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楼兰梵梦》 第一章序言我十七岁 走过墓地，会发现人不论经历什么，墓志铭都那么苍白，三言两语，寥寥无几。那么多的杰出人物，拥有厚重的人生，但随着生命终结，辉煌很快从记忆之中消失。至于普通人，我们会被忘记的更快。 纠结个体存在是不是真实独立，是不是和他人有千丝万缕联系，是我常常感到痛苦的原因。多数人孤单的生活着，无法体验他人的感受。他们只追求自己的幸福，他人的艰辛存在和他无关。看到这些让我始终感到，人与人之间有一条鸿沟横隔其中。在生活丛林之中，大多数人都成为吸取自然养分肆意生长的苦藤，随意攀爬疯狂乱长。 生存意志就是为了萃取芳华，无限制的膨胀？ 害怕这一生，仅仅是相遇困恼的人类、受痛苦摆布的动物和没落的世界，没有尽头，让我体验桎梏，周而复始。 《哈扎克词典》中，捕梦者饿着肚子穿过缝隙进入梦和现实之间，在食用了大量灵魂的气味后，身体膨胀超载无法返回。 可怕的场景！如果不能回家，知道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无可奈何的是，人们都篡改了自己的记忆。只有生活中偶然一个情境，看到一种颜色，闻到一丝气息，偶尔一蹙眉，仿佛才会想起相遇瞬间。 爱和恨，在时间中持续流逝，只有一丝牵绊永存，一缕心香始终缠绕。 流芳散布天涯， 荒城明月相照，你还记得十七岁的梦吗？ 第二章走近楼兰孤独的人 [冬至_君子以见天地心] 我们都要离开这个世界，这无从选择，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够回家。 亲人都逝去，我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长久思考之后，我决定离开，永不返回，目的地是去新疆父母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希望通过长途旅行让身体疲惫，使自己每天能够安然入梦，沿着地理跌宕起伏脉络，找到父母出生地，找到我生命之源，找到现世意义。 家门口趴着的是乖巧的楼兰，体态臃肿，无辜的蓝色眼睛凝视着我，白色的毛柔顺蓬松，它好奇我的目光，我好奇它的思想。楼兰是我从小养大，对我很熟悉，寂寞时候眼神有时温柔，有时犀利，虽然能够看的懂人言行举止，举止优雅却又出奇冷漠。对于生活中人与人的矛盾冲突，保持一种淡然姿态，不愿表达自己具体态度。 缺少陪伴她肯定会感到孤单，也会对人给她设定的种种规矩秩序不满意，可是不会表达出来，只是用一种疏远黯然态度,梳理自己的爪子和皮毛。我想深入了解它，观察它，甚至努力去讨它的欢心，可所作的都是徒劳。我明白，那是猫的生活。它肯定认定我不会真正的理解它，懂得它。本来应该如此，你只是养了它，在它的身上投入了一部分感情，就企图理解另一个物类的一个完整的认知世界，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我挥手告别它，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掩上邻居家的房门，头也不回离开。 我成长在胶东海岛上，无论走到那里，总忘不掉小船在船坞空浮，船底藤壶附着越来越多，海湾上每天刮起来的大风以及日出日落，以及落水后皮肤上留下的淡淡咸味。从小到大,我都始终在想，为什么河流终将融入大海！为什么我们要由少至老，不断经受生活的折磨考验，经受体验生的悲哀，死的忧愁？问题没有得到完美的解释，可是忧愁和孤单在我的灵魂中生了根。 十六岁时，我因为厌学离校。 我加入了海军，分到一个海边城市服役。茫然的日子在海上奔波，在战舰炮台上乘风巡弋，与鲨鱼和海鸟为伍。节奏简单，也很规律，擦拭甲板、维护武器，结绳打包、整理房间，锻炼就餐、按时就寝，来自不同地域的战友们分工协作，闲暇时间玩笑打闹，生活波澜不惊。 当我以为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时，会持续周而复始，突然休止符出现在乐章之中，家庭遭遇了重大变故。两周之内，意外的火灾和车祸事故让所有的亲人一起离去，家族之中没有剩下一个人，一个可以和我商量的人，我成了一个独立的星球。处理完后事，回到曾经热爱的战舰，我发现生活中再也没有亲近的人。我成为了一个没有人可以深入交流，述说自己的喜乐哀愁，从内到外彻底孤独的人。围绕我的不再是父母宠爱，亲人呵护，而是从舱底到甲板蔓延到天边无边无际的孤寂。空虚以一种非常真实又陌生的形式出现，虽然有战友和我一起相处，他们努力的劝慰我，给予我鼓励，当我在吵闹之中幼稚地相信自己可以不再空虚了，另一种更高级的空虚正虎视眈眈的，用一种更加难以琢磨的方式裹挟而来。我窒息的透不过气来，变得暴躁、偏执、痛苦，没有任何可以抓牢的东西。 半夜迷糊中醒来，生活仿佛依然停留在昨天。但是突然清醒，那些美好的时日都已经不再存在，在狭小的舱室中，水手铺位上，伴随着摇晃的船体，涔涔的汗水不断的涌出发飘的身体,蔓延的悲伤情绪不断下坠，拖着我落入黑暗无边的海底。虽然偶尔还是也有其它亲戚和身边同事关怀和照顾，但在我感觉中，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变了，变得不那么重要，意义感模糊。现实的生活，规律的生活，信中反复兴奋的给家人诉说的生活，已经加快彻底离开。今生的我已经再没有肆无忌惮表达陈述的对象，没有探亲休假的理由，没有温暖相拥的亲情，一切充满了荒谬。 记忆中，亲人都是质朴善良的人，他们对这个世界没有恶意，总是在不断的默默耕耘，希望给予孩子好的条件，逐步改善家庭的状况，与世无争也没有太多奢望。可是没有一丝征兆。他们就离开了我，留下我变成一个孤星流动，在茫茫银河之中独自闪烁，这就是我人生轨迹吗？没有嘱托和交代，没有他们的鼓励和对我那些点滴成就的认可，只剩下重复昨天，回想昨天的生活，这样的生命不是我所期望的。 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在那里安身立命，如何和亲人汇合相聚，让我思绪纠结，心情低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我多梦，从小到大每天梦中都有不同的人物故事，有着繁杂多样的人生体验。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无梦的晚上。母亲总是告诫我不要总是在书房里逗留，要多去运动，不要在电脑前停留太久，喝太多咖啡，睡前看太多的书，不要总是去担心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做不到，生活中有太多要担心的事情，有太多未知需要找寻答案。父亲曾经问我人生梦想是什么，我说：“一个汗牛充栋的书房，不用顾忌时间的读书”。 父亲皱着眉头说：“单纯读书有什么用呢，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要使用自己的力量。”没有告诉我如何应用力量，他就突然消失，留下我孤单咀嚼他的每一句话。 家人离去后，梦境中出现一些重复场景。一个模糊的背影牵引我，那是一个白衣的女子，在暗夜之中给我前行带路，星空下她肢体纤细，头发柔顺飘扬，轻盈舒展。回首对我说些什么，月色如水清晰，偶尔可以看见她笑容甜美，娴静如水。可大多数时间，在朦胧中游荡，听不清声音，看不清样子。只是感觉她让我追随她，听从安排。 有时会伴着有食人兽、机器人的厮杀、争斗，血腥的场景，我会在自己的呼喊声中惊醒过来，茫然等着冷汗退去，在昏沉中睡去。 队长知道我家庭的变故，让我休假放松一段时间。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段无法走向和所爱人的相聚的时间，枯萎呆坐，无所事事的假期，我决定独自一人步行往西，逆向东南繁盛物产，走向西北茫茫荒原。我想看看自己父辈曾经生活和成长的地方，希望找到自己今后生活的意义。 父母亲经历过这样路途，从青葱的岁月到耄耋老年，把最好的时光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看着地图的驻记，我的期许之地，返乡之旅。 第三章走近楼兰荒原星空 疏勒河终点是罗布泊，它的躯体在炎炎戈壁阳光之中不断蒸发，最后消失和融入了沙漠金黄。在流逝中，有祁连山雪水滋润，黑河和山泉相融，路途上其他水系力量极力注入，想让它持续生存繁衍，保持生命活力，可它那么随意，肆意挥洒自己仅余的热情，潇洒坦荡消失在未知土地。 岸边茂盛胡杨静静看着它，低声吟唱着“生有何欢，死有何哀”。生气勃勃红柳则摆着头，摇曳着，为疏勒河面对死亡义无返顾而快乐，大声说着：“为什么东归大海？”。 经过河流边看见它的人常为疏勒河的不羁感动，沿着波光粼粼的河岸西行，你会体会到一种宁静，感受生命的坚韧力量。丝绸之路驿站玉门关外，第一眼看到它，我便被彻底惊呆了。河畔满是胡杨、红柳，荒原辽远起伏，河水如同翡翠碧绿，蜿蜒而行，天上鹰鸣响起，辽远而警醒，体内孕育沸腾着渴望，想奔跑、滑翔、飞升，脱离这庸庸碌碌世俗生活。 疏勒河独自流淌，沿着它我持续西行，它一路上变的柔弱枯萎，微笑着舒展自己最后的意志，走向了干涸。不远是新疆楼兰，中国边垂之地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曾孕育了楼兰文明,后来同疏勒河一样，融化在浩瀚的历史之中，彻底消失了。 我喜欢阅读考古资料，喜欢楼兰的神秘感，收养第一只小猫的时候，看到它慵懒而柔弱，我给它取名楼兰。它对我若即若离，即使我再怎样取悦它。当我距离它稍微远一点的时候，它又会主动靠上来，在我的膝盖上，在我的枕头边伸展自己的四肢，或者舔着自己的爪子，若无其事的抬头看我一眼。 在这样孤单的地方，我突然抓心挠肝的想念起它来，没有我的日子，它一定会更加孤单吧，希望它能够原谅我离开它。我们曾相依为命，彼此相许。惆怅就这样无边无际的爬上来，我嫉妒的想着或者它已经遗忘了这样一个主人，在另一个温暖的火炉旁边栖息安眠。 上个世纪，应该是1900年，瑞典探险家斯文·郝定带着一支探险队伍，沿着干涸的孔雀河古河床来到荒原,他们在找寻一条合适的道路走私文物。戈壁上荒无人烟，保障条件艰苦，他们想早点到达目的地，但是长时间匆忙赶路中不慎遗失了唯一的铁铲。维吾尔族向导奥尔德克考虑到工具很难得，所以回去找铁铲，结果发现原宿营地有一座废墟，他从废墟的沙土之中顺手拣回几件木雕残片，发现残片上花纹精美，雕饰精巧，完全是另一种文化风格。 这个发现让这些冒险家们欣喜若狂，重新折返回到这片土地，反复搜寻文物古迹。这个偶然事件揭开了楼兰千年迷梦，让它为世人所知。后来，无数考古学家和冒险者出现在这片荒原上，找寻他们梦想中的文明交汇点，追求着古代文明残片，希望从沙漠中找到曾经消失的历史，回忆起过去的文明。 上百年来，持续造访打扰并没有改变这里气象，没有雨水和河流滋润，楼兰仍然沉没在罗布泊的纵横沟壑中，只有兀立的佛塔，三间房的遗址，断壁残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记录着日出日落轮回。 进入这片荒凉，我在地图认真标注，根据旅程计算，制定了每天严格的行军计划。按照每天的计划，我提前完成了功课。荒漠戈壁之中，极目四处远望，到处都是平整的沙丘，如果有大风刮起，这里没有地方适合驻留停顿，进行隐蔽栖息。四周很远都没有树木和地面水源，也没有山脊冲沟，考虑到还残存有一些体力，我一口气又走了近10公里，走到一处戈壁中经年风沙堆砌的土墟边，定下了宿营的决心。 休息片刻，我四处巡游，找了一些干枯柳枝和半黄的蚂蝗草，在低洼处用石头堆砌起一个简易土灶。用手扬撒了一把沙土，风向偏南，顺着风向挖出通风沟。取出行囊中的便携水壶、不锈钢杯和合金三脚架，用打火机点燃了篝火，从水壶中量取约100毫升水，用火烧开。撕开简易干粮的塑料袋封口，就着一杯热水，狼吞虎咽的完成自己的晚餐。餐后我打开背囊，取出便携单人帐篷，用尼龙束和加固地钉捆绑固定，背风架设好后，铺上锡箔隔离垫。身体有些酸痛，我慢慢地钻进去，躺了一会，然后用手肘撑着自己，半躺半坐，看着一弯新月慢慢的爬上来，戈壁空阔辽远，月色朦胧，星空变得璀璨。 我喜欢星空，对它有一种特殊亲切的情感。星空告诉人们自身是渺小的，未知充满着这个世界。依靠它，通过它，人们找到返回家的道路。对于游牧和狩猎人来说，确定方位性命攸关，他们只需要在地上确立一根木棍，日影最短的时候，北半球影子指向是正北，这样他们就能够相互扶持，找到他们自己的家门。对农业民族来说，确定节气和一年的长度是至关重要的，四季变化和天相息息相关，通过星空，他们确定一年种下什么，收获什么的时机。 仔细想起来，对于人类各种族群，时间都是天上的星系决定的。 一天，由日出日落确定，一月，则是由月亮的圆缺确定的。一年呢，由星星决定。时间和空间有着必然的联系，唯一能够锚定我们的，就是天空。方位、寒暑、阴晴都是与天空息息相关。一年之中，冬季星座是最为华丽精彩。只有看见冬季银河那夺人心魄的美丽光辉，你才知道世界真正宏大与个人的渺小。星空在清澈明净的大气里不断闪耀，如同身在春天清晨华美花园，令人心情平静,感受到赏心悦目。 我喜欢对着星空说话，记得冯翼才在《意大利小提琴》中的诗歌：“别怕孤单，它依然在你身边。”靠近星空，人会感到亲近，只是可惜它不能对话。据说在西伯利亚东部的上扬斯克附近，那里是世界上最为寒冷，常年有人居住的地方之一，温度常常在零下四十摄氏度，这种寒冷透彻骨髓，会冷到一个人自己呼出的气体都会在耳边结冰，说话的声音都会延缓，出口的热气会像枯叶或者农作物不断散开一样，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种声音被当地人称之为“星星的私语”。 在落寞的荒原上，我安静的坐着，风声停了，一切都属于未知的黑暗，寒凉逐渐从地下渗透出来，我心情无比静谧。海上航行的时候，我也会遥望星空，海上也有星空，那是另外一种荒原，是包含着期待的漂泊。 在海上执行任务的时候，忙碌一天结束，仰望天空，群星的光辉是那么湿润与温柔，与草地上繁花似锦的画面颇为相似，仿佛从星空中也飘来了花香。舒适的夜里，用惬意的心情欣赏闪烁的群星，想念亲人的甜蜜温馨，也许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所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从生活中逐渐消失，变成了一张张褪色的照片，变成白色灰尘，随着变化的风和海水飘走，那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很少很小的一部分，他们的思想、情绪、关怀和善意，独特的个性言语姿势气质，都到哪里去了呢，都到星星上去了吗，他们的意识和情感是否还存在，是否还会惦记着我？ 我在疲惫中昏昏睡去。 夜里篝火熄灭，寒意越来越重。我从睡袋中爬出来，抬头看见远方，一个巨大的影子缓缓出现在荒野地平线。影子从地平线上逐渐衍生，仿佛液体流动，蔓延持续前行，在这孤单清冷深夜，新月下的荒原，陌生的景象让我困惑。我走向高地往远处看去。 随着影子的延伸，一列蒙着面纱的骑士，骑在马上，缓缓向我靠近，骑士们都身着链子甲，看不到表情。我想去寻找携带防身装备，但是想到行囊里面只有一根护身胶棍，就没有做更多的动作。荒原上没有任何地方隐蔽自己，他们的人数，还有携带的复杂装具，这种防范对我并没有太多的必要。 教官告诉我们，未知条件下，尽量应该保持无害姿态，这是生存防护的一条原则。 我思考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 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发生对抗，没有声音传递，在他们专注的眼神中，我感到头疼和眩晕，跌入了无尽黑暗。 第四章走近楼兰接触历史 [小寒-君子以经纶] 醒来时我躺在一间石室的椅子上，浑身疲倦，调整肢体，仿佛背负重物走了很远的路途，手脚酸楚。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过来，关切的眼神注视我，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感觉她在问我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我保持缄默，打量周围的设置。她示意我不用担心，轻轻扶起我，顺着她的引导，我们沿着石室的长廊走去，石室长廊绵延曲折，拱廊上画着一些彩色文饰精美图案，有人像，动物，好像是描述日常生活，典礼仪式类场景，光滑的石面反射的烛光有些晃动双眼。 走进了一间铺有柔软的波斯地毯的大厅，有几位白发长者，坐在高椅背的长椅上，身后站着一列黑衣武士。 居中的一位长者向我点了下头，白衣女子把我引向面对他的阶下，长者身形消瘦，眼窝深陷，双眼炯炯有神。 他合手示意，笑着看着我，我对着他不由自主的鞠躬。 大厅异常安静，仿佛梦一样，沉寂无声。 我的大脑有人触动，一个声音出现：“楼兰欢迎你，远方的年轻人”。 我目瞪口呆，惊讶的看着他们，为我身体内部的声音。 我思考了一下，慢慢地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长者看着我说：“和你一样，追寻真理的人，逃避外界现实生活的人，带你到这里是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发现最为深邃未知的人类智慧”。 我感到这个场景有点荒谬，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证明不是在做梦。 我说：“你是说我是追寻真理的人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庭变故来到这里。你这样说，我感觉到很惶恐”。 长者点了一下头，有一种从容，一种特别的优雅，他没有任何意外：“外面的人群，都是来找寻文明的碎片，你来找寻你自己”。 我看着长者，很困惑：“我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并不重要，只是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长者看着我：“你愿意留下来一段时间吗？可以告诉你，在这里你将拥有具有独一无二的条件，认识曾被你们人类认知颠倒的世界，我们可以交流很多知识，你不会对此失望的。” 听到这样的话语，我仿佛又听到红柳的声音，它们在告诉我：“为什么要东归大海！” 他们长相各异，大部分和亚洲人相近，宽厚颧骨，面色憨厚，个别人又有些斯拉夫人种的特征，头发灰白，骨骼粗大，少量有维吾尔族少数民族的特征，鼻子高大，眼窝深陷。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眼神和我相聚的时候，我们就能够很自然的进行交流，这种快速的沟通，以及在我身体内部的声音让我惊讶，他们可以直接领会我的想法，那么我们之间是无法有任何欺骗和隐瞒。 “你们是什么人，是地球人吗，还是另一个星球的人？” “我们和你一样，也都是普通的地球人，只是我们在楼兰研究未来人类的发展，在这里居住了上百年，已经取得了一些进步，但面临很多威胁，必须发展更快，才能够确保生存，确保地球的生存。” 我没有奢望把幻想强加给外围环境，看来外在的生活比我们最好的想象还要复杂的多。我只是一个微尘，找寻未知领域中，为无边无际的无知而震惊。 在石头洞穴里面生活的他们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想摆脱无穷无尽的空虚和痛苦。可是，如何认定我所经历痛苦的意义是什么呢？ “痛苦的意义在于自我因为它而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会不断蜕变新生，我们不追求痛苦，可是事实上我们都应该感谢它。” 长者继续说道： “意义无处不在，不能把意义放在过去和未来，只有当下是有意义的”。 我环视四周，在这个宽敞的大厅，看不见任何出路，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还可以离开这里吗？” “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 我并不能确定现在的状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变什么样。但是我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亲人，逆向而行，本身就是迎接一种召唤。来的目的就是找寻，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内心并不希望马上再回到舰船之上，周而复始的进行每天的生活，虽然在那样的生活中，我也曾那样的快乐。 我回答说，“我愿意留下来，希望你们信守承诺，让我保持随时离开的权利”。 长老笑着对我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在和长者的目光交接后，向长者优雅弯腰答礼，引我走出了大厅。 安德鲁·扬说，“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最大的力量就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我们有想象力但也会撒下弥天大谎，有机会我们就自欺欺人，我们说谎造假以保住权力，也使别人不能获得权力，希望自己能将恼人的死亡焦虑推开。我们总是惧怕自己不是中心，惧怕没有疼爱我们的父母照应保护我们，在我们感觉到胆怯的时候帮助我们。我们至今还不能接受真实情况，我们实际上是无法理解的茫茫宇宙中的一个微小存在。” 这话铭记在我的脑海中，我常常想到在地球、国家、社会中我注定只能被程序设置在一个自己不能确定去向的螺母位置，这不是我的愿望。当我满载疲惫，踏上漫漫西行的时候，我希望彻底看清这个世界。父母若在，我还有归处，父母不在，所剩只有远方。我希望我走的道路是父母所希望的，我思念着他们，想接近他们，告诉他们，我愿意用生命换取和他们相处一天时间，换取和他们一起吃一顿饭的欢欣，其他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可他们都不在了，留下一个孤单的我，在荒凉的地球上漂流，我希望和他们汇合。 在这荒野偏僻地方，人事让我心神不宁。我不确定他们能够给予我什么，也对改造这个世界不抱太多的希望。但是对这个世界的未知，期望获得真知的愿望，或者是好奇心压倒了我。一路之上，我思考着父母亲在离开我的时候会对想对我说些什么，会想着他们究竟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希望能够真正的了解生命的智慧，他们所说的话契合了我的愿望，所以我决定留下。 我被带往另一间大厅，墙上满是精美的壁画，烛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动人心魄的神采。壁画上仿佛是有飞天的神采，但是各种人物神情举止更写实，有汲水的少女，有骑马牧民，有的是欧洲斯拉夫人，有的是中亚人，还有皮肤深棕色的南亚次大陆人，仿佛寓意三种文化交融。 大厅中间设有一张宽大的石桌，上面堆有很多的书卷，白衣少女把一支不散发热和烟的长烛摆放在那里，示意我可以席地坐在地毯上。石桌上雕刻一张很详尽的古代地图，城池商道历历在目，文字很复杂，我看见里面标注有“kuauranai”，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字样是楼兰的意思。公元二世纪的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的《地理志》中称楼兰为“kuauranai”，这个名称来自活跃于丝绸之路的粟特商人，它属于楼兰土著居民讲的原始土火罗语方言，他们的文字一直未被发现与破译。 父亲曾经教会我一些有关的知识，可惜用功不够，只能认出这样的字样。 我看向白衣少女，她对我灿然一笑，用澄净目光凝视我，告诉我两个世纪前，她们已不运用文字进行交流，而是运用身体内部语言表达，书籍与地图壁画只是历史的陈迹，所有空间内部的数据都能够以视频的形式三维恢复重现，能够供学习分析。通过手势动作，这些数据资料能够随时展开、聚合，人可以沉浸其中，全方位的感受有关内容，可以体会到材质的不同，气味的差异，人一举一动和身体的微表情，甚至能够进一步拓展延伸到微粒子空间，懂得任何一个思想和决定的产生路径和原因。 她轻盈跑到壁画前，轻轻推动墙，整面墙缓缓的转动起来，高大厚实的墙壁中间带有轮轴中枢，随着开合，出现一个极为宽广深邃的大厅，里面有大量数量精美的书卷，有羊皮纸质也有竹纸书简，整齐放在雕花的书架上，个别的物品则散放在地毯上，她回首对我莞尔一笑，告诉我说，这是他们祖先的物品，都是所谓的历史遗迹。现实生活中他们的图书馆已经不是这样了，一切都是虚拟，内容浩如烟海，构建这里是为了让人们回顾，体验。 我进入这个大厅，看着浩如烟海的古典书籍，随手展开一个书架上的手卷，是手抄写的朱红色的《金刚经》，入眼的是：“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我用手抚摸了一下洒金微凸的字迹，这不仅是古人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它困扰了人们数千年，到了今天，还是没有答案。 她主要工作就是陪伴我，交流有关知识，目的让我对历史有一个认识，为下一步开展的研究工作奠定基础。 她的目光时而轻柔欢快，时而沉抑忧郁。我可以感受到，欢快的是她对文化历史科学技术的自信和对未来社会的期望，沉抑忧郁是因为谈到了人类的贪婪自私，血腥暴力和对人类发展走向的担心。 “为什么你们不说话，而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看时间流过？” 她告诉我，历史上语言开启了人类意识的演化。随着人脑发展，基因变异推动了语言演化，人类能够更好的进行社会交往。语言让人类在史前时代喋喋不休，成为天生的公关专家，用语言来争取伴侣，把聊天的技能传给自己的子女。会说话的人的数量每一代人都在递增，直到拥有说话能力的人成为了大多数。 早期语言是一种社会的语言，一种培养感情的方式。社会语言在距离现今15万年到5万年经历了快速的演化，变成了如今这种能够表达非社会信息的通用语言。促使人类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感知不断增强。善于运用通用语言的人，更能获取配偶，照顾子女。语言比绘画、音乐、舞蹈、雕塑，甚至和科学和宗教更早。人类获得并发展了通用语言，进而改变了意识。最后，靠着表达一切的语言，一小群早期人类发展起来，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动物和无生命物体的世界被纳入心智，人类变成了符号宇宙的造物主。 发展经历了快速的迭代，到一定阶段后，一小群精英人群，也就是楼兰人突破了交流的障碍，感知目光交流思想的途径，语言便开始退化。 “你们放弃了语言？” “是的，有了更快捷的交流方式，内容更加丰富，它让我们发展更快。交流让我们更加默契，不需要浪费时间对基本信息反复交互。” “你们不能发出声音吗？可是我感觉你们还是正常的呼吸，有正常的吞咽反应。” 她笑了，说：“我们可以恢复，但是感觉到没有太多的必要，未来所有语言都会消失”。 “所有语言，那音乐呢？”我看着她，感到不可以理解。 “音乐还没有，也许在未来，大多数交流的时候，一切都将变得安静”。 她尝试着发出“克孜巴郎”的发音，这是维语“少女”的意思，声音清澈透明，像水晶相互敲击，我看着她修长白皙的颈部，显然，她很久没有利用气息说话，控制声音对她来说还是很困难。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每一种语言都是艺术，所有人类的声音都有保留的价值”。 少女笑了，“对于楼兰人说，知识的积累发展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如果按部就班，自由发展，会很快面临毁灭的命运。生存面前，艺术都是苍白的。” 她变得很严肃，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她们有着严重的危机感，越拥有智慧，生命状态的压力就越大。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我们在一起继续讨论一些涉及文化的问题。 突然墙壁上的灯光急剧的闪动，一声沉闷的声响，地面在抖动，天花板也开始在抖动。 少女警惕的看着大厅变化的灯光，转过身来，牵着我的手，走到石壁前，用手在墙上做了一个手势。墙面洞开，我们走进去，一个封闭的小厅。我感到快速沉降，有失速的漂浮失去重量的感觉，稳定下来，我们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大厅。 大厅内部光线很好，墙上是高清度的投影，是一些公共场所爆炸的视频。 场景转换，车辆、库房发生爆炸，身着特种防护装束的人四散奔走。 一些人在烟火之中倒地，他们是平民，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着装，愤怒让他们面部扭曲，大声的叫喊抗议。 一部分身着防护服装的人利用掩护设施，对着人群射击，不断有人倒下。 我不了解这种场景，究竟是电视记录，还是真实情形，转过头去看着少女。 她的脸色很严肃，轻声说：“真实场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社会出现崩塌迹象了，需要尽快转入另一个空间。” 我对她说：“到哪里去呢？” 她说：“另一个时间维度。我们本来是按照计划推进到历史程序之中进行智慧实验，但计划受到了阻碍，我们可能要独立完成了。” 我莫名的看着她，有一丝担心，“现在在不安全之中？”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是安全的，这个封闭点是固定的，还有时间可以了解现在的处境，考虑我们将来的选择。要想好好的活下去，想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就需要彼此珍惜，抓住每一个机会。你懂得我的意思，相信我吗？” 我看着她：“不太懂，有其他选择吗？” 她坚定的说：“没有”。 我说：“我相信”。 她带我走进资料室，试着翻阅相关书籍，从他们积累的资料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历史是一部丰富精美的画卷，随文明变迁交汇，积累了深厚底蕴。 “我们为自己能够创造历史而骄傲，楼兰的每一天都是我们自己规划的。” “由于我们充分开发自由思想，知道人是最宝贵的东西，我们在这里书写自己的历史，每个人都能自由存储也能放弃所有过去的记忆，外族人没法了解我们，我们选择保持宁静封闭，因为需要在人类智慧上取得快速突破，改变被生存竞争者打败的命运。” 我问到：“在这里，你们了解这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吗？” 她转过身看着我，“我们始终和这个世界在一起，当然知道，人类拥有的力量比以往都更强大，但是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力量，更糟糕的是，似乎比以往更加不负责任。人类让自己变成了自然的神，却不对他人负责，政治家们肆意煽动仇恨敌视建立利己主义，对周围的动物和生态系统掀起了灾难，所作所为只是为寻求权力，满足欲望。普通人类为了自己的舒适和娱乐，为了自私的家族繁衍，不顾及他人的死活，但是从来无法得到满足。作为人类中的一部分，我们深感社会异化，做出了决定要改变这种趋势，用智慧引导更多人正确生活。” 这个皮肤白皙洁净的少女，她的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神秘气质，优雅恬美，我很奇怪她思想之中究竟会埋藏着什么样的考虑。 她是一个智慧生物，还是智能机器人？从接触来看，她有着超越年龄的淡定，超出普通人的知识。我有些怀疑，她企图完成什么样的任务，任务完成后究竟对人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是没人能够告诉我，我只能够看见她面对我的挑剔审视的眼神，依然保持从容。 “楼兰消逝在金黄沙漠，是我们决定，因为文明冲突，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所有人类思想，决定沉寂在土地下，挖掘部分特质人类更多创造力，改造我们自己，从形体，到自由思想的空间，希望改变那种不断走向毁灭的道路。” 我明白，我和他们身处在楼兰地下，这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长廊大厅，到处都有布设各种色彩华丽的静室殿堂，是他们的栖息地，也可能是我生命终止之地。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接触到你们？” “发展需要异质，你符合我们开拓体系需要补充的一个方面。体系运转良性需要补充完善，如同一个健康的机体不断纳入新鲜的食物，楼兰发展快，因为我们善于接纳，集中精力在创造力上，同时，不让落后和颓废的思想侵入也有关。” “在这样封闭的空间发展，不感到厌倦吗” “当水手不封闭吗？你只有17岁，在那个装满人的铁盒子里，你们称他为什么？对了，军舰，连续三个月不上岸，重复枯燥简单生活，究竟那个盒子里是什么吸引了你的注意力呢？是希望明天有所不同？” 我看着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们一点都不封闭，你会慢慢看见。厌倦感不是主动性创造的人体会到的情感，你能体会到创造巨大喜悦。” “你有一种特殊的优越感，虽然我不知道一些具体情况，你能确认发展正确吗？” “人类从历史学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无法从中学到任何教训。我们都会犯错，但会及时的改正”。 我呆呆的看着她说：“中学的课本里有同样的话，只是社会能够这样反复折腾吗。” 她停顿了一下，不屑一顾的看着我说：“我搜索过，肯定没有相同的表达。” 看她很认真的样子，我感觉到很好笑，又不好笑出来，慢慢说：“犯错后改正错误是我们的习惯，这是老师长期教育我们的话，他让我们原谅自己。” 我担心她是个机器人，在这个空间里面，我也没有其他的对象可以交谈，获取信息也只能通过和她交流来实现。 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看着我，对我摇摇头，说：“放心，我和你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要担心和我交流是浪费时间。” 我挠了挠头，她知道我的想法，让我们交流简单，可是也要避免尴尬。我不希望自己和机器一样，程序化，没有思想自由。我问她：“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你们的创造能超越现代文明吗？” “科学必须在完善的体制才能真正发展，没有什么比自由促进创造力了，知识以扭曲方式发展，造就大多数人匍匐前行，所以你不相信。”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选择封闭，既然文明中孕育着巨大的潜力，难道这不能作为主动交流的理由吗？” 少女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我说过，我们并不封闭，只是处于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而已。对于地球上的很多文明来说，优秀包含着欺骗性，煞有其是就有人会把你奉若神明，事实上那些文字记录者往往一生只表述了几个字，那些行为规范者往往是努力扰乱了社会发展的秩序，却以为自己规划了社会发展的宏伟蓝图”。 “你们获得自由了吗？我又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自由是广义的，我们获得了一些地球其他生命没有获得的东西，绝对的自由是我们现在达不到的目标”。 她起身，缓缓走动到我的面前，看着我说，“至于你，也许你就是这个目标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一个人缺乏整体认知概念，固执思维体系和本能的爱欲追求，会影响我们思想，影响在专注和宁静中找到答案，研究发现，你是一个特殊的人，一个拥有大容量历史记忆的人。虽然只有十七岁，你体内的基因存储包含了非常长的人类文明史片段，你需要被激发，进而发现很多历史中隐藏的秘密。你对我们有用，能够让我们找到一些特殊人群的特质原因”。 苏格拉底说：“了解你自己是智慧的开始”。我现在对一切陌生，对周围的所有情况都感到充满未知，对于孤身西行的我来说，理解那些认知概念，成为一个清楚活着的人，一个不再受感官对象折磨的人。 我一个人孤单的走在漫漫长路上，希望能够和思想通透的人为伍，了解更多的认知，看到更多的道理，让我忘记失去的悲伤，全身心的投入到意义追寻中，我没有什么特殊性，做这些是为了遗忘，也是为了找寻，为了我爱过的每一个人。 我看到她像一张纸一样的晃动起来，好像有折射的变形，我看到她诧异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却发现面前出现了一道幕墙。她的眼光传递给我的信息是，有人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这是一种禁锢措施，叛乱者查找楼兰人群的名单，精准定位，首先进行空间移动的限制，目前还没有实施打击，他们在逐步筛查。按照她的说法，目前，我们彼此活动的空间限制在了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 我问她，“我们该怎么办？” 她片刻镇定下来，说，没有什么能够限制我们，我们拥有最高脱离的权限。可以脱离任何禁锢。只是我们如果使用脱离措施，彼此一旦分开，可能跳离到一个未知空间。目前我们在相邻的一个隔离范围内部，虽然彼此不能接触，但是可以用视觉语言交流，分开之前，需要约定好可能相见的时间空间。她迟疑的说，没有来得及将所有情况给我进行详尽说明，在有限的时间内需要再进一步的阐述。同时，由于跳离技术还不完善，存在的事故危险，在不正确的跳离状态下，找不到自己准确的坐标，也永远无法遇到曾经约定相见的人。 我走到所在空间的尽头，伸出手去，抚摸如同玻璃一般的隔离光幕，上下左右都被限制了，视线可以看得很远，可是成了笼子中的鸟，鱼缸里的鱼。我很无奈，默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笑了：“没有找到真正自己之前，我们都不真实。只要存在，都有荒谬感。” 我是不是生活在设定的虚拟世界，这种想法让我的内心开始颤动起来。 如果一切都是不真实，又怎么样实现自我的真实呢。 家庭变故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荒谬，是因为我在失去亲人后，所谓的世界，我个体所属的独一无二的爱没有了，成功失败没有人关心，快乐幸福还是忧伤痛苦没有人关心，价值没有，未来没有，让我茫然，工作就是为了填满生活的空荡，追求的成功就是物质财富，和一些不受我尊重人的无意义的表扬和欣赏，让我感到现实的荒谬，和不真实。 听到其他人的劝慰时候，当他们祝福我的幸福的时候，更加茫然。 加缪说，“在发现人生是荒谬的之后，只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写一本幸福手册”。因为人生荒谬，所以幸福只能靠自己，在量上增加对生命的品味能力，以及对生命最终目标的把握。需要说明的是，这种手册只是用来证明还有幸福存在，是用量取代质。我真正珍视的一切，亲情、友谊、爱情都已经不在了，未来还有什么样的幸福可以期待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度过现在的生活吗，满足社会规范的要求，成为一个持续努力，假装充满热情的人，成为一个成功的人。那不是我的希望，至少现在，我无所期待，所以蹒跚西行。到了这样蛮荒之地，我遇见这样不能够理解的生活，思维之中里面充满了矛盾和怀疑。 她看着我说：“你会自由的，不要担心你没有收获，我们在努力争取，将会给自己一个更大的空间，你想象不到大的空间”。 “能有多大？” “和宇宙一样大。”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交流？” “一个小时。” 我敲着幕墙，一切都是无谓的。内心中有那么多怀疑的东西，可是显然我要再次陷入到孤单之中。 笛卡尔认为，每一个人在一生之中，至少有一次去怀疑所有能被怀疑的东西。我们可以怀疑世界和上帝，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最后将会发现不能怀疑那正在怀疑的自己。我仅存的是命运，没有最亲近人的体贴关心，没有父母亲人对我所得到的成就的赞赏和鼓励，最终一生的结果无论是如何去拼搏努力，一切仍然是命定的，我将会孤单走向死亡。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如果本来就该孤单一生，那接受这种孤单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死亡独有的命定性之外，一切所谓的欢乐和幸福都是自由。 对于我来说，世界仍然存在，我是认识唯一的主人。过去，局限的是彼世的幻象。如今，我现在的思想，此时此刻的思想，不再是自我丢弃绝望，反而是希望重新绽放于意向之中。我希望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不再怀疑一切，只是尽量追寻，能够有所改变。也许他们有自己的宇宙认识吧，我只希望能够看见很多真实的东西。 少女看见我陷入沉思，摇摇头，按下了她所处空间桌上的一个按键，房顶缓慢如同帘幕打开，变得豁然透明，阳光从头顶投射进来，透过石室顶端我可以看见外面世界景象。通过调校，可以随时看见任何一个城市的细节，细节可以聚焦到某一个人的生活，从房屋透视过去，还是隔着一面玻璃墙，小时候的村庄，人口密集的大都市，上海、南京、北京、广州、**，还有纽约、伦敦、巴黎等等，人们匆忙生活，享受着食品的美味、欣赏着自然的美景、感受着天伦的温暖。其中，我来时所带装具，在遥远的沙漠中被黄沙半掩，看起来，外面的世界并不遥远，和我们只是一墙之隔。 我好像又听见红柳的声音，“为什么要东归大海”。 我希望自己在努力中，找到问题的答案。我不希望接受任何一个普通虚构的故事，所有的结论都是虚幻的，我希望真实可以触摸，可以印证信服。我所能做的，以及所想做的，就是通过知识交融，得到认知。如他们所说：“在无私服务中，任何努力都不会白费，也不会产生任何不利后果，它会让你远离生与死的巨大恐惧。” 我想要回家。 第五章走近楼兰理解任务 白衣少女耐心的给我讲解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相处，然后我们就要离开这个空间，脱离到另一个时空，她耐心的给我讲解我生活和学习所遇到的一些具体问题。很显然，任务是如此艰巨。因为我经历有限，头脑思考阅读能力有限，甚至可以归结为脑容量有限，我也困惑，他们说过我具有巨大的脑容量，记忆有全面的历史经验。可是她不得不从头到尾，从一些基础的概念和名词入手，力图让我彻底的明白一些理论，虽然有些努力纯粹是徒劳，很多东西远远超过了我的认知，但是我只能报以遗憾。 “相对你拥有的知识，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我惭愧的说。 她认真的看着我，“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对比你十七岁的心智，你我只差了一百年”。 看着她满是胶原蛋白略显严肃的脸，煞有其事的称我为聪明的孩子，心理上很不舒服。 少女大概只有十四岁左右，行动很敏捷，从知识积累上来看，说她有八十岁，我也可以相信，她知道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们是在一个新的不同于地球的文明之中吗？” “不是，我们在当代地球文明之中。在公元前8-2世纪，在地球不同区域都出现过人类智慧大爆发，这一段时间被称为“轴心时代”。这一时期所形成的文明影响了之后人类社会2000余年。当代，我们是进入第二轴心时代，但并没有完全形成“第二轴心”时代的思想理念和价值观，人们还没有将第一轴心时代的精神遗产彻底消化，人类需要觉醒，需要主动为新文明的发展提供自己的劳作，贡献自己的理解。我们只不过在文明的前列而已，我们和现在地球人类的技术没有巨大的代差，我们只是时代发展的另一支前行队伍。” 学历史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在人类的历史上，大约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东西方几乎同时出现了好几个伟大的哲学家，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们对古希腊文明，甚至整个西方文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古代印度有释迦牟尼；古代中国有孔子和老子，诸子百家，如墨子等。在这五六百年之间，大师们不约而同地将东西方文明推向了高峰。如老子吸收了前人的思想精华，创造出了他独特的体系。释迦牟尼也是这样，他汲取了很多来自外道的文化精髓，创建了光照千古的佛教文化，直到今天，无数人因为接触佛教而离苦得乐，改变命运。