伙。两仪师们都上了马,又回头朝旅店瞥了几眼。 “感觉就好像他们的神智完全陷入了黑暗。”汤姆对正在把戴朗扶上马鞍的麦特说道,“就好像光明已经抛弃了他们,把他们丢进了暗影……” “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麦特自己也上了马,坐到戴朗身后。经过治疗后,戴朗更没力气驾驭马匹了。麦特又看了一眼被护法们放到马背上的两个女孩,她们还在拼命挣扎着,眼里充满了仇恨。然后,他转过身,对塔曼尼点了点头。后者已经将油灯挂在马鞍的灯杆上,并打开油灯的护罩,照亮了旅店的后院。有一条路一直通向北方黑暗的丘陵地带,走这条路会让他们更加远离红手队,但它是离开这个镇的快捷方式。这对麦特来说已经足够了。 “走。”他用力踢了一下果仁。这支小队伍跟随着他跑了起来。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该在这里久留。”塔曼尼在麦特的左边,一边说,一边回头观望。“但你就是要赌那一把。” 麦特一直没回头。“不是我的错,塔曼尼。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多待了那么一会儿,他们就被气得开始撕扯别人的喉咙了?” “很奇怪吗?”塔曼尼看了他一眼,“每次你要在什么地方过夜时,那里的人们不是都会有这种反应吗?” 麦特翻翻眼珠,并不感觉这有多么好笑。 几个小时后,麦特坐在黑夜中山坡的一块石头上,俯视着辛德泰普。那个镇依旧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其中正在发生什么事。但麦特依旧只是盯着那里。经历过刚刚发生的那场变故,他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不过那些军人睡得倒是很香。两仪师的治疗 5df2." >已经让戴朗耗尽了体力。偶尔,麦特似乎还能感觉到接受治疗时那一阵阵寒意。他绝不打算再有这样的经历了。塔曼尼和哈南没有接受治疗,但他们是军人,军人都知道在可以睡觉时要尽量熟睡。这一晚的经历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无论刚才他们是多么提心吊胆,现在辛德泰普对他们来说不过只是一场已经结束的战斗,又一场没能让他们失掉生命的战斗。这足以让哈南在躺下前饶富兴致地开了几个玩笑。 但麦特不行。整件事都透着古怪,让他无法把它抛到脑后。那个镇长的宵禁令是为了阻止这场灾祸的发生吗?这么多人的横死是不是都因为他坚持要在那里逗留到日落?该死的,难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正常的地方了吗? “麦特。”汤姆像往常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旁。他的一条手臂骨折了,但他一直没提起这件事。后来是爱德西娜发现,并坚持给他进行治疗。“你应该睡一下。”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只是被遮在乌云后面。不过,麦特还是能借助月光看到汤姆脸上的关切。 他们在山间小路旁找到一个山洞,从这里能够俯瞰那座小镇。更重要的是,这座山洞位于一片陡峭的山坡上,能方便地监视他们逃出来的道路,并且只有一条小路通往洞口。只要有一个人站岗,就能够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偷袭他们。 两仪师都在山洞深处睡下了,但麦特不相信她们真的会沉睡。裘丽恩的护法甚至还带了被褥。护法们就是这样。麦特的部下则只是裹着斗篷。这当然不影响他们睡觉。在早春清寒的夜风中,塔曼尼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麦特禁止点火。天气已经不算很冷了,没必要冒着被别人发现的危险生起篝火。 “我没事,汤姆。”麦特在石头上挪了挪身子,为走唱人让出位置。“该睡一下的是你。” 汤姆摇摇头。“我发现,变老的好处就是你的身体会渐渐不再需要那么多睡眠了。我猜,大概是死亡不像生长那样需要很多能量。” “别再说这种话了,汤姆。”麦特说,“难道还要让我告诉你,你在那里是如何救了我的一条小命吗?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不再需要你?如果今天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就已经死在那个镇里了。戴朗也逃不出来。” 汤姆露出笑容,一双眼睛闪动着月光。“好吧,我答应你,不会再担心了。” 麦特点点头。他们两个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山谷中的那座小镇。“他们永远不会放过我,汤姆。” “什么?” “他们。”麦特疲惫地说,“该死的暗帝和他的奴才们。从两河那个晚上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追我。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 “你觉得这是他干的?” “还会有什么可能?”麦特问,“与世无争的镇民突然变成嗜血的疯子?这一定是暗帝干的。你知道的。” 汤姆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说道:“是的,我想应该是这样。” “他们还会来找我。”麦特愤怒地说,“那个该死的古蓝还不知道在哪里。魔达奥和暗黑之友,怪物和幽灵,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我就是他们的猎物。我逃出了一场又一场灾难,每次都是九死一生。我告诉你,这还只是开始呢。我只想找个能躲一躲的窟窿,玩玩骰子,喝一口酒。但他们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你是时轴,小子。”汤姆说。 “我又不想这样。光明烧了我吧,他们要是全都去找兰德就好了,那是他喜欢的。”他摇摇头,压下了在脑海中凝聚的形象。兰德正睡在床上,明蜷伏在他身边。 “你真的这样想?”汤姆问。 麦特犹豫了一下。“我希望我能这么想,这样能让事情简单一些。” “谎言从不会让事情变简单,除非你是在完全正确的时间,对完全正确的人撒谎,而那通常都是女人。如果你对自己说谎,那么你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 “我给那些人带来麻烦,那个镇里的人。”他朝身后的山洞里瞥了一眼。两名护法还醒着,正在看守那两个绑缚中的女孩。她们还在不停地挣扎。光明啊!她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换成是一般人,早就累坏了。 “我可不认为那是你干的,麦特。”汤姆若有所思地说,“哦,我也不同意麻烦一直在追赶你,虽然你的确是暗帝的目标。但辛德泰普……嗯,我在那里的大厅中唱歌时,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们似乎什么都不喜欢。仔细想来,我倒觉得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或者是至少有过类似的经历。虽然这么说让我自己都觉得吃惊。” “怎么可能?”麦特说,“如果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他们早就死了。” “不知道。”汤姆一边说,一边思忖着。突然,他仿佛想到什么,开始在自己的斗篷中摸索起来。“哦,我都忘了,也许你和那里的事情的确有些联系。我从一个喝得烂醉的人那里拿到这个。”老走唱人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麦特。 麦特拿过纸,皱着眉把它打开,在昏暗的月光下眯起眼睛,把那张纸凑到眼前。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不由得喘了一口大气。那上面没写字,只是画了一张与麦特极为相似的面孔,而且那个头像还戴着麦特的帽子,脖子上还有狐狸头徽章。该死的。 他掩饰住自己的气恼。“真是个英俊的家伙,鼻梁很挺,牙齿又白,还有一顶漂亮的帽子。” 汤姆哼了一声。 “我看见有人把一张纸递到镇长面前。”麦特叠起那张纸,“我没看见那上面有什么,但我敢打赌,它上面画的也是这个。这张纸原来的那个主人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一个住在北边某个村子里的外地女人正在散发这样的画像,并承诺会奖赏任何见到你的人。那个人是从一个朋友手里得到这幅画像的,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具体住在哪个村镇里。他的朋友也没告诉他。或许是因为那个朋友想自己得到奖赏,或者是他喝得太多,全都忘了。” 麦特把画像收进外衣口袋里。微微的晨光已经在东方亮起,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夜,却并不觉得累,只是……有一种被耗尽的感觉。“我要回去。” “什么?”汤姆惊讶地问道,“回辛德泰普?” 麦特点点头,站起身。“只要天一亮,我就要……” 一阵低沉的咒骂声打断了他,他立刻伸手去拿艾杉玳锐。眨眼间,汤姆的手上已经多了两把匕首。出声的是裘丽恩的沙戴亚护法芬,他已经站了起来,正手按剑柄,朝周围扫视着。布利瑞克站在他的两仪师身边,已经拔出佩剑,眼中射出犀利的光芒。 “怎么了?”麦特问。 “我们的囚犯。”芬说。 麦特愣了一下,才发现本来倒伏在护法面前的两个女孩都不见了。他也咒骂着冲了过去。塔曼尼的鼾声消失了,他已经坐了起来。用裘丽恩的裙子做成的绳索散放在地上,绳子捆绑的人却没了踪影。 “出了什么事?”麦特抬起头问。 “我……”那名黑发护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们一下子就不见了!” “你是在打瞌睡吗?”麦特问。 “芬不会这么做
99lib.他发现自己在说话。 布伦看着盖温。 “你不能发动进攻,布伦。”盖温说,“围城是一回事,但如果她们命令你发动进攻,你要怎么做?” “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布伦说,“服从命令。” “但……” “我已经做出承诺,盖温。” “一个承诺能值多少生命?进攻白塔绝对是一场灾难。无论这些叛逆对此有什么荒谬的看法,如果情况发展到拔剑相向的地步,就完全无法挽回了。” “这不是我们要做决定的事。”布伦看了盖温一眼,他的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为什么?”盖温问。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关心这种事。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只是为了救出艾雯。” “我……”盖温的话没有说下去。 “你是谁,盖温·传坎?”布伦继续问道,“你到底效忠谁?” “你比其他人都更了解我,加雷斯。” “我了解过去的你。”布伦说,“剑之第一王子,接受护法的训练,但并没有被女人约缚。” “难道我不是这样吗?”盖温试探地问。 “放轻松,孩子。”布伦说,“我不是要冒犯你,只是想要知道。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像你哥哥那样心思单纯,你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盖温再次转向那位将军。这个人在说什么? 布伦叹了口气,“很少会有军人要面对这种情况,盖温。当兵的就算是会想到这种事,也不会让这种事折磨自己。一般来说,只有地位够高的人才需要关心这种问题。” “什么问题?”盖温有些茫然地问。 “选择站在哪一边。”布伦说,“选好以后,还要确定你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士兵当然不需要做这种选择,但我们这些带兵的人……没错,我知道你的疑虑。你的剑法绝非凡俗。那么,你要为谁使用它?” “为了伊兰。”盖温立刻说道。 “就像你现在这样?”布伦问。 “等我救出艾雯之后。” “如果艾雯不离开白塔呢?”布伦问,“我知道你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小子。对于艾雯·艾威尔,我也有一点了解。在胜负确定之前,她是不会离开战场的。” “我会带她离开这里,”盖温说,“回安多去。” “你会强迫她离开吗?”布伦问,“就像你用蛮力闯进我的营地?你就是这么一个暴虐的家伙?只知道用武力惩罚那些不愿服从你的人?” 盖温没有回答。 “到底该为谁效力?”布伦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我们自己的能力反而会让我们害怕。如果杀人的能力不能得到使用,又该如何处置它?能够将它白白浪费吗?还是会成为一名屠夫?真正想要保护什么,其实很难。所以你总想找到另一个人,把这种能力交给他,相信他能更睿智地使用它。做出决定是困难的,你会因此而心神不宁,忐忑不安,即使在下定决心之后也是一样。这样的困惑,我在年轻人的身上看到更多。我们这些老狗只希望能蜷缩在壁炉旁。如果有人要我们去战斗,我们也不想多问些什么。但年轻人……他们会想得更多。” “你曾经也有过这种疑问吗?”盖温问。 “是的。”布伦答道,“不止一次。在艾伊尔战争中,我还不是元帅,不过那时我已经在统领兵马了。那时候,我经常会对自己有所怀疑。” “你怎么能在艾伊尔战争中质疑我们这一方?”盖温皱起眉头,“那些艾伊尔人根本就是来杀人的。” “他们越过龙墙不是要来杀我们,”布伦说,“他们只想惩罚凯瑞安人。当然,一开始我们很难看清这一点。但说实话,我们的确有不少人对此有所怀疑。雷芒死不足惜,为什么我们要为他卖命?也许当时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还是太少。” “那么,你最终得到什么答案?”盖温继续问,“你信任谁?我该为谁卖命?” “我不知道。”布伦坦率地说。 “那为什么要问?”盖温一声断喝,猛地拉住马缰。 布伦也停住坐骑,回头说道:“我不知道答案,因为答案不是唯一的。至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年轻时,为了荣誉而战。最后,我才知道杀戮之中并没有荣誉可言。我发现我错了。然后,我为了你母亲战斗。我信任她。当她辜负我的时候,我又开始怀疑,这些年我都在做些什么?我以她的名义杀的那些人又是为了什么?这有什么意义?” 他转回头,一抖缰绳,继续前进。盖温催赶挑战跟了上去。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而不是在安多?”布伦问,“这是因为我还没办法置身事外。因为这个世界正在改变,而我还是它的一部分。因为我已经在安多失去一切,我需要为一个新的目标效忠。是因缘带给我这个机会。” “你这样选择只是因为这件事落到了眼前?” “不,”布伦说,“我这样选择是因为我是个傻瓜。”他看着盖温的眼睛:“但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这么做是对的。破碎的必须得到恢复。我见到过一个糟糕的领袖会让一个王国变成什么样子,我不能允许爱莉达把这个世界拖进深渊。” 盖温瞪大眼睛。 “是的。”布伦说,“我已经真心在信任这帮愚蠢的女人了。但光明在上,盖温,她们是正确的。我正在做的是正确的。她是正确的。” “谁?” 布伦摇摇头,嘟囔着:“该死的女人。” 艾雯?盖温不由得心生疑虑。 “我的动机是什么,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孩子。”布伦说,“你不是我的士兵。但你需要做出决定。总有一天,你要明白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所在的阵营。这就是我能对你说的。” 他催促坐骑加快速度。盖温已经能依稀看到下一个岗哨了。当布伦带着他的部下向那里跑去时,他却勒住了缰绳。 选择自己的阵营。如果艾雯不跟他走,他该怎么办? 布伦是对的。这个世界正在变化,而且就要有大事发生。盖温能从空气中闻到,能在努力想透过云层的孱弱阳光中感觉到。就在遥远的北方,黑色的地平线外,他所看不见的力量正在聚集,蓄势待发。 战争、冲突、杀戮、变化。盖温觉得自己仿佛根本不知道这敌对的双方有什么区别。更别说该选择哪一方了。 第三十一章 对路斯·瑟林的承诺 虽然不得不刻意忽略闷热的感觉,凯苏安还是用斗篷裹着身体。她不敢掀起兜帽,松开斗篷。亚瑟的话很明白,如果看到她的脸,就会将她处死。她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冒险,只为换来几个小时的舒适,哪怕她相信兰德还在他的新居所中。那个男孩经常会很不恰当地出现在预料之外的地方。 她当然也不打算真的让那个男孩流放自己。一个男人掌握的权力愈大,他就愈白痴。给男人一头牛,他会无微不至地照料它,用它的奶水养活自己的家人;给男人十头牛,他就会以为自己是个富翁,让所有的牛都缺乏看护,甚至饿肚子。 她走在木板路上,经过一幢幢挂着旗帜、方盒子般的房屋。回到班达艾班并未让她感到多高兴。她对阿拉多曼人并不反感,只是更喜欢不那么拥挤的城市。现在,因为乡间难民的流入,这个地方又比平时更拥挤了。虽然亚瑟到来的讯息早已传播出去,但难民还是不断地流入这座城市。她左手边的一条巷子里就聚集了一群难民,看起来像是一个家庭。那些人的脸上满是污泥。 亚瑟承诺要为阿拉多曼人提供食物,这让愈来愈多饥饿的人向他聚集过来。而即使在得到食物后,这些人也不愿返回自己的农场。乡下还是太过混乱,人们也不知道他们得到的粮食会不会马上就腐坏掉。这种事情最近经常发生。于是,他们只能继续挤在这座正变得愈来愈拥挤的城市中。 凯苏安摇摇头,继续迈着步子。她脚上这双蹩脚的木鞋在木板路面上发出咯咯的响声。这座城市因为它无所不在的木板路而著称,这让徒步行走的人们不至于在土路上弄脏自己的双脚。石子路面当然要比木板更牢固耐用,但阿拉多曼人经常会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骄傲,例如难以入口的辛辣食物和糟糕的餐具、插在每幢房子上的无聊旗帜、无比巨大的港口、女人不堪入目的穿着和男人的细长胡须,还有几乎像海民一样对耳环的喜爱。 几百面旗帜正在凯苏安的身边飘扬。她咬住牙,克制着掀起兜帽让清风吹拂在脸上的冲动。光明诅咒的海风。班达艾班的天气通常都是清冷多雨的,她很少会在这里感觉到这种闷热。这股潮气真可怕。有理性的人都应该生活在内陆! 她走过几条街道,穿过泥泞的十字路口。在她看来,这是木板路无法弥补的缺陷。本地人知道每一条街上的泥泞深浅,而凯苏安只能自己用脚去试探了。所以她才找出这双提尔风格的木鞋。而让她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家店铺出售这种鞋。阿拉多曼人对这种鞋显然没什么兴趣,她见到的人要不就是光着脚在泥地上走,要不就是知道能够在什么地方找到过街的木板路,而不会弄脏他们的鞋子。 在前往码头的半路上,凯苏安终于找到她的目标。飘扬在那家旅店前面的旗帜上绣着旅店的名字“风之眷恋”,旗角不停地扫在木门框上。凯苏安走进旅店,脱下木制套鞋,放在门口,然后才走了进去。在这里,她终于摘下了兜帽。如果亚瑟恰巧在这时走进这家旅店,那就让他把她吊死吧。 这家旅店大厅的装潢像是一位国王的起居室,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涂着光面漆的地板被擦洗得熠熠生辉。墙壁上挂着显然出自名家手笔的静物画——吧台后的墙上是一只水果碗;对面的墙壁上是一只插花瓶。吧台后面的酒架上排列的几乎都是葡萄酒,只有很少几瓶白兰地和其他酒类。 身材修长的旅店老板齐林·塔希尔是安多人,他有张鹅蛋形的脸,稍有些秃头,两侧鬓角是黑色短发,剪短的胡须几乎全变成灰色。他的浅紫色马甲做工精致,马甲里露出白色丝绸衬衫的褶袖。不过他也还是围了一件旅店老板的围裙。他有着广泛的讯息管道,而且还会为凯苏安从来往旅客的口中套取情报。总而言之,他是个非常有用的人。 他对走进来的凯苏安露出微笑,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引领她坐到一张桌子旁,又回到吧台里,去为凯苏安取葡萄酒。凯苏安刚刚坐定,大厅另一边的两个人突然开始大声地争吵起来。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大厅里还有两名女客坐在桌旁,两名男客坐在吧台旁。他们都没理会那两个吵架的人。在阿拉多曼,就算是外来人也很快会明白,不必为这里人们的火气而大惊小怪。阿拉多曼男人的脾气就像火山一样,而且人们都同意,这些火气的来源正是阿拉多曼女人。不过,和艾博达人不同,这两个人的争吵并没有变成一场决斗。他们叫嚷没多久,就开始赞同对方的意见,并坚持要请对方喝酒。打斗在这里也是常见的,却很少会有流血事件发生。伤害生意伙伴绝不是什么好事。 齐林端着一杯葡萄酒走了过来,这一定是他的藏酒中最好的。凯苏安从未向他要求过这个,但齐林从不会让她失望。 “苏勒女士,”他殷切地说道,“真希望能早一些知道您已经回来了!我是看到您的信以后才知道的。” 凯苏安接过酒杯。“我还不习惯把我的所在向每一位朋友报告,塔希尔师傅。” “您当然没必要这样。”他似乎完全不觉得凯苏安尖刻的回答对他有任何冒犯之处。凯苏安从没看过这名旅店老板生气的样子,这一直让她感到很好奇。 “你的旅店看起来还不错。”她礼貌地说道。旅店老板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转过头,朝他几名客人看过去。他们似乎很不习惯这里光可鉴人的地板和一尘不染的桌布。凯苏安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让人神经紧张的洁净,才让人们不敢走近风之眷恋。还是因为齐林拒绝雇用走唱人和乐师,让人们对这里失去兴趣。这名旅店老板总是说那种人会破坏这里的气氛。就在凯苏安观察这里的环境时,齐林显然注意到一个新的客人,还有他脚上的泥巴。凯苏安能看到旅店老板的手指颤动着,似乎是急于要去擦净那名客人踏过的地板。 “你好,”齐林对那个人说道,“请先把鞋底刮干净,好吗?” 那个人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不过还是照齐林的话退了回去。齐林叹了口气,坐到凯苏安的桌旁。“说实话,苏勒女士,最近我实在觉得有些太忙了。有时候我甚至来不及照顾所有客人!有些人等不及,没喝一杯酒就走掉了。” “你可以雇些人,”凯苏安说,“比如,一两名女侍。” “什么?让那种人享受这里的一切?”他严肃地问。 凯苏安吮了一口酒,的确是上等的好酒。无论是多么高档的旅店也许都不该把这样的美酒放在吧台后面。她叹了口气。齐林的阿拉多曼妻子是这座城市中最成功的丝绸商人之一,许多海民船只会找她做生意。齐林在退休前为她记了二十几年的账,说他们是豪富之家也不为过。 他如何使用这些财富?开一家旅店。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凯苏安在很久以前就学会了,不要去询问人们的古怪嗜好。 “城里有什么新闻,齐林?”她一边问,一边将一小袋钱币从桌上推到他面前。 “女士,您这是在侮辱我。”他竖起一只手,“我不能拿您的钱!” 凯苏安挑起一侧眉弓。“我今天没心情玩游戏,塔希尔师傅。如果你不想要它,就把它送给穷人。光明在上,这些日子里班达艾班可是有不少穷人。” 他叹了口气,勉强收起那只钱袋。也许这就是他的旅店门可罗雀的原因,一个不在乎金钱的旅店老板肯定是个怪物。许多人都会觉得齐林就像这里的地板和装潢一样令人紧张。 不管怎样,齐林依旧是很好的情报来源,他的妻子也会把听到的各种传闻告诉他。他们很清楚两仪师面容的特点。他们的长女娜敏就在白塔,并且成为在图书馆安家的一名褐宗姐妹。来自阿拉多曼的图书管理员在白塔并不罕见。班达艾班的特汉那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之一。娜敏相当聪明,却对周遭的事物总是心不在焉,这让凯苏安对她的父母也产生了一定的好奇心。有女儿在白塔的人总是对其他两仪师也具有好感,这是凯苏安和齐林建立联系的基础。凯苏安并不完全信任这个人,不过还是很喜欢他。 “城里有什么新闻?”齐林重复了两仪师的问题。凯苏安从没见过第二个在围裙里面会穿丝绸刺绣马甲的旅店老板,怪不得人们会觉得这是一家奇怪的旅店。“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最近实在是有太多事情发生了!” “从亚撒拉姆开始吧。”凯苏安又吮了一口酒,“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是可靠的讯息?还是坊间传闻?” “两者都告诉我。” “就在一个星期前,还有一些商人和讯息灵通的人士说他们收到国王的个人来信,不过我对这些说法都抱持怀疑。在国王……消失后没多久,就出现许多以他的名义发出的伪造信件。我就曾经亲眼看到过一些国王手令。凭我的眼睛,根本无法分辨它们的真假,至少我觉得那上面的印章都是真的。至于说国王本人,我只能说,至少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确见到过他了。” “那么,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吗?” 旅店老板耸耸肩,脸上流露出一点歉意。“有一段时间,我们都相信他的失踪是商人集议会的决定。那些女人很少会让国王离开她们的视线。既然南方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全都以为是商人们把国王藏在安全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我的讯息来源,”他说的肯定是他的妻子,“开始怀疑这种推测。商人集议会近来也分崩离析了,每一名商人都竭力维护自己在阿拉多曼的地盘。如果国王在她们的手里,她们早就不可能再隐匿他的行踪了。” 凯苏安有些气恼地用指甲敲着杯沿。小亚瑟相信亚撒拉姆被一名弃光魔使控制了,这难道是真的?“还有什么?” “这座城里有艾伊尔人,女士。”齐林一边说,一边掸扫着桌上看不见的灰尘。 她冷冷地看了齐林一眼。“这我倒是没注意到。” 旅店老板咯咯地笑了。“是的,是的,我想这的确算不上什么新闻。不过,这个地区艾伊尔人确切的数量是两万四千人。有人说,转生真龙把他们派到这里是为了展示他的实力和权威,毕竟,有谁听说过艾伊尔人给平民发放食物?城里的半数穷人都因为害怕艾伊尔人会在谷物里下毒,而不敢去领取他们分发的粮食。” “艾伊尔人下毒?”凯苏安的确从没听说过这种谣言。 齐林点点头。“有人说,这正是导致食物腐烂的原因,女士。” “但在艾伊尔人到来之前,这个国家的食物早就开始迅速腐烂了,不是吗?” “是,当然是。”齐林说,“但在这么多粮食都无故腐烂时,要人们保持理性大概并不很容易。自从真龙大人到来之后,食品腐烂的情况变得严重多了。” 凯苏安吮着酒,以掩饰皱起的眉头。亚瑟到来之后,情况便进一步恶化了?这只是个谣言吗,还是确有其事?她放下酒杯。“城里还有其他怪事发生吗?”她小心地问道。 “您也听说了?”齐林一边说着,一边俯下了身。“大家当然不喜欢谈论这种事,但我这里还是听到了一些:孕妇产下死胎;有人摔一下就死掉了;屋顶落下石块,砸死做生意的女人。这真是个危险的时代,女士。我不喜欢空穴来风,但我的确亲眼看到了!” 这些事情并未出乎凯苏安的预料。“当然,也会发生另一些事与之平衡。” “与之平衡?” “结婚的人在增多。”两仪师摆了摆手,“孩子们遇到野兽,却安然无恙地逃脱了。意外的财富从贫寒之家的地板下被发掘出来。一定也有些这样的事情。” “这当然是好事。”齐林又咯咯笑了两声,“我们衷心希望会有这样的事,女士。” “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凯苏安惊讶地问。 “没听说过,女士。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问一问。” “去问问看。”亚瑟是时轴,而因缘是平衡的。兰德在一座城市中导致的每一场意外死亡,总是会造就另一场奇迹的生还。 如果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又将意味着什么? 她继续问了齐林一些问题。首先就是商人集议会其他成员的下落。她知道,小亚瑟很想把她们全都握进手里,如果她能在亚瑟之前知道那些议员的所在,那么她就占有某种先机。她还请齐林查一查阿拉多曼其他主要城市的经济状况,以及叛乱部队和塔拉朋人在边境上发动袭击的情况。 当她最终不情愿地戴起兜帽,穿上满是污泥的木套鞋,走出风之眷恋时,她发现齐林的话带给她的问题比答案还要多。 看天气,似乎就要下雨了。最近这里的天空总是这种样子,云层密布,凄冷灰暗,低沉的阴霾仿佛永远不会消散。昨晚的确下了一场雨,这倒是让这种天空变得让人稍微能够忍受了,至少她能装作这不是暗帝对世界的影响,而真的只是因为水汽的凝结。实际上,暗帝曾经给整个世界带来干旱,又想用一场突来的严冬冻结这个世界。现在,他似乎决定要永远遮住太阳,以此来摧毁世人了。 凯苏安摇摇头,用力踩了踩木鞋,把它们穿牢,然后踏上满是泥泞的木板步道,朝码头区走去。她要亲眼看看那些关于食物腐败的传闻有多少真实性。围绕亚瑟发生的意外事件是不是真的变得更具毁灭性了,或者她只是想为自己心中的恐惧寻找别的理由? 亚瑟。她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她操纵那个男孩的努力已经失败了。当然,无论亚瑟怎么说,她对那副男性罪铐的处理并无失当之处。偷走那副罪铐的人肯定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和技巧,任何有这种能耐的人都可以轻易地从霄辰人那里弄到另一副男性罪铐。那些霄辰人似乎有不少这种东西。 那个人之所以要拿走她房里的罪铐,无非是为了散播怀疑与敌意的种子。也许这次盗窃还为了掩饰另一些东西。亚瑟为什么重新拿起那只雕像?他的性格怎么会变得如此阴郁?现在凯苏安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导致怎样的毁坏了。 那个可怜的傻男孩,实在是不该让他被弃光魔使戴上罪铐,这只会让他想起被两仪师囚禁和鞭打的那段日子,也让凯苏安的任务变得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再完成了。 这就是她现在要面对的问题。那个叫亚瑟的男孩还能被拯救吗?现在想要改变他是不是真的太迟了?如果是这样,她还能做些什么?转生真龙必须在煞妖谷面对暗帝,若非如此,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但只是把他丢到暗帝面前,结果可能同样是灾难。 不,她拒绝相信他们的战斗已经失败了。 一定有办法改变亚瑟的方向。但究竟该怎么做? 骤然获得强权,亚瑟的反应毕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没有变得自私,胸怀也绝不狭隘,没有囤聚财富,更没有像无知的孩子般对曾经轻慢过他的人加以报复。确实,他的很多决定都相当睿智。不过他也有很多鲁莽而轻率的决定,让他不断遭遇危险。 凯苏安继续沿着木板路向前走去,一群群阿拉多曼难民穿着刺眼的艳色衣服从她身边经过。偶尔,她不得不绕过围坐在步道上的难民,或者是巷口和废屋门口的难民营。没有难民为她让路,毕竟她已经严实地遮住自己的两仪师面孔,而且这座城市也太拥挤了。 凯苏安在一排三角旗前放慢脚步,那些旗子上绣着码头登记员的名字。码头就在前面,现在停泊在此的海民船是从前的两倍,其中有许多都是风剪子,那种规模最大的海民船只。在霄辰人突袭艾博达时,许多海民船都成为霄辰人的战利品。不过在大逃亡中,海民们又抢回了不少。 现在码头上挤满等待分发粮食的人群,看他们争先恐后、大叫大嚷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担心齐林所说的“艾伊尔毒药”。当然,饥饿能压倒许多恐惧。码头工人一直努力控制着人群的秩序,在他们之中能看到穿褐色凯丁瑟的艾伊尔人,他们手持短矛,以艾伊尔人独有的眼神盯着这些纷乱的人群。这里的商人也不少,也许他们是希望能弄到一些在这里发放的物资,以备囤积居奇。 亚瑟到这里之后的每一天,码头上都是这样的情景。但凯苏安突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就好像…… 她转过身,发现一队人马正沿着泥泞的街道走来。亚瑟高傲地骑在他的黑色牡马背上,身上同样是一袭纯黑的颜色,只装饰着一点红色绣花。像往常一样,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士兵、臣属和愈来愈多阿谀献媚的阿拉多曼人。 凯苏安觉得在街上和这个男孩的偶遇似乎太频繁了。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而不是躲进身边的巷子里。不过她还是将兜帽又拉低了一点,好将自己的脸完全遮住。亚瑟从她面前策马而过,似乎没认出她。看来,他仿佛正被心中的念头困扰着,最近他总是这样。凯苏安很想对他大喊,要他加快行动的速度,取得阿拉多曼的王冠,然后离开这里。但她没开口。她不会让自己近三百岁的生命被转生真龙宣判终结! 亚瑟的队伍过去了。像近来的每一次相遇一样,当凯苏安从他面前转过身时,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他的周身包裹着一重黑影,就好像头顶的乌云格外沉重地压在他头上。这种感觉转眼间就消失了。实际上,如果她想要仔细去看,肯定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当她的目光在不期然间扫过他时,才会察觉到这点异样。 她没有在任何书籍中看过对这种现象的描述,也没听说过任何与此有关的传闻。看到转生真龙发生这种变化,她感到毛骨悚然。与此相比,她的自尊、她的输赢,都已无足轻重。实际上,就算是她自己也变得毫无价值。引领亚瑟和引领一匹飞奔的马并不一样,而是更像在引领一片浩瀚狂暴的大海! 她从来都没办法改变他的脚步。他不信任两仪师。当然,他会变成这样有很充分的理由。其实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也许只有明除外。但明一直在抗拒凯苏安试图对她造成的每一点影响。那个女孩几乎就像亚瑟一样坏。 来到码头并没有用,与她的眼线交谈也没用。如果她不能尽快做些什么,他们将只有灭亡一途。但她该做什么?凯苏安靠在一幢房子的墙上,三角形的旗子不住地在她面前抖动,旗角直指北方,指向妖境和亚瑟最终的宿命。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她的神经。她紧紧捉住这个念头,就如同溺水的人在巨浪中捉住漂过面前的一块木板。她不知道这是否会引发某些意料之外的后果,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转过身,朝来时的路上快步跑去。一路上,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敢去想她的计划。这太容易失败了。如果亚瑟真的像她所担心的那样,被愤怒所控制,那么就算是这样也帮不了他了。 但如果他真的已经走到那一步,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了。这将意味着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输掉,除了这个世界。 挤过一个个人群,有时甚至得走到泥土路面上好绕过他们,凯苏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亚瑟的居所。一些艾伊尔人已经占据多布兰的部队曾经驻扎过的地方。他们占领这里的所有地方,府邸周围的空地、府邸侧翼,还有附近的房屋,到处都是艾伊尔人。 凯苏安向艾伊尔人驻扎的府邸侧翼走去。没有人阻拦她。在艾伊尔人之中,她享有其他姐妹得不到的特权。她在这里的一间藏书室中找到索瑞林和其他智者。当然,她们都坐在地上。索瑞林向走进来的凯苏安点点头,这名年长的智者全身似乎只有筋骨和皱纹堆积的皮肤,但没有人会觉得她老迈衰弱,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一张饱经日晒风蚀的脸上,这双眼睛却显得格外年轻。她怎么可能活了这么久,却又不具备两仪师光洁无瑕的面容?凯苏安完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掀起兜帽,走到智者们面前,也坐到地板上,不过并未使用那些软垫。她看着索瑞林的眼睛,说道:藏书网“我失败了。” 那名智者点点头,仿佛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凯苏安强迫自己不显露出自己的气恼。 “这样的失败并不耻辱。”柏尔说,“这其中另有原因。” 艾密斯点点头。“卡亚肯的顽固远超过所有男人。两仪师凯苏安,你对我们并不负有义。” “无论是耻辱还是义,”凯苏安说,“很快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但我有一个计划,你们会帮我吗?” 智者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计划?”索瑞林问。 凯苏安微笑着,开始详细解释她的盘算。 兰德微微回过头,看着凯苏安快步跑开。那名两仪师也许以为他没注意到躲在街旁的她。斗篷遮住了她的脸,但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态绝不可能属于第二个人,就算是笨重肮脏的套鞋也丝毫无法影响她的仪容。就算是她奔跑时,也还是那样威势迫人,路上的行人纷纷为她让开了道路。 竟然这样在城中跟踪他,她实在是在他的禁令边缘玩火。不过,她并没有露出她的面孔,所以他也无法深究。也许,将她放逐并不是一个好决定,但现在这已经无法挽回了。以后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要将火气包裹在冰里,将它禁锢在胸膛中,哪怕它像另一颗心脏一样不住地跳动。 他转回头,望向码头。也许他没必要亲自来查看食物发放的情况,不过他已经发现,如果人们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们,那么食物就会有大得多的可能被发放到需要它们的人手中。这里的人已经过了太久没有国王的日子,应该让他们看到有人在控制这里的局势。 靠近码头的时候,他调转泰戴沙,沿着码头的边界,以从容不迫的步伐前进着。他瞥了一眼策马跟在身边的耐伊夫,这名殉道使有张刚硬的方脸和战士一样的强健身材。他曾经是安多的一名女王卫兵。后来因为厌恶“加贝瑞大人”的专横跋扈而辞去军职。后来他在黑塔找到自己的位置。现在,他已经同时bbr>99lib.戴上剑徽和龙徽。 兰德迟早要面对选择:允许耐伊夫回到他的两仪师身边;或是让她来这里与他相会。他是第一批接受两仪师约缚的殉道使。兰德不愿意再让一名两仪师留在身边,尽管属于绿宗的耐莱薇·德玛希林在两仪师之中还算是讨人喜欢的。 “继续吧。”兰德对耐伊夫说。这名殉道使一直在负责传递讯息,跟随巴歇尔与霄辰人进行接洽的工作。 “大人,”耐伊夫说,“这只是出于我的直觉,但我的确认为他们不会接受卡达作为会面地点。只要巴歇尔领主和我提到那个地方,谈判就无法继续下去。他们总是会说,要向九月之女寻求进一步的指示,而且他们会用语气暗示,九月之女的‘指示’肯定不会接受卡达。” 兰德低声说:“卡达是中立地点,既不在阿拉多曼,也不深入霄辰的势力范围。” “我知道,大人。我们努力过了,我们的确努力过了。” “那么好吧,”兰德说,“如果他们继续对此保持强硬态度,我就再找一个地方。回去告诉他们,我们在法美见面。” 身后的弗林吹了一声口哨。 “大人。”耐伊夫说,“但那里已经完全是霄辰人的地盘了。” “我知道。”兰德瞥了弗林一眼,“但那里……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我们不会有事的。霄辰人严守着他们的荣誉,如果我们打起停战旗帜前往那里,他们不会攻击我们。” “您确定?”耐伊夫低声问,“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大人。他们每个人的眼里满是轻蔑,还有怜悯,就好像我是一头丧家犬,正在酒馆后面的垃圾堆里翻找残羹剩饭。该死的,这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们的手里有那种项圈,大人。”弗林说,“不管有没有停战旗帜,他们都很想给我们戴上。” 兰德闭上眼睛,将怒火压在心中,感受带盐味的海风吹过脸庞。他睁开眼睛,望向被乌云绑缚的天空。 他不会去想项圈扣在脖子上,手指掐住明的感觉。那已经过去了。 他比钢更硬,他是不可能折断的。 “我们必须与霄辰人达成协议,”他说,“哪怕和他们还有分歧。” “分歧?”弗林说,“我可不觉得这只是分歧,大人。他们想要奴役我们每一个人,甚至要杀死我们。他们认为这样是做好事!” 兰德和他对视着。弗林不会反叛他,这个老人属于对他最忠诚的殉道使。但兰德的逼视还是让他缩起身子,低下了头。他不能容忍异议和纷争,正是纷争与谎言让他戴上了罪铐,绝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 “很抱歉,大人。”弗林最后说道,“如果法美不是一个好选择,就让光明烧了我吧!您会让他们畏惧地仰望天空,您一定会的。” “就这样告诉他们,耐伊夫。”兰德说,“我希望这个问题尽快解决。” 耐伊夫点点头,调转马匹离开了队伍,一小队艾伊尔卫兵跟在他身后。如果要使用神行术中的穿行一法,他必须以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做为起点。所以他没办法在这座码头上打开通道。兰德继续策马向前,为路斯·瑟林的沉默感到困扰。那个疯子最近似乎异常疏远他。这本来应该让兰德感到高兴,他却反而有些心烦意乱。这一定与兰德接触过的那种不知名的力量有关。他仍然能经常听见那个疯子在呜咽,低声自言自语,声音中充满恐惧。 “兰德?” 他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察觉到奈妮薇的马已经来到身后。她穿着一件相当暴露的绿色长裙,如果以阿拉多曼的标准判断,还算是一件正常的衣服;但已经远不是她在两河时的那种风格了。她有权利做出改变,兰德想,和流放、处死了那么多人的我相比,穿一件暴露的衣服又算什么? “你决定怎么做?”奈妮薇问道。 “我们会在法美见面。”他回答道。 奈妮薇低声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他问。 “哦,我只是说,你是个羊毛脑袋的傻瓜。”她以挑战的目光盯着他。 “他们会同意在法美见面。”兰德说。 “是的,”她说道,“这能让他们从容不迫地把你握进手心。” “我没时间再等下去,奈妮薇。”他说,“我们必须冒这个险。不过我相信,他们不会在那里和我作战。” “上次你不也这么相信?”她问,“然后你的手到哪里去了?” 兰德朝自己的断臂瞥了一眼。“这次他们应该没有弃光魔使了。” “你确定?” 他看着奈妮薇的眼睛。奈妮薇丝毫不闪躲,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能这么做了。终于,他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奈妮薇哼了一声,宣示她赢得了这场争论。“那么,我们就必须格外小心。也许你上次在法美做的事情会让他们很不痛快。” “希望如此。”他说。 奈妮薇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兰德还是没有听清楚。奈妮薇永远都无法成为一名标准的两仪师,她太过放纵自己的情绪,更管不住她的脾气。兰德并不认为这是错的,至少他总是知道奈妮薇是怎么想的。奈妮薇玩弄谋略的手腕非常糟糕,这反而让她很有价值。他信任奈妮薇。现在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已经极为难得了。 我们信任她,是不是?路斯·瑟林问。我们可以信任她吗? 兰德没回答。他完成了对码头的视察。奈妮薇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她的情绪似乎很糟糕,兰德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凯苏安遭到驱逐后,奈妮薇可以填补顾问的角色,这难道不让她高兴吗? 也许她在为岚担忧。兰德转过马,向城市中心走去,又朝她问道:“有他的消息吗?” 奈妮薇看看他,眯起眼睛。“谁?” “你知道。”兰德一边说着,一边走过一排房顶悬挂亮色旗帜的建筑。每一面旗帜上都绣着一个家庭全部成员的名字。 “他去干什么,与你无关。”奈妮薇说。 “全世界都是我要关心的,奈妮薇。”他转头看着她,“你不同意吗?” 她张了张口,肯定是想要对他喊叫。但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她又退却了。光明啊,看着奈妮薇的表情,兰德想,现在我对奈妮薇也是这样了。他们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几乎让兰德也要害怕自己了。 “岚不会有事的。”奈妮薇将目光转向一边。 “他已经去马吉尔了,是不是?” 奈妮薇脸色一红。 “多久了?”兰德问,“他还没去妖境吧?是吗?”孤身杀进马吉尔的故地,这一直被岚视为自己的责任和宿命。他的王国在数十年前被妖境所吞没,那时,他还只是个婴儿。 “再过两三个月,”她说,“也许再久一点。他会先去夏纳和塔文隘口。即使真的只有一个人,他也一定会去的。” “他要的是复仇,”兰德低声说,“为他无法守卫的东西复仇。” “他在履行自己的责任。”奈妮薇说,“但……我担心他会犯傻。他坚持要我送他去边境国,所以,我为他这么做了。但我把他送到了沙戴亚,我想让他尽可能远离那座隘口。他必须走过很长一段路,经过不同的地区,才能到达目的地。” 想到岚一个人冲向塔文隘口,兰德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这么做的结局只能是死亡。但现在,兰德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很抱歉,奈妮薇。”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并非真正有任何悲戚的感觉。最近他发现要让自己产生任何情绪都很困难。 “你以为我会让他一个人去?”奈妮薇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羊毛脑袋!我要确保他的身后跟着一支军队,无论他自己想怎样。” 这种独断专行的确是奈妮薇的风格。也许她已经以岚的名义向马吉尔的遗民发出号召。岚是一个奇怪的混合体,他拒绝重新举起马吉尔的旗帜,以国王的身份夺回自己的土地。因为他害怕会让自己最后的国民也送掉性命,但他自己却愿意为了马吉尔的荣誉而送掉自己的性命。 我也在干这种事吗?兰德想,为了所谓的荣誉而去送死?不,这不一样。岚有选择。没有预言注定岚必须一死,无论那家伙对自己的命运有怎样的设想。 “不管怎样,他需要援助。”奈妮薇的语气显得很不痛快。请求别人的帮助总会让她不高兴。“他的军队可能规模会很小,我怀疑他们在兽魔人的攻势面前不会坚持多久。” “他马上就会进攻吗?”兰德问。 奈妮薇犹豫了一下。“他没说,但他会的。他认为你在这里是在浪费时间,兰德。等他在那里聚集起一支军队,发现兽魔人已经在塔文隘口集结……是的,我想他很快就会进攻的。” “如果他不想和我们一同战斗,那他一定也会接受这么做的后果。”兰德说。 奈妮薇对他怒目而视。“你怎能这样说?” “我只能这样。”兰德低声回答,“最后战争迫在眉睫。也许我会和岚同时进攻妖境,也许不会。”他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如果岚和他的军队朝塔文隘口进军……也许这样能吸引敌人的注意。摆脱暗影的纠缠,当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岚身上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攻击。 “是的,”兰德思忖着,“他的死亡将对我非常有用。” 奈妮薇愤怒地瞪大眼睛。但兰德没理会她,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充满了他为朋友的忧虑。但他必须忽略这种忧虑,将它屏障在自己的意识之外。但那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耳语。 他是你的朋友。不要抛弃他…… 奈妮薇控制着自己的怒火,这让兰德感到有些诧异。她对兰德说道:“我们会再谈这件事。也许等你有机会仔细考虑过,抛弃岚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想要把奈妮薇看作那个仍然会动不动就对他怒斥威吓的两河乡贤。奈妮薇总是在努力强调自己的权威,仿佛是担心其他人会因为她的年龄而看低她。但现在,她已经成长了许多。 他们很快就回到兰德暂住的府邸,50名巴歇尔的士兵正守卫在这里的大门前。当兰德走过时,他们整齐划一地行了军礼。他又走过府邸外的艾伊尔营地,在马厩旁下了马,将马鞍旁的特法器放进自己外衣的大口袋里。虽然这只特制口袋的底部已经延长到了外衣的底襟,但雕像顶端擎着水晶球的手还是伸在口袋外。 他向王座厅走去。现在阿拉多曼的王座已经被放置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这样称呼它以外,兰德想不出它还能有什么更合适的名字了。这个过分宽大的椅子全部镀了金,扶手和靠背头顶上方的部位都镶嵌着宝石,仿佛一颗颗凸起的眼珠。兰德不喜欢这种过分华丽的装饰。它不是从王宫中被拿过来的。一名本地商人为了避免它被暴徒损坏,将它“保护”了起来。 兰德坐到王座上,挪了一下身子,以免口袋里的特法器顶到肋侧。现在这座城里的有力人物都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的地位,他却很喜欢这种状态。虽然自己的部下已经实际控制了这座都城,他却没有自封为阿拉多曼国王。他已经宣布要恢复亚撒拉姆的国王身份,但他却理所当然地坐到这个王位上,同时又没有入住王宫。就让他们费尽心机去思索吧。 实际上,兰德并未做出最终的决定。他的决定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今天得到的报告。他对走进王座厅的鲁拉克点点头,那名强健的艾伊尔人点头向他还礼。然后,兰德走下铺着绿色地毯的王座台,和鲁拉克一同坐在带螺旋形彩色花纹的圆地毯上。他们第一次这么做时,曾经引起那些日渐增多的阿拉多曼随从与廷臣一阵无声的骚动。 “我们已经控制了她们之中的另一个人,兰德·亚瑟。”鲁拉克说,“奥拉敏达·柯特伦一直躲藏在北部边境附近她亲戚的地盘上,我们在她的领地所得到的讯息将我们直接引到了那里。” 现在他手中已经有了四名商人集议会成员。“麦莎恩·杜巴里斯呢?你说有可能也找到她的。” “死了。”鲁拉克说,“一个星期前,死在一群暴徒手里。” “你确定?这可能是迷惑你的谎言。” “我没亲眼见到她的尸体,但我相信带给我这个讯息的人。他们对她的描述符合我已经掌握的信息。我有理由相信,这个讯息是真的。” 捉住了四个,两个死了。现在只要再找到四个,他就有足够的商人集议会成员,能够重新选举国王了。这算不上是阿拉多曼历史上最合规矩的选举议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借此任命一个国王,或者正式宣布自己拥有王位。为什么他要在乎阿拉多曼人对于正统法规的看法? 鲁拉克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很可能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继续搜索,”兰德说,“我不想亲自掌管阿拉多曼。我们要找到合法的国王,否则就聚齐集议会,让她们再选一个新的出来。我不在乎那是谁,只要他不是暗黑之友就行。” “如你所命,卡亚肯。”鲁拉克说着,站起了身。 “重要的是秩序,鲁拉克。”兰德说,“我没时间亲自控制这个王国。最后战争就要来了。”他瞥了奈妮薇一眼,她已经到这个小厅堂后面的几名枪姬众那里去了。“到这个月底,我还需要另外四名商人集议会成员。” “你提出了一个相当困难的任务,兰德·亚瑟。”鲁拉克说。 兰德站起身。“给我找到那些人。这里的人需要首领。” “那么,那个国王呢?” 兰德对站在一旁的米莉萨·查德玛瞥了一眼。后者正小心地看着那些艾伊尔卫兵。看起来,她显得有些……憔悴。她曾经光可鉴人的黑色长发现在被束成一个圆髻,很显然,这种发型的好处是更容易打理。她身上的长裙依旧华美,却已经能看到皱纹,仿佛她已经将这件衣服穿了太长时间。她的眼里满是血丝。她的面容依旧秀美,却更像是一张美丽的绘画被揉成一团之后,又被铺开在桌面上。 “愿你找到清水和树荫,鲁拉克。”兰德向他告别。 “愿你找到清水和树荫,兰德·亚瑟。”那名高大的艾伊尔人走出房间,他的一些枪矛跟随他一同走了出去。兰德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回那个辉煌炫目的王座前,坐了下去。鲁拉克对他抱持着应有的尊敬,而其他人……他们也应该得到应得的尊重。 他向前倾过身,示意米莉萨上前来。一名枪姬众推了一下那名商人的背,强迫她向前走去。在这件事上,这名商人倒是比她上一次出现在兰德面前时聪明了不少。 “如何?”兰德问她。 “真龙大人……”她开口说道,同时向两旁又瞥了一眼,仿佛在向那些阿拉多曼官吏臣仆们寻求支持。他们都没看她。就连那个自命不凡的兰姆沙朗领主也将目光转到别的地方。 “说吧。”兰德发出命令。 “您要见的那名信使,”米莉萨开了口,“他已经死了。” 兰德深吸一口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安排了人看管他,”米莉萨飞快地答道,“但我没想到他们对待他的方式那么糟糕!他们连续几天没给他喝水,然后他得了热病……” “换言之,”兰德说,“你没能从他口中榨出你想要的讯息,所以你把他丢在地牢里,任其腐烂。只不过在我要见他时,你还记得他在哪里。” “卡亚肯。”一个名叫嘉兰妮的年轻枪姬众向前迈出一步,“我们发现这个人正在收拾行李,似乎是想逃走。” 米莉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真龙大人,我只是一时失误、一时软弱!我……” 兰德挥挥手,让她闭嘴。“现在我该如何处置你?” “应该将她处死,大人!”兰姆沙朗迫不及待地从臣属行列中迈步走出来。 兰德一抬眼,皱起眉头。他没有要求别人的谏言。兰姆沙朗身材高瘦,留着阿拉多曼风格的细长黑胡须。他的鼻子很高,显示出一些沙戴亚血统。他穿着一件光彩炫目的蓝色、橙色和黄色衣装,外衣袖口里露出白色的衬衫褶袖。很显然,这种穿着正是阿拉多曼上流社会当下的流行风格。他的耳环上带有他的家族徽记,他的胸前也绣着那只美丽的黑色飞鸟。 兰德知道许多像他这样的人。这些卑躬屈膝者没什么脑子,却有着太多的家族关系。贵族生活养育出大批这样的家伙,就好像两河的水土养育出一群群绵羊。兰姆沙朗尤其让兰德厌恶,因为他浓重的鼻音和为了向兰德献媚,随时都会出卖同伴的性格。 但像这样的人也有用处。“你怎么想,米莉萨?”兰德沉思着说,“我应该以叛逆罪处死你吗,就像这个人所说的那样?” 她没有哭泣,但她显然非常害怕。虽然极力克制,她的双手依旧不停地颤抖着,睁大的双眼眨也不眨。 “不,”兰德最终说道,“我需要你帮我选出一位新国王。如果我处决被我找到的商人集议会成员,那我又该如何找出其他成员?” 米莉萨长吁了一口气,绷紧的肩膀也松开了。 “把她锁在她囚禁国王信使的那间地牢里,”兰德对枪姬众们说,“确保她不会像那名信使一样,至少要等她不再有利用价值时。” 米莉萨发出绝望的嚎叫。枪姬众们把她从王座厅里拖了出去。走廊中还传来她的尖叫声,兰德却已经把她从脑海里扫了出去。兰姆沙朗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被拖出去。米莉萨曾多次在公开场合羞辱过他,这是米莉萨很喜欢做的一件事。 “其他商人集议会的成员。”兰德问下面的廷臣们,“她们和国王还有联系吗?” “她们最后得到国王的讯息也都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情了,大人。”一名身材粗壮,大肚子的阿拉多曼人答道。他的名字叫诺拉蒂姆。“不过我们对于奥拉敏达那里的情况还不清楚,她最近才刚……被找到。” 也许她能有些讯息,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亚撒拉姆本人派出的信使更有用。该死的女人,竟然让那个信使就这么死了! 如果那个信使是古兰黛派出来的呢,路斯·瑟林突然说道,那样我就绝无可能让他招供。古兰黛极为擅长心灵压制,她在这方面做得太好了。 兰德犹豫了一下。没错,如果那名信使受到过古兰黛的心灵压制,那么几乎就没人能让他供出那名弃光魔使的所在了。除非强行移除心灵压制之网,但兰德并不具备这样强大的医疗技能。古兰黛总是能很好地掩盖自己的踪迹。 虽然还不确定古兰黛就在这个国家,但哪怕只是找到一个受过心灵压制的信使,也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需要与所有自称得到过国王讯息的人谈谈,”他说道,“任何可能与他有过联系的人。” “那些人很快就会来见您,真龙大人。”兰姆沙朗说道。 兰德不经意地点点头。如果耐伊夫如他所愿的那样与霄辰人约定好会面的时间地点,那么他就可以在处理好阿拉多曼的事务之后马上离开了。他希望在这里留下一个国王,也希望能找到并杀死古兰黛。但如果能恢复这里的和平,为这里的人提供食物,那他也就能安心离开了。他没办法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只能满足于将问题暂时压制下去,直到他死在煞妖谷。 当然,那样的话,也许他一离开,世界又将重新分崩离析。他紧紧地咬住牙。为了担心那些他无能为力的事情,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 所以我才不愿直接任命一个新的阿拉多曼国王吗?他想,当我死了以后,那个人就会失掉他的权威,阿拉多曼又会重新陷入混乱。如果我不留下一个能得到商人支持的国王,那么只要我一死,就相当于将这个国家双手奉送给霄辰人了。 有这么多势力需要平衡,这么多问题需要解决,他不可能将它们全部修正。他没办法。 “对此我并不赞成,兰德。”奈妮薇站在门边,双臂抱在胸前,“而且我们还没谈完岚的事。” 兰德带着拒绝的意味挥了挥手。 “他是你的朋友,兰德。”奈妮薇说,“光明啊!还有佩林和麦特呢?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他们都遇到了什么事?” 色彩在兰德眼前盘旋,变成佩林的形象。他正和加拉德一同站在一顶帐篷旁。佩林为什么会和加拉德在一起?伊兰这名同父异母的哥哥什么时候成为白袍众了?色彩的凝聚改变为麦特,他正骑马走在一座熟悉的城市中。凯姆林?汤姆也在他身边。 兰德皱起眉。他能感觉到佩林和麦特对他的牵扯。他们都在很遥远的地方,是他们时轴的自然特性将他们牵扯在一起。在最后战争中,他们两人必须在他身边。 “兰德?”奈妮薇问,“你不打算说话吗?” “关于佩林和麦特?”兰德问,“他们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们最好还活着。在一切结束之前,我需要他们。” “兰德!”奈妮薇喊道,“他们是你的朋友!” “他们都是因缘的线索,奈妮薇。”他说着,站起了身,“我几乎已经不了解他们了。我想,他们对我的看法应该也一样。” “你不关心他们吗?” “关心?”兰德走下王座台,“我关心的是最后战争。我关心的是和光明诅咒的霄辰人建立和平,这样我就能停止人类的内讧,为真正的战争做好准备。与这些相比,两个和我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的男孩太无足轻重了。” 他看着奈妮薇,眼里露出挑战的光芒。兰姆沙朗等众廷臣都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他们不想待在他和奈妮薇之间。 奈妮薇一言不发,但她的面容中显露出深深的悲哀。“哦,兰德,你不能这样下去,你心中的冷酷会将你压垮的。” “我要做我必须做的事。”他说道。怒火潜入他的意识里。难道别人永远都要指责他做出的选择吗? “这不是你必须做的,兰德。”她说道,“你是在毁掉你自己,你会……” 兰德的愤怒迅速膨胀着。他转过身,指着她。“你要像凯苏安那样被流放吗,奈妮薇?”他吼道,“我不会被别人玩弄!我已经受够了。当我需要建议时,给我建议,其余的时候,不要来找我!” 奈妮薇向后退去。兰德咬紧牙,强行压住怒意。他垂下自己的手,却发现那只手是要去握住口袋里的特法器。奈妮薇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缓慢地强迫自己的手离开那只雕像。 这一阵情绪的爆发让他感到惊讶,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内心的情绪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却惊讶地发现这么做变得很难。他转过身,大步走出王座厅,任由房门敞开着。他的枪姬众紧随在他身后。“今天我不再见任何人了。”他对想要跟随他的臣属们说,“去做我要你们做的事!我需要集议会的其他成员。快去!” 众臣四散奔逃。只有艾伊尔人留了下来,随他一同前往他的寓所。 只要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只需要将现在的平衡再维持很短一段时间,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他发现自己正在期待终结的到来,就像路斯·瑟林一样。 你答应过,我们会去死,路斯·瑟林在遥远的地方,在抽泣的间歇中说着。 是的,兰德说,我们会的。 第三十二章 暗影的河流 奈妮薇站在环绕班达艾班的宽阔城墙上,俯视着这座黑暗中的城市。班达艾班矗立在一片坡状地形上,所以奈妮薇的视线能够一直越过整座城市,直到远方的大海。夜雾在水面上翻滚,悬浮在黑色镜面般的海洋上。看起来,大海就如同天空中黑暗云层的倒影。那些乌云上闪烁着一层虚幻的、珍珠色的光泽。它来自奈妮薇看不见的,黑云中的月亮。 浓雾并没有覆盖城市,它们很少会碰触海岸,大多只是浮在海面上,不住地翻滚,就好像一片山林大火的幻影,被某种看不见的围栏所挡住。 奈妮薇依然能感觉到北方的风暴,它让奈妮薇迫切地想要骑马在街道上奔驰,向人们喊出警报——逃进地窖!储存食物,准备迎接灾难的降临!不幸的是,无论是地洞还是城墙,都没办法阻挡这场风暴。它绝非自然的力量。 海雾经常预示着强风的来袭,这个晚上也不例外。奈妮薇拉紧披肩,闻着带有咸味的海风,还有一座过于拥挤的城市中必然会产生的气味——垃圾、汗臭、油烟和炉火的烟气。她非常想念两河,那里冬天的风很冷,但空气永远都是清新的。班达艾班的风却总有一股油腻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在两河的位置已经永远消失了,这让她感到心痛。现在,她是一名两仪师。她在这里的位置要比一名乡贤更加重要。利用至上力,她能够以奇迹般的手段治愈伤员。拥有白塔的权威,她属于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群,能够与她分庭抗礼的只有其他姐妹和为数不多的君王。 而她的丈夫,也是一位国王。也许岚没有自己的王国,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身份,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两河的生活不适合他。实际上,也已经不再适合她了。那种简单的生活曾是她能够想象到的全部人生,现在却让她觉得单调空虚。 但,那种生活无法不让人怀念,尤其是当她看到那片夜雾时。 “看那边。”梅瑞丝的声音从身边传来,那声音里流露出紧张的情绪。她正与凯苏安和珂丽勒一起望着另一个方向。不是越过城市,朝向海洋的西南方,而是东方。奈妮薇很不愿意加入这些人之中。凯苏安肯定认为她之所以会被流放,奈妮薇也要负一部分责任。但无论如何,她更想看到那个会让梅瑞丝如此紧张的东西。 奈妮薇转过身,朝那些人走去。珂丽勒看了她一眼。梅瑞丝和凯苏安却对她完全视而不见。奈妮薇宁可这样。更让她苦恼的还是黄宗的珂丽勒在接受她做为姐妹的这件事上仍然抱着极为谨慎的态度。珂丽勒很讨人喜欢,善于安慰别人,却依旧顽固地不愿承认奈妮薇也是黄宗的一员。现在只能等艾雯夺下白塔,那时她将不得不承认,惯例已经改变了。 奈妮薇透过城墙的垛口,向城外的黑色原野望过去。她依稀能够分辨出簇拥在城墙下的那些简陋棚屋,而现在,那些房舍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那些关于城外各种危险的或真或假的传说,让难民们都挤进了城墙内。处置这些难民,消弭他们带来的疾病和灾荒,依然需要耗费兰德许多时间。 在那些被废弃的贫民窟外,只有一些灌木矮树和一点残垣断木。城外的农田都荒芜了。它们都经过了耕耘、播种,却依旧寸草不生。光明啊!为什么庄稼不再生长了?今年冬天,人们能去哪里寻找食物? 不过这并不是现在她要看的。梅瑞丝到底看见了什么?在哪里…… 然后,奈妮薇看见了。就像一缕海雾,一小片闪耀的光芒正飘过地面。它不断膨胀,又仿佛是一小团风暴云。虽然闪动着珍珠般的光芒,却又不像天空中的云层。终于,它变成一个行走的男人形状。然后,那团发光的雾变化出更多的形体。片刻间,那团光芒又幻化出更多形体。没多久,黑色的大地上就出现了一支发光的队伍,在极度悲哀的气氛中行进着。 奈妮薇打了个哆嗦,然后又暗中斥责自己。无论那些是怎样的魂灵,在相距如此遥远的地方,它们肯定不会有什么危害。但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 在相距如此遥远的地方,奈妮薇看不清太多细节,只能看出队伍中男女都有,身上穿着发光的衣服,如同这座城市中的旗帜一样飘动。这片光影中没有色彩,只有苍白。这点和近来出现的其他幽灵都不一样。 这些幽灵都沉浸在一种怪异的、非现世的光芒中。它们已经增加到了两百余个,其中几个幽灵扛着一件很大的物体。那是轿子吗?或者……不,那是一口棺材。那么,这是许久以前的一支送葬队伍?这些人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又被拉回到这个活人的世界之中? 在这座城市中有谣言说,这支队伍的首次出现是在兰德到达班达艾班时。这座城墙上的卫兵带着极度不安的语气向奈妮薇证实了这个谣言,他们是奈妮薇能找到的最可靠的讯息来源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如此大惊小怪。”梅瑞丝抱着手臂,带着塔拉朋口音说道。“我们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这些幽灵,不是吗?至少它们没有让人们融化,或者变成火球。” 关于这座城市的报告表明,“意外事件”在这里正变得愈来愈频繁。就在最近几天,奈妮薇已经调查过三份可信的报告,上面说大量昆虫从人体内涌出,将人杀死。还有人在清早时被发现在床上完全变成焦炭,而他身下的床单却没有一点烧焦的痕迹。奈妮薇也亲自检查过那具焦尸。 这些意外事件都和幽灵无关,但人们已经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奈妮薇也知道,这总比把一切都归罪于兰德要好。 “只能待在这座城市里无事可做,这真让人气闷。”梅瑞丝又说道。 “我们在这里的确没有任何收获。”珂丽勒表示同意,“我们应该离开这里。而且他也宣称,最后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 奈妮薇感到一阵切入骨肉的担忧。她在为岚担心,随后又变成对兰德的愤怒。他仍然认为,如果能在岚进攻塔文隘口的同时从别处进军妖境,就能对敌人造成迷惑。岚的攻击很可能会成为最后战争的开始。那么,为什么兰德不能派遣其他军队去援助岚? “是的,”凯苏安一边说,一边还在思索,“他也许是对的。”为什么她要一直用兜帽遮住面孔?兰德显然不在这里。 “那么我们就更应该离开这里。”梅瑞丝顽固地说,“兰德·亚瑟是个傻瓜!阿拉多曼和大局无关。这里有没有国王,有什么重要?” “问题在于霄辰人。”奈妮薇哼了一声,“难道要让我们在进军妖境时,背后却遭到别人的入侵吗?” 梅瑞丝没有答话。珂丽勒微笑着耸耸肩,然后将目光转向达莫·弗林。那名殉道使正靠在她们身后的墙壁上,双臂抱在胸前,在他皱纹堆积的老脸上是一副轻松自若的神情。大概他完全不认为这群幽灵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对于眼下的这个世界,也许他的态度才是正确的。 奈妮薇回过头,继续看着那支幽灵队伍。它们正从城墙边绕过去。其他两仪师又开始谈话。梅瑞丝和珂丽勒还在宣泄她们对兰德的不满,只是一个口气严厉,一个口气随和。 奈妮薇很想为兰德辩护。虽然兰德最近的确变得非常不近人情,难以捉摸,但他在阿拉多曼还有重要的工作。和霄辰人在法美的会谈就要开始了。而且为阿拉多曼王位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古兰黛真的躲藏在这里呢?其他人都觉得他对弃光魔使的推测是错误的,但兰德的确在许多国家中都发现了弃光魔使,为什么阿拉多曼就会是例外?国王失踪,整个国家陷入混乱、饥荒和战争,这很像是弃光魔使的所作所为。 看到其他人谈兴正浓,奈妮薇打算离开了。就在此时,她发现凯苏安正在看她。奈妮薇犹豫了一下,又转向那个披着斗篷的两仪师。借助火把的光亮,她勉强能看到凯苏安的脸。不过奈妮薇还是能看出这名年长的两仪师脸色不善,仿佛她也很不喜欢梅瑞丝和珂丽勒的抱怨。奈妮薇和凯苏安对视片刻,然后凯苏安略一点头,转身走掉了。此时梅瑞丝对兰德的长篇痛斥正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其他两仪师急忙跟了过去。这是怎样一番情景啊,凯苏安对待其他两仪师的态度总好像她们并不比一头骡子更值得尊重。在她眼里,她们仿佛只是一群孩子。 不过,考虑到最近许多两仪师的表现…… 奈妮薇紧皱着眉头,朝反方向走去,一边向城墙上的卫兵点头致意。刚才凯苏安的点头不可能是对她表达敬意。凯苏安永远都是目中无人、傲岸威严的。 那么,又该怎样处理兰德?他不想要奈妮薇的帮助,也不想要任何人的帮助。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个样子,就像他在两河当牧羊人时一样倔强,就像他父亲一样。但他们从没难倒过乡贤奈妮薇,所以也别想难倒两仪师奈妮薇。就算是科普林家的人和康加家的人也难不倒她。虚张声势的兰德·亚瑟一样别想难倒她。她现在很想大踏步走进他的新“宫殿”,好好教训他一顿。 只是……兰德·亚瑟不是科普林和康加家的人。无论多么顽固的两河人都没有兰德身上的那种险恶气息。 她以前对付过危险人物。她的岚也像密林中的狼一样危险,一样凶狠易怒。在别人面前的平静只不过是他的伪装。但无论岚有多么可怕,他宁可砍掉自己的手,也不会伤害她。 兰德不一样。奈妮薇沿着城墙上的阶梯走进城内,一边挥手拒绝了想要护送她的卫兵。现在夜色渐深,城里又挤了许多难民。不过她并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她从一名卫兵手中接过油灯,使用至上力照明会让她身边的路人感到不安。 兰德。奈妮薇曾经以为他会像岚一样温顺。他曾经是一个立誓要保护女性的男人,那种决心几乎让奈妮薇感到可笑。现在那个兰德已经不见了。奈妮薇亲眼见证了他放逐凯苏安的那一刻。她相信,如果兰德再看到凯苏安的脸,就真的会杀死她。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刻,奈妮薇依旧会不寒而栗。当时,整个房间似乎都变得黑暗,仿佛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当然,这肯定是她的想象。 兰德·亚瑟已经变得无法预料了。就在几天前,他又向奈妮薇发了一次脾气。当然,兰德不会放逐她,或者威胁要处死她,无论他嘴上是怎么说的。他没有那么残酷,是不是? 奈妮薇下了石头台阶,走到沾满泥痕的木板步道上。她拉紧披肩。人群都拥挤在街道的另一侧,在那里,商店门口和街巷口多少能为露宿室外的人们挡一下风。 她听到远处的人群中传来孩子的咳嗽声,不由得停住脚步,然后又听到咳嗽的声音。这不是普通的咳嗽。她嘟囔了一句,穿过街道,勉强走进难民群里,高举起油灯,照亮一个又一个席地而卧的人群。其中许多人都有阿拉多曼人的古铜色皮肤,也有相当数量的塔拉朋人。还有……那些是沙戴亚人吗?这实在出乎奈妮薇的预料。 大多数难民都躺在破烂的毯子上,旁边放着他们所剩无几的家当:一只罐子,或者几块破布。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可能曾经很漂亮的布娃娃,但现在它已经少了一只手臂。兰德征服国家的效率很高,但他的王国所需要的绝不仅仅是施舍的粮食。人们需要稳定,需要某种他们可以相信的东西,或者他们能信任的人。兰德在这两件事上做得愈来愈糟糕了。 那个咳嗽的人在哪里?几乎没有难民和她搭话。就算是回答她的问题,也都有些支支吾吾。但她终于找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不由得感到一阵气恼。那个男孩的父母将他们的床铺安设在两家木板店铺中间。奈妮薇向他们走近时,那一家的父亲站起身来,挡住了她。他是个肮脏的阿拉多曼人,曾经被修剪成阿拉多曼风格的黑胡须现在已经凌乱不堪了。他没有外衣,一件衬衫也已经快碎成布条了。 奈妮薇睨视着那个男人。在她成为两仪师之前,就已经学会这种眼神了。男人都这么愚蠢吗!他的儿子就要死了,他却在阻拦这座城市里少数几个能救那个男孩的人之一。那位妻子倒是聪明得多。当然,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聪明。她伸手拦住丈夫的腿。那个男人低下头,终于低声嘟囔了一句,让到一旁。 这名妇人满脸污垢,让奈妮薇很难看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的脸颊上有许多泪痕。显然,她这几天都过得很糟糕。 奈妮薇没有再理会那个站在一旁瞪着她的男人,跪下去掀开妇人怀中盖在那个男孩脸上的毯子。男孩的面容憔悴苍白,眼皮不断翕动着。显然,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咳嗽多久了?”奈妮薇从腰间口袋里拿出几包草药。现在她已经没有多少草药了,但这不是节省药料的时候。 “一个星期了,女士。”那名妇人答道。 奈妮薇气恼地一啧舌,向旁边的杯子指了指,对那个父亲喊道:“倒些水来,这个男孩能活到今天已经很走运了,再没有治疗,他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刚刚还对奈妮薇充满敌意的男人立刻就服从了命令,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杯水。在这个雨水频繁的时节,至少这里的人没有饮水之虞。 奈妮薇接过杯子,在里面撒入艾穑和消热草,然后编织出一股火之力,将水加热。当杯子里冒出一缕白气时,那名父亲又嘟囔了些什么。奈妮薇摇摇头。她早就听说过,阿拉多曼人在利用至上力上是相当实际的。现在这座城市里的各种异象一定已经把他们吓坏了。 “喝下去。”她对那个男孩说,同时凭直觉用全部五种力编织出一股非常复杂的治疗能量。她的能力为她赢了一些姐妹的敬意,却也让另一些人对她颇有敌意。不管怎样,她的努力立刻就产生了效果,尽管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作为一个野人的好处,也或许是坏处:她能凭直觉做到其他姐妹费尽心力去学习的东西,但又很难摒除一些她早已养成的坏习惯。 那个男孩虽然是昏昏沉沉的,却还知道把嘴唇贴在杯沿上。治疗的能量在他喝药时也进入了他的身体。他全身僵直,剧烈地喘息着。或许没有草药也行,但它们能帮助男孩承受强烈的治疗能量。现在奈妮薇已经不再有治疗时必须使用草药的习惯了,但她仍然相信,草药对病人是有好处的。 那名父亲警戒地跪到他们身边,但奈妮薇用指尖点住他的胸膛,将他向后推去。“给孩子一些呼吸的空间。” 男孩眨眨眼,眸里又恢复了光彩。他虚弱地哆嗦了一下。奈妮薇探察他的身体,确认了治疗的效果。“发热已经停止了。”她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放开至上力。“这几天他需要吃好一些。我会把你们的样子告诉码头上的官员,你们可以在那里得到额外配给。不要把食物卖掉。我会知道的,而且会生气,明白吗?” 那名妇人羞愧地低下头,“我们绝不会……” “我不会以为一切都能好起来。”奈妮薇说,“不过,如果你们照我说的去做,他会活下来。今晚让他喝光这杯草药,哪怕他一次只能喝一小口。如果他再发烧,就把他带到真龙的宫殿去找我。” “是,女士。”那名妇人说道。她的丈夫已经跪到她身边,微笑着接过了男孩。 奈妮薇捡起油灯,站起身。 “女士。”那名妇人说,“谢谢你。” 奈妮薇转过身。“你们几天前就应该带他去找我了。我不在乎人们在传播什么愚蠢的谣言。两仪师不是你们的敌人。如果你们知道有谁生病了,就让那些人来找我们。” 那名妇人点点头,她的丈夫却显得有些畏惧。奈妮薇大步走出巷子,回到黑暗的街上,经过一群群对她又敬又怕的人。愚蠢的人们!难道他们宁可让自己的孩子病死,也不愿接受治疗? 在街道上,奈妮薇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的治疗并没有耗费她多少时间,至少在今晚,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兰德身上,她并没有多少运气。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凯苏安做得比她还差。 像转生真龙这样的怪物到底要怎样对付?奈妮薇知道,原来的兰德还在,就在他心中的某个地方。那个“兰德”只是因为被踢打了太多次,才躲藏起来,让一个更冷酷的家伙控制了一切。虽然很不愿承认,但现在继续对他威逼恐吓已经没用了。但她又该怎样让他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普通的刺激已经无法再让他的木头脑袋做出反应了。 奈妮薇突然停住脚步,她手中的油灯照亮面前一段空旷的街道。确实曾有一个人能够留在兰德身边,教导他、训练他。那不是凯苏安,也不是任何想要控制他、欺骗他或威吓他的两仪师。 那是沐瑞。 奈妮薇继续向前走去。在那名蓝宗两仪师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里,她几乎已经在对兰德摇尾乞怜了。为了让兰德接受她的谏言,她甚至答应会服从他的命令,并只在兰德想得到建议时才提供建议。但这样的建议又有多少用处?人们最需要谏言时往往是他们最不想听别人说话的时候! 但沐瑞的确成功了。通过她,兰德已经开始克服对两仪师的反感。如果不是接受了沐瑞,凯苏安是否能够成为兰德的顾问,将是一个非常值得怀疑的问题。 但奈妮薇并不打算按照沐瑞的方式去做。无论兰德现在拥有多少漂亮的头衔,他仍然只是兰德·亚瑟。不过她的确应该向沐瑞学习一些东西。也许兰德会听沐瑞的话,是因为她的谦卑态度让他感到满意,或者也许只是因为他厌倦那些一心只想操纵他的人。那些人让兰德感到愤怒,也让奈妮薇的工作困难许多。而兰德现在确实需要听听她的话。 兰德是不是只把她当成另一个令人气恼的操纵者了?这她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她需要让兰德明白,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她不想指点他改变些什么,只想让他不要再犯傻了。除此之外,她只希望他平安无事。她还希望他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领袖,而不是让人恐惧的独裁者。但他似乎根本看不到,他走上的正是一条暴君之路。 做一名国王和在两河当作一名村长是不一样的。村长只需要让人们尊敬和喜爱就可以了,困难的事情,比如惩罚那些犯错的人,都可以交给乡贤和妇议团。村长只需要被人们喜爱,就藏书网足以领导一个和睦安宁的村镇了。 但该如何教导兰德?她不能强迫他,只能让他以别的形式听她的话。一个计划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成形。当她走到那座“宫殿”时,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通往这座宅邸庭院的大门由沙戴亚人守卫着。艾伊尔人更喜欢守在兰德身边,监管宅邸内部的房间和走廊。现在这里当值的军官是哈斯特尔·纳玛特,他向走过来的奈妮薇鞠了个躬。总算还有人知道该如何对待两仪师。大门后的庭院经过精心的修饰妆点,奈妮薇手中的油灯在草坪上投下怪异的影子,被灯光照亮的地方,能看见树木被修剪成各种奇禽异兽的形状,那些影子随着她的油灯移动、拉长,又被更加黑暗的夜色吞没,仿佛一条条暗影的河流。 一支规模更大的沙戴亚部队守卫在宅邸门前。守卫一道门户远远不需要这么多人,不过卫兵的朋友们经常会聚在他们周围,说些无聊的话题。奈妮薇大踏步向他们走去,一些慵懒地靠在廊柱上的人立刻站直身子。 “你们有谁不在当值?”奈妮薇问。 九名士兵中有三个人举起手,同时羞怯地将目光移向一旁。 “太好了。”奈妮薇说着,把油灯交给他们,“你们三个跟我来。”然后她就大步走进宅邸,那三名士兵急忙跟随在他身后。 现在已经很晚了。