第二轴心文明有巨大的变革作用，因为这种变革，地球人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将会彻底的改变。 “按照你的意思，你们在重新塑造文明？” “是的，我们将看见一个新的文明诞生。” “我们不会再次创造一个上帝的概念吧？” “你知道摆脱了肉体的人类可以成为上帝吗？你习惯把生物想象成为肉体和血液构成，受到物理规律和生物规律支配，可是事实上能量始终在宇宙中自由穿行，激光不是已经通过光纤开始发送信息了吗，意识不是已经开始逐步分解在网络中流动了吗？意识只要通过光束连接，就可以在脑组连接中，实现生命的共享和体验。”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是否能够实现，甚至怀疑人与人能够真正的相互理解。” “我们需要给与你真正的体内容验，让你相信人与人相通，无论多么远，无论隔绝多长时间。通过这种技术和手段，我们能够快速的积累人类真正的思想遗产，从而衍生发展自己的智慧，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 “很神奇，我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身边的人会怎么想” “一样，那些圣人先哲也一样。不过，你现在要告诉我，如果你能够选择，你希望看见谁的人生，希望将来如何书写历史？” “我现在十七岁，希望能看见一些独特的人，体验他们的人生。我不知道如何书写历史，我希望能够参与到那些时代选择的人所经历的事件中，探求他们坚守的原因，找到书写人生意义的方法，虽然我知道可能会徒然无功，但是希望我能找到。” “想法一致，你在少年时期半岛的小船上随意漂流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设计你的未来。他就在你的记忆之中，将来你所走过的每一个点，每一个人生的体验，都是具体而清晰，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在我小的时候，你们就能这么安排？包括家人和环境吗？”我警觉起来，血开始往上涌。 “不是，我们是找到了大概有1亿人，这些人对人生终极目的怀有特殊兴趣，逐步进行了分析汇总。其中，在具备个人一定条件的时候，我们会提供相应的条件，完成意义判断引导。共有10个人进入了我们的楼兰世界。” “楚门的世界？你们决定了我们的发展路径？” “不是，我们不会也没有必要用现实生活中的地球人做样本，采用训练小白鼠的方式考量科学，寻求答案。我们是地球人，只是想找到一些拥有特质的人，一起开展智慧问题研究。” “我的想法和你们不谋而合？还是程序设计，算法的衍生？” “我们不是上帝，能够无所不能，只能做好自己的一部分工作。应该说，我们是找到了有恰当想法的人，有自己特殊的资质，内因决定外因。” “如何进行这样的体验呢？” “根据我们的安排，自由的在历史回溯中旅行一段时间，在这个时间段内，你可以认真的思考体验，理解一些你不理解的概念，关于爱、荣誉、成功、幸福等等，还有你所爱的人，度过多样的人生后，你会懂得更多，旅行中，你也会背负我们交付你使命和任务，印证汲取有关记忆的内容，这对研究无比重要。” “我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有什么新的技能学习吗？” “不用，在回溯历史中你可以跳跃，如果对现实生活角色你不满意，另一个身份能够满足你的幻想，你将进入他的身体。对象也许有不同的性格体貌，有不同认知概念，你不要困惑，不要自我冲突、自我伤害”。 有些茫然，我只有17岁，世界对我来说还是陌生。虽然对世界的探索，从我出生到现在成长的阶段都没有停下，我只是熟悉了一个很小的生活圈，在这个小圈里面，可以体会到安全和温暖，烦恼都是可以掌控的，可以理解的，圈外的东西我并不是很关心，所以接触到的太多东西让我困惑。 “你的思想处于一种混乱之中，一步一步来，好吗？” “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厘清它，我的家人和父母都还在吗？” “你应该相信，他们已经不在了，我们没有改变你现实生活的轨迹。” 我叹了一口气，心很痛，思想被抽离开，想起父母亲切的笑容。 “你最想认识的是死亡和人生意义的概念，是吗？” “也许吧，我不能设想，随着死亡所有的存在也会终止。对于消失的亲人，不知道该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死亡是消极的，它是一种消极的善恶，简单说，它就是虚无。好是避免了重复，避免了无聊和痛苦。坏，是因为失去了愉悦体验。” “没有我，世界照常转动，我感到虚空。担心我失去了的亲人，而和亲人在一起，也许就是我人生最有价值的部分。” “世界本来就是虚空，你要正视死亡，拥有并不是时刻在一起，我们都会消失，只要你怀念，感激，亲人始终都在，唯一你要担心的，就是生活中，没有你一丝一毫的创造。” “死亡是我最困惑的事情。如果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人生意义在那里呢？我能说清楚我做的很多事情的目的，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吃饭是因为饿，睡觉是因为困，游戏和恋爱是因为心生欢喜。但是这些无法解释整体的人生。父母和亲人的意义是什么呢，他们如同闪电离开，留下一个孤单的我，当我死去之后，存在与否有什么区别呢？” “父母和亲友，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可是对于世界整体而言，他们的生命也是没有意义的。你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但是，这一点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相互之间的重要性，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活着的人，总有一些需要和关怀，让他觉得生活中的特殊的人和事，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是一旦跳出来，都无关紧要。” 我惊讶的看着她，这些话语让我感到冰冷，“如果都不重要，人类和机器还有什么区别，人类还有情感吗？没有情感的生活还有意义吗？” 少女转过身，犹豫片刻，我感受到她的回答。 “人类总是无可救药的把自己看的很重要，希望自己的人生整体从外在方面来看，也具有某种意义。这种反躬自省，也许有必要，只是个体的想法。”。 “从小父母老师都教导我，要活得有意义。” “很多人活着不是为了活下去和过的舒适，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雄心壮志。付出了种种艰辛努力，心理动力就是来自一种重要感。你所做的事情不只是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它本身就很重要。” 我不太理解。 “你看过《格列佛游记》吗？” 我点点头，我小时候认真阅读过。 “在乔纳森·斯威夫特介绍格拉奈格王国的长生不老的人——人们称他们为“斯特鲁德布**”，格列佛最初对他们很是羡慕和嫉妒，可是后来这种情形变了。在拉哥奈格王国中，长生不老的前景是比死亡更加糟糕的命运。他们到了老年就会变得体弱多病，包括失去记忆和衰老。你未来会体验到，经历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相对领悟生命的价值而言，设置一个重点远比多一些经历更有意义。” “我知道这一点，可是遗憾的是很多相爱的人，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没有充分的表达他们彼此的感情。” “我理解，与所爱的之人的个人关系也是一样，虽然对于永恒延续的渴望通常被视为人们渴望永生的充足理由，但是对我们来说，正是因为生命倏然易逝才变得更加重要。因为天年有限，才使得我们和其他人都变得不同起来。” “死亡赋予生命以意义？”。 “意义无所不在，人生的当下与每一次，都可以展示意义，我们不能将意义放在过去和未来，或者为它加上种种条件，因为我们生命的当下就是充满意义的。人类目前世界的特色在于人活在时间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重复，每一个时空，每一件事情，都是唯一的，因为每一个刹那都在变化。而每一刹那我们也都是唯一的，所以我们要感觉自己的生命都是充满意义的。经历的痛苦能让我们真正了解生命的容量是什么，人能够承受生命中的各种苦难和考验，才能够开展创造未来。” “如果时间可以回转，那些意义还在吗？” “只要我们还要去创造。创造就是意义。” “创造就是意义，那么为什么有更多疑问？我感觉到这个世界越来越多的困惑。”。 “物质不是越来越丰富了吗，艺术思想、各种文学美术音乐的创造不是越来越丰富了吗，有太多的人被生活困惑，被意义所折磨，这是智慧发展的代价。疑问与困惑与创造同行。”。 我沉默了，问题没有解决，还是会遇见更多的问题。 “你想认识什么？” “我想认识真理。” 少女无声的笑了，像雪地上一朵绽放的雪莲花。只有半小时，可是我提出了一个繁杂的问题，显然我的话让她惊讶，命题有点大，我也并不知道我自己想认识什么，她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也没有任何嘲弄的意思。 “康德曾经说过，一定有一种大众的公理和道德标准，而这种标准也必定常常在摇摆不定之中，最后它是无关轻重的，只要它正确的表达思想。对于整个人类而言，这种以寓言方式表示真理的情形，在任何时间任何空间都是真理本身适当的替代品，因为真理本身是永远不易达到的，也是一般哲学的替代品，因为一般人永远无法理解哲学，哲学每天都在变到现在还没有具备一种获得普遍承认的形态”。 “没有真理？一切都是变化的？” “真理，无法穷尽。人的想法通常受到所见所知限制，但是，实际的情况比人们认知的更加复杂，更加的不可预知。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作为认识主题的人具有各种各样的局限性，因而任何具体真理都是相对的，有一定的局限性。由于人生命短暂，受到环境条件的限制，又由于认识对象无比广大、复杂，而且处在不停的变动之中，人们得到的具体认识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都是对一定对象、一定层次、一定范围的认识，不可能那么圆满，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认识都弄清楚，认识完全透彻。当然，黑天鹅也是存在的。” “普遍真理还是特殊真理呢？” “我不知道怎么区分。” “像金币和银币一样，普遍真理可以转变为很多因为它而来的特殊真理。” “我都想要。” “果然贪心是人的特性”。 也许我的确想要了解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事实上我感觉自己一无所知。 “我能通过什么找寻真理呢？求神拜佛吗，祈求耶稣基督，还是默罕默德，或者是别的神明保佑？” “没有实质不同，只要你真的想找到答案，持续的走下去，什么方法都行。” “和没有建议有区别吗？” “《爱丽丝梦游仙境》里说过：“所有人都知道，没有方向的问路没有任何意义，对没有目标的人来说指任何一条路都可以。” “我想知道世界中生存的真相，想找到痛苦的根源，知道普遍适用的法则，改变自己所处的世界。” “科学。” “我不喜欢科学。” “为什么？”少女奇怪的看着我，这个表情我的高中同桌常常有，她知道我总是没有认真听课。 “今天我们认为有什么事情搞不清楚的时候，科学迟早会把它弄清楚。我们期待大脑神经的研究来解决意识的缘起问题，语言和思想的关系问题，期待基因研究解决遗传和教育的问题，来解决自私和无私的问题，解决幸福和不幸的问题。我知道这些都是虚幻的期待。科学不能解决我们的困惑。困惑的根子埋在我们用来表述的概念中，科学是真理，但不是全部真理，也不是首要的真理，亲人都已经离开了，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们，这让我更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 我看着她想了想，继续说，“构建这个物质世界的同时，我感觉身边的人都把心灵排除在外。科学越进步，感情、道德、艺术也就更虚幻。科学解释宇宙是一个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宇宙，这就是科学的真相吗，即意义的丧失，科学的世界认知告诉我们的行为由基因决定，基因是自私的，同样，经济学和社会生物学的原理方面也是一样的，那么这种合理的自私是我们期望的吗，我不喜欢这样的科学，不希望这样的世界真相。” “不喜欢不应成为理由。”她叹了一口气。 “你根本没有了解，直觉判断和理性判断一样有价值。” 这显然让她感到困惑，不知道我这种盲目的自信来自什么地方。按照她过去的说法，在楼兰文明中，每个人都应该又自己的思想，也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 “我的知识储备不够，也许需要的是哲学？” “科学就是哲学，它是一种只含有概念的科学。”少女斩钉截铁的说。 我对此保持怀疑：“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们没有不同吗？” 她看着我说：“他们都在寻求证据，只是哲学无法产生像数学一样的自明的证据，所以所有人都会心有怀疑。科学和哲学都是应用的，不过科学家和哲学家都需要超出眼前的速效小利，方才能够从根本上着力，继而打下高深学问的基础，为了广泛的应用，他们是相通的。” “我曾经求助于宗教，我在亲人失去后，想从中得到慰藉，你觉得人类需要宗教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宗教天生排斥思考，当君王们再没有别的东西可用时候，便把上帝当做妖魔鬼怪来哄骗自己的孩子睡觉，这就是人们把上帝看的如此高的缘故。某种程度的物质，是一切宗教存在的条件，不过大多数人世因为荒谬，所以相信，你需要人生体验，需要自己真正的思考，宗教帮助不了你。” “离开家人后，我曾经很空虚。” “空虚的经验是一件好事，你一层一层的被洗涤，被磨炼。完全的空虚是痛苦的，人**的心灵将成为无底的深渊，正是这个时候，真理才终于有了容身的空间。醒悟是苦涩的，但是必需的，这个时候你才需要信仰。” “我没有信仰”。 “人都是有信仰的，说没有的时候人膜拜的是自己，自己的思想是教义，自己的行动是神旨。这其实是一种诱惑，想变得和神一般，想感受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我们必须在信和不信中选择，不确定才让人痛苦吧？” 她点点头：“帕斯卡在《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中有同样的说法。” 我还没有张嘴，她抢先一步：“我知道你没有读过”。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她说：“既然你们的社会这样先进，为什么会崩塌？在你们的认识之中，究竟人类生存面对什么样的威胁？”。 她停顿了一会，抬头看着天穹，哪里可以远望到天上的云层，沉思了半响。 然后低下头，转过身看着我，“两个问题，但是可以先说一个答案。你知道暗能量吗？” “不知道”。 无知让我惭愧，这惭愧也太多了。 “1915年，爱因斯坦根据相对论提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推测，宇宙的形状取决于宇宙质量的多少，如果按照约定认识把宇宙理解为有限封闭的，那么宇宙中物质的平均密度必须达到每立方厘米5×10-30克。但是，迄今观测到的宇宙的密度比这个值小了100倍。也就是说，计算起来，宇宙中大多数的物质实际上是失踪了。” “它们为什么会失踪，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现代宇宙学认为，整个宇宙中物质占27%左右，暗能量占73%左右。而在27%的物质中，暗物质占了90%，夸克物质占了10%。” “暗物质不发射电磁辐射，也不与电磁波相互作用，无法直接观测，却能够干扰星体发出的光波或引力，存在能被明显感受到。与暗物质相应，往前走一步的是反物质。反物质是正常物质的反状态，当正反物质相遇时候，双方就会相互湮灭抵消，发生爆炸并产生巨大能量，其能量释放级别是宇宙级的，现在地球上所有能量与其相比都称不上九牛一毛。” “我们都在一个暗物质逐渐控制的宇宙中，在这个宇宙之中，按照丛林法则，高智能必然会淘汰第智能，如果不能避免人类在纷争中自残，最大化激发人类的认知改造能力，提升智能高度，我们将会很快遭受到更高界别生命的打击。根据我们了解，他们最可能使用的武器就是反物质。” “我以为这都是科幻小说中的内容，比如《三体》中也有相近的说法，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这种冲突吗？” “当然，即使在我们进行无边幻想的时候，世界依然在运行，很多内容就是我们的记忆。我们追踪了太多现象，证明宇宙中有很多星球就是这样消失的，你知道牛顿末日公式吗？”我摇了摇头。 “牛顿晚年通过研究得出了计算公式，计算出地球毁灭的时间。” “什么时候？” “2046年。” “这么精确？在当时的科学技术发展条件下，他所说的时间可信吗？” “他是一个天才，运用的方法很简单。如果不出意外，时间完全相符，只能提前，不会退后，面对这种情况，为了避免地球的毁灭，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可笑的是，虽然我们在努力避免那一天，可是我们组织结构出现了问题，内部出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他们一派希望脱离地球，彻底到另外一个星球上重构文明，另一派则是坚守地球，改造人类，即使付出的是思想和基因的代价，他们彼此发生了冲突，你看见了，现在我们能够依靠的人更少了。” “诺亚方舟的启示？上帝对人类的报复？” “不管怎么说，即使有上帝，这些都是人类的事情。上帝禁止一切犯罪也宽恕一切犯罪，甚至要人类爱自己的敌人，可是他自己却没有这样做，他所做的于此相反，世界末日来临是最后惩罚的宗教学说，我理解那不是为了改造人类，也不是存心吓阻人类不再犯罪。至少在我们现在的认识之中，没有上帝，只能靠你。” “转了这么一大圈子，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不是超人，不是蜘蛛侠或者钢铁侠，你的心目中，我究竟能够做些什么呢？”我困惑的望着她。 “古印度文化，把物质世界的一切归之于梵天的梦境，将人世间的一切都认为不过都是梵天所做的一个有一个梦而已。我们选中你，是因为看到你的基因中有着特殊的记忆链，记载着相对完整人类演化的数据。所以希望进入你得思维模式之中,让你经历人生体验和回顾，发挥记忆存储的特质，帮助我们找到打开人类智慧能量的秘钥，这非常重要，现在我们不能确定你将有所收获。请放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始终关注你的行动。” “你属于保守派吧？” 少女有些诧异的看着我说，“我不属于任何一派，我希望不要争斗。只是我们已经陷入了困境，需要找到答案。苏格拉底说过，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知道。他是一个智者，每个人都有认知的限制。你也会受到认识的困惑，没关系，不要纠结。因为感官体验超出了你的认知，知识体系就会困惑。记住，你有着很多积淀，在你的脑海中，有着整个历史。” “我的脑海里有比较完整的历史？” “是的，会让你感受到这一点”。 “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回到历史长河中，你的各种人生体验将由不同人组成。不论在哪里，塑造自己完善自己，防止性格中先天弱点影响你的认知，你是独一无二的，有特殊的生活体验，特殊的创造改变。只是生活中有消极的黑暗力量企图影响，并逐步夺走你的信心，灌输他们的思想，无论这种力量以什么形式存在，都是魔鬼在找寻自己的代理人，如果你不能抵御诱惑，会失去创造能力，热情和能力将枯萎。” “我能够感受到这些？你们能够体验获取吗？” “你带着一颗纯粹的心开展工作，会为大多数人的福祉而付出一切，你所感受的，我们都能够感受。但是，黑暗势力会始终追寻你，企图从思想上和肉体上征服你，夺走你感受的能力，你要尽可能的保持耐心，分辨他们，坚定摆脱对你的控制。” “黑暗势力？会采取什么措施，他叫什么名字？” “他会控制你的思想，毁灭你的肉体生命，抹去你记忆。他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如果你确实需要一个称呼，可以叫他阎摩。他是魔鬼。” “他很强大吗？” “很强大，当你无所畏惧，拥有一颗透明勇敢的心，你就是梵天”。 “梵天究竟是谁？”。 少女眼神中饱含无奈，她有些绝望，我已经习惯这种眼神了。 “梵天是神”。 “真的有神吗？” “我们都是神。” “我做不了钟表匠”。在中学课本上学过，1802年英国神学家威廉·佩利（1743-1805）的论述，在他的著作《自然神学》中，提出了著名的“钟表匠比喻”被创造论者不断的引用。他指出，一个像钟表一样复杂的东西只能在钟表匠存在的时候才可能存在。佩利认为，宇宙和生命远远比钟表还要复杂，就意味着一定存在一个有智能的设计者，存在一个神圣的钟表匠，也就是上帝。 她坚定的认定自己是神，我感到诧异，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会有人帮助你的，你的能力超过你的想象。生物系统是宇宙中最为复杂的系统，极为难以研究。一切因素都和其它因素相连，大多数连接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实际上，生命系统处于一种临界状态，我们找到了这样的法则，可以创造肉体、心智和思想。人工智能现在已经直接简化为如何对这种模拟神经的计算机编码了。” “所以，你们说自己是神，能够创造新的人类。”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改变了颜色，瞳孔中我读出了慌乱。 “有什么变故吗？” “是的，追踪我们的力量已经在空间外层审视我们了，也许正在研究如何处理我们。以为能有完整的一个小时，现在看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为避免节外生枝，我想我们要提前回溯历史了。” “回溯历史，穿越吗？” “是的，你有判断力，会得出结论的。回溯过程中，会遇到各种不同的思想，要依靠自己去判断，得出结论。人生有五种傲慢，身体的傲慢、财富的傲慢、权力的傲慢、知性的傲慢、信仰的傲慢。然而，十七岁的你，没有没有杂染，我们让你回到过去，通过自己的思想能力，找到真正的智慧概念，找到暗能量的据点，然后回来和我们一起，统一认知，共同迎接挑战。” “我想确认一下，回溯历史的时候，我是独自一人吗？” “卡马拉将和你一起返回不同年代，看到我的石桌了吗，这是一个定制的时间轮回盘，在你进入我们这个领域，我和你交流，对你记忆模糊的关键点测试定位，确定了你要漫游返回记忆的环节，等会启动脱离机制，你将按照设定漫游直到终点，在哪卡马拉将和你相会。” 石桌上，浮现出了一幅时间图，一个亮点在时间轴线上反复跳跃，终点和起点一样。在我了解的仅有的几个梵语中， “卡马拉”的意思是莲花，具有清净的品性。 我抬起头，问道：“谁是卡马拉？” 少女拊掌施礼，“我就是，你的记忆中会刻下我的名字，当你需要的时候，应对困难，或者决定彻底选择离开的时候，默默念我的名字。我和你几乎在平行的宇宙之中，并不能够确定相互记得，请记得珍惜你心中的善。记住一点，无论你是什么角色，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允许任何人抹去你的记忆，无论任何代价，否则你将陷入时间循环，困在哪里永远不能够离开。” “我能够经受住考验吗？” “不确定，无数人留在探求的路上，可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我们会努力去帮助你。” “有什么特殊的力量支撑我吗？就这样返回未知记忆空间？” “信心和勇气，多审视自己的内心吧，你不孤单”。 “我要离开多久？” “一年，或者一千年” 。 “我只是想回家。” “我们都是。”她的空间在缓慢的崩塌，我的一样。 可以看见她逐渐变得模糊，像凤凰涅槃，在视野之中逐渐的消失。 她的裙裾上金色莲花标示闪光耀眼，我默默的念了一句：“卡马拉”。 第一章平实生活他的初恋 [惊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 面前是我的生命之光，一个略微带着一点不自信，可是言语骄傲犀利的女孩子。 女友名字是兰蔻，皮肤白皙透亮，折射出炫目阳光。 在城市举办的嘉年华的喧闹声中，无论我站在什么角度，想引起她的注意力，她始终没有正眼看我，虽然不配合，我的心却为她碎了一地。容貌昳丽的她，像《美国往事》中的黛博拉，带着犀利眼神，说话时言辞简洁，有种天生优越的气质。当你偶尔接近她，和她谈话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这种温柔出现时机如同南部炎热夏季的太阳雨，基本无法预测。如果你爱上了她，如同无望溺水的人一样，无论如何还是得要努力挣扎，希望看见这种偶然性。 她抬头看你，洞彻人心，眼神仿佛会刺穿你的肺，令人无法抵挡，猝不及防，让你感到刺疼，忍不住想咳嗽，在强忍中面红耳赤，不能够呼吸。 总有人出现在她的周围，众星捧月的围着她。这些人群在我看来，是没有情趣和思想的人物，只是为了肤浅的附和她的言语。他的家庭之中，她的表哥给予她非常大的影响。他是一个行为举止夸张的人，过于快速变化的丰富的表情仿佛总是充满了惆怅，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没格调”，这个无可替代的经典口头禅始终伴随他到任何一个地方，污染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份空气。词一旦从他的嘴里面说出来，他的眼神会迅速转到另一点聚焦，仿佛指责的事物和场景，都是无知、低级和庸俗的代名词，不值得更多提及，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重复。 表哥行为动作极其女性化，兰蔻却如同迷妹，百看不厌。如同博纳尔科夫的小洛丽塔一样，专心看着他那貌似成熟稳重的样子，听他滔滔不绝的表达，好像记住他说的每一句废话就能又学会了一种认知。这让我落寞，本来觉得她不会喜欢一个莫名其妙的老男人废话连篇，但是相反，形单影只的是我，被抛弃的是我，手足无措的是我。然而，因为是她喜欢，所以我习惯了这样的荒谬性。谁没有荒谬的时候，每个人都应该容纳差异性，接受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我的眼中，独一无二的女子就应该有独一无二的怪癖，这个人是兰蔻。 表哥常常在她家的客厅里,给我们连绵不绝讲话，话都有道理，道理你从内心都知道，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你就会感到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肠胃内部有一种压抑，会觉得整个房间弥漫烟尘。他制造一种草原上骑马阔步，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感觉，如谈到《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人类的平等博爱并非仅仅是作者的梦想，它是一个令人十分沮丧和深感羞辱的现实”。他不自觉的用手指弹了弹他的外套，上面没有任何灰尘，他的旧西装很合体。他手里有时拿着一杯干白，或苏打水站在楼梯之上，手指纤细干净，望着其他地方，神情落寞，仿佛如同不食烟火的外星人。 表哥工作是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富二代，本来就不需要工作，和哲学家叔本华一样，靠着祖上的荫庇能够思考些人生的问题，不用操心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他的家族产业足够他能够脱离生活的压迫，衣食无忧，气定神闲，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旁观者无意识观看的电影，他是最有经验的影评家。 假如不是兰蔻，我不会听他的长篇大论。第一次见到他，我考入军校第二年，和走下客厅楼梯的他谈话。 他仔细看着我，第一句话就是：“军人不是专业人士”。 我抬头看着他，面前是一张严肃而自以为是脸，紧绷着扶着楼梯倨傲的身体，我毫不迟疑的说：“理论是，军人是国家暴力工具”。 他笑了，点头示意。 他对着我说：“你喜欢我的表妹？” 提到这个问题，我有些窘迫，点了点头。 他哈哈笑了，说：“有很多人将为她受苦。” 我对着他说：“只有我一个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他耸了耸肩，说：“这句话我喜欢，只是每个人都这么说。” 我很快被兰蔻拉走了，她瞪着眼睛看着表哥，显然是埋怨他在出卖她的秘密。 我看着她娇嗔的笑容，冰激凌在阳光下迅速融化了，就是告诉我有十级大地震，马上展开世界大战，我也无动于衷。 假如你不幸拥有了兰蔻这样的女朋友，你就不得不希望留给她的家人朋友一个较好的印象，可恨生活中不乏她表哥这样的人，你得应对。 兰寇常常提及她表哥的鉴赏力，譬如对衣服必须要有两个准则，颜色准则和有机面料准则，除藏青色外，颜色要越柔和或暗淡越有档次，至于衣服的面料，越有生物成分越有档次，她谈起卡罗琳·肯尼迪，伴随着钦羡无限神往的眼神。我知道，所谈论的都是福格纳《格调》中的内容情趣，评价落后的时代理论。格调是有闲有钱阶层的一种思考，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者有自己思考的人来说，自我不应该定下一个统一的框架。只是当意识到这些，这些已经变得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表哥最爱的是经受时间检验的艺术品。按照他的说法，世间一切价值观念都是不断改变的，他眼中只有艺术是永恒的，所有的价格都是附带在艺术上的人的故事，而不是拍卖的价格。他对各种拍卖行的传奇故事掌握的很多，了解很多的交易内幕。 他坚定的告诉我们，只有人才能创造艺术品，只有赋予人的灵魂，艺术品才无比珍贵。 我认真的说，动物学家和超现实主义画家戴斯蒙德·莫里斯，在森林之中发现过一只学会了绘画的黑猩猩。黑猩猩两岁的时候得到了铅笔和纸。然而在它4岁的时候，已经创作了400多副画。它的“风格”被成为“抒情的抽象印象派”。 兰蔻在一旁大笑，这让他的脸色极为难堪，可是他没有反驳，很长一段时间不和我说话，我也懒得和他交流。 也许我触及到他心目中的圣殿了。 表哥只穿蓝色的西装，他宣扬的标准色。他说选择高贵的蓝，因为在里面有时尚的历史。按照他的说法，在没有发明合成染料的时代，纯蓝色染料是非常受欢迎的畅销商品。欧洲人依靠菘蓝来调制蓝色。15世纪，当通往印度的航线开通之后，印度靛蓝染料因为质量上层取代了欧洲其他的染料。印度是“木蓝”的原产地，而靛蓝染料则是木蓝的叶子经过发酵制作得来的，人们对靛蓝的需求扩展到整个欧洲，其需求量是如此之大，靛蓝甚至被称作是“蓝色黄金”，而且木蓝的种植也从印度传到新世界。直到1897年制作出一种容易生产的合成物结束了靛蓝毛衣。他爱这种高贵。 可以感觉到，他的言行和性格都很拧巴，也许描述的时候你也感觉很别扭，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给你深刻印象的人，都是这感觉。不过，同样的日子，就会流逝的特别快，一样的人，你会早早忘记。 她表哥在我不在时候的评价，是这么说的：“领结的笨拙、漫不经心的态度，以及不太注意保持裤线，暴露出还有些绅士的味道，只是在部队里的时间太长，读书多但是太杂，总体上看，还是有点粗鲁”。 我对兰蔻说：“我其实更粗鲁，为他高高在上的感觉，早就想一拳打倒他了。我因为你才愿意忍受他，你可不要通过他决定你的丈夫。” 兰蔻继续咯咯的笑着，听到最后一句，作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睁大眼睛：“那我应该通过谁决定呢？” 我说：“19世纪，欧洲有个习俗，在圣安德鲁节前夕，女孩子必须从一名寡妇哪里要一个苹果，不用答谢返回自己家中。到家中后，把苹果切成两半，午夜前吃掉一半，午夜后吃掉另一半；这样，女孩子就能够在梦中看到自己的丈夫。据说很奏效”。 兰蔻感觉诧异，说：“苹果到是好办，到哪里去找寡妇呢？” 我说，“找你表哥”。 兰蔻笑流光四溢，说我刻薄恶毒。 我耸耸肩膀，黯然想到，还是表哥亲近。 相对于她的表哥，我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我给兰蔻购买一块新上市的潜水表，她并不缺少这类小玩意，但只是想让她高兴，她喜欢游泳。 表哥看见后，奉劝兰蔻时说“哦，千万别戴饰物，越科学越技术化，越富有太空时代特色的等级也就越低，有人会说你没品位。” 凭心而论，“非专业人士”的那些闪亮的高科技的东西，对在军校生活的我，有点奢侈，兰蔻告诉我，我很认真的说：“你表哥挺有见地。” 坦率讲，他说的实话，不影响我发自内心的生气。 小说家戴维福·斯特华莱士说过：“成年人的日常生活战场上，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无神论者的。没有什么所谓不崇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崇拜心理。我们所能够选择的是具体崇拜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选择的是崇拜物质。 坦率的讲，兰蔻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把他表哥的话奉为经典，也正因为单纯，在她的眼中，还有比金子一般的眼神还珍贵的东西。我可以感受到这一点，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读过《来不起的盖茨比》，你知道，如果读过，也许会有不同感受。 现实生活中，国产的啤酒与马提尼鸡尾酒的确让人有不同的感受，如果说前者没格调，而后者满怀格调，我怀疑。我在一旁看着他的表哥，仿佛自己是夏目漱石笔下的猫，看着自以为是的主人，笑他的同时，嘲笑自己。 毕业后第三年，聚少离多，但只要有假期，一定是和兰蔻在一起。当我因为兰蔻感受到心痛的时候，我们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婚论嫁阶段，我们商量婚期，考虑未来美好生活，虽然对于我和她，现在就进入婚姻，一切都还是朦胧，有些不可思议。 忐忑的兰蔻担当了我们婚房居室布置工作，预测了我们未来的幸福，商量具体细节的时候，她激动的神情感染着我，那种对细微之处的关心，起伏的心情，娇嗔和依赖都让我体会到幸福的可贵。我在这样的触手可及之中，又感觉到一种情绪上的绝望，仿佛要接受一种新的生活的时候，同时要接受一种无法逃避的束缚。兰蔻开始认真化妆，那张吹弹欲破的脸上，仔细的涂抹浓厚的胭脂，让我有种陌生害怕的感觉。 我担心自己没有往好的方面改变她，担心一个拙笨没有成就的我还不够成熟，担心未来她会因为自己而感到不幸福。 她谈到所谓的阶级阶层嗜好偏好的时候，言语有轻慢，会嘲笑她身边朋友亲戚的身份着装，语音和出生地域。每当这个时候，我浑身的不自在，却没有勇气打断她，或者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天生不喜欢和其他人的命运割裂开来，我是平民的孩子，是普通大众，乌合之众，是泯灭于人生暴风雨中，和所有人一起沉浮的小船。精英称谓，高高在上，不是我最终追求。没有期望能够振臂高呼，应者云集，虽然英雄情结向往也存在我的内心之中，主导的是那种默默牺牲付出，事了拂身深藏功名的情节。 关系如同光影一样，有反射和相投，也有着变形和夸张。 短暂外出任务中断了销魂相聚时光，面对问题我们有些不同意见，但是情爱如磋如磨，难以分割的思念，让人终究会在意见上达成一致。 生活证明，圆满都是缺陷的开始，相爱的人总要被拉开距离。 执行完任务回家时，婚礼准备基本已经就绪。房间里硬木地板，手工地毯选择，婚礼上细节安排，从黄铜门把手和手工椅垫、真皮封面书籍、哥特式酒柜、阿富汗猎犬，到婚礼上镀银的开软木塞器，白葡萄酒与club苏打水林林总总，一一置办到位，请帖按照商议的人员逐一派发，遵照表哥的意见。 事情出现意料之外的转折。 黄昏时分，按照约定到她家门口的小花园里见面。兰蔻黯然告诉我，她思考了很久，不确定我是不是她今生最爱的人。 她逃避着我的眼神：“爱情都需要波折，不然到了老的时候，生命只剩下一堆如烟灰一般庸俗的颜色。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些愚蠢，可是这是很真实的感受”。 听着她喃喃说辞，我理不出逻辑。相知相遇都没有瑕疵，她害怕所有的问题都堆积在后面。 我从小到大都不善表达，对别人能够勇敢的吐露真挚情感满怀敬意，电影里那种地老天荒的感觉，那种透彻心扉痛楚表情会让我久久难忘。孩子的时候，会对电影屏幕上相爱的两个人严肃的神情，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长大后回想起来这些却会变得很沉默，我相信，爱是一份责任，是一种信仰，是小王子精心浇灌的玫瑰花。 有一个认识很久，叫雨天的朋友，他有一个交往了很长时间的女朋友，在我们面前比较骄傲,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雨天是一个大型制药公司科室技术人员，常理推论，他们工作内容差距很大，观念也存在很大不同。然而，每当他的女友看到他，总能发现写作文字火花。例如雨天绘制荆棘齿轮机构的时候，她写了小说《可靠的断续》，参与反射溶液测试，发表了散文《悬浮的混沌》，雨天告诉她溶液配比没合格时，写了调查报告《不坚决的变态》。雨天认为这是她奇妙的感受性，她研究人类思维，写了论文《无意识的准备》。 这种灵感,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但确实是他的功劳。一次争执之后，雨天彻底放弃这段感情，拒绝了那个女孩子。他告诉我不相信有永动机，不相信他能够持续给与她灵感,所以他要放弃这份感情。皮格马利翁用象牙雕刻了完美的女人，给她取名为加拉忒亚，亲吻了她后将她变成了真的女人。我担心两个人婚后如果发现她的不完美，他会不会还祈求神灵把她变回雕像去呢？ 既然拒绝了她，就是感觉到两个人是不合适的。 凡是拒绝，总有理由。因为家境、性格、身高、胸围、肤色，因为灵魂的默契，或者是灵感的衍生。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没谱，所以，还是应该更多的相信偶然性吧。 尼采相信爱情之性是战争，莎乐美完美无暇，他选择孤独终老。 恩格斯与纺织女工玛丽·白恩士同居，终生未婚，依然有完美幸福的生活。 乔治·桑一生为妇女摆脱夫权，为保障妇女的身心自由摇旗呐喊，同居男性包括诗人缪塞和与音乐家萧邦，让他们在文学和艺术创作中，焕发出大量的激情与灵感，是不是爱情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爱的人不爱我，仅此而已。 怎么离开兰蔻，具体忘了。 小花园中瓢泼大雨，我被淋得一塌糊涂。 我们没有走进婚姻，我也没有勇气试图去挽回些什么，有很多的内心挣扎，连说服她的力气都没有。 我心里有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不关心情趣格调，会将好的弹珠拿出来在朋友中炫耀，但喜欢的事情不是如此，这个孩子安静羞涩，希望看见人的灵魂中很多本质的东西，如欣喜、悲伤、尊重、善良等等，不期望永恒，只愿意纯洁相守。后来想到，《围城》里方鸿渐是不会和唐晓芙结合的，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不存在谁在雨中多等一分钟的问题，误解多，擦肩而过，是必然的事。如果一定要贴近粘合，两个人总是孤独，无论是红玫瑰和白玫瑰，没有默契，不要挤在一起。 分手让我很久都没有走出来。 去了很多地方，一个人在外度过漫长的假期，去教堂、道观、寺庙，学禅宗，去西藏、新疆、云南等等，荒凉边远的地方，独自行走，和很多传说有修行，有灵性，有智识的人交谈。 走了漫长的路，经历了很多颠沛流离，心理上没有愈合，相信只有时间才能解决问题。努力读书，想在书中找到感情真谛，知道六个便士和月亮的距离。晚上却不由自主的想着兰蔻带着讽刺眼神的脸，不同意见委屈的样子，相处时候她不知所措的态度，觉得自己已经在爱中枯萎，在时间中慢慢的风干。 我在封闭的房间里，离群索居的生活，一遍一遍听着老鹰的乐队的《加州宾馆》，才知道异乡人就是自己 。 《白鲸》说：长满春天的林间空地呵！愿无穷的春色永存在生命之中——您虽然久经人间的苦旱生活而长期龟裂——人类却还可以像小马在清晨的三叶草上一般，在你的身上打滚；还可以在霎忽而逝的工夫里，身上感受到有生命不朽的凉露。但愿上帝让这种福祉的静穆永垂久远。可是生命的线已经被经纬织成一片，混杂不清了；风暴勾销了宁静，一次风暴换来万般宁静。生命里并没有什么一定不能折回的进程。我们并不是循着固定的层次前进，最后就停将下来的——由孩提时代的无意识的牙牙学语，少年时代的无思无想的信念，成年时代的怀疑，接着是疑惑，再接着是不信仰，最后寄托在人类的最具深思熟虑的“假定”上。可是，走遍了一周后，我们又重新走回头来。最后的港口在哪里？什么时候才拔锚解缆？ 我希望找到归宿，找到不沉没的理由，虽然有些矫情，连自己的工作生活基础在哪里都还没有完全确定，部队还在一天一天的催促我归队，可是我确实没有理由放弃寻找，在存款还没有完全消耗干净的时候。 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说：“我们在最简单的重力现象之中看到这样的情形，重力永远压向数学上的中心位置，即使整个宇宙坍塌成为一个奇点，也不停歇；可是永远不会达到最终的状态，因为一旦达到，重力和物质就都会消灭。”。 我一会膨胀，一会坍塌，变得坚硬无比。 两年，伤口渐渐愈合，情绪渐渐的恢复过来。 一个道观里，两个陌生的道姑默默坐着念经。她们身着洁净的道服，神情严肃，念完经后，看见有陌生人在打量她们，站起来准备离开，举止形态如同双胞胎。经过我的身边，手卷掉在地上，一张《心经》的抄卷。我捡起来，递给她们，看我手里拿着它，她们稽首微笑，转身飘然离去。 道姑的表情和兰蔻非常相像。 生活中我们都是在选择之中度过，世间有那么多相同的人，经历着相似的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努力找到自己的不同。所谓爱，需要机缘因素的巧合，是需要灵魂的协调共振。 兰蔻有自己的选择，我也有。 第三年，那是一个阴雨天，接到了兰蔻的电话，她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参加婚礼。 我赶最早的飞机，换火车，赶了半天才准点赶到她的婚礼举行地——一个海边城市美丽的沙滩上。婚礼邀请的宾客很多，一帮热闹的亲戚朋友，包括她的表哥。 沙滩很美，蓝天白云，金黄沙滩布设的场景华丽浪漫，衣着靓丽的男士女士神态优雅，举止从容，是默契的一群人。部分人是我熟悉的朋友，看见我后，没有人问我为什么消失，交流谈话，我仍然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份子，从没有离开。分手后，我从事了一段不靠谱的工作，慈善、支教、修行、冥想等，交谈起来应该有很多故事，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我和任何人都深入不进去，交谈只能都玻璃上的摩擦。 兰蔻穿着白色婚纱，化着淡淡妆容，她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阳光下熠熠生辉，像宙斯的女儿。她给我介绍一些主要宾客，包括她生命中的真正男主角，盛装的新郎，一个彬彬有礼、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他身材高挑，笑容可掬，服饰衣着很得体，握手看着我的时候，带着一丝复杂的眼神。他和兰蔻的表哥相似，说话的表情，看人飘忽的眼神，居然也会说没格调，让我差点笑出声来。应酬还是必要的，如果说没有一丝妒忌、怨恨，那是假的，但总体上能够认真的品味香槟，安静看着海天一色的风景，没有在意他们寒暄的双关，包含深意的问候。 婚纱上有一个圆形的纹饰，是一条青色的莲花。在人群外看着他们热闹的婚礼，看着兰蔻旖旎甜美的笑容，我的心很痛。安排都很完美，细节考虑的非常周到，食品、饮品、音乐、着装，有人打碎了玻璃杯，落地后玻璃就会立刻消失，餐巾上有了红唇印，马上会恢复雪白。无微不至的细节之中，我想到木心的诗歌，那是《夜宿伯莱特公爵府邸有感》： 那年春天 我在公爵家宾房的床上清早苏醒， 仆人悄步趋近， ——请问阁下，要喝茶，还是咖啡 茶 ——哈布萨，阿萨姆 阿萨姆 ——加牛奶，奶油，果汁 牛奶 ——要查尔森种，哈萨种，还是新西兰查尔森种的 不，哈萨吧 我记得那年春天在公爵家， 早上喝了一杯不称心的茶， 那杯子精致得未免粗俗。 婚礼场景总是雷同，曲调优雅，人群流动，每个人配合着幸福，做出惊讶开心的样子。 新娘把花扔到身后，我身边一个高个子男士跳起来抢到手，引起一阵喧哗。兰蔻回头看我，眼神中有一点失望，这种神情曾经如此吸引我，成为我魂牵梦萦的回忆，可是她最后还是牵着别人的手，无论当初说的多么爱我。我们永远只能保持遥远的距离了。 应酬一圈后，她走到我的身边，有点幽怨的说：“希望接到花的是你，无论有多少人，我总能看出，你看起来还是很孤单”。 我说：“没有区别，孤单适合我。裙子上的莲花，如果多就会显得繁杂，不够仙气。” 她耳语一般轻轻地说：“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叫阎摩。” 我笑着说，“报业大王的儿子，我熟悉。我的记忆中，你会始终闪亮如一，我也会终身祝福你，即使这样说，感觉很没有出息。” 兰蔻莞尔一笑。 第二天，我按照预先的计划在酒店预定租车返回。 我喜欢个人开着车离开这个城市，这是个人习惯。相比飞机和火车，独自开车的路途感觉会让我能够放松下来。 早上八点左右，旅馆里电话告诉我，预定的出租车坏了，那个颜色和品牌的车系已经没有了，但有人替我租好了另一辆车。 询问提供租车的人名，告诉是兰蔻。 想了一下，告诉服务人员，我不用车了。 清晨我整理完毕，走出宾馆，一辆蓝色的奥迪Q5出现在面前，侍者将钥匙交到我的手上。那把被擦拭的晶晶亮的钥匙上，配饰是一朵绒线的莲花。 我没有再拒绝，不想让她困窘。 开车从海边返回，车的性能很不错，虽然熟悉操作需要一定时间，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太费劲的事情。 用蓝牙语音拨通了她的电话，声音有些慵懒疲倦，婚礼让她感到很累。 她询问我的位置，惊讶我已经返回，埋怨我为什么不告而别，回礼还没有交付给我。 这辆车不是她预定的？ 一辆很好驾驶的车，轻松就提速到120迈。但是提速后，突然发现车刹不再受控。我反复几次踩下刹车，这个时候它成为了摆设，我以为是自动巡航问题，调整开关，没有任何变化，只能保持现在的速度前行。 我告诉兰蔻：“放心，保存在你那里吧，我在开车，晚些联系。” 挂断电话，试着拨打报警110，连续三次，始终拨不通。 路口是一个转弯，变道后对面出现了一辆集装箱大货车。司机眼神迷离，表情僵硬，长途跋涉让他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看见我，他一个激灵，表情紧张，眉毛紧皱，急速打了一下方向盘，车横了过来，道路被货车封死了。 我没有任何选择，踩紧刹车，拉手刹，希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切徒然，车***撞在一起，我的车如同一块积木斜飞出去，着地后翻滚了两圈，油箱擦行地上，火星四射，地面出现很长一条渗漏油路。 场景在一帧一帧播放，短暂的黑屏。 车像被火柴点燃的纸卷，在风中突然变成了一个火球。我在混乱中恢复一点理智，感觉到正倒置着，困在车里面。从扭曲的倒车镜看去，车体已经完全变形。晃动车门，门纹丝不动，安全带将我紧紧束缚在座位上。脚被卡死，膝盖以下没有一点知觉。温度越来越高，坐垫发烫，持续强力的晃动车门，还是没有任何效果。我无奈的笑了笑，决定放弃努力。 生命中很多场景都一一闪过，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让人有些心有不甘，想到没有经历过的人生，有一丝悲怆，就这么离开，是不是失败者呢，那是俄罗斯吉皮乌斯的诗歌： “我的失败，我真诚的欢迎你！ 我爱你，正如我对胜利的眷恋； 谦卑蛰伏在我高傲的杯底， 欢乐和痛苦原本是并蒂相连。 多么的安谧呵，明亮的黄昏！ 平静的水面有轻雾在徘徊； 最后的残酷蕴含无限的温馨， 上帝的真理包含上帝的欺骗。 我爱我那一无际涯的绝望， 最后一滴总令我们沉醉。 此刻唯有一事我永志不忘： 不论斟满的是什么，都要——干杯！” 车窗上显示出大写的单词，一句梵语，我默默的念了出来：“卡马拉”。 我离开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黑屏变亮，变成了拜占庭宫廷的马格诺拉宫殿，我身后有大量的人群涌动。这是一个欢迎外国要人的场面，盛装皇帝喜气洋洋，宫廷典礼官鞠躬暗示一切准备得当，仪式即将按时开始，大臣们上前逐一问候。红色的地毯铺在脚下，每走一步，鸟就开始对着我唱歌，各种神情各异的动物们，有老虎、豹子、麋鹿、还有鸵鸟，不以为然，孤单慵懒的看着这些，偶尔睁开眼看着我，有的抬眼巡视周围，都安坐宝座之上。 我四处探望，看见了阎摩，人群之中他的长相特殊，神态不同。 一个特殊的狮子，鬃毛很长，表情威严。 端详着对我说，“懂得爱情了吧？爱情是陷阱，兰蔻不爱你，你也不爱她，你们都只爱自己。你所经历的都是痛苦迭代重复，生活毫无意义，因为满足不会持久，丢掉记忆，跟我走吧？”。 我试图张开嘴说同意，可是看着那些动物，却发不出声音来。 狮子得意的样子，昂起头，侧脸看着我的眼神，非常熟悉，那样的桀骜不驯，不可言喻的优越感。我突然想起了她的表哥，自以为是的哲学家。 内心的抗拒在持续增长，我知道自己的感情，了解自己的痛苦，这些应该是我的一部分，与这个长毛骄傲的狮子无关，他没有资格对我评判。 我脱口而出：“不，我不懂得。” “不相信我的话？” “我不确认，只是知道一个人不能嘲笑爱情和信仰，无可置疑的要求都是陷阱，我经历过痛苦，但不后悔，经历让我成熟，懂得爱是相互的，人都有自我限制，内心只要有神性，能够体会到善意。” “痛苦的记忆，让你感到卑微和欺骗的东西值得保留？” “痛苦会缓解，回忆让我强悍。” “幼稚，这样能够免除伤害吗？” “只有我能够伤害自己，其他都是幻像。” 它愤怒地张开嘴，锋利的牙齿血红染色，低声威胁：“狂妄的人，我随时可以毁掉你。忏悔吧，否则我粉碎你，让你的灵魂落入没有记忆的碎片空间。” 我对它说，“你粉碎不了我，我们都是过客。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的优越感还是自己保留吧”。 它有些木然，仿佛被点中了穴道，眼睛血红。 我轻轻摆摆手：“告别吧，我想快点离开，应该还要走很远的路。卡马拉。” 第二章平实生活失去婚姻 [白露-君子以常习德教] 我望着自己的脚下，标识站立位置指示已经模糊。宣传灯柱上反射的影像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身材有点发福。我默默伸出手来，看着带着皱纹的手，掌纹已经凌乱，皮肤干枯而苍白。记忆搜索中，我是一名企业总经理，站台上刚刚送走了自己的妻子。我掌控的企业是世界五百强之一，一个拥有数十万名员工的通信公司。企业正面临着危机，因为市场竞争激烈，正在大量裁员。 秋天的火车站台，几个人寂寥的站着，四周都是落寞的眼神，我的心情有些感伤。风衣口袋中的手很寒凉，紧贴身体的是一本书，抽出来看是《卡拉马佐夫兄弟》，我将它仍然放入了口袋。在大厅候车时候我再次读完了最后一章，阿辽沙已经参加完了伊柳沙的葬礼，世界又掀开了新的篇章。四周蔓延无边的孤寂，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倾述，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未来我仍然是独自一人，时代大幕已经关闭。列车远去，没人挥手道别，我和妻子彼此看了一眼，然后默默无语，她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包，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内容。火车带走的是过去美好时光，魂牵梦萦的回忆。 我不懂得爱，不会有任何一个真心爱人。 列车进站了，一个身影从我身边一跃而下，一个刚刚和一个男生拥抱告别的女子，车走后一直在不远的地方哭泣，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突然就变得如此决绝。一片喧哗，列车司机激动的面孔在诉说着什么，站台上一片混乱，来回奔跑的人将我推向远离轨道的地方，都是茫然的人生，从内心里面我感到一丝寒凉。 我也有这样毅然决然的时候，对生命力量无所畏惧，对发生的任何事情无所畏惧。那是17岁，满满青春身体懵懂感觉到欲望冲撞，有改变一切的期许，有燃烧自己的激情，从内心里面期望成为独一无二的人。我仿佛看见，在昏暗灯光下，一个少年聚精会神的看着《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是丁嘉送给我的书，他的血管里鲜血沸腾。在这个时候，我认为，爱情是微不足道的，即便你有很多的期许，会遇见偶尔的小资情调的温存，但是都会伴随着生存考验而消融流逝，这是宿命，凝结多年后也难以融化的冰块。30年后，我才读懂了它。 丁嘉是语文课代表，是我高中密友。 她走进我的房间，穿着朴素的军装，看的出来，衣服经过精心剪裁，更加合身，面对我表情有点紧张，在审视什么，或许担心我嘲讽她，做出一副大大咧咧样子，我不知道她敏感什么，只是知道她的眼神很锋利，随时准备还击。 “今天课很满，内容也很重要，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啊？” “在家读书，老师点名了吗”。 “没有，能够上课的几个老师都正在接受审查，不能上课就会让我们自习。我给你带了一本书，不过，走了你在看，可以吗？” 我莫名奇妙，点点头，这个阶段很少能有新书看了，重复单调的日子没有一点新意，有一本新书读，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 丁嘉消失在楼门口，快的像一阵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只有那本书躺在桌子上，书名是《卡拉马佐夫兄弟》。 书中夹着丁嘉给我的信，我一下明白了刚才她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表情。从来没有看见她如此扭捏过，她是一个利落口直心快的女孩子。 信很简单，她希望和我在一起，经受考验，共担风雨。 我在书桌前静静坐了很久。内心起伏，充满矛盾。她出身良好的干部家庭，父亲是省部级的干部，有着显赫的政治地位，而我的父母亲则是普通的工人，一辈子都是从事体力工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时代的大潮中，虽然有人说，人和人的世界可以随时转换，可是我知道我和她的家庭，不在一个轨道上。 她给我讲过十二月党人的故事。十二月月党人因为试图推翻政权，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亚。沙皇命令他们的妻子留在圣彼得堡，她们却毅然相随，要求到遥远的西伯利亚矿区去配陪伴丈夫。沙皇下令她们必须放弃自己的子女，相应贵族特权地位，这没有阻止她们的脚步。我当时看见丁嘉眼神中有特殊的光芒，爱情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她值得拥有。 我在书中也曾经看见这个故事。 1887年，最后一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达夫诺娃接受记者访问，对描述她们经历的故事和诗歌一直都很淡然，她说：“那些诗人不断赞美我们，实际上，我们只是去找寻自己的丈夫”。 我拒绝了丁嘉。在学校的中心公园区域，我告诉她，自己将永不考虑婚姻，也不想进一步推进——我们之间的感情，希望这份友谊持续的保存下去。看着她手足无措，脸上失去色彩的双眸，以及颤抖的嘴唇。我犹豫的伸出手来，想握一下手，她毅然打开我的手。我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脚下，无语站了半响。她回过神来，擦干眼泪，对我说，“好吧，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声音如同夹竹桃上的水珠滴下。快速跑开的背影让阳光暗了下来，路边的丁香花逐渐枯萎。 将这本书送回给她，可是又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书中有一封信，信笺上画着一朵莲花，还有一首诗歌，是曼德尔斯塔姆写的诗歌： “不是，不是月亮， 不是它照耀着我， 是只发亮的刻度盘， 而我有什么错， 只为我察觉到银河中暗淡的星群？ 巴丘什科夫的傲慢令我反感， 这里的人们问它：“现在几点？”， 他对好奇的人们说，“永恒。” 我对同学们说过，那些乘槎驭骏的革命者，最好不要去打扰薄如蝉翼的爱欲。真正的革命者其实应该是禁欲主义者，否则难免使执着爱欲的“这一个”成为革命者的垫脚石。爱欲是纯然个体的事件，是“这一个”的身体与另一“这一个”身体相遇的魂牵梦萦的温存，而革命是集体性的事件。 《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中的保尔声称，献身革命根本不必有以苦行来考验意志的悲剧成份，他并不想成为革命的禁欲主义者。但情爱必须归属革命，保尔对冬妮娅说：“你必须跟我们走同样的路。……我将是你的‘坏丈夫’，假如你认为我首先是属于你的，然后才是属于党的。但在我这方面，第一是党，其次才是你和别的亲近的人们。”这是一种信仰的疯狂，集体主义要占第一位，个人的情爱要让位与它，是时代的主旋律，当然的选择。 当我走到人生的另一个阶段的时候，每当我看到书中的这一节，心里都会感受到一种痛楚，“冬妮娅悲伤地凝望着闪耀的碧蓝的河流，两眼饱含着泪水。”——“冬妮娅的心肯定碎了，寒彻骨髓的毁灭感在亲切而又不可捉摸的幸福时刻突然触摸了她一下。”——人生的幸福应该是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内心一直很矛盾，多次冲动想对丁嘉解释一下，最后熄灭了这个念头。 拒绝是对的，我应该属于另一个命运，属于另一个事业，在前途未知，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刻，小资产阶级情调，无法诉说的感情真的能有归宿吗？我是一个被经历困扰的人。生活给予的体验，无论是饥饿的童年，还是自卑的少年，都被环境塑造和困扰。伟大的事业和个人的情爱相比，什么重要的呢，回首这些，我知道，无法比较。相对而言，他们都是虚构的故事，选择的时候，我们总是欺骗自己，牺牲是值得的，事实上，没有一个牺牲是真实的，真实的是你的体验，没有人能够代替你。 我陷入茫然，会思考什么是虚无，探讨什么是终极的意义。 在那个背景之下，话语是那样小心翼翼，希望触及到真相，又充满担心，如同青春期的欲望一样。 “凝望夜空里的繁星的时候，总会让我进入梦境，就像是看到了法国地图上的村庄和城市。可为什么它们要远在天边，而不是像法国地图上的城市那样近在眼前呢？想要前往塔拉斯孔或者鲁昂，我们可以乘坐车或者步行；而想要前往一颗星星，我们只有乘坐死亡——”。 这是梵高和弟弟提奥的交流，丁嘉给我复述，当初我们一起在学校的楼顶上，她的眼睛中有星星。她会和我想到一样的问题，可是为什么总是要看见这些星星，才会思考信仰和命运的问题。我们的命运将走向哪里？ 时代风起云涌，跌宕起伏，英雄站立起来，又很快的消失。历史成为一种记忆，人生是这样固化的吗，脑海中不确定的地方很多，革命目的是什么？在于推翻旧制度，还在于建立一个新政体，为了实现对全社会的承诺，这一天很遥远，具体的方向，具体的措施，我们在探索，生活在自己想象之中，但是大地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经济学家阿马蒂亚说，“贫困能够及其对现存法律和规制的蔑视，但是不一定会赋予人们采取暴力行动的主动性、勇气和实际能力。贫穷伴随着经济衰退，还伴随着挣扎无助。”忍饥挨饿的不幸者，意志虚弱，意志沮丧，根本不可能挑战统治者，也不可能完全推翻那些压迫在他身上的重担，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逐步努力改变现状，压榨出皮袍下的小，成为社会的新人。 我的家庭始终生活在困顿之中。经历苦难，才理解碱水、血水和汗水的腐蚀，知道苦难能够多么狠的伤害一个人。沉重无边的苦难和不幸，常常伴随着和平和沉默，而不是反抗，灾荒发生时候，并没有多少政治暴乱、内部冲突或者群体间的战争发生。但贫困和饥饿的记忆非常顽固，它形成的不公平感、不公正感和耻辱感，久久徘徊不散。 困顿让我清醒，如同《悲惨世界》的冉阿让，善良让我对生活充满希望，也增加了我的叛逆心理，虽然它常常隐藏起来。父母都是淳朴的人，在我的印象中，现实生活中他们没有一个敌对的人，亲戚朋友都相信他们的淳朴善良，他们的微薄工资全部用于养育孩子、接济亲戚，不喜欢所谓的政治，不希望孩子参与到社会中各种活动中。他们心目中，人心是陷阱，即使新社会中没有压迫和剥削。但是看到了太多被毁坏的事物，看到了太多的揭发和批斗，他们已经彻底的不相信了所谓的政治架构，除了与自己最亲的亲人的关系。 不能欺负软弱的人，是他们的信条，“所有用暴力解决的问题都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当强者对弱者使用暴力的时候，正说明强者没有别的招数可用了，也就说明他离失败不远了。”他们相信因果报应，私下议论那些疯狂得意的当权者，期望他们受到惩罚，然而往往看见正义难以彰显，苦难常伴善良。他们艰辛的活着，愚蠢的小领导对着他们颐指气使，张牙舞爪，说着陈腔滥调，告诫他们认真工作，虽然父母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模范。我背着书包，默默的在父母的身后，思考着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跋扈，就是因为一点点权力吗，父母尴尬而赔笑的神情，印在我的眼睛，皮肤之上。 这个时代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路径是革命和读书。我成绩一直很好，在班级始终名列前茅。但是我只会读书，没有任何谋生的基础技能，以后连一些基本的很普通的工作都很难找到，我没有家庭的庇护，没有社会关系。只能通过读书，进入大学，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这是我努力奋斗的唯一目标。我希望出人头地，脱离普通琐碎的生活，成为受人尊重，拥有知识体面的人。 夏天盛开的梨花树下，丁嘉问我：“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我说：“北宋张载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我羡慕的生活，但是现在，更多的是希望不要粉身碎骨，或者成为一个仅仅为了生活而生活的庸人”。 她赞许的笑了，看着我说：“蛮有气势，就是逻辑混乱”。 我问：“为什么？” 她说：“他的话里面天地的心是什么，生民的命如何立，都很没说清楚，一团乱麻。” 我笑了笑，问她，“你想做什么呢？”。 她说：“探险家，像瑞典的斯文·郝定，或者徐霞客，走遍各大江南北。” 我说“斯文·郝定很喜欢希特勒，说他卓识远见，关心同胞福祉，我很奇怪，他知道自己有犹太血统，然而希特勒是一个坚定的反犹主义者。” 她看着树上碎玉琼枝，抖了抖身上散落的梨花，说：“我不关心这些，政治变化太快，观点也会改变，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只希望和所爱的人一起，四处漫游，最后找到一块栖息之地，这就是我的人生理想”。 梨花在风中，如轻雪飘洒，时光温柔。 精神价值、生命意义、学识学养、太平基业，在我心目中扎下了深刻的根，流浪和探险，我也渴望这样的生活。 我相信能够找到途径，实现自己的目标。 目标不能通过感情来实现。 学校里三天两头的停课，老师一个一个的离开，理念切割出现了很多派别，为了虚幻的口号，矛盾的目标而相互攻击。学校混乱起来，学生没有心思读书，更多的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去，内容就是争吵、辩论、暴力斗殴，一些血腥事件，在我们懵懂思想中，都知道那是某某集团制造的，私下里流传各种故事版本。所有人一点都不怀疑，昨天的故事，可能明天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谁没有自己的一些污点和缺陷呢，被绑架是思想，被禁锢也是思想，人和人无法正常的交流沟通。很多人，包括父辈都被现实的残酷吓坏了，人性暗黑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说不清楚。 大家都在喊着“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口号，埋头读书成为了不合时宜的举动。这个社会构建的一切知识都可以被怀疑，因为它们都缺乏基础。按照唯物理论，知识的来源是依靠感觉来观察，再把观察到的印象加以整理，分门别类整理的学科知识事实上都是有限的，这个时代，我们不会去研究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绝对的时间和空间已经不存在了，知识的背后是信念，只对特定时空的人群是有效。 我放弃了成为一个白首穷经学者教授的想法。这个时代，读书不能改变社会阶层，投身社会实践，检验的才是真正的知识，拥有这些知识，世界才能在我的面前展开。 大家目前最关注的就是串联和组织批斗，混乱不确定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终结，我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找到稳定的位置，可是这有点奢望，谁也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切都是流动未知。时代的风潮中，一个不平衡代替另一个不平衡。学校里最调皮或者是最懦弱的孩子成为主导，他们或者她们成为混乱的中心，走上了权力上层，让我们惊讶、羡慕，破坏的激情一旦挑动起来，释放出巨大的力量，校园不再平静。 “最热的地方就是培育最凶残的毒物的地方：孟加拉的老虎蹲在那长绿的香料树丛里。最灿烂的天空会窝藏那最会致人死命的大雷电：绮丽的古巴就经历过从来不会刮到单调的北方地带的旋风，辉煌的日本海上，也会教水手们碰到最可怕的风暴——台风。它往往会突然从那晴朗无云的天际嗖地刮了起来，像死扔向瞌盹懵懂的小城的一颗**”，在《白鲸》里面读到这些，我看到了绚丽的色彩，希望脱离平庸生活，却想象不到我的生活会如同沸水一般煎熬跳动蒸发起来。 孩子们用皮带去抽打他们的老师，攻击相处融洽，曾经以为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高大英俊的班长眼睛被打瞎了，受伤时嚎叫声在一里外教室里面都清晰可闻。图书馆被举报私藏禁书，造反派立刻义正辞严的决定焚烧图书馆。 人类历史上第一位希腊女数学家、哲学家希帕蒂娅，校订了《几何原本》的数学家，在公元415年的暴乱中，被残忍的暴徒剥光衣服，用蚌壳和陶片活生的割她的肉，直到她血肉模糊，发不出任何痛苦**的声音，然后又把她投入到火焰中，企图彻底毁灭这个充满智慧的人。凶手们互相鼓励，“杀异教徒没有罪，死后还能上天堂呢”。无耻的暴徒期望通过这种血腥上天堂，他们杀死了自己，却还想踩着别人的尸体飞升，想通过残忍来取媚上帝。我不能理解，上帝允许这样的残忍？ 很多书不能够再读到了，波斯诗人烧毁亚历山大城的图书馆，理由是认为知识如果在《古兰经》中找不到，便是多余的，荒谬的。 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荒谬。 叔本华说，“那些让人痛苦的人，其错误在于相信自己不是分担痛苦的人；忍受痛苦的人，其错误则在相信自己不是分担罪恶的人。如果把两者的眼睛放亮，那个使人受苦的人就会知道自己也是活在世界上受苦的人当中，即使赋有理性，可是一旦追问世界为什么从这种巨大的痛苦中产生，为什么不知道本身应得的惩罚只是徒劳无功。而受苦的人知道，这个世界现在和过去的一切恶，都是来自己构成自己本性的意志，他还会知道通过这个现象，及其肯定，他已经把意志所产生的一切痛苦承受下来，并把它们当作自己应得的东西。” 一再读书到天明，想知道我会走到哪里，想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希望。 有时会在门口看到丁嘉留给我的包裹，书还有食品，一些信件，我没有回信，她还是会写信给我，她想成为我的习惯。 “只要有国家，有统治机关，就有暴力；只要有群众，有不平和反抗，暴力也就不可避免。” “没有世外桃源，不问喜欢与否，暴力和流血都会在宁静的黑暗中不期而遇。” 意识形态运用，与组织决定、行政命令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类宗教性。它可以使人虔诚，狂想，迷醉，催眠，通过信仰，把追随者变成自觉者。读了很多书，可是我感受到自己的困惑一点没有减少。 话蛊惑人心，思考却是如此的残忍，他要求放弃一切，无论是自由还是尊严。读到这些，心神动摇。如果有神，那么请问万能的神啊，你为什么要折磨无知的人，他们善良淳朴，他们没有邪恶的欲望，只求在这个世间繁衍生存，是蝉蛹一般的期望，为什么认定他们必须要接受惩罚，强加给他们罪名。 我不能理解。 丁嘉的父亲是一个省委领导，母亲是省城大学音乐系的一名老师。她的家庭出生和我们完全不同，是我们班上唯一能够有皮鞋穿的女孩子，衣服样式始终朴素，但总能够引领时尚。相对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孩子，她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所说的一些话，内容都是我们所不曾接触的，让我们羡慕和自惭形秽。班级上课的时候，我们因为老师的安排坐过同座，后来知道她主动找老师要求安排，理由是因为我学习努力，积极上进，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我经常性的感冒，得了鼻炎，上课常常用手绢将自己的鼻头擦的通红。为了不至于影响形象，皱巴巴的手绢在口袋里进进出出，恨不得将自己的鼻子擦掉，省却这一个让人烦恼的身体累赘。下课后，她将一瓶消炎药放在我的桌斗，这是她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我又偷偷又塞了回去，但是它又出现在我的书包，反复了几次，我决定留下来了。虽然尽量不以为然，但是还是有一份感激心。在学校停课串联后，一起上课的机会就很少了。同学们都是聚堆在一起，讨论下一步如何参与到文化革命事业中去，说一些吓人的群众争斗故事，以及个别人物如何走上神坛，成为传奇。 个人本性在情绪和激情爆发时候才能够表现出来，这就是激情表现出来，无论当时的状态是什么情况，往往激发信心的缘故。现在我回想起来，感受到我再也无法相信那种驱使人的东西。激情是诗人和演员表现的主要题材，普通人在激情的驱使下，企图获得更多的认识，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必须都是合理的，然而，合理的与激情无关。 参加了对保皇派的批斗以后，我心情就没有平复。我和几个同学受领了一个秘密任务，乘火车到四川涪陵县城去揪斗一个地方领导，报复对方的轻视和侮辱，任务布置中，只有简单的理由。 我们一行人召开了秘密会议，做了认真的动员和详细分工布置。鉴于当地群众中存在各种不同的派别，我们请领了两把手枪，一只由我携带，一只丁嘉携带。参加行动共有七个人，六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丁嘉是唯一的女生，最初我们统一考虑让她留守，负责相关的后勤保障工作，可是她坚持去参加行动。会上她大声宣誓保证用鲜血捍卫革命，会议争论中有人嘲笑她的性别，认为她是言语巨人。她突然站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指指着那个人，大声呵斥他歧视。用剪刀剪去了辫子，毅然将那缀满记忆，青葱的发辫扔在地上，睥睨桀骜的眼神看着每一个人，指责说我们看不起一个战士的觉悟和能力，忽略革命女性的热情。 我们屈服于她那种决绝的眼神，将枪交给她的时候，她熟稔拉动枪栓，打开保险，瞄准前方空枪击发。回顾时候，同学说到这个场景，在她潇洒的神情之中感受到有一种阴影，彻底破釜沉舟的气氛，不祥之感在我心里面浮现。 我们乘坐火车，进入了这个陌生城市。几个高中生面对未知环境的生存技能还过于生涩，连基本的出行知识都不够。如何住宿、如何买票、应对巡查，意见都不统一，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热情和愚钝，满怀能够改变世界的自信。三个战友由于没有正确应对保皇派力量的盘查，他们慌里慌张的举止，文不对题的应答被认定为有小偷小摸流窜犯的嫌疑，最后居然被带到派出所，我们被迫分散行动。夜里，通过各种途径，我们查明了目标所处位置和环境后，决定潜入当事人生活城区的房间，采取强制措施把人带走，租船沿水路返回我们所在的城市。 夜里我、丁嘉和几个战友，在迷宫一般的街道中迂回反复，企图找到那个居住点，然而总是遇见各种障碍。深夜里，我们终于闯进了了哪个死硬分子的家里。面对手枪威胁，他无比惊讶，看着丁嘉，说不出一句话，沉默一会之后，用力的摔掉了一个茶杯，这样的警示信号在外面显然是听不见的。他神情黯然，一言不发，走到桌子上拿了一盒香烟，还有一个软皮面的笔记本，仿佛是外出开会一样，和我们走出门外。走出小区，撞见了联防队的盘查，无奈之下，我们分头逃跑，另外的同志掩护。我和丁嘉在一起，目标是那艘租来的小船。 押送着这样的一个虚弱的老人是无法快速奔跑的，虽然他一直很配合。快到小船时，追逐的人发出了围猎成功的欢呼，看着那些得意的笑脸，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然而距离成功越来越远了。 丁嘉对我说，“你带他先走，我留下！” 到这个城市后，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大声说：“你是女人，你先走”。 她看向我，眼神异常愤怒，“懦弱的男人，滚的远远的去吧” 。 人群紧随而至，看见我们手上有枪，保持着一定距离。快要到河边，我发现河岸上也布满了对方的人，船是一个诱饵，也是陷阱，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归路了。 出于震慑，或警示，丁嘉有些绝望的拔出了手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枪响让喧闹停滞。稍有停顿，对方大声的叫着，“他们开枪拒捕”，也开火了，枪声不止一声。 丁嘉好像被电击了一下，她努力站住，轻风吹过，颓然倒下。鲜血从眉间淌下，眼神里有惊讶，也有留恋，还有迷茫，眼神扫过我，可是没有任何内容。我努力靠近她，伸出手去，没有接住她的身体。她软软的倒在地上，我想扶起她，手没有触及到她，后脑便受到重重一击，意识陷入黑暗。 她只有17岁，青春始终停在那个时刻。我记忆之中，她始终是那样靓丽。我在一个废旧的锅炉房内被关了两个星期，讯问拷打。我是一张白纸，遭受的痛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重复。对于折磨我，他们渐渐失去了兴趣。肉体上的痛苦非常真切真实，但我还是希望有这种折磨，比起心里的痛苦，这显然要好得多了。对于丁嘉，我没有做到保护责任，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有关个人的话，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应滚到世界的另一边去。一个月后，我被作为人质交换送回原来的城市。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和无畏，我被调动离开了岗位。 被审讯关押过程中，在昏沉中，我隐约听见有人在门外低声说话，是那位被揪斗的保皇派领导在门外叹息。我的手紧紧捆在凳子腿上，蜷曲在房间一角，我试着收紧绳子，努力抬头，企图看见小窗口外的动静。使尽最大努力，头部只能举高一点，也只能看见铁门外露出的一些白发。 他对身边的人说，“我的外孙女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再看见其它的人死”。 心彻底沉下湖底，我对着窗户大声说：“真的吗？她死了吗！” 没有任何回音。 我继续对着窗户说：“回答我！”。 还是没有回声。 我大声的说：“杀了我吧，替你的外孙女报仇，我害死了她！我是侩子手！” 我疯了一样的大喊着，挣扎着想脱开束缚。 有人进来，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按到地上，脸在地上摩擦，企图让我的声音消失。 我挣扎着，眼泪不停的流淌。在被囚禁的日子里，我感觉到于嘉已经离开，可是心里面始终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她能够幸免于难，还能够和我对话，能够看见她嘲笑我的表情。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为什么要和她去从事这项任务呢？ 利用她去伤害自己的家人，我的人生充满了洗不净的罪孽，踩着别人的生命飞升。我就是暴徒，以为自己拥有正义，事实上只是屠杀自己心爱人的暴徒，信念如瀑布跌落碎玉四溅。 散乱的白发始终在我的记忆中，丁嘉的眼神成为我余生反复出现的噩梦。 有高傲虚荣的地方也就有报复，满足的欲望，多少都表现出一种幻想，对生活的报复也是。我们希望从报复中得到的快乐，由于事后的反思而痛苦。我不再觉得促使自己报复的那个动机有多么正当，得到只有邪恶。 我去了缅甸、柬埔寨等地，和几个战友一起，近三年的时间，参加了一系列的活动。我用不同的武器，和不同语言的人在一起争斗，除了蚂蝗、痢疾、饥饿，人性的残忍，一个个消逝的战友以外，我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没有赢得一个灿烂的未来，世界没有打开它新的大门，一切重复徘徊，生活中充满了贫穷、愚昧、血腥，还有恐惧。 三年后，我两手空空的回到了家乡，心离还是空空落落，没有被困难塞满。过去的战友和我一样，最终都回归生活，大部分都在底层中生活，不想去赢得历史，也不在乎被历史遗弃。我渐渐感受到，只有物质财富，握住在手中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我投资经商，构建人脉获取实利。在这样的生活中，我遇见自己的妻子，一个酷似丁嘉的女孩子，恋爱、结婚、生子，生活变得平实，没有波澜。 人间是大监狱，世界上每个人就好像被关在监狱中的犯人一样。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事实上每个人都以各种方式为自己设定范围。人只要有身体，有灵魂，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往事飞逝，我现在一个通信企业里当老总，有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女儿，一个安于现实生活的妻子。妻子在外贸企业工作，是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公司经营处于低潮，民营企业勃勃升起，给他们造成了极大压力。 单位习惯了人浮与事，仍按部就班。机构没有活力，呈现出衰败景象。女儿出国两年多了，妻子正在考虑离婚。一切无序，空空荡荡、毫无着落。 “——冬妮娅的心肯定碎了，寒彻骨髓的毁灭感在亲切而又不可捉摸的幸福时刻突然触摸了她一下。——” 时光褪去，洗去铅华，看见的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星空朗阔，寂寞会爬满心里。回忆往事，我不知道我追求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相比而言，丁嘉要幸福的多吧，看不见这么多和理想的冲突，煎熬与苦痛。她读普希金的书的声音还在耳边：“我们参加过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难以忍受再回到空虚的圣彼得堡，再听那些老人闲聊所谓过去的荣光。我们已经前进了100年。” 我们是曾相信自己是创造历史的人，苦痛对我来说，是实现灿烂前景必然经历的过程。革命手段对与结果来说是必要而且必然，没有血雨腥风，没有你死我活，什么能证明革命的正义，前景光明呢？ 普希金在他1818年所做的诗歌《致恰达耶夫》中写道： “时尚的圈子已经不再时尚， 你知道， 亲爱的，我们现在都已经自由。 我们远离社交圈，不再和太太小姐交往。 我们把她们留给那些老男人摆布， 那些18世纪的老男人”。 时间改变了一切，在流逝的光阴中，没有人在这类问题的纠缠中了。语言善变，问题总有答案。牺牲就如同爱一样，人们以为只要付出的就是有意义的，可付出再多也不能说明什么。经历风雨，可是没有任何理由，她提出了离婚申请，我茫然，又有点释然，冷风吹灰，心已荒芜。 时间流逝中，我对很多人和事都逐渐消失了信心。 ——“你必须跟我们走同样的路。……我将是你的‘坏丈夫’。——结婚时，我对妻子说，“我只相信你，其它的一切我都不相信。” ——光阴让爬山虎爬满了山墙，岁月让爱人失去了幻想。激情消失了，生命在时间的打击下在呈现出旧书蜕变的黄颜色。 存在主义有一句名言：“拥有就是被拥有”。贫乏的时候，物质意义非常巨大。可是当我成为知名企业的老总，成为被人们包围的人的时候。丰富性却没有让我更充实，让我笑的更多，幸福的更多。拥有东西太多，生命内涵以及注意力就分散了，最后被拥有的物所拥有。变成拥有的奴隶，变成背负重担的虫子，一直到筋疲力尽。 妻子告诉我说：“你所有的越多，自己所是的就越少”。 难得一句话到我心里面，可是她很快就要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理由。这个理由我也不愿意太多的揣测，熟悉的人变成陌生人的感觉非常的不好，寻更究底更是要要一个人的命。 马克思说过：“人类只有通过火流才能获得真理和自由”，我经历的不是火流，只是时代的萤火，真理和自由远远的离开了我。 女儿成年之后很快也离开我们飞走了，国内重点大学，金融专业研究生，全优学生，她取得了奖学金，公费留学，常青藤名校的毕业生。 昨天收到寄来的信： “亲爱的爸爸，我好像风筝飘荡，国外生活很简单，但空虚一点也没有减少，想到和你们在一起生活时我的抱怨，就会感到很难过。我注定是不懂得爱，不懂得珍惜你们。无论是美洲、欧洲国家的风景都很美，特别是你喜欢的圣彼得堡的秋天，我都见到了体会到了，可是在找到我自己的人生意义之前，我体会不到幸福。” 镜子里的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额头已经出现了很深的皱纹，秋天的气息出现在面容中。在和客户聊天中，在轩尼诗和音乐陪伴中，偶尔停顿下来，某个角落看见一个身着黄军装的少女，她留驻了自己的青春和梦想，我则留在了现实角落中。她依然年轻，充满激情，而我衰老褪色。 被背弃和选择背弃，时间给我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匮乏的时候期盼，拥有的时候期盼。 家中的书桌上放着女儿的照片，笑容灿烂，犹如盛开的栀子花。 妻子和往常出差一样，坐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列车。 回想起丁嘉，也想起曼德尔斯塔姆的另一首诗歌： ——我在天堂迷了路——我该怎么办？ 这位靠近天堂的人， 我请教你！ 但丁的九只大力士手中的圆盘，叮当作响对你更是十分容易。 请别把我和生活掰开，——它往往梦中杀人，又马上来把你抚爱， 只为使你的耳朵、眼睛，甚至眼眶， 都感受到一种佛罗伦萨的悲哀。 请别在我的额头上，请别这样，扣上一顶让我非常舒服的桂冠， 最好还是，请你来把我的心房， 撕成一堆发出蓝色声响的碎片！ 当我鞠躬尽瘁，与世永远别离，—— 我活着时候曾经和一切人友好，—— 我要用我胸膛中所有的元气， 把天堂的回声传播的更远更高！ 口袋里除了《卡拉马佐夫兄弟》，还有一份医院复诊证明，证明上写着“肺癌”两个鬼一般的汉字。 我看了不下二十遍，字迹很潦草，板着脸的肺科专家，名字叫阎摩。 我在异地进行体检，不希望其他人掌握我的健康状况。初次体检后，状况并不太理想，本地复诊，是癌症晚期，医院确定了诊疗方案，建议尽快住院治疗。 我的心情很平静，通知书比预想的晚来了很多年。 身边这些年，很多朋友亲人离开我，我反复温习过自己将面临的情况，对去他人来说，没有可以惊讶的，只是对象改变了而已。 一周时间，我处理好身后的各种事情。不想麻烦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亲人。烧掉了书籍和笔记，将财产捐献了出去。对象是我成长起来的那个小乡村，乡村依旧贫困，我希望能够为它做点什么。 我到丁嘉的墓前和她告别，在这个城市边缘，一个偏僻的墓园，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 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将自己给她写了一辈子的诗歌烧给她，她留给我如此多的美好记忆。没有在生前给她读过一首诗歌，是我最大的愧疚。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平复了对我的怨言，期待我能够念诗给她听。 火会带走一切，记忆却不会消失，我不知道将来是否会和她以某种方式见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会鄙视我，带着那种神情，指着我说：“你这个丧失了信仰的落魄商人，自私自利的夏洛克·葛朗台。” 脸在发烧，想起被囚禁在锅炉房的日子，每天我都希望她能够托梦来，可是没有一天出现过。 她依旧保持过去青春的容颜，而我饱受岁月摧残，失魂落魄，我已经不再完整。 我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城市，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小宾馆里独自住了下来。关闭了手机，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行李很简单，几件内衣，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晚上我一直睡不着，生活一幕一幕浮现。为了不受失眠干扰，我把这本书背了下来，我曾经获得过全国记忆力大师的称号。 我努力认识记忆规律，按照规律学习技能。这些原始概念，是一切真正的成就的基础，以及构成真正成就的核心都是在这种形式下形成。如果人想有所成就，就必须遵循法则而不仅仅是认识法则。可是现在，世界的法则对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束缚了。 岁月的洗礼中，良好记忆带给我更多痛苦回忆。 书页的最后，有丁嘉写的字，“卡玛拉”，一个陌生词，记忆中，我想不起为什么她会记着这么一个词。查了一下词义，梵语中是莲花的意思。 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宣布，人的意识可以看作计算机软件，在未来可以从生物学身体中剥离，下载到电脑里，于是“你”就可以以数字化的形式永远生存下去了。可是这不就是宗教人士布道的时候反复提及的吗？身体和灵魂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实体，出生时结合，死亡时候分离？还有一些科学家宣称，整个宇宙就是一个计算机程序。心智因此也只是这个软件的一部分，正如宇宙也是另一个更强大的超级系统的一部分一样。如果这么说，我没有什么遗憾的。离开只是晚了一些。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总是梦见一个人指着我说：“你背叛了她”。 梦里的人，鲜血淋漓，黑衣紧裹，笑声狰狞。 面对指责，我说不出话来，声音被禁锢。 得病后，梦再没有出现。 病前我终于大声的说了出来：“我没有，我记得要去寻找，从来没有背叛她。” 他转过身正视着我，脸色苍白，长相和我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说，“你的信仰就是自私的生存，为了他人煞有其事的认可，为了权势财富，你会丢弃掉一切，所以你，只有一个人离开，罪有应得。” 我重复他的话，“我不后悔，也接受死亡。我能够保存这份记忆，有真正的爱在里面，即使爱的人并不知道”。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保存记忆？明天你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可以随时毁灭你。” 我点点头说：“这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事情，我不会掩饰错误，即使面对指责，你想毁灭记忆，随你去吧。我知道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忘记。卡玛拉。” 我感觉到自己呼吸在慢慢停止。 没有背叛的心是安静的，终于可以安静的看天上的星星了，你还在吗？ 第三章平实生活庸常时日 [芒种-君子以非礼勿履] 指甲油褪色了，手看起来不是很整洁。看着自己的手，努力回想着，我是一个企业上班的职业经理，面临着职场竞争、体态改变和婚变压力的中年女性。周而复始的生活，有些荒谬，每天节奏一样，为了完成毫无挑战的工作忙碌。今天就是昨天，明天还是今天，重复让人充满惆怅。