那支幽灵队伍只在午夜出现。整座宅邸已陷入沉睡,门厅里错综复杂的枝状吊灯也都熄灭了,走廊中同样是漆黑一片。奈妮薇凭着记忆朝一个方向走去。这座宅邸中的墙壁全都被粉刷得雪白一片,不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她的直觉是正确的,没多久,她就走进一间小配膳室。仆人们会在这里将食物盛盘,再送到餐厅去。她选择的走廊一直通向宅邸的数间起居室,房间里面的另一条走廊通向厨房。这间配膳室里有一张牢固的大木桌和一些高脚凳。现在这些凳子上坐着几个正在玩骰子的男人,他们穿着白绿色的亚麻衬衫和厚实的工作长裤,这是米莉萨家族的制服。 他们都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奈妮薇。一个人还跳下了凳子,凳子被他踢翻在地上。他摘下帽子。就算是麦特也不会想戴上这种歪斜的褐色帽子。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被发现正将手指戳进馅饼里的孩子。 奈妮薇不在乎他们在做什么,她现在只需要找到这幢房子里的几名仆人。“我要见督娘,”她所说的是首席女管家的本地称谓,“叫她来见我。” 三名士兵这时也进了房间,他们全都是沙戴亚人。也许他们算不上相貌堂堂,但他们昂首阔步的走路姿势能够让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精通战阵搏杀的职业军人。奈妮薇相信,一位两仪师足以让这些头脑简单的仆人心惊胆战。不过这些士兵稍后还会有用处。 “督娘?”那名手抓着帽子的仆人终于想起该怎样说话,“您确定不是要见总管或……” “督娘,”奈妮薇说,“马上让她来见我。她有时间披上一件袍子,然后就要马上过来。”她朝身后的一名士兵指了指。“你跟着他,确保他不会和别人乱说话,或者让那个女人有机会逃走。” “逃走?”那名仆人惊呼一声,“为什么劳拉要这么做?她做了什么,女士?” “我希望没什么,快去!” 仆人和士兵很快就消失了。另外三名仆人局促不安地继续坐在桌边。奈妮薇将手臂抱在胸前,思考着自己的计划。兰德认为对阿拉多曼国王的搜索因为那名信使的死亡而陷入僵局,奈妮薇却不这么想。这件事还有其他人参与,而几个恰当的问题很可能会引出新的线索。 那名督娘可能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奈妮薇不想让那个仆人向他可能遇到的人泄露太多东西,所以她要让那个仆人有一种危机感,同时利用士兵确保他会紧闭住嘴,并迫使他尽快完成任务。 她的策略被证明非常有效。几分钟之内,那名仆人已经跑了回来,还拖着一个身穿蓝色睡袍、头发蓬乱的年长妇人。虽然她在头上匆匆裹了一条红巾,但还是有不少灰发披散了下来。在她略显苍老的阿拉多曼面孔上,只能看见苍白的忧虑。奈妮薇不由得感到一阵愧疚。在深夜里被一个惊慌失措的仆人叫醒,又被告知一位两仪师立刻要见她,她现在该有怎样的心情? 那名沙戴亚士兵随后走进房间,立刻守在门口。他有一双O型腿,身材短粗,脸上留着沙戴亚人的长胡须。另外两名士兵守在奈妮薇走进房间的那道门旁。他们从容不迫的样子让房里的气氛更显紧张。看样子,他们已经领会了奈妮薇的意思。 “不必紧张,管家。”奈妮薇一边说,一边朝桌边点点头。“你可以坐下。你们到主门厅去,待在那里,不要与任何人说话。” 这四名仆人已经不需要任何刺激了。奈妮薇命令一名士兵跟着他们,确认他们照她的话去做。现在这个时间对她很有利,绝大部分的仆人和兰德的廷臣都已经睡了,她的调查应该不会惊扰到那些可能真正有罪的人。 仆人的离开肯定让督娘更加紧张了。奈妮薇坐到桌边的一只凳子上。那些仆人在匆忙中丢下了他们的骰子,不过并没有丢下一枚钱币。房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台上的一盏小灯,监视那些仆人的沙戴亚人提走了奈妮薇给他的油灯。 “你的名字是劳拉,对不对?”奈妮薇问。 督娘小心地点点头。 “你知道,两仪师是不会说谎的?” 这名女管家又点了点头。两仪师几乎都不能说谎。但从技术上来说,奈妮薇是可以的,因为她还未接触过誓言之杖,这让她在其他姐妹眼中总是略逊一筹。这当然是她们的错误。誓言之杖只是一个仪式,两河人从来都不需要特法器来保证自己的诚实。“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怀疑你个人曾经做错过任何事,你就应该相信,我只是需要你的说明。” 劳拉似乎放松了一点。“您需要什么说明,两仪师奈妮薇?” “根据我的经验,首席女管家对自己家族的了解,绝不会只限于手下职员们的工作和主人的财产状况。你在这里的工作时间很长吗?” “我已经侍奉过查德玛家族的三代主人了。”这位年长的女子自豪地说道,“我还有希望侍奉它的新一代主人,如果主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兰德已经将她的主人囚禁在她自己的地牢里。如果这名督娘真的能侍奉新一代的查德玛家主,那也并非什么好事。 “那么,”奈妮薇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接过话,“你的主人的不幸遭遇也和我今晚的任务有着很大的关系。” “两仪师奈妮薇,”劳拉的声音中流露出期待的意味,“您认为,您能让她获得自由?让她重新得到真龙大人的眷顾?” “也许。”奈妮薇心里清楚,这点很值得怀疑,但凡事皆有可能。“我今晚所做的事可能会对她有所帮助。你见过那名信使吗?就是那个被你的主人囚禁的人。” “国王派来的那个人?”劳拉问,“我从未和他说过话,两仪师。但我的确见过他。他的个子很高,相貌英俊,虽然是阿拉多曼人,却剃光了胡子。我曾经在走廊里和他擦肩而过,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人。” “那时他在做什么?”奈妮薇问。 “嗯,他在和查德玛女士说话,然后……”劳拉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两仪师奈妮薇,我不想给我的主人惹来麻烦,而且……” “他就被送去接受审问了。”奈妮薇简短地说,“我没时间让你犯傻,劳拉。我现在不是要寻找给你的主人判罪的证据,我也不在乎你有怎样的忠诚心。现在我要解决更大的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是,女士。”劳拉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当然,我们全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对国王的属下进行审讯的确不对,尤其是对那样一个人。毁掉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你知道地牢和行刑者的所在位置吗?” 劳拉犹豫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点点头。很好。她不敢隐瞒任何事。 “那我们走吧。”奈妮薇说着,站起了身。 “女士?” “去地牢。”奈妮薇说,“我想,如果米莉萨·查德玛像我认为的那么谨慎,她的地牢肯定不会在这里。” “它和这里有一段距离,在海鸥餐桌。”劳拉说,“您今晚就想去吗?” “是的,”奈妮薇说完又犹豫了一下,“或者我可能会先去行刑者的住所。” “他就住在那里,女士。” “太好了,走吧。” 劳拉没有多少选择。奈妮薇允许她在士兵的看守下回房间换衣服。 片刻之后,奈妮薇和她的士兵带着劳拉和那四名仆人走出宅邸,这样她就能确保没有人会向任何人发出警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五个查德玛家族的人显然都很不愿意离开房屋的庇护,他们也许相信那些关于黑夜中充满危险的谣传。只有奈妮薇知道,也许现在的黑夜的确不安全,但白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实际上,白天很可能会更危险。如果身边的人少一些,那么虫群从某个人体内喷涌而出,火焰突然包裹住某个人,或者发生其他恐怖死亡事件的可能性也就会小一点。 他们很快就离开宅邸庭院。奈妮薇迈着坚定的脚步,希望这样能让其他人的情绪稳定一些。她向大门前的士兵点点头,就依劳拉的指引向前走去。木板步道上传来他们的脚步声。遍布乌云的夜空只透出非常微弱的一丝月光。 奈妮薇没有容许自己再对这个计划有任何质疑,她已经决定好每一个步骤,所以这个计划一定能够顺利进行。确实,兰德也许会因为她调遣士兵和造成的麻烦而发怒。但有时候,如果要看清一个雨水桶的桶底有什么东西,你就必须把水搅起来,让桶底的东西浮上来。这实在太巧了,米莉萨·查德玛已经将那名信使囚禁了几个月,他却在兰德想见他时死掉了,而他是这座城里唯一可能知道国王下落的人。 有时,巧合的确会发生。两名农夫结下仇怨,而其中一个人的牛在晚上突然死掉,这可能只是意外。但有时候,多进行一点调查,就会发现另外的答案。 劳拉带着这一队人向海鸥餐桌走去。那里也被称为海鸥区,班达艾班的渔夫们都会把他们的垃圾倒在这附近。像大多数有理智的人一样,奈妮薇平时都会尽量远离城市的这个地区。鱼肚也许能成为很好的肥料,但从几个街区外她就能闻到堆肥的浓烈气味。就算是难民也不会靠近这里。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富人区当然会尽量远离像海鸥餐桌这样的地方。奈妮薇只是大步走着,对身边的黑色街巷和房屋完全不予理睬。但那些查德玛家族的人们都和她愈贴愈近。沙戴亚士兵们手按剑柄,监视着所有的方向。 奈妮薇希望自己能得到白塔的讯息。艾雯和她率领的姐妹们已经多久没给她传递过讯息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瞎子。这是她的错,是她坚持要跟着兰德。必须有人照看他,但这就意味着她没办法再顾及其他人。白塔还在分裂之中吗?艾雯还是玉座吗?街上的流言没有任何用处。像以往一样,她听到的每一条流言都会有两个完全与之相反的传闻。白塔正在自相残杀。不,白塔在和殉道使作战。不,两仪师已经被霄辰人摧毁了。或者摧毁她们的是转生真龙。不,所有这些谣言全都是白塔散播出的诱饵,为的是引诱敌人向它发动攻击。 虽然的确有关于两位玉座的传闻,但那里面甚至不会有爱莉达和艾雯的名字。这种传闻非常可疑,因为任何一个两仪师阵营都不会传播同时有两位玉座存在的讯息,一切关于两仪师内讧的传闻都不会对她们有任何好处。 劳拉终于停住脚步。那四名仆人也停在她身后,脸上全都是忧虑的表情。奈妮薇瞥了劳拉一眼。“怎么了?” “就在那里,女士。”督娘伸出细瘦的手指,指着街对面的一幢房子。 “那家蜡烛店铺?”奈妮薇问bbr>..。 劳拉点点头。 奈妮薇叫来一名沙戴亚士兵。“你看着这五个人,确保他们不会惹麻烦。另外两个跟我来。” 她走下街道,却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皱起眉,转过身,看到那三名士兵站在一起,都在看着唯一的那盏油灯。也许他们都在骂自己没有再多拿一盏灯来。 “哦,光明啊。”奈妮薇气冲冲地骂了一句,抬起手拥抱了真源,在指尖上编织出一颗光球,在她身周洒下一片清冷、均匀的光亮。“油灯就留在这里。” 两名士兵立刻走到她身边。她停在蜡烛店门前,编织出一个隔音结界,将自己、两名士兵和店门包裹在其中。 然后她看着一名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提本,女士。”他回答道。他的面孔有些像鹰,胡子经过认真的修剪,在额头上有一道伤疤。“他是罗特斯。”他指着另外一名士兵说道。那是个身材像墙一样宽大的男人。奈妮薇很惊讶于他竟然是一名骑兵。 “那么,提本,”奈妮薇说,“把这扇门踹开。” 提本完全没有质疑她的命令,只是抬起一只穿靴子的脚,用力踹了过去。门框发出碎裂的声音,屋门被猛然踹开。如果她的结界放置正确,就不会有人听到破门的声音。她向门里探进头,闻到一股蜡和香水的气味。木地板上有许多斑点,那是蜡油滴落在上面,又被清理掉以后留下的痕迹。 “快!”她放开结界,不过并没有熄灭指尖的光球,“罗特斯,到铺子后面去,守住那里的巷子,确保没有人会逃走。提本,跟着我。” 大块头的罗特斯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跑到店铺后面。奈妮薇的光球照亮了一桶桶蜡油和一堆堆烧过的蜡烛头。它们被低价收购回来,等待着重新被融成蜡烛。楼梯在门厅右侧,门厅正面就是这家店的店面,那里的壁龛中排列着各种尺寸和形式的蜡烛,从标准的白蜡、装饰砖蜡到香水蜡,一应俱全。如果劳拉给她指错了地方…… 不过,任何良好的秘密场所都会有一个一丝不苟的掩饰外表。奈妮薇快步走上阶梯,木板在她脚下发出一连串的吱嘎声。这座建筑物相当狭小。在二楼上,她找到两个房间,其中一扇门虚掩着,所以奈妮薇熄灭了光球,又编织出一个隔音结界,包裹住那个房间。然后,她冲了进去,鹰脸的提本紧跟在她身后,钢剑出鞘的声音猛然在他腰间响起。 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身材过于肥胖的男人正睡在地面的一张床垫上,毯子在他脚边堆成了一团。奈妮薇编织出几根风之力的绳索,利落地将他紧紧捆住。他猛地睁开眼睛,又张嘴想要尖叫,但奈妮薇已经用风之力顶住他的上下颚。 奈妮薇又转身向提本点点头,并将编织固定住。他们丢下这个被捆好的人,又来到第二个房间门口。奈妮薇同样用隔音结界包裹住这个房间,然后冲进去。她做得很正确,这个房里有两个更年轻的男人,他们醒来的速度要比那个胖子快得多。一个人已经飞快地坐起身,大喊一声。提本冲过去,一拳捣在他的肚子上,把他肺里的空气全都顶了出去。 奈妮薇用风之力的绳索绑住他,然后再绑住另一个刚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的年轻男人。她把这两个人拉到面前,吊在离地面几寸的地方,又点亮了光球。他们全都是阿拉多曼人,头发乌黑,面孔粗糙,上唇留着细长的胡须。两个人的身上都只有内衣。从年龄上判断,他们都不可能是学徒工了。 “我想,我们找对地方了,两仪师奈妮薇。”提本站到奈妮薇身边。 奈妮薇向他挑起一侧眉弓。 “他们不是蜡烛铺的学徒。”提本把佩剑收回鞘内,“在他们的手掌上有老茧,却没有烧伤的痕迹。而且他们手臂上的肌肉太发达,年龄又太大。左边的这个家伙至少被打断过一次鼻梁。” 奈妮薇将他们仔细查看了一番。提本是对的。我应该注意到这些的。不过她确实注意到他们的年龄。“你觉得我应该先让哪个人说话?”她以轻松的口气问道,“又该杀掉哪一个?” 两个被捆住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开始拼命蠕动身子。他们应该知道,两仪师不可能做这种事。也许奈妮薇甚至不该说这样的话,但这种滥施私刑的狱卒总是会激起她的怒火。 “左边那个似乎很想说话,女士。”提本说,“也许他的招供能让您满意。” 奈妮薇点点头,松开那个人的口塞,他立刻就飞快地说道:“您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不要在我肚子里塞满虫子!我没做过坏事。我向您保证,我……” 她重新塞住那个人的嘴。 “废话太多了,也许另外那个懂得该说话时再说话。”她松开了另外那个人的口塞。 那个人依旧被吊在半空中,显然是被吓坏了。不过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残忍的杀手也会害怕至上力。 “我该怎样走进地牢?”她问那个人。 那个人的脸色变得很糟糕,不过他也许已经猜到奈妮薇的目标正是地牢。一位两仪师不会因为买到一根坏蜡烛而在半夜里跑来发这么大的脾气。 “有暗门。”他答道,“就在前面铺子里的地毯下面。” “很好。”奈妮薇说道。她固定住捆绑两个人双手的风之力,然后又给答话的那个人戴上口塞。把他们放到地上,命令他们走在自己前面。她可不想拖着他们。 她又让提本将另一个房间里的胖子带出来,就赶着这三个人走下楼梯。在楼下,他们遇到看守后门的罗特斯,在这名大汉面前的地板上还坐着一个年轻人。奈妮薇的光球照亮了他的脸,是一个被吓坏的阿拉多曼人,有着浅色头发和被烧出许多斑点的双手。 “这是个蜡烛匠学徒。”提本一边说,一边揉搓着前额的伤疤,“他们也许是让他打理这间店铺。” “他就睡在这些毯子下面。”罗特斯朝角落里的阴影点点头,“你们上楼后,他就想从前门爬出去。” “带着他。”奈妮薇说道。这时提本已经将地毯掀了起来,把剑刃插进地板缝隙里。很快,他的剑刃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铰链。小心地撬了几下,他打开了那扇活门。门洞里,一道梯子一直通往下方的黑暗之中。 奈妮薇走上前,但提本抬手挡住了她。“如果我让您先下去,巴歇尔元帅一定会用我的马镫绳把我绞死,女士。我们还不知道下面的情况。”说完,他就跃入那个黑洞,一只手扶住梯子,另一只手握剑,一直滑落到下方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奈妮薇翻了翻眼珠,男人!她向罗特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看好那些狱卒,然后放开对他们的绑缚,让他们能够爬下去。对每一名狱卒都狠狠地瞪过一眼之后,她就一步一步地爬下梯子,留下罗特斯在最后监视狱卒。 她举起光球,对这个地窖进行一番查看。这里的墙壁是石砌的,显得相当牢固,也让她觉得从头顶上方的建筑物传来的压迫感没那么强了。这里的地面是夯土的。在她对面的墙壁上有一道门户,提本正趴在那里,倾听里面的动静。 她点点头,提本一下子把门拉开,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这些沙戴亚人似乎已经有了一些艾伊尔人的习惯。奈妮薇跟在后面,准备好了风之力编织。在她身后,那些脸色灰暗的狱卒开始爬下梯子。最后爬下来的是罗特斯。 他们冲进来的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张桌子和几把凳子,两道厚木门,门后应该就是牢房。这里还有一个巨大的木箱。奈妮薇将光球送到角落里,鹰脸的提本已经在查看那个箱子了。一掀起箱盖,他就挑起一侧眉毛,从箱子里拿出几件光芒闪烁的匕首。这应该是审问用的刑具。奈妮薇打了个哆嗦,用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的狱卒。 她取下刚才答话的那名狱卒的口塞。“钥匙在哪里?” “就在箱子最底下。”那名恶棍答道。那个肥胖的狱卒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这个住单间的胖子肯定是他们的首领。奈妮薇立刻把他吊到半空中。“别惹我生气。”她怒喝道,“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人还会醒着。” 她向提本点点头。提本从箱子里掏出钥匙,打开牢房门。第一间牢房是空的。第二间里面关着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做工上乘的阿拉多曼长裙,但那条裙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查德玛女士就这样满身污泥、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墙边,甚至没注意到牢门被打开了。奈妮薇闻到一股臭气,甚至连屋外的鱼腥味也被它掩盖过去。这是汗臭和屎尿混合的气味。也许正因如此,这座秘密牢狱才会被安置在海鸥餐桌。 看到这个女人的遭遇,奈妮薇还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兰德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这个女人曾经如此处置过别人,但兰德不能因此就让她遭受这种罪。 奈妮薇向提本挥挥手,示意他把牢门关上。然后,她坐到审讯室的一只凳子上,看着那三名狱卒。在她身后,罗特斯守着出入的楼梯,同时还盯着那名可怜的学徒。肥胖的狱卒首领仍然悬挂在半空中。 她需要情报。她可以等到早晨,要求兰德许可她来这座监狱。但这么做就有可能会让那些她要找的人有所提防。现在她需要用出其不意和恐吓威逼来挖出她所需要的情报。 “那么,”她对那三个人说,“我要问一些问题,你们要回答我。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们,所以,你们最好诚实一点。” 站在地上的两名狱卒看着吊在空中的那一个。三个人都在点头。 “之前被带到这里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国王的信使,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两个月以前。”那个有大下巴、断了鼻梁的恶棍说道,“他被装在麻袋里,和许多蜡烛头一起从查德玛家族府邸被运过来。所有囚犯都是这样被运过来的。” “那时你们得到的命令是如何处置他?” “关押他,”另一个恶棍说,“让他活着。我们知道的不多,呃,两仪师。进行审问的是乔金。” 奈妮薇抬起头,看着那个胖子。“你是乔金?” 胖子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得到的命令是什么?” 乔金没回答。 奈妮薇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两仪师,受到我的誓言约束。如果你告诉我想知道的,我会确保没有人怀疑你与国王信使的死有关。转生真龙并不在乎你们这三个小卒,否则你就不会还留在这里掌管这个……小中转站了。” “如果我们说了,我们就能自由地离开这里?”那个胖子看着她,“您答应吗?” 奈妮薇不满地朝那个小牢房瞥了一眼。他们就这样把查德玛女士丢在黑暗里,还把门缝用布条塞住,好让她的尖叫声传不出牢房。在这里作恶的人甚至都不配活下去,更别说还能得到自由了。 但现在她还有更大的罪行要对付。“好的。”奈妮薇说出这两个字时,嘴里感到一阵苦涩,“你很清楚,你不配有这样的待遇。” 乔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请放我下来,两仪师。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奈妮薇照他的话做了。他也许并不知道,其实奈妮薇对他几乎没有什么手段。她不会使用他们的手段,而且她的行动也没得到兰德的许可。如果真龙发现她这么做,也许会很不高兴,除非她能够为他提供一些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乔金对那个断了鼻梁的家伙说:“莫德,给我拿一只凳子来。”莫德看了奈妮薇一眼,似乎是在寻求许可。奈妮薇略点了一下头。当乔金肥胖的身躯落在凳子上的时候,他向前倾过身子,双掌合拢在一起。看起来,他就像一只把身子一侧撑在地上的大甲虫。“我这里大概没什么您需要的东西。”他说道,“看样子,您已经都知道了。您知道我在干什么,也知道这里关过什么人。您还需要知道什么?” 他在干什么?这倒是值得一问的。“想知道什么是我的事情。”奈妮薇看了他一眼。她希望自己的眼神能表示出两仪师的事情不容别人置喙。“告诉我,那名信使是怎么死的?” “死得悲惨又屈辱。”乔金答道,“根据我的经验,就像所有人一样。” “给我说详细些,否则就把你再吊起来。” “几天前,我打开牢门给他送饭,他已经死了。” “那么,距离你上次给他送饭有多久?” 乔金哼了一声。“我不会让我的客人挨饿,两仪师。我只是……会鼓励他们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给了那名信使多少鼓励?” “不足以杀死他。”狱卒头子似乎是在为自己辩护。 “给我说实话。”奈妮薇说,“那个人在你的手里活了几个月,应该一直都是健康的。然后,当他要被带到转生真龙面前时,他就突然死了?我已经承诺赦免你。告诉我,是谁贿赂了你,要了他的命。我会保护你。” 狱卒头子摇摇头。“不是这样。就像我告诉过您的,他已经死了。这种事时有发生。”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谎言。” “这不是谎言,该死的!”乔金吼道,“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接受贿赂,杀死自己的客人,还能继续活下去吗?那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再信任我,我就会变成说谎的艾伊尔人!” 奈妮薇没理会他最后的这句话。但不管怎样,像这样的一个人绝不可能“被信任”。 “要知道,”乔金继续说着,“没有人会选择杀死这样的囚犯。每一个人都想知道国王在哪里,有谁会杀死唯一掌握这个情报的人?那个人可值很多钱。” “所以他没死。”奈妮薇惊讶地问,“你把他卖给了谁?” “哦,他死了。”狱卒头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如果我卖了他,我也活不了多久。这种事很快就会被传出去。” 奈妮薇转头看着另外两名恶棍。“他在说谎吗?你们任何一个只要能向我证明他在说谎,就能得到一百枚金马克。” 莫德瞥了他的首领一眼,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女士,为了一百枚金马克,我会把我妈妈卖给您。烧了我吧,我会的。但乔金说的是实话,那个人已经死透了。真龙的部下在把查德玛女士带过来时,已经检查过了他的尸体。” 就是说,兰德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奈妮薇还无法证实这些人说的是实话。如果他们隐瞒了什么,一定会把它埋得非常深。奈妮薇决定试试另一条路。 “那么,你们有什么发现。”她问,“有没有获知国王的所在?” 乔金叹了口气。“这我已经和真龙大人的人说过了,也在查德玛女士没有被关进来时告诉过她。那个人的确知道些什么,但他就是不说。” “给我说实话。”奈妮薇看了一眼那只大箱子。她不得不尽快把目光移开,以免因为那只箱子而感到气愤。“一个有你……这种能耐的人,就不能让他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如果我撒谎,就让暗帝带走我!”狱卒头子的面孔变得通红,仿佛这涉及他的个人尊严。“我从没见过这样铁齿的人!那种长得像朵花一样的人本来应该不需要什么鼓励就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但他却没有。他没有说出半个我们想要的字!”乔金向前倾过身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女士。烧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那就像是……就像有某种力量锁住他的舌头,就好像他根本没办法说出来。就算是他想说也不行!” 另外两个恶棍低声嘟囔了些什么,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看样子,奈妮薇的问题正切中要害。 “所以你们对他的惩罚过于严厉了。”奈妮薇猜测着。“于是他死了。” “随你怎么说!”狱卒头子吼道,“该死的!我没有杀他!有时候,人们就那么死了。” 很不幸,奈妮薇已经开始相信他了。像乔金这种家伙应该在乡贤的监督下干上十年的劳役。但他并没有说谎。 她要为她的大计划干太多事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累。光明啊!这个计划最终会让兰德愿意听取她的建议吗?还是只会让他大发脾气?她需要回到那个“宫殿”里去睡一会儿。也许等到明天,她就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让兰德明白,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奈妮薇挥手示意卫兵把那个狱卒头子和他的手下带回上面去。然后,她用风之力关上米莉萨·查德玛的牢门。她决定改善那个女人的居住条件,不管米莉萨还有几分人性,她不该被如此对待。她要向兰德说明这一点,而兰德必须明白。米莉萨看起来是那么苍白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奈妮薇心不在焉地走到牢房门前,从门上的观察孔向里面望去,用魂之力编织出分析能流,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生病了。 随着能流的形成,奈妮薇的身子僵住了。她本以为米莉萨的身体会处于极度耗竭的状态,以为自己能找到疾病,也许还有饥饿。 但她没想到会发现毒素。 奈妮薇咒骂着,神经高度警觉。她撞开牢门,冲了进去。没错,通过分析,她清楚知道那是塔托叶。奈妮薇曾经亲手把它喂给一头猎犬。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植物,它的味道非常苦,也算不上什么很好的毒药,因为它的味道太容易觉察了,而且必须把它吃下去才会有效。 是的。这不是一种好毒药,除非被下毒的人已经被完全控制,只能吃下被安排好的食物。奈妮薇开始进行治疗,编织出五种力来压制毒性,强化米莉萨的身体。进行这种治疗不算困难。塔托叶并非特别强猛的毒剂,必须一次性使用很大剂量,就像奈妮薇对那条猎犬一样;或者连续使用几次。但它的好处在于,连续使用小剂量的塔托叶毒死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就会很像是自然死亡。 一等到米莉萨恢复正常,奈妮薇就从牢房里冲了出来。“停下!”她对上面那些人喊道:“乔金!” 走在最后面的罗特斯惊讶地转过身。他捉住乔金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 “囚犯的食物是谁准备的?”奈妮薇一边问,一边大步走向他。 “食物?”乔金问,他看起来有些困惑。“这是柯布的工作。怎么了?” “柯布?” “那个小子没什么重要的。”乔金说,“是我们几个月前在难民中找到的一个学徒,找到他算是我们的运气。我们最后的学徒已经跑掉了。这家伙已经被训练得可以……” 奈妮薇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忽然之间,她变得非常焦急。“那个男孩!他在哪里?” “他就在这里……”罗特斯向上瞥了一眼,“就跟在……” 上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奈妮薇骂了一声,急忙喊提本捉住那个男孩,她也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梯子。当她带着光球冲出活门时,只看见两名狱卒站在房间正中央,满脸困惑。那名沙戴亚士兵抽出了剑,正看着他们,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那个男孩!”奈妮薇又喊道。 提本朝店门看了一眼。门敞开着。奈妮薇准备好风之力编织,冲到了街上。 她看见那个男孩,她从查德玛府邸中带来的四个玩骰子的仆人刚刚捉住了他。就在奈妮薇跑下步道,来到街上时,他们正把那个拼命挣扎的男孩按在泥地上。最后一个沙戴亚士兵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剑,似乎是要冲进蜡烛店,看看奈妮薇是否遭遇不测。 “他从这道门里冲了出来,两仪师。”一名仆人说道,“就好像暗帝正在追他。您的士兵正要进去,看您是不是出事了。不过我们觉得还是应该先捉住这个小子,别让他跑了。您可能会需要他。” 奈妮薇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做得很好。”那个男孩还在挣扎,只是力气已经小了许多。“你们的确做得很好。” 第三十三章 与真龙的对话 “你的事,”兰德说道,“最好足够重要。”奈妮薇转过身,发现转生真龙正站在起居室门口。他穿着一件黑红色的长袍,袖子上绣着黑色的龙,左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断臂。虽然他的头发因为刚刚离开枕头而显得很凌乱,但他的目光异常机警。 他大步走进起居室,虽然已是深夜,而且他刚刚醒来,但他的脚步还是稳定有力,如同一位君王。已经有仆人送来一壶热茶。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此时,明也走了进来,身上穿着阿拉多曼风格的睡袍,黄色的丝质衣料要远比兰德的睡袍轻薄得多。艾伊尔枪姬众们守住了门口,以艾伊尔人特有的方式同时显示着悠闲与危险。 兰德喝了一大口茶。在他身上,奈妮薇已经愈来愈难看到她所熟悉的那个两河男孩了。他的.嘴角上一直都有那两道刚硬的纹路吗?他的脚步是何时变得如此坚定的?他的身姿一直是这么威势十足吗?这个人几乎只是……过去那个兰德的一座石像,只是经过了夸张的改造,增加了许多英雄色彩。 “嗯?”兰德问,“这是谁?” 那个名叫柯布的年轻学徒被风之力紧紧地捆住,坐在一只软垫凳子上。奈妮薇朝他瞥了一眼,然后拥抱了真源,编织出隔音结界。兰德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你在导引?”他问道。如果奈妮薇在导引时不进行隐蔽,就能被他感觉到。根据艾雯和伊兰的调查,这时他的皮肤上会冒起鸡皮疙瘩。 “我设置了结界。”奈妮薇不允许自己退缩,“我跟你说明过,我进行导引不需要你的许可。兰德·亚瑟,你现在已经高高在上,无比强大,但别忘记,你还不到两尺高的时候,我就在打你的屁股了。” 这样的话曾经多少都会引起他的一些反应,哪怕只是一阵气恼。而现在,他只是看着奈妮薇,那双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变化最大的一部分。 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要叫醒我,奈妮薇?这个被吓坏的干瘦小子是什么人?如果是别人在这时候把我叫醒,我早就会把他送到巴歇尔那里挨鞭子了。” 奈妮薇朝柯布点点头。“我想,这个‘被吓坏的瘦小子’知道国王在哪里。” 这立刻引起兰德和明的注意。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身子靠在墙边。为什么他们不结婚? “国王?”兰德问道,“那么,他也就会知道古兰黛在哪里。你怎么能确定,奈妮薇?你在哪里找到这个人的?” “就在你关押米莉萨的地牢里。”奈妮薇直视着他说道,“你干的事情很可怕,兰德·亚瑟。你无权如此对待一个人。” 他没有响应奈妮薇的这个批评,只是走到柯布面前。“他在审讯中听到过什么?” “不,”奈妮薇说,“但我认为是他杀死了那名信使。我已经确认了,他试图毒死米莉萨。如果我没有治疗她,她活不过这个星期。” 兰德朝奈妮薇瞥了一眼。奈妮薇几乎能感觉到,兰德正根据她的话拼凑出她在这个晚上干了什么。“你们这些两仪师,”他最后说道,“我早就发现,你们总是这样鬼鬼祟祟,总是会出现在你们不该出现的地方。” 奈妮薇哼了一声。“如果我对此置之不理,米莉萨就会死掉,而柯布仍然将逍遥法外。” “我猜,你已经问过他,谁是杀死信使的幕后主使了。” “还没。”奈妮薇说,“我不过找到了他使用的毒药,并确认米莉萨和信使的食物都是他准备的。”在继续说下去之前,她又犹豫了一下。“兰德,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对他进行过分析,虽然他的肉体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的意识里有些怪异的地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兰德轻声问。 “某种阻塞。”奈妮薇说,“国王的信使曾经成功地抗拒过那些狱卒的‘审问’,这让米莉萨的狱卒感到非常沮丧,甚至是惊讶。我相信,那个人的意识里一定也有同样的阻塞,某种阻止他透露特定讯息的手段。” “心灵压制。”兰德一边说,一边将茶杯举到唇边。 心灵压制是极度邪恶的编织,奈妮薇也曾遭受过这种手段。当她想到魔格丁在她身上的所作所为,仍然不禁颤栗不已。而那还只是一点微末伎俩,只除去了她的一些记忆。 “古兰黛使用心灵压制的技巧无人能及。”兰德思忖着,“也许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想。是的……这的确是一个大发现,奈妮薇。我可以不再追究你发现它的过程。” 兰德俯下身,盯着那个男孩的眼睛。 “放开他。”兰德对她说。 奈妮薇服从了命令。 “告诉我,”兰德对柯布说,“是谁让你毒死那些人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男孩尖叫着,“我只是……” “住口。”兰德轻声说,“你相信我能杀死你吗?” 那个男孩闭住了嘴,一双蓝眼睛睁得更大了。奈妮薇从没见过能睁得那么大的眼睛。 “你是否相信,只要我说出一个字,”兰德继续用那种怪诞而恐怖的声音说道,“你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我是转生真龙,你相信我只要想一下,就能拿走你的生命,甚至是你的灵魂?” 奈妮薇又看见了那东西,一种似有若无的黑暗包裹在兰德周围,但她又无法确实地看到。她将茶杯举到唇边,发现茶水突然变得苦涩且陈腐,仿佛已经放了很久。 柯布缩起身子,开始哭泣。 “说话。”兰德命令道。 那个年轻人张开嘴,却只发出一阵呻吟。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兰德,甚至连汗珠滚落进眼眶时都没有眨一下眼。或者他根本就做不到了。 “是的,”兰德若有所思地说,“这是心灵压制,奈妮薇。她就在这里!我是对的。”他看着奈妮薇。“你必须除掉心灵压制之网,从他的意识里彻底抹去这个编藏书网织,这样他才能告诉我们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什么?”奈妮薇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控制不好这种编织。”兰德挥挥手,“我想,大概只有你能做到。它与编织很相似。导引心灵压制的编织,同样也能除去它。” 她皱起眉。治疗这个可怜的孩子听起来是个好主意,毕竟任何伤病都是可以被治疗的。但她以前从没这么做过,而且她更不想在兰德面前做这种事。如果她犯了错,伤害了这个男孩该怎么办? 兰德坐到男孩对面的软垫凳子上。明走到他身边,紧皱眉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很显然,她的茶也像奈妮薇的一样,突然就变了味道。 兰德看着奈妮薇,等待着。 “兰德,我……” “试一试。”兰德说,“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女性是如何导引的。但你很聪明,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在无意间摆出的高傲姿态让奈妮薇感到一阵怒意。她现在已经很累了,兰德对此却根本不在意。她咬紧牙,向柯布转过身,编织出全部五种力。男孩的眼睛来回转动,但他看不见奈妮薇的编织。 奈妮薇将极轻微的治疗能流放到他身上,让男孩全身一僵。她又编织出一根魂之力丝线,对男孩的脑进行极尽精细的分析,逐一查辨他意识中纷乱的编织。是的,现在她能看到了,一个复杂的网络,由魂之力、风之力和水之力的丝线编成。在奈妮薇的意识之眼中,那些丝线以恐怖的模式缠结住男孩的整个大脑。到处都是细小的编织,如同小钩子般深埋在里面。 兰德要她除去这个编织,这绝对不容易。她必须逐层剥离心灵压制的网络,只要犯一个错误,就会杀掉那个男孩。奈妮薇不止一次想要退却。 但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心灵压制是被禁止的编织,兰德身边的其他两仪师对此也不会有任何经验。如果她放弃,兰德就只能让她们来完成这件事。她们会服从他,并暗中讥笑奈妮薇是个自以为是两仪师的见习生。 是她发现新的治疗方法!她帮助兰德净化了至上力!是她治疗了静断和驯御! 这也难不倒她。 她的动作很快。她编织出第一层心灵压制的镜像,每一根至上力丝线都和男孩脑里所对应的丝线恰恰相反。奈妮薇小心地安放好编织,心存犹豫地等待着结果。但就像兰德说的一样,两重编织同时消失了。 他怎么知道的?奈妮薇颤抖着,回想色墨海格说的那些关于兰德的话。兰德使用的是来自往世的记忆,是他不该拥有的记忆。创世主允许他们忘记往世是有原因的。任何人都不应该记得路斯·瑟林·特拉蒙的失败。 她继续着,一层接一层地剥去心灵压制的编织,如同医生剥去伤腿上的绷带。这真是令人精疲力竭却又让人觉得充实的工作。每个编织都修复一个病灶,让这个男孩得到一点治疗,让这个世界恢复一点正常。 整个治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奈妮薇从未有过如此精疲力竭的治疗经验,但她完成了。随着最后一层心灵压制消失,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放开至上力。现在她已经连一丝能流都导引不出来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把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注意到明蜷缩在兰德身边的凳子上,已经睡着了。 但兰德没有睡。转生真龙仿佛能看清奈妮薇所做的一切。他站起身,走到柯布面前。头晕目眩的奈妮薇一直没有去看那个蜡烛匠学徒的面孔。现在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因为猛烈的撞击而晕了过去。 兰德单膝跪下去,手捧住男孩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在哪里?”他轻声问道,“她在哪里?” 男孩张开嘴,一股口水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 “她在哪里?”兰德又问了一遍。 柯布呻吟了一声,眼里依旧没有任何神采,舌头从微微张开的双唇间伸了出来。 “兰德!”奈妮薇说,“别这样!你在对他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兰德平静地说着,眼睛并没有看她。“这是你做的,奈妮薇。你除去全部编织以后,他就是这个样子。古兰黛的心灵压制非常强大,也很残忍。她用心灵压制充满了一个人的意识,抹去他全部的个性和心智,只留下一个傀儡,完成她直接下达的命令。” “但他刚才还像普通人一样!” 兰德摇摇头。“如果你问问看守地牢的那些人,他们就会告诉你,这个人的脑子很慢,也极少和别人说话。在他的脑里已经没了思维,只剩下一层层心灵压制的编织。精细安排的命令抹去这个可怜人的一切个性,让他变成一件唯古兰黛所命是从的工具。这种情形,我已经见过几十次了。” 几十次?奈妮薇又打了个哆嗦。是你见到过?还是路斯·瑟林见到过?现在待在你脑子里的到底是谁? 她看着柯布,感到一阵恶心。他茫然的眼睛并非因为晕眩,而是彻底的空无。当奈妮薇刚刚成为一位乡贤时,曾经有一个从马车上掉下来的妇人被送到她面前。那名妇人连续睡了几天。当她最终醒过来时,眼睛就像这个男孩一样,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灵魂的影子存留其中。 她在一个星期之后就死了。 兰德又对柯布说道:“我需要一个地点。无论你还知道什么,任何一点东西,告诉我。我们要和她作战。我答应你,会为你报仇。告诉我一个地方。她在哪里?” 口水不停地从那个男孩的嘴里流出来,那双嘴唇仿佛在颤抖。兰德站起来,俯视着他,依旧紧盯男孩的眼睛。柯布颤抖着,悄声说出了几个字。 “拿汀山。” 兰德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几乎可以说是尊敬的神态放开了柯布。那个男孩滑下凳子,摔落在地上,口水不住地灌进地毯。奈妮薇骂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又在旋转的房间里微微晃了晃身子。光明啊,她真是累坏了!她稳住脚步,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然后才跪到男孩身边。 “不必费力气了。”兰德说,“他死了。” 奈妮薇确认了他的死亡,然后猛地抬起头,看着兰德。他似乎也像?她一样耗尽了体力。他有什么权利这样?他几乎什么都没做!“你做了……” “我什么都没做,奈妮薇。我怀疑,一旦你除掉心灵压制,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就只有他深埋在心中对古兰黛的愤怒。无论他心里还保留多么微弱的自我,他一定知道,他能做的只有说出那个地方,然后,他便不再有牵挂。我们也没办法再为他做任何事了。” “我不接受。”奈妮薇沮丧地说道,“他可以被治好!”她应该能救他的!成功消除古兰黛的心灵压制,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但最终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她全身颤栗,内心只感觉到龌龊。她被利用了。她比那些使用恐怖手段榨取口供的狱卒又好多少?她瞪了兰德一眼。他应该告诉她,除去心灵压制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不要这样看我,奈妮薇。”他走到门口,对那里的枪姬众打个手势,示意她们收拾柯布的尸体。在枪姬众把尸体抬出起居室时,他又轻声命令再拿一壶茶来。 他回身坐到睡着的明身边。明已经把一只软垫枕到了头下面。起居室里的两盏灯散发出昏暗的光亮,让她的面孔半遮在阴影里。“这是唯一的结果。时光之轮只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你是两仪师,难道这不正是你们的信条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奈妮薇喊道,“但这不能成为你所作所为的理由。” “什么所作所为?”兰德说道,“是你给我带来了这个人,是古兰黛对他使用了心灵压制。现在我要为此而杀死她。对这件事,我只能如此应对。别再找我的麻烦了,我要去睡觉了。” “你就没有一点自责吗?”奈妮薇问。 他们对视着,奈妮薇感到愤懑而无助,兰德……谁能猜到兰德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我该为此而承受责罚吗,奈妮薇?”他低声问着,站起了身,面孔隐没在黑影里。“如果你愿意,就把这条性命算在我身上吧。我身上已经有不少血债了。一个人身上背多少块石头,就不会再觉得沉重了?一块肉被炙烤多久,就不会在乎更多的火焰?如果我让自己为这个男孩感到愧疚,那么我同样要为其他人的死感到愧疚。所有这些罪恶感会立刻将我压垮。” 奈妮薇在微弱的灯光中看着他。(没错,一位君王。一名士兵,虽然他并未真正见过几场战争。)她强行压下怒火。这些能向他证明,她是值得信任的吗? “哦,兰德,”她说着,转过了身,“你竟成了这样的人,没有感情,只有怒火。这会毁掉你的。” “没错。”他轻声说。 奈妮薇回头看着他,感到一阵惊骇。 “我还在奇怪,”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明,“为什么你们全以为我会那么迟钝,看不到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没错,奈妮薇。没错,这种刚硬会毁掉我。我知道。” “那又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帮助你?” 他抬起头,并没有看奈妮薇,而是看着远处的虚无。一名穿着白色和深绿色制服的仆人低声敲了敲门,走进来,放下一只新茶壶,拿起旧壶,退了出去。 “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兰德低声说道,“谭姆对我说过一个他在世上闯荡时听到的故事。他提到过龙山。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真的亲眼见过那座山,更不知道他是在那里找到我。我只是一个放羊的男孩,而龙山、塔瓦隆和凯姆林对我来说都只是神话。” “但他告诉我,那座山是那么高,家乡的双子峰和它相比,只不过是个小矮人。在谭姆的故事里,没有人能爬上龙山顶峰。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得到,而是因为爬到它的峰顶,就会耗尽一个人的最后一点力量。那座山是那么高,想要战胜它,一个人就必须将自己完全燃烧殆尽。” 他陷入了沉默。 “然后呢?”奈妮薇终于问道。 他看着她。“你不明白吗?这个故事的意思是,没有人能爬上那座山,是因为爬上山的人都不会再有力气回来。登山者能够战胜它,将它踩在脚下,看到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壮丽风光。但他会死在那里。最强壮和最有智慧的探险者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从不曾攀登过它。他们想征服它,但他们并不着急,而是把这趟旅程放到日后。因为他们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的征程。” “但这只是一个故事,”奈妮薇说,“一个传说。” “这就是我,”兰德说,“一个故事,一个传说,在无数个日夜中被悄声讲给小孩子听。”他摇摇头。“有时候,你无法回头,只能前进。有时候,你知道这就是你最后一次攀登。” “你们全都说,我变得太强硬,如果继续下去,我难免让自己粉身碎骨。而你们又都认为,这个世界还需要我留下来,能继续下去。当我攀上顶峰,还要再回来。” “这才是关键,奈妮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我不需要担心在最后战争以后,我身上还会发生些什么。我不需要有所保留,不需要费心思去拯救我这个饱受打击的灵魂。我知道.99lib.,我必须死。那些希望我能变得柔软,希望我能弯曲的人,都只是无法接受我的结局。”他再次俯视明。以前,奈妮薇曾经多次看到兰德在看着明的时候,眼里充满爱恋。但这一次,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正如同他看不到任何表情的面孔。 “我们能找到办法,兰德。”奈妮薇说,“肯定有办法让我们取得胜利,又让你活下来。” “不,”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不要引诱我再妄想能有那样的路了,那只会造成痛苦,奈妮薇。我……我已经习惯去思考该如何留下一些东西,帮助这个世界在我死后依然能生存下去。那又将是一场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争。我不能放纵自己。我会爬上那座该死的山峰,去面对太阳。你们则需要应对随后发生的一切。这是唯一的道路。” 奈妮薇张开嘴,想要争辩,但他只是用犀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只能如此,奈妮薇。” 奈妮薇闭住了嘴。 “今晚你做得很好,”兰德说,“你为我们省去许多麻烦。”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想让你信任我。”奈妮薇说完这句话,立刻骂了自己一句。为什么她要这样说?她真的有这么累了,竟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兰德只是点点头。“我信任你,奈妮薇,我也信任其他人。对你,我非常信任。你自以为知道怎么做对我才是最好,哪怕违抗我的意愿,但我可以接受。你和凯苏安不同的地方在于你真正关心我,她则只在乎我在她计划中的位置。她想让我成为最后战争的一部分,而你想让我活下来。为此,我要感谢你。你的梦想应该在于我所关心的一切,在于我无法去做的那些事。” 他俯下身,抱起明。虽然少了一只手,却不妨碍他将断臂探到明身下,抱起她来。明动了动,又朝兰德怀里缩了缩身子。她已经醒了,喃喃地抱怨说她可以自己走。兰德并没有将她放下来。也许是因为明的声音里明显的疲惫。奈妮薇知道,明常常会熬夜看那些书,几乎就像兰德一样不知道休息。 他就这样抱着明,朝门口走去。“我们要先处理霄辰人,为会面做好准备,然后我就会去处置古兰黛。” 接着,他就走出房间。摇曳不定的油灯熄灭了一盏,只剩下桌上的一盏灯。 兰德又让奈妮薇吃了一惊。他还是个羊毛脑袋的傻瓜,但他怎么又会如此清醒?而一个知道这么多事情的男人,为何还会如此无知? 为什么她不能和他争辩,对他说明白,他是错的?为什么她不能大声指责他的错误?希望一定存在。他已经放弃最重要的感情,也许这样能让他变得强大,但这更可能让他忘记,为什么要进行这场战争,赢得这场战争的意义何在。 不知为何,奈妮薇想不出用什么言辞和他争吵。 第三十四章 故事 “好吧。”麦特一边说,一边打开罗伊戴尔绘制的最好的一幅地图。塔曼尼、汤姆、诺奥、泽凌和曼德文都围坐在他的桌旁。除了这个地区的地图外,麦特还打开了一幅中型城市的草图。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一名商人愿意为他们画出图斯塔尔的草图。但在辛德泰普之后,麦特已经不愿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进入任何村镇了。 麦特的帐篷就立在松林的树荫中。现在的天气还很凉,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树上就会落下一些干枯的松针,掉在帐篷顶上。在帐篷外,分发午饭的士兵们正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着,相互传递各种盆罐碗碟。 麦特审视着这张城市地图。现在可不是犯傻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经联合起来要和他作对了,就连山间的偏僻小镇都成了死亡陷阱。他知道,下一次路边的雏菊就会从土里蹦出来,向他张开花蕊,要把他分食干净了。 这个想法让他愣了一下。他记起那个沉没在实奥塔的幻影中,尸骨无存的可怜小贩。那个幽灵之地消失之后,那里只剩下一片满是野花和蝴蝶的草地,其中有不少雏菊。光明烧了我吧,他想道。 麦特·考索恩绝对不打算死在谁也不知道的乡下地方。这一次,他要做好计划,准备万全。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麦特指着市镇地图说,“挥拳旅店。分别有两个互不认识的旅者都说那是一家不错的旅店,认为是在那个镇子的三家旅店中最好的一家。那个正在找我的人丝毫没有隐匿踪迹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她认为自己受到很好的保护,所以我们在那里很可能会遇到她的卫兵。” 麦特又拿出一张罗伊戴尔的地图,它更加详细地描绘了图斯塔尔周边的地理环境。这个镇位于一座小山谷中,周围是相对平缓的丘陵和一座山泉形成的小湖。据报告,这座湖里出产鲜美的鳟鱼,盐渍鳟鱼正是这个镇的主要特产。 “在这里布置三个班的轻骑兵,”麦特指着一片山坡说,“他们要藏在树林里,但要能清楚地看到天空。如果看到一颗红色的夜花升到空中,他们就要沿这里的大路直接杀进镇上,进行救援。让一百名弩手在镇的两侧布阵,作为对骑兵的后援。如果夜花是绿色的,骑兵就以最快的速度守住出入此镇的路口,在这里、这里和这里。” 然后他抬起头,指了一下汤姆。“汤姆,你带着哈南、费尔金和曼德文,他们是你的‘学徒’,让诺奥做你的男仆。” “男仆?”诺奥问了一句。他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牙齿残缺,有个鹰钩鼻。但他又像一把世代相传,经历过无数战阵藏书网的利剑般坚不可摧。“为什么走唱人会需要一名男仆?” “这倒是。”麦特说,“那么你可以是他的兄弟,在他身边干些男仆的活儿。泽凌,你……” “等等,麦特。”曼德文一边说,一边挠了挠眼罩旁的脸颊,“我是个走唱人的学徒?我可不知道我的嗓子还能唱歌,你也知道我的声音是什么样子。而且我既然只剩下一只眼睛,可能我也玩不好杂耍。” “你是一名新学徒。”麦特说,“汤姆知道你没什么天赋,但他可怜你。你的父母很早就死在一场牛群惊跑的灾难中,抚养你长大的姑姑又因车轴草疱疹而发了疯。她把你当做家里的小狗,只给你吃残羹剩饭。于是,名叫马克斯的你在刚满七岁时就从家里逃了出来。” 曼德文抓着脑袋。他的头发上已经有了不少灰丝。“但是,我当学徒是不是有点老了?” “谁说的。”麦特说,“你的内心还很年轻,而且你也没结过婚。你唯一爱过的姑娘跟着皮匠的儿子跑了。汤姆的出现让你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我不想离开我的姑姑。”曼德文表示反对,“我还是个孩子时,她就在照顾我!只是因为她的脑子有点混乱就抛弃这位老人,这不是正直的男人该做的事。” “没有什么姑姑。”麦特气恼地说,“这只是个传说,一个为你的假名编造出来的故事。” “我就不能有个更光彩一点的故事吗?”曼德文问。 “太迟了,”麦特说着,在桌上的纸堆里拨弄了几下,找出五张满是潦草字迹的纸片,“现在已经不能改了。我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才把你的故事写好,而且你的故事是所有人故事里最好的。给你,认真记住。”他把那几张纸递给曼德文,然后又拿出一堆纸,开始审视上面的内容。 “你确定我们这样不算是有一点夸张,小子?”汤姆问。 “我可不打算再出什么状况了,汤姆。”麦特说,“该死的,绝不能再发生那种事了。我踏进的陷阱太多,我决定掌握自己的命运,绝不刚从一个麻烦里出来,就再撞进另一个麻烦里。由我来控制一切的时刻到了。” “所以你就……”泽凌说。 “给每一个假名加上真实可信的故事。”麦特又分别给了汤姆和诺奥几张纸,“我做得很不错。” “我的呢?”塔曼尼问。他的眼里又开始放光了,不过他的语气显得非常认真。“让我猜猜,麦特。我是一个旅行商人,曾经接受过艾伊尔人的训练。我来到这个镇是因为听说这里的湖中有一条鳟鱼侮辱了我的父亲。” “胡说。”麦特把他的那一份稿件交给他。“你是一名护法。” “这种身份很可疑。”塔曼尼说道。 “你就是要引起人们的怀疑。”麦特说,“想要在牌局上轻松击败某人,就要让他想些别的事情。所以,你就是我的‘别的事情’。一名身负神秘使命的护法并不是会引起万众瞩目的大事件,但对那些目光锐利的家伙,这绝对是一个扰乱视线的好目标。你可以披上芬的斗篷,他已经答应把斗篷借给我了。那些逃走的女仆让他多少有一些罪恶感。” “当然,你没告诉她那些女孩是凭空消失的。”汤姆说,“根本没办法阻止这种事发生。” “我可看不出告诉他这些有什么好处。”麦特说,“太计较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处。” “一名护法?”塔曼尼翻弄着那些纸张,“那么我必须练习一下凶狠的表情。” 麦特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态度很不端正。” “你想怎样?对这种事,真有人能‘态度端正’吗?”那双该死的眼睛又在闪光了。麦特还以为这个人真的不苟言笑呢!他只是善于把狂笑藏在肚里罢了,这才是最气人的。 “光明啊,塔曼尼。”麦特说,“这个镇里有个人正在找佩林和我。她很清楚我们的模样,给我们画的像甚至比我妈妈画得还要好。这让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就好像暗帝本尊就站在我的肩上一样。我自己没办法进那个该死的镇,因为那里每一个该死的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有一张我的画像,还知道能用我去换不少金子!” “的确,也许我准备得有点过分了。但我要尽快找到这个人,不能到她找来一群暗黑之友,或者趁黑夜时划开我的喉咙。懂了吗?” 麦特逐一看着那五个人,点点头,目光转向帐篷口,又停在塔曼尼的椅子旁。他清清喉咙,有些含混地说:“你心中一直隐藏着对绘画的热爱,并希望逃避注定难逃一死的护法生涯。你在逃往南方的路上经过图斯塔尔。之所以会绕路到这里,是因为你喜爱这里的山峦风光。你很想得到关于你弟弟的讯息。自从他在安多南部的一场狩猎中失踪后,你已经有多年没见过他了。你过往的人生中充满了艰辛与磨难,见第四页。” 麦特飞快地说完,就快步走出帐篷,来到晦暗的正午天空下。但他还是看到了塔曼尼眼里的那一点闪光。该死的家伙!他的故事写得很精彩的! 透过松枝,他能看到布满天空的阴云。这种阴沉的天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麦特摇摇头,走过营地,不住地向行军礼、高呼“麦特大人”的士兵们点头致意。红手队驻扎在一片幽静的山林坡地上,从这里到那座城镇有半天的行军路程。所有人都在为攻击那座小镇做准备。这里的三针松都长得很高,粗大的枝干远远地向外张开,浓密的树荫让树下的灌木都难以生长。松林中尽是一片片疏密有序的帐篷。空气清冷阴沉,带着一股松脂和泥土的气息。 他在营地各处巡查,确认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些易斐英塞给他的古老记忆已经和他自己的记忆毫无间隙地融合在一起,让他几乎无从分辨了。 能够回到红手队中的感觉真好。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如此想念他们。等到和艾斯丁与代瑞德的部队会合时,感觉一定更棒。真希望他们现在能比他过得更好。 他首先藏书网来到的是骑兵营地。他们总是与其他人分开来,独自扎营。骑士从来都认为他们的地位比步兵高。今天,他们还是在为马匹的饲料不足而担心。对于一名优秀的骑士,他的战马总是最重要的。从辛德泰普到这里,他们的旅程相当艰难,沿途能够供马匹啃食的牧草愈来愈少。这个春天几乎没有长出多少青草,去冬的枯草也出奇的少。马匹不肯吃那些枯草,就仿佛它们都已经腐坏了一样。他们的粮食也很少,因为他们一直希望尽快离开这个地区,所以都在快速行军,无法携带太多装载粮食的大车。 他必须想想办法。麦特已经向他的骑兵们承诺,他会解决这个问题。他们都相信他的话。麦特大人从未让他们失望过。当然,被他辜负的人都已经在坟墓中腐烂了。他拒绝了部下扬起旗帜的要求。也许等到袭击图斯塔尔之后再说吧。 现在他身边没有真正的步兵。没有配属马匹的部队都在艾斯丁和代瑞德的率领之下。塔曼尼明智地判断出他们的这次行动需要高度机动性,所以带来三队骑兵和几乎四千骑马弩手。麦特已经开始检查这些弩手了。他停下脚步,看着数个班的弩手在营地背后进行射击操练。 麦特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那棵树最低的一根松枝也要比他的头顶高上两尺。他靠在树干上。弩手们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进行瞄准练习,在大多数战场上,想要精确瞄准都是不实际的。这就是弩手的优势。他们上阵前所需的训练时间只是长弓手的十分之一。当然,长弓能够射得更快、更远,但如果一名士兵没办法从小就开始不断地练习长弓,那十字弩对他来说还是更实用一些。 而且,十字弩的填装程序让士兵们更容易在队伍中进行齐射。弩手班的班长站在队伍的一侧,每隔两秒钟用一根棒子敲击树干一下,掌握着部下的射击节奏。每次敲击都是一个命令。第一次是将十字弩抬至肩头;第二次是发射;第三次是放低弩弓;第四次是拉开弩弦、上箭;然后依这个顺序重新再开始一次。这些人做得很好。连续的协同发射所制造的箭幕能造成更加有效的杀伤。现在队长每敲击四下,他们就能射出一道箭幕。 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人,麦特想着,同时注意到在训练中裂开、折断的箭矢数量。训练中消耗的箭支要比战斗中更多。但现在消耗的每一支箭可能都抵得上战场上的两三支箭。这些人正在成为优秀的战士。如果他在血瀑战役中能够有几支这样的部队,也许纳西夫就能更早地得到教训了。 当然,如果他们的射击速度能够加快,他们就会更加有用。使用弩弓最浪费时间的是每次都要放下弩弓,才能拉开弩弦。这个过程需要四秒钟。塔曼尼从莫兰迪技师那里学到的新型弩机和框架,已经让拉开弩弦的速度大幅加快了。但那名技师正前往凯姆林出售他的技术,天知道又有谁会买走那个技术?用不了多久,也许每个人都能掌握这种新型武器,到那时,这点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这些新型弩为麦特在阿特拉对抗霄辰人的战斗中赢得不少胜利。麦特不希望失去这种优势。能不能想办法让弩箭射得更快一些? 麦特思忖着,又查看过营地里的一些地方。他们招募进红手队的阿特拉人状态也很不错。除了马匹的饲料和弩箭外,其余的物资储备还算充足。感到满意之后,他打算去找亚柳妲。 亚柳妲的帐篷在靠近营地最里面的位置,岩石山坡的一道小裂缝里。虽然这里比两仪师和她们的随从居住的林间空地要狭小得多,但这里更加隐蔽。麦特一连掀开三条挂在树上的布帘,才走进亚柳妲的工作场所,但他不得不立刻停住脚步。贝尔·多蒙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直到亚柳妲发出许可的命令,他才退到了一旁。 这名身材苗条的黑发照明者坐在小帐篷正中间的一个木桩上,身边是火药和成卷的纸张,还有一块做笔记的书写板,以及整齐排列在布块上的工具。她没有再结辫子,长发披散开来,遮住肩头。这让她在麦特眼中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依然很漂亮。 该死的,麦特,你已经结婚了,他对自己说。不过亚柳妲的确很漂亮。 艾格宁也在这里,双手撑住一颗夜花的外壳,等待亚柳妲进行下一步加工。有双丰润嘴唇的亚柳妲皱着双眉,专注地轻轻敲打着那颗夜花。艾格宁的黑发也变长了,让她愈来愈不像是一名霄辰贵族。麦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她想让别人叫她“莱伊纹”。有时候麦特甚至觉得这样会让她高兴。但只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改掉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当然,麦特也不会因为她害怕会激怒图昂就责怪她,图昂绝不是那么好惹的。麦特发现自己的视线又转向了南方,便急忙控制住自己。该死的!她绝不会有事的。 不管怎样,图昂现在已经走了。所以,为什么艾格宁还要继续玩这种改名字的游戏?麦特在图昂离开后叫过一两次她的旧名,却被白白斥责了一番。这些女人!女人都是不讲理的,尤其是霄辰女人! 麦特朝贝尔·多蒙瞥了一眼。那名肌肉发达、留胡子的伊利安人一直守在亚柳妲的小营地入口,身子靠在一棵树上。在他两旁还各有一块随风微微飘摆的布单。他的一只手依旧向前伸着,仿佛在警告麦特,他根本不该到这里来! 麦特并不打算强行闯入,他不能冒犯亚柳妲。这个照明者即将完成她那些“龙”的设计,麦特很想得到这种武器。但光明在上,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的营地里也会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亚柳妲抬起头,将一绺散乱的头发系到耳后。她看了麦特一眼,又继续埋头去敲实填进夜花壳里的火药了。该死的!看到那东西,麦特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总想跑到这里来看看。不让他进去也就算了,这女人怎么总喜欢用锤子来对付这么容易爆炸的东西?难道她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吗?当然,所有照明者都是这样。就像麦特父亲说的,牛群里跑不出马驹子来。 “他可以进来。”亚柳妲说,“谢谢你,多蒙师傅。” “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亚柳妲。”贝尔说着,终于放下手,点头允许麦特走进去。麦特抚了抚外套,向前迈步,刚想问亚柳妲对十字弩有什么看法,却立刻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在亚柳妲背后的地上整齐摆放着许多纸,上面有着详细的绘图和一连串的注释以及数字。 “那些就是龙的设计?”麦特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单膝跪到那些纸张前面,仔细端详着它们,但不敢用手去碰。亚柳妲很忌讳别人碰触她的东西。 “是的。”她还在用锤子敲打着,又看了麦特一眼,似乎显得有些不自在。麦特怀疑是因为图昂的关系。 “那么这些数字呢?”麦特竭力想要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 “所需物料的数量。”亚柳妲一边说着,放下锤子,来回审视着圆柱形的夜花,然后向莱伊纹点点头。 该死的,这些数字可真不小!这是山一样大量的木炭、硫磺和……蝙蝠粪?这份笔记上还特别注明,在迷雾山脉北端的一座城市专门出产这种物料。是什么样的城市竟然会以收集蝙蝠粪为主业?当然,笔记上也提到了铜和锡,不过不知为什么,这两种物资旁并没有标明数字,只有一颗星状符号,大概是为了表示强调。 麦特摇摇头。如果人们知道绚烂无比的夜花只是用纸、木炭和……蝙蝠粪做成的,又会怎么想?怪不得照明者对于他们的技艺要如此保密,这并不只是为了防止竞争者。如果大众对这项技艺了解太多,他们肯定就不会对夜花如此心驰神往了。 “这可是一大批物资。”麦特说。 “你要我制造一个奇迹,麦特·考索恩。”她将夜花递给莱伊纹,又拿起书写板,一边写一边说道:“为了写下这份清单,我已经快累垮了。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不是吗?既然有人把太阳放在手心里捧给你,你就不该抱怨太热。” “我似乎无法搞到这么多东西。”麦特自顾自地嘟囔着,“这里写到购买所有东西的花费吗了?” “我又不是会计。”亚柳妲说,“而且这些只是估计的数字,我已经尽可能给出精确数量了,剩下的只能由专业人员来确定。转生真龙肯定可以支付这笔钱。”莱伊纹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情端详着麦特。因为图昂,她也发生了变化,但并不是麦特能想到的变化。 一提到兰德,色彩又开始在麦特的视线中盘旋。他压下叹息的冲动,将那些色彩赶走。也许兰德能够支付这笔费用,麦特就肯定不行了。否则他就要和安多女王去玩玩骰子,才能筹到这么多钱! 但这是兰德的问题。该死的,他 6700." >最好认真感谢一下麦特给他带去的一切。“这还不包括人力成本。”麦特又将这些文件浏览一遍,“你需要多少铸钟匠才能完成这些?” “你能找到的所有铸钟匠。”亚柳妲说,“难道你不是这样向我承诺的吗?从安多到提尔的每一名铸钟匠。” “我想是吧。”麦特说道。他没想到亚柳妲会这样一字不差地理解他的话。“那么铜和锡呢?你没有说明它们的数量。” “有多少要多少。” “有多少……什么意思,全都要?” “全都要。”亚柳妲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就好像在要求给她的粥里加些黄梅果酱。“世界之脊这一边你能搜集到的每一块铜和锡。”她停了一下,“也许这算不上野心太大。” “该死的,这还叫野心不大。”麦特嘟囔着。 “是的。”亚柳妲说,“我们假设真龙已经控制了凯姆林、凯瑞安、伊利安和提尔。如果他能授权我使用这四座城市所控制的每一座 77ff." >矿井和金属仓库里的铜和锡,我想这样应该是够了。” “每一座金属仓库。”麦特不带表情地说。 “是的。” “这个世界上四座最大的城市里的?” “没错。” “你认为这‘应该是’够了。” “我相信,我说的很清楚,麦特·考索恩。” “很好。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你想要该死的暗帝给你擦鞋子吗?也许我们能够把亚图·鹰翼挖出来,让他为你跳个舞。” 麦特提到亚图·鹰翼时,莱伊纹瞪了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亚柳妲完成了她的笔记,转过身来看着麦特。她的语气刻板,又夹杂着隐约的敌意:“我的龙,它们将在战争中发挥巨大的力量。如果你认为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那么这也只是必须而已。我不会撒谎,但我没想到你会拒绝,麦特·考索恩。悲观,它是你的好朋友,是吗?” “当然不是。”麦特一边嘟囔着,一边仍不时瞥一眼那些文件。“我和它可不熟。而且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贝尔哼了一声。因为看不到贝尔的表情,麦特不知道他这个哼声到底是因为感到有趣,还是出于嘲讽。不过麦特并没有回头看。亚柳妲正盯着他。他们对视片刻,麦特意识到,自己对她可能显得更加唐突了。也许他在她身边还是会觉得不自在。至少有一点。他们曾经在图昂面前显得很亲近。藏在亚柳妲眼里的,是痛苦吗? “很抱歉,亚柳妲。”麦特说,“我不该这样说话。” 她耸耸肩。 麦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知道……嗯,这很奇怪,图昂怎么会……” 她挥挥手,打断了麦特:“没什么。我有我的龙,你让我有机会创造出它们,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我希望你快乐。” “好吧。”他一边说,一边揉搓着脸颊,又叹了口气。最好就到此为止。“无论如何,我希望能把它们做出来,虽然你要求的东西实在是不少。” “所有这些铸钟匠和材料,”她说,“都是我必须得到的。有这些就够了,但也绝不能少。在得到这些资源前,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我还需要用几个星期进行测试。所以我们先要做出一条龙,这样你也可以有时间筹集这些资源。这需要很多时间。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需要这些龙。”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告诉你。”麦特向北瞥了一眼。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牵扯,就好像有人将一只挂着钓丝的鱼钩放进他的肚子里,轻轻地,但持续不断地揪扯着它。兰德,是你吗?让光明烧了你吧。色彩又开始盘旋。“快了,亚柳妲。”他发现自己在说话,“时间已经不多了,事实上,是太少了。” 亚柳妲犹豫着,仿佛是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某些东西。“那么,”她说道,“如果是这样,我的要求就更加不过分了,对不对?如果战争即将在全世界爆发,那么全世界的铸炉都会被用来铸造箭头和马蹄铁。所以最好让它们先来铸造我的龙。我向你保证,我们打造出的每一条龙在战争中都抵得上一千把利剑。” 麦特叹了口气,站起身,向她拉了拉帽檐。“那么,好吧。”他说道,“你说得大概没错。如果我把这些告诉兰德时,他没有把我烧成灰,那么我就会看看到时候我能做些什么。” “你应该知道,要向亚柳妲女士表示应有的敬意,”莱伊纹看着麦特,用那种不疾不徐的霄辰语音说道,“而不是对她如此轻佻放肆。” “我的态度很真诚!”麦特说,“至少我的最后一句话绝没错。光明烧了我吧,女人。难道你看不出男人在什么时候是真诚的吗?” 莱伊纹看着麦特,仿佛是想要确定他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在反讽。麦特翻翻眼珠,女人! “亚柳妲女士才华横溢,”莱伊纹顽固地说,“你根本不明白她在这些方案中给了你怎样的一份礼物,而如果帝国拥有了这样的武器……” “那你可就千万不要泄露给他们,莱伊纹。”麦特说,“我可不想在早晨醒来时,发现你为了找回自己的头衔而带着这些计划逃走了!” 莱伊纹立刻露出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这种推测显然是符合逻辑的。但霄辰人有一种奇怪的荣誉感。比如图昂,虽然她有过无数次逃跑的机会,却从未逃走过。 当然,图昂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会和麦特结婚。她有那种该死的预言。光明烧了他吧,他绝不会再向南看。绝对不会! “我的船正在被不同方向的风推动着,麦特·考索恩。”莱伊纹转过头瞥了贝尔一眼。 “但你不会帮助我们与霄辰人作战。”麦特说,“看样子,你会……” “你现在正游在深水中,小子。”贝尔轻声插话道,“嘿,深不见底,而且里面全是狮蓑。现在可不是大拍水花的时候。” 麦特闭住了嘴。“那么,好吧。”他们两人就不能对他稍微尊敬一点吗?难道他不是霄辰地位崇高的王子或者其他什么贵族吗?不过他也很清楚,“群鸦王子”这种头衔对莱伊纹和这个留胡子的水手没什么意义。 不管怎样,他的确是真诚的。亚柳妲的话有道理,虽然疯狂,但很实际。他们需要进行大量铸造工作。现在他更加着急要到达凯姆林了,在路上多耽误的每一天都让他无比焦躁。这些时间本可以用来铸造更多的龙!聪明人都知道,为了在旅途中耽搁的时间而急躁是没意义的。但麦特最近总是变得很不聪明。 “好吧,”他又说了一遍,回头看着亚柳妲,“我会拿走这些计划,确保它们的安全,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 “完全不同的原因?”莱伊纹冷冷地问,仿佛感觉又受到了侮辱。 “是的,”麦特说,“我不想把它们留在这里,是担心亚柳妲在敲打夜花时,一锤子把自己敲到塔文隘口去!” 亚柳妲咯咯地笑了起来。但莱伊纹显然是感觉受到了冒犯。想要不冒犯一个霄辰人简直是太难了。还有那些该死的艾伊尔人也是一样。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在很多地方截然不同,但在另一些地方却又是如此相似。 “你可以拿走这些计划,麦特。”亚柳妲说,“把它们放在你的金币箱子里,那是你在营地里最关心的东西。” “非常感谢。”麦特一边说,一边拾起那些文件,同时装作完全没听懂亚柳妲的讥讽。难道他们的关系还有什么问题吗?该死的女人。“顺便说一句,我差点忘了,你了解十字弩吗,亚柳妲?” “十字弩?”她问道。 “是的。”麦特说着,将纸页整理好,“我想要找到办法让它们能以更快的速度填装箭矢。就像那种新型弩机,也许再添加一些弹簧或什么东西,也许能让弩手不必放低弩弓,就能上箭。”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领域,麦特。”亚柳妲说。 “我知道,但你在这样的事情上总是很有才华,也许……” “你只能找别人了。”亚柳妲说着,转回身开始继续加工那个未完成的夜花。“我已经够忙了。” 麦特把手伸进帽子里,挠了挠头皮,“那么……” “麦特!”一个喊声在背后响起,“麦特,快跟我来!”麦特转过身,看到奥佛尔跑进亚柳妲的营地。贝尔伸手要拦住他。奥佛尔当然是从他的手臂下面钻了过去。 麦特直起身:“什么事?” “有人进营地了。”奥佛尔满脸兴奋之情。他的脸很有特点,一双大得过分的招风耳,扁扁的鼻子,还有一张大嘴。像他这种年纪的男孩,这种丑模样倒是挺可爱。不过等他长大,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也许营地里那些人教他如何用剑是正确的,有这样一张脸,他最好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等等,别急。”麦特一边说着,一边将亚柳妲的设计图塞到腰间的口袋里,“有人来了?是谁?为什么要我过去?” “是塔曼尼派我来找你的,”奥佛尔说,“他认为来的人非常重要,还让我告诉你,她拿着你的画像。还有,她有一张‘非常独特的面孔’。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 奥佛尔还在说话,但麦特已经没有在听了。他对亚柳妲点点头,就快步跑过遮在她营地前的一重重布帘,回到林地里。奥佛尔跟在麦特身后,两个人一起向营地前面跑去。 麦特在那里看见一匹短腿白母马,马背上坐着一名身材丰满、看似慈祥老祖母的女人。她穿着一条褐色的长裙,满是灰丝的头发挽在脑后,被梳成一个发髻。她的周围环绕着一群士兵。塔曼尼和曼德文正站在她面前,如同挡在营地入口前的两根石柱。 那个女人有一张两仪师的面孔。一名年老的护法就站在她的马旁,虽然同样是满头灰发,这个矮壮的男人像所有护法一样,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将双臂抱在胸前,正用一双刚毅的眼睛审视着红手队的士兵。 两仪师看到麦特,便露出微笑,催马走到他面前。“太好了。”她露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和我们分别时相比,你已经成长了许多,麦特·考索恩。” “维林。”刚刚跑过来的麦特微微喘着气。他朝塔曼尼瞥了一眼,那名凯瑞安军人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正是麦特的画像。“你发现有人正在图斯塔尔分发我的画像?” 她笑了笑。“可以这样说。” 他盯着维林那双深褐色的两仪师眼睛,嘟囔着:“该死的,是你?是你在找我!” “已经找了一段时间了。”维林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愿意这样。” 麦特闭上眼睛。他费了那么大力气设计了万无一失的袭击计划。该死的!那真是个很优秀的计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睁开眼睛问道。 “一个小时前,一位好心的商人找到了我,告诉我他刚刚见到过你。你给了他不少钱做为酬谢,因为他为你画了一幅图斯塔尔的草图。我想,我应该能让这个可怜的城镇免于受到你的……同伴的袭击,所以就来见你了。” “一个小时前?”麦特皱了皱眉,“但图斯塔尔距离这里有半天的路程!” “是的。”维林仍然微笑着。 “光明烧了我,”他说,“你会神行术,对不对?” 