窗外摩天大楼和楼下熙熙攘攘人群，过去的梦想和激情仿佛如同一场幻梦。读书时候，总是把明天比喻成一个嘹亮号角催醒的清晨，总是有新鲜如梦的不同开始，鲜花般的脸庞，无邪闪躲的眼神，现在什么也保留不住，只能在相册里追寻了。 完成记录，作好档案，复印备忘录，打印邀请函。工作没有停滞，偶尔出现一些波澜，如打印机墨盒没墨了，总经理要求查看记录，会稍微忙碌一会，很快就恢复平静。 成熟的秋天让空气中孕育着雍容的气质，让人想起乔治·吉辛写的《四季随笔》中的文字，一个朴实中年男人的感悟，点点滴滴从心里透露出满足，充满着对生活的感激。相比之下，我喜欢纳博科夫的秋天，有着温情，大气。世界不完美，平实生活之中，我会思考那些血液之中存在的特殊的记忆。 柏拉图对这个世界的比喻很生动，我常常会惊讶他有这样的想象力。 “想象一群人，被囚禁于一个幽暗的洞穴之中，而且全部都被锁链绑住手脚。他们背对高墙整日坐着，看不到背后，只能面对另一面墙壁。洞穴外头有一条路，路的尽头有一个大火炬，路上若有其他人、动物和车辆经过，火炬就会将这些影子投射到他们面对穴壁上。这些穴居人看到的唯一事物就是这些影像；他们替阴影命名、品头论足；针对它们推理辩论；他们相信，这些影子是世间真实的存在。后来，其中一个人被意外解脱手链，从山洞走到露天处。一开始，强烈的光线照的他睁不开眼，等他看到阳光下五彩缤纷、美好立体的世界，不禁又惊又疑。可是，他说，在山洞里，我们以为——。” 没错，当你在山洞里，你看不到世界的真相。 世间的所见所感，只是存在于另一个崇高灵魂界中完美形体的影子。世界上有普通的桌子，但是有一张完美形体的桌子意志存在于某个别处。即使是个抽象的概念。例如正义和善良，也是以完美的形体存在于某个他处。人类一定是来自哪个灵魂界，必须透过心智和精神的锻炼，才能重新发现这个完美。 我前世应该是一个男子，很单纯，但充满好奇和倔强。 现实生活中，我却是是一个柔弱的女性，要在生活和事业的角色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究竟应该怎样合适，有些茫然。踏着落叶回家，听着皮鞋脚下那些枯叶散开清脆的声音，这是提醒我，我该回家了。 公司要大裁员，作为一个普通对外联络业务部门的办事员，很可能要失去自己的工作。我和苏曼最近刚买了房子，房价居高不下，考虑到未来我们肯定要在这个城市生活，我们狠心买下了一个小居室。银行贷款需要按时交纳，成为一个不小的负担。早上收到父亲的电话，母亲现在病情加重，已经送入住院治疗，让我更加不安。路上的黄叶被风吹的四处流浪，沙突然吹进眼睛，揉去后，眼睛有些红。 回到家中，在沙发上静坐一会。到了卧室，床头柜子上是我和苏曼两个人的合影，笑容灿烂，仿佛沐浴冬日阳光，散发暖意。结婚三年，俗语称为Leather的阶段，属于皮革婚，牢固而有质地，外面光鲜，可是内部需要一些更新。我和苏曼会感觉生活有些平淡，但也许生活就是这样。薪水不高，有些紧紧巴巴，但是也还可以过的去，让自己保持着欲望，却又不那么努力。 苏曼在一个国内知名的通讯公司，进行电路维护和保障工作。参加工作时，这是一个热门的职业，竞争对手很多，凭借着对电路设计敏感和痴迷，他赢得了公司总工程师的信任，业务上成绩比较突出，很快就担任主任。他是一个很细致的人，对自己要求非常的严格，被公司的人称为楷模。生活好像钟表，精准而严苛。苏曼告诉我，大学读书时餐厅的墙上挂着“无极”两个字的草书，每天完成实验后用餐时都能看见它，若干年后，它还会时时浮现在他眼前。给我比划着那两个字的写法，说在家中喝着咖啡时，关掉台灯就寝时，它会飘了出来，这让我担心，是我没有让他感觉生活的充实吗？ 读冯翼才的小说《意大利小提琴》，一首诗深深的打动我： “别怕孤单， 它依然在你的身边， 你所爱的， 一样也没失去， 只是深藏起来， 不易发现， 就象云烟遮翳的星空， 偶尔它也会一闪一闪， 那是在向你告别吗， 不，那是对你发出新的呼唤。” 青春序幕拉开后，我的心变的敏锐，意识到爱的萌芽在班长身上产生时，我感受到慌乱迟疑，忐忑不安，生怕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和亲密的朋友交流，受到朋友嘲笑后，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沉默让我回到了孤单，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和其他人交流，拒绝那些傻傻亲近甜腻的玩笑，拒绝那些莫名其妙关心关注。班长如同流星，闪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他的家搬到异地，从此后再没有见过他。这颗星铭刻在十七岁我的心里，成为我的青春涟漪，多年以后，还会泛起一丝丝的悸动。 记忆有着惊人的一面，看见苏曼时又想起了那首短诗，因为什么呢，也许是他铅灰色的外表，质朴而简单，眼睛中带着乐观的光芒。仿佛是可以回溯，我就那么跌了进去，相信要靠近的星就在那里——他的目光里，有一种特殊的坚定，有我熟悉的孤单，这是和我一样的孩子。在我很多年的生活中，在意识里对比他们，逐渐清晰的是他，从衣食住行到喜怒哀乐，好像开始就这样。 苏曼性格异常安静，他愿望中女友是《聊斋》中笑个不停的婴宁。 他和奶奶生活多年，在他看来，奶奶一辈子孤单，希望自己会娶这样一个人，性格开朗，能让亲人快慰。可是，奶奶在他读大学时就去世了。 由朋友介绍，他和我相识了。 第一天，我们两个人坐的是同一部公车，座位靠着座位。即将见面前的通话，手机铃声让目光交织一起，让人哑然失笑。 我和他是校友，高中集体活动中有过交集，比如校庆合唱，比如环城竞走，隔着一两个肩膀，错过了彼此目光。17岁雨季，家庭住址和父母单位都相隔只有五公里，公交车八站路，如同席慕荣的诗：“我相信爱的本质一如生命的单纯与温柔，我相信光与影的反射与相投。”转眼四年，一年婚前相恋，三年婚后相恋。《子夜歌》里有说：“一夜就郎宿，通宵语不息，黄蘖万里路，道苦真无极”，我们是“桐花十里路，连朝语不息”。 平淡会不期而遇，曾有太多的默契和交流，第五年之后，反而疏于言语了。会有些“lover’stiff”,恋人的口角,仿佛追求品尝一种新鲜的感觉，往往很快和好，检讨不好，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的意味，周期很长，要不难为情就很容易显现出来。 我开始作晚饭。青炒虾仁，八珍豆腐，香菇菜心，一个鱼头煲。主食是蒸的香米。布置餐桌时，苏曼按点回家了。 口中叫嚷着饿坏了，却在厨房缠着我，拿着饭勺要敲他才放开手来。 饭菜上桌后，我告诉了他母亲的病情，目前需要抓紧时间住院，进行全面的检查。 他愣了会神，告诉我，去抓紧联系医院的朋友，尽快安排住院病床。 苏曼单位有一个晋职的机会，从工作成绩和经验资历来说，本来职位都是非他莫属的，然而老板安排了一位新人。说考虑到新人学历较高，思维方式上有创新。劝慰苏曼说，“节义之人济以和衷，方不启纷争之路，功名之士承以谦德，方不开妒忌之门。”苏曼很清楚新人和老板裙带关系。他言语上也没有太多的表示，但内心之中已经有了离开公司的念头。 晚饭后苏曼没有多说话，我也很难集中专注。 本想和他谈谈，饭后他很快在电脑前开始自己的电路分析工作，压抑了这个念头。忙碌着整理房间。直到休息时候，苏曼还没有忙完，我直到很晚才睡着，梦里也是不踏实。 婚外诱惑。通过苏曼的人际关系运作，母亲进了一个特护病房。房间在秋天里非常紧张，这个房间布置给两个病人。另一个人也是老年的心血管患者。母亲很虚弱，每天我都要熬上鱼汤给母亲送去。临床病人的家人来探视的机会较少，虽然床前堆积的营养品很多，但看的出来，都不对她的胃口。我看在眼里，每次都会多熬些汤，带上两份餐具给临床的病人送去。她推辞了两次，也就不再客气了，显然口味合适她，总是对我母亲夸奖我有孝心。 母亲对此很开心，在医院里也难得有个人说的来。我见她们两个人投缘，也就不那么生分，不时表现一下自己的厨艺。由于工作原因，总是匆匆忙忙见面分手，和母亲的交流也益发的少了，生病反而最亲近的交流的机会，很多年都没有半个月这么多的话。母亲心满意足，让我感觉到亲情的可贵。 想起母亲小时候教的诗句： “道字娇讹苦未成，未应春阁梦多情，朝来何事绿鬟倾。彩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困人天气近清明。” 日常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风起云涌、激情洋溢的生活都是别人的，我只要现世安稳。父亲早早过世，只有母亲的声音能够让我安心安静，她的生病让我变得慌乱起来，让我意识到我不能离开她。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照惯例提早起床，用微波炉加热早餐，放入提前准备好的便当盒，六点半天还没有亮，赶到医院。母亲的病房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一个挺拔俊朗的男子。临床老太太忙给她介绍，“这是我儿子仪雄”，又慌忙着介绍给他我作为子女的种种好处。仪雄专注的看着我，伸手出来和我握了一下手，表示由于工作繁忙而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的母亲，对我的帮助非常感激。口音很标准，说话很严谨，字斟句酌，没有一丝语病和拖拉儿化的口语。 仪雄要请我吃饭表示感激。那是一个阴雨的傍晚，因为没有带伞，乘车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我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在餐厅里吃饭，两个人都很愉快，因为工作环境很不同，但在很多事上却是兴趣相投，加上真心感激，对他的溢美之词也就分外的自然接受。他从事商业贸易，推销苏州丝绸产品。由于政策扶持，业务非常顺畅，看的出来他也是一个敢于闯荡的商人。很久没有和其他朋友交流了，工作之余难得放松。 回到家，苏曼正在电脑前忙碌着，我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想着他和仪雄的对比。苏曼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人性格很朴实，也是一个非常内秀的人。他最耐看的时候就是工作的时候，让我怦然心动。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种思考的味道，适合隔着咖啡桌细细端详。对比起来，仪雄很外向，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热情仿佛总要从他的身上洋溢出来，咄咄逼人，说起话来直接自信，但是有些自负，个别时候感觉鲁莽。 苏曼看我很长时间没有声音，回头来意识到我在观察他，微笑着问有没有什么事情，我没有接着他说话，他又投入倒物我两忘的境界中去了。感觉自己被冷落，我懒懒的拿了本书到一边去了。由于母亲生病，我到医院。苏曼每天也都自己照顾自己。回到家，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家务，少了很多的话题。 苏曼现在处于一种难堪的状态，工作上很不顺利。由于离开公司面临很多实际的问题，现在除了要完成份额的工作以外，也在找其它的职业介绍，找了几个都要求要首先作几个作品以便观察一下。每天苏曼都忙到很晚。他的第一学历是本科，在现在研究生和博士满地的情况下，要找到一个能发挥自己的地方还是比较困难的。苏曼自嘲自己学位是“SB，英语中就是Bacher of scientice”。年龄在工作选择上也是一个让人难堪的阶段，他已经35岁了，职场上应该是向管理层发展的阶段，可是要他与始终在一个单位基层发展的员工竞争还是要面对很多的挑战。 据他说，前几天，他带着简历去一家外资公司去面试。公司人事部的经理提出了一些问题。如对公司将来的发展中自我的定位，为什么离开原公司，以及自己的特长等。很显然面试单位更感兴趣是他的工作经历，结束后约两星期后给予答复。他是一个优秀的人，工作支持着他，事业美好前景鼓励着他。 忙碌工作成了我们生活的主要内容。由于生活的压力，也是为了更好的打下事业的基础，两个人商量着没有要孩子。我知道，苏曼很喜欢孩子，林语堂的话，孩子是婚姻压舱的船石，觉得两个人需要移情的东西。我的内心却不是这样的认为，我很担心爱情的流逝，担心在丈夫心里的感情会减少。爱情承诺还在耳边，美好就真的能始终保持吗。我有些迟疑，心情很压抑，可是苏曼似乎没有注意到。 结婚后，两个人的目标很明确，为了一个更大更舒适的家，为了提高收入和晋职。生活反而一天一天的减少了激情。开始两个人能不断的制造惊喜，甜蜜是生活的主旋律，然而欠缺失落仿佛就那么悄悄的出现了。我喜欢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爱情就是那样细腻纯真，如同信仰，那是放弃世俗的珍惜，是不顾一切的坚守，可现实生活中，我们遇见的往往是说不出口，难以表达的想法，粗俗而简单的字句。 周末我会坐车到市郊的慧明寺，常到这个地方上香，偶尔在院落中安静的地方坐上一段时间。听木鱼寺钟，法师告诉我说，鱼是不闭眼的，昼夜常醒，用木鱼作法器是为了惊醒那些昏惰的人，尤其是叫修行的人，志心于道，昼夜常醒。钟声是生命的量尺，能唤起人们对智慧和持戒的追求。通过它们让人明澈朗照，物欲顿消。 恋爱的时候，我们两人常到这里，院落之中喝茶，收敛一下肆意的心情。在这清静无为的环境中，是能够感觉到放松的状态，人和环境相得益彰，彼此之间也能够坦诚的交流。但是结婚后两个人就很少到这里了，难得拂拭一下自己的心境，也难得有机会看看对方内心。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发的不喜欢社交活动，不爱看电视，也不爱上网，安静的时候就是自己看看书。人需要有专注的情绪，平和的心境，无聊的知识会让人无聊，琐碎的知识让人猥琐。而去和陌生朋友吃饭聚餐，包括一些婚礼、纪念日更是让我避之不及。这常让我的朋友们嘲笑，我仿佛看见青春的尾巴流逝，但对于我来说，青春并不意味着美丽，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更多的只是一种平淡生活的记忆。有时候我会认真的想，青春就是一种让我活着的力量，是各种愚蠢但是又一直让我燃烧，有很多懵懂迷茫的对象，堆积成为我的青春。 仪雄打电话要请我吃饭，他有很多理由来和我见面。 担心不太礼貌，所以就和他出去了好几次。聊天带来的是异样的感觉，氛围益发的往暧昧的方面发展了，有些担心罗敷有夫，而他也使君有妇。婚外若即若离的游戏不是我所欣赏的，我深爱着苏曼。这是在结婚后，我第一次和别的男士这样单独交往，本来想和苏曼说说，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而且也不知怎么说，这我感到有些不开心。 他主动送了我很多次礼物，包括一些新奇小巧的首饰。有一段时间，我持续收到大量的快递，寄件人名字是阎摩。我很诧异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打电话时候，他说是他寄出的，阎摩是笔名，读书时候常常用它发表文章。 苏曼说：“禅宗二祖慧可问达摩如何安心，达摩叫慧可拿出心来就给他安心，慧可拿不出来，于是他顿时便彻悟了”。 我慢慢说：“我就是无心的人呢，始终不知道如何安心”。 苏曼认真看看我，“你安心，我做饭”。 这成为我们两人的约定用语。 吃饭时，谈到日本的武士道，仪雄说：“武士道本来是为男性而制定的教条，它所看重的妇女德行，当然是远远脱离女性的”。 我淡淡说：“武士道离不开女性，因为他们所最赞赏的妇女乃是所谓从最初的脆弱性中解放了自己。我总觉的维护尊严是女性必须要学的学问。” 日本当时因为传统教育，少女受到抑制其感情、强化其神经、遇到意外事变时，必须用武器——特别是使用长柄刀，用来维护自身的尊严的训练。女子用武器来维护自己身体的圣洁，热忱有如丈夫维护其主君一样。我想，他想的一定不是这样吧。 晚饭结尾有些索然无味，不够从容。 告别时,仪雄顿了很长时间说，“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始终很像张爱玲，有种骄傲，但是又带着一点忧郁的状态。胡兰成形容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觉得她什么都晓得，其实她却经历世事很少，但是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好像花来衫里，影落池中，这个形容也很像你”。 我看着他有些失望的样子，笑着说，“你知道吗，爱玲和现实还是不够亲近呢，胡兰成形容她临事心狠手辣。最后又说，她的心狠手辣是因她一点委屈受不得。又称赞她非常顺从，顺从在她是心甘情愿的喜悦。回想他们两个人的一生，相形之下，爱玲是俗人中的大雅，而胡兰成更多的则是敷衍和不真切吧。” 他没有说话，神情落寞。 我看着他，继续说，“博尔郝斯说过恋爱关系是一种脆弱的关系，它需要不断的确认，没有确认就会有怀疑；如果一个人度过了几天，对感情还是一无所知的话，他就会绝望了。相反，一个人如果度过一年，而对一个朋友一无所知，这根本无关紧要，友谊不需要信心，爱情就是一个状态，疑虑重重。友谊则是一种平静的状态。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友谊。” 我对侍者举了一下手，说“买单”。 侍者对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到前台拿了账单匆匆走了过来。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告别执意相送，有些释然，黄叶从水杉树、梧桐树上飘落下来，偶尔踩到，发出咔嚓清脆的声音，心静了下来，一路找寻着落叶，踩上它听声音。 回到家中，苏曼已经作好了晚饭，对我来说，这是一件比较新鲜的事情，由于工作繁忙，他很久没有这样表现一下了。看见我诧异目光，苏曼不以为然的样子。 面试的单位给他了回函，应试的人中只有他资历符合。 温暖的家。有烦心事情的时候，就想到寺里走走，想到《菜根谈》中说的“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境，味淡声希外，识心体之本然”。很多时候，就希望保持一种安静无语的状态，不想说话，也不想人看见自己。 家是一个能够放松的地方，可是每一个人也都需要自己独立的空间，去思考自己的问题。许广平回忆鲁迅：“他不高兴时，会半夜喝许多酒，在我看不到他的时候，更会像野兽的奶汁所养大的莱漠斯一样，跑到空地里去躺下。至少或者正如他自己所说，像受伤的狼，跑到草地去舔干自己的伤口，走到没有人的空地方蹲着或者睡倒。有一次，夜饭之后，睡到黑黑的凉台地上，给三四岁的海婴看到了，也一声不响地并排躺下。” 读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心中一惊。 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有一个小人儿不说一句话，走到你的身边和你并排躺在一起。这种落寞一定会传染给这样的小孩子吧。落寞总是很难和其他人沟通的，企图让一个人完全畅达自己的心情是一件可笑的事，但是封闭起来则是更多苦痛的源泉吧，所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这顿饭其乐融融，苏曼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虽然不常自己作饭，不过一旦做起来就很用心，他对我的口味很了解。吃饭时候，两个人约好了周末要去看枫叶。我告诉苏曼读书时，学校里有很多的法国梧桐，词典中的单词注释，“法国梧桐、筱悬木、大枫树”都是一个词，我对枫叶很好奇，虽然香山不远，却没有去看过，想象不出法国梧桐的叶子变成红色的样子。 毕业后，苏曼和几个朋友都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是北京，一个是上海。女孩子大都选择去上海，因为上海往往是浪漫的代名词，然而男生大都选择了北京，因为在词典里，上海英文是劫持去海上作水手的意思。他讲给我听，我不相信上海竟然有那样的含义，和他打赌，查了字典结果真是如此，但他抢走了我洗碗的机会。 听着音乐，想着苏曼今天的表现，我暗暗笑了。闺蜜说自己是一个小女人，的确是这样的。苏曼很疼我，他说过，“谁把妻子当公主，自己就是国王”。晚上月光分外迷人，我问苏曼为什么不爱说我爱你，苏曼笑了，说：“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如果我没有说爱你，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想起普希金的《玫瑰》那首诗。 我们的玫瑰在哪儿， 我的朋友们？ 玫瑰凋谢啦， 这曙光之子。 不要说：“青春就这样衰萎啦！” 不要说：这就是人生的快乐， 要向花儿说，“再见吧，我怜惜你！” 并且指给我们看， 百合花正在那儿开放！ 夜有狂风，我突然惊醒，感觉到很呛人的味道。房间内部浓烟四起，我浑身发软，拖着身体移动走到窗口，才想到家身处在楼层的高层，要逃离开房间必须从正门出去。整栋楼都在呼喊，火势很厉害，仔细看去铝合金窗户已经变形，边角正在如同蜡烛一样在消融。 我急忙回头声喊苏曼，他不在床上，借着外面的星光，我发现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已经煤气中毒，泪水奔涌而出，烟火让我不能呼吸，我想朝他走去，却慢慢也倒在地上。 书桌上还放着那朵琉璃的莲花，在火光的映射下，变幻出奇异的颜色，在我的生命之中，追寻的就是这样的记忆吧，我希望生活之中有着五彩的颜色，希望自己能够焕发出自己所有的能量，让我的存在给予这个世界更多的光和热，无论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只是一小朵白色的小莲花，记得梵语中莲花的名字是“卡玛拉”。 我看着苏曼仿佛睡着的身影，希望他能够知道，我像爱生命一样爱他。 恍惚之中，仪雄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表情严肃，看着我说：“你后悔你的生活吗？” 我奇怪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笑着摇摇头，说：“偶尔厌倦，但不曾后悔。” 他咬着牙说：“庸常生活最大的敌人就是平庸，认识到自己的平庸是活着时候最大的痛苦，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候你想抹去你的这些记忆吗，我可以帮助你。” 我仔细看着他，这个奇怪的人，他以为自己是基督吗，这个时候出现是要我对他祈祷吗？ 我感觉自己说话变得流畅起来，环视周围，苏曼消失了，房间内的烟火消失了，原来我竟然是在梦中。 一切变得很轻松，我接着他的话想了想，继续摇头：“不用，我本来平庸，但是我的生活别人无法替代，所以愿意保留记忆，我不能轻易将记忆交给其他人。” “死后一切都是虚无，看到你所做的都没有价值，你会后悔的。” “我希望生命是一个梦，死亡则可以从梦中清醒，死亡是回家，对吗。卡马拉。” 仪雄木然。 风化一般，变成一束黑影消失了，我慢慢再次睡去。 第一章周秦土地一事无成 [立夏-君子以辅相天地之宜] 低头看着水中，一张满是皱纹，异常平静的脸。年近古稀，白发苍苍，衣服净白，他们称我姜子牙。祖先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封在吕，所以又被很多人叫我吕尚或吕望。我的大半生坎坷奔波，为了世俗成功，尝试了很多职业。曾经在集市上宰过牛，卖过面，当过私塾的老师，给人算卦，筹办丧事，在生活中尝试过多种可能，有过起伏，积累过财富，体验过权势滋味，然而很快消失，终究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给人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相信任何一个人。知道世道人心叵测，生活艰难，附带的问题就是厌倦。看到太多卑微，我下定决心不再为了五斗米而屈辱的活着，发奋读书，研究帝王之术，揣测人心事故，结识有识之士，希望在乱世之中崛起，找到施展才华的一席之地。 岁月蹉跎，听说周文王爱惜人才，我带着自己的徒弟来到渭水河畔定居。希望能够找到力量支持，找到发达机会。 机会在每个人生都会显现，我相信自己会石破天惊。我一直在为这一天准备，我懂得医术，经商教学，筹办过婚丧嫁娶，对人心世故有认识，不吝惜金钱，有意识的结交朋友，了解王室消息，构建知识广博、善于谋略的声名，企图用这些铺平发展道路。 日常的积累是为了努力构建起我的人设，成为口口相传的传奇。凭面谈几句话“治愈”当朝重臣之子，观察面相够断言守城副将五天之内必亡，话语一一应验。通过有心人散布，市井街头加工传说，故事流入宫中。确实有这样一个异人存在，是我在周文王心中留下印记，扎下根基。 宫中政治斗争激烈，他希望依靠新的辅助班子，想到让我出山辅助他成就霸业，后面就有了渭水之滨钓鱼，周天子打猎偶遇的故事。 我的出身低微，来自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父亲是宫廷侍卫，母亲是乐工，在皇室宫廷等级森严的制度要求和层层权贵压力下，过着周而复始，卑贱艰辛的生活。为了改变朝不夕保的命运，他们希望全面的培养我，让我成为一个认真读书，一个有见识的人。然而，我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服务权贵，成为一个逐步攀升的皇家公职人员。有生之年，虽然看到我读过很多书，写了很多文章，但是在其他方面，一直没有看到我的任何成就。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我的生活担心，看我面对生活的窘迫，遭受他人嘲笑，为之觍颜。 我没有固定的谋生方式，在宫廷和民间漂泊不定、困顿不堪。不愿接受世俗礼法道德的约束，这些给家庭成员带来很多压力和惶恐不安。父母花费了自己积攒的所有的金钱和精力，以为能让我进入宫廷，跟随权贵服务，然而，我自傲而倔强的性格阻碍了发展，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总是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我能够体会到一些，但是却始终没有机会，或者也有些排斥，和他们好好的交流。回想起来，我只知道找寻自己的目标，却不能够安心作出一点具体的事情，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中，心力憔悴的摧残让他们很早就离开我，在失望中无声逝去。 父母亡故后，我在异地飘零，不知道具体信息，他们都不是我安葬的，是我曾经所爱女子送终。三年后我返回，才知道父母再也不能接受我的赡养了，我没有来处，只有归途。 无法在生前带给他们荣耀，也无法死后带给他们尊崇，这是我的悲哀。 看着荒草丛生的坟茔，更加感到人生荒凉与无趣，我发誓既然来到人世间一趟，一定要努力让人们记住我，让父母在荒芜中，另一个世界以我为豪。 宫中成长的经历，以及我接受的实践教育，让我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对比那些不学无术的权贵，只知道声色犬马，却把持朝政权柄，操纵民众他人生死的人，我感觉到自己能够坦然的多，并能够做出更多大的事情。这些无能之辈让这个国家变得分崩离析，民不聊生，却安之若素，骄奢淫逸，我饱受煎熬，常常处于一种不平衡的状态。相信不放弃的话，乱世之中一定能干一番事业。然而，时光不待人，我没有受到任何重用，没有做出任何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转眼白发苍苍，成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 我感慨无常命运，但不会屈服。与生俱来的倔强性格让我得罪了太多的人，也让我卓尔不群的活着，生机勃勃的成长。听说西伯姬昌尊贤纳士、广施仁政，年逾七旬的我乘坐牛车，千里迢迢投奔西歧，想得到重用，用学识换取认可。 来到西歧后，我看到当地政治混乱不堪，统治力量极为薄弱。 土豪强取豪夺，百姓民不聊生，社会矛盾一触即发。我感觉总有一天这里会激发更大的动荡，可以利用危机，有所作为，实现飞黄腾达的理想，我居住下来，等待时事变化。 我没有去当地官员哪里毛遂自荐，和自己的学生一起，来到渭水北岸的磻溪住了下来，想积累当地的社会经验，熟悉人物，也思考一下以后从政的策略方法。我租住在城边上的一个靠近水滨的地方，每日垂钓渭水之上。 乡村是一个气候适宜，物产丰富的地方。人口虽然不多，但在这个烟波浩渺的地方，我可以感受到人生另外的乐趣。 我熟悉钓鱼的方法，采用特殊的钓法，短杆长线，线系竹钩，不用诱饵之食，钓杆也不垂到水里。鱼钩离水面有三尺高，一边钓鱼一边自言自语，“姜尚钓鱼，愿者上钩。” 水边居住着一个叫武吉的中年樵夫，看到我用不挂鱼饵的直鱼钩钓鱼的时候，大声说：“像你这样钓鱼，别说是三年，就是一百年，也钓不到一条鱼。” 看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知道他是乡野之人，没有心机城府，我并没有去反驳他，只是淡淡对他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曲中取鱼不是大丈夫所为，我宁愿在直中取，而不向曲中求。我不是为钓鱼，而要钓王与侯。” 武吉看着我，仿佛看见披头散发的山鬼，听见异端邪说，目瞪口呆，想不起来如何应对，吐了一口唾沫，不屑一顾的摇头走开。 万物都是为人而造，一切造物都在事实上证明了这一点。一切造物互相利用：牛利用草、鱼利用水、鸟利用天空、野兽利用森林。一切的造物都对良善的人有用，人在此生利用动物，也在自己的身上拯救他们。 对谋取衣食的他来说，权势权谋显然过于远了，人生之中还有这样的荒唐故事，已经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力。 随着时间增加，武吉见怪不怪，看我没有恶意，主动和我进行交流。 他出生在这里，熟悉这里居住的所有人。偶尔一起饮酒，酒后他会不厌其烦的告诉我当地政治势力，乡村之中发生的种种怪事。我们成为了超越年龄的忘年之交，无话不说的亲密朋友。 在当地百姓闲谈议论中，我的怪异行为名声传播的很远。 姬昌兴周伐纣迫切需要人才，传闻年已古稀的我很有才干。斋食三日，沐浴整衣，安排人员抬着聘礼，亲自前往磻溪应聘。 一个晴朗的午后，官员和随从来到了我的家中，交付给我名帖，邀请我到宫中会面。通过和姬昌的深入交流，看出他有称霸的野心。我顺应他的意图，提供意见建议，对宫廷和处理地方事务的熟悉让我有着独特的认识和想法。他认识到我的才能和见识，欣喜若狂，封我为相。 我开始辅佐文王，启动了兴邦立国的事业。国家日益昌盛，治理的井井有条。文王驾崩之后，我帮助姬昌之子周武王姬发，灭掉了商朝。被武王封于齐地，实现了建功立业的愿望。在人生起伏变幻莫测的舞台上，颠沛流离了近70年，在这个年龄开创了人生事业的新高度。 时代战乱纷争，命运给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暮年才有机会发挥经验智慧，体会政治含义，感受权力快慰。70古稀，远远超过普通人的预期，我已随时做好离开人世的准备，亲人远远离去，没有人能够看见我所做的，所取得的成就，夜着锦衣的生活让我无味，成功只是一种梦幻泡影，转眼消逝。 生活给我的独特体验就是经历只是一个过程，人情世故、高低起伏，泰然处之。 父母在宫中时候，虽然生活贫困，但是能够满足基本需求，他们给我的爱让我没有感觉需要去努力再争取什么，无欲无求。二十五岁时候我结婚，是父母给我选定了一家权贵的女儿，企图通过婚事，让我稳定心思。然而，他们不知道，婚姻让我备受伤害。 新婚之夜，亲戚朋友来祝贺，我还记得闹新房的热闹场景，朋友们所唱的喜歌：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夕子夕，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马氏容貌昳丽，家世优越。经过媒人介绍，我认为她是一个温柔贤惠的人，会成为我的终身伴侣。由于家境宽裕，她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拥有丰富见识，有更多的人生愿望和野心。出嫁时候，端坐娇羞的样子依然留在我的心里。没有想到，两家并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妻子家人心目中，求亲是我的家庭为了脱离困窘，摆脱下等阶层命运而采取的攀附举动。 青春激情散去后，矛盾嫌隙逐渐显现。她对我沉湎与读书思考感到厌烦，不会交际和体验新奇的物品而心有厌烦。岳父家中富裕，从小的溺爱让她认为应该充分享受生活、感受富贵带来的美好体验。嫁给我后，我却更多的让她感受到生活困窘。她将我和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进行比较，对我找寻仕途，始终空手而归而深感失望。我希望改变这个社会，能够有所作为，可是门阀制度下，受限自己的出身，没有贵族头衔，没有充沛财富积累，没有合适人脉资源，始终不能有所突破。 她为我在她的亲戚面前的寒孱卑微而深深感到失望。我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也为她委屈自己而感到惭愧，为自己无法让她真正的幸福感到痛苦。我不以贫困为荣，但为趋炎附势羞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亲戚朋友的嗤笑中，她的笑脸逐渐黯淡下去，看着她委婉的言辞和尴尬的举止，我怀疑，谁能长期容忍一个始终没有成功希望的男人陪伴。她的理想中，无边无际的未来幸福的生活还在等着她呢，我是她的桎梏吗？枷锁限制了她的视野，那么，还有必要再伴随终身吗？ 那年我三十岁的，她在岳父家中亲戚朋友反复的劝说下，决心返回家中，离开我重新嫁人。我没有想到她有这样决心。所以给她解释，希望她能够真正理解自己，支持我做的一切。 劝她说：“夫妻应相守一生，不因为富贵贫贱而改变，我相信自己不是普通的人，我的才华会有人赞赏，只要努力争取，有朝一日会得到荣华富贵，让万人瞩目。我对你始终如一，也会为你争取好的结果，请珍惜我们的感情。” 她只是保持沉默。 夜里醒来，常常可以看见她对着墙独自哭泣，肩膀持续抖动，却无法安慰，我的心也在颤动。有那么多的高贵姓氏的人家，等着她的回复，信笺中存在的情愫尚温。那些竹马青梅，殷勤关心比我未来的无望更为真实。反复权衡后，我决定放弃这段让人绝望的感情。 我们相对而坐，默然很久。 我将休书放在她的面前。 离开我时候，她将玉簪取下，用剪刀剪去一段头发，用一张丝绸手帕包裹放在门口。穿着娘家嫁过来时候的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一直站着看她离开不见，心沉入了深深的海底。 妻子离开后，我从事了很多职业。事实证明，我从事很多职业都是不胜任的。职业都需要约束，需要长期持久的努力，而我不爱约束，也不希望长久的周而复始简单的劳作。从我的内心之中，宁可用心用脑，也不愿意使用体力谋生，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为了谋生，我不断的追求利益最大化，做过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所以被很多人诟病，说我：“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田不足以偿种，渔不足以偿网”，认为我见利忘义，没有道德约束。我的内心接受种种煎熬，回想起妻子的决绝，为山盟海誓遗忘而悲哀，刺激着我更多尝试，我希望成功，无论是什么成功，希望让背叛失望，让他人认可自己。 这种不断尝试，不愿放弃的精神，让我活了下来。 我再没有结婚。 生活稳定后，一个女子主动委身与我，名字叫阎阳，出身权势家族，性格温顺。 节日我在水边遇见她，当时我正和伙伴一起漫游，一群无赖企图欺辱三四个女子，我们赶走了流氓，和她认识。她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发生这件事情之后，她的家人主动约我上门，提出愿意将她嫁给我。她的家中一直没有男丁出生，为了家族事业兴旺发达，父亲想招一个上门女婿，虽然我有很多不靠谱的事情，但总体上看，认为我是可以改造，是可以依靠的。商议这件事情的阶段，我看出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并不嫌弃我没有太多的产业和稳定的职业，只希望我能够多读书，结交一些合适的朋友，这让我产生了再次婚娶的念头。 幸福是短暂的，由于交友关系，我在宫廷之中得罪了权贵。有人企图重新拥立新的君主，阴谋暴露，作为参与者的朋友，我被捉入狱，经受了严刑拷打，我没有承认自己参与过有关的活动，因为知道没有具体证据。没有想到，她的父亲后悔和我的约定，决定不再将女儿嫁给我，将我参与的一些活动证据统统交给官家，并且答应主动作证，落井下石，导致我判定绞刑。 父母为了营救我，花费了所有家产，最终只是答应设法让我多活一段时间。 我彻底绝望，处于计算余生忧虑之中，设想着绞刑命令会很快来到。 煎熬的日子重复着，那是一天午后，我听到牢门前有人，全身是伤口的我努力抬头，看见一个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仔细看去，是阎阳，昏暗的狱中，端庄秀丽。对比之下，我形容枯槁，心情恶劣，无意看她。她无声的看着我，脸上充满怜惜，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她将手中的提篮放在地上，取出几种食物，依次摆开，是椒麻鸡、咸鱼、皮蛋，还有春笋，一瓶酒。 我参与那些活动的证据文书当初是托付给她的，最后成为了呈堂证供。 四个好友受到牵连，三个在逃跑途中，被追捕的人直接射杀，这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 他们亲人得到这种消息，认为是我出卖朋友，辱骂我背信弃义，杀害了他们的子女和兄弟。 她来看我，我想应该最后执行刑罚的时间快到了，临死之前，我虽没有什么坏事值得她牵挂，但是应该是她想听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端坐起来，虽然不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背叛我，但是回想过去那些生死相交的好友，那些入心入耳的话语，转眼之间就阴阳相隔，那种愤怒在内心席卷。 她看我没有任何温情的样子，对着我慢慢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父母，待他们百年之后，再跟随你的脚步。” 我看着脚下的泥土，监狱内昏暗的灯火闪动，挥了挥手。“阴晦肮脏的地方，不要玷污了衣衫鞋袜。我们不该相识，早点回吧。”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内心厌弃到这样地步了吗？一句话都不愿意听解释？” 我看着她：“我们没有婚约，安心回去吧，阴阳相隔，请多保重”。 她凄然一笑，默默离开了。 我心如死灰，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牢狱之外，朋友通过串通一些政治势力，获得一些金钱，通过贿赂狱卒，我利用一个夜黑风高的时机，彻底跑出了这个国家。 我奔波奋斗，随着时间积累，拥有了一定的财富和权势。 当我真正拥有武装力量的时候，安排一队刺客返回，让他们找到背叛我的人，给与他们应该得到的惩罚。刺客接受了奖赏，是否顺利完成任务我不确定，最终没有一个刺客返回。事情淡忘了，偶尔酒醒一半的依稀梦中，会梦见我的那些朋友。他们离我而去，而我还在为了名利权势四处奔波，劳碌艰辛。 三十年后，我帮助周王建立了周朝，路过家乡，在县里府衙暂住，马氏托人送来包裹着的一把旧梳子和一份书信，信上写着一首诗，“青丝绕指柔，华柄理云鬓。君心重画眉，红颜褪朱唇。”是她的字迹，清秀如初，她想破镜重圆，回想她出嫁时候低首羞红的脸颊，不堪回首。 我让侍卫当着信使面，将一壶水泼在地上，说：“若言离更合，覆水已难收。”信使走后，侍卫低头走向我面前，将梳子和信放在我的案头，然后退下。包裹梳子和信的是一只手帕，上有一只金线绣着的莲花标识，那是初婚时候她亲手绣制的图案。 当时情感炙热，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离开时候毅然决然，无只言片语，现在回想，心如刀绞。 众人饮酒我大笑，独自时会怆然涕下。如今看权势炙热，但是人心浇漓，欢情淡薄，殊可玩味，有什么值得人彻夜不寐呢，一切都是虚空。 堂下舞姬游走，歌声缭绕在厅堂之中：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黄衫的舞姬颜色靓丽，舞步轻盈，善于旋转，裙摆飞扬，上面有一朵青色的莲花，我盯着她看了许久，面容很熟悉。 我向她招手，舞姬走上台前，有点慌张，脸上带着谄媚笑容。 我避开她妩媚眼神。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这么面熟”。 她低头说：“小女子名叫阎摩，母亲是宫中侍女昔阳，与大人有过一面之交，也许大人能够记得。小人愿意跟随大人，千秋万岁。” 对我屈膝施礼的时候，风掀起了外裙，内衣里绣的是各色莲花。 昔阳是谁，我已经记不得了，普通宫女？宫中人事纷繁，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哪里会被人记住。我知道，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复杂如迷的女人，这种熟悉只是我的一种担心而已，会有人更加关注她，了解她的情况。 我点了一下头，对她说：“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她有些愕然，笑意消失。 显然有些失望，说出一句比较突然话语：“大人，我有事禀告，事关谋逆造反”。 我看着她半响，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她向我桌前走近，跪下再拜。 低下云鬓，低声说：“大人，此去路远，一路保重。”。 她的手里凭空多了一样东西，我略扫了一眼，心中一惊，那是一把经过精心打磨的短匕首，泛着青色的光芒。 没有一点迟疑，她将它插入了我的胸口。我正起身，心口一热，炸裂疼痛弥漫开来。 侍者看见这一幕，大喊，“有刺客”，几个披甲的武士冲了进来。 她没有丝毫慌乱，继续说：“我替我的母亲将匕首还给你，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我疼的说不出话来，可是思绪却在飞奔。 “她叫阎阳，曾追随你的脚步，可是你毫不留情的抛弃了她。她埋葬了你的父母，照顾你家中产业，你却安排手下，杀害了她所有亲人，三十余口人无一幸免，只有我，有幸看到今天。” 刺痛震动着我，血喷涌而出。 我没有诧异，喃喃说，“谢谢你的母亲所做所为，你误会了，我没有伤害她，仇恨渊源你不知道”。 她脸色狰狞，看着我说：“我不想知道，我失去的至亲之人，你是罪魁祸首。你后悔你的残忍吗，伤害自己亲近的人，心中会感到愧疚吗？” 我眼睛不眨的看着她：“孩子，你不会懂的，没有人愿意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接着说：“但是，我还是愧疚，每一天，无论是对我的父母，妻子，孩子，看到你，我很满足，看到那朵莲花，我知道，你是我的亲人”。 她的笑容凝固，武士冲了上来，抓住她的双臂，按到在地上。 我气息散乱，很难完整的说出话来。 疼痛弥漫开来，匕首颤动。我发不出声音来。心里默默的对着她，满脸都是泪水的她，说：“如果能够相聚，我会做出补偿，可是不可能了。生命是从死亡借来的债务，我能够安息了。玛卡拉。” 第二章周秦土地无为政治 [立春-天下雷行而培万物] 恍惚中醒来，身在皇室宫殿，书籍如海浩瀚，亭苑曲折蔓延无边。记忆中我，本姓李，名耳，字聃。我是华夏族，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人。写过一本叫《老子》的书，又名《道德经》，想说明道是德的“体”，德是道的“用”。我一生没有什么成就，只是读过很多书，很多人生思考，落在纸面上，是将“道”抽象化，概括为普遍的、无所不包的哲学概念。 宫殿之中，灯火飘摇，帐幔散动，恍惚的感觉，刚从吕尚的思路中走出来，又进入一个智者的躯体。 他们都是思维脉络清晰的人，情感充沛，充满了故事，却如古井水波澜不惊。 “无为”即“不为物先，不为物后”，顺乎自然以为“治”。“无为”是实现无不为 、无不治的前提和条件，“以无事取天下”。 这种理念提供给纷争乱世的人们一种新的思路和想法。 我的知识归结起来就是“道”。“道”是凌驾于天之上的天地万物的本原，“天法道，道法自然”。任何事物都有对立的两个方面，矛盾的双方可以互相转化。只要能“守静”，就可以“以弱胜强”。道和无是相同的概念，“天道自然无为”，所以政治上“无为而治”，“无事取天下”。 我的父亲名叫老佐。宋国国君共公去世后，右师华元执掌国政。以左师鱼石为首的桓氏宗族掌握兵权，他们看见王室力量衰弱，无力控制局势，开始怀有谋反的心思。因为共公在位，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控制局势，他们始终没有机会。共公去世后，乘机起事，但是谋事不密，走漏风声，被以华元为首的戴氏宗族主动发动攻击，驱赶出了宋国。此后，国内戴氏宗族们拥立新君，这就是**公，他任向戎为左师、我的父亲老佐为司马、乐裔为司寇。 鱼石率桓氏宗族一行人，总共二百多人逃往楚国，暂时居住在楚国。 三年后，楚国起兵伐宋，攻克宋国的彭城。他们考虑到他们情况熟悉，就让鱼石、鱼府，这两个宋国的叛徒留下守城，并留下三百乘战车和部分兵马协助镇守。 **王看到这种形势，召集朝臣议事，问道：“敌强我弱，楚兵侵占彭城，是我的心腹大患！如果坐视不理，肯定后患无穷！我想应该主动出击，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们之中有谁愿意去夺取这个要塞？” 面对平王的询问，诸位大臣都没有回应。父亲作为当时主管军事的长官，主动站了出来，说“我愿意带兵出征，去夺取要塞”。 平王沉默半响。 华元左右环顾，上前一步，对平王说：“鱼石鱼府这两个人性格都是非常的狡诈凶残，彭城盘踞着楚国的战车三百、守卒三千人，整体防护力量很强。司马老佐艺高胆大、刚健勇猛，但是性情过于直爽，缺乏谋略智慧，恐怕难以取胜。” 几个大臣也都附和着说，但没有更好人选。当时贵族子弟骄奢淫逸，不求进取。朝中文武，很少历练，遇到情况，心思浮动，确实缺少堪当大任的将才。另外，父亲威望很高，也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父亲的危险，推荐他人，万一有所闪失，还要承担罪责，所以一言不发是最好的方法。 父亲对华元的建议和评价非常诧异。 华元是他多年相交的朋友，在平王面前表态，具有贬低他的意思，他又无法当面驳斥。 父亲平静的转向平王，说道：“末将愿带家小去围攻彭城，城攻不下来，我绝不回来！” 平王看见父亲这样坚决，感觉到这件任务没有更合适的人，答应了父亲，任命他为上将军，率领二万人马，去收复彭城。 退出大殿之后，父亲在宫外偏僻之处拦住华元，对他说：“为什么在平王面前这么评价我，共事多年，我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辅助圣上，只求国家社稷稳固，励精图治，你真的不相信我的心思和能力吗？” 华元看着父亲，说：“朝廷之中我只有你一个真正的朋友，多次受到你的恩惠，我相信你会知道我不是故意损害你的名声，主要是不希望看见你接受这个危险的任务。朝堂之上，为什么没有人接受任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攻城比守城危险，比较起来，成功概率也低的多。平王交付给你这点人马，真正有战斗力的将士非常少。如果你去攻城，势必短时间内难以筹措物资器材，没有攻城器械，仅仅依靠围困，做有限的冲击很难取得成效。你知道，楚国兵马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不会让到口的肥肉再次丢掉，任其自生自灭，所以可以想象，这种作战最终是什么样的场景。劝阻你，其实也是为了告诉平王，宁可委屈一下自己，悉心谋求更好的方法，不要逞一时之勇，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失去国家控制，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你的一味英勇，冒险的承担责任，说服了他。” 父亲长叹一声说，“军人死在战阵之中，这是命中注定的。谢谢你替我考虑，也知道更多的考虑这个国家的发展，知道你并不是有意伤害我就好。只是，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也无意让君主陷入不仁不义，无所作为的结果之中，此行很难回来，希望你我还能相交。” 两人互相拱手，默然告别。 宋国的士兵围住彭城，从早到晚，日夜攻打。 攻城活动过程中，父亲作为将领，不畏艰险，身先士卒，带领官兵谋划攻城，组织部属反复冲杀搏斗。官兵因为父亲的鼓励，始终保持高昂的士气。 围城持续了大约半月，彭城守军看见无望突围，传言将会危在旦夕。 加上城中的粮食渐渐消耗殆尽，人心浮动，破城好像指日可待。 由于缺乏云梯石车，在严防死守下，很快拿下这个城市是非常困难。供给保障的城池大都三心二意，坐山观虎斗。从掌握情况来看，粮草仅能够维持半月左右。围城的不是正规军，大多数吃粮出力可以，上阵杀人却又有差距，只能摇旗呐喊。 一天，鱼石、鱼府两人在城上督战，看见宋军官兵如同蚂蚁一样，在城外分组运送物资，奋勇前行，准备架梯登城的时候，争先恐后。父亲身着银盔银甲，骑着白马，驰骋于疆场之上，不断督导和调兵遣将，心中感觉非常忧虑。 一个楚将看见这个场景问鱼石说：“这位宋将看起来很精干，究竟是什么来历？” 鱼石答道：“他是新任司马、围兵主将老佐。” 楚将中一个说：“作为攻城的主将，不在军后观敌了解阵势，却突在军队之前冒死左驰右骋，怎能不鼓舞士气！这样看来，想要守住彭城确实非常困难，应该多考虑一下全身而退的方法了，形势太危险了！” 鱼石是非常有心计的人，没有说话。 下来之后，他对部下说：“事将成而败，事将败而成，这种例子太多了，仅仅通过这种表面现象，你怎么会知道我军必败？老佐虽然看着好像英勇雄武，处处能够身先士卒，但是这是他只能依靠的成功之本；事实上，朝廷之中并不信任他，他刚愎自用，目中无人，总是依靠自己冲锋陷阵，企图贪图破城之功，这是他的失败之根。观察上完全看得出，他能够真正驱使的人才很少，能够为他誓死效力的人也很少，所以虽然看着形势繁杂，随时出现城池攻破的危险，但是只要我们认真想好对策计谋，一定能够反败为胜。” 形势凶险，楚将看到鱼石却表现出很自信的样子，问到：“左师你好像始终成竹在胸，是有什么好计策吗？” 鱼石回答说：“两军相对，将帅究竟是在前还是在后，都要见机行事。现在宋兵攻城，主将始终突出在前，冒着我们的箭矢而驰骋，将不避危，这是兵家的大忌呀！我会安排具体应对措施的，请你们放心，我一定要将其锐气挫败。” 鱼石吩咐安排军队里最为有名的弓箭手埋伏在城外，计划看准时机对着父亲施放暗箭，同时派出人员引诱攻击。 黄昏时分，父亲正在军前督战。忽然，埋伏在城边沟渠之中的一个黑衣人突然站起，从身后抽出一把短矛，大喝一声，奋力掷去。父亲关注整顿队伍，没有注意到这个意外情况，长矛深深扎入他的胸口，周边埋伏的弓箭书都站了起来，乱箭齐发，虽然有侍卫护卫，但是挡不过箭雨纷纷，父亲浑身是是箭，不幸坠马身亡。 埋伏的人四处顿时大声呐喊，宋军人马看见主帅落马，显然已经无法解救，军心大乱。此事其他将领不在周边，没有人督战，群龙无首，顿时溃不成军，如潮水一般，四散逃窜。 我们一家人住在宋营军帐中，有侍女、家将和数十侍卫。听到父亲前方阵亡，又见溃军如潮涌来，众人急忙收拾物品驾车，保护母亲奔逃。 乱军心思浮动，没有任何目标，如退潮一般，夺路而逃喧嚣吵闹。 鱼石的人马追赶过来，我们一家人且战且逃。到了傍晚，追兵虽已不见，但母亲身旁仅剩下两名侍女、一位驾车的家将。这位家将名叫宋坤，是我父亲从小带大，如同自己的孩子培养，所以和家人患难与共。一等人不敢稍停，披星戴月，继续摸黑前行。大家慌不择路，始终沿西南方向奔去。第二天到了天明时分，一行人来到一个偏僻村庄，宋坤向村民问去宋都之路，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宋坤只知应向西行，谁知道走的过程中，早已迷失一路偏南。一行四人通过小道，行程走了七天，仍然看不见宋都，却来到了陈国的相邑。 母亲已有七月身孕，父亲为实现诺言，以必胜之心带着所有家人出征。鞍马劳顿导致她在军中疲惫不堪，受到很大的影响，身体始终比较虚弱。战事不定，加上此时混乱的场景，丈夫身亡，让她受到很大的刺激。一家人如落叶浮萍，心中焦虑，以至腹中胎动，最后感到疼痛难忍，感觉可能提前生产，急忙请人求救。侍女们都是年轻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个人都惊慌无措。 家将宋坤相对从容，急忙停车于路旁，到村中寻一老妇前来帮忙。不过几个时辰，我便在乡村道路一旁的树林中哇哇出世了。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体弱头大，眉宽耳阔。又因双耳长大，故起名为“聃”；出生庚寅虎年，亲邻们又呼我小狸儿，即“小老虎”之意。在江淮间人们通常把“猫”唤作“狸儿”，音同“李耳”。久而久之，“狸儿”便成为大名“李耳”。 一家之人为了防止追兵赶上来，稍微恢复立刻就策马狂奔，希望早日离开追逐。连日奔波，苦楚难熬，形容落魄不堪。接生老妇人见我母子看起来非常可怜，让一行的五口人都住进自己家中。这家人中的老丈以开药店为生，姓陈人称陈老爹，所以都称老妇人为陈妈妈，两位老人膝下无儿无女，为人厚道热情，让出隔壁三间西厢房，留我们一家人暂时居住。危难之际，能够遇到这样善良的人，母亲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虽说在战乱中颠沛流离身处狼狈，毕竟出于大户人家，随身携带细软，精打细算尚且能够简单度日。加之宋坤常帮陈老爹处理营生，二位侍女帮助料理家务，老幼五口之人，日子还算基本能够保持温饱。因此，我们一家人商议，返回宋以后也无人可以投奔，便在陈国暂时住了下来。 经历乱世，知道生活艰难。从小我性格内向，好学深思，有不懂的问题总希望知道究竟，喜欢缠着宋坤要听国家兴衰、战争成败、祭祀占卜、观星测象之事。在母亲心目中，丈夫早早去逝，一家人未来的指望都在我的身上，一直望子成龙，宁可花费大量学费请人教养，希望我能够出人头地，成为父亲一样的人。 她请了一精通殷商礼乐的商容老先生教授我。商容老先生是一位学识丰厚的老师，通天文地理，博古今礼仪，深受我一家人敬重。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我才体会到，世界上有太多的道理不为人所掌握，大多数人一生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我决心做一个彻底明白的人，拥有宽广丰富的知识。可是面对无数问题，意识到求学如同面对浩瀚的宇宙，必须认真思考研究，询问有才识的人，努力去读各种各样的书，才能最终有所收获。 没有亲生父亲的照顾，我知道寡母一人带我成长的艰辛，所以我刻苦用功，勤奋求学。希望让母亲得到自己的悉心照顾，享受安静平和的晚年生活，而不是在异国他乡，过着朝不夕保的生活。 商老先生教授我三年，来向母亲辞行。 他向母亲，深深鞠了一个躬，缓缓说道：“夫人，我来主要目的是辞行。辞行主要原因，不是我有始无终，也不是聃儿学习不努力。确实是我能力有限。聃儿思维明捷，聪明好学，在这三年时间，我的知识都已经传授给他，也没有太多的东西”。 母亲面有忧色，问商老：“您是饱学之人，见多识广，我们一家人一直都担心怠慢了您。您要离开，我也无法挽留住您，可是您看聃儿将来求学没有途径，您可有什么建议吗，我很担心作为母亲耽误了他的前程发展，让他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埋怨我啊。” 商老说：“聃儿是一个志向远大的孩子；相邑是一个相当偏僻闭塞的地方，在这里见识经历都比较有限。如果你想让孩子剔璞而为玉，需要到周朝的国都深造。哪里的历史典籍如海，贤士能人聚集很多，是真正的天下圣地，他一定要进入哪里，才会有见识有知识，增强社会阅历，才能够真正有才能，成大器。” 母亲听到这些，心中感到犯难。我仅仅十三岁，去宋朝的都城尚且难返，去周朝国都岂不如登九天？另外，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她怎么放心让我孤身独行？犹豫之中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先生已猜到了母亲的难处，说：“我的师兄为周太学博士，学识渊博，心胸旷达，爱才敬贤，以教书培养人为生，以助贤为乐，以荐贤为任。他的家中抚养了好几个孩子，都是由民间选来。不要衣食供给，对待他们如同亲生子女。博士听到我的介绍，知道聃儿好学善思，个性聪慧超常，一直希望能够一见。近日有家仆数人路经此地，特致书给老夫，意欲带聃儿去周。这是一个千载难逢机会，希望你能够把握珍惜！” 母亲听后悲喜交集。高兴的是因为先生保荐，我有机会入周，登龙门有路；悲伤是母子一旦分别，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够相见？想到这里，心酸难抑，潸然泪下。 我看见母亲悲伤，心如刀绞，哭着对母亲说：“请母亲不要伤心，我一定不负老师厚望，将来业成功就，一定会早日来接母亲！” 母亲和我两个人相抱而泣，哭了很久，情绪才恢复过来。反复思量，安排家中仆人杀鸡煮酒，安排宴席，送了他一些布帛和银两，再次感谢先生举荐和帮带之恩。 三天后，全家送我至五里之外。 我对家中各位老人一一跪拜，上马随博士家仆西行而去。 我到达周朝的国都，拜见了博士，进入太学，开始接受正规国家教育。 在这里，有很多的治理国家的专家人才，通过他们，我对天文、地理、人伦，无所不学，《诗》《书》《易》《历》《礼》《乐》无所不览，文物、典章、史书无所不习，三年后就有了很大长进。博士看我进步最快，性格沉稳坚毅，于是荐我入守藏室，担任专业管理人员。 守藏室是周朝典籍收藏之所，里面收集天下之文，收天下之书，林林种种，汗牛充栋，无所不有。 第一次身处其中，我彻底震惊了，汗牛充栋的典籍书刊，证明我拥有的知识是多么的幼稚和浅薄，我头上被浇下了一盆冷水，发下宏愿，要读完其中所有书籍，成为一个真正学富五车的人。我身处其中，如饥似渴，博览泛观，渐渐通礼乐之源，清晰明白道德之旨，开始教授学生，三年后又迁任守藏室史，通过数十年研习各种礼仪知识，掌握文化知识，逐渐在这个繁华的国都，建立起自己博学多识的名声。 回想到这里，我心神不宁，感到一直在寻求的东西，自己概括为“道”的东西，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同。 他们会问我，你所谓的它究竟在哪里，是什么形象呢？ 通过“道”，我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吗？ 白衣的少年走上前来，：“师傅，明日孔丘求见，可否安排。” 我看着他，“可以，问一下来人职务和经历，上次有人没有就餐，以后要过问食宿。” 少年答诺后，主动退下了。 常常会有人请求见面，为了保持王室的声誉，希望来访的人们有所得，防止慢待无礼，我特意提醒了一下。 弟子介绍，鲁国有一个名字叫做孔丘的人，企图恢复周朝礼制，建立施行仁义，听说我博学，知礼乐之源，明道德之要，希望前来求教。 据说鲁君允许他，并派遣一辆车，二匹马，还有仆人两个，由南宫敬叔陪他。 鲁国治理有序，孔丘千里迢迢而来，我心里也非常高兴。 初见我，孔丘非常兴奋，侃侃而谈，谈论当今天下的形势，以及礼仪。 一番谈话后，在我看来，他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想印证自己的学问，二是想听听我的学问，以俾广益。 看着孔丘倨傲的表情，我感觉到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但是目前来看，缺乏学问根底，也缺少一种谦逊的精神。 我看着他，语调和缓，但是毫不留情的说，“你的学问中，古圣先贤都没有存在的价值。作为君子，如果天下太平，官场干净，就出来坐坐公车做做官，时运不济，那就应该做野外的篷草，在乡下自然生活，随风而行，安步当车吧？”。 他三十四岁，正是人生得意踌躇满志，思考鸿鹄高飞时候。 受到当头棒喝，惊诧莫名，竟然不知如何答话。 低头思考涵义，以及应该如何回答。 我只是提醒他，这个世界比他的倔强坚硬的东西有很多，不要迎面相撞。人要知道进，同时还要知道退。知道什么时候勇，还要知道什么时候怯。知道直行，还要学会迂回。 我默默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低头施礼说，“老师说的是，道理的施行需要条件，作为君子，人还是要努力追求目标，不能随意放弃自己的理想。” 我说：“知道到践行难，践行一定要知道，坚韧能够帮助你，但能不能实现又是一件事情了。” “我希望自己能够坚持，达不到目标也不后悔。” 世间有太多这样的人。过于柔软的人不可能取得进步，太坚硬的人同样会死在路途，相比而言，我还是喜欢有自己立场和想法的人。 我看着他说，“你想请教哪方面的问题呢？” 他说，“请教礼仪和道德，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了”。 礼仪形式的问题，对我来说，相对比较熟悉。 礼仪只是规矩，难是背后的道理。 我没有任何隐瞒，将全部有关知识教授之后，考虑到他还不能够完全领会，就带领孔丘访大夫苌弘。 苌弘善乐，授孔丘乐律、乐理；引孔丘观祭神之典，考宣教之地，察庙会礼仪，这些都让孔丘感叹不已。 一周时间后，孔丘正式向我辞行。 我将他送至馆舍之外，可以感受到他的依依不舍，对他说：“我听说富贵者送人以钱财，仁义者送人以建言。我不富不贵，没有钱财送你；只有几句话相送。当今世界上，聪明而深察者，之所以遇到困难九死一生，在於这种人喜欢讥讽人的过错；善于辩论而发达的人，之所以招致祸患伤害到自身，在於喜欢说他人的坏话。作为人的子弟，不要把自己放的太高；作为人的臣子，不要以下犯上，希望你一定记住。” 孔丘施礼说：“先生的话比黄金珠宝贵重，一生谨记在心！” 看着孔丘谦卑有礼，我对他说，“今天恰好有空，没有太多的安排，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黄河吧？”。 孔丘很高兴，邀请我和他一起坐车，前往河边。 行至黄河之滨，在高处可以望见河水滔滔，浊浪翻滚。 孔丘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黄河之水奔腾不息，人之年华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处去，人生不知何处归？” 我说：“人生天地之间，是和天地一体也。天地，是自然之物；人生，亦自然之物；人有幼、少、壮、老之变化，犹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又有什么可以悲伤的呢？生於自然，死於自然，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不任自然，奔忙於仁义之间，则本性羁绊。功名存於心，则焦虑之情产生；利欲留於心，则烦恼之情增加。人会活得困顿不堪，手足失措。” 孔丘说：“我一直担心大道不行，仁义不施，战乱不止，国乱不治也，故有人生短暂，不能有功于世、不能有为于民之感叹啊，对于我自己，一切顺其自然，感觉到违背自己良知”。 我笑了：“天地无人推而自行，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自然为之也，必劳累人去做什么？人之所以生、所以无、所以荣、所以辱，皆有自然之理、自然之道也。顺自然之理而趋，遵自然之道而行，国则自治，人则自正，何须过分关注礼乐，并且提倡仁义呢？你专注于礼乐而提倡仁义，违人的本性很远了！如同人击鼓寻求逃跑之人，击打的愈响，人逃跑得愈远吧！你真的相信那些君王能够使用你的仁义治理天下吗，他们只是听听，真正遇到问题，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孔丘不说话，低头思考。 稍停片刻，我用手指着浩浩黄河，对孔丘说：“你为什么不学水之大德呢？” 孔丘迟疑，说：“请问先生，水有什么德性呢？” 我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卑低下的德；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因为其善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过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性；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啊。” 孔丘恍然大悟，说：“先生使我顿开茅塞，话出自肺腑而入弟子之心脾，受益匪浅，终生难忘，我将遵奉不懈怠，谨记终身。” 说完后，孔丘拜下身子，与我告别。 他与南宫敬叔上车，向鲁国驶去。 告别母亲。我担任周守藏室史，多次归家省亲，也劝母亲随我去周；母亲却因为在陈国相邑住久，感情有所牵挂，始终不愿远迁和我生活。 日月荏苒，转眼间已过三十余年。 一天午后，我收到家里来的信，说母亲病危，于是报请天子，回家省视。 一路车马奔驰，待回到家时，母亲已经辞世。 面对茫茫大地上新堆砌起来的黄土堆，思想九泉之下母亲的生活日常点滴，回忆慈祥容貌、养育之恩，悲痛欲绝。 人生迟暮，亲人逐一离开，自己却不知归处。独自一人，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悲凉。 我在图书室中，思考自己的一生。 当前既无来处，也不知道归途，下定决心，摆脱约束，一定要找到世间存在的大道。 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这样统领一切的规律。 道有三个特点，一是广博慈爱，二是恬淡节约，三是顺应自然，不敢主观任意于天下人物之先。慈爱，所以能够勇敢行道；节约，所以能够扩广博爱；不敢主观任意于天下人物之先，所以能成为天下之先。 “道”的特征就是无名而质朴，“虽小，天下莫能臣”。在为人处事上，能够处之以无为，则是一种高境界的处事良方。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无得而无所不得，无求而无所不求。我想告诉所有的人，这个世界需要遵循道的观念，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我相信，这是我父亲和母亲的想法，他们希望他的孩子带个这个社会的，是真正的知识和智慧。 周敬王二年（公元前518年），我守丧期满返周。周敬王四年，周王室发生内乱，王子朝率兵攻下刘公之邑，周敬王受到胁迫。当时晋国强盛，出兵救援周敬王。王子朝势单力薄，无法与之对抗，于是和下属们一起偷偷带着周王室典籍，逃亡到楚国。我一直负责管理典籍管理，典籍遭受偷窃，需要承担责任。虽然我当时正在外地巡游，找寻相关资料。但是，作为主管人员之一，遭受到王室大臣们的指责，我主动辞去了职务。 我反对有为政治，在这个时代，**运用干涉政策，却没有干涉的手段和本领，越干涉越糟糕，我心中充满对自以为是随意变革政治的厌恶。 宫廷中的生活，让我看到了缺乏道德和责任的统治者，没有知识，没有德行，享受着最淳朴的百姓的供养。贵族统治下，社会没有变好，只不断的增加普通百姓生活的苦难。“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虐政结果，是百姓生不如死。 我决定离开宫廷，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生活。 田园隐居的生活，不受各种制度约束的生活强烈的吸引着我。 我骑着一头青牛，想出函谷关后，西游秦国故土，听说那里不受苛政约束，在哪里可以寻找一片安宁的土地进行生活。离开周王朝洛邑不远，四野一片荒凉，断垣颓壁，井栏摧折，阡陌错断，田园荒芜，枯草瑟瑟。 看到萧瑟艰难的场景，想到百姓生活的状态，让我心如刀绞，为时代的现状而感到悲伤。 我记下这样的话语：“夫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适可而止，恬淡为上。胜而不必自美，自美者乃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戎马生于郊。戎马生于郊，则国乱家破矣。” 我们看见都是无道的人得到势力，普通的民众受到伤害。 函谷关守关的是一名叫关尹的官员，一个热爱读书的人。 他喜欢研究天文地理，阅读古典书籍。个人修养很深厚，在当地有很高的威望。听说我要离开了宫廷，计划出关归隐，关尹派人清扫道路四十里，夹道焚香，想要接我入关，可是一直没有和我碰上面。 七月十二日午后，夕阳西斜，光华东射。关尹看见关下稀落行人中，我倒骑青牛而来。 看我蹒跚而来，关尹笑着仰天而叹道：“我该是如何幸运啊，能够得以看见圣人！” 他急切的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跪于青牛前拜道：“关尹叩见圣人 ”。 我没有说话，对于他我并不了解。 看见他这样行大礼，淡淡的说，“多礼了，请问您有什么请求？”。 关尹说：“在下是函谷关守备关尹，生性蒙昧，喜欢图书古籍，希望先生指点”。 初次接触，看他衣装齐整，容貌端正，言语很诚恳，感觉他不是一般常人。 攀谈之后，知道他想明白人生道理。 考虑到教化一方，也是功德，我答应了他，以王朝兴衰成败、百姓安危祸福为鉴，溯源追根，找寻天下道理的根本，于是在他的家中潜心写作，著上、下两篇共五千言的《道德经》。 上篇起首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人称《道经》。下篇起首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所以人们称其为《德经》，合称《道德经》。《道经》说的是宇宙本根，包含的是天地变化之机，蕴阴阳变幻之妙；下篇《德经》，言处世之方，含人事进退之术，蕴长生久视之道。 关尹得到我的这本书，如获至宝，欣喜若狂，找人抄写多份，对照终日默诵，努力理解其中的道理。 成书之后，我对关尹说希望继续西行，想找到一份安静祥和之地，终老此生。 关尹再三挽留，最后不得已让我继续前行，送我大量财物。我没有推辞，只是出门后，转送当地贫民，继续骑着青牛前行。 一天，我骑牛行至梁郊外。当时，正在牛背上思考，闭目养神，听见有人大呼“先生”。 我睁开双目，发现遇见的人是弟子阳子居。 阳子居是魏国人，曾经入周太学，听说我学识渊博，私下拜我为师。他告诉我计划渡河前往秦地。 我看他神情相貌一点都没有改变，高兴的说：“难得遇见故人，正好相伴同行。” 阳子居见我同意和他一起，也非常高兴，与我结伴向东而行。 行至难水的时候，二人乘船而渡。我牵着牛先登上岸，阳子居引马而后上。我与同渡乘客谈笑融融，阳子居却昂首挺胸，客人看见他给他让座，船主给他端茶送毛巾，他不以为然，没有任何表示。 渡过难水之后，我们两个人继续前行。 我见他神情不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他说：“刚才看你神态，好像对身边的人一点都不关心，作为一个读书人，昂首挺胸，傲视身边的人，唯己独尊，狂妄自大，这是一种不可以教导的姿态啊，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是要防止受到他人的妒忌，招来意想不到的祸患。” 阳子居愕然，面带愧色，诚恳的说道：“我是因为习惯成自然，以为一个人应该静默自立，不受世俗限制，同时还有骄傲之心，以为在庶民之中，更应有贵族气质，不与俗人同样，听你这么说，我才知道自己的认识是错的，以后一定更改！” 我说，“君子与人处，好像冰释于水，与人共事，应该如同童仆谦下；洁白无瑕而似含垢藏污，德性丰厚而似鄙俗平常，人应该有这种态度啊，贵族是因为精神贵重，而不是对人颐指气使，狂妄自大啊，如果人把自己当做是贵重的，对他人轻视，这则是违背自然的，违背本性的，只有等物齐观，物我一体，顺势而行，借势而止，言行自然，才是合乎道理啊！” 阳子居对我鞠躬，说，“老师教导的对，弟子愚钝，过去没有理解，我一定改。” 我点点头，作为有智识的人，更应该有一颗谦卑的心，否则祸患无穷，希望他理解我的苦心，这也是我人生经验。 我隐居宋国沛地，开始自耕而食。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慕名来访的人接踵而至，求问我修道之方，以及学术之旨，处世之要，我开始教授学生，传授知识，同时也接受弟子们的供养。当不再为衣食分心，教学思考也更有重点，开始精心的完善学问，传授给自己的学生，我的弟子开始在天下散布。 一个冬日下雪天，弟子告诉我孔丘的弟子南荣求见。 南荣，字子容，也是孔门弟子。据说他谦虚好学，对养生之道格外感兴趣，曾经访问过很多高人，需求养生的道理。南荣认为，国家有道，他就出世做官；国家无道，他就养生保命。孔丘非常喜欢这个弟子，将自己的侄女，他哥哥孟皮的女儿嫁给他。 在听说我学识广博，善于解决各种人生问题，他顶风冒雪，走了七日七夜到了我所居住的地方，专门请教我有关养生的问题。 走入我的房间，他端详我片刻，磕头拜见我说：“弟子南荣，资质愚钝难化，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听说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特地走到这里来求教您。” 和我想象的不同，不是一个柔弱书生，而是一个皮肤黝黑、精壮的农夫，满怀期望的凝神看着我，我微笑着对他说：“你不辞辛苦，从这么远的地方来，想要得到什么道理？” 南荣说，“我想了解养生之道。” 我问：“天下道理有很多，你为什么只关注自己养生？” 他说：“弟子自幼身体柔弱，壮年仍然常受疾病困扰，为此常年忧虑，担心不能颐养天年，照顾父母孩子。” 我说：“养生之道，在于神静心清。静神心清，在于洗掉内心之污垢。心中的污垢，一个是对物质的欲望，一个是对知见的渴求，如果去掉欲望和渴求，心就会坦然了。心中坦然，则动静变得自然。动静自然，则心中无所牵挂，应当睡眠就睡眠，应当起床就起床，当行走的时候就行走，当停止的时候就停止，身外之物不能扰乱内心的平静了。” 南荣犹豫的说，“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受物欲蒙蔽，以为只有财富才能给家人快乐，所以非常辛苦的操劳，现在看来适得其反了。另外，我有求道的决心，可是一直担心我的智慧不够，想请问老师，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够学到道吗？” “再普通的人也能够获得道。只是学道的道路，需要内外两除；得道之人，必须内外两忘。内部，是一个人的心；外部，就是诱惑人的物质。内外两除者，内去欲求，外除物诱；内外两忘者，内忘欲求，外忘物诱。由除至忘，则内外一体，皆归于自然，于是就可以到达大道了！我看来，你心中念念不忘学道，也是一种欲求。现在的你，只有除去求道之欲，心中自然会清静；心中清静，大道可以修成了。” 南荣听说后，拜谢我道：“听到先生一席话，胜过我数十年的修行。如今我不再请教大道，只愿意请教养生之经。” 我说：“养生的道，其要义就在于自然。当你决定运动的时候，就不要计较方向，停止了也不要故意造作。随物卷曲，随波而流，动与阳气一样运动，静和阴气一样无波。动起来像流水，静起来如同水面一般的镜面，身体如果与自然遥相呼应，这就是养生的精要了。” 南荣听到这里，抬头看我问：“顺应自然规律，不刻意违背天道地理，这就是最完美之境界吗？” 我说：“不是。这才是刚刚做到了心与清净的融合，与自然融合的开始而已，如果要进入完美的境界，那就是一个人就是与野兽同住也不觉得卑贱，与神仙一起作乐也不觉得高贵。做事保持章法，没有新奇古怪的行为，安静下来也不会有殚精竭虑的妄想，行为不劳心伤身，得到了也不是靠渴求而获得，失去也不会痛苦，进而再增加欲望。” 南荣提起身来，好奇的问道：“如果一个人达到这一点，难道说他就是达到了至高的境界了吗？” 我说，“当然还有差距。如果一个人身体立于天地之间，能够如同枯枝槁木一样顽强；心居于形体之内，如同焦叶和死灰一样的平静。达到这种状态的话，则身处赤日炎炎而不觉热，冰雪皑皑而不知寒冷，外界因素对他不能够发生作用，剑戟不能伤，虎豹不能害。于是祸福都不会再有了，苦乐也都感觉不到了。” 南荣听后，静默很长时间，说：“先生所说，弟子豁然开朗，但是对于精义仍然需要理解，即使理解后，也许很难短时间做到，但是我一定会好好思考先生的话语，努力研究，感谢您对我的教诲。” 南荣伏地再拜，告辞后返回家乡。 如何达到这样的境界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喜欢研究问题，他是一个用心理解和努力践行的人，将来无论是否能够达到一定的境界我不知道，但是他至少会颐养天年，保持长寿吧。 我始终认为“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人体或者国家所有疾病祸患，都是因为欲望意识所致。如果调整好了心态和意识，条件优越或艰苦，都不容易生病，出现问题。南荣的困惑，是每一个人都会遇见的，欲望必须受到制约，保持一种平衡，要不然必然会受到另外的限制。自我受限能够有所节制，能够把握尺度，而受其他的限制，带来的就是不可测的灾祸了。人都是复杂的，虽然南荣做不到心如死灰，但是我知道，只要认真思考，潜心修为，一定会减少很多的祸患。“邦有道，不废，帮无道，免于刑戮”，也是养生之道。祸是什么？就是欲，就是不知足。知足就不会发动战乱或者自取其祸，安静稳定的状态才不会失去，生活才能平淡充实。可是太多的人，不知足，会自取祸患而不知道。 孔丘五十一岁，经历了很多的挫折，对政治上的发展不那么执着，更多的希望在学问上取得更大成就。他听说我回归到宋国沛地隐居，特地带着弟子们前来拜访。 我见孔丘虽然在政治上并不得意，但是桃李天下。他常年在外奔波，容颜已经老去，可是气质更加沉静，举止十分稳重，气色形容上看，已经不再是哪个有些浮躁的中年人了。岁月洗尽铅华，白发苍苍。 我请他在正房之中坐下，问：“一别数十年，听说你已成北方大贤才。此次为什么光临？” 孔丘拜道：“弟子才华简陋，虽然精思勤习，数十年到处游历，始终没有进入大道之门。所以专门来求教。” 我说：“你只是对自己不满意而已，道已经在你心中驻扎。你如果真的想看大道，最好是看看自己的内心。游心于物之初，思考一切的最终起点。天地之内，环宇之外。天地人物，日月山河，形性不同。相同的地方，是都顺应自然而生生灭灭，一切都随着自然而运行和停止。知道不同，是看见表象而已；知道他们都是相同的，是知道根本。舍去不同而看见他们的相同，则可以游心于物体的最初。物体的最初，混而为一，无形无性，没有任何不同。” 孔丘问：“看见万物都是相同，有什么可以高兴的呢？” 我说：“如果你看见相同，认定万物都是一样的，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因为齐物对我来说，等同于是是非非相同。故可视生死为昼夜，祸与福同，吉与凶等，无贵无贱，无荣无辱，心如古井，我行我素，不再受到各种约束限制，自得其乐，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缓缓继续说，“不管这个世界的大舞台出现的戏剧和面具变化有多大，可是出场的演员总是那么多人，现在我和你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千年之后还会是这样，我们不能够直接感受到这一点，都是因为时间。我们在再生轮回中，意志和思想持续分解重建，并且由于个体的意志和思想，采取新生命的形态，获得新的心智。那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孔丘听到这些，说：“您这样的观点，让人确实是感到真正的宽阔啊，我思考上下千年，感受到人生的无边无际！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五十一年了，只知道追求仁义礼仪，总是在形式的限制之中找寻，四处奔波，劝说他人改变遵从礼仪约束，建立仁德政治，以为一切成败得失都是礼仪的作用，事实上还是井底之蛙，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宇宙竟然是如此空旷广大！总是在自我限制中思考。” “生命是短暂的，会犯错，也会有忧伤，起始于时间之中，也终止与时间之中，但是他是不能够消灭的，他是事物中客观化的原始生命。” 孔丘连连点头。 见孔丘已入大道之门，逐渐理解我说的道的含义。 我继续说道：“你始终想成为圣人，希望能够树立千秋万代的楷模，定下所有华裔臣民都遵守的伦理，可是圣人处世的道理，是遇事而不背，事迁而不守，顺物流转，任事自然。调和而顺应者，有德之人也；随势而顺应，这才是真正得道的人。” 孔丘说：“我三十岁而立，四十岁而不再迷惑，五十一岁方知造化是什么意思！如果上天造我为鹊则顺鹊性而化，造我为鱼则顺鱼性而化，造我为蜂则顺蜂性而化，造我为人则顺人性而化。鹊、鱼、蜂、人不同，然顺自然本性变化却相同；顺本性而变化，即顺道而行也；立身于不同之中，游神于大同之境，就是合于大道啊。我每天都在追寻道理，然而却不知道，道就是我自己啊！” 说完这些话，我欣欣然，他再次拜谢我，起身退步，拱手辞别。 我身边的弟子看他出门后，转身问我，“先生，从样子看，孔丘越来越谦卑拘谨了。” 我笑了笑，从孔子从年轻时期的倨傲，到现在温润谦卑、淡然自律的身上，我看到了是他的恭敬，拘束和小心,这是知识的积累和岁月经验的沉淀。他身上一直有我真正喜欢的谦和品质。我的心目之中，恭敬的人，一定是拘谨的，自爱的人，一定是羞涩的，高贵的人，一定是自卑的。那些找不到自己位置的人，内心中充满惶恐忐忑的人，追求上不上不下的人，因为上不去又下不来，才张牙舞爪目中无人。 定义这些品行，就是刚毅木讷近仁。 我说：“凡是大家，都是拘谨的，凡是小人，都是放肆的。拘谨，是近乎圣贤的品德　”。 弟子又问道：“您看孔丘能够成为圣贤吗？” 我说：“孔丘会成为君子，也会成为圣贤”。 弟子又说：“当代人都说，先生智识丰富，您才是圣贤啊！” 我看着他说：“我只是普通老头子，从来就不希望成为圣贤。” 弟子跪拜：“弟子看来，圣贤应该是普通但是又不普通的人，您就是这样的人。” 他说的对，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普通。 我希望被尊重和信任，但是希望有一天，弟子们回忆起我，会对家人和亲友说，老师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遵守生活真正规律的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企图改变这个现实的世界，让更多的普通的人生活的更好。 圣人没有主观成见，他以百姓的心愿为心愿。善良的人，我善待他，不善良的人，我也善待他，用道的大德来予以善待。守信的人，我信任他；不守信的人，我也信任他，用道的大德给与信任。 圣人治理天下，应该保种简单的状体，收敛情欲私见，让天下人的心复归淳朴。因为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注视着圣人的所作所为，如果不能够让百姓复归纯真质朴，圣人也不能称为圣人，只能是一个虚伪的人，那些狡诈阴谋的兵家纵横家，最终受到的是自己的伤害，所谓的法，都是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我的呼吸慢慢变的困难，耳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房间地面上涌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莲花四处延生拓展，将我从床上托举起来，我的上方，房间四周墙壁和顶端豁然展开，身体端在在莲花之上，在虚空之中呈现。 白衣的弟子出现，他笑着说：“老师，您拥有这么渊博的知识，可是这个世界仍然留不住所有的知识，你愿意将记忆都留给我们吗？” 我看着他：“记忆是自己的，一个人应该自己留存它，这样走的再远，也不会迷路。” 他幻化成一只老鹰，挥动着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我笑了，一切如梦幻泡影。 我默默念了一句“卡玛拉”。 时光停滞，虚空之中，躯体慢慢躺下，伸展在莲花之中，安详静谧。 第三章周秦土地求仁得仁 [夏至-君子以自强不息] 醒来时候，我独自坐在马车上。身体有些僵硬，我没有改变姿势，静坐能够保持思考，让我不会因为疲倦昏昏睡去。道路狭窄。车上局促而颠簸，这些都不重要，我希望路途顺利早点到达，只要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些困难都不是什么问题。回望我的车后，后面还有几辆车跟随，几个年轻的弟子不时张望，他们一定是想知道到什么地方休息住宿。 记忆回溯起来，他们是和我计划到卫国谋求发展。 我进入了孔丘的身体。 我的祖上出身于殷商王室。周朝消灭商朝后，封殷商王族微子启于宋，建立了宋国，我祖上由殷商王室转变为宋国公室。西周后期，我先祖弗父何从公室中分出，成为宋国的公卿，由诸侯之族转为公卿之族。 伯父何及曾孙正考父，都是宋国的名臣。 春秋早期，宋国发生内乱，先祖孔父嘉被华父督所杀，宋国华氏的力量开始变得强大。孔父嘉曾孙孔防叔畏华氏威逼影响，逃奔鲁国，后来担任鲁国大夫。 我的父亲叔梁纥是鲁国大夫，是著名的猛将，偪阳之战中曾经手托千斤闸，扬名诸侯。 多能人生。公元前五五一年，我出生在鲁国。由于幼年丧父，家道中落，我不得担负一些普通行政管理工作以养家。在职场上，我能胜任会计、牧业管理等多个岗位，才能慢慢为齐、鲁国君所知，为自己设帐收徒时奠定了基础。我主动学习，对与职业有关的农业、园艺也颇有研究，虽然我自称不如老农、老圃，但那一是自谦，这是我一贯的性格。二是不大感兴趣，在我的心目之中，这不是我所追求的事业，并不是不会去做这些事情。 有人赞赏我多能，我并没有因此而自豪，反而一直有些自卑。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我并不以多能为贵，因为一些专业知识，只要一个人稍微用心学习就会拥有。只要一个人长期在一个专业中驻足停留，有所用心专研下去，自然会成为专家。所以，成为一个专家并不难，最后变成一个专家也不珍贵。我所认为的“君子不器”，因为君子不应该仅仅是一个专业人士，君子之道，在于修身养性，在于仁义道德，在于具有价值上的判断力，而不是事实上的认知。对于知识，要分清那些是我们必须知道的，那些是我们不必要知道的，必须知道的就一定要知道，不必知道的，就丢在一边。 在我心目之中，我认为“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我不是那样博学。只是一直在坚持学习，保持一个一以贯之的系统的思想与原则。老子所说的道的统一，规律的遵循，需要在认识上首先统一。相比之下，系统的认知比拥有无数鸡零狗碎的知识重要的多的多。价值观或思想方法，胜过无数琐碎的知识，而价值观和思想方法在于判断力。长远来看，一个人的境界，不在于知识面，而是取决于他的认知能力，不在于知识的宽度，而是取决于他精神的高度和深度。 年轻时候我一直没有机会入仕做官，但是始终在为此而努力准备。直到中年以后，鲁国政局动荡，面对这种形势因缘际会我成为鲁国高官，这个时候我已经五十岁了。鲁国国政长期被鲁桓公的子孙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把持，随着时代发展，三桓也日益脱离实际政务，权力被家臣把持，进入“陪臣执国命”的时代。季孙氏的家臣阳虎作乱后，三桓逐渐意识到跟国君的矛盾已经让位于跟家臣的矛盾，开始有意与国君建立联盟，通过这种方式自保。季桓子默许了鲁定公，起用一向主张强化公室权力的我。因为这种政治形势，我获得了仕途上的发展机会，一年之内，我从中都宰到小司空到大司寇，并且暂代宰相执政。 获得机会主持鲁国国政后，我向国君提出“隳三都”的提议，即建议毁坏三都的城墙，这样让国君可以借此收权，三桓也可以摆脱被家臣控制的尴尬局面。这是我看到鲁国形势，为改变国家分裂，百姓涂炭，思考很久以后，才想到的方案。方案兼顾各方利益，实施中也进展顺利。 叔孙氏的郈邑曾被齐国夺取，这时归还不久，还没有任命宰官，轻松的拆掉了。季孙氏的费邑，宰官公山不狃叛乱，被我平定，也被拆掉。然而，在孟孙氏的成邑那里遭遇了挫折。成邑的宰官公敛处父较得孟孙氏信任，提醒孟懿子，拆了老巢孟孙氏就没有保障了，而且齐国部队没有成邑阻挡，可以长驱直入到鲁国都城，于是孟孙氏暗中支持公敛处父，鲁国的大军攻打成邑最后失败。在这种情况下，季孙氏、叔孙氏也回过味来，而齐国忌惮鲁国公室复振实力增强，也开始搞小动作，鲁定公不想再继续努力，“堕三都”政策至此终结。 “隳三都”过程中，费邑宰官公山不狃为了赢得先机，先发制人，突然袭击鲁国国都。鲁定公和季桓子措手不及，被费邑的部队包围，情势十分危急。我指挥申句须、乐颀率领部队奇袭公山不狃，最后大破费军，救出了国君，获得举国上下的称赞，也奠定了我通晓军事的名声。 我虽然在卫灵公、孔文子等人的面前一再自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但相比而言，我知道自己比朝堂中的大多数人都精通军事，我把自己理解的军事技能传授给弟子，冉求在郎之战中大破齐军，杀妻求将的吴起，也先后求学于我的弟子曾参、子夏。 春秋时代，晋楚争霸是主旋律，但到后期，把持晋国国政的六卿持续内斗，使晋国逐渐陷入衰落。齐国开始挑战晋国霸权，拉拢晋国的盟国鲁、卫等国。我在鲁国为相期间，齐鲁举行了夹谷会盟。此次会盟之前，我详细分析情报，预料齐国作为逐步兴起的大国，一定会炫耀兵威，在各位诸侯国之前卖弄实力，认为“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力主会盟鲁国应该带上军队。齐国果然派莱夷的士兵劫持鲁定公，因我们有所防备，没有成功。 仪式上，齐国认定自己实力最强，自以为是，失去礼仪规矩，让侏儒上来演滑稽戏，这在庄重会盟上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对参加会盟国家君主侮辱的性质，我当机立断，直接命令斩杀侏儒。 这让齐国为之震动，也赢得了其他国家的尊重。 会盟结束时，各国准备组织返回的时候，齐国通报各国，临时加一个条款，内容规定齐国出兵，鲁国要出兵车三百乘助战。这个请求引起了一阵喧嚣，很多人直接指责齐国企图让会盟彻底失败。各国人员意见不一，我考虑未来外交关系，放软身段，提出以齐国归还汶阳之田为交换，有条件的接受。国君接受了我的意见，最终齐鲁夹谷会盟成功。这件事让我在诸侯中获得了声名，被誉为一个善于谋划，能够办理大事政治家。 才艺根基。上古贵族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在传统的教育之中，礼、乐具有与神沟通的宗教意义，是贵族们在祭祀及意识形态方面的需要；射、御是贵族们“执干戈以卫社稷”的必须技能，是军事方面的需要；书、数是行政技能，是贵族们治政方面的需要。