她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我估计,你是要率领这支军队前往安多,考索恩先生。” “这还要看情况。”麦特说,“你能送我们去那里吗?” “用不了多久。”维林说,“我可以让你的人在日落时到达凯姆林。” 光明啊!他可以节省20天的行军时间?也许他很快就可以开始生产亚柳妲的龙了! 他强自压下心中的兴奋。要让两仪师做事,肯定得付出代价。 “你想要什么?”他问。 “坦白说,”维林微叹了一口气,“麦特·考索恩,我真想能够摆脱你的时轴之网!你知道你已经迫使我在这片山里等了多久?” “迫使?” “是的。”她说道,“来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商量。”她一抖缰绳,让坐骑进了营地。塔曼尼和曼德文不情愿地退到一旁,放她走了进来。麦特来到他们两人中间,看着维林一直朝煮食的篝火走去。 “我猜,我们不必再去那个镇了。”塔曼尼说。他的声音里半点遗憾都没有。 曼德文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罩。“也就是说,我能回去找我可怜的姑姑了?” “你没什么可怜的姑姑。”麦特愤懑地说,“来吧,让我们听听这个女人要说些什么。” “好吧。”曼德文说,“但下一次,我要当护法,麦特?” 麦特只是叹了口气,快步跟上维林。 第三十五章 黑色光环 当兰德催马走过通道时,清冷的海风迎面吹来。羽绒般的轻风中带着法美镇中千万个煮食炉火烹煮早餐的气味。 兰德勒住泰戴沙的缰绳。他还没准备好回忆这股气息。在第一次接触它的时候,兰德还不能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那时候,麦特还在对他刚穿上不久的上等衣服开着玩笑。而那时的兰德也并不愿意穿上这样的衣服。当时让他感到羞耻的旗帜现在正在他身后飘扬,他曾经坚持要把它藏起来,仿佛这样他就能逃避自己的命运。 整支队伍都在等他,革带咯吱作响,马匹打着响鼻。兰德只来过法美一次,而且很快就离开了这里。从那时开始,他就再没能在一个地方很停留长时间。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或者在追逐猎物,或者成为猎物受到追逐。是帕登·范把他引到了法美,那时他还带着瓦力尔号角和与麦特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红宝石匕首。一想到麦特,那些色彩又在闪烁,但兰德没理会它们。此时此刻不是去想麦特的时候。 法美是兰德命运的转折点之一。他的下一个转折点就在艾伊尔的戈壁之中,他在那里证明了自己是卡亚肯。在法美之后,他已经无可逃避,也不再对命运做无意义的抗拒。在这里,他第一次成为杀人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身边的人是多么危险。他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把这些丢在身后,而它们却锲而不舍地追上了他。 在法美,那个牧羊男孩被烧光了。他的灰烬被海风吹走,飘散到看不见的地方。而在这些灰烬之中,转生真龙站了起来。 兰德用膝盖一磕泰戴沙,向前走去,队伍也随他开始移动。他命令开启的通道不要过于靠近这座城市。他不希望霄辰罪奴看到这种异能。当然,为他施展神行术的是殉道使,女性不可能看到他们的编织,但他还是不希望霄辰人知道有神行术的存在。这是他对于霄辰人的一大优势。 法美位于一小块凸出到爱瑞斯洋中的土地——托门首。高耸的悬崖隔开了向海岸扑来的波浪线,持续的浪头撞击声从远处传来。组成这座城市的黑石房屋覆盖了半岛的尖端,如同河床上的卵石。这些建筑物大多只有一层,却相当宽阔。似乎这里的居民都在准备着让海浪扑上悬崖,冲刷他们的房屋。这里的草地不像北方的原野那般凄凉,但新长出的春草看起来也是苍白低矮,仿佛草叶很不愿意从土壤中钻出来。 随着向海中深入,这座半岛的高度也逐渐降低,最终形成一个天然良港。数不清的霄辰船只停泊在这里,高高飘飞的霄辰旗帜宣示着这座城市是霄辰帝国的一部分。在这座城市最高处飘扬的一面蓝色大旗上绣着一只飞翔的金鹰,爪子里抓着三道闪电。 霄辰人从爱瑞斯洋的另一边带来的怪异猛兽在远处的街道上时隐时现,兰德还没办法看得很清楚。雷肯在天空中翱翔,霄辰人在这里显然豢养了大量的这种飞行怪兽。托门首就在阿拉多曼南边。毫无疑问,这里已经成为霄辰军队向北方进军的巨型前哨基地。 今天,霄辰的征服战争将结束。兰德必须与他们达成和平协议,说服九月之女召回她的军队。这个和平将是风暴到来前最后的平静。他不是要保护他的人民免于战争的劫难,只是让他们能暂时活下来,为他死在别的地方。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奈妮薇来到他身边,和他并辔朝法美走去。她整洁的蓝白色长裙依然属于阿拉多曼样式,只是衣料要厚实许多,暴露的地方也减了不少。她似乎已经很适应全世界各种地方的衣服了。无论在哪一座城市待过一段时间,她都会换上那里的衣服,只是会加入一些她个人的风格。兰德曾经觉得这很有趣,而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为任何事感到有趣了。他只能感觉到内心中的冰冷和平静,一切都被压在严冰般的怒意之下。 他会保持这种愤怒和平静的平衡。他必须如此。 “我们回来了。”奈妮薇说道。她形色纷乱的特法器首饰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她线条简洁的衣装。 “是的。”兰德说。 “我还记得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她缓缓地说道,“这里的混乱与疯狂。到最后,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了那处伤口。” “是的。”兰德悄声说道。他在这里的天空中与伊煞梅尔作战,得到了他的第一个无法治愈的伤口。他想到那个伤口时,伤口开始发热。温热且疼痛。他已经开始把这种疼痛当做一位老友,它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看到你在空中。”奈妮薇说,“当时我无法置信。我……想要治好那个伤口,但我那时还受到阻塞,又没办法让自己发怒以打开阻塞。明一直不离开你的身边。” 今天明没有随他来,她依旧在他身边,但他们之间有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就像他一直害怕的那样。当明看他的时候,他知道明看到了他杀她。 就在几个星期前,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拒绝她的陪伴。而现在,她留了下来,甚至没有一句反对的话。 冰冷。很快就会结束了,没有任何可以后悔或哀伤的余地。 艾伊尔人已经跑在前面,去查看是否有埋伏。他们之中许多人都系着红色的头带。兰德对于埋伏并不担心。霄辰人不会出尔反尔,除非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弃光魔使。 兰德伸手碰到腰间的佩剑。这把剑的剑身微微弯曲,剑鞘为黑色,上面绘着蜿蜒的金红色游龙。果真有许多事情都会让他想到第一次在法美的经历。 “在这座城市里,我第一次用剑杀死一个人。”兰德轻声说,“我从没提过这件事。他是一名霄辰贵族,一位剑技大师。维林曾经叮嘱我,不要在这座城市中导引,所以我只用剑与他作战。我击败了他,杀死了他。” 奈妮薇挑起一道眼眉。“那么你的确有资格佩戴苍鹭徽剑。” 兰德摇摇头。“没有人见证这件事。麦特和修林正在别的地方战斗,他们找到我时,那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们没有见证我杀他的那一剑。” “为什么必须有人见证?”奈妮薇哼了一声,“你打败了一位剑技大师,所以你就是剑技大师了。是否有别人看见并不重要。” 他看着她。“如果不要被别人看见,为什么又要佩戴苍鹭徽记,奈妮薇?” 奈妮薇没有回答。他们已经来到城下,霄辰人在这里立起一顶黑白两色的条纹大亭帐。数百对罪奴主和罪奴环绕在这座亭帐周围,罪奴们都穿着与众不同的灰色长裙,罪奴主则穿着胸前带闪电纹路的红蓝两色长裙。兰德只带来数名导引者:奈妮薇、三位智者、珂丽勒、那瑞玛、弗林。这是在他不需要动用东方部队的前提下能够调集的力量。 今天最好的选择还是只带一队象征性的卫兵,表现出为和平而来的样子。如果这次会面以暴力冲突结束,兰德唯一的希望就是透过神行术迅速逃走,或者……或者由他以自己的手段结束战斗。 那个手举水晶球的雕像就挂在他的马鞍前面,有这件利器,他能和一百名,或者两百名罪奴对敌。他还记得在净化阳极力时他所导引的阳极力,那是能够在瞬间毁灭许多城市的力量,任何敢与这种力量对抗的人都只能遭到毁灭。 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后果。霄辰人肯定也知道,攻击他只会造成灾难。兰德知道他们的阵营里曾经有个叛徒,想要俘虏或杀死他,但还是再次来与他们会面。他们必须以真正的诚意来见他。 如果他们真有异心……他伸手握住那件特法器,把它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只是以防万一。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下心神,开始寻觅虚空。在那里,他捉住了至上力。 恶心与晕眩感让他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摇晃着,双腿紧紧夹住泰戴沙,一只手捉住口袋里的特法器,咬紧了牙。在他的意识深处,路斯·瑟林疯狂地争夺着至上力的控制权。这是一场殊死的战斗,最终,兰德取胜了。他发现自己颓倒在马鞍里。 而且他又在喃喃自语了。 “兰德?”奈妮薇问。 兰德挺直脊背。他是兰德,不是吗?有时候,每一场这样的战斗之后,他都会记不起自己是谁。最终他真的会将闯入这个命运的兰德彻底推入与世隔绝的深渊,成为路斯·瑟林吗?昨天,他在午夜突然惊醒,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哭泣着,悄声和自己说着伊琳娜。他能感觉到她金色的长发被自己握在手心里,能回忆起将她紧拥在怀中。他还记得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的脚下,夺走她生命的正是他导引的至上力。 他是谁? 这真的重要吗? “你还好吗?”奈妮薇再次问道。 “我们不会有事的。”兰德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我们”。他的视线已经恢复,只是还有一点模糊。自从被色墨海格夺去他一只手的那场战斗后,他眼前的一切就都变得有一点扭曲,只是现在他几乎已经注意不到了。 他直起身,又透过特法器多导引了一点力量,让阳极力充满自己。尽管会带来一阵阵恶心感,它仍然是那样甜美。兰德渴望着汲取更多力量,但他在努力克制这种欲望。即使没有外力相助,他能够握持的至上力已经超过任何其他男人。这已经足够了。 奈妮薇朝他衣袋里的雕像瞥了一眼,雕像手中的水晶球微微发出光亮。“兰德……” “我只是多导引了一点,以防出现意外。”一个人握持的至上力愈多,要屏障他就愈难。如果罪奴真的想要俘虏他,肯定会因为他强有力的反抗而大吃一惊。他甚至有可能抵抗最多13个女人连结后聚集起的力量。 “我不会再被俘虏了,”他悄声说道,“绝不会再这样。她们别想偷袭我。” “也许我们应该回去。”奈妮薇说,“兰德,我们不必完全按照他们的条件与他们见面。这……” “我们要进行这次会面。”兰德轻声说,“就是今天,在这里,我们要把他们解决掉。”在前面,他能看到一个人坐在大亭帐里的一个小台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桌子。隔着这张桌子,那个人的对面摆放着第二把椅子,高度和那个人的座椅相同。这让兰德吃了一惊。根据他对霄辰人的了解,他已经准备好进行一场争辩,要让自己获得等同于一名王之血脉的地位。 那个人就是九月之女,那个孩子?兰德皱起眉。不过他很快就看清了,那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名身材非常瘦小的女子。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着像海民般的黝黑皮肤。在她平静的圆脸上涂着灰白色的灰烬。仔细端详,她的年龄似乎并不比兰德小多少。 兰德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该是结束战争的时候了。 转生真龙是个年轻男人,图昂已经知道了这点。不过她还是吃了一惊。 为什么她会因为他的年轻而感到惊讶?征服世界的英雄通常都是年轻的。霄辰帝国伟大的祖先亚图·鹰翼也是一样。当他开始自己的征服战争时,同样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征服和统治世界的人很快就会把自己燃尽,如同灯芯过于松散的油灯。他下了自己高大的黑色牡马,正向亭帐走来。今天他穿着纯黑色的外衣,纽扣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只有袖口上绣着金红色的花纹,让那只无手的断臂显得格外刺眼。除此之外,他的衣服上就再没有任何装饰,似乎他认为不需要太过花哨的东西影响别人观察他的表情。 他有着深红色的头发,如同深色的太阳。从头到脚,他的身上都散发着帝王的气势,步伐坚定,充满自信,双眼直视前方。图昂也接受过这种步伐的训练,在前进时不能显露出任何迟疑和动摇。她很想知道是谁训练了这个人。很可能他拥有最优秀的帝王导师。但图昂得到的报告说,这个人是在一个偏僻乡村的农场中长大的,或者这是经过精心编造并广为流传的故事?好让他更容易获得平民的认同? 他已经大步走到亭帐前,在他左侧跟着一名马拉斯达曼尼。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晴空浮云色彩的长裙,将黑色的头发结成一根辫子,却又佩戴了许多颇有些华而不实的首饰。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双眉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她的出现让图昂打了个哆嗦。也许有人会以为,在和麦特共度了那一段日子后,她已经可以习惯马拉斯达曼尼了。但实际上绝非如此。她们不是正常人,而是对这个世界的威胁。图昂宁可让一条青草牙缠住她的脚踝,用舌头舔她的皮肤,也不愿看到失去束缚的罪奴。 当然,那两个走在真龙右侧的男人只会比马拉斯达曼尼更让她感到不安。其中一个还只是个大男孩,也将头发结成辫子,上面还系着铃铛;另外一个则是有着满头白发和黄皮肤的老人。尽管年龄不同,两个人都迈着那种只有经历过沙场的人才会有的从容步伐,也都穿着黑色的外衣,在高衣领上别着闪耀的徽章。他们称自己为殉道使,能够导引的男人,必须尽快被剪除干净的可憎人物。在霄辰的历史中,无论多么渴望权力,也极少有人会训练这些图罗万冬——黑色灵魂的风暴。而那样的蠢货往往都会迅速垮台,被他们亲手造就的工具摧毁。 图昂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卡瑞德和她周围的视死卫士们明显变得紧张了,他们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呼吸变得粗重、迟缓。图昂没有去看他们,但还是偷偷向赛露西娅动了动手指。 “保持镇定。”她的代言者对那些男人说道。 他们会服从命令,他们是视死卫士。图昂不喜欢这样告诫他们,这会让他们低垂下目光。但她更不想发生任何变故。与转生真龙的会面是危险的,但绝对无法避免。即使在亭帐两旁各侍立着20名罪奴和罪奴主,卡瑞德就站在她背后,赛露西娅在她的右边,如同立于山岩之上,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苍鹰。穆森格队长也率领一队弓箭手监守在附近的屋顶上。即使有了所有这些,图昂依旧是孤立无援的。转生真龙犹如一团猛烈的野火,如果他出现在某个房间里,你不可能奢望还能挽救这个房间,只能希望阻止他烧光整幢房子。 他径直走到图昂对面的椅子旁,坐了下去,并没有怀疑自己为何能如此顺利地被安排在与图昂相等的位置上。图昂知道,其他人都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还不除去脸上的哀悼灰烬,成为女皇。哀悼期已经结束了,但图昂并没有登上她的皇座。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这场会面。女皇不能以平等的身份接见任何人,哪怕是转生真龙。而九月之女……是可以允许这个男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所以,她迟迟没有登上皇位。如果她执意要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进行这次会面,转生真龙应该不会有很好的反应。无论其他人认为这样有多么合乎礼法。 当他坐下时,远方的一道闪电在两片云团 4e4b." >之间划过。不过,负责预测天气的麦莱一直都坚持说今天不会下雨。闪电在无雨的晴空中划过——脚步放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图昂知道这种预兆的含意。这种预兆给不了她多少帮助。如果她的脚步再轻一些,她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你就是九月之女。”转生真龙说..道,他并不是在发问。 “你是转生真龙。”图昂答道。看着那双岩石般灰色的眼睛,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是错误的。他并不是一个年轻人。是的,也许他的躯体还很年轻,但这双眼睛……这是一双苍老的眼睛。 转生真龙稍向前俯过身,她的视死卫士们立刻紧张起来。她听到一阵轻微的皮革摩擦声。“我们会达成和平。”他说道,“今天,就在这里。” 赛露西娅发出轻微的吸气声。这个人的语气很像是命令。图昂将他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就已经表达出巨大的敬意。任何人都不能向皇族发出命令。 亚瑟朝赛露西娅瞥了一眼,冷冷地说:“你可以让你的保镖放松一些,今天不会有战斗发生,我不会允许。” “她是我的代言者,”图昂谨慎地说,“以及我的真言者。我的保镖是我身后的那个人。” 亚瑟轻轻哼了一声。看来,他的观察力相当敏锐,或者就是有着不错的运气。很少有人能正确地猜到赛露西娅是最重要的角色。 “你希望和平。”图昂说,“那么你对于你的……好意又会要求些什么条件?” “这不是好意,而是必须。”亚瑟说道。他的声音很轻,也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语速飞快。但他的话语中有着另外一种重量,他让图昂想起自己的母亲。“最后战争就要到了,你的人肯定也都知道那个预言。因为你们挑起的战争,我们全都被卷了进来。而我的军队,以及所有人的军队,都必须被使用在与暗影的战争中。” 最后战争将在帝国和暗帝之间进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预言清楚地显示出,女皇将要击败那些侍奉暗影的人,然后她将派遣转生真龙与噬光者进行对决。 他已经实现了预言中的哪些部分?他似乎还没瞎,那么这些事情就还没有发生。《埃桑尼柯经》中已经写明,他将站在自己的坟墓上哭泣。或者预言所指的只是那些出现在世间的死人?的确有一些灵魂正走过自己的坟墓。预言中的记载有一些部分非常模糊。 这片大陆上的人们已经忘记预言的很多部分,就像他们忘记要守望回归的誓言一样。但图昂并没有提出这一点。要谨言慎行…… “那么,你相信最后战争已经临近?”她问道。 “临近?”亚瑟反问道,“它正像刺客一样逼近我们背后。它邪恶的气息已经喷到你的脖子上,它的刀刃正在割开你的皮肤。它就如同午夜的最后一声钟响,而这一天的11次钟鸣都已经响过。临近?是的,它临近了,..近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已经发疯了吗?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复杂多了。图昂审视着他,寻找着一切精神错乱的迹象。不过他似乎还能控制自己。 一阵海风穿过亭帐,将帆布吹得猎猎作响,并带来了一阵腐臭的鱼腥味。这些日子里,许多东西似乎都在腐烂。 那些怪物,她想,那些兽魔人。它们的出现又预示着什么?泰莉已经消灭了它们,巡逻兵也没再发现它们的同类。看着这个人专注的神情,她犹豫了。是的,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最后战争已经迫在眉睫,而这只能让她统一这片土地的任务变得更加急迫。 “你一定明白,和平是多么重要。”转生真龙说,“为什么你还要和我们作战?” “我们是回归者。”图昂说,“预兆清楚地向我们显示,现在正是我们回归家园的时刻。我们要找到一个统一的帝国,它会支持我们,给予我们军队,以进行最后战争。但我们只找到一片四分五裂的土地,忘记了旧日的誓言,对于未来没有任何准备。你怎么能看不出我们必须为之战斗的原因?杀戮你们不会为我们带来任何乐趣。我们只是像父母一样管束走上邪路的孩子。” 亚瑟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们是你们的孩子?” “这只是一种比喻。”图昂说。 他坐在椅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揉搓着下巴。他会把丢掉的那只手怪到她的头上吗?法纶蒂已经向图昂报告了这件事。 “一个比喻,”他终于开了口,“也许是个恰当的比喻。是的,这片土地的确还没统一,但我正在将它铸造成一个整体。这里的士兵也许软弱,但他们足以坚持下去。如果没有我,你们的统一战争也许非常正确。而现在,你们干扰了我的工作。我们必须实现和平。我们的联盟只需要持续到我生命结束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段时间不会持续很久。” 图昂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双臂抱在胸前。亚瑟伸直手臂也不可能碰到她。这是一种有意的安排,但这种预防措施实在是太可笑了。如果亚瑟真的打算杀死她,也不需要使用那只手。最好不要去想这种事。 “如果你能够看到统一的价值,”她说道,“那么也许你就应该让这片土地在霄辰的旗帜下得到统一,让你的人立下誓言,并……”站在亚瑟身后的那个女人,那名马拉斯达曼尼随着图昂的话语,眼睛愈睁愈大。 “不。”亚瑟打断了图昂。 “但你肯定也很清楚,一名统治者,掌握……” “不,”他又轻声说了一遍,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危险,“我不会再让你们肮脏的锁链多锁住一个人。” “肮脏?这是处置导引者的唯一方式!” “我们没有这种方式,也活了许多个世纪。” “而你们还……” “我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亚瑟说。 图昂的卫士,包括赛露西娅在内,都咬紧了牙。视死卫士们将手按在剑柄上。他已经连续打断了图昂两次,他怎么敢在九月之女面前如此放肆? 他是转生真龙,这就是原因。但他的话的确很愚蠢。当图昂成为女皇后,他应该向她鞠躬。这是预言中载明的。这当然也意味着他的王国将要被合并在帝国的版图内。 现在的对话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马拉斯达曼尼在大洋的这一边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他们似乎明白要给这些女人戴上枷锁的道理,但他们又很难摒弃一贯以来的传统。所以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才会显得如此困扰。 她需要把谈话引向别的地方,一个会让转生真龙卸下武装的领域。她继续审视着他。“这就是我们要说的全部内容吗?我们对面而坐,只是要为我们的分歧而争吵?” “我们还要说些什么?”亚瑟说。 “也许一些我们有共识的问题。” “我怀疑这样的事情并不多。” “哦?”图昂说,“麦特·考索恩如何?” 是的,这明显让他吃了一惊。转生真龙眨眨眼,微张了张嘴。“麦特,你认识麦特?你是怎么……” “他绑架了我,”图昂答道,“然后带着我一直走过了阿特拉。” 转生真龙吸了一口冷气,嘴唇绷紧了一下,然后才轻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看见过你,你和他在一起。我一时还没想到那张脸就是你。麦特……你们一起做了什么?” 你看见了我们?图昂有些狐疑地想着。那么他内心的疯狂已经渐渐成形了,这会让他更容易被控制,还是恰恰相反?很不幸,也许是恰恰相反。 “那么,”亚瑟终于又开了口,“我相信麦特自有他的理由,他总是有自己的理由。有时候,这些理由在他看来都很符合逻辑……” 看起来,麦特确实认识转生真龙,那么他将成为她的一个重要资源。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被命运带到她身边,这样她就有了一个了解转生真龙的理想管道。但现在她首先要把他给找回来。 麦特不会喜欢这样,但他必须明白这么做的必要性。他是群鸦王子,他需要成为王之血脉,剃净头发,学习正当的生活方式。但图昂有些不愿意这>么做。至于为什么,她也无法解释清楚。 她禁不住很想再多问他一些事情,部分原因是这个话题似乎让亚瑟的心神有些失衡,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麦特·考索恩?必须承认,我发现他有时候真是个不要脸的无赖,只知道找理由逃避他立下的誓言。” “别这样说他!”让图昂惊讶的是,这句话竟来自站在亚瑟身边的那名马拉斯达曼尼。 “奈妮薇……”亚瑟开口道。 “不要阻止我,兰德·亚瑟。”那个女人抱起了手臂,“他也是你的朋友。”然后她又回头盯着图昂的眼睛。马拉斯达曼尼竟敢直视九月之女的眼睛! 她继续说道:“麦特·考索恩是你能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君上。我不会容忍别人说他的坏话。该怎样,就是怎样。” “奈妮薇是对的,”亚瑟不情愿地说,“他是一个好人。麦特有时候会显得有点粗鲁,但他是任何人可能得到的最好的朋友。他只是有时喜欢抱怨一下他的良心让他去做的那些事。” “他救过我的命。”那名马拉斯达曼尼又说道,“在别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他仍然会冒着巨大的危险,不惜一切代价来救我。”她的眼里闪动着怒火。“是的,他总是喜欢喝酒和赌博,但别用一种对他了如指掌的口气说他,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不管他表面上是什么样子,他的心像金子一样。如果你伤害了他……” “伤害他?”图昂说,“是他绑架了我!” “如果他这么做,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兰德·亚瑟说。 对他倒真是忠诚!图昂不得不再次被迫重新评价麦特·考索恩。 “但这与现在的话题并无关系。”亚瑟说着,突然站起身。一名视死卫士抽出佩剑。亚瑟瞪了一眼那名卫士,卡瑞德急忙示意他收起武器,他羞愧地低垂下目光。 亚瑟将手掌按在桌上,向前俯过身,盯着图昂的眼睛。有谁能摆脱这双钢铁一样的灰眸?“这不重要,麦特不是我们现在要关心的。我们的相同或者不同也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什么。我需要你。” 他进一步俯低身子。突然间,图昂觉得他的身形似乎高大了一百倍。他仍然在用那种平静的、具有穿透性的声音说话,但现在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种刀锋般的威胁意味。 “你必须撤回你的部队,”他几乎是在用耳语对图昂说话,“你必须和我签订协议,没有任何附加要求。这是我的需要。” 图昂发现自己突然很想服从他、取悦他。签订协定,这简直太好了。这能让她有机会巩固帝国在大洋这一边已经取得的国土,能有时间制定并执行计划,恢复霄辰本土的秩序,能招募并训练更多兵员。许多可能性立刻展现在她面前,仿佛她的意识突然间决定要看到这个联盟的每一点好处,同时忽略它可能导致的全部问题。 她开始寻找那些问题,努力想要看清与这个人联合会引发怎样的灾难。但一切警报都从她的脑海中滑走了。她没办法捉住它们,用它们拼凑出任何可能的概念。亭帐中一片寂静,只有海风不断吹过。 她到底怎么了?图昂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俯首听命! 他的表情非常严厉。虽然下午的阳光依旧明亮,这顶亭帐下却仿佛只有他脸上的阴影最为浓重。他依旧盯着她的眼睛。图昂的呼吸变得短暂急促,从眼角的余光中,她觉得自己看到有什么东西包裹在这个男人的周围。黑色,一团纯黑色的光晕,正从他体内释放出来,如同火焰裹住他身边的空气。图昂的喉咙收缩着,把言辞挤压出来。是的,是的,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我必须,必须如此。 “不。”图昂说道,这个字几乎就像一声最微弱的喘息。 他的脸变得更加黑暗。她看见他的手指紧扣在桌面上,正在微微颤动。他的下巴在绷紧,眼睛在瞪大。他散发出的压迫感是如此强大。 “我需要……”他开了口。 “不,”图昂重复了一遍,她的信心在增强,“你要向我低头,兰德·亚瑟。除此以外,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黑暗怎会如此浓烈!一个人的体内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他似乎向她投下了山岳般的黑影。 她不能和这样的怪物结盟,这种沸腾的恨意让她感到害怕。恐惧是一种她极不熟悉的情绪。不能让这个男人为所欲为,他必须受到约束。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他继续盯着她,最后说道:“很好。”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寒冷。 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亭帐,没有再回头。他的随从们跟在他身后,所有那些人,包括那名长辫子的马拉斯达曼尼在内,都是一副困扰的神情,仿佛他们也不知道跟随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图昂看着他离开,不住地喘息着。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她有多么狼狈。绝不能让人们看到在最后那一刻,她畏惧了。她一直看着转生真龙的坐骑走过山坡,而她的手还在颤抖。此时她不敢让自己开口说话。 在她恢复平静时,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也许他们也像她一样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也许他们感觉到了她的忧虑。最终,在亚瑟消失许久后,图昂站起身,转过来看着聚集在亭帐外的王之血脉、将军、士兵和卫士们。“我是女皇了。”她轻声说道。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她面前,就连高阶王之血脉也都匍匐在地。 她只需要这样的仪式。当然,回到艾博达后,还会有一场正式的加冕礼,会有大规模的仪仗队、阅兵式和观礼人众。她会接受每一名王之血脉向她立下的誓言。根据传统,她在那个时候也将有机会亲手处死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只要她觉得那个人有意反对她登上皇位。 这样的程序还有许多。但她在今天所宣布的这句话才是继位真正的关键。这一句九月之女在哀悼期后亲口说出的话。 当图昂命令面前的人起身时,庆祝就开始了。随后的一个星期都是节日,一场不可缺少的狂欢。这个世界需要她,需要一位女皇。从此时此刻起,一切都将改变。 当达科维站起身,开始同声为她诵唱赞美诗时,图昂走到加尔甘将军面前,轻声说:“把命令传达给育蓝队长,让他准备好针对塔瓦隆的进攻。我们必须再次打击转生真龙,而且速度要快,不能让这个人的力量进一步增强。” 第三十六章 图昂之死 “我的旅程从提尔开始。”维林一边说,一边坐到麦特最好的椅子里。这把椅子由黑色胡桃木制成,上面放了一只柔软的茶色靠垫。托马斯手按剑柄,站在她身后。“我的目标是前往塔瓦隆。”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麦特坐在软垫凳子上,心里仍然充满狐疑。他不喜欢屁股下面的这个东西,不管用什么姿势,坐在上面都不会觉得舒服,就算是加一只垫子也没用。不知为什么,加了垫子的凳子坐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这只该死的凳子一定是个发了疯的斜眼兽魔人设计的,还是用它该死的骨头做成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麦特现在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 他在凳子上挪了挪身子,几乎要叫人再拿一只凳子来。但维林还在说话。曼德文和塔曼尼也在帐篷里,前者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后者坐在地上。汤姆坐在另一边的地面上,一直在审视着维林。他们正在麦特的小会客帐篷里,当麦特打算与军官们进行短时间会议时才会使用它。麦特不想让维林走进自己真正的会议帐篷,那里还摊放着他突袭图斯塔尔的计划书。 “我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考索恩先生。”维林微笑着说,“我怎么到了这里?这肯定不是出于我的意愿。不过我还是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意外?”曼德文说,“但我们说的可是相距数百里的两个地方!” “而且,”麦特接着说道,“你能使用神行术,如果你打算去白塔,为什么不直接到那里去?” “好问题,”维林说,“确实是这样。我能喝杯茶吗?” 麦特叹了口气,又在令人头痛的凳子上动了动,挥手示意塔曼尼去叫茶来。塔曼尼站起身,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又跑回来,重新坐下。 “谢谢。”维林说道,“我觉得自己已经要干透了。”她身上从不缺少褐宗姐妹那种对现实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记忆中的空洞,麦特现在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了。实际上,麦特对于这名两仪师的记忆完全是一团模糊,但他的确还记得维林那种典型的学者气质。 而现在,麦特却觉得她的这种样子有些过分矫揉造作,仿佛她正有意利用别人对褐宗先入为主的看法。她在愚弄他们,就像街头艺人用三张牌的把戏愚弄从乡下来的男孩。 维林也在看着他。她嘴角上的那一丝微笑是什么意思?就好像是一个演技蹩脚,却又根本不在乎被别人看穿的骗子,仿佛在说,你已经看明白了?那么你也可以享受一下这场游戏的乐趣嘛,或者我们还能一起去骗骗别人? “你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时轴吗,年轻人?”维林问。 麦特耸耸肩。“兰德才配得上你这么说,我几乎无法和他相比。”该死的颜色又出来了! “哦,我并不是要贬低转生真龙的重要性。”维林咯咯地笑了起来,“但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光芒藏在影子里,麦特·考索恩。至少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到这一点。如果换做别的时候,你毫无疑问将是世上最强大的时轴,也许已经有许多个世纪不曾出现你这样的时轴了。” 麦特继续在凳子上挪动着身子。该死的,他痛恨自己这种坐立难安的样子。也许他还是应该站起来。“你在说什么,维林?”他抱起双臂,竭力装出舒服的样子。 “我正在说的是,你怎么会把我从穿行大陆的旅途中突然拉到这里。”看到一名士兵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薄荷茶走进来,她的笑容立时变得更加灿烂。等她满脸谢意地接过茶杯后,那名士兵退了出去。 “把你拉到这里?”麦特说,“明明是你在找我。” “那是因为我确信因缘正以某种方式牵动我。”维林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那么这个人不是你就是佩林。这不可能是兰德的错,因为我能轻松地离开他。” “兰德?”麦特一边问,一边压下另一团涌起的色彩。“你一直跟着他?” 维林点点头。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麦特问,“他……你知道……” “是不是疯了?”维林问。 麦特点点头。 “恐怕还没有。”维林的嘴唇微微向下一抿,“我想,他应该还能控制自己。” “该死的至上力。”麦特一边说,一边伸手到衬衫里面,碰了碰那枚让他感到安心的狐狸头徽章。 维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哦,我并不认为小亚瑟的全部问题都来自至上力,麦特。许多人都把他的坏脾气归罪于阳极力,但这样只会让我们忽略我们放在那个男孩肩头的日益沉重的担子。” 麦特挑起一侧眉弓,瞥了汤姆一眼。 “无论如何,”维林吮了一口茶,“我们不能把一切问题都归究到阳极力的污染上,那已经无法再影响他了。” “已经不会了?”麦特问,“他决定不再导引了?” 维林笑了。“鱼会停止游泳吗?不,污染不会再影响他,是因为污染已经不复存在了。亚瑟净化了阳极力。” “什么?”麦特猛地坐直身子,大声问道。 维林吮着茶。 “你是认真的?”麦特问。 “非常认真。”她答道。 麦特又瞥了汤姆一眼,然后拉了拉外衣,用手梳一梳头发。 “你在干什么?”维林饶富兴致地问。 “我不知道。”麦特感到一阵羞惭,“我猜,听到这种事,我是不是应该有些不一样的想法?毕竟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在发生剧变,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维林说,“但我只能说,至上力的净化更像是一颗石子被扔进池塘,激起的涟漪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达岸边。” “一颗石子?”麦特问,“一颗石子?” “嗯,也许是一块石头吧。” “如果要我说,那是一座该死的山脉。”麦特嘟囔着,又坐回那只糟糕的凳子上。 维林咯咯笑着。该死的两仪师,她们一定要这样吗?也许她们都立下了一个不会告诉外人的誓言,所以她们做事才这么鬼鬼祟祟的。麦特盯着她,终于问道:“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维林说,“我只是怀疑,你很快就会感觉到我这几天所做的事了。” “你做了什么?” “嗯,”她说道,“倒是应该谈谈这件事了,否则说不定我们又会岔到什么不相干的话题上去。” “确实,我们说了半天真源被净化的事。”麦特喃喃地说道。 “我遇到了一些最奇怪不过的事情。”维林继续说道,完全没理会麦特在说些什么。“你也许还不知道,为了从一个.地点开始穿行,你需要花时间来了解这个地方。通常,在本地停留一个晚上也就足够了。所以,我在离开真龙后,就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子,在那里的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了解那个房间,准备到早晨时开启通道。 “但是在午夜时分,客栈老板来了,他很是苦恼地告诉我,我需要搬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似乎是我的屋顶上有一个漏洞,而且雨水很快就会透进房间的天花板了。我想拒绝他的要求,但他坚持要这样。” “所以我搬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重新开始了解那个房间。就在我觉得已经对它有充分的了解,可以开启通道时,我又被打扰了。这一次,客栈老板显得更加窘迫了。他向我解释说,他的妻子在早晨做清洁时把戒指丢到这个房间里。那个女人晚上突然醒了过来,然后那位客栈老板就再没有得到安宁。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只是一再道歉,请我再搬一次。” “然后呢?”麦特问,“只是巧合吧,维林。” 维林向麦特挑起一侧眉弓,看着他在凳子上来回挪动,又露出微笑。该死的,他不是坐立不安! “我拒绝再换房,麦特。我告诉客栈老板,他大可在我离开后搜遍这个房间,并答应他我不会带走任何在这里发现的戒指,然后我坚定地把他挡在门外。”她吮了一口茶。“几分钟后,客栈着了火。一块热煤从炉膛里滚出来,落在地板上,把木地板完全点燃了。幸运的是,所有人都逃了出来,但客栈没了。托马斯和我精疲力竭,睡眼 60fa." >惺忪,却只能去另一个村子,在那里再找地方歇宿。” “然后呢?”麦特说,“听起来仍然只是个巧合。” “这种情形持续了三天。”维林说,“甚至我在室外想要了解身边的环境时,也会受到打扰。总是有突然出现的路人请求分享一下我们的篝火,或者是一棵树倒下,砸在我们露宿的地方,或者是一群羊从我们身边晃过去,甚至还有一场小风暴。各种意外事件让我完全没办法了解所在地点的情况。” 塔曼尼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维林点点头。“每一次我试图观察一个地方时,总会出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转移地点。不管怎样,只要我不想观察周遭的情况,不打算开启通道,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换做别人,也许就会放弃穿行的念头了,但这引起我的兴趣。我开始研究这种现象。这其中的规律非常明确。” 该死的。这是兰德对人们的影响,不是麦特。“根据你的描述,你应该还没走出提尔。” “是的。”维林说,“但我很快就感觉受到牵扯。有人在吸引我,就好像……” 麦特一边在凳子上挪动着,一边说:“就好像有人把一只鱼钩扔进你的肚子里?远远地揪着你,用的力气不大,但从没间断过?” “是的,”维林微笑着,“真是个聪明的描述。” 麦特没有回应。 “最终,我还是决定利用更平凡的手段进行这次旅程。那时我以为,无法使用神行术也许是因为距离亚瑟太近,或者也许是因为暗帝的影响使因缘正在逐渐解体。我在一支向北前往凯瑞安的商队中找了一个位置,他们恰好有一辆空马车,愿意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出租。我已经厌倦了因为火灾和哭泣的婴儿而整夜无法入睡,厌倦了不断从客栈的一个房间换到另一个房间。加入商队之后,我似乎立刻就睡了很久,托马斯也不住地在打盹。” “当我们醒过来时,我们惊讶地发现这支商队已经转向西北,而不是朝凯瑞安前进了。我与商队的首领聊了聊,他告诉我,在最后一个岔路口他得到讯息,他的货物在莫兰迪会比在凯瑞安卖出更好的价钱。他也提到过,当他决定要改道而行时,确实应该跟我说一下,但那时他刚好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又吮了一口茶。“那时我就知道,有某种力量在引领我。我怀疑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我对时轴的特性进行过深入研究。我没等到那支商队向莫兰迪走多远,只不过是一天,就已经确定那股力量的存在。于是,我和托马斯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避免受到这样的牵引。如果我们使用浮行,自然不会像穿行那样方便,不过那不需要我对周围有详尽的了解。我开启了浮行通道,当我们离开通道时,本该进入塔瓦隆,而我却来到莫兰迪北部的一个乡间小镇!” “这本来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仔细回忆了浮行的整个过程,托马斯和我突然想到,就在我开启浮行通道时,他跟我提起了在这个名叫图斯塔尔的小镇进行的一次狩猎之旅,还说这里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那时我一定是慌神了,才跑到这个地方。” “所以我们到了这里。”托马斯说着抱起了双臂,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确实。”维林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小麦特?我在无意间来到这里,和你狭路相逢,恰好在你非常需要有人为你的军队施展神行术的时候。” “仍然可能只是巧合。” “那么这种牵扯呢?” 麦特不知道该怎么说。 “时轴的作用正是以巧合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维林说,“你在无意间找到一件被别人丢弃、却对你极为有用的物品;或者在正确的时机遇到了某个人。随机发生的事情总是能够为你所用,难道你没注意过这类事情?”她微笑着,“想要扔一把骰子试试吗?” “不。”他不情愿地说。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困扰。”维林说,“难道你遇到的就不能是别人吗?亚瑟已经派遣许多殉道使在各处搜寻能够导引的男人,我怀疑,像这种偏僻乡间反而是他们最为关注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导引者反而最不容易被世人发现。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很有可能在无意中遇到你,为你开启通道。” “该死的,这不可能。”麦特打了个哆嗦。“我可不想把红手队交给这种人。” “哪怕在眨眼间就到达安多也不行?”维林问。 麦特犹豫了一下。嗯,也许可以。 “因为某种原因,我必须出现在这里。”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仍然认为是你想太多了。”麦特又在凳子上动了动。 “也许是,也许不是。首先,我们应该先商量一下,如果送你们去安多,需要让你答应什么条件。我想,你应该是想去凯姆林?” “你得到些什么?”麦特问,“你认为是因缘把你送到这里的!为什么你还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因为,”维林说着,竖起一根手指,“虽然我一直在等你,不过我的确不知道来的会是你还是小佩林。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有几件事能够证明来的会是你,而不是另外一位。”她在衣袋里找了找,翻出几页纸,其中一页是麦特的画像。“你现在都没问过我,我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你是两仪师,”麦特耸耸肩,“我认为你……你知道,你可以使用阴极力。” “使用阴极力?”她疑惑地问。 麦特又耸耸肩。 “这张纸是从一个暗黑之友那里得到的。”她说道,“那个人以为我也是一名暗影的仆人,就告诉我,一名弃光魔使下令要杀死这些纸上所画的人。你和佩林都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我丝毫不觉得惊讶。”他藏起涌过全身的寒意,“维林,自从我离开两河开始,暗黑之友就一直想要杀掉我。”他停了一下。“该死的,我还在两河时他们就要杀我了。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这次可真的不一样。”维林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们现在面对的危险……嗯,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确正处在非常巨大的危险之中。我建议,你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一定要特别小心。” “我总是非常小心。”麦特说。 “一定要更加小心。赶快躲起来,不要心存侥幸。在这一切结束前,你是关键性的人物。” 他耸耸肩。躲起来?他可做不到。不过只要有汤姆的帮助,他可以乔装到让他的妹妹都认不出他来。“那好吧,这个该死的条件还算简单。你要用多长时间送我们去凯姆林?” “这不是我的条件,麦特。”她笑着说,“这只是建议。一个你虽有成见,却还是应该听取的建议。”她将一小张叠好的纸从画像下面拿出来。它被一滴血红色的火漆紧紧地封住。 麦特有些犹疑地接过它。“这是?” “命令。”维林说,“在我把你送到凯姆林之后,你将在第十天执行它。” 麦特挠了挠脖子,皱起眉,然后打算把火漆掰开。 “在那一天之前,你不能打开它。”维林说。 “什么?”麦特问,“但……” “这是我对你的要求。”维林说。 “该死的女人。”他一边说,继续盯着这张纸,“我可不能答应,除非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我想,你大概会认为我的命令非常严苛,麦特。”她说道。 麦特皱起眉,又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我不同意。” 维林咬起嘴唇。“你……” 麦特从一只垫子上抓起帽子。“我说了,我不做这个交易。不管怎么样,我再走20天就能到凯姆林了。”他推开帐帘,向外指了指。“我不会让你的绳子把我系住。” 维林没有动,却皱起眉头。“我忘了你是多么难以对付。” “这是我的荣幸。”麦特说。 “没有商量的余地?”维林问。 “除非你告诉我这张该死的纸里到底写了什么?” “不,”维林说,“因为我也许不会需要你去看里面的内容。我很希望能够及时赶回来,让你不必打开这封信。但如果我做不到……” “那又有什么好商量?”麦特问。 “你可以选择不打开这封信。”维林说,“该死的,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你就要在凯姆林等50天,我可能会比预料中更晚一些回来。” 麦特犹豫了一下。50天可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但待在凯姆林总要比赶路强…… 伊兰真的就在那里吗?麦特一直在为她担心,不知道她离开艾博达后是否平安。如果伊兰在凯姆林,那么他就能迅速开始生产亚柳妲的龙了。 但他真的要在那里等50天?要不就是打开这封信,按照信上说的去做?这两个选项他都不喜欢。“20天。”他说。 “30天,”维林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阻止想要讨价还价的麦特。“我只能妥协到这里,麦特。在两仪师之中,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非常好说话的一个。”然后,她向麦特伸出了手。 30天,他可以等30天。麦特看着手里的信。他可以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打开它。等待30天也不会让他损失任何时间,这比他骑马走到凯姆林的时间多不了几天。实际上,这笔该死的交易对他来说很划算!他需要几个星期才能打造出那些龙,而且他也想有多一点时间搜集根结之塔和那些“蛇与狐狸”的情报。汤姆不能抱怨什么,毕竟他们走到凯姆林最少也需要两个星期。 维林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他不能让这名两仪师知道,他心里有多么高兴。如果这种事让一个女人知道,她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30天。”麦特不情愿地说着,握住她的手,“等30天一过,我就能走了。” “或者你可以在十天后打开那封信,”维林说,“按照上面说的去做。两者选其一,麦特,你向我保证吗?” “向你保证。”他说,“但我可不打算打开这封该死的信。我要等30天,然后就去做我的事。” “我们到时候再看吧。”她微笑着,放开他的手,又叠起麦特的画像,从衣袋里拿出一只小皮夹,把画像放了进去。就在她这么做的时候,麦特注意到那只皮夹里还有另外一张被叠起、用火漆封固的信纸,就像维林给他的那份一模一样。这些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收好皮夹后,维林又拿出一块雕刻成百合花形状的半透明宝石,那应该是一枚胸针。“那么,准备拔营吧,麦特。我需要尽快为你开启通道,我自己也要尽早使用神行术了。” “好吧。”麦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被牢牢封住的信纸。为什么维林要故弄玄虚? 该死的!他想,我不会打开它。绝不会。“曼德文,”他说,“为两仪师维林准备一顶帐篷,让她在那里休息。再派两名士兵听从两仪师的吩咐。我们立刻拆除营地,做好行军准备。还要告诉其他两仪师,两仪师维林来了。她们也许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两仪师毕竟是两仪师。” 麦特把信纸塞进腰间的口袋里,准备离开。“让人把这个凳子烧了。真无法相信我们还有这种东西。” 图昂已经死了,没有了,被抛弃,被遗忘了。她曾经是九月之女,现在只是历史中的一段记载。 芙图娜是女皇。 芙图娜·亚瑟姆·戴威·潘恩崔轻轻吻了面前这名军人的额头。他跪倒下去,将头低俯到她脚前的矮草上。阿特拉闷热的天气让人觉得夏天仿佛已经到了,但这里的草在几个星期前还显得青葱茂盛,充满生机,现在却仍然没有长高多少,而且已经开始显出黄色。本应盛开在草上的野花又到哪里去了?这段时间里,种子也不再发芽了,谷物的成长都很糟糕,几乎还没真正生长出来就已经枯死了。 芙图娜面前一共有五名军人,他们身后还站立着两百名天空之拳,是她麾下最精英的攻击部队。他们装备黑色硬皮胸甲和昆虫形状的轻木裹皮头盔,上面都画着铁拳图案。50名罪奴主牵着罪奴,包括达莉和她的罪奴主玛拉哈瓦那。芙图娜亲自安排她们参与这次行动。因为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她认为自己也有必要做出一定的牺牲。 数百头巨雷肯兽在他们身后的围栏躁动着,豢养师正牵着它们来回走动,为即将开始的长途飞行做准备。一群雷肯兽正以优雅的身姿在天空中盘旋。 芙图娜低头看着她面前的军人,将手指放在他的前额上刚才她亲吻过的地方,轻声说出仪式中的颂辞:“愿你们的死亡为帝国带来胜利。愿你的孩子歌颂你的功绩,直到最后的黄昏。” 他将头俯得更低。和他的四名同袍一样,他也身披纯黑色皮甲,腰间挂着三把匕首,没有斗篷和头盔。他的身材瘦小。天空之拳的成员都是身材矮小健壮,其中超过半数是女性。在使用巨雷肯作战时,载运部队的体重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两名训练有素的小个子肯定比一个身披重甲的壮汉更具战斗力。 时间刚到傍晚,太阳正要落下地平线。育蓝将军将亲自指挥这次攻击,他认为突袭最好等天黑时再开始,不要让艾博达的人看到他的部队从空中向北出发。这种谨慎曾经是没有必要的,就算是艾博达有人看见数百头巨雷肯飞上天空,又有什么害处?讯息的传播速度不可能超过雷肯的双翼。 但他们的敌人现在能以更快的速度在遥远地点之间穿行,无论这种手段是来自特法器、编织或其他某种力量,显然对帝国部队的行动造成威胁。保密措施绝对有必要。他们要用数天才能飞抵塔瓦隆。 芙图娜走到第二名军人面前。这个女人将黑发结成辫子。芙图娜亲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出同样的话。这五名军人是血匕首,他们的手上各戴着一枚纯黑色的石戒指。这是一种特法器,能够加强佩戴者的力量和速度,并让他们被包裹在黑暗之中,与阴影融为一体。 但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超能力,需要以沉重的代价作为交换。黑石戒指会从佩戴者的身上吸取生命力,一定天数后,他们将必死无疑。只要让佩戴者的一滴血落在这枚戒指上,它就会开始发挥效用。这时即使摘下戒指,也只能稍稍减缓这个过程,却无法再让它停止。 这五个人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们将负责断后,无论这次袭击会有怎样的成果,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杀死更多的马拉斯达曼尼。这是一种可怕的浪费,她们本该被铐住脖子,成为罪奴,但与其让她们落在转生真龙手里,还不如杀死她们。 芙图娜走到第三名血匕首面前,亲吻并祝福他。 自从她与转生真龙见面后,有太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她的新名字只是这一系列变化中的一个。现在,即使是高阶王之血脉也要在她面前匍匐在地了。她的侍圣者们,包括赛露西娅在内,曾经是完全剃光了头发。从现在开始,他们要剃光右侧的头发,让左侧的头发生长出来,结成辫子。而现在,他们暂时都要在头部左侧戴上帽子。 平民们现在都显得更加自信和自豪,他们又有了一位女皇。虽然这个世界已经陷入混乱,但这件事让他们重新得到倚仗和安稳的感觉。 芙图娜亲吻了最后一名血匕首,说完那段将他们引向死亡和荣誉的话。她向后退了一步,赛露西娅站到她身侧。育蓝将军走上前,跪拜下去。“女皇明鉴,永生不坠。我们绝不辜负她的期望。” “女皇已知你等赤诚肝胆。”赛露西娅说,“光明护佑你们。永生之陛下在今天的花园里看到一朵春天的玫瑰落下三片花瓣,预示你们必将赢得胜利。去夺取它,将军,你们将得到丰厚的奖励。” 育蓝站起身,将拳头按在胸前,行了一个军礼,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然后就率领他的士兵向巨雷肯围栏走去。五名血匕首走在最前面。片刻间,第一头巨兽已经出现在围栏后面长长的跑道上,开始在两列系着飘带的长杆中间奔跑,飞向空中。其他巨雷肯跟在后面,逐一起飞。芙图娜从不曾在天空中见过这么多巨雷肯。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时,这支飞行部队已经开始向北方出发了。 雷肯和巨雷肯很少会以这种方式被使用。在大多数袭击行动中,天空之拳的士兵都会在战场外的某一地点被放下。巨雷肯会等在那里,直到士兵们完成任务返回。但这一次的进攻太过重要了,育蓝为此制定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进攻计划。以前极少有人考虑过这种战斗方式,罪奴和罪奴主会骑在巨雷肯的背上,从空中发动攻击。这可能会开启一种全新的大胆战术,或者是一场灾难。 “我们已经改变了一切。”芙图娜轻声说,“加尔甘元帅错了,这不会让转生真龙在谈判中处于劣势,这只会让他攻打我们。” “难道他不是一直在攻打我们吗?”赛露西娅问。 “不。”芙图娜说,“我们一直在攻打他。” “这有什么差别吗?” “是的。”芙图娜看着天空中隐约可见的巨雷肯,“恐怕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其中的差别了。” 第三十七章 光的力量 明静静地坐着,看着兰德穿好衣服。他的动作紧张而又谨慎,就像马戏团中在高空绳索上行走的演员。他不疾不徐地整理好雪白衬衫的左臂袖口,至于右臂的袖口,仆人们已经为他整理好了。 现在应该是傍晚时分,不过百叶窗都紧闭着,所以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兰德拿起金黑两色的外衣,穿好两边的袖子,再一颗一颗地系好纽扣。现在他用一只手做这些事已经愈来愈熟练了。系好第一颗扣子,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明有一种想要尖叫的感觉。 “你想要谈一谈吗?”明问道。 兰德没有从镜子前转过身。“谈什么?” “霄辰。” “不会有和平了。”他拉直外衣袖子,“我失败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严峻的意味。 “这的确很让人沮丧,兰德。” “沮丧没有任何意义,”兰德说,“愤怒同样没有意义。任何情绪都不可能改变事实。事实就是,我已经没时间继续浪费在霄辰人身上了,我们必须冒着背后可能遭受攻击的危险进入最后战争。阿拉多曼也没办法恢复稳定。这种情况并不理想,但我们只能如此。” 兰德头顶的空气开始闪烁,一座山峰出现在那里。兰德身边经常会出现各种幻象,明通常会强迫自己对它们视而不见,除非有新的幻象出现。不过她有时还是需要用不少时间来分辨它们,对它们进行分类。这次的幻象以前从未出现过,它立刻就吸引了明的注意。这座高耸山岳的一侧仿佛被炸碎了,在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犬牙交错的大洞。是龙山?它被覆盖在黑影中,仿佛天空中正布满乌云。这很奇怪,龙山的山峰总是会穿透云层,从不曾被云团覆盖过。 龙山处于阴影之中,这对兰德的未来非常重要。那是一束纤细的光芒从天空中落下,照射在山顶上吗? 幻象消失了。明能够看出一些幻象的含义,但这个幻象却让她感到困惑。她叹了口气,靠回到红色的软垫椅里。她的书本散落在周围的地板上。现在她已经把愈来愈多时间用在她的研究上,部分原因是她感觉到兰德的急迫,部分原因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她曾经自信能照顾好自己,并很喜欢这种感觉, 800c." >而且她将自己看成是兰德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现在,明发现她这道“防线”几乎就像婴儿一样毫无用处!实际上,她甚至还妨碍了兰德,成为色墨海格用来加害兰德的工具。当兰德建议他和自己分开时,明曾经怒不可遏,甚至只因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把他痛骂一顿。竟然要她离开!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这太愚蠢了!她能照顾好自己。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是对的。 这让明感到心痛,所以她只能努力进行研究,尽力不去打扰兰德。那一天让兰德发生了改变,仿佛他心中某个明亮的地方被关闭了。如同一盏耗尽油料而熄灭的灯盏,只剩下空空的灯匣。他正用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眼里没了爱恋,只剩下责任? 她打了个哆嗦,竭力想把这个念头从心中赶走。 兰德穿上靴子,系上靴扣。 他站起身,拿起靠在衣箱上的佩剑。这把剑的黑鞘上描绘着金红色的游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件奇怪的武器是那些学者从那尊倒塌的雕像下面找到的,应该是一把非常古老的剑。今天兰德会佩上它,是为了表达某种意义吗?也许是他走上战场的标志? “你打算去找她,对不对?”明发现自己在问,“去找古兰黛?” “我必须尽力把问题解决掉。”兰德一边说,一边将那把古剑从鞘中抽出来,检查了一下剑刃。这把剑上没有苍鹭徽记,但质量极佳的钢刃闪烁着明亮的冷光,上面能清晰地看到重叠锻打后留下的波浪形纹路。他说这是用至上力锻造的武器。对这把剑,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从未告诉过明。 兰德将剑刃收回黑鞘之内,看着她。“解决能够解决的问题,不要在无能为力的事情上纠结。谭姆曾经这样告诉过我。阿拉多曼只能独自对抗霄辰人了,我能为这里的人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他们的土地上除掉一名弃光魔使。” “她也许正在等着你,兰德。”明说,“你有没有想过,奈妮薇找到的那个男孩可能正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她正是想让你发现这个线索,把你引入一个陷阱?” 兰德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他说的是实话,明。也许魔格丁会设计一个这样的诡计,但古兰黛不会。她一直都害怕别人找到她。我们必须迅速行动,不能等她得到讯息,做好准备。我必须现在就发动攻击。” 明站了起来。 “你也要来吗?”兰德看起来有些惊讶。 明的脸一红。如果色墨海格所造成的惨剧在古兰黛那里重演该怎么办?如果我又成为伤害他的工具呢? “是的,”她要证明自己还没有放弃,“我当然会来,别以为你能把我丢下!” “做梦也不敢。”他不带情绪地说,“来吧。” 明本以为又会和他吵上一架。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只高举水晶球的雕像,把那件特法器在手中转动着,审视着它,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明,仿佛是在向她挑战。明什么都没说。 他将那只雕像塞进外衣的大口袋里,然后大步走过房间,那把至上力铸造的古剑已经挂在他的腰间。 明急忙追在兰德身后。他向守在门口的两名枪姬众瞥了一眼,对她们说:“我要去作战,不要带超过20个人。” 两名枪姬众迅速用手语谈了谈,然后,其中一个疾速跑走了,另一个跟随在兰德身后。明急忙追到兰德身边。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以前兰德也曾经这样昂首阔步地去与弃光魔使作战,但他在更多时候都是会先用更多时间制定计划。在攻击伊利安的沙马奥时,他曾经筹划了几个月之久。而准备和古兰黛的决战,他所用的时间连一天都不到! 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匕首,确认它们都稳妥地收在袖子里。这只是一个她精神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兰德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正踏上楼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脚步飞快,但并不匆忙。他仿佛是一团风暴云,包含着无可阻遏的毁灭力量,并正在将这种力量集中到一个目标上。明现在只希望他能在这里爆发出来,发泄心中的火气。以前他总是这样的!那时他总是会让她生气,却从未让她害怕过。现在的他却不同了。她再看不懂那双冰冷的眼睛,那种危险的气息。自从色墨海格死后,他总是说“要做必须做的”,无论那需要怎样的代价。明知道,他肯定还在因为无法说服霄辰人和他结盟而气愤,这种失败感和求死的决心混合在一起,会让他做出什么事来? 走下宽阔的楼梯,兰德对一名仆人说:“去找两仪师奈妮薇和兰姆沙朗领主,让他们去起居室。” 兰姆沙朗领主?那个曾经侍奉查德玛女士的油腻腻的家伙?“兰德,”明也走下台阶,低声对他说,“你有什么计划?”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大步穿过白色大理石门户,走进起居室。这个房间的装饰色调以深红色为主,和白色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没有坐下,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着他命令挂到墙上的阿拉多曼地图。这张古老的地图取代了一张精致的油画,看起来与整个房间的风格完全不相匹配。 那张地图上,东南方一片小湖的边上,用黑色墨水做了一个标记。兰德在柯布死后的那个早晨,就挂起这张地图。那里就是拿汀山。 “那里曾经有一座城堡。”兰德不经意地说。 “古兰黛就藏在那座城里?”明走到他身边。 他摇了摇头。“那不是一座城。我已经派人去查勘过,那里只有单独一座堡垒,在很久以前建成,目的是为了监视迷雾山脉,抵挡可能从曼埃瑟兰山口杀来的敌人。自从兽魔人战争后,它就再没有被使用过了。没有人担心两河人会向外侵略,他们甚至连曼埃瑟兰的名字都忘记了。” 明点点头。“但阿拉多曼的确遭到一个来自两河的牧羊人的入侵。” 这样的话曾经会让兰德露出微笑。明总是忘记,他已经不再会笑了。 “几个世纪以前,”兰德眯起眼睛,仿佛在思索什么,“阿拉多曼国王将拿汀山收回到王位之下。在那之前,它的主人是一个来自托门首的小贵族,那个家族曾经试图以那里为根基,建立一个新的王国。这种事情偶尔会在阿摩斯平原发生。那个阿拉多曼国王很喜欢这个地方,并把这座城堡改造成了一座宫殿。” “他在那里度过了许多时光,结果让他商界的几个敌人在班达艾班牟取了太多的权力。最终,那个国王垮了台,而他的后继者依然在使用那座城堡,让它成为著名的度假行宫。不过,最近这一百年来,国王去度假的时间愈来愈少了。最后,在50年前,它被送给国王的一名远亲,那里就成为那个家族的居住地。而在阿拉多曼的普通人心中,拿汀山已经逐渐被遗忘了。” “亚撒拉姆并没有忘记它?”明问。 兰德摇摇头。“不,我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地方。这些都是我从王室档案保管员那里得到的数据,他用了几个小时才找到居住在那里的贵族名号。他们通常会频繁地造访附近的城镇,但最近这几个月,却一直没人能联系到他们。据那个地区的几名农场主说,那座宫殿里似乎住进了另一些人,而且没有人知道它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件事是多么古怪。” 他看着她:“古兰黛最喜欢选择这种地方作为她的权力中心。这真是一颗宝石,一座被遗忘的美丽城堡,古老、高贵,是一个理想的权力中心。离班达艾班够近,方便她统治阿拉多曼;又有足够的距离,方便她隐匿和防御。我在搜寻她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我一直以为她会想要一座美丽的庄园,有许多花园和田野。我应该想到,她注重的不止是美丽,还有威望。一座国王的华丽城堡会像一座优雅华贵的庄园一样适合她。尤其这不仅是一座城堡,更是一座王室宫殿。” 从门口处传来的脚步声吸引明的注意力。几秒钟之后,一名仆人报告说奈妮薇和那个留着尖细胡须的、愚蠢的兰姆沙朗到了。今天,他在胡子末端系了一颗铃铛,还在脸颊上添了一颗黑色天鹅绒、同样是铃铛形状的修饰痣。他穿着一身蓝绿色的宽松丝衣,袖子低垂,下面能看到褶皱衬衫。明不在乎这家伙想要表现的是什么时髦风格,只是觉得他看起来荒谬到了极点,就好像一只翎毛散乱的孔雀。 “大人召唤我?”兰姆沙朗夸张地向兰德鞠了个躬。 兰德并没有从地图前转过身。“我有一个难题,想知道你对此会有些什么想法。” “您尽管说,大人!” “那么就告诉我:我知道一个敌人比我更聪明,那么我该如何料敌于先?” “大人。”兰姆沙朗又鞠了个躬,仿佛担心兰德没看到他已经鞠过躬了,“您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比您更聪明了。” “我很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兰德轻声说,“但和我对敌的是一些有史以来最狡诈的人。我当前的敌人就能利用一种我无法企及的手段明了其他人的思想,那么,我该如何击败她?只要感觉到我的威胁,她会立刻消失,逃去她早就安排好的另外十几个巢穴。她不会和我正面作战,就算如果我发动突袭,摧毁她的城堡,她还是很有可能暗中溜走,我却完全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消灭了她。”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大人。”兰姆沙朗说道。他看起来显得非常困惑。 兰德仿佛自顾自地点点头。“我必须盯着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知道我杀死的是她,而不是某个替死鬼。我绝不能将她吓走。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杀死一个比我更聪明的敌人?一个几乎不可能遭到突袭,又绝不愿正面对抗我的人?” 兰姆沙朗仿佛被这些问题彻底吓傻了。“我……大人。如果您的敌人如此聪明,那也许您应该向更聪明的人寻求帮助?” 兰德向他转过身。“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兰姆沙朗。也许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兰姆沙朗咽了口口水。他以为这就是兰德叫他来的原因!明不得不转过头,用手掩住嘴,好藏住自己的笑容。 “如果您有一个这样的敌人,兰姆沙朗,你会怎么做?”兰德问,“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给我一个答案。” “我会与她结盟,大人。”兰姆沙朗毫不迟疑地说,“请容我说,任何如此强大的人都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白痴,明想,如果你的敌人有那么聪明和残忍,那么和她联盟只会让刺客的匕首插进你的后背。 “又是一个极好的建议。”兰德轻声说,“不过我还是对你的第一个建议更感兴趣。你说,我需要与比我更聪明的人结盟。这么说没错。现在你可以出发了。” “大人?”兰姆沙朗问道。 “你将作为我的使者。”兰德一挥手。一个通道突然在房间的另一边裂开,将地上的上等地毯也一并割裂。“有太多阿拉多曼族裔躲藏起来,分散在王国各处。我想让他们成为我的盟友,但如果要我一一去找到他们,又会耗费太多时间。幸好有你能够帮我做到这件事。” 兰姆沙朗显得异常兴奋。透过通道,明能看见高耸的松树。通道对面的空气相当冷冽。明转过身,朝奈妮薇看了一眼,她又穿上蓝白色的长裙。那名两仪师看着通道,眼神犀利。明能从奈妮薇的表情中看到自己的心思。兰德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走出这个通道,”兰德说,“你会找到一座古代宫殿。那是一个阿拉多曼小商人家族的聚居地。我要送你去很多地方,这是第一个。以我的名义到那里去,找出是谁在控制那里,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支持我,是不是知道我。向他们允诺和我结盟将得到奖赏。既然你已经证明你是多么聪明,那么奖赏条件我就让你来决定,我对这种谈判并不是很了解。” “是,大人!”那个人说着,士气更旺盛了,但他的两只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通道。像大多数人一样,他不信任至上力,尤其是男人导引的至上力。如果能有选择,这个人肯定会向背弃查德玛女士一样背弃兰德。兰德在想什么,竟然会派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去见古兰黛? “去吧。”兰德说。 兰姆沙朗犹豫着向通道迈出几步。“呃,真龙大人,我能不能带上一些护卫?” “不需要让那里的人受到惊吓或产生戒备之心。”兰德继续看着那张地图。冷风仍然不断从通道中吹过来。“快去快回,兰姆沙朗。我会让这个通道敞开着,直到你回来。我的耐心不是没有底线的,有许多人都能去执行这个任务。” “我……”他似乎是在评估其中的风险,“当然,真龙大人。”他深吸一口气,走过通道。他的步伐显得很不安稳,就像被迫走进池塘的家猫。明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为那个人伤心。 兰姆沙朗的脚终于踏在通道对面的森林里,松针断裂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一阵风从树枝间吹过。站在舒适的宅邸中,却听到这些野外的声音,这种感觉的确有些奇特。兰德让通道敞开着,眼睛依旧盯着地图。 又过了几分钟,奈妮薇说道:“好了,兰德。”她将双臂抱在胸前,“这是什么戏法?” “你打算如何战胜她,奈妮薇?”兰德问,“她不会像雷威辛或沙马奥那样,因为受一点刺激就与我作战。她也不会轻易就走进陷阱。古兰黛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人性。她的精神也许是扭曲的,但她很聪明,不该被低估。我记得托斯·马金就犯了这个错误。你也知道他的命运。” 明皱起眉。“谁?”她向奈妮薇问。那位两仪师耸耸肩。 兰德瞥了她们一眼。“我想,他在史籍中的名字是破碎的托斯。” 明又摇了摇头。奈妮薇也和她一起摇头。确实,她们两人对历史的研究都不算很深,但兰德却似乎认为她们都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兰德绷起脸,脸色稍有一点红。他将目光从她们面前移开。“还是那个问题,”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却明显变得严肃了,“你该怎样与她作战,奈妮薇?” “我不在乎你的游戏,兰德·亚瑟。”奈妮薇粗声粗气地答道,“你显然已经决定好了该怎么做,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原本应该让我害怕,”他说,“但我却没有。” 明打了个哆嗦。兰德朝站在门口的枪姬众点点头,她们步履轻盈地走过房间,跳进通道,立刻在松林中散开,迅速从明的视野中消失了。全部20名枪姬众发出的声音也不及兰姆沙朗一个人。 明等待着。在通道另一边,远方的太阳已经无法看见,只有一点迟暮的光亮落在树林中的重重阴影上。片刻之后,白发的苏琳返回来,向兰德点了点头。没有敌人。 “来吧。”兰德说着,走进通道,明跟随在他身后。奈妮薇小跑着,赶在明前面进了通道。 他们踏在一片褐色的松针地毯上,松针上还留着去年冬日积雪退去后留下的残泥。头顶的松枝在风中来回摇曳,相互推挤。山中的空气比刚才更觉清冷。明希望自己能带一件斗篷过来,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兰德快步走过松林,奈妮薇小跑着跟在他身边,不住地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奈妮薇不可能从兰德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当他处在这种情绪之中时。她们只能尽量利用他愿意透露的一切讯息。明看到林地中闪过艾伊尔人的影子,这说明她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她们对湿地环境适应得非常好。在荒漠中长大的人怎么能如此快就学会在森林中隐匿踪迹? 他们没走几步就来到森林边界。明急忙追到兰德和奈妮薇身边,和他们一起站在一道坡度平缓的山脊上。在这里,他们能俯视整片森林,树林一直蔓延到远方,如同绿色和褐色的海洋。松树在一片山地小湖的岸边分开,出现了一片三角形的空地。 在那里的一道山脊上,一座惹人瞩目的白色石砌建筑高耸在水面之上。整座城堡呈长方形布局,其中几座细高的塔楼并立在一起,高低不同,错落有致。整座宫殿显得精致、牢固且宏伟。“真漂亮。”明喘息着说。 “它们是在不同时间建立起来的,”兰德说,“当时人们仍然以为恢宏的建筑是力量的象征。” 这座宫殿距离他们还相当远,不过明依然能看见垛口间来回走动的士兵,他们扛在肩上的斧枪,映射着落日余晖的胸甲。一队迟归的猎人正骑马驰过城堡大门,他们的驮马上背着一头雄鹿。一队劳工正在劈砍一棵倒下的大树,也许是在准备柴禾。两名穿白衣的女仆扛着木杆,木杆两头系着水桶,正从湖旁向城堡走去。城堡的窗户里已经出现点点灯光。这是一座活生生的、正常运转的大型建筑。 “你认为兰姆沙朗找到路了吗?”奈妮薇抱着手臂问道。她显然尽量不表现得过于关心的样子。 “即使是像他那样的傻瓜也不可能走错。”兰德眯起眼睛。他的口袋里还放着那只雕像。明很希望他能把那东西放下,因为它让明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当兰德把手指放在那东西上面,爱抚它的时候。 “所以你是让兰姆沙朗去送死。”奈妮薇说,“这能有什么效果?” “她不会杀死他。”兰德说。 “你为何如此确定?” “那不是她的方式,”兰德说,“尤其是当她能够利用那个人来对付我的时候。” “你不会认为她能相信你告诉那个傻瓜的故事。”明说,“就是那个派他去测试阿拉多曼领主的忠诚心的故事,对不对?” 兰德缓缓地摇摇头。“我希望她多少能相信一点那个故事,不过我对此并没有期待。我对她的评价是认真的,明,她比我更狡猾。恐怕她对我的了解也会多于我对她的。她会对兰姆沙朗使用心灵压制,把我和他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挖出来,然后她会想办法利用这段对话来对付我。” “怎么对付你?”明问。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能知道。她会想到一个聪明的办法,然后用极细致的心灵压制影响兰姆沙朗,用我无法预料的手段为我安排陷阱。我可以选择把他留在身边,看看他会做些什么,或者把他赶走。当然,她也会想到我对她的揣测,而我做的一切都有可能让她制定另外的计划。” “听起来,你似乎很有把握会赢。”奈妮薇皱起眉。