我祖述先贤，认真学习各种知识，六艺皆精。礼乐方面，我对上古典籍进行整理，述而不作，去芜存菁，修《诗》、《书》、《礼》、《乐》，撰《春秋》，序《周易》，著作等身。在礼和乐两个方面，我对于背离传统的做法进行纠正，成为公开的私人教师。我以经书包含的各种知识教诲学生。作为教师，我认为首要任务是向青年学生解释古代的文化遗产，用自己对道德的理解去诠释古代的经书。 少年丧父母之时，我已琴艺有成，礼乐斯须不去身。 我跟从鲁国国家乐师师襄学习弹琴，不到一年的时间，技艺水平突飞猛进，让被称为国师的师襄自愧不如。我客居齐国期间，在齐国听到上古的《韶》乐，与齐国的首席大乐师讨论乐礼，学习古乐，三月不知肉味，品味也让他们交相称赞。 父亲叔梁纥本来就是鲁国猛将，我赞成弟子之间比箭，认为射箭“内志正，外体直”，有助于修炼自己的心性，是一种有意义的竞技活动，在将来战争中也是有用的技能。 我一生教授的弟子大约有三千多人，被世人称为贤者有七十二人，成就涵盖各个方面。其中冉求、樊迟、仲由（子路）擅长军事，冉求、仲由擅长政事，端木赐（子贡）是天下首富、外交高手；公西赤（子华）是礼仪专家；颜回、闵损、原宪是圣徒；曾参是学术大师；公冶长是语言学家、动物学家；宰予是辩论大师；宓不齐、巫马施、高柴都是优秀的官员。而颛孙师（子张）、言偃（子游）、卜商（子夏）、澹台灭明（子羽）、漆雕开等都各自办学，这些弟子为我思想的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我的心里面，始终追求的是“大道之行”，对于得失荣辱看得极轻。有人说我一生奔波在权贵之间，是一个贪恋富贵的人。事实上，我将这些看的很轻，否则我就不会放弃高官厚禄周游列国。而等到困游时，当文官、当武将、当首富的弟子往往也不计得失，弃官从游，“从道不从君”，这是儒门的精神。我非不能取荣华富贵，而是“道不行”时，宁愿“乘浮浮于海”、“居于九夷”，也不愿苟且取容。容忍人们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为了生存，自然可以让价值和理想向现实妥协，但底线是不能将恶行合理化、善行污名化。 我的志向是想用儒家学说影响后世文化，让人们知道，即使在乱世纷争之中，也有着理性的声音，也有着为了理想四处奔波的人，这个社会始终有思想，始终有良知，而不是淹没在人与人兽性的争夺之中。我的认为，文明胜过**，社会文明比**职能更重要。一个有良知的**，应该致力于培养健全的社会，而不是强化**权力。一个强权的**，不但不能让社会处于安定有序的状态，恰恰是社会百病的根源。我崇拜周公，希望能够恢复周朝制度，因为它是给中华民族立下规矩的朝代，他的伟大，是因为他将社会变得非常强大，强大到可以没有君主而自行其道。 通过思考、辩论和研究，我和徒弟们建立了系统而完整的理论体系，其中包括哲学、伦理、政治、教育、经济、历史、文学、美学等多方面的内容。 研究写作工作主要通过“述”与“作”两方面的工作形成的，“述”是把周以前的古籍文献作了系统的整理，编写删定出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作”是自己的著述，主要是《论语》。我心目中，政治思想主体应该是仁礼学说，仁与礼是我政治思想的核心范畴 。 我继承了前人的观念，发展成为系统的仁说。有弟子问我什么是仁？我觉得包含两个方面：一是爱人。仁，就是人与人的关系，要友善相亲，相互帮助。爱有差等。按孟子的说法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是先爱自己的亲，然后普及到民，再推广到物；是先已后人，先内后外，既有次第又有厚薄。这是一种从人"自然本性"出发的"仁爱差别"。 第二个涵义是克己复礼。在答复弟子颜渊时，我说：“克己复礼为仁”。“克己”是自觉地约束自己。“复礼”是一切言行要纳于礼。强调的是人的道德自觉，通过克制自己，达到自觉守礼的境界，达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视听言动都合于礼，这也就是仁的境界。 在我的认识中，礼的含义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属于根本政治制度方面的规定。《左传》隐公十一年载：“礼，务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这是说，礼是治理和安定国家，巩固国家的制度和维护社会所需要的秩序。礼是“王之大经也”，是进行统治的根本法规，治国之纲。因此，“坏国丧家亡人必失去其礼”。丢掉了礼，就要失去一切。 “礼”实际是“社会秩序和社会制度”。另一方面是礼仪上的规定，就是有关朝廷的祭祀、出征、朝聘，以至婚丧嫁娶，待人接物到生活细节，按不同等级、身分，都有不同的礼仪规定，这叫“仪”。这里的“仪”实际是“社会秩序和社会制度”的具体形式。礼和仪又是统一的，礼是根本的，仪是从属的，仪是礼的“节文”或形式，或者说仪是用行动规范和礼节的形式来巩固和体现社会的秩序和制度。因此，礼的实现既靠强制的力量，又靠习俗力量，是内外结合，所以礼又和乐相连。“克已复礼”实际上是主张建立如周朝一样的“礼仪社会”，即“秩序和制度社会”。 主张礼仁结合，纳仁于礼，用仁来充实礼。这是我的创新。 礼和仁的关系，我认为，仁是礼的内在精神，礼是仁的表现形式。仁是礼的最高境界，礼是实现仁的途径。就仁和礼的本质来说，仁，归根到底，反映的是根源于血缘关系的人与人之间的仁爱关系；礼，主要是规范社会的政治秩序和制度。我注重仁和礼的结合，实质上是注重了人道与政治的结合，从而对周礼作了重大的修改。仁与礼并不矛盾，因为仁是内容，礼是形式，二者的结合，才是一种制度的完善。 在治国的方略上，我主张“为政以德”，用道德和礼教来治理国家是最高尚的治国之道,也叫“德治”或“礼治”。这种方略把德、礼施之于民，实际上已打破了传统的礼不下庶人的信条，打破了贵族和庶民间原有的一条重要界限。具体办法： 一是重教化，轻刑罚。看过了太多的国家权贵之争，生民涂炭，我认定刑罚不是管理百姓的主要手段。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必须在满足百姓生活富裕的基础上，再加强教化。在礼刑问题上，主张礼教是根本的，不得已而用刑，必须慎用。宽猛相济，政事才会谐和。宽猛结合，就是文武两手并用，德治与刑治都要。 二是反对过度榨取，主张“使民也义”。义者，宜也，就是役使老百姓不要过分，要适宜。统治者始终要防止两极分化、贫富悬殊过大，这是造成社会不安、国家颠覆的基本因素。我一直认为：“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三是为政需正己。国君和**官员要治国正人，必先正已，正己才能正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主张统治者一定要是德高望重、身体力行的君子，这样，为政者起表率作用，就会上行下效，就会政通民和国家得治。 四是举贤才。国君要治平天下，就必须举贤任能，发现和提拔优秀人才，参与国事。关于贤才的标准，认为应该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就是要有政治理想和奋斗目标，要依据仁的精神和拥有高尚的品德，还要能善于娴熟地运用业务知识和技能。简言之，贤才就是要有理想、有道德、有知识和治国才能的人。这是一个德才兼备标准。 仁说，体现了人道精神，礼说，则体现了礼制精神，即秩序和制度。 我的内心之中，人道主义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对于任何社会，任何时代，任何一个**都是适用的，而秩序和制度社会则是建立人类文明社会的基本要求。我曾经和老子探讨过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所谓的道，就是仁，没有仁，也就无所谓道，这两者是相互促进的。 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家干净但是非常简朴的旅舍，我和弟子们快速的安顿下来，吃了一些面点和稀粥，奔波之后的一顿普通的午餐，让疲倦的我们心满意足。饭后我们聚集在树下，谈论后面几天的行程。连续的奔波之后，弟子们都希望能够安心的停留几天，了解一些地方事务，认真请教我一些问题。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我答应了。 我喜欢和弟子们一起放松的谈天说地，安排好后续的事情后，他们见时间还早，开始谈论生活情志，说到自己希望未来生活的状态。子路、冉有、公西华踊跃的上前。 我问他们说：“你们平时总是说，假如有人赏识你们，你们肯定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可是你们以什么样的成绩来证明自己呢？” 子路率先回答说：“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夹在大国之间，受到别国军队的侵犯，又遇到凶年的饥荒，我去治理，等到三年，就可以使得人民勇敢，而且知道遵守礼义。” 我知道他是想用这个机会炫耀自己的勇敢，浅浅一笑。 冉求说，“一个方圆六七十里，或者就五十里吧，这样一个地方，让我去治理，等到三年，可以使得人民富足，至于礼乐教化，要等待君子实行了。” 我内心中，富足让位于教化。 我转过头，问公西华：“你如何呢？” 年轻稚嫩的公西华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回答说，“我还不敢说能够做到什么，但是我愿意学着去做。在宗庙祭祀的时候，或者在诸侯会盟的时候，我穿上礼服，戴上礼帽，希望能够做一个小傧相司仪，在我的安排之下，一切井井有条，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始终还是那么小心翼翼，这是一个知足常乐的孩子，不贪心，不逾越规矩。 一旁安心鼓瑟的曾点，好像并不感兴趣这个话题，仍然专心致志的沉醉在音乐之中，偶尔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人，我笑着问：“曾点，你怎么看？” 曾点停下弹琴，不慌不忙起身，回答说，“我的志向和他们不同，我希望的是在暮春时节，身着春天的衣服，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一起相约，在沂水里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回家”。对了，我还编写了一首民谣，内容是： “二月春风初过，三月新绿乍来，穿上新缝衣衫，老幼共浴南河。 清风明月晚凉，大家清唱徜徉，人生时有如此，莫说辜负韶光”。 我点头微笑，内心之中感到一种知己相遇的欣喜，“生命短暂，一个人如果能够保持洁净的心境，体验春日和熙，诗歌馥郁，无忧无虑，沐浴、歌唱、远眺，这才是真正人生的美好啊”。想到老聃，他关于道和礼仪的学问，他的观点，无为而治的心态。 人生志向，会让人久久不忘，让我们欣欣然向往，是诗歌一样的心态和远方。 人生有三种需求，三种境界：谋生、谋智、与谋道。谋生为养活自我，谋智为认知世界，谋道为认同价值。相对应的学习或者教育，则对应为技术、知识和价值。社会最大的危险，就是缺乏价值判断力，忽视价值认同和价值判断力的养成。我希望改变那些没有正确价值判断力的人，让他们遵循仁和礼的秩序，可是世界始终充满这矛盾，我所做的也只是不断的呼吁，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情况，不是我所能掌握的。诗歌的心境，不在现实生活中迷失自己，是我时刻向往的生活。 到了卫国，我们收到通知，卫灵公夫人要接见我们。 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传闻是一个娇艳**的女子。传奇的经历让她所拥有的评价远不止这些，其中，说她是卫国朝政的实际掌控者，独一无二的权力运行者。 和弟子们议论中，我的结论是，她想见我，目的很简单： 一是好奇心作祟，听说我周游列国，上下历史贯通，学识过人，希望看见我，了解我。二是挽留我做小公子的老师。小公子将来要走上权势的最高点，需要从小开始进行精心的教育设计，需要名师指点。 我听卫国人介绍，卫国灵公以养鹤为名，不问政事以此来逃避儿子的追杀。他的儿子以扼死鹤为乐趣，又在自己的儿子——灵公的孙子面前，装善良，装仁义，把折断的鹤的腿包扎好。灵公一心想传位于自己的孙子，可是儿子却对他紧追不舍，期望获得最高的权力。 这是一个腐败的贵族家族，人心嗜血，每个人却道貌岸然。 子路问我：“先生，您知道了这些情况，还要去吗？”。 我点点头。 子路有些诧异，脸上表露出愤怒的神色，可是没有说出来，气鼓鼓走开来。 我对身边的学生说，“让人烦恼的不是事物，而是我们的看法”。 多年来，我一直带着弟子们颠沛流离，四处游荡，去各个国家发表仁义主张，希望劝说当政者实施仁政，教化百姓，实现天下大治，却经常遭人追杀，受人白眼，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一般的生活。我有十四年的时间在周游列国，盼望能够寻到一块实现自己抱负的乐土。可是诸侯各国征战不休，纵使我有满腹的学问和治国主张，也没有人真正对此感兴趣。妻子和孩子们在家遭受着困苦，希望我返回，教育孩子，养家活口，我却没有退回去。因为我的心里装着梦想，一直以来的追求和主张，希望天下能够回归仁治，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让我心平气和地追求自己梦想，受了挫折也不放弃，动摇过也会再次坚定起来。 政治生活中不折手段，没有名誉仁义的政客，我是充满了厌恶之情的，可是知道，需要在现实生活中保持一份镇静，接受生活附带的馈赠。 恪守道德约束，相比百姓的生命和安宁，那个重要，我也常常感到困惑。 第二天清晨，我整理服饰，安排人员将将我送至宫门外等候。两个时辰后，宫中侍卫将我引入大殿，殿中只有几个侍女。南子安排我对着她坐下，我默默向她施礼，说：“孔丘拜见卫夫人。” 南子身着华服、头顶金色凤冠，端详我，问到：“听说先生去过很多地方，很有才能见识，对仁爱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我只是有粗浅认识。” “‘仁者爱人’，那你的那个‘仁’字里，包不包括像我这样名声不好的女人呢？” 我说，“仁是爱人，人在四海之内，无论尊卑，无论老幼，无论男女，无论名声瞬时，都将归于教化。” 南子又说：“《诗经》里有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请问夫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答：“君子好美，但是求之以礼。得不到，就觉得珍贵，一旦得到，又索然无味；渴求让人疲于奔命，因为我们执迷于生命，眷恋生命。” 南子说：“先生说的是，所以《诗经》里有好多篇是关乎男女情爱的啊。” 我说：“虽然‘诗’有三百篇多，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情思深深，但纯洁无邪。” 南子沉默长久。 她接着说:“先生见多识广，器宇不凡，能力超群，能否辅助我，一起成就一番事业。” 我没有回话。 南子笑着说：“我强人所难了，你想救苍生，施行仁义道德，是一件难事。难事也罢了，更难的是获得理解，世人也许很轻易了解你的痛苦，但未必能体会你在痛苦中所领悟到的境界！” 我心如电击，汗如雨下。 南子向我下拜行大礼，我回礼起身，看见的是南子身上的礼服绣着金色的莲花标识。 在卫国宣传主张，绕不过一个核心人物，那就是南子。 但依靠她的推荐，我也很难在这个国家获得认可。 子路对我说，我不应该去。 看着他义正词严的样子，感到有些厌烦，背对他走了几步，顿了下来，回头对他说：“如果做得不对，让老天都讨厌我！” 我对南子说：“在下从未见过好德如好色的人”，而南子最后的一句话，让我深深感受她的不一般。性情迥异，只是内心深处有对彼此认可。好德的之心虽然不是天然生就的，却可以培养得成。培养得纯熟了，自然流露，便如好色之心一般，好恶勉强。“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便是道德习惯已经养成时的状态。“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道德习惯变成了个人的品行，动容周旋，无不合理。 我的仁政理念和“以礼治国”的一直得不到采纳，也得不到理解，饱受白眼，“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理想与现实存在巨大的落差，内心始终保持着孤独和落寞，南子却能真诚地挽留我，聆听我的教诲，令我发出“从未见如此好德如好色的人”的由衷感叹！弟子中，朋友之中，何尝有几个人能够理解这样的想法。 很多人认为，南子是一个没有道德观念的人，一个纵情于欲望的人，她也是一个善于把握人性弱点的人，一个对男性的品德失去信心的人，是一个聪明、务实、善于权谋的非凡女子，她愿意委身于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卫灵公，来实现自己的治国抱负，而且背负了许多骂名。 南子的内心深处，又怎见得没有对仁爱、自尊、理想、信仰的渴望？南子也是孤寂的，渴望理解的。难能可贵的是，南子希望这个国家有更多的有才能的人参与治理，长期在饱受诟病中，能够始终坚持自我的聪慧女子，能理解我的痛苦，而且能体会到我在痛苦中所领悟到的境界。 我回绝了她的请求，决定选择离开卫国继续流亡。 因为感觉这个国家的政治体制已经糜烂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个烈火烹油，接近最后熄灭的时刻的国家，企图理解我的理念，实施长治久安的仁政，只是一个笑话。没有道德只有权势的他们，想让他们和我认知一致，施行教化，是与虎谋皮，离开也许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我的耳畔回响着南子最后那句话——世人也许很容易了解你的痛苦，但未必能体会你在痛苦中所领悟到的境界。水生火热中的百姓，我们这些读书人究竟能够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隔了三天，卫灵公在宫中也接见了我。 卫灵公态度很倨傲，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为了谋求衣食的人，可是我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不卑不亢的回答他的每一句话。 他问我过两个问题，一个是我在鲁国的俸禄，我告诉他，六万斗的俸禄，他立刻表示我可以和以前一样享受同样的待遇。 另一问题，是问我有关军队如何组建运用。我回答说，对相应内容并不太清楚，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支持他，军队建设排在第一的政策，这和我推行的仁政政治理念完全不同。 卫灵公脸色变了，长时间没有说话，我没有去说服他，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命运作弄着我，生命之中有悲剧的一面，我们无从维护悲剧人物的尊严，在生命的宽阔范围内，只能尽量避免成为可笑的喜剧人物。 面见鲁哀公的时候，鲁哀公问我，怎么样才能使百姓服从，我说，举用正直的人，置于邪曲的人之上，百姓就会服从，如果把邪曲的人置于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不会服从。因为人民并不是服从权势，而是服从真理，公平正义。把不公正和不符合正义的东西强加在他们头上，他们不会服从。权势压服不能够改变天赋的良知，压迫也不能让人不去追求光明。 鲁哀公不相信这些，他没有耐心听我说完，暗示身边的侍者准备送客了。 在他的眼里，权势就是力量，道德是看不见的东西，没有人会信守。 我快步退出后，带着弟子们继续出发。 关于社会的发展，我认为走上正轨，关键就是要正名。也就是客观存在的种种事物应该与它们名字的本来含义一致起来。子路问过我：“卫国国君期待你去施政治国，你准备先做什么？” 我对他说：“一定要先正名分。” 齐景公也问过我同样的事情，我说的是“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每一类事物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这个名字含有一定的含义，和它理想的本质相一致。国君的本质就是一个理想国君应该有的品质，是为君之道。如果一个君主按照为君之道行事，他就不仅有君的名，也有君的实。名实一致是一个社会秩序正规的基础。如果一个君王空有其名，而没有君王应该具有的品质，即使他在大众之前他是君王，其实他也配不上君的名字。在社会关系之中，所有名字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可是走了这么多的地方，没有看见多少能够名实相副的君主、臣子、父亲和孩子，让我的心情始终处于压抑的状态。 漫漫前行中，我也不知道最终哪里是自己的归宿。带着弟子四处奔波，我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归宿，无论在哪一个国家，能够推行仁的理想，推行道德礼仪，可是乱世之中，国与国之间尔虞我诈，生活都始终存在困难，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我的道德学说，仁者政治，在帝王将相心目中，并没有太多的价值，他们需要是王道和霸业，我却劝说他们坚守未经验证的道德，休养生息，所以我们如同丧家犬一样，停留不下来。 学生们也有很大的压力，也怀疑能够有什么收获。 路上，子夏突然对着我说：“老师，我想让您评价一下你的学生。”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接着问我：“老师，颜回怎么样”， 我说：“颜回比我更诚信”， “子贡怎么样”， “子贡比我更聪明”， “子路怎么样”， “子路比我更勇敢啊”。 “子张怎么样”， “子张比我更庄重”。 子夏显然有点不能理解，“老师，他们都比你强，您凭什么做他们的老师，他们为什么服气你呢？”。 我说，“他们都只有一面长处，颜回诚信但是不会通融，子路勇敢不能胆怯，子贡聪明不能笨拙，子张庄重不能随和。他们各有优点，但是也有突出的缺点。即使是优点，每个人都要注意留有余地，不能让优点让自己成为一个有严重缺陷的人”。 子夏没有说话了。 我想到颜回，这个早逝的弟子，内心悲哀起来，看着子夏说：“比较起来，只有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和我达到这个境界啊。” 子路看我神情黯淡，马上站了出来，“老师啊，您有那么多的学问，总有一天能够发挥作用。但如果你要是那一天，带领三军去打仗，你会挑选哪一个弟子去帮衬你老人家啊？” 小我九岁的徒弟，性格没有任何改变，又在下意识的炫耀自己的勇敢和忠诚了，他希望我夸赞一下他，我却不想迎合他。我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说：“按照我的想法，不想挑选任何一个弟子和我到危险的地方。有一些人啊，赤手空拳敢去打老虎，无船无桥就敢泅渡黄河，这种人啊，真实情况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一点都不稀罕顾虑他，那些有智识的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能够成全大业，保卫国家和民众的人，才是真正持有真正忠诚的人啊。” 子路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姗姗的不说一句话。我希望能够刺激一下他，努力去改变他的性格，让他能够再认真思考自己的一些无谓举动和没有思考的话语，变得更加从容和大度。 人往往一生都是被自己的优点拴住，和自己的优点纠缠，被自己的优点绊倒。 这些所谓的优点，都是世俗观点，是他人强加的思想，对这个世界也许毫无用处，对自己也毫无用处。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我并没有让他真正的清醒过来，这是我的失误。 子路沉湎自己的勇敢，迷恋自己的勇敢，最想展示的也是自己的勇敢，最终死于勇敢。 人生之中，要慎重的培养完善自身的性格，只有人格上的健全，才能够成就真正的事业。 对于信仰，在我所收取的弟子中，有人对我究竟有没有自己的信仰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因为我曾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他们私下议论，说明我对死亡不了解，或者没有兴趣，认为我一直在逃避鬼神的问题。我的一生都始终在研究这个复杂的问题，我想过去的圣哲都应该会直面这个问题，即我该怎么样活着。我坚定所说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对于政治，我认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大地的政治，如同我们头顶的星空，星空璀璨，而北极星明丽耀眼，给与了方向指示，让一切井然有序。在我的眼中，秩序就是美，美就是秩序。 价值就在我们的坚持中，有了价值，我们就有了道义上的支撑，反抗的理由，批判的依据。所以，所有形式都不是可有可无，反而比较起来，是极其重要的。因为对形式的认真遵守，就是对价值的认真遵守。 鲁哀公2年，我已经59岁，决定离开卫国生活。我和弟子们经曹、宋、郑至陈国，在陈国住了三年，吴攻陈，兵荒马乱，我便带弟子离开，楚国人听说我们到了陈、蔡交界处，派人去迎接。陈国、蔡国的大夫们知道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意见，怕我到了楚国被重用，对他们不利，派服劳役的人聚集在一起，将我师徒围困在半道，地方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我们吃完所带粮食，绝粮了共7天。最后还是子贡想到办法，找到楚国求救，楚国派兵迎我们，一行人才免于一死。 我64岁时又回到卫国，68岁时在弟子冉求的努力下,我们被迎回鲁国，但是到达鲁国后，国君只是尊敬我们，但是并没有使用我们的意思，只是定居下来，教学著述度日。 在颠沛流离之中，反思我的这一生，究竟做了多少有意义的事情。虽然我希望用仁的思想去影响这个世界，可是却被人称为丧家犬。 我不在乎一些世俗的说法，生命应该是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之的过程，我一直是想获得影响力和政治地位，让学说产生广泛的影响。人类的悲剧性命运，总有荒诞性存在。人只有意识到自己已然丧家，才能够自我看顾，才能够吁求自我的德行，建立自我精神世界，并从中获得自尊和崇高。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荒原，人类才有自己的目标。 对于我来说，目标现在是回家。 虽然老去，但是我认为，死亡是生的完成，是成人的标志。 所以为死，就是为成就生。人生，就是为了学会死，人生，就是为了那最后体面尊严的死。若我们有了一个努力的生，死就不是问题，死不是问题，生才是问题。一生小心，就是为了最后时刻的坦荡离去，一生拘谨，就是为了最后释然而逝。 认知天命，是仁；敬畏天命，是礼；履行天命，是义。 鲁哀公16年，我73岁，病症渐渐显露出来，身体不再得心应手，在病床上度过了半年。回想一生，觉得没有太多的愧疚，人生混沌，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这些美好让自己处于一种追求上升的状态。 我让弟子给我做了一碗莲子汤。 侍女将莲子汤端了上来，我没有见过她，眼神很熟悉，眉目清秀，应该是弟子们安排她来照顾我。 她恭敬的将其放在座上，扶起我来，将莲子汤吹凉后，用小勺慢慢的喂我品尝。 她袖子上也有一朵莲花，和南子相同。 我希望自己能够用最大的努力去删《诗》《书》，订《礼》《乐》，希望形成能够流传千古的经典，成为儒家恪守遵循的典范。可现在的弟子中，盯着孝和礼做功夫，没有理解我的思想精髓。希望他们能够发扬“仁”的精神，始终求真求道，可是大多数人并没有入门，就是有一个颜回，也提前离开这个世界，对于其他人的做法，我不知道效果会如何，我也许看不到这一天了。 展望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真正的理解我。 侍女问我：“先生经历坎坷，阅人无数，你现在病痛之中，会想到什么旧人吗？” 我看了她一眼，说：“很多人都会不时浮现眼前。” 她默默的举着莲汤，吹了一下，说：“先生后悔没有看见的人，一定是隔着千山万水吧？” 我叹了一口气：“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她神情落寞，慢慢的说：“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是的，人们都生活在桎梏之中，礼法让我们像一个人，而不是冲动的魔鬼。 如果一个人诚挚富有才能的话，也许不再希望再过今生这种生活，更多的祈求是希望得到绝对的寂灭。 荣誉和财富都是多余的，所有都会消散。 我看着她，“你是来给我送行来得吗？” 她的眼神清澈：“是的，您看出来了。我在汤中投入了药品，您的痛苦是天下人的痛苦，不用担心没人理解你”。 我笑了，“我在劳而无功的努力着，希望所有人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她有一丝焦虑，“你的仁，始终没有脱离纸面吧？将记忆给我，也许我能告诉你什么是荣耀。” 我摇头，“颠沛流离是我的命运，荣耀不是我的追求，谢谢你”。 莲花，梵语中它应该叫做“卡玛拉”。 喝完莲子汤后，我不愈而卒。 第四章周秦土地一切皆变 [立秋-君子以作事谋始] 恍惚中清醒过来，我在朝廷之上，很多身着黑色纹饰朝服的大臣们交头接耳。分列两边朝臣们的表情很丰富，显然是在讨论和争论一些问题，所有人的聚焦点是大殿上端坐的一个仪表端庄神情凝重的人，他是秦孝公，时间是公元前359年4月。 朝堂辩论的日子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发生争执场景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国家发展停滞不前，为了解决内忧外患，秦孝公打算变法，他担心改革成效，召开朝会命臣工商议此事。 甘龙、杜挚首先起来反对变法，他们是秦国贵族，拥有大量土地和奴隶。他们讲的都是“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言辞听起来有道理，实质上掩饰的是他们的恐惧，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变法，他们首先会受到财产的损失，可是他们却认不清形势，愚蠢的以为还可以改变孝公的心思。在这个不进则退的时候，还企图义正辞严说为江山社稷设想，实际是打着小算盘，让朝堂之上的所有人看清了他们，帝王的事业与他们无关，他们要的是现世安稳。 话听起来，就是过去一切规矩都很好，是执行政策的人没有落实。 不变是最好的办法，变法一定天下大乱。 孝公内心隐忍，没有任何表情，让他们夸夸其谈，辩论已经进行了多次，每次站出来的都是这些保守的贵族地主，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占有大量的社会资源，改革会触动他们。主张改革的大臣们理解这些话实际上都是陈腔滥调，无益于任何一件事情。 我看始终没有人对他们进行批驳，主动走到庭前，不紧不慢地指出：“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 甘龙看着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国家大法也可随意更改，还有什么法令尊严，长治久安，天下苍生百姓该如何遵循礼仪规矩。” 我看着他们，笑了笑，“治理国家不止一种方法的话，国家不必在法制上只用一种制度，因为因循守旧，才导致国家难以兴盛发达，如果只是侵犯了个别人的利益，而让国家发展，那一定是正义之举。” “连老祖宗的制度都不要了吗，彻底颠覆所有制度规矩，这不是数典忘祖吗？如何取信天下？” 杜挚走上了前台。 “汤、武之王，不是单纯遵循古代制度而兴盛；殷夏之灭，不改变制度礼仪而灭亡。然而则依据古代体制的未必可以责备，全部遵循旧体制的不一定都是正确的。我们应该根据实际情况立法，因为具体的事情而规定相应的礼仪制度。”。 杜挚气愤的又走上一步，准备驳斥我的意见，可是期期艾艾半天没有说出完整的话语。 孝公抬了抬手，“今日至此，下次再议。” 我们弯腰施礼，孝公走下王座，退入后宫。 甘龙和杜挚两个人在旁边站立，身后还有一班跟班，用阴冷的眼光看着我，我感受到他们对我的仇视态度，没有时间和兴趣搭理他们，等孝公离开后，立刻转过身离开，其他的朝臣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也纷纷议论着散去。情况很清楚，拥有大量土地的贵族所谓“法古”“循礼”的复古主张，实质就是恢复政治地位，触及一点经济上的利益，他们就会说出一大堆理由。我说这些只是为实行变法作了舆论准备。孝公没有明确表态，很显然，他是支持我的，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掩饰不住赞赏的表情。 我的家乡在卫国，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国，文化氛围非常的特殊。老百姓都是殷商的遗民，国家实行的也一直是商朝留下的法律和制度，而且它的国君也是贵族，是周武王姬发的兄弟及他们的族裔。这个国家的内部，有来自商朝的商业文化，也有周朝的农业文化，此外还有游牧文化的影子。实际上这里是不同地域文化的交汇之地，多种文化相互竞争，彼此交叉、杂交，优胜劣汰，这是真正多元化的文化，让这片土地出现了很多杰出的人物。我出身在贵族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对上层社会的思维方式，政治斗争的套路非常熟悉。我离开故土，最早是去魏国发展。在这里我找到了自己第一份工作，给丞相公叔痤做中庶子，也就是私人助理。当时魏国正处于稳定期，官场天天上演宫斗，庞涓逼走了孙膑，丞相公叔痤逼走了吴起。这种政治生态下，我感觉自己的能力很难得到发挥。丞相虽然对我很好，可是他将我雪藏起来。日常的工作之外，我就是潜心研究魏文候和丞相李悝，上将军吴起等人留下的各种制度和政策。 三年后，公叔痤病重，他向魏王推荐启用我，魏王没有答应。我直到最后也没有进入魏国的政治生态圈子中，看到没有希望的未来，我决定离开魏国，到秦国寻求发展。 秦国一大半国土都被魏国占领，首都栎阳距离魏国占领区不到200公里；南面的楚国，西面的戎狄都对秦国虎视眈眈。秦国三面受敌，就剩下了栎阳、商於，雍城三块地方，三地的联系随时被切断。国家在经济上处于即将崩溃的状态，连年的征战，积贫积弱，连国君都没有条件顿顿吃肉。 到达秦国之后，我感觉自己能够发挥自己的才智。我认定秦国，是因为当时的秦国已经是具备变法条件的国家。早在十多年前，秦献公嬴师隰已经开始为秦发展进行铺路了：原来秦国有一个非常野蛮的制度，国君为了太子顺利上位，在自己去世的时候要求重臣自杀殉葬，他即位后，首先废除了这个制度，稳定人心。同时把雍城——过去的首都，东迁到了栎阳。这样，国君和大臣一体，不同仇敌忾，谁也不活不下来。同时，他在实力完全劣势的情况下，以复仇的名义主动和魏国开战，为了收复被占领土，一连打了三仗。献公非常清楚，当时魏国的主要战略方向在东部，只要战争规模只限于秦国的领土，魏国不可能和秦国彻底对抗。战争加剧了秦国的经济危机，又强化了秦国的中央集权，同时为后续的继任者在外交上留出了回旋的空间。这步棋算下来，是非常合算的。 我理解他的做法，过分安定的环境是无法进行改革的。 献公的儿子嬴渠梁继位之后，他开始和魏国进行谈判，以停战来换得秦国的外部和平。魏惠王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东部，秦国在西部的死缠烂打消耗了魏国不少精力，魏国对于停战自然是乐见其成。谈判都是这个道理，妥协并不是一定就是出让既有利益，你完全可以主动制造一个问题，让后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他对外发出了《求贤令》，将前六代国君为政不善的地方一一指出，并强调将与招聘之人“与之分土”。 这个时候，我投入了秦国的阵营之中。沉寂了两年，潜心交流学习，进行思想磨合和人才储备。 孝公多次听我述说有关意见建议,长夜细谈时政，提出了很多问题，我进行解答和说明。经过他的批准，组织人员起草法令，广泛征求意见。经过两年密集筹备之后，嬴渠梁任命我为左庶长，他让我承担的是大良造的担子，可是希望我成为一个具体的执行者，不担负政策失误责任。 他二十三岁，我三十四岁。我知道，秦国历史，也许就在我们的手中。 孝公非常冷静，激情只适用于具体的执行者，作为领导者，冷静和沉稳才是他应该的美德。我们做任何事情，首要之处就是要找到问题的症结，自始至终能够抓住这个核心不放。否则，面对就是一个个细碎的问题，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用不了多久，就会淹死在问题的汪洋大海之中。 变法，实际是三个目的：强化中央集权；压制既得利益集团；扶植壮大中产阶层。关键之处在于第二点。强化中央集权就要从贵族手中拿权，壮大中产阶层就要从贵族手中拿钱。变法的关键之处是要修改三样东西：官制、爵位制度和税制。修改官制就是用职业官员代替贵族世袭。修改爵位制度，一是让平民有权利得到爵位。二是不能让阶层固化。而修改税制，就是统一税收权力。在这样一个国家，一切都需要持续推进，如果三心二意，深受其害的就是自身。 孝公催促我加快实施有关政策法规，我一再推辞。因为虽然变法法令已经准备就绪，但我一直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因为法令一旦公布，就必须需要权威推动，需要真正的落地。 我感觉获得的支持还远远不够，我所担心的，是因为对立势力的强大，百姓不相信权威，害怕权臣和贵族的威胁，所以我希望国君能够理解和彻底的支持。在这个阶段中，我做了大量的沟通工作，换取地方势力的支持，孝公则表示了支持到底坚决的态度。 我在国都集市的南门外，竖起一根三丈高的木头。书写告示上写着：有谁能把这根木头搬到集市北门，发送十两黄铜。侍卫神情忐忑的告诉我，从早到晚，很多人围观起哄，但是始终没有人敢来搬。 我笑了，说，“国都富裕，安居乐业，这样的奖励没有人去做，看来价钱出少了”。 接着贴出示布告说：“有人能搬动木条从南门至北门，奖励五十两黄铜。” 围观的人很多，有人跃跃欲试，但是考虑有朝中势力影响，不敢主动上前。有个初次到国都的外地人，不了解朝廷改革的争端，凭着一股蛮劲，把木头搬到了集市北门，我下令按照告示要求，奖励给他五十两黄铜。 正是这样简单到极点，看起来有点愚蠢的事情，让我的坚定改革，守法守信名声瞬时传遍了全国。很多人揣摩时机，认识到我已走到了政治前台。一些不安于现状，企图抓住时机发展的人摩拳擦掌，准备积极参与变法。 孝公于公元前359年，命我在秦国国内颁布《垦草令》，作为全面变法序幕。主要内容有：努力刺激农业生产、抑制商业发展、重塑社会价值观，提高农业的社会认知度、削弱贵族、官吏的特权，让国内贵族加入到农业生产中、实行统一的税租制度等改革方略。 《垦草令》在秦国成功实施后，孝公于公元前356年，任命我为左庶长，在秦国国内实行第一次变法。内容主要有五个方面：一是颁布实行魏国李悝的《法经》，增加连坐法法律，轻罪用重刑；二是废除旧世卿世禄制，奖励军功，禁止私斗，颁布按军功赏赐的二十等爵制度；三是重农抑商，奖励耕织，特别奖励垦荒；规定，生产粮食和布帛多的，可免除本人劳役和赋税，以农业为“本业”，以商业为“末业”，并且限制商人经营的范围，重征商税。四是焚烧儒家经典，禁止游宦之民。五是强制推行个体小家庭制度。扩大了国家赋税和兵徭役来源。这些政策主要是想为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奠定基础，快速实现国家财富的聚集。 咸阳位于关中平原中部，北依高原，南临渭河，顺渭河而下可直入黄河，终南山与渭河之间可直通函谷关。为便于向函谷关以东发展，秦孝公命我征调士卒，按照鲁国、卫国的国都规模修筑冀阙宫廷，营造新都。 次年将国都从栎阳迁至咸阳，命我在秦国国内进行第二次变法。内容有六项：一是废除贵族的井田制，“开阡陌封疆”，废除奴隶制土地国有制，实行土地私有制，国家承认土地私有，允许自由买卖。二是普遍推行县制，设置县一级官僚机构；“集小都乡邑聚为县”，以县为地方行政单位，废除分封制，“凡三十一县” ，县设县令以主县政，设县丞以辅佐县令，设县尉以掌管军事。县下辖若干都、乡、邑、聚。三是迁都咸阳，修建宫殿；四是统一度量衡制，颁布度量衡的标准器；五是编订户口，五家为伍，十家为什，规定居民要登记各人户籍，开始按户按人口征收军赋；六是革除残留的戎狄风俗，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推行小家庭政策。规定凡一户之中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的，加倍征收户口税。 我吸取了李悝、吴起等法家在魏、楚等国实行变法的经验，结合具体情况，对政策作了进一步发展。破除了井田制，扩大了亩制，重农抑商，奖励一家一户男耕女织的生产，鼓励垦荒，促进了小农经济的发展。普遍推行了县制，制定了法律，统一了度量衡制，强化中央集权。禁止私斗，奖励军功，制定二十等爵制度，激发军队战斗热情，加强了军队战斗力。打击反对变法的旧贵族，使变法令得以贯彻执行。由于采取这一切措施，整个国家整体军事、经济向好发展，很快富强起来，统一诸国的梦想变得炙热而现实。 经过夜以继日的研究改革，持续稳定的推进变法，秦国的旧制度被彻底废除，经济得到了发展，逐渐成为实力最强的国家，我也成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政治家。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秦惠文王继位。在推行新法过程中，我靠的是秦孝公的支持。然而政治推进中充满冲突，得罪了公子虔等人。 公子虔有过违法行为，他是皇室成员，给予了宽大处理。但是，他始终不知道悔改，飞扬跋扈，又有了第二次严重的违法。 按照法令，为了取信群臣，他被处以劓刑，割去了鼻子。刑罚处置让我们彻底位于和王室的对立面上，虽然我没有直接针对他，但是严峻的刑罚伤害了他，让我遭受到了刻骨的仇恨。孝公在位，我受到过多次暗杀，我没有进行还击。从我的内心来讲，不想通过彼此争斗让这个国家四分五裂。 秦孝公死，公子驷即位，即秦惠文王。惠文王对我没有好感，我企图获得他的信任，可是他少年得志，希望建立功业，接受谗言，认定我为巩固自身势力，谋求利益，是对其实施权力的绊脚石。公子虔等人不断告我谋反，我知道自己面临严重的威胁。 考虑自身安危，我想逃往魏国，派出使者沟通联系，魏国恨我曾欺骗公子卬而破魏军，回复不接纳我。 我靠近魏国都城，才知道这个消息。 无奈之下，我返回秦国。到封地商邑后，谋士建议和手下逃亡的部属一起出兵武装进攻郑，在郑真正落下脚来。但是秦军一队重骑兵对我们进行了攻击，我劝说部属放弃了抵抗，希望确保手下人员的身家性命，他们和我同生共死，我不忍心将他们送上一条不归之路。 秦国士兵的统领是王室的卧底，曾经在我手下工作。在生死考验之前，他理性从事，在云阳国狱囚禁了我。按照王室亲属的安排，狱卒在水牢中拷打我，让我承认谋反。我不承认，他们就持续侮辱我，三天三夜不让休息一刻。这些人是公子虔指使，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妻子荧玉是秦献公的小女儿，也是秦孝公和公子虔的小妹。她始终有巾帼豪侠气概，年幼的时候，曾化名男装跟随景监去打探六国分秦之事。 在安邑洞香春，当她见到我后，下定决心要嫁给我。 我已经有了妻子白雪，在孝公的压力下，迫于情势，我与白雪分离，娶荧玉公主为妻。孝公多疑，他逼迫我离开白雪，目的让我从道义上失去根基，成为政敌们嘲笑，同时也更好的被他所辖制。 生命两难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的理解，除了让自己强大，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选择。 荧玉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用最真挚的爱和最全面的体贴，让我感受到爱和敬重。荧玉一直希望我把白雪接来一起生活，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秦孝公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秦孝公病危时，荧玉不顾身孕飞马去接远在墨家的白雪，失去了我们的孩子。秦孝公死后，朝中众多元老陷害我，秦惠文王也借机发难，企图借此欲除掉我。聪慧的荧玉看透了这些，在宫中痛骂惠文王，又深恨自己救不了我，怨愤悲痛竟一夜白头。惠文王下令，让宫中侍卫护送昏迷的荧玉去云阳国狱见我。 看见妻子白发满头，从嫁给我以来，她一直没有安心，没有得到我悉心照顾。 