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天气的寒冷,兰德似乎也没注意到。明从来都不明白,他们那种忽略寒暑的“技巧”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都说这种技巧和至上力无关,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只有兰德和两仪师能这么做?艾伊尔人也完全不在意这种寒冷,但他们根本不是正常人。他们对常人所关注的那些事似乎都不在意,但对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却往往会大惊小怪。 “那么,你觉得我们赢不了?”兰德问,“难道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就是赢得这场战争吗?” 奈妮薇挑起一侧眉弓。“你就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吗?” 兰德转过身,看着奈妮薇。明站在他的另一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能看见奈妮薇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奈妮薇的错,难道她感觉不出兰德的心情吗?也许明感到的寒意并非来自天气。她靠近兰德,但兰德没有像过去那样伸出手臂环抱住她。当他终于从奈妮薇面前转过身时,那名两仪师显得有些畏缩,仿佛她刚刚被兰德的目光吊在了半空中。 兰德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们便无声地等待在山脊上。远处的太阳正逐渐落进地平线,阴影愈拉愈长。在下面的城墙边上,一队马夫还在遛马。更多的灯光在城堡窗内亮起。古兰黛在这里聚集了多少人?即使没有上百,至少也有好几十。 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吸引了明的注意。随后又是一阵咒骂。但这些声音突然又沉寂下去,把明吓了一跳。 一小队艾伊尔人在片刻之后出现了,她们身后还跟着衣服散乱的兰姆沙朗。他精致的衣服上挂满了松针,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他掸扫着身上的尘土,向兰德迈出一步。 枪姬众们将他挡了回去。他看了她们一眼,一歪头。“真龙大人?” “他受到影响了吗?”兰德问奈妮薇。 “什么影响?”她问。 “古兰黛的碰触。” 奈妮薇走到兰姆沙朗面前,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吸了一口冷气,说道:“是的,兰德。他遭受强大的心灵压制。这里有许多编织,虽然不像那名蜡烛匠学徒那么严重,不过可能是因为编织更加细致的关系。” “真龙大人,”兰姆沙朗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堡里的那位女士非常友善,她是我们的盟友,大人。你根本不用害怕她!我不得不说,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是这样?”兰德低声问。夜幕正在缓缓落下,笼罩了远处的山峰。在黄昏的余晖中,最亮的光源反倒是他们身后仍然敞开的通道中射出的灯光。只要后退几步,他们就能回到温暖而明亮的室内,远离这个充满暗影和寒冷的地方。 兰德的声音变得极为严厉,比明任何时候曾听到过的都更加可怕。 “兰德,”她说着,碰了碰他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我还有些事必须要做。”兰德没有看她。 “再考虑一下,”明说,“至少再听一下别人的建议。我们可以问问凯苏安,或者……” “凯苏安把我装进一个盒子里,明。”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他的面孔陷在阴影之中,但当他向明转过头时,眼里反射着通道中透过来的灯光。那种橙红色的光芒里散发着愤怒的意味,正像他的声音一样。我不应该提到凯苏安,但明又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极少有什么事能引起兰德的情绪了,而那个人的名字正是极少这几件事中的一件。 “一个盒子,明。”兰德悄声说,“而且凯苏安的盒子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它就像曾经关押过我的所有盒子一样,牢牢地把我封住。她的舌头比任何曾抽在我身上的鞭子都更让我痛苦。这一点,我现在才明白。” 兰德躲开了明的手。 “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奈妮薇问,“你派这个人去承受心灵压制,明知道他会遭遇到什么?我不会再眼看着一个人因为这个而受苦、死亡!无论她逼迫这个人去干什么,我都不会再除去那个东西了!如果这只能让你得到一个无价值的死人,那也是你的错。” “大人?”兰姆沙朗问道。他声音里那愈来愈强烈的恐惧意味几乎让明感到窒息。 太阳落了下去,兰德现在只剩下一个轮廓。城堡变成一座点缀着荧荧火光的黑色山丘。兰德走到山脊最顶端,从口袋里拿出特法器,特法器的心脏位置发出微弱的红光。奈妮薇猛吸了一口气。 “你们没看到过凯兰铎让我失望的时刻。”他在黑夜中说道,“这种事发生过两次。一次,我想用它复活一个死人,但我只得到一个麻木的躯体;另一次,我用它摧毁霄辰人,却在我的军队中造成同样规模的死伤。” “凯苏安告诉我,凯兰铎的第二次失败来自它本身的一个瑕疵。它不能被一个单独的男人控制。只有当那个男人被困在盒子里的时候,它才会发挥作用。凯兰铎是一副被精心打造出来的枷锁,目的就是要让我自愿放弃自由。” 特法器焕发出更加灿烂的光芒,仿佛变成一块通透的水晶。现在光芒的颜色变成耀眼的猩红色,仿佛有人将一块灼热的煤块投进一池鲜血之中。 “我却为这个问题找到一个不同的答案。”兰德的声音仍然像是在耳语,“凯兰铎两次让我失望的时候,我都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反而被情绪所控制。我不能在愤怒中杀人,明。我必须将怒意约束在心里,必须导引它,就像导引至上力。我每杀死一个人,都应该经过考虑,明白其目的何在。” 明没办法说话,无法说出自己的恐惧,也找不到言辞让他停下来。虽然面前的雕像正在发光,但他的眼睛仍然隐没在黑暗之中。现在,雕像中发出的光芒已经将他周身的暗影悉数驱走,仿佛从这一点引发了一阵无声的爆炸。明向奈妮薇转过身,那名两仪师已经睁大了眼睛,双唇微微张开。她也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转回身再次面对兰德。当兰德几乎要亲手杀死她的时候,她也不曾害怕过他,因为她知道那样做的不是兰德,而是色墨海格。 但这个兰德,他手上燃烧着炽焰,无比专注的双眼中却没有一丝情绪。他让明感到害怕。 “以前,我这么做过。”兰德悄声说道,“我曾经说过,我不杀女人,但那是个谎言。在我遇到色墨海格的很久以前,我就杀死过一个女人。她的名字是莉艾,我在煞达罗苟斯杀死了她。我称这个叫仁慈。” 他朝下方的城堡宫殿望过去。 “原谅我,”他说话的对象似乎并不是明,“也将此称为仁慈。” 某种不可能存在的极亮光芒出现在他面前。明惊呼一声,向后退去。空气本身仿佛也发生了扭曲,仿佛因畏惧兰德而向四方逃走。他周围地面上的尘土被卷起,形成一个圆环。松树发出阵阵呻吟,被灿烂的白光照亮。松针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千万只虫豸相互撕咬、争斗。明已经看不见兰德了,她眼前只有一团无法直视的强光。纯粹的能量凝聚成实体,让她手臂上的寒毛根根直立。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至上力是什么。它就在这里,在她的面前,化身成为这个叫做兰德·亚瑟的人。 就在此时,随着仿佛是一阵叹息的声音,他释放出这股能量。一道纯白色的光芒从他面前射出,划过寂静的夜空,照亮下方波涛一般的松林。只是打一个响指的时间,光柱击中远处的城堡。石块被点亮了,仿佛强大的能量朝它们灌注了生命力。整座堡垒都在发亮,变成一个有生命的炫目光团,一座无比壮丽的光之宫殿。实在是太美了。 然后,它消失了,被从因缘中抹去,仿佛它从未存在过。数百尺高的石塔和所有曾经活在其中的人,都已不复存在。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明,某种震撼性的力量。这不是肉体上的感觉,没有对明的身体造成任何冲击,却让她的内心不住地震颤。他们周围的森林依旧被兰德手中的特法器所照亮,它们似乎也还在扭曲、颤抖,就好像世界本身也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扭曲的空间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明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紧张的气氛。在刚才的那个瞬间,仿佛全世界都陷入崩溃的边缘。 “你做了什么?”奈妮薇悄声问。 兰德没有回答。明又能够看到他的脸了。巨大的烈火光柱已经消失,只剩下特法器中的光亮。兰德满脸都是喜悦和痴迷的神情,手捧着那只特法器,仿佛正在庆贺胜利,或者是对那件特法器表达敬意。 然后,他咬住牙,睁大眼睛,嘴唇稍稍分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特法器中的光又闪了一下,转瞬间便消失了。一切都陷入黑暗。明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眨眨眼,努力想要让眼睛适应环境的突变。兰德强大的影像仿佛被烙入她的视野。他所做的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样吗?他真的只是用烈火抹去一片森林吗? 所有那些人,狩猎回来的猎人……挑水的女人……城墙上的士兵……遛马的马夫。 他们都没有了,被从因缘中烧尽,永远地死亡。这种恐怖让明向后踉跄了一步,靠在一棵树上,才不致跌倒。 那么多生命在一瞬间就结束了,被兰德彻底摧毁。 一片光亮从奈妮薇那里洒过来。明转过身,看到那名两仪师手上托着一团温暖、柔和的光球。她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她高声说道:“你没有控制住自己,兰德·亚瑟。” “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他在黑影中说,声音显得非常疲惫,“测试他,奈妮薇。” “什么?” “那个傻瓜。”兰德说,“他的心灵压制还在吗?古兰黛对他的影响是否消失了?” “我痛恨你刚刚做的事,兰德。”奈妮薇吼道,“不,‘痛恨’根本不够。我憎恨你干的事。你到底怎么了?” “测试他!”兰德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危险,“在责备我之前,让我们先确定我的罪行除了给我引来诅咒之外,还有什么收获。” 奈妮薇沉重地喘息着,看了兰姆沙朗一眼,那个刚刚遭受心灵压制的人仍然被几名艾伊尔枪姬众抓着。奈妮薇伸出手按住他的额头,脸上出现专注的神情。“它消失了,完全不见了。” “那么,她已经死了。”黑暗中的兰德说道。 光明啊!明刚刚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兰姆沙朗并不是他的使臣,也不是诱饵。他只是利用这个人来判断古兰黛的生死。烈火会把一个人在因缘中一段时间之内的轨迹彻底抹除,而那个人在这段时间内造成的一切影响也将归于虚无。兰姆沙朗可能会记得去见过古兰黛,但古兰黛的心灵压制肯定会彻底消失。从某种逻辑上说,她在向兰姆沙朗施加心灵压制前就已经死了。 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兰德的手在她脖子上造成的瘀伤还没完全消退。 “我不明白。”兰姆沙朗的声音很像是尖叫。 “你要怎样与比你聪明的人作战?”兰德悄声说,“答案很简单。你要让她认为你已经坐在她面前,准备和她玩游戏。然后,你用最大的力量和最快的速度打在她的脸上。你做得很好,兰姆沙朗。我会原谅你向薇薇安和考斯维尔吹嘘你可以任意摆布我。” 兰姆沙朗惊骇地软倒下去。枪姬众们松开手,任由他跪倒在地。“大人!”他哀求说,“那晚我喝得太多了……” “闭嘴。”兰德说,“我说过了,你今天做得很好,我不会处死你。你向南方走两天,就能找到一个村子。” 说完这句话,兰德转过身,看着明的眼睛。现在他仿佛只是骚动树林中的一个影子。他走向通道,迈步走了进去。明急忙追上去,奈妮薇跟在她身后。她们身后是枪姬众。只有兰姆沙朗仍然神志不清地跪在森林里。最后一名枪姬众一跃进起居室,通道就关闭了,将兰姆沙朗的呜咽声隔绝在远方黑暗的森林里。 “你做的事只能让人憎恨,兰德·亚瑟。”通道一关闭,奈妮薇就说道,“那座宫殿里住着几十个,也许是几百个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受到古兰黛的心灵压制,”兰德答道,“能被她留在身边的肯定会先被她彻底摧毁心智。她派去查德玛监狱卧底的那个男孩大概也不知道她的宠物都会遭受怎样的折磨。那些人全都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知道向她卑颜求欢,依照她说的每一个字去做。我只是帮他们摆脱这个噩梦。” “帮他们?”奈妮薇问,“兰德,你用的是烈火!他们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像我说的,”兰德轻声答道,“帮助他们。有时候,我也希望能得到这样的祝福。晚安,奈妮薇。尽量睡个好觉,我们在阿拉多曼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明看着他离开,希望能追在他身后,却一步都没动。兰德走出房间之后,奈妮薇颓然坐倒在房中一把栗红色的椅子里,叹息一声,将头靠在手上。 明也想这么做。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精疲力竭。最近待在兰德身边总会让她感到疲惫,哪怕没有今晚这种恐怖的事情发生。 “真希望沐瑞在这里。”奈妮薇轻声嘟囔着,然后全身一僵,仿佛是惊讶于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奈妮薇。”明对那名两仪师说道。 奈妮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许。”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是对的呢?”奈妮薇问,“他虽然是个羊毛脑袋的傻瓜,但如果他要赢得胜利,就必须这么做呢?原先的兰德绝对不可能为了杀死一名弃光魔使,就彻底毁掉一座住满人的城堡。” “他那时当然不会这么做,”明说,“那时他还对杀戮非常介意!奈妮薇,那么多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这样冷酷无情,那么将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奈妮薇一边问,一边将目光移到一旁。“如果他那时就能像对待兰姆沙朗这样,不惜将自己的追随者送入险境呢?如果他在发动进攻时从不担心谁会死在他手中呢?不管怎样,如果他命令部队进攻古兰黛的城堡,古兰黛的奴仆一定会疯狂反抗。他们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而古兰黛则会从容逃走。” “也许真的只能这样。最后战争即将吞没我们,明。最后战争!难道我们敢让一个连必要的牺牲都不敢做的人去和暗帝作战吗?” 明摇摇头。“我们敢让一个有他那种眼神的人去对抗暗帝吗?奈妮薇,他的心已经空了。除了击败暗帝之外,其他任何事对他都不重要了。” “那不正是我们希望他去做的吗?” “我……”明迟疑了一下,“如果兰德变成像弃光魔使那样可怕的人,我们就根本不可能赢得任何胜利……我们……” “我明白,”奈妮薇突然说,“让光明烧了我吧,我明白,你是对的。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结论给我的答案。” “什么结论?” 奈妮薇叹了口气。“凯苏安是对的。”她的声音比呼吸声高不了多少。“但那家伙真让人受不了。”然后,她站起身,“来吧,我们去找她,看看她有什么计划。” 明马上走到奈妮薇面前。“你确认她有计划?兰德对她非常苛刻。也许她现在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着没有她的帮助的兰德会怎样手足无措,惨遭失败。” “她有计划。”奈妮薇说,“如果说这个人还会干什么,那就是筹划阴谋。我们只需要说服她,让我们参与其中就行了。” “如果她不接纳我们呢?”明问。 “她肯定会的。”奈妮薇看着被兰德的通道割开的地毯,“只要我们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她,她就会的。我不喜欢那家伙,而且我怀疑她也不喜欢我。但我们双方都不可能单独对付兰德。”她咬住嘴唇。“我有点担心,就算我们联合起来,也管不住他。我们走吧。” 明跟在她身后。“管住”兰德?这又是一个问题。奈妮薇和凯苏安都只把精力集中在控制兰德上面,却看不出,帮助他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奈妮薇在乎兰德,但她也只把兰德看成一个亟待修正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人。 明和这名两仪师很快就走出查德玛府邸,进入黑暗的庭院里。奈妮薇做出一个光球。她们又快步绕过马厩,朝守门人的小屋走去。在路上,她们遇到了艾丽维娅。这名前罪奴的神情看起来很失望,很可能她又被两仪师们拒绝了。艾丽维娅用了很多时间试图说服那些两仪师传授她新的编织。 终于走到守门人的小屋。至少在兰德能够重新接纳凯苏安之前,她还可以住在这里。这是一幢单层、茅草顶、用涂漆的黄色木板搭成的小房子,灯光正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出来。 奈妮薇走到屋门前,敲了敲厚实的橡木门。答话的是梅瑞丝。“什么事,孩子?”这名绿宗仿佛是有意要激怒奈妮薇。 “我必须和凯苏安谈谈。”奈妮薇压抑着怒火说。 “两仪师凯苏安,她现在没空见你。”梅瑞丝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打算关紧屋门。“明天再来吧,也许那时她会见你。” “兰德·亚瑟刚刚用烈火烧掉一座住满人的城堡,”奈妮薇说。她的声音足以让屋里的人全都听到。“那时我正和他在一起。” 走在半途中的梅瑞丝僵住了。 “让她进来。”凯苏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梅瑞丝不情愿地拉开屋门。明看见凯苏安正坐在房里的软垫上,她的面前还坐着艾密斯、柏尔、麦兰和索瑞林。这间小屋的前厅铺着一块简单的褐色地毯,上面差不多坐满了人。房间里面,一座灰色的石砌壁炉中静静地燃烧着一团火焰。炉子里的木柴已经快烧光了,所以火头并不高。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只凳子,凳子上放着茶壶。 奈妮薇几乎没有瞥那些智者一眼,便迈步进了小屋。明有些犹豫地跟在她身后。 “跟我们说说你的所见所闻。”索瑞林说,“我们感觉到世界发生了扭曲,却不知道造成这种扭曲的原因是什么。我们本以为这是暗帝干的。” “我会跟你们仔细解说,”奈妮薇深吸了一口气,“但我首先要加入你们的计划。” “这个我们会考虑。”凯苏安说,“仔细说说你刚刚经历的事吧。” 明坐到墙边的一只木凳上。奈妮薇开始向两仪师和智者们讲述拿汀山发生的事情。智者们嘴唇紧绷,认真地倾听着。凯苏安偶尔会点一下头。梅瑞丝的脸上满是惊恐,不断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然后再把茶壶挂到炉火上面。从气味判断,那是索马金红茶。奈妮薇说完之后,只是继续站在房间中央。 哦,兰德,明想道,你一定也很难过吧。但她能够从约缚中感觉到兰德,他的情绪中只有冰冷。 “你来找我们,是很明智的选择,孩子。”索瑞林对奈妮薇说,“你可以退下了。” 奈妮薇愤怒地睁大眼睛,“但……” “索瑞林,”凯苏安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奈妮薇,“这个孩子对我们的计划是有用的,她能够接近男孩亚瑟。亚瑟信任她,所以才会在今晚带上她。” 索瑞林朝其他两仪师瞥了一眼。年迈的柏尔和太阳色头发的麦兰全都点了点头。艾密斯似乎还在考虑,但并没有表示反对。 “也许。”索瑞林说,“但她会服从我们吗?” “那么,”凯苏安转头向奈妮薇问道,“你会吗?”她们似乎全都对明视而不见。 奈妮薇依旧愤怒地瞪大眼睛。光明啊,明想,奈妮薇?她会服从凯苏安和这些人?她大概马上就要发火了! 奈妮薇拉了一下辫子,指节都泛白了。“是的,两仪师凯苏安。”她从牙缝里说道,“我可以。” 听到她这样说,智者们似乎都很惊讶。凯苏安只是又点了点
99lib?苏安这样对待别人,包括兰德在内。在那种时候,兰德会显得很挫败,而其他人却更喜欢大吼大叫。 谭姆只是盯着凯苏安的安静。“我知道,有些人受到挑战时,总是会用拳头寻找答案。我从来都不喜欢两仪师,如果能回到自己的农场,彻底摆脱她们,我会非常高兴。不管怎样,恐吓就是恐吓,无论她用的是拳头,还是其他什么手段。” 凯苏安哼了一声,但谭姆的话还是刺激到她,她立刻就把谭姆放下了。 “那么,”奈妮薇开口了,仿佛这场冲突是由她所平息的,“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回到重要的事情上来。谭姆·亚瑟,我本来还期待你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更好一些。难道我们没警告过你,现在兰德的状态很不稳定吗?” “不稳定?”谭姆反问道,“奈妮薇,那个孩子已经快要疯了。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知道战争能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但……”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凯苏安说,“孩子,你是否明白,这也许是我们拯救你儿子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你告诉我他是如何看待你的,”谭姆说,“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该死的!我早就应该知道,两仪师就是这种样子。” “这都是因为你的羊毛脑袋和对我们的告诫全不在意!”奈妮薇插口道。 “这是我们自作自受,”明说,“因为我们自以为能让他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 房里陷入了寂静。 突然间,明从约缚中发现兰德出现在遥远的西方,不由得悄声说道:“他走了。” “是的,”谭姆叹了口气,“他就在阳台上打开了一个通道。他放过了我,但我可以发誓,那时我能从他眼里看出来,他想杀我。我以前在人们的眼里看到过这种眼神。有这种眼神的人,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死。”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奈妮薇问。 “他……似乎又突然被什么东西扰乱了心神,”谭姆说,99lib?“然后他就拿着那尊小雕像冲进了通道。” 凯苏安挑起一侧眼眉。“那么,你有没有看出那个通道的对面是哪里?” 西边,明想,西边很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谭姆说,“那里很黑,不过我觉得……” “什么?”奈妮薇进一步问道。 “艾博达,”明的话让房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他打算去摧毁霄辰人,就像他对枪姬众们所说的那样。” “我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谭姆说,“但那里看起来的确像是艾博达。” “光明保佑我们。”珂丽勒悄声说道。 第四十九章 另一个人 兰德向前走着,断臂揣在外衣口袋里,珂丹卡钥匙被紧裹在白色亚麻布中,挂在体侧的腰带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只是艾博达街道上的一名普通过客。除了比大多数人更高一些,他说不上有任何特别之处。他的金红色头发表明他可能带有艾伊尔人血统,但最近有许多陌生人逃进这座城市,寻求霄辰人的保护,所以多这样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要是没有导引能力的人,无论男女,都能在这里找到稳定和安全的生活。 这让兰德感到困扰。他们是他的敌人,是来自另一片大陆的征服者。兰德相信被他们统治的国家不该如此安宁平静。这里应该处在暴君的统治之下,民众只能得到充满恐怖与磨难的生活。但他眼前的景象却完全不同。 只是对能够导引的人,霄辰人的手段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在这片安定繁荣的表象下面,绝不是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憧憬。但兰德在这里看到的景象更让他感到震惊不已。 大群匠民在城外扎营,他们的马车已经有几个星期不曾移动了。看样子,他们已经在这里结成村舍。当兰德从他们的营地中走过的时候,听到不止一个人在谈论安定下来的可能性。当然,也有不少人表示反对。他们是匠民,是漂泊的旅者。如果不继续寻找,他们又如何能找到那首歌?叶之道已..t>经成为他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昨天晚上,兰德一直在一堆篝火旁听他们说话。他们欢迎他加入,和他分享食物,却从不问他是谁。他一直遮掩着手上的龙纹,小心地把特法器收在外衣口袋里,眼睛只是看着跳动的篝火。 他从没来过艾博达,只是到过这座城市北方的丘陵地带,在那里使用凯兰铎攻击霄辰人,并惨遭败绩。现在,他回到阿特拉,又是为了什么? 等到早晨,城门打开时,他随着晚上赶到城门外的人们一同进了城。这些人几乎全都在匠民营地中歇宿。显然,霄辰人委派这些匠民负责接待晚上无法入城的旅客,并为此向他们提供食物。这只是匠民们在这里的许多工作之一。他们还可以为霄辰人修理家具、缝补制服,做各种杂活。而他们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是第一次得到统治者的保护。 因为和艾伊尔人共处的时间太久,他多少对这些匠民抱有蔑视的态度。但他同时也明白,图亚桑在很多方面都奉行着更加真实、更传统的艾伊尔信念。兰德清楚地记得图亚桑的生活。在鲁迪恩的幻象中,他曾追随过叶之道,也见证了传说纪元。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历了过去许多人的人生。 他走在这座潮湿的城市里,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他的心中充满迷茫。昨天晚上,他用自己的黑色华服与一名匠民交换了一件底襟破烂、有许多缝补痕迹的褐色斗篷。这并不是匠民斗篷,而是匠民受一个人的委托对这件斗篷进行缝补,但那个人后来再没有回来取走它。这让他能更容易地混迹在人群之中。不过这件斗篷上没有方便的口袋能够装下珂丹卡钥匙,他只能将这件特法器挂在腰带上。匠民还给了他一根行路手杖,兰德拄着它,微微弯下腰背。他的身高也可能会被别人注意到。他需要完全隐没在芸芸众生之中。 他差点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次没有色墨海格逼他,也没有路斯·瑟林的煽动。没有理由,没有争吵,他,兰德·亚瑟,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他毫不犹豫地捉住至上力,编织能流,并差点将它们释放出去。 兰德的怒火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厌恶。他想让自己刚硬,他需要变得刚硬。但这就是刚硬的后果。路斯·瑟林可以说他的暴行是因为他的疯狂。兰德·亚瑟还没有疯,他无可推脱、无处遁形、无法逃避。 艾博达,这是一座忙碌而壅塞的大型都市,被流经城中的大河一分为二。兰德正在城市的西半部,穿过一座座点缀着美丽雕像的广场,和一条条排列着白色房屋的街道。许多建筑都有数层之高。一路上,他遇到不少用拳头和匕首互殴的人们,但没有人过来劝架。这里就连女人都会在脖子上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插在鞘中的匕首刃就靠在她们低胸长裙的大领口上。不过这些女人衣着的奇特之处还在于她们会把裙摆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彩色衬裙。 兰德对所有这些都毫不在意,他依旧在想着那些匠民。匠民们在这里是安全的,但兰德自己的父亲在他的帝国核心却得不到安全。他的朋友全都害怕他,这一点,他能从奈妮薇的眼里清楚地看到。 这里的人们并没有恐惧,人群中也能看到戴着昆虫头一样头盔的霄辰军官。人们都会为他们让路,但那只是出于尊敬。兰德听到平民们在称赞这种稳定的生活,他们的确在感谢霄辰人的征服! 兰德走过一道横跨河渠的小桥,下方的河道中有不少小舟穿梭,撑船的船夫们不住地相互问好。这座城市的布局仿佛全无半点秩序。兰德本以为会是民宅的地方,却都是商铺。这里的商铺也和其他城市不同,并非是沿街道鳞次栉比排列,而是随意地四散铺开。过了小桥,他走过一座高大的白色宅邸,紧邻这座大宅又是一家酒馆。 一名穿着彩色丝绸马甲的男人在街上撞了兰德一下,然后在兰德面前开始了一场冗长的、过分客气的道歉。兰德却急忙向前走去,唯恐这个人要求和他进行决斗。 这里没有遭受压迫的人民,没有图谋反抗的暗流。霄辰人对艾博达的管理要比兰德对班达艾班的统治好得多。这里的平民过得很满足,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座繁荣的城市!当然,做为一个王国,阿特拉从不曾有过很强大的时候。兰德的学者们向他介绍过这个国家,他知道,阿特拉王冠的影响范围从不会超出这座城市很远。霄辰人统治的其他国家也都和这里大致相仿。塔拉朋、阿玛迪西亚、阿摩斯平原,有些地方更加稳定,有些社会状况稍差,但所有这些地方的民众都在欢迎霄辰人带来的安全与秩序。 兰德停下脚步,靠在另一幢白色建筑上。这里是一家兽医店。他举起自己的断臂,支住头部,竭力想要理清一下思绪。 他不想去面对自己在提尔之岩做过,以及差点做出来的事情:编织风之力,将谭姆推倒在地,胡言乱语地威胁他,差点杀死他。 兰德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想这些事,他来到艾博达也不是为了像刚进城的乡下男孩一样,在这些高大的房舍前发呆。他此行的目的是要摧毁自己的敌人!他们竟敢违逆他,他们需要被歼灭。这是为了整个世界。 但如果他真的通过珂丹卡钥匙发动攻击,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有多少生命会在他的手中终结?他会不会再次招来弃光魔使的注意,就像他净化阳极力时那样? 让他们来吧,他站直身子。他能击败他们。 该是发动攻击的时间了,现在就把霄辰人从这片土地上彻底烧光。他将手杖放到一旁,拿起挂在腰带上的特法器。但他没办法让自己打开包裹特法器的麻布。他盯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向前走去。那根行路手杖被他丢在身后。成为一名普通旅人的感觉真奇怪。转生真龙就走在这些人群之中,..他们却不知道他是谁。对他们而言,兰德·亚瑟还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他们所担心的是能否在市场上卖出他们养的鸡,他们儿子的咳嗽有没有好转,或者他们能不能买下那件期盼已久的新丝绸马甲。对他们而言,最后战争并不比这些事情更重要。 他们不会知道兰德就在这里,直到兰德把他们全部杀死之前。 这是对他们的仁慈,路斯·瑟林悄声说道。死亡永远都是一种仁慈。那个疯子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疯狂,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和兰德自己的声音非常相似了。 兰德停在另一座桥上,眺望着这座城市中巨大的白色宫殿,那里就是霄辰皇室的所在地。它一共有四层,四座巨型穹顶的基部各有一圈金环,无数尖塔的顶端包着更多黄金。九月之女就在那里。他能够将这个地方净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让所有那些房屋在化为虚无之前真正变得一尘不染。 他打开包裹珂丹卡钥匙的麻布。一名普通的旅人,站在泥泞的桥上。摧毁王宫以后,他必须加快速度,用烈火再摧毁港口中的船舰,然后向整座城市降下火雨,造成恐慌。混乱会耽搁敌人的反应。在那之后,他会利用神行术到达城市大门的守备部队附近,摧毁他们。他大约记得斥候们向他报告的城市北方辎重营地的所在位置,那里有大量霄辰士兵和食物储备。下一步他就要毁掉那里。 然后,他就要移动到阿玛多、坦其克和其他大型城市。神行术能够确保他迅速行动,不会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让他被弃光魔使追上。弃光魔使们只能察觉一道道阳极力的强光在不同地点一闪即逝。这场战役中会有许多人死亡,但绝大多数都会是霄辰人,是那些侵略者。 他盯着手中的特法器,捉住阳极力。 恶心的感觉以前所未有的程度涌过全身,如同有形的力量,将他击倒在地。他惨呼一声,几乎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撞击在石块上,只是不停呻吟着。他紧握住珂丹卡钥匙,蜷缩起身体,感觉内脏仿佛正在燃烧。他扬起头,用肩膀撑住身体,开始向桥面上呕吐。 但他依旧紧握着阳极力。他需要这股力量,这股美好的力量。有这股力量在体内,就连面前呕吐物的臭气都显得更加真实、更加甜美。 他睁开眼睛,人们正聚集在他周围,关注地看着他。一支霄辰巡逻队在向他靠近。现在正是时候,他必须发动攻击。 但他不能。这些人的眼神是如此关切,如此忧虑,他们很在意他。 兰德发出挫败的嚎叫。他打开一个神行术通道,周围的人们都惊骇地向后跳开。然后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扑进通道,趴倒在地上。霄辰士兵们正在通道另一端抽出佩剑,发出他所不熟悉的喊声。 兰德身下是一片巨大的黑白两色石盘,周围全部是虚空的黑暗。通道已经在他身后关闭,将艾博达锁在远方。圆盘开始移动,在虚空中飘浮,整个空间中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光亮。兰德在圆盘上蜷起身,抱住珂丹卡钥匙,深深地吸着气。 为什么我不够强大?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他的,还是路斯·瑟林的。现在这两个声音已经变得完全一样了。为什么我做不到我必须要做的事? 圆盘走了不长的一段时间,虚空中唯一的声音是他的喘息声。看起来,这个圆盘像是暗帝牢狱的封印之一,一条蜿蜒的曲线将黑白两种颜色分开。兰德翻过身,平躺在上面。世人管这黑色的半边叫做龙牙,认为它代表着邪恶,以及毁灭。 但兰德必须制造毁灭,否则,为什么因缘要如此无情地逼迫他?他曾经竭力避免杀戮,但他的努力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效果。然后,他要求自己尽量避免杀死女人。这也同样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毁灭,他必须接受这一点。必须有人足够刚硬,能够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一个通道打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紧紧地抓着珂丹卡钥匙,走下浮行平台,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这里是他用凯兰铎与霄辰人作战,并且失败的地方。 他久久地盯着这个地方,喘息着,片刻之后,他又打开一个通道。这个通道的对面是一片雪地,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他走过去,双脚立刻陷在积雪中。通道在他身后关闭了。 在这里,世界铺展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兰德想。 因为,兰德答道,因为这是我们制造的,是我们死亡的地方。 他站在龙山峰顶。三千年前,路斯·瑟林在这里自杀,这座孤峰也在那时穿透地面,直刺天空。他能看到自己身旁深达数百尺的巨大裂隙,裂隙中是一个椭圆形的深坑,坑里是发出红色光芒的黏稠岩浆。从这个角度看这道深渊般的裂隙,要比在山下巨大得多,就好像是这座山峰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撕掉,只留下一个残缺的尖锋兀立在半空。 兰德盯着那一潭滚动的岩浆,深不见底的巨洞就如同怪兽的喉咙。炙热的强风裹挟着一团团灰烬,不断被吹上半空。 遮bbr>蔽天空的昏暗云层压在他的头顶。地面似乎也同样遥远,仿佛是有人将各色布片拼缝在一起,组成一幅巨大的图案。这里的一片绿色是森林,那里有一道缝线是河流。在东方,他看见河流中有一个斑点,如同急流中的一片落叶——塔瓦隆。 兰德坐下来,身下发出积雪被压碎的声音。他将珂丹卡钥匙放在面前的积雪上,编织出风之力和火之力,让自己暖和起来。 然后,他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撑头,盯着那尊高举水晶球的人形小雕像。 他开始努力地思考。 第五十章 黄金脉络 风吹过坐在世界之巅的兰德身上,他的风之力和火之力编织融化了四周的积雪,暴露出一片大约三步宽、崎岖不平的黑灰色岩台。龙山的顶峰就如同刺入天空的残破指甲,而兰德正坐在这片指甲的尖顶上。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里是龙山最高的地方,可能也是整个世界的极顶。 他坐在自己融化出来的小岩台上,珂丹卡钥匙也已经落在面前的岩石地面上。这里的空气非常稀薄,直到他想到编织风之力,把周围的空气稍加压缩,他的呼吸才变得顺畅起来。就像他用来温暖身子的编织,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他只依稀记得亚斯莫丁曾试图教过他一个类似的编织,而兰德一直没能正确地重复那个编织。现在,他非常自然地就做到了这一点。这是因为路斯·瑟林的影响?还是他自己已经逐渐熟悉至上力了? 龙山残破的深渊在他左边,向下直落数百尺,灰烬和硫黄的气味不断从中涌出,即使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仍然非常刺鼻。熔融的岩石、炽烈的火焰和浓重的烟尘,让那个大洞同时交织着黑色与赤红色。 他仍然握持着真源,不敢放手。最近这一次他握住真源产生的反应,是他记忆中最可怕的一次。他很害怕如果自己再试一次,这种恶心的感觉会彻底将他摧垮。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却不感到疲累。他只是盯着那件特法器,思考着。 他到底是什么?转生真龙是什么?一个标志,一件牺牲品?一把剑,专用于毁灭,一只手,专为庇护? 一个傀儡,被一次又一次牵扯、操纵? 他很生气。对这个世界生气,对因缘生气,对丢下人类独自与暗帝战斗的创世主生气。它们有什么权利要求他献出自己的生命? 是,兰德已经把生命献给了它们。他费了很多周折才接受自己的死亡,但他毕竟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了。这还不够吗?难道他必须要一直痛苦到最后吗? 他曾经以为,只要让自己足够刚硬,就能远离那些痛苦。如果没有感情,就不会被伤害。 他肋侧的伤口又在剧痛中脉动。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已经能忘记它们了。但他造成的那些死亡在咬啮他的灵魂。那张名单从沐瑞开始。在她死后,一切都偏离了正轨。在那之前,他还是有希望的。 在那之前,他从没被放进箱子里过。 他都需要什么,这点他是明白的;而他想要什么,这点却一直在改变。正是这些改变让他免于被现实压垮。为了保护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而死?拯救人类?要强迫这个世界的诸王国统一在他的旗下,摧毁那些拒绝服从他的国家?让成千上万以他名义战斗的人去死,将他们的灵魂背负在自己的肩头,承担起这种无法摆脱的重量?什么人能够在做过这些事之后,依然保持理智的完整?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隔断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成为昆达雅石。 但他失败了,他没能将自己的感情置之度外。他心中那个声音是如此细小,却刺痛着他,就如同钢针在他的心脏上刺出一个个最小的洞。无论那洞有多么小,他的心血还是从中渗流了出去。 这些洞会让他的血彻底流干。 现在,那个微弱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当他将谭姆推倒在地上,想要杀死他的时候,那声音就消失了。没有了那个声音,兰德还敢继续走下去吗?那是不是旧日兰德最后的一点残余?那个曾经相信自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兰德,是不是终于完全离开他了? 兰德拾起那只特法器,靴底摩擦着岩石。现在应该是中午了,但太阳依旧藏在云层后面。他能看见下方的丘陵和森林,湖泊和村庄。 “如果我不想让因缘再继续下去呢?”他吼叫着。他向前迈出步子,就站在石壁的边缘,将珂丹卡钥匙抱在胸前。 “我们过着同样的人生!”他向世界怒吼,“一遍,一遍,又一遍。我们犯下同样的错误。国家做着各种蠢事,统治者们一次又一次辜负自己的人民。人们永远延续着伤害、恨、死亡和杀戮!” 风抽打着他,扯起他的褐色斗篷和精致的长裤。他的声音在破碎的龙山顶峰回荡。空气寒彻骨髓,因为风之力和火之力能流,他才没被冻死,却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抖,如同他无法改变的命运。 “如果我觉得所有这些都毫无意义呢?”他用只属于君王的洪亮声音问道,“如果我不想让它继续下去呢?我们活着,身上却只是流动着另一些人的血!那些人早已被我们遗忘。而当我们所知、所为的一切也最终荡然无存,那我们又有什么意义?伟大的功业,或者巨大的悲剧。它们什么都不是!当它们变成传说,当传说被彻底遗忘,一切无非又是周而复始!” 珂丹卡钥匙开始在他的手中发光。他头顶的云层仿佛变得更加黑暗了。 兰德的愤怒在他的胸膛中有节奏地跳动着,努力要被释放出来。 “如果他是对的呢?”兰德吼道,“如果将这一切都结束会更好呢?如果光明一直只是个谎言,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惩罚呢?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活着、衰老、死亡,被永远地困在命运里。我们只是在不断地受苦!” 能量涌进兰德身体,如同洪流注入一个新的海洋。他恢复了生机,全身闪耀着阳极力的光芒,丝毫不在乎在全世界能够导引的男人面前暴露自己。他觉得自己被至上力点亮了,就像是一颗太阳,在照耀下方的尘世。 他闭上眼睛,汲取愈来愈多的能量。这种感觉,他只经历过两次,一次是他净化了阳极力;另一次是他造就了这座山峰。 他还在汲取更多。 他知道,如此强大的能量会将他自己摧毁。对此,他已经全不在意。许多个月以来,在他体内积聚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张开双臂,手握99lib?着珂丹卡钥匙。路斯·瑟林做得很对,他应该杀死自己,抬起龙山。只是他做得还远远不够。 兰德能够记得那一天。那一团团烟尘,凌乱的隆隆声,那种在受到治疗、恢复清醒时随之而来的剧烈痛楚。那时他正躺倒在一座残破的宫殿里,肉体上的疼痛与意识清醒后心中的痛楚相比,苍白如同无物。温暖的家园化成瓦砾,亲人的尸体堆积在其中,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伊琳娜就在不远的地方,美丽的金发散乱地铺开在她的周围。 他能感觉到这座宫殿正在大地的抽泣中颤抖。或者是龙山正因他所汲取的能量而颤栗? 他能够嗅到浓烈的血腥、烟尘、死亡和痛苦的气息。或者这气味来自他脚下这个濒死的世界? 风开始抽打他,巨大的云团在风中翻腾、旋转,如同远古怪兽在无底的黑色深渊上游动。 路斯·瑟林犯了一个错误。他已经死了,只让这个世界活了下来,伤痕累累,蹒跚前行。他让时光之轮转动、腐坏,将他一次又一次带回世间。他无法逃避这一切,除非他将这一切结束。 “为什么?”兰德向身边盘旋的风悄声问道。通过珂丹卡钥匙涌入他体内的至上力比他上一次净化阳极力时还要强大。也许任何人都不曾掌控过如此巨大的能量。这足以将因缘拆解,带来最终的平静。 “为什么我们必须再这么做一次?”他悄声问,“我已经失败了,她已经死在我的手里,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再活一次?” 闪电从头顶扫过,沉雷阵阵作响。兰德闭上眼睛,想象着从这数千尺高的地方落下去的样子。在这场狂野的冰雪风暴中,透过眼睑,他能感觉到珂丹卡钥匙上灼目的强光。与他体内的能量相比,周围的闪电也形同虚无。他是太阳,他是火焰,他是生命和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必须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这个世界却不给他一个答案。 兰德高举双臂,他是能量的结晶,是死亡和毁灭的化身。他会结束这场轮回,结束一切的磨难,让人类得以安息,再无痛苦。 让他们不必重复不休地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创世主要这样安排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还要活着?路斯·瑟林问道。突然间,他的声音变得清晰明确。 是的,兰德说,求你告诉我,为什么? 也许……路斯· 745f." >瑟林的声音清楚得令人感到惊讶,其中没有半点疯狂的意味。他的声音很轻,很虔诚。为什么?也许……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第二次机会。 兰德僵立在悬崖上。强风击打着他,却无法让他移动分毫。至上力空悬在他体内,如同刽子手举起的利斧,在死囚徒的脖颈上微微颤抖。你也许不能选择你被赋予的责任。谭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只是在他心中即将失去的一点回忆,但你可以选择为什么要履行它们。 为什么,兰德?为什么你要战斗?这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 一切都归于寂静。在这暴雪中、强风中、雷霆的怒吼中,存留的只有宁静。 为什么?兰德苦苦地想着。因为我们活过的每一次,我们都会再爱一次。 这就是答案,从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喷薄而出,活着,犯下错误,用爱去改变一切。他心中的眼睛看见了整个世界,被他手中的光所照亮。他记得自己的人生,千百次的历程,无限扩展开来。他记得爱、平和、喜悦,还有希望。 此时此刻,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心上,让他无比震惊。我又活在这世上,那么,她可能也是一样! 所以他会战斗,所以他重新踏上生命之路。谭姆的问题,他有了答案。我战斗,因为上一次,我失败了。我战斗,因为我想要改正我犯的错误。 这一次,我想要做对一件事。 他体内的至上力已经膨胀到极限。他开始推动它,让它流回珂丹卡钥匙内,再涌向远方。这件特法器连结着位于遥远南方的一个巨型超法器。传说纪元的人类建造它,是为了阻止暗帝。有人说,它太过强大,为了世界的安全,不能使用它。 兰德将自己的力量施加其上,碾压远方的那颗水晶球,仿佛在用一双巨人的手掌,要>将那颗水晶球捏碎。 珂丹卡爆炸了。 至上力瞬间熄灭。 风暴结束了。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兰德第一次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明白,自己再也不会听到路斯·瑟林的声音了。他们并不是两个人,从来都不是。 他看着脚下的世界。头顶的浓云终于破开,尽管只是在他头顶的这一小片。阴霾消散,他能够看到一缕阳光从天顶洒下。 兰德抬头看着那一缕阳光,露出微笑。最终,他发出迸发自心底的笑声,真实且纯粹。 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了。 第五十一章 在光明中 艾雯在两盏青铜油灯的灯光下工作着。它们的形状是女子将双手高举过头,两双手掌并在一起的掌心里各有一束灯芯。稳定的黄色灯光映照在它们柔曲的手掌、双臂和脸庞上。它们是否代表着白塔和塔瓦隆之焰?还是在模拟两仪师编织火之力的形象?也许它们只是表现了前代玉座的艺术品味。 它们被放置在她的书桌两旁。终于,她有了一张标准的书桌,一把真正的椅子。她正坐在玉座书房中。爱莉达的全部古玩陈列都被清理出去。木制墙板变得空空荡荡,上面没有一幅壁挂和绘画,墙边的小桌上也不见任何艺术品。就连书架都被清空了,仿佛是惟恐任何爱莉达的物品被遗留下来,触怒艾雯。 当艾雯看到人们在清理这个房间时,就立刻下令将一切与爱莉达有关的物品都收集起来,严格进行封存,由艾雯所信任的人予以看管。这些物品中很可能留有关于爱莉达各种计划的线索。也许书页中会夹着密语便条,以供将来查看。爱莉达看过的书、放在书桌抽屉里的各种珍玩,这其中都有可能包含着情报。她们没能捉住爱莉达,对她进行审问,所以现在完全无法掌握爱莉达在以后的这段时间里有怎样的计划会影响到白塔。艾雯打算亲自检查这些物品,然后对留在白塔中的每一名两仪师进行询问,以确定她们是否掌握着一些线索。 但现在,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摇了摇头,翻开希维纳的报告。希维纳的确是一名非常有效率的撰史者,工作技巧也超出雪瑞安许多。留在白塔中的姐妹们都很尊敬希维纳。红宗至少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让自己宗派中的一名姐妹成为艾雯的撰史者,并以此与艾雯达成和解的安排。 当然,在她要批阅的文件最下面,还有两封棘手的信等待她回复。一封来自罗曼妲,另一封来自蕾兰。她们两个都迅速地收回对艾雯热情洋溢的支持。现在,她们正在为如何处置艾雯在霄辰人的袭击中所俘获的罪奴而吵闹不休。两个人都不喜欢艾雯将她们训练成两仪师的计划。看样子,罗曼妲和蕾兰在随后的数年中还会一直找她的麻烦。 她将那份报告放在一旁。现在下午已经过去了泰半,微弱的阳光从阳台上的百叶窗缝隙中渗透进来。她一直没打开那些百叶窗,这种昏暗中的孤独让她感到适意。 但她肯定不会介意在坐下时不必忍受屁股上传来的疼痛。 她微微一笑,浏览过希维纳报告剩余的部分,然后又皱起眉头。白塔中的大多数黑宗都逃走了。在报告中,希维纳用精细且流畅的笔迹写明,她们在艾雯成为玉座的随后几个小时中捉住了一些黑宗两仪师,但仅仅是她们之中力量最弱小的一些。大部分黑宗都逃走了,总数约有60名,其中包括一名宗派守护者。这个人的名字并不在维林的名单上。爱梵妮玲的失踪表明她很有可能属于黑宗。 艾雯拿起另一份报告,又皱了皱眉。这是一张白塔中全部两仪师的名单,名单长达数页,上面的名字按照宗派分别归类,且许多名字旁边都写有注释。 黑宗,已逃亡。黑宗,已逮捕。被霄辰人俘虏。 最后这群人最让人感到难堪。赛尔琳很有远见,她在攻击刚刚结束时就展开统计工作,以确定有哪些人成了俘虏。 被俘的人将近40个,其中二十多人是正式两仪师。霄辰人在夜幕的掩护下将她们掳走,感觉上就像是在晚上给孩子们讲的床头故事,警告他们,隐妖和半人会偷走淘气的孩子。这些女人将被鞭打、囚禁,最终成为没有自主思想的工具。 艾雯强迫自己放下朝脖子上 6478." >摸过去的手。霄辰人的罪铐曾经就紧锁在那里。她现在不能去想那种事,该死的! 维林名单上的每一名黑宗成员都活着度过霄辰人的袭击,但她们之中大多数人>.99lib.在艾雯到达白塔,成为玉座前就逃走了。维琳娜、查伊和玻尔伦全都逃走了。还有奥瓦琳。黑宗猎手们没能及时捉住她。 是什么让她们得到了讯息?这很可能与艾雯在叛逆营地中逮捕黑宗的行为有关。这点实在是很不幸。她原先就曾经担心自己会打草惊蛇。但她还能怎么做?她只能逮捕营地中的每一名黑宗,同时希望这个讯息不会传播到白塔中去。 但讯息的确走漏了。她捉住了剩下的人,并对她们处以死刑。然后,她让白塔中剩余的全部姐妹以誓言之杖重新立下三誓。她们当然不喜欢这样,但在得知叛逆营地中的姐妹都已经这么做过之后,她们显然受到了影响。而艾雯下令处死自己的撰史者的讯息对她们的影响可能更大。当希维纳首先要求在全体评议会面前重新立誓,以证明自己不是黑宗时,艾雯着实松了一口气。随后,艾雯也在一众宗派守护者的见证下重新立下三誓,并郑重地向评议会宣布,她已经亲眼见证了营地中的每一名姐妹重新立誓,证明自己并非暗黑之友。她们又捉住了三个不在维林名单上的黑宗。只有三个。维林又一次证明了她的成就! 艾雯将报告放在一旁。那些逃跑的人依旧让她感到遗憾和恼怒。她清楚地知道这60个暗黑之友的名字,却让她们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如果再加上从叛逆营地中逃走的黑宗,那么在逃的黑宗就有80人。 我会找到你的,奥瓦琳。艾雯一边想,一边用指尖敲击着那份报告。你们任何一个都逃不掉。你们是白塔的烂疮,最可怕的烂疮,我不会让你们的病毒继续扩散。 她把名单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份名单。这张名单上的名字并不多,她们是白塔中没有被记录在维林的名单上、没有被霄辰人掳走,也没有在白塔遭到攻击后失踪的黑宗。 维林相信,弃光魔使麦煞那就躲在白塔里。雪瑞安的供词证实这一点。艾雯让白塔中所有的两仪师以誓言之杖重新立誓时,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力量强大的暗黑之友。希望这个行动能够缓解宗派之间的紧张关系,让姐妹们不必再担心黑宗混迹于她们之间。当然,如果让世人知道白塔中确实有黑宗存在,这点本身就会对两仪师造成沉重的打击。 不管怎样,艾雯需要解决这个问题。她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名单。白塔中的每一个女人都已经证明自己并非暗黑之友。维林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了确切的去向:被处死、被逮捕、在艾雯成为玉座的那一天逃出白塔;被霄辰人俘虏,或者在此之前就离开了白塔。对于最后这一批人,已经有姐妹受命予以查找并监视。 也许白塔很幸运,那名弃光魔使被霄辰人掳走了。但艾雯并不相信这种运气。弃光魔使绝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俘虏的,甚至她有可能早就知悉了这场袭击。 现在,艾雯面前的名单上只剩下三个名字:娜拉希娅·莫汉,属于褐宗;特朗米娜,绿宗;以及简米莉拉·诺希什,红宗。她们的导引能力都很弱小,而且都已经在白塔生活了许多年。很难相信麦煞那能够假扮成她们之中的一个人,在白塔中潜伏这么长时间,却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艾雯有一种感觉,一种预感,或者说,至少是一种担心,那个弃光魔使就在这三个名字之中。但她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与弃光魔使相符,这让艾雯感到一丝寒意。麦煞那仍然藏在白塔中吗? 如果是这样,她就很可能知道压制誓言之杖的办法。 房门被轻轻敲响,片刻之后,又响了一声。“吾母?”说话的是希维纳。 艾雯抬起头,挑起眼眉。 “我以为,您也许会想要看看这个。”希维纳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她的黑发在脑后束成整齐的发髻,肩头披着红色撰史者圣巾。 “什么?” “您应该看一看。” 艾雯好奇地站起身。希维纳的声音并不显得紧张,所以这应该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她们两人离开书房,沿白塔外缘一直走到评议会大厅。在大厅门口,希维纳示意艾雯随她进去,艾雯不由得挑起一侧眉弓。 大厅中并没有召开评议会,所有的椅子都还是空的。大厅的角落里,白色的帆布上放着一些泥瓦匠的工具,一些穿着褐色厚布长裤和白色衬衫的工人将袖子高高挽起,正聚集在那一堵被霄辰人炸开的墙壁前工作。艾雯命令不要把这面墙封闭起来,而是装上一扇玫瑰大窗,以此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白塔遭受过的攻击,不要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现在,石匠们正忙着整修这个破洞的边缘,砌出边框,为窗户的安装做准备。 艾雯和希维纳缓步进入大厅,走下一小段坡道,踏上已经重新被绘上七个宗派颜色的大厅地面。石匠们看见她们,急忙尊敬地退到一旁。一个人从头顶抓下帽子,按在胸前。艾雯走到破碎的墙壁后面,终于看到希维纳带她来看的东西。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凝聚不散的阴云,今天终于破开了。龙山峰顶出现了一片圆形的蓝天,太阳从那里照射下来,照亮远方积雪的山顶。那座受诅咒的、犬牙交错的高峰正沐浴在光明之中。在艾雯的记忆里,这是许多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看到阳光。 “一些初阶生首先注意到了那里,吾母。”希维纳来到她身边,“讯息很快就传播开来。有谁能想到,一小片阳光竟然会造成这样的轰动?这的确只是很简单的现象,只是我们以前没见过,但……” 那一片天空显得非常美丽。阳光形成一道光柱,明亮且纯净。虽然离她们非常遥远,却依旧如此动人心魄。就如同某件久已忘记,却依然无比熟悉的故旧之物,正从遥远的回忆中放出光亮,再一次给人心带来温暖。 “那代表着什么?”希维纳问。 “我不知道。”艾雯说,“但我很喜欢那道光。”她犹豫了一下。“那一片云层的开口太整齐了,不像是自然现象。把这一天标注在日历上,希维纳。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也许,我们终有一日能够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吾母。”希维纳一边说,一边再次望向那处云层间的缺口。 艾雯依旧站在破碎的墙壁后面,并没有马上返回书房。远方的那道光芒让她感到安慰与崇高。它似乎是在说:“风暴就要来了。但现在,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在时间的终点, 当多数合并为一, 最后的风暴将凝聚起它的怒风, 摧毁已经濒死的大地。 在它的中心, 失明之人应站立于他的坟墓之上。 在那里,他将再次看见, 并为已经造就的一切而哭泣。 ——摘自真龙预言《埃桑尼柯经》, 霄辰帝国史籍家族,冒海维什家族官方译本, 至高经本第四卷 (《末日风暴》完,敬请期待《时光之轮13:午夜高塔》) 名词解释 有关名词解释部分的历法说明:在最后一名男性两仪师死后大约两个世纪里,托玛历(Toman dar)(由托玛·德亚米德制定)一直被广泛采用。它所记录的时间范围被称为“灭后纪元”(After the Breaking,AB),简称为“灭纪”。由于大量典籍和记载在兽魔人战争中遭到损毁,所以在那场战争结束时,关于原有历法的确切纪年引发了许多争论。于是,为了庆祝人类世界摆脱兽魔人的威胁,并准确记录人类重获和平的每一年,加扎的提亚姆(Tiam of Gazar)制定了新的历法,这段历法持续的年代被称为“自由纪元”(Free Year,FY),简称为“自由纪”。这种加扎历在兽魔人战争后的二十年里普及到人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亚图·鹰翼曾经试图以他的帝国建立为纪年制定一套新的历法——帝国历(From the Founding,FF),但这件事现在只有历史学家们还有可能知道了。在百年战争所带来的死亡和破坏之后,海民学者乌仑·丁·朱拜·翔鸥制定了新的历法,并由塔拉朋的帕那克法芮德予以发布。法芮德历记录了从百年战争的突然终结一直到现在的年代,这段时间被称为“新纪元”(New Era, NE),简称为“新纪”。 埃斐英(Aelfinn):一个种族,外形大体和人类相近,只是有许多蛇的特征。他们会回答提问者的三个问题,且无论是什么问题,他们的答案永远正确,只是这些答案通常都语焉不详。向他们提出关于暗影的问题是极为危险的。他们真实的所在地一直是个谜,不过任何人都能通过一件特法器拜访他们。这件特法器本来为梅茵人所拥有,不过近年来一直被放置在提尔之岩中,有报告宣称,通过根结之塔也能找到他们。他们说的是古语,会向来访者提到条约和协议,并询问来访者是否携带着铁、乐器和能够引火的东西。 阿拉多曼(Arad Doman):毗邻爱瑞斯洋的国家,首都是班达艾班。目前宣称效忠于转生真龙的人,在这个国家内部挑起的战争和其他内战,使得阿拉多曼饱受蹂躏。在阿拉多曼,建国时的贵族后代与在后世年代中崛起的贵族不同,他们被称为传承贵胄。阿拉多曼的统治者(男性或女性国王)由各商业公会的领袖们组成的议会(商人集议会)选出。这些领袖几乎全都是女人。国王候选人必须来自贵族,不能是商人,被选为国王后,即终身为王。在法律上,国王有着绝对的权威,但只要商人集议会中四分之三的成员达成一致,即可将其废黜。阿拉多曼当前的统治者是亚撒拉姆·萨义德·奥玛达,奥玛达领主,奥玛达家族家主。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殉道使(Ashaman):(一)古语中“卫士”或“守护者”之意,且其中带有强烈的捍卫真理和正义的含意。(二)在安多,凯姆林附近的黑塔中学习导引的男人,将殉道使作为对自己的称谓和一种职衔。他们的训练大部分内容是如何将至上力当作武器使用。与白塔的训练方式完全不同,他们一旦能够掌握阳极力——至上力的男性一半,就被要求在一切日常杂务和劳作中使用它。刚刚进入黑塔的男人会被授衔为士兵,他们的制服是安多风格的高领黑色上衣。下一个衔级是献心士,他们有权在衣领上别一枚银色剑形徽章,被称为“利剑”。当献心士晋升为殉道使之后,他们可以在一侧衣领佩戴“利剑”,另一侧佩戴一枚涂金红色珐琅釉的龙形徽章。虽然有许多女人,其中也包括许多妻子在得知她们的男人开始导引之后都逃走了,但黑塔仍然有许多有妇之夫,他们就像护法被约缚于两仪师那样和他们的妻子建立了一种连结。同样是这种约缚,最近已经用于约缚被俘的两仪师,虽然这往往是强迫的行为。心士晋升为殉道使之后,他们可以在一侧衣领佩戴“利剑”,另一侧佩戴一枚涂金红色珐琅釉的龙形徽章。虽然有许多女人,其中也包括许多妻子在得知她们的男人开始导引之后都逃走了,但黑塔仍然有许多有妇之夫,他们就像护法被约缚于两仪师那样和他们的妻子建立了一种连结。同样是这种约缚,最近已经用于约缚被俘的两仪师,虽然这往往是强迫的行为。 褐宗理事会(Brown Ajah cil):褐宗的最高领导不仅仅是一位首脑,而是一个团体。目前白塔中这个理事会的领袖是结苏·比拉尔。白塔中其余褐宗理事会成员和反叛阵营的褐宗理事会成员是谁,还不清楚。 历法(dar):时光之轮的世界每星期有十天,一个月有二十八天,一年有十三个月。有几个节日并不是依照月份而规定的,它们包括阳之日(一年里最长的一天)、感恩节(每隔四年的春分日)和灵魂救赎日,也被称为救赎日(每隔十年的秋分)。有许多节日是诸国普遍要庆祝的,比如圣光节(结束旧一年、开始新一年的日子)。每个地方,甚至一些独立的城镇和乡村也有自己的节日。一般来说,边境国的节庆最少,伊利安和艾博达的则最为繁多。每个月都有各自的名字——泰沙姆月(Taisham)、祖摩拉月(Jumara)、萨班月(Saban)、艾恩月(Aine)、埃达月(Adar)、萨芬月(Saven)、亚玛丹月(Amadame)、塔玛兹月(Tammaz)、麦格达月(Maigdhal)、科伦月(Choren)、沙德姆月(Shaldme)、乃森月(Nesan)和达努月(Danu)。这些月份的名称很少会在官方文件以外的地方被使用,对大多数人而言,只用季节来分割一年已经足够了。 将军(Captain-General):(一) 安多女王卫兵的最高职衔。现在由柏姬泰·塔荷琳女士担任。(二)绿宗的首脑称号。但此称号只有绿宗成员才知道。现在白塔中的绿宗将军为安罗娜·巴斯丁;艾雯·艾威尔麾下的绿宗将军为麦瑞勒·伯伦甘。《龙之注释》(entary on the Dragon): 一本赛鸠斯写的书,具体情况不明。可伦奈(ne): 古语中“回归”之意思,现在是霄辰人对自己远征舰队的称呼。这支舰队由数千艘舰船组成,上面承载了数十万士兵、工匠和其他人员。他们追随先行者,要夺回被偷走的、属于亚图·鹰翼子孙的土地。 货币流通(currency): 经过许多个世纪的贸易之后,世界各地的货币标准都趋于同化: 克朗(,最大尺寸的硬币)、马克(Mark,俗称“角子”)和便士(penny,俗称“子儿”)。克朗和马克以金或银铸造,便士则是银或铜制的。铜便士也经常被称为“铜子儿”。但在不同的地方,同一等级的硬币无论是尺寸还是重量都会有所差别。即使在同一个国家里,不同的统治者也会铸造出不同大小轻重的钱币。因为贸易往来之故,许多国家的钱币几乎都能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看到。因此,银行家、借贷人和商人们全都会用天平来判定钱币真正的价值,就算是很大量的钱币也会被仔细秤重。 最厚重的钱币来自安多和塔瓦隆。在这两个地方,钱币兑换比率为十枚铜便士=一枚银便士;一百枚银便士=一枚银马克;十枚银马克=一枚银克朗;十枚银克朗=一枚金马克;十枚金马克=一枚金克朗。与之相较,在阿特拉,因为更大的钱币所含的金银更少,所以兑换比率为十枚铜便士=一枚银便士;二十一枚银便士=一枚银马克;二十枚银马克=一枚银克朗;二十枚银克朗=一枚金马克;二十枚金马克=一枚金克朗。 唯一的纸币只有债券(letters-ht)。债券由银行家发行并担保。每张债券代表一定数量的金银。因为城市之间的遥远距离,从一地到另一地需要很长的时间,以及长途旅行 5bf9." >对经营造成的困难,一张债券也许能在靠近发行银行所在地的城市得到全额兑换,而在更远的城市却只能换到较少的金银。一般来说,进行长途旅行的人会携带一张或数张债券以便兑换钱币。一般只有银行家和贸易商会接受债券,想在商店里使用它来购买物品是不可能的。 达科维(dacovale):(一)古语中“为人所拥有的”或者“做为财产的人”的意思。(二)霄辰人经常用这个词称呼奴隶,如同说明所拥有的财产。奴隶在霄辰有着漫长而不同一般的历史,许多奴隶都有机会晋升高位,拥有巨大权力和公开威信,甚至能够役使自由人。 视死卫士(Deathwatch Guards):霄辰帝国的精英军事组织,其中有人类,也有巨森灵。视死卫士的人类成员全部是达科维,他们生来就是女皇的私人财产,要誓死效忠女皇。他们拥有狂热的忠诚心和强烈的自豪感,尤其喜欢展露肩头的乌鸦刺青,那是女皇的达科维才有的印记。他们之中的巨森灵被称为“园丁”。视死卫士不仅能够为女皇和皇室成员英勇赴死,而且他们相信,自己的生命完全是女皇的财产,可供女皇任意使用。他们的头盔和铠甲都被漆成深绿色和血红色,盾牌被漆成黑色,长枪和佩剑上则系着黑色的缨穗。 藏书室(Depository):白塔图书馆的一部分。白塔中有12个为公众所知的藏书室,每间藏书室都收藏着关于特定题目的书籍和纪录,只有少数两仪师知道第十三间藏书室的存在。那里收藏着只有玉座、撰史者和宗派守护者们才能阅读的秘密文件、纪录和史籍。当然,知道它的还有管理这间藏书室的屈指可数的图书管理员。 分析(Delving):(一)使用至上力诊断身体状况和疾病的能力。(二)用至上力找寻金属矿脉的能力。这第二种异能在两仪师之中失传已久,以至于这个名字也被改为称呼前一种异能了。 易斐英(Eelfinn):一个种族,外形大体和人类相似,只是有许多狐狸的特征。她们会实现来访者的三个愿望,但必须以一定的代价交换。如果提出愿望的人不能和她们协商出交换的代价,易斐英就会自行选择某种代价。在这种情况下,最常见的代价是死亡。但她们也会履行和来访者达成的约定,只是她们履行约定的方式往往和提出愿望者的想象不同。她们真正的所在无人知晓。但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鲁迪恩的一件特法器找到她们。那件特法器被沐瑞·达欧崔带到了凯瑞安,并在那里被摧毁,还有报告宣称,进入根结之塔就能找到她们。她们会像埃斐英一样,提出关于火、铁和乐器的问题。 首席推理师(First Reasoner):白色宗派首脑的称号,现在拥有这一称号的是白塔中的菲兰恩·奈荷朗。两仪师菲兰恩是白塔中仅有的两名同时是白塔评议会成员的宗派首脑之一。 首席遴选者(First Selector):蓝宗首脑的称号。现在谁是首席遴选者依然成谜。不过有人猜测蕾兰·艾卡辛占据了这个位置。 首席编织者(First Weaver):黄宗首脑的名号,现在白塔中的这个位置由苏安娜·达甘占据。两仪师苏安娜是白塔中仅有的两名同时是白塔评议会成员的宗派首脑之一。在叛逆两仪师中,罗曼妲·卡辛占据着这个位置。 迫进(f;forced):有导引能力的人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握持尽量多的至上力,并且持续进行导引。这样能加快他们学习导引和强化力量的速度,两仪师称此为迫进。这种办法被禁止在初阶生和见习生身上使用,因为两仪师认为这会让她们冒死亡和毁断的危险。 海力奈(Hailene):古语中“先行者”或者“那些曾经来过之人”的意思,霄辰人用这个词汇称呼他们的大规模远征军。这支军队跨越爱瑞斯洋,对亚图·鹰翼曾经统治的大陆展开侦察。现在先行者们的指挥官是苏罗丝女大君。海力奈在征服的国土上雇用新兵,所以现在他们的兵力已经远远超过最初任务所需的规模。实际上,他们已经归属为可伦奈的一部分。 帝国之手(Hand):在霄辰,“手”指一种助手或帝国构架中的一个阶层。一名女皇之手属于第一阶层的臣属,位于低阶职位的人也会有力弱之手。一些帝国之手只在暗中行动,比如那些指挥觅真者和听者的人。其他的帝国之手都会在衣服上绣出相应数量的金色手掌,以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主管(Head Clerk):灰宗首脑的称号。现在白塔中的这个位置属于瑟兰嘉·科尔文。 心组(heart):黑宗组织的基本单位,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细胞。一颗心包括三名彼此认识的黑宗姐妹。每颗心的成员都知道其所在心以外的一名黑宗,和她属于同一颗心的另外两个人则不知道这名黑宗。 真龙军团(Legion of the Dragon):一个大规模的军事组织,全部由步兵组成,向转生真龙宣誓效忠,由达弗朗·巴歇尔训练。真龙军团的制度规格由巴歇尔和麦特·考索恩一同制定,与普通的雇用步兵完全不同,有许多人志愿加入这支部队。同时,真龙军团中也有大量成员来自投奔黑塔但被淘汰的人。黑塔首先会召集一个地区愿意追随转生真龙的人,借助通道将他们带到凯姆林附近,再挑选出能够学习导引的男人。其余绝大多数人都被送往了巴歇尔的训练营地。 窥听者(Listener):一个霄辰的间谍组织。几乎每一个霄辰贵族、商人和银行家的下属中都会有一名窥听者,有时达科维之中也会有窥听者存在,但极少有公开身份是侍圣者的窥听者。他们并不会采取任何主动行动,只会观察、倾听和报告。他们的报告会被呈交给管理他们和觅真者的力弱之手。这位力弱之手则会以此为参考,指挥属下的觅真者,以进行下一步行动。 马拉斯达曼尼(marathdamane):古语中“必须负铐者”之意思,霄辰人用这个称谓称呼所有能够导引,却没有戴上罪铐成为罪奴的女人。 控兽士(morat):古语中“管理者”的意思。在霄辰人中,这个词被用于称呼那些操控军用怪兽的人。比如操控骑乘雷肯的雷肯骑士,他们还有一个非正规的外号“飞人”。 先知(Prophet):即自称为真龙先知(Prophet of the Lord Dragon)的马希玛·达加。这名曾经的夏纳士兵在经历过一系列变故后,相信自己受到了启示,他的使命就是四处传播转生真龙的讯息。他坚信,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明白转生真龙是光明的化身,要为响应转生真龙的号召做好准备。他和他的追随者们会使用一切手段强迫其他人歌颂转生真龙的荣光。那些拒绝服从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那些没能立刻宣誓效忠的人,也往往会被烧掉住宅和店铺,甚至遭受鞭打。他抛弃了自己的名字,只以“先知”自称。他在海丹和阿玛迪西亚的许多地区造成了严重的混乱,现在那些地区有很大一部分处在他的控制之下。在他离开后,霄辰人在阿玛迪西亚重建秩序。海丹则处在至高王冠议会的管辖中。现在他加入佩林·艾巴亚的麾下,佩林将带他去见兰德。不知为何,他一直留在佩林身边,尽管这显然耽搁了他见转生真龙的时间。追随他的人都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其实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曾经相当富有,或者具有一定地位。他们愿意沦落于此,或许是受到先知个人魅力的吸引,或许是受到某些强制性的压力。他的死因至今还是个谜。 女王卫兵(Queen's Guards):安多精英军事部队,在和平时代,女王卫兵负责维护女王的法律,维持和平。女王卫兵的制服包括一件红色上衣,光亮的锁链护甲和板甲,一件光彩耀眼的红锦斗篷和一顶带护面甲的圆锥形头盔。高级军官在肩膀上有金结肩章,还有可能佩黄金狮头马刺。女王卫兵中最新出现的一支部队是王女的私人卫队,这支部队全部由女性组成,唯一的例外就是队长督伊林·麦拉尔。 红臂队(Redarm):红手队中的一些士兵被挑选出来,暂时充当宪兵的角色,防止其他红手队士兵在城镇乡村中制造麻烦和灾祸。他们会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当他们在执勤时,衣袖从袖口到手肘处会缝缀很宽的红色条块。红臂队一般都是最有经验、最可靠的士兵,因为红手队对平民造成的损害都必须由红臂队来赔偿,所以他们会竭尽全力确保整个红手队遵守纪律,没有扰民行为。一些前红臂队成员被挑选出来,陪同麦特·考索恩前往艾博达。 觅真者(Seekers for Truth):隶属霄辰皇廷的一个警察/密探组织。虽然这个组织的大部分成员都是霄辰皇族的奴隶财产,但他们拥有广泛的权力,即使是一名王之血脉(霄辰贵族)也会因为未能回答觅真者的质问或是未能妥善配合觅真者的行动而遭到逮捕。至于这些逮捕的条件,完全由觅真者自己决定,而这样的案件会直接由女皇最终做出判决。身份是达科维的觅真者会在双肩各纹有一只乌鸦和一座高塔。与视死卫士不同,觅真者很少会向别人展示自己的乌鸦纹身,因为这样很容易让他们暴露身份。 沙塔(Shara):艾伊尔荒漠以东的一个神秘国度,丝绸、象牙以及其他诸多贸易商品都来自于此。这个国家由排斥外人的民族性格和漫长的城墙所保护。很少
?有人知道沙塔,那片土地上的居民一直严守着关于他们的文化的秘密。沙塔人否认兽魔人战争曾经影响过他们。不过艾伊尔人的报告恰恰相反。他们也否认亚图·鹰翼曾经试图入侵他们的国土。不过这也不符合海民所见证的历史。从那个国家里泄露出来的点滴讯息表明,沙塔人由一名独裁君主统治,如果这位君主是女性,即名为师宝安;男性名为师宝玳。每一位君主统治时限为七年,然后便死去,统治权由其伴侣继承,这位伴侣在统治七年后也一样要死去。从世界崩毁开始,沙塔一直延续着这种统治模式。沙塔人相信,这种死亡是“因缘的意志”。 沙塔同样有导引者,他们的称谓是阿亚德。从出生开始,他们的脸上就有了刺青。女性阿亚德严厉地操纵着阿亚德律法。如果阿亚德和非阿亚德之间发生性关系,非阿亚德将被处以死刑;而如果阿亚德被证明对非阿亚德有强迫行为,那么阿亚德也将被处决。如果有孩童在这种两性关系中诞生,他将被扔到野外,任凭其死在那里。男性阿亚德主要被用来繁衍后代。他们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教育,甚至不懂得该如何读写。当他们二十一岁,或者开始导引时,他们就会被杀死,尸体将被火化。原则上,阿亚德只能在师宝安或师宝玳的命令下才能导引至上力。沙塔的君主身边总是环绕着女性阿亚德。 实际上,就连那个国度的名字也还无法确定。人们对它的称谓除了沙塔之外,还有舍姆莱、库丹辛、托玛卡、奇盖利和施博亚。 蛇与狐狸(Snakes and Foxes):一个深受孩子们喜爱的游戏。但他们长大后就会明白,除非打破游戏规则,否则这个游戏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这种游戏要用到一副棋盘,棋盘上画着网状的纹路,纹路上标有指向箭头。十枚圆形棋子上画着三角形,代表狐狸;十枚圆形棋子上画着波浪线,代表蛇。在这个游戏开始时,要念诵:“勇气得加强,火焰得目盲,音乐得晕眩,铁得缚绑。”同时还要用一只手绘出一条波浪线穿过一个三角形的图案。游戏中透过掷骰子来决定玩家、蛇和狐狸的步数。如果一条蛇或狐狸落在代表玩家的棋子上,他就离开了游戏。只要按照规则进行游戏,这种情况肯定会发生。 继承期(Succession):一般来说,这表示一个家族从另一个家族手中继承王位的时期。在安多,这个词汇泛指摩黛伦死后诸家族争夺王位的时期。提格兰的失踪使得曼提尔家族失去了王太女,两年之后,传坎家族的摩格丝才登上王位。在安多以外,这场战争被称为第三次安多继承之战。 塔拉朋(Tarabon):爱瑞斯洋沿岸的国家,首都是坦其克(Tanchico)。曾经是一个贸易极度繁荣的国家,以小地毯、染料和照明者行会制造的烟火而著称。但这个国家一直在穷于应付与阿拉多曼和国内发誓效忠转生真龙的人们的战争,国家的状况已经完全因为战火而毁坏了。当霄辰人到来时,它成为一颗伸手便能摘取的熟透的果实。现在,它被霄辰人牢牢地控制着。照明者行会的礼堂已经被摧毁。照明者们变成了达科维。大多数塔拉朋人对霄辰人能够恢复社会秩序而心存感激,因为霄辰人允许他们继续以前的生活,并没有进行太多干扰,所以他们也没有心思发起反抗,将霄辰人赶走。但还是有一些领主和军人置身于霄辰统治的影响之外,竭尽全力试图夺回他们的国土。 王之血脉(the Blood):霄辰人对于贵族的称谓。王之血脉有四个等级,两级为高阶王之血脉,两级为低阶王之血脉。高阶王之血脉会将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指甲留长到一寸,并剃光头顶两侧的头发,只留下中间一道发冠。男性的发冠比女性的更窄。发冠中的头发长度根据流行风格的不同而改变。低阶王之血脉也会留长指甲,但他们会剃光头侧和后脑的头发,只留下一个碗状发式,同时脑后有很宽一缕可以留长的头发。男性常把这缕头发留到齐肩长度,女性则留到腰际。最高位阶的王之血脉被称为女大君或大君,他们每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指甲都图绘彩漆。之后各位阶的王之血脉都只被简单地称为“大人”。高阶王之血脉中较低一级只会在食指指甲上涂漆。高一级的低阶王之血脉会在无名指和小指指甲上涂漆。最低阶的王之血脉只会图绘小指的指甲。女皇和皇族的直系亲属会将头发完全剃光,且在除拇指以外四根手指指甲上全部涂漆。一个人有可能生来就是王之血脉,普通人也常会因非凡的功绩和为帝国做出的贡献而被晋升为王之血脉。 弃光魔使(the Forsake):这是史上13名最强的两仪师在舍弃光明、投身暗帝以换取永生不死后所获得的称号,他们对自己的称谓是“使徒”。根据传说和片段的史料显示,他们在暗帝再度被封印时也跟着一起遭到囚禁。至今他们的名号依旧会被拿来吓唬不乖的小孩。他们是:阿极罗、亚斯莫丁、巴萨摩、拜拉奥、狄芒德、古兰黛、伊煞梅尔、兰飞尔、麦煞那、魔格丁、雷威辛、沙马奥和色墨海格。虽然世人相信在暗影之战中只有他们背弃了光明。但实际上背弃光明的并不仅仅是他们,这13名弃光魔使只是所有光明的叛徒中位阶最高的。自从他们在封印中醒来以后,他们的数量已经缩减了。一些最近与弃光魔使打过交道的人相信,男性弃光魔使中只有狄芒德和沙马奥还活着,女性中则只有古兰黛、麦煞那、魔格丁和色墨海格还活着。但最近发生的一些诡异事件表明,或许暗帝已经遴选出新的弃光魔使,或者坟墓之王透过某种手段,唤回了已死的人物,而这两名重新被赋予肉体的弃光魔使被称为奥森加和亚兰加。最近,一个自称为莫瑞笛的男人出现了,他也许是另一个被暗帝从墓穴中唤醒的已死弃光魔使。还有一个自称为辛黛恩的女子可能也是这种人。但因为亚兰加本是一个男人,却作为一个女人被唤醒,所以莫瑞笛和辛黛恩这些名字可能只是一种身份的掩饰。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的信息才能明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