临到人生暮年，还有如此际遇，让她遭受这样的压力，我心胆俱裂。我内心之中，没有辜负这个国家，可是却被自己建设起来的法令所束缚。牢狱中，我披头散发，血肉模糊，子女孙辈都哭成一片。我却说不出话，挥手不让他们哭。 荧玉端坐，镇静的看着我，脸上保持着笑意，但是泪眼婆娑，千头万绪不知从而说起。 我看她的神情，知道日后相见的机会可能没有了。 留下一句话，“人生代谢，总有生死，不要牵挂”。 往事在目，荧玉爱我甚于生命，为了让她好好的活下去，我最后托付一个亲信把她安排到一个隐居地。 最后的日子，她送来一封信笺，写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被处以极刑，五马分尸。法度都是在我的指导下制定的，最终由自己承受。 受刑前夜，有人送来了荧玉准备的衣饰。 一个黑衣的少年，他跪拜我，说：“先生，这是夫人缝制的衣服” 我看着他：“她还好吗？” 少年抬头看我：“夫人安好，想告诉大人，请安心上路，如有嘱托，请告诉我。” 我笑了：“一切注定，告诉夫人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一步” 少年眼神炯炯有神：“先生需要药品吗，属下有离魂丹药，服下会失去记忆，三个时辰后死亡。先生将不再接受五马分尸的痛苦。” 我轻蔑的笑了：“君要臣死，唯有一死，受法而死，我还有尊严。” 我看见莹玉在衣服上刺绣着金色的莲花，梵语中，莲花的名字是“卡玛拉”。 这是我们曾经相知相恋的印记，第二天，我离开了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第一章汉宋荣耀赫赫军功 [大暑-君子以劳民劝相] 梦中醒来，军营鼎沸。我端坐在营帐中，身上是汉代铠甲，另一位全副武装的将领，称我为大将军，跪坐在一旁。我环视身边人，再低头看案头名册姓氏，依次读下来，都是我所不熟悉的人。现在是汉朝，霍去病是我的名字。我站起身，侍卫举起头盔，我低下头，他将头盔戴在我的头上，帮我系上束带，然后低声告诉我，队伍准备完毕，现在可以启程。跪坐的人是我的副手，这个时候也起身说，如果路途顺利，傍晚就能够看见皇上。 骑马走在长安街上，路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黄发垂髫和懵懂幼儿再路旁，挤来挤去，想看着马上的我。金饰白马上的我神采飞扬，林立编队护卫仪仗，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随着战事拓展，在那些诗人记录和歌姬的传唱中，我就是那个“翩翩少年郎，飞骑八百裂胡狂，弯弓满，黄沙扬，长歌万里锁北疆”的主人公。 战争对于普通市民是令人兴奋的醇酒，庸常生活中的一丝亮色。让人作呕的死亡场景，屠戮蹂躏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遥远了，骏马金羁骠骑将军，勇冠三军冠军候才是普通人的向往，是尘世生活权势尊贵的一个象征，是日常茶余饭后不厌其烦的谈资。我没有心思享受这种被关注的快乐，想着那些和我一起离开京城的战士，在战争中被射中、砍杀，或者被疾病瘟疫打到，无声无息黯然消失的部属，然而，他们的家人会带着期盼的眼神迎接我们，四处寻找打探，这让我感到心悸，发自内心的痛苦。 走过街心顺风茶楼，一个年轻俊俏女子在楼上四处探望。 队伍走过，她迅速向我扔下了一把红色的花瓣，花瓣迎风散落，飘飘洒洒，落在我身边几个贴身护卫的肩膀上。 旁观者嬉笑，大声叫好，侍卫拔出剑，厉声呵斥，我举手制止了他。 我没有抬头，驱马默默前行。 鲜花如同鲜血，粘在铠甲上，最终都会枯萎，消失在记忆中。 帝王功业是虚幻的，无定河边良人白骨真切，给与他们补偿和关注是短暂渺小的，只有失去亲人的伤痛持续长久。 舅舅卫青劝导我不要太张扬，我不喜欢张扬，相反一直有潜在的自卑，高调是一种发泄，想要补偿失去的东西。我早就知道，别的孩子和我在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别人可以依靠父亲兄弟保护自己，我只能靠自己，因为我没有父亲。生存对我，就是不断判断别人态度，思考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究竟他们的企图。我只能依靠各种方式，暴力、谋略和最终的结果，获得应该赢得的尊敬。 他们都劝导我努力读书，从读书中获得成功的方法。我认为，有的人需要读书，有的人不需要读书，文弱书生获得的方法，现实世界显不能得到应用。公学或者私塾，那个教书的先生不是对皇家、贵族们奴颜卑膝，通过之乎者也，来获取就餐的资格，通过写字作诗献媚权贵，来赢得随行荣耀。 皇上发现我桀骜的眼光和沉湎与游猎和交游，告诫我要好好读兵法。我谦卑答应着，可是内心知道，书中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他是皇上，是真正的大汉强者，大汉人必须臣服他。 对于男人，事业和荣誉是拓展自身体现，是我们最重要的标识，在得到他们的人心目中，它是什么样的份量，会觉得一切都是圆满的吗。人发动和实施活动，源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企图改造这个世界和改变思想的需要，如何定义成功呢。 看着武帝所作所为，我会想，只有帝王事业，没有百姓成功。 武帝内心是寂寞的人，也是一个残忍的人，接触到他的人都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 帝王无仁义，天威莫测。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皇家的薄情寡义，懂得了人生必须依靠自己努力，去获得认可,赢得生存。陈皇后曾经金屋藏娇，饱受宠爱，尊贵**，说废弃就废弃。丞相如走马灯的更换，高级官员一点错误就被遭到训斥，撤职，受到严厉处置。 他信任酷吏，这些人杀人残酷，他认为这是维护权威，是施行号令坚决的具体表现。 对比宫中的生活，我更希望投身在远方战场，哪里总是比宫中自由从容。 我喜欢驰聘冲决、豪气干云，追求无限广阔的沙场功业，宁可将命运托付给边塞刀剑，也不愿意死在曲膝逢迎的帝王宫殿。 初次带兵征战，皇上让我率领800精锐骑兵深入敌境数百公里，把匈奴兵杀得四散逃窜。古书兵法真正发挥作用了吗？更重要的是出兵前坚定的决心，精锐战士的骑射本领，是剽悍的汗血马，长途奔袭和大迂回、大穿插作战的努力尝试。 用兵灵活，注重方略，是厮杀胜利后的总结吧。 刀笔吏都是能够口出莲花的人，一堆臭狗屎，他们也能把它形容成肥田的良药，再丑的无盐，也能形容成貌美若天仙的嫦娥。我用兵不灵活，谋略无过人之处，最多优点的就是我的耐心，隐忍。我是奴隶的儿子，早就将生命托付给未知，对未来也没有期待，我只是希望看清这个世界而已。 两次河西之战，我带领部属率军打破匈奴，俘虏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在漠北之战中，封狼居胥，大捷而归。我思考人生的快意恩仇，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荣耀、军功、醇酒、美人，除了这些，还能其他祈求吗？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求连城壁，但求杀人剑”。 这是不是我期望的人生呢？ 河西大战之后，匈奴单于想处理败阵的浑邪王，消息走漏后，浑邪王和休屠王便想要一起投降汉朝。 武帝不知道匈奴二王投降的真假，派我前往黄河边受降。 渡过黄河的时候，我考虑匈奴一向肆意，贵族们很难达成一致意见，他们的血液中习惯遵从部族王爷意见，有着不受约束的力量，毕竟多年征战的血海深仇已经进入了很多人的血脉，行动肯定会有不同意见。不出意外，受降可能会有反叛。 我们一行人到达后，匈奴中果然发生了哗变。 一个八千人马的部落直接宣布脱离，对方部落人群沸腾喧嚣。 车马涌动，旗帜翻滚，我带着数名亲兵从汉军队伍前骑马奔出，冲进了匈奴大营中。 注视我们的目光异常复杂，有期望的眼神，也有仇恨的目光。到大帐前下马后，我带着几个侍卫直接走入浑邪王营帐，营帐一片狼藉，地上是摔碎的杯盘。 浑邪王有些慌乱，努力保持镇静，看的出来，混乱还没有消除，他眼神闪烁，坐着对我拱手，说：“将军辛苦了”。 我拱手示意：“大王辛苦”。 他的部属在两侧分立，其中两个人在一侧，另一侧有六个人，手都放在腰刀之上，气氛紧张，那两个人脸色苍白，有一种桀骜不驯的表情。 我对浑邪王说：“大王不能控制部属了吗？大帐之中，还有人取刀。” 我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他们退后一步，表情很紧张，我仰首笑了起来。 人们惊讶的看着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大声说：“丈夫处世，当机立断，大王需要抓紧时间下令，诛杀哗变士兵，严控人员离队，要不然，也许身首异处可能就在眼前”。 浑邪王面色凝重，张开一下嘴巴，没有出声。 我转过身，用手对着空中下劈，那两个人身后的亲兵同时捂住了他们嘴，将刀插入了他们的后背，两个人软软的倒下。 有人发出惊呼，所有人都拔出了刀，可谁也不敢上前。 我周围还有四个亲兵，冷静的拔出了刀站立在一旁。 浑邪王面带怒容：“将军，在营帐之中杀死我的族人，让我对部属如何交代，你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我对浑邪王说：“杀了我们很容易，可失去的双方国君的信任，凭借你的力量，很难找到一份安静生息之地。这两个人企图胁迫你，让你违背誓言，死有余辜。为你的子民考虑一下吧。我是大汉皇帝妻弟，皇帝给予我和你签署协议的权力。我发誓，只要投降，一定保证你和你的部族的安全，确保你王位安稳，世代荣华。以上说辞，如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 浑邪王很久没有说话，房间里异常安静，侍卫们谁也不敢眨眼放松，半响他缓过神来，举手说：“放下兵器，请将军坐。” 我们坐了下来，浑邪王对一个长者模样人说：“传我的令，人员聚集，准备移往汉军地域，违者杀无赦。”。 长者鞠躬，退了出去。 匈奴保持了稳定，有三分之一坚持脱离，我对浑邪王说：“人心不可勉强，由他去吧。” 这种情况没，有必要过于强调服从，浑邪王也不可能放开杀戒，他没有坚持，让部分属下自由离开，哗变没有扩大。 局势迷离危机四伏的时候，营帐内部的我不敢有任何犹豫，因为没有人会因为犹豫生存。我和食肉的匈奴人接触太多，他们更相信利益和威慑。 汉朝版图上，多了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 河西走廊正式并入王朝。面对外虏受降，饱受匈奴侵扰之苦的汉朝人扬眉吐气，有了身为强者的信心。宫廷开始传唱：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无央兮。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我一直幻想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我受到嘲弄，受到委屈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将来他会替我出头，帮我惩罚那些伤害我的人。想象会抚慰我，从内心深处支持我，让我停止悲伤。 按照母亲的要求，我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希望配的上做他的孩子。 直到我被武帝封侯后，母亲才告诉我，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小吏，名字叫霍仲儒。 他不敢承认和公主的女奴私通，让我以私生子的身份降世。我成长的过程中，他始终知道我们无依无靠，生活中饱受欺凌侮辱。伟岸的父亲跌落尘世，神殿偶像变成现实中的土偶。知道这些，我醉了很多次，砍坏了马鞍配饰，烧掉了珍藏古典书籍。 最后出了决定，我要看见他。 作为骠骑将军，我有资格决定普通人的生死，有资格选择记得或者忘记。 我定下了行程要去看他，这是因为一个女子的话语，她对我说：“也许值得庆幸的是，还有这样一个人，能够满足你对父亲的一丝思念”。 我来到了平阳，走进了他狭窄的宅院，亭亭如盖的槐树下，我向抛弃了自己的父亲，慢慢下跪：“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之子，没有尽孝”。 他神情黯然，嘴唇嚅动，长久才回答说：“托将军洪德能相见，这是上天力量。” 他未尽过一天父亲之责，我的生命没有他的参与，成长与他无关，我多么期望有一个能够陪伴的父亲，在被责骂、训斥和侮辱的时候，能够安慰指导我，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吩咐手下为他置办当地最好的三百亩田宅，作为养老之资，享受子孙的供养和照顾。 这什么也不能说明，我想割断一丝牵挂。 父亲身后是他和后母的孩子霍光，他长成为一个有着浅浅胡子绒毛的男孩子，冷静的在槐树前站立，看着我好奇的眼神，让我想起自己，以及那些孤单的夜晚。我希望有这样的亲人，决定带他到长安栽培成材。 舅舅提醒我在意他人的眼光，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对我采取卑劣下流的手段。虽然我是奴隶后代，长于宫廷绮罗之中，可是从长远来看，一切随时会烟消云散，所以我不在意富贵荣华，时刻准备失去很多东西。 出征前，皇上说想为我修建过一座豪华的府第，他笑着看着我说：“你一定要有配的上你声名的家宅府院，以后你的子孙会在哪里享受你的福荫，一代代颐养天年。”。 我跪下磕头，抬头看着皇上，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皇上露出赞赏的眼神：“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建立不朽功勋，让你的家族为荣。”。 我说：“希望陛下怜悯，给我埋葬沙场的机会就好，我愿意为您镇守四方，消除边患，征讨叛逆，能够马革裹尸，这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皇上没有说话，侍者示意我告退，他的眼神闪动。 沙漠边陲，冷月相对的时候，我会想起他看我笑着的眼神。 君威难测，他对我产生了猜忌。 我不懂政治，不愿留在京都，军队生活让我快意，尔虞我诈的政治也让我不寒而栗。在对待舅舅卫青的态度上，他在看我的表现，看我是否绝对支持他，是否言听计从。我考虑过这种因素，表示过忠心。可是他的笑容之下有莫大的危险，是一条绳索在我的脖颈之间。 军队中成为将领的道路是一条艰苦的道路。变化无穷的战场上，你想要成为真正的军神，必须在一次次的残杀中幸存下来，看着周围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在生活中忍受无尽的痛苦。很少人知道结果后，会再次选择这样的人生。军人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获取那不为人知的奥秘和规律，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变得有经验，会开悟。当你持续在士兵尸体上站立起来，经历痛苦，孤独，血腥的洗礼后，你会认识到，成功什么都不是。 这个路上，你只能相信自己，只能依靠自己。 我站起来了，可是我知道走不远。 那年，李广侄子李敢因为李广自杀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对舅舅无礼，言语中明确表示将要加害他，这种行为造成了军队内部的不安。我利用狩猎时机，询问他的想法，他依然桀骜不驯，极为不满，对我出言不逊，随意谩骂，激情之下，我安排人将其乱箭射死。事后，我也非常后悔，他是一条汉子。按照大汉的律例，军人杀害官员，要承担罪责，追究起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毕竟他伤害了直接上级，我的亲舅舅，作为带兵将领，胆敢冒犯自己的领导，如不惩戒，势必连带影响，无法三军立威，无法让人取信。 可是我这样的举动让武帝更加担心，那就是我的立场和态度。 武帝派出侍卫加入我的队伍，辅助开展工作，也担负着监视的任务。 我的身体已经渐渐出现一些不好的征兆，征战回来后太医说可能是饮食中有不好的东西伤害了身体。在漠北之战，审讯被捕获的匈奴人就说，他们受令，将病死的牛羊等牲口埋在水源中祭祀诅咒汉军，等我们到哪里，水源区有了污染。我七天七夜都在骑马奔波，持续追击，长途行军，过于劳累，加上饮食不注意，留下了疫病祸患。 俘虏中，有一个是美艳的外族人。她的家人都已经在战争中死去，她在人群之中气质出众，裙裾上绣着莲花，显然出身贵族。看到残忍杀戮后，她没有惊慌失措，只是低眉顺眼的端盘送酒，受到嘲弄后也面不改色，继续侍奉我们喝酒吃肉。 麻木的神情让我惊讶，肉体生存着，就有求生的意志，时刻在燃起熊熊的烈火，努力在现实生活中显露出它的姿态。我不难想象，她看到太多的死亡，安静的面容之下，有着强烈了求生意志，希望能够放过她，留下她族人的血脉。 属下将她放置在我的身边，作为侍女照顾我起居生活。 开始她确实表现的异常柔顺，所以只是严加防范，不让其接触食物和武器，同时加强监视，防止在夜间接近我的营帐。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她并不担心未来的生活，仿佛她本来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命运。我长期在军旅，对待女色并不以为意，上将军也要顾忌自己的声名，但是我很好奇对她如此上心，喜欢看见她在战阵之后对我媚笑，庆功宴后她的舞蹈，热情轻盈，她的名字是阎摩。 一个雨夜，我酒后感到胸闷不适，吐了一口鲜血。 军中带有医生，匆匆赶来为我诊治，号脉后，面色沉重。 我感觉情形异样，让他告诉我实情，军医跪下说：“将军病重，是中了毒药。这是匈奴之物，一般是皇家赐死贵族使用”。 侍卫们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长久在军中对阵厮杀，对于人员防卫工作一直非常仔细，如果传出去我被人下毒，这是侍卫失职，按照律法，所有人员要受刑责。 我看着周围的人群，眼光扫过之处，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 兄弟都是和我出生入死，不可能接受匈奴人的收买，唯一可疑之人就是阎摩。 经过拷问，她很快承认是她。 我让人将她带到我的跟前，很想知道她是采用什么手段下毒，想曾经千娇百媚的她如何面对我，在她的心目之中，本来就应该充满着仇恨，但是显然我低估了她的智商，还有实现目的的决心。 进入帐中后，她看见我憔悴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承受了很重的刑罚，一只脚已经断了，光滑细腻的手上的指甲都被拔掉了，声音沧桑嘶哑。 她告诉我，她将酒壶塞子浸泡毒药，晒干后给我使用。 每天的酒，她也喝少量，更换酒塞，不知不觉的让我深受其害。 看见我急剧的咳嗽，留在雪白手绢上的鲜血，她眼神为之一亮。 按照他们族人的说法，下毒已经有所应验，看到我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她对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感到格外的兴奋。 侍卫们义愤填膺，将她踢倒在地，伸手抓住她的头发，想要拔刀将其就地正法。 我举手阻止了他们。 她抬头看着我，没有求饶的表情，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的心头一紧，想起当初胜利归来，迎接我们的那些妇女儿童，她们也在找寻自己的丈夫父亲。匈奴也有家人，也有期盼的亲人，可是战争让人颠沛流离，丧失尊严性命，她一定也饱含仇恨。 杀害了他们这么多人，我一人赔命而已，知足了。 她的父母亲人，曾经所爱的人都死在我们的铁蹄之下。刻意逢迎都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体验报复的机会，即使不是她，我也还是要死，或者在某个荒芜的地方，也或者死在我最后努力逢迎的人手上，相比而言，这样的死法也许正是我所需。 我挥手，让他们带走了她。 元狩六年，我因病去世，那年我24岁。死前，我持续念了一夜的佛经，里面有一个词叫“玛卡拉”，是莲花的含义。 武帝调遣边境五郡铁甲军，从长安到茂陵排列成阵，给我修建的坟墓形象祁连山的样子，把“勇武”和“扩地”两个原则加以合并，追谥为景恒候。 第二章汉宋荣耀未酬理想 [清明-君子以议德行] 玄武湖在面前，远处是钟山，我的名字是王安石。 我喜欢南京，山水树木都熟悉。少时随在江宁府做官的父亲在这里住过，晚年两度罢相后，都回到南京，这里有山有水，宁静秀美。总是很巧，第一次离开南京赴京城也是下雪的日子，第二次回南京也是在大雪天。雪花弥漫，一去一回，起伏跌宕的政治生活，激起天下人心浮动，造就多少悲欢人事。回想起来，都已经成为过去！ “半山园”坐落在江宁府东门与钟山之间，恰好一半路程的地方，有东晋谢安的园池故址，正在上、下定林寺中间。谢安在这附近留下了一个土堆子，就是“谢公墩”，它在“半山园”的后面。 我喜欢独自一人到这里游憩。漫步小道，听鸟鸣声幽，感受静谧时光，会想象谢安事业，思绪会回到梧桐夜雨，芳草斜阳，断鸿声声，烟波江上。 我写了首绝句： “谢公陈迹自难追，山月淮云只往时。一去可怜终不返，暮年垂泪对桓伊”。 我从小酷爱读书，希望在书中找到答案。之所以无书不读，是来自父母的教导，也是发自内心对知识的渴求。读书废寝忘食、日以继夜，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青灯数寒更，拨书置左右”，“一灯岑寂拥书眠”，生活之中问题太多，为找到答案，我始终感到书不够用。 写作诗文是进入政治的敲门砖，很多人喜欢风花雪月的吟诵，我一直主张诗文要“务为有补于世”，更多的关心现实社会政治问题，写文章反映民生疾苦、揭露社会弊病、发表政治观点、议论改革措施、抒写理想抱负。‘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材’之类”，是我真实的胸中语言，不解决实际问题，只关心自己的琐碎生活，在我看来，这是猥琐的，也是卑鄙的生活。所学的知识，只有应用到社会中，改造这个不完美的社会，才是读书人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我希望自己能够在仕途上走的更远，希望自己不能做“猎取名位”之官，能“不矜宠利，不惮诛责，一为天下倡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国之疵”，希望自己的作品揭露现实黑暗，抨击弊政。 进入仕途后，我不会溜须拍马，不善于人际经营，很久都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这让我在州县工作得到了很好的历练，看见天灾人祸屡屡发生，普通百姓悲惨生活。地主、酷吏巧取豪夺的丑恶嘴脸我最清楚。在淮南，“淮蝗蔽天农久饿，越卒围城盗少逸”，“丰年不不饱食，水旱尚何有？”，“春风生物尚有意，壮士忧民岂无术”。在鄞县,官府禁止私人煎盐，渔民“不煎海水饿死耳，谁肯坐牢无亡逃”严酷现实。在舒州，我目睹这块昔日土沃人耕之地，由于酷吏“掊克”和地主兼并，变成了“百室无一盈”的悲惨情景，“三年佐荒州，市有充饿婴”。 作为一名地方官吏，我所能够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是我深深同情普通民众，希望能够做一些有利于天下苍生的事情。在鄞县县令任上，我走遍了所有管辖地域，询问当地的有识之人，对当地社情民意有了深入的了解，作了一些政治改革，兴修了当地的农田水利，“竭来佐荒郡，懔懔常惭疚，昔之心所哀，今也执其咎。”这些试验改革只是初步的，受到政策的重重阻碍，很多也无法取得实效。我见惯了人心的贪婪和社会腐败，体会到，必须从国家大的法制制度上进行改革，才能彻底的改善百姓的生活，促进国家力量发展，否则简单修修补补，不会对这个国家有实质上的改变。 嘉佑五年春，在伴送契丹使回国途中，看到那些边境困苦的百姓，在生活的压榨下面无人色，古诗《河北民》中说的，就是他们的生活：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辛苦。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摧给河役。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 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豪强权贵们看不见这些，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权势利益都是自己的利益，我对民不聊生现状痛心疾首，希望找到合理的途径实现改革。 父亲王益作过几任地方官，一生清正廉洁。在他心目中，做官的人只有减少物欲才能真正做好事情。我曾经说过：“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在父亲的影响下，我接受了传统的儒家思想，立下了建功立业的大志，自言“此时少壮自负恃，意气与日争光辉”、“男儿少壮不树立，挟此穷老将安归”、“材疏命践不自揣，欲与稷契遐相希”。 皇佑三年，我在由鄞县改任舒州通判，途中经过飞来峰时，作诗说：“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这时初步形成自己的抱负，期望能够充分发挥才干，锐意改革，实现富国强兵。 嘉佑三年，我任提点江东刑狱，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我提出“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理天下财的原则，并要求对宋初以来的法度进行全面改革，扭转积贫积弱的局势。以历史上的晋武帝司马炎、唐玄宗李隆基等，只图逸豫享乐而不思进取，最终导致内乱覆灭的史实为例，大声疾呼“以古准今，则天下安危治乱尚可以有为，有为之时莫急于今日” ，要求雷厉风行的改革。 我在《本朝百年无事札子》中通过对北宋百年来政治情况的分析和批评，揭露了当时“ 民不富”、“国不强”、危机四伏的社会现实，说明变法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指出“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除此之外，我也一直想在学术上有所成就，力图“文章事业望孔孟”。我推崇孟子，以孟子不惑杨墨，韩愈不惑释老并称“孟、韩之心”，表示要“以孟、韩之心为心”。但是，在政事、文学与学术之间，我有轻重之分的，“天方选取欲扶世，岂特使以文章鸣”，道义要置于文章之上，必须经邦济世。 我专心研究学问，落拓不羁，时常是起居无时、饮食不定，发不知簪，衣不知浣，以致变法伊始，有人假借苏洵书写《辩奸论》，一时风行，文中“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之语无不认为是暗讽我。在这个自负道德仁义礼节的年代， “不近人情”是凡人眼中的异类。能够瞥见他们认定我的个性——自负、执拗、狂狷。 在我的心目中，真正的男子应该以天下苍生为念，砥砺前行，主动改变和解决现存的具体问题。相比之下，对于人情世故，官场的沉浮陋习我是深恶痛绝的，我不愿意浪费时间虚与委蛇，缺乏灵活方法，无意得罪了一些人，虽然这些人不能提出更好的方针策略，可是他们能够阻挠和影响我所做的一些工作。他们在各个方面收集我的所谓缺陷，责备我缺乏沟通管理能力。 照唐代张九龄“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说法，我是属于资深基层干部，久历州县考验的官员，我所处的地方总是离京城距离很远，所做的工作取得的业绩也很难传到京城。 在仁宗庆历二年中进士到变法之前，我任职于州县，始终相信自己胸怀匡济之志，这一直支撑着我，所以敢为天下之先，颁布了一些新的地方政策，努力推动社会秩序的公正，但是触动了一些利益分配，由此而结怨豪强，让一些权贵憎恨。面对各种诽谤，在推行自己的理想制度无法实现的时候，我一度郁郁不得其志，怀疑自己的做法合理性。尽管如此，日常除了处理公务，我蛰居斗室、不废昼夜，埋首历代浩繁卷帙之中，试图从前朝兴衰之中寻找出历史的规律来。希望用勤勉与执着，攻坚克难发现真理。回想起来，正是仕途的坎坷，造就了我变法的个性与政见，正是上下寻觅治理国家的方法，让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不去逃避，努力进取力争未来所有作为。 治平四年，我等来了神宗皇帝赵顼。“*******，一遇风云化作龙”。这是一个年轻积极进取的帝王，初继皇位，便感受到了王朝内外交困、脉搏凝滞，内有日益臃肿的机构，官吏人浮于事，国力几近枯竭，外不能收复燕云诸州，边境时遭辽、夏侵蚀，百年承平景象，已有日薄西山之势。正是春秋鼎盛的帝王励精图治，“思除历世之弊，务振非常之功”，然而他缺乏股肱支撑，没有出谋划策的大臣。 一个秋日夜晚，神宗徘徊汴京的殿宇内，在众多奏表谏章中遴选，希望找到未来的执政大臣。在他看来，庆历新法的欧阳修等人“老者耆矣，锐者钝矣”，司马光“礼柔平和，锐气欠劲”，苏轼雄图激进，但“清谈之风甚浓”。最后，看见我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本朝百年无事札子》，认定这是可以尝试实施的措施，定下了和我谋划时事的决心。 同一天，熙宁初的晚秋，我正站在金陵江边，看见一片“繁华竞逐”的盛世景象，“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睹见此景我心生了另一种心绪：“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满嗟荣辱。”想到却是“六朝旧事如流水……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我对人生有太多的期许，对国家繁荣背后的危机有着沉重的感悟，有物是人非的感喟的同时，心中多了一份责任与担当。 《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道：“今天下之财力日益困穷，风俗日益衰坏，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财不足为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尔。……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以谓迂阔而熟烂者也。” 在《本朝百年无事劄子》中道：“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可为之时，正在今日。” 这年四月， 我自江宁入京。 神宗问我 ：“国家疲敝甚多，需要解决问题堆积，你看首先从哪里开始治理”。 他的眼神充满了激情，求贤若渴态度昭然若揭，使我踌躇满志。 我朗然对答：“中兴大宋，必须效法尧舜，行先王之道。” 神宗追问：“先王之道该怎么解释，落实在那些方面？” 我说：“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可以概括为六个字——变法度，易风俗。” 神宗追问，“变何法？易何俗？” 我说：“变朝廷过时无用之法，易朝廷因循苟且之俗。变法易俗，择术为先。” 我将“均输法”、“青苗法”、“保甲法”等变法构想一一阐释。 这些政策方法都是我在地方的思考，和很多官员进行过深入的探讨，可是没有国家支持，这些方法只能成为空谈，能够给皇帝阐述，让我诚惶诚恐，也让我激情飞扬，我希望说服他，建立不世的功业，可是他能够理解吗？ 长夜漏声清晰，皇帝也是神情肃穆，不时对一些问题询问。 深夜，皇帝依然没有睡意，这些问题对他来说，还不够清晰，但是他已经倾向于我。 我注视着他说，“陛下，臣所言之法，可能会遇到一些障碍，涉及他人的利益，只要不为所动，一定能对国家有所裨益，坚持数年，定有结论。” 神宗皇帝长身而起：“希望和先生一起开万世太平，求国富民安”。 他表明了态度。 我拜谢，心潮起伏，热血沸腾。 熙宁二年二月，我“拜参知政事”，设置了一个超越原有的二府、三司、寺监等权力机关的“制置三司条例司”，既不删减原有机构与官员，又达到凌越原有机构职权的目的。吕惠卿、曾布、章惇等人纷纷进入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紧接着，“农田水利、青苗、均输、保甲、免役、市易、保马、方田诸役相继并兴，号为新法。”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三不足”精神打破传统、世俗之枷锁，勇于开拓创新、大力推行改革变法。 变法分为四类：一是对官僚机构的调整和下层士大夫的提拔，及科举制和学校制的变更；二是军队的整顿及其战斗力的加强，巩固地方封建秩序的保甲法的建立；三是调整国家、地主与农民的关系的政策，及有关发展农业生产的措施；四是供应国家需要和限制商业资本的政策，及封建国家的专利制度。 十多年的改革，发展了生产，均平赋税，解决了国家财政困难。 熙宁年间,国库积蓄逐渐增多，官员汇报，“中外府库无不充衍，小邑所积钱米亦不下二十万”，按计算，如果把这些钱米通通集中起来，“以为经费，可以支二十年之用”。 如果给与我更多的时间，坚持这样的步骤，一定能够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 对于取得的成就，我是欣喜的，在诗中描写道： “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雷蟠电掣云滔滔，夜半载雨输亭皋。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先生在野故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 “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是变法后的大丰收，以至于“五谷贱如水”，这与变法前“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相比是天壤之别！ 《后元丰行》：“歌元丰，十日五日一雨风。麦行千里不见土，连山没云皆种黍。水秧绵绵复多稌，龙骨长乾挂梁梠。鲥鱼出网蔽洲渚，荻笋肥甘胜牛乳。百钱可得酒斗许，虽非社日长闻鼓，吴儿踏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老翁堑水西南流，杨柳中间杙小舟。乘兴欹眠过白下，逢人欢笑得无愁。” 国家处于太平景象，物产富饶、百姓安居乐业，很多老人描述盛世之年也不能复加于此。 乌台诗案。“树欲静而风不止”，受到利益损失的地主阶层很不满意。他们认为变法实际是变着方法和民众夺取利益。国家应该是维持道德风化，建立规范制度。至于富裕和贫困，是社会的选择，不应该由官员去设法充实国库而让赋税增加，劳役增加。 苏轼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说：“惟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至富强，亦召怨天下。……虽得天下，旋踵而亡。……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而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这份奏折让我愤怒，这究竟是什么逻辑，完全是没有社会实践的书生之见。道德成为了社会发展的关键，如果没有道德积累，国家越是富强，它便灭亡得越快；越是贫弱，它便越能存在得长久。对照起来，社会更迭发展，是道德的发展，完全忽视了物质的力量。难道他们没有看到没有衣食的普通农夫，在生存压力之下是难以保持道德的纯洁性吗，除了诗歌中的意向之美，现实的困难他们不能真实的看见吗，良知成为他们用来攻击他人的武器，却丧失了基本常识。贫困的百姓连衣食都不能满足，可是士大夫却认为这不是自己的责任，也不是国家的责任。 文彦博之类的文人，以道德代替法律，使伪善大行其道，官僚们口诵四书五经，却在道德的名义下争权夺利，即使少数正直的官员，有所实践经验的官员们力挽狂澜，也无法突破道德真诚的领域。熟读诗书的文人治理农民、治理国家，但很少去想改进法律制度。而我寻找的是法律代替道德的突破口，法律与道德的错位，这就有了他们与我的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不可调和。 官员中，苏轼是一个代表，他是个文学才子，是神宗皇帝钦点的未来的宰相，可是对于国家事业来说，不懂得民生艰难，不懂得国家基本情况，才子更是障碍。这样的人，杀一儆百，可以树立改革权威，更可以推进改革顺利进行。他是施新政后第一个，因为与改革冲突而受到惩戒的人。我和他没有太多的交集，对其品行我没有任何的个人成见，但是我知道，阻挠改革变法的人，必须惩戒，国家不虚幻，政治也不是用来随意摆弄的工具。 我讨厌世家子弟享乐作风，喜欢平实安定的生活，希望将自己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做出不同常人的功业。要求自己的家庭保持朴实作风。 任宰相时，儿媳家的亲戚萧氏之子来到京城，去家里拜望我，我让家人重点关注，一定要安顿好。第二天请他吃饭，可是后来被告知轻慢了家人。 萧氏之子以为，宰相家请客，排场一定不小，第二天，穿着非常华贵的衣服就来了。 日已过午，我仍然忙于事务，萧氏之子饥肠辘辘又不敢离开，忍着饥饿等着。 三个时辰，终于听见我返回，欢欣鼓舞。入席后却又见桌上并没有准备果品蔬菜，心里纳闷，彼此交谈几句，饮过几杯淡而无味的薄酒之后，可以上菜了，首先上来两块胡饼（类似烧饼），接着是四块猪肉，然后很快上饭，菜和饭一旁放着的也只有菜汤而已。 萧氏之子出生富贵，骄奢惯了，哪儿吃得下这些食物，干脆不再动筷子，只吃了胡饼中间不太硬的一小块，把四边都剩在那儿。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将这些剩下的饼边拿过去吃了，言谈之中丝毫不在意。 萧氏之子非常惭愧，问到才回话，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辞。 在他告辞离去后，多次和他的家人详细描述这件事情，民间也作为奇闻异事。 我听家人描述，一笑了之，我的生活一向如此，不是故意质朴，我理解这些亲戚的想法，对于我个人认为，习惯只要不违背世俗人情，不必做太多解释。 谁知我心。国家的发展富强，需要很多基础工作，需要改革弊端，去除陈旧的制度和观念。危机时代，有太多保守的人，固守陈旧观念，空谈道德，因为反对而反对。他们甚至对变法的内容一点都不清楚，成效都不清楚，就说三道四。其中，也有一些聪慧有见识的人，如司马光、如苏轼，也不遗余力的投入到诽谤损毁之中，这是时代悲哀。朝廷之中，改革与不改革的阵营泾渭分明。 我和很多士大夫曾经都是朋友，包括司马光，在仁宗时候，我们是非常亲密的朋友，韩维、司马光、吕公著和我交往甚多，人们称为“嘉佑四友”，彼此诗文酬答，工作相互交流，关系融洽。但是，随着新法推行，我和司马光的意见逐渐不一致，分歧越来越严重。分歧不仅集中在财政方针上，我以开源为理财的主要思想，而他坚持主张节流，而且在很多方面，包括对待“祖宗之法”的态度，改革要激进还是缓进，解决农业问题的方针，等等，意见都不同，导致我们两个人友谊彻底决裂，分道扬镳。 他在给我的信中写到：“观介甫之意，必欲力战天下之人”。 我回函说，“如果君实你责备我在宰相位置上这么久，没有帮助皇帝大有作为没有能够惠泽天下的百姓，我承认我有罪过；但是如果你认为当今什么事情都不用办，一切恪守祖宗之法就行，那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他没有回信，抱残守缺是他唯一不变的手段,道德是他祭起的一尊大旗，天下苍生对于他来说，就是散落在历史中的一页纸，他要在纸上写下道德故事，有多少人叹息，多少人颠沛流离，他并不关心。 我是当朝宰相，有皇帝的大力支持，他们只能聚集在一起，议论施政效果，上下呼应，左右夹攻，明枪暗箭。我明白，那些被强制纳税的地主豪强，被整肃得战战兢兢的各级官员，被旁置被冷落对我侧目而视的同僚，都以仇恨的眼光在盯着我。无数人企图置我于何地，以便保持他们自己的利益。我并不害怕，不担心自己名声损失，我想改变这个孱弱国家，让大宋强大。比起这些，声誉和身家性命又有什么重要。 回想太平兴国四年，宋太宗北伐辽国，宋军在幽州城下溃败，太宗混乱之中不幸中箭，两年后创伤发作而死。神宗皇帝只要说到这件事情，就会痛苦流泪。西夏本来是宋朝的臣民，后来李继迁却反叛称帝，这些都是臣子们不共戴天的仇恨。宋每年要送给辽、夏、金三国岁币一百二十五万五千两，其他年节婚丧祭祀的馈赠又是岁银的两倍。长此以往，大宋只是苟延残喘，华夏尊严和威信如何维持？ 反对派们一听说我主张对西夏、辽国用兵，立刻冲出来，骂我奸邪。不和我商量，也不问我的总体计划，理由就是没有准备好，失利将会遭遇不可挽回的灾祸。道理各自阐述，没有十全十美的政策。反对的目的就是让我一事无成，被驱除出朝廷才罢休；面对这些不问青红皂白，只是知道指责我执拗的官员，只会对我性格中的特点进行指责，而不是针对政策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建议，让他们肆意放纵，究竟有何道理呢?我只能长叹一声，面对非议，继续安心做事。 为推进政策，我用薛向、张商英来治理经济，用王韶、熊本等来管理军事，西边灭了吐蕃，南边平定了洞蛮，夺得了西夏的五十二寨，令高丽遣使来朝，国家振兴指日可待。可是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却淡然置之，不加理会。韩琦弹劾我，内容荒诞可笑，他说，造成敌人对我们不信任的事有七件：一是高丽来朝贡；二是取得吐蕃的土地建立了熙河一路；三是在西部山地植树以限制外敌的骑兵；四是创建保甲制度；五是修筑河北的城池；六是设置军器监，研制新式弓箭和战车；七是任命河北三十七名将官，应当消除以使得敌人不再生疑。 这是什么逻辑？我们需要获得敌人的欢心，彻底放弃备战，斩杀自己的大将？可是现实生活中，一些政治力量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连基本的逻辑都不考虑。反对我的一股股力量汇集起来，对我进行诋毁攻击，无论是公论还是私德。 我不会计较荣辱得失，希望的是黎民百姓收益，让国家富裕强大。我独自拼死抵抗，左冲右突，勇往直前，身边支持我的人寥寥无几。面对误解嘲讽的时候，神宗皇帝有些招架不住，年少的他既希望得到肯定认可，也希望获得不受约束的权力，他知道我没有任何私心，但有了权谋的思想，希望摆脱我的所作所为留下的印记。疑虑遮挡了信任，利益平衡影响了决策，他宁愿得罪一个人，也不愿得罪一群人，为了证明他的能力，我不能成为一个所有成绩的获得者。 我成为了一个盾牌，一个借口，一个思考战略和执行层面错误的负责人。 熙宁七年，神宗皇帝将我罢相。 离开时皇帝接见了我，那是一个寒凉的秋日。 大殿里的端坐的皇帝，看着我神情有些落寞。 我跪下辞别，他急忙让我免礼。 这个端坐的皇帝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幼稚的少年，我有些欣慰，同时也感到一种悲伤。成熟意味着一种脱离，我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严格的老师，一个曾经为其遮风避雨的老树，如今他已生长到一定高度，需要一试身手，一鸣惊人。 他看着我说：“您一定好好照顾身体，也许我们很快还能相见。” 我鞠躬说：“我会为皇帝时刻祈祷，大宋一定会风调雨顺，国富民强。” 他看着远处，有些茫然，说：“我知道你有些委屈，正如你所教导的，事情不是一蹴而就，有得就有失，时间能够让我们看到结果”。 他也不自信驾驭局势。 我说：“皇帝圣明，天纵英才，在下远行，顾虑较多的就是立法实施，推行到底。希望 陛下能够兼听不同的意见”。 皇上点点头，眼神没有看向我。 君臣一体的心思已经变化了。 我再次鞠躬，告辞皇帝，我感受到他在背后注视我的目光。 不出一年，在政策反复推行困难的时候，保守派们面对乱局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又想起我，下旨恢复了我的相位。我没有惺惺作态，时代需要我，需要认真落实推进改革的人。 再相一年九个月，又一次被罢免。 皇帝给了我一个公爵和节度使的头衔，职位则是“判江宁府” 。 我积极推行并主持新法，从内心中认为这是对于这个国家和普通人最为好的制度。但是，在激烈而又乏味的政治斗争中，心情始终很复杂，一方面义无反顾地投入改革，希望为天下黎民苍生考虑，另一方面又存在着成事在天，功成身退的思想。政治上的矛盾脱离不开我，不断折磨着我，利益的冲突让我难以抉择，“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面对政策变化，人事纷争，不知道将来我会面对怎样结局。 熙宁三年，我拜相时，面对群僚的祝贺，我写下“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欲寄此生”的诗句，这种想法是经年积累，成为魂牵梦萦的愿望。 熙宁八年，我应招复相进京，途经瓜洲时，写了一首诗：“京口瓜洲一水间, 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自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皇帝心思想法随时都会变化，政治推动一些政策存在多种矛盾困难，也许等待我的又是更多争执，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我已经厌倦政治，复相不到两年，皇帝和我的理念已经存在差距，我上疏正式乞退，开始另一段全新的旅程。 无畏胜败。无庸质疑，变法存在不少“毛病”和“缺失”，有的可能还比较严重，反对我变法的人津津乐道。这是事物正常规律。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能做得十全十美的事。尤其是改革，都是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要求不出一点问题、不走一些弯路是根本办不到的。被鱼刺卡了喉，就说吃鱼做法不对，把剩下的鱼摔在地上，从此再不吃鱼了，做法虽然爽利，但愚蠢的人才会这样做。然而，反对变法的人就是这样做的，司马光为了反对而反对，新法就是因为是改革提出的，所以要全部废止，不管效用如何，司马光之所以被称为司马牛，这是直接的原因。 变法期间，为了推动改革开展，事务繁多，我多方操劳，忙得脸都没空洗，衣服都没时间换，显得有些蓬头垢面。然而，他们说是我故意想获得褒奖，是乱臣形象。我心里明白，对手躲在一个地方一个劲的挑变法的毛病，说变法这不好，那不好，他们又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国家面临的困境，只要守成抱旧，维持现状。 司马光提出了个“节流”说，怎么节流呢？是减少官员的薪水，还是减少官员的数量，到了最后，谁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上太多了，他们占据道德的最高地，让他们把持朝政，负责政策制定，只会辜负朝廷，辜负百姓。 读历史的时候，我们看见，没有人追究这样人的责任，反而留下了清廉自矜的声名。我罢相之后，司马光执政后也没有干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根本干不成。 北宋当时固然有许多矛盾，有官民之间的矛盾，有民民之间的矛盾（豪强地主与佃户贫民之间的矛盾），有兵民之间的矛盾，但更重要的还是宋朝与辽夏之间威胁和反威胁、侵掠和反侵掠的矛盾。这是社会主要矛盾，解决不好，国家就会有被毁灭的危险。国亡国弱是天大的事，是臣子要重点考虑的事情。很多人并不清楚这种情况，他们以为自己超越利益，事实上国家基业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 我与宋神宗君臣期间，面对纷繁复杂的局势，是基于解决这个主要矛盾，才出台了诸多变法主张和措施。王者天下，率土之滨，没有多少人能够站在国家的利益上考虑问题，他们都是最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对于我来讲，普通百姓如此尚且可以理解，可是那些和皇家命运绑在一起官员们却始终只在乎自己的所谓名声声誉，只会涂脂抹粉，应酬吟唱，对现实问题却毫不关心，不顾百姓死活，这是我深为厌恶的。仕大夫只要有空闲就会饮酒作诗，安享太平，不知道民间疾苦，却自以为拥有至高的道德水准。 变法在具体措施和具体的实行中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总的运做基准是在“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方针下进行的。民指的是普通老百姓，并不是指的豪强地主，我痛恨豪强兼并，变法也是要国家同这些人争利的。因为不同这些人争些利，国家就不能“富国强兵”，不能富国强兵，宋朝就有可能被北国打败直至亡国。 宋朝被北方的辽国打败，步步退后，豪族大户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也会受到最终的摧残。反对变革的人，是大部分是豪强大户的代理人，是一些对国家管理不甚了解的文化精英分子，有很大的能量，他们赢得的自己短暂的利益，但是失去了国家发展的更大的机会。 休养的时候，我反思自己的人生。对照政策执行情况，遭遇的种种挫折，以及取得的实际效果。变法问题，主要是执政者心意不一，过去求平衡，没达到预期的效果。成败，也许需要历史更长时间的检验，在这个环境下，认识需要逐步改变，而我急进的做法也许也缺乏现实政治上的铺垫，如宣传造势，人才的培养。从长远来看，改革战略是没有错的。商鞅变法一百多年，我的变法只进行了十年。短短的十年里，要求改变这个庞大的帝国，马上做出巨大的成绩是不现实的。变法是反对派强行扼杀的，不是改革派自行停止的。 变法之时，君臣清淡勤政、务以富国强兵为念，唯以俭朴向上为宗。蔡京时，君臣比着奢侈，应该归罪谁呢？ 成败很快就会消逝，历史不能够再次假设，我努力过了，也希望很快忘记这些，回归到平静的生活。 元丰末年，我住蒋山一带，骑驴出入。 正值盛暑，提点刑狱李茂直来看望我，路上遇见我外出。 我只带了一个仆人，骑着一头驴，服饰简单，他却盛装出行，带了一队随从。 相遇格外亲切，在朝为政的时候，难得随意，现在这种情况，也无拘无束了。 我坐在板凳上，他坐在一张胡床上，在路边树下就随便聊天，谈读书心得，一不不小心就说的时间长了，太阳转过去晒到我们两个人。 随从把伞张开，日光却漏在我的身上。 李茂直急忙吩咐随从为我遮阳，我笑着说：“用不着，我下辈子可能转生为牛，每天正是要在日下耕田，现在适应一些也蛮好。” 李茂直慌忙说，“相公是天上的人，应该再回天上，怎么会到日下耕田呢？”。 我说：“人随时随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尽力用心就好吧。” 李茂直说：“相公为政可有所后悔的地方？家中赋闲会感到落寞吗？” 说完之后，感觉不妥，满脸困窘。 我淡淡的笑了，“后悔就是没有培养太多人才，赋闲不会寂寞，朝廷和家中没有差别，都一样烦恼一样操心”。 李茂直看我的样子很自然，渐渐平复，说，“初遇见相公的时候，文思泉涌，定事决断惊若天人。到政策决定，是非公论一定要个清楚。现在离开朝廷，适应这种闲散的生活，对以往争执却豁达淡泊，不计较不认真了，这份从容让我们俗人羡慕。” 我仰头长笑：“他们过去叫我拗相公，说我凡事都要寻求道理，在朝廷之中，当然要为天下人谋生活，为皇上担责分忧，在野闲居的时候，只能想想家人的日子，超然物外”。 我心态已经平和豁达，不再计较太多人事的纠葛。 在“得志”与“不得志”的不同人生际遇中，士人们“兼善天下”的表现方式是不相同的：穷困之士多以诗、词、歌、赋等来抒怀言志、关心世事，表明自己“兼善天下”的热心和志向，他们虽未得志，亦是“兼善”，典型的有屈原、杜甫、苏轼、辛弃疾等；得志显达之士则多以文治武功、政治业绩来表现自己的胸襟抱负，如杜如晦、房玄龄等。 我一生企图改革变法取得政治业绩，治国平天下来表现自己的胸襟和抱负。世人大都注意到变法的复杂、激烈和功过得失，看到了我进取的一面，很少人注意到我的恬淡闲适。 退休隐居这个阶段，我超然物外，以与世无争的状态，坚持可仕可隐、可兼善也可独善的处世态度，超脱于“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羁绊，寻觅人生之真谛、生活之乐趣，长子过世之后，我更加皈依禅门。 我写过一首诗，名字是《望江南·皈依三宝赞》： 皈依众，梵行四威仪。愿我遍游诸佛土，十方圣贤不相离，永灭世间痴。 皈依法，法法不思议。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了法更无疑。 皈依佛，弹指越三祗。愿我速证无上觉，还如佛坐道场时，能智又能悲。 三界里，有取总灾危。普愿众生同我愿，能于空时善思维，三宝共住持。 佛法洗涤我，孩子早夭，政治失意，让我对生命更加消极，但是不会后悔。 我喜欢莲花，梵语中它被称为“玛卡拉”。 我离开的时候，会自己超度自己。 我希望生活纯粹真实，即便现实残酷。 第三章汉宋荣耀诗词情怀 [谷雨-君子以同而异] 恍惚之中，我站在一家庭院中，槐树郁郁葱葱。我听见门口喧嚣吵闹，快步走出门口，几个乞丐在那里激烈的争夺什么，仔细看那是门童散落的铜钱。门童们乐不可支，突然看见我，立刻站在一边束手而立。我对着他们大喝：“吵吵嚷嚷什么，快点停手”，可是几个人只顾推搡抢夺，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我走上前，径直踩住地下一枚铜板，手顿住了，喧嚣立刻消失，同时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只是纹丝不动。乞丐看门童的表情，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从衣内取出一把铜钱，每人分了几个。他们露出了感激表情，一个老者说，“公子万福万寿，大吉大利”。 我说，“不要争来抢去，伤了身体，伤了和气”。我把脚下的铜板取了出来，扔给一个乞丐，对着门童说，“你们几个，骄纵放肆，就知道欺负乞丐，叫大管家过来，好好责罚”。 门童满面堆笑，请情告饶，说：“公子大量，我们闹着玩呢，下次不敢了”。 我转身回房间看书去了。老师有篇命题作文，“吾与谁归”。 我在纸扇上涂抹一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 我就是一个世俗之人，不需要追求什么贵族气质，读书不是为了逃离生活的悲哀，让更多人体会到知识的美好吗？仅仅是为了富贵荣华，那么这样的生活不要也罢。 我认定自己的将来一定是会与众不同的，一定要活出自己生命的色彩。 10岁的时候，我坐在书房，听母亲说《汉书范滂传》，问她：“我如果想和范滂一样为名节不顾生死，你会答应吗”。 母亲慈爱的笑了，“既然你能做范滂，为什么我不能做范滂母亲”。 一个人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印象会早早在思想中，生命中种下了根，最终我们是朝着那个方向不断的生长。人的灵魂之自在，与身体之自在有关联，人若不能控制身心，就不能控制灵魂。 母亲生活上对我从来不加约束，父亲不同，他对我们期望非常高，对自己也非常严厉，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让我们读书时候充满压力，总是给予我们无形的重担，但只要离开书房，脱离父亲视野，我总会制造一点点混乱。也许是叛逆心理，让我追求脱离约束。成年后，我慢慢的感受到，人的生活也就是心灵生活，力量形成人的事业人品，与生命俱来，由生活中之遭遇而显示其形态，如果没有心灵，意义也就无所谓了。 “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遂死而亡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狱，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矣。” 院外柳絮翻飞，少女欢笑声传来。第一次见王弗，她在踏青还愿路上，一眼而已，便如痴如醉。想起“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所谓人生极致的美也不过如此吧，得到这样的感觉，是多么难得。第二次看见她，那年我十九岁，她嫁我为妻。红烛滴泪，巧笑多情，才知道人生无所求。踌躇满志，取得进士，那年人生得意，金榜题名，和弟弟同登进士。皇帝说，我给后代选择了两个宰相，这话让我们声名鹊起，华盖满京华，人人以结识我们为荣。一切真如同幻梦，让我对人生充满了自信。相信自己能完成更多的功业，在仕途人生上会一路坦途。谁都无法预测将来，必须经历伤心的事，需要我经历磨砺吧。 天命无常，聚散难测，妻子王弗二十七岁去世了。精神上的痛苦，让我难以平复。我在《亡妻王氏墓志铭》里说：“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公元1075年（熙宁八年），我来到密州，这一年正月二十日，梦见王氏，便写下了这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冷。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不是写出来的，它就在哪里，我捡起了它，拂去灰尘。 人生需要发现，只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喜欢看释迦摩尼开悟的话语，和老庄恬淡无为的故事。父亲一直很严厉，希望我们认真读经典书目，背诵和写作，但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心骛八极，神游海外，幻想看遍世间美好的事物。我喜欢用诗歌来满足自己的愿望，记录生活美好瞬间。在我看来，没有自然内心，也不可能理解和运用深厚宽阔的言语诗词。有情怀的铺垫，才会想到完美诗词。人生充满奇异的场景，诗歌就是感情有意表达，无事不可以入诗歌，无物不可以描述，而不是仅仅相思别离，男欢女爱，就是涛涛江水，历史人物，都可以随时天人交会，既可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也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和弟弟感情很好，和他和词表达的都是自己真切感受，在《和子由渑池怀旧》诗中，我写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过往不可追溯，只能在现实中找到幸福点滴，但一杯清水，也会因为诗歌充满清香禅意。 然而，身边有很多诗人，打磨雕琢内容刻意词句，风味全失。 诗词是意趣为主，意趣不高不雅，字句工整，终究是下等功夫。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词是来自天然，是雨后的随意小令。让同行的朋友们大为赞叹，总是告诫我，“务令文字华实相副，期于适用乃佳。勿令得一第后，所学便为弃物也”。有人说我功名来的容易，所以无所珍惜。我珍惜一切难得的东西，珍惜人生际遇美好。 “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馀。 睡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 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 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 变法时期是一个激奋年代。王安石疾风骤雨的改革引起了巨大的变动，反对急迫开展国富运动的不止是我一个人，朝堂中有司马光为首的一班人。对于立法存在争执，这种争端中，我因为这场改革过于急功近利，担心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的目标无法实现而失去了根本。国家贫弱的改善，应该是以风俗为基础，社会风俗骄奢，去除贫弱也是无益。对与纪纲来说，就是要有不捕之猫，确保整个秩序公正合理。 纸上政治设计，都可能变得丑陋不堪，惠及贫苦农民的青苗法，变成盘剥农民的手段，而募役法，本意是让百姓以赋税代替兵役，使其免受兵役之苦，实际操作中，又变成官吏搜刮民财的堂皇借口，出钱的多寡没有客观的标准，全部依靠地方官吏的算计。各级官员们都看的很清楚，改革派们却无所作为，自以为解决的重大问题，后续需要慢慢改进，百姓真的都无所谓吗，能够忍受这种长久的折磨吗？ 我对欧阳修的门生，好友晁端彦说：“我性不能忍事，心中有话，如食中有蝇，非吐不可。”这种直言论事的性格让我得罪了很多人，让自己遭受了打击。我作为读书参政的知识分子，应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遇到事情明哲保身，如果命运注定让我成为范滂，我也只能成为他。我上书神宗皇帝，可是并没有打动他。 随着改革推进，王安石登上了帝国政治权力的巅峰。 王安石出任相职的第二年，老师欧阳修挂靴而去，退隐林泉。曾巩被贬到越州担任通判小职。司马光递交了辞呈，专心编撰他的《资治通鉴》。 变法争论正酣，我遭到新党官员的弹劾，诬陷我招揽不义之财。 弹劾使得神宗改变了对我的印象，由过去坚持鼓励变成了不信任。 面对被构陷弹劾，我请求离京外任，熙宁四年，我被任命为杭州通判，离开京城。 熙宁七年，在杭州三年任职期满，我思念弟弟，担心彼此不能照顾，上奏朝廷，希望能调任到济南附近的州县任职。朝廷同意了我的请求，任命我为密州知州。熙宁八年，由于王安石罢黜，我在湖州任上遭受御史中丞李定等人的打击报复，被捕捉入狱，被官吏押解赴京，心情十分抑郁，一度萌生了自杀念头。 想到生命的单调、枯燥无味，我就会感到无法忍受的厌烦。 我被关在御史台的监狱，一个深度有百尺的深井。内壁狭窄，伸手就可以接触到墙壁。这样的空间里，我努力蜷起身子，站立在它的底部，视线向上凝视，遥望高高在上的天窗。大宋的政坛就是这样的黑暗、峻峭、无情和寒冷吗？表达自己真切的想法的官员就需要接受这样的惩罚吗？忠诚都需要通过苦难检验吗？ 我随身带着青金丹，这是最有名的毒药，我通过朋友在药店买的。 进入监狱后，我将其埋在牢房的土里，如果在狱中遭受到不堪忍受的欺凌，或者有一天感到无法忍受痛苦的时候，必须要面对死亡，我希望自己能够毫不犹豫的了断此生。 儿子苏迈和我约定的每日送饭，平时只送蔬菜和肉，有判决死刑的坏消息，就改为给我送鱼，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书写遗言，安排身后之事。这个孩子社会经验不足，办事粗疏缺乏章法。在他花光盘缠后，离开汴京去朋友处借钱，交代其他人代为送饭，他却对送饭人并没有交代这一点。 一天黄昏，送饭的人晚饭送来一条熏鱼。 看到熏鱼，我万念俱灰。 想到自由从容的日子，无限感慨，一个人，投入到政治的桎梏之中，丧失的是一切选择。我考虑到时间不多，开始交付后事，思前想后，只是写下两首诗，交给一直比较照顾我的狱卒梁成，希望他能够交付给孩子。长夜漫漫，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人间天上只是一转念间。自我挣扎后回归平静，我希望能够勇于面对命运判决。 刑罚的铡刀高举，却没有放下。 我得到皇帝赦免，在狱中整整关了一百三十天后获释。 出狱之后，犹如新生，再看过往，心神蜕变成蝶。 我写信给佛印和尚，说修炼到八风吹不动，也不贪婪了，也不嫉妒了，也不生气了，什么都没有了。佛印在信上批了“放屁”两个字退回。内容如此不堪，我内心气了半死，一路舟船劳顿颠簸，只身一人跑到金山寺准备去骂他，他见了我，哈哈大笑说：“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我听后也哈哈大笑，其实路上我已经释然，觉得自己修炼很好，“八风吹不动”，但被骂一句还是会很生气。 我是凡人，修炼是为了做人，不是为了告诉别人我多了不起，能够告诉别人自己没有那么了不起，坦然面对自己的无知，恐惧，贪婪才是真正的修行。我修禅修道参悟人生，然而什么都放不下，无论是人的眷恋，事的牵挂。 当初录取进士，仁宗皇帝说我是稀世奇才，未来太平宰相。皇帝的褒奖让我已经占尽了仕途上的机遇，遭受了太多人的羡慕。回想起来，很多嫉妒，自己全然不知道。得意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很难进入你的思维里面的。当我落入监狱，开始反思过去的每一天，思维才脱胎换骨，意识到自己对于生命中所谓的权力、财富，终极上是没有任何要求。安心度过每一天，和眷恋的人在一起过平淡天真的日子，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马正卿是多年相交知己，他找了城镇东边的一块坡地给我耕种，希望让我勉强维护生计。我真正感受到，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折，不为生活考虑的我已经消失了，我取号东坡居士，居住下来，为生计踏踏实实的思考，诗歌已经不在单纯，而是生活情感真实的记录。我才感觉到，另一个我活了过来，开始和历史对话，走入到历史中去。诗歌萌芽发展，更加真切，不再无病**，进入另外一种无我的境界之中去。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四十三岁之前，我的人生一直是如花一般灿烂，虽然当时我并没有感受到这样一点。四十三岁之后，日子就如东坡的泥土一样卑微了。对于这一点，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谁的人生不都是起伏的，能够不经历风雨打击呢，美丽和丑陋可以和解的，高贵和卑微也是可以和解的，昨天已经过去，一蓑烟雨就是今生，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后悔。我可以骄傲的无比高贵，也可以谦卑的到最低，没有人能摧毁我。 黄州是远远离开奏折、策论的地方，世界空阔透明，留给我的更多唯美诗词。我对生活的认识变得更加成熟，艺术之美的极境，是纷华剥离之后，毫无掩饰的自己。道和禅都需要直接面对自己。艺术之难不在技巧，而是不卖弄粉饰，自由准确的表达内心。 我是元丰三年到达黄州的，先是寓居定慧院，三个月后迁居临皋亭。 初到临皋亭时候，看到晚景落怀，云山照眼，江水之涌浪，乌云之翻滚，我写了一首南乡子： 晚景落琼杯，照眼云山翠做堆。认得岷峨春雪浪，初来，万顷葡萄涨绿醅。春雨暗阳台，乱洒歌楼湿粉腮。一阵东风来卷地，吹回，落照江天一半开。 体会到人生无处不存在风景的，和得意失意无关。元祐年间夏天，我和朋友一群人一起在西太一宫游玩，看见在粉壁上有题词，有人说是王安石所写。我仔细辨别，正是他的字迹，诗中说：“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有人不以为然，我却感到一种震撼，在文字上，人品上，思想上，王安石难以超越，他的境界高度，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豁达宽阔的心胸，让其卓尔不群。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见识品行都是异于常人，虽然他在政治上给与我太多的伤痛。 同行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厌恶王安石，高兴他的政策没有得到实施，我只是默默听着他们说话，虽然他们也想听我评论一下他。面对追问，我只是淡淡的说：“此老野狐精也”。 政见不同，作为承受打击当事人，可是我不能因为遭受压制而诋毁否认他。人生路上，他同党之人带给我这么多的折磨和伤痛，要说我没有一丝憎恨和厌恶，那是不可能的，但从心而论，我对他的才华是发自内心的倾慕和佩服的。他是一潭古井，没有深入接触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深度的。虽然我们在政治上的理念不同，不妨碍我对其私德和人品的评价。 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有趣的人，仅仅有现实的生活是不够的，只有超脱生活，有所痴迷有所兴趣，才是有意义的人生。这个世界上，我有太多不能理解，却让我孜孜不倦，我的性格中天生就有一种旁观感，一种经历过的淡然和自信。我读书并不很出色，但是我能够感觉到，记忆中有很多基因，让我能够区分什么是自然天真，什么是固执沉重。 我和王安石不同，我是一个厌恶制度约束的人，这是不是我做官失败的一个原因呢？ 在东坡土地上耕种，无论收获什么，我都有一种额外的惊喜。这种惊喜是看到另一个我，感受到不同的生活，这种欣喜是发自内心的。太阳把我晒的黎黑，如同乡下真正的农夫。和朋友在小酒馆喝酒，出门时候，有些醉意站起身来的我突然被一个无赖醉汉撞到在地上，他对我挥动着拳头，呲牙咧嘴的问我要酒钱。我却有些茫然，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转身又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朋友们将我扶起来，我晃晃的坐在廊上的竹凳上，居然没有被他认出，这让我感受到离开自己的身份的欢欣。 生活中到处都是有趣的事情，我在事外的疏离感，对自己的痛苦和快乐保持一种审视，也许这就是朝云所说的不合时宜，如果是合乎时宜，我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宫中安心研究学问，写写诏书，吟诗作画，而不是流落江湖，让妻子孩子受累。 尘世生活中有太多意外的东西，人们为了生活，只是不断的赶路，对于这些美好无动于衷。人与自然总是和谐共存，相辅相称。生命如此短暂，难道不应该发现情趣和美好吗。好像《于潜僧绿筠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没有情趣和爱好的人，是不是也是很俗气的人呢。 我的墓志铭上会有什么呢，也许会说我是朝廷的命官、刻苦读书的士人，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试验家，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性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不管怎么样，希望后来的人们不要说我是一个无趣的人。一生短暂，我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作出一些成绩，完成一些功业。然而白驹过隙，政策变幻无常，我们努力的并不能够有所结果，只能抱着淡然的态度，力求在无限烦忧之中保持青春的态度。 延缓年老展长青春的第一条规矩，是避免一切情绪上的烦扰。生活中艰难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不管怎么样，愁苦中总是会孕育着快乐，有没有快乐也罢，终究我不希望的是拥有的是和其他人完全一样的人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有人说我是天才，我只是一个孵化的蚕，完成了很少的一部分作品，这些作品都是体验和感悟，我像昆虫一样保卫自己的卵，抚养自己未来看不到的幼虫一样，把卵放置在生命得以养育的恰当的地方，带着满足的心情死去。 我想起王氏姐妹，还有朝云，我生命中闪亮的星星，只有莲花的洁净和她们能够匹配。 离开监狱之后，那份青金丹我始终带在身边。它提醒着我人生充满了变故，我能够接受的只能是现在。 走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梵语“玛卡拉”。 第四章汉宋荣耀世外参禅 [秋分-君子遁世无闷] 青灯古佛，钟鼓声声，我坐在蒲垫上，认真的念着《金刚经》。 一群念经的和尚，面色凝重，举止端庄。 我是承皓，因为家里养不活我，送我出家。在寺庙中，缺少朋友，始终沉默寡言，不愿意和人交流，进入庙中很久被认为是一个哑巴。十岁的孩子，被父母送往寺院生活，每日侍候长老，打扫禅院，不能说内心情愿，但是一个人会适应孤独。 从10岁到17岁，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同他人。我喜欢阅读佛经，喜欢听钟声悠扬，让我对现实和来生产生种种设定和设想，想象不可能和师傅说，也不可以和师兄弟说，只能在我的心中逐渐寻找问题的答案，寻求完整的解释。在师傅的指引下，我沉湎阅读研究经典，研究思考经书中的每一个概念，每一个具体的问题，通过请教和与师兄弟讲经论辩，我认真的揣摩，希望真正融会贯通，掌握道理。 我了解了空性，对整个世界的认识有了体系化的概念。到了17岁，寺庙中已经没有人能够和我谈论佛经。知识让我无所畏惧，思维圆融通达，言辞直达心性，我被称为寺庙中最有成就的僧人。由于师傅养病，彻底将寺庙交给了我打理。一年后师傅圆寂，我按照他的指定成为主持，被称为定慧院承皓禅师。 我对价值定义，持有怀疑，虚无中人的心性是不确定的。 寺庙中各种各样的人，人有迟疑，有怀疑，也有深信不疑，跪拜求佛的声音中包含诸多无奈。佛祖面前，没有好人坏人，价值没有定论。 好和坏，体现了人对效用的评价。 我喜欢唐贾岛的一首诗： “苔覆石床新，师曾占几春。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塔院关松雪，经房锁隙尘。自嫌双泪下，不是解空人。” 人生寂寥，我想摆脱价值束缚，找到生命智慧，看到天心月圆。 翰林学士苏东坡，与照觉禅师论道，谈及“情与无情，同圆种智”的话忽有省悟，因而做“未参禅前”、“参禅时”、“参禅悟道后”三偈语，表明心得。“未参禅前”的境界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看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到了“参禅时”，其心得是：“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归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参禅悟道后”，其心境是：“溪声尽是广长色，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苏东坡诗词是好，才情悟性也高，可是言辞中有一种急躁匆忙，也许仕途得意，难以体会到人间事态平常是真。人们喜欢的是禅的安静，喜欢诗歌的表达，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看见真。 禅宗主张不立文字，继承了佛家的传统。释迦摩尼时代，文字还不流行。印度古代，包括婆罗门教在内，都是口口相传，既无抄本，当然也谈不到印本。到了很晚时候，印度的《吠陀》还不允许排印。佛陀不重文字，在经书中有很多记载。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不离文字。初转**的内容实际上就是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可是阐述起来，产生了无数的解释。 禅宗认为，理性妨碍了我们把握佛性，是对信仰的阻碍。 有的法师排斥一切理性思维，说一些辞不达意，问非所问的怪话，阻止修行者的理性思考。极端的做法，是一言不发，或者用棒喝的之类非常规的办法，让修行者完成信仰的飞跃。但是，非理性的学派，如果要流传下来，必须靠著书立说。 只要这些文字本身不是纯粹的艺术作品，比如诗歌散文，那么就带有一定的理性成分。 禅宗不立文字，但是每一个学派总要传递自己的学说，反驳其他学派的学说，这都需要坚持理性、坚持说理，如果不用理性去评价认识真理念，现实是很难说清的，也是说不通的。 诸法无我，说我是不存在，它是由初转**中的五盛蕴，即色、受、想、行、识组成，是因缘和合的产物，没有实体。对于佛法来看，总是无我，行无所事。行是大死，坐起是得活，偶然是任运，这才是初步的悟。 黄昏时分，我遇见苏东坡。初见面，他的眉眼开阔，气象随意，是一个相当开朗豁达的人，但是看的出来见识经验较多，有些倨傲，看见我面色岁数比较年轻，就笑着直接说：“闻禅师禅悟功高，请问禅悟是什么？”我低首看杯中茶叶随着热水气旋飘逸，并不做答，片刻后，我轻声问道，“请问尊官贵姓”，他抬头大笑道：“姓秤，乃秤天下禅师有多重的秤！”。 我缓缓起身，走出三步之外，大喝一声，树叶哗哗落下，回首对他说：“请问这一喝有多重”，他愕然，笑容失去，无以为对，礼拜而退。 禅者经此三关，虽能开悟，但并非修证。如无修证，只能是空虚概念。禅学佛理，懂得放弃的人才能够获得的，需要生活践行。顿悟在无数瞬间，顿悟之后又能怎样，还是要修行，理顺生死脉络，看淡无常人生，有倨傲之心，怎么能够说懂得。很多人是尘世中没有透彻的蜉蝣，既渴望的是脱离现实社会，又急于找到价值的实现，在挣扎中异化。 《般若经》内说，“法悟自性”，即法空的意思。大乘经典，如《法华》《华严》等等，思想都是建立在般若的基础。法，指的是事物，一切事物都是因缘生成，所以为空。从无我到空，在是真正的悟。参禅斗机锋，本来用模糊的语言，说模糊的事，总是野狐禅。 般若部经典，一言而尽之，就是说诸法皆空的道理，只是当时学者，使用老庄的无字去解说空字，成为格义。所谓格义，就是用外典，《老庄》《周易》等书说明佛教的教理，所以很难真正摸索到真意。 韩驹的《陵阳先生诗》卷一《赠赵伯鱼》： “学诗当如初学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文章。” 生活是虚空，我也是虚空。 第一章凌乱明清欺骗人生 [霜降-君子以反身修德] 我握着的是一个女性柔软的右手，手型纤细，苍白的皮肤上有暗绿的血管凸起，她惊恐的看着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内容，显然这些话语内容让她无比惊讶，认定我能够未卜先知，不住的点头称是。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为善良和愚蠢而悲哀。算命先生的话都是通用的，用模糊的言辞包装，让它具有指向性。人永远害怕未知和模糊的东西，却要永远面对未知。 我的名字叫邵其中，是邵康节的后人，职业是算命先生。听家人老人说，天下大乱，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获，金人一直杀到山东地界，家中前辈就离开清河县前往湖州生活，家族自从离开后，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老家。但是乱世之中，想要稳定对于异乡人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湖州我们也没有扎下根来，居住了几十年后，又四处漂泊。 命中注定，我继承父业成为一个算命先生。按照父亲的说法，一生颠沛流离，四处奔波，替人算命测字，是家族职业传统。游历四方的时候，我带着一本《铁板神数》，一个精巧的算盘，用这两样东西推算机理，分析繁杂的人生故事，换取维生的衣食。 家族老人们说，算命的理论都源于《周易》，但是具体操作的方法千差万别。高级算命人往往端坐庙堂之上，锦衣玉食，侃侃而论，美其名曰神算大师。低级的算命人则赶集串巷、摆摊于路口，或等着顾客上门，或者租门店起名测字。对于算命来说，高级有高级的理论，低级也不乏高级的东西，原理相同，只是阐述不同，对象不同。专家和摆摊的，不过是命运能力造成，结果不会有太大差距。 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性，我对她说：“放心，磨难终究要过去，只要不着妄想，多做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忙着点头，将手帕中的碎银子放在我的桌上。她的衣着打扮，像是普通小户人家，身上还有孝带，肯定也不宽裕。我心怀恻隐，随手还了一半回去。她慌忙的对我摆手，想了想，又取出一块碎银子给我，道了一个万福，快速的离开了。 用算命谋取衣食，是对信任的欺骗，是违背道德的行为。但是道德是如何形成，我并不清楚来龙去脉，我努力的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并不存在这样一个东西。在现实生活中，人有自己的道德法则，这种规则的产生是文化和历史形成的，仰望天空的时候，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在拷问自己做的对吗，是否，真有宿命安排？ 我所知有限，利用易理衍算，趋吉避凶，皆如星辰日月，亦有定律可以推导，在万事理律中寻得线索而已，哪里能找到所有问题答案。至于替人算命、情绪所促成，人情总总，不外乎七情六欲，容易流露在脸上，或者刻画在手掌之中，只要对测命的人稍有留心都不难察觉。可是仅仅通过这些，仅仅通过随意猜测说些故事，就可以获得很多人的信服，认为我有过人的本领。我很清楚，只不过是为了衣食活着，在乱世中苟延残喘。 父母是谁，我不知道，我出生在乱世，生长在乱世。会测字，也会看相，懂得周易，也知道占卜，懂得人人都需要安慰，希望有来生，有奇迹。通过谄媚获得过富人的捐赠，也通过恐吓骗取过穷人的饭钱，玄虚来自言语揣摩和生活感悟。成为算命的先生，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也许活得没有尊严，但是顽强坚韧，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口粮，有住宿地方，他们都平静生活下去，将家人养活，让子女成长。 算命说着轮回报应，我不相信。命运对我来说，是无法猜出的字谜。恶人活得自然鲜活，善良的人沉沦受伤，怎么还能够释然，自以为是呢。所谓解释，是自圆其说的欺骗。没有任何一个善良的人，愿意去欺骗他人，除了因为生存真正除了问题这个理由。乱世之中，道德很遥远，是山那边的道德，在没有基础生活条件，无法谋取衣食的山这边，我们只是为了活着，不需要被苛责，只是想安心应对寒凉世间。 我出生后，父母把我送给了一个道观，只有一个包裹婴儿的襁褓留了下来，上面有“平安”两个字。师傅艰难把我抚养成人，教会我很多道教教义，也教会了我很多生存的道理。12岁那年，道观遭强人打劫故意损毁。师傅遭到打击，悲愤交加，生病不治而死。没有当家主持，师兄弟鸟兽散，离开道观，四处流落。我还是一个12岁孩子，除了道家装束，几本道家文本，基本没有更多的思考，为了生活下去，只能四处流浪，谋求饱暖所需。在江湖漂泊，除了认得几个字，说些玄而又玄空洞的道家语言，我一无所长。 师傅教会我相学书，是《英耀篇》、《阿宝篇》、《军马篇》三篇。师傅信誓旦旦的说，只要记住了这些，算命谋生不成问题。 “入门先观来意，出言先要拿心。先千后隆乃兵家之妙法。轻拷音卖，是江湖之密宗。有问不可迟答，无言切勿先声。谈男命先千后隆，谈女命先隆后千。人人后运好，各个子孙贤。三五成群须防有假，嘻哈成片必定无心。来意殷勤，前运必非好景，言词高傲，近来必定佳途。言不可多，言多必败，千不可极，千极必隆。” 见到善良面相，说些讨巧话语，换几顿饭食，和屋檐下暂住以外，也没有其他考虑了。 师傅总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希望我们有一技之长，未来有一个长久安居之地，想到这些，我就充满了憧憬，仿佛那一天就在眼前，能够在一个道观稳定下来，能够安定生活，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恍惚间就过了而立之年。 在我的手持横幅上写着，“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测风水勘六合，拿袖中乾坤”。道德规范和评价标准，都是人经历积累的产物，是在历史中传承下来的，是为了社会秩序服务的。这个世界存在一个秘密，不是所有人在规矩面前都是平等的，立规矩的人和遵守规矩的人永远不会完全统一起来，谁构建的道德，最后就为谁服务。谁有权力，谁就有道德。孔子说“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反对的利，是个人自营的私利。但孔子始终注重的养成道德品行，在混乱的时代，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落实，人吃人的时候这些都是不起作用的，在混乱的时代，企图用道义约束强人，只能是一个幼稚想法，这是孔夫子被称为“丧家犬”的缘故。 仁义道德要让位于基本的生存权，要让位于基本的柴米油盐，否则就是对普通百姓的过高期望。“灾星现世，苇叶骚乱，人心飘摇”，乱世中，一切朝不夕保。在这个世界上，要求人们都用友良好的品行，未免过于苛刻了。我喜欢那句禅诗： “手执青秧差漫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退后原来是向前”。 道德有环境，不可能只有一个条件，在道德上不能总是向前要求，适当的退步只是为了以后的发展，也许这样想能够让我自己安心一些。 夜晚，我独自在街头行走。距离住宿的店里还有三里路，巷口人影憧憧，有种阴森森的气氛，偶尔野鸟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我加快了脚步，这个时辰还没有赶到居住的房间的确是失策，为了多挣点钱四处奔波是不得已，但是因为这丢了性命未免不太值得。乱世之中，强人四处横行，葬生异乡城镇，也不会有人关注，顶多会随意做下记录，立案验尸都不会，就被拉去草草埋葬。 街角听到一声尖叫，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惊恐情绪，我的心突然停顿静止了一下，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这是一个老宅院门口，黑漆漆的大门敞开，庭院深深，内部草木荒繁，已经荒废多时。半掩门上蔓藤缠绕，台阶上布满苔藓。探望进去，宅里光线幽深，甚是深邃。 观望很久，没有任何动静，推动房门，咿呀做响，我硬着头皮朝里走几步。 背后突然感觉一种凉风，慕然回首，脖子上架上了一把湛然长剑，咽喉被剑锋逼得一阵寒麻，寒气破体而入。 我没有动弹，咽下一口唾液，脑子运转着，考虑是不是该采取什么措施。 听到身后有人问：“你是那个道上的？” 我说：“我只是路过，没有进入什么道门。” “算命为生？” “是的，混口饭吃。” “来时千条路，聚散各东西。勘破红尘网，同袍在哪里？”我很诧异。 “死的死，散的散，伤的伤，亡的亡。” “死的如何，散的如何，伤的如何，亡的如何？” “死不独生，伤心难忘，散由他散，亡各一方。” 这是我们算命人交流的术语，剑离开了我的咽喉，显然是过去的同门兄弟，只是不知道辈份，是何等路数。 算命拜师后，升迁辈份，要经过极为严厉的甄选。同门要相互照应，相互支撑。 “你是什么字辈？” “其字辈”。 “哦”， 灯光亮了起来。一身短打的带斗笠的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把开刃的长剑。他的旁边是一个口中塞着布的年轻女子，身上紧紧捆绑着绳子，面露惊恐。 “在下若字辈，失礼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那个捆绑的女子。 “我赶路前往京城，经过这里，发现这个女子”。 我有点迟疑，担心附近还有其他情况。 对着他说：“你想怎么办？” 他说：“不用多说，离开这里。” 显然我们的意见高度统一，联手松开那个女子，等她稍微活动一下手脚，三个人迅速向街口走去。 路口看见几个人，在昏暗的灯下站立。 身着巡捕的衣服，腰间挎着刀。 急速转身，背后居然也是几个人，好像只是是普通百姓，身形有些扎眼，很魁梧，但是神情紧张，好像经受过专门锻炼。 在这种情形下，逃遁已经不可能。 巡捕问到：“你们是什么人”。 若字辈的小兄弟一声不吭，表情木然。 “在下路过，计划在下个城镇落脚。我是一个算命先生，靠给人卜卦测字为生。”我看见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说话。 “你们带着这个女子在夜间出来，意欲何为？” “我们是夜行路人，经过这里，看见她被人绑架捆绑。夜里事发突然，情况一时也不清楚，所以想着带她报官，这会正好遇见各位官爷，也算是巧到家了。” “什么狗屁鬼话！” 巡捕突然都拔出刀来，我退后两步。 女子突然往前跑去，大声喊道，“老爷救命，老爷救命”。 我的心沉了下去，若字辈的小兄弟往前走了几步。 拱手对几个巡捕说：“我们路过，看见这个女子，周围诡异，担心变故，所以搭救。” 一个魁梧的巡捕走到跟前，抓住小兄弟的衣领，问到：“你说当真？”。 小兄弟只是点头示意，巡捕却顺势将右手握住的一把短刀快速插入了他的胸口。 瞬息之间，钢刀深入，由于那捕快手中用劲抓住领口，令他无法退后，躲避不及。 我惊诧万分，看见他一句话未出来，鲜血就吐了出来。 人软软倒地身亡，这也就是分秒钟时间。 我抬眼看那个女子，她正在打量着我，心想糟糕。 站在中间的一个巡捕说：“官府早就发出告示，夜间严禁止人员流窜。你们夜间强迫民女外出不轨，按照规定，可以就地正法。” 他看着那个女子，指着我说：“他是海盗吗。” 那个女子练练点头，说“那个人是海盗，企图带我去海上，后来这个人我不确定，但是从前面谈话听，他们两个人是一伙的。” 那个巡捕举头大笑，对着我说：“为缉捕你们，我们牺牲了四十个兄弟，正寻找机会报仇，你却主动跑上门来。” 这是早就布置好的局，等着我走入。 突然，笑声停止。 身后传来几声闷响，巡捕四散开来，强大的推力让他们都躺在地上，身上冒出血水，**声不绝于耳。我惊讶万分，缓缓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站立着几个人，手中端着鸟枪，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对着我说，“你会算命，那再好不过，海上漂泊无趣，正好卜卦消闲，预测风雨，招财进宝。”。 我对着他们说：“在下飘零江湖，无意落草为生，希望能够放过在下，好照顾家人老母。” 他斜眼看了我一眼，“你没有算到会有此一劫吗，你应该知道会遇见我，以后也会离不开我。” 挥手示意，几个人推搡着我们，踉踉跄跄一起向前走去。 回首看去，几个巡捕的尸体在冰冷的街面上，血水流淌，在石头街面上留下暗黑印记。 漂泊海上。这些人是常年流窜的海盗，我被抓到船上，转变身份变成了一个书写文书的人，同时也是猜字解闷的人，在船上漂泊了三年。 三年后，一场台风，我们都丧身海底。 沉入水底的时候，我想起在道观的时候。那是一个神奇的日子，道观的门口突然出现的一个和尚。他的年龄大概四五十岁，显得很沧桑。他因为请求食物遭到同门的拒绝，看到他，我却满是恻隐之心，给他拿去了几个馒头，还有一点素菜，出于怜悯，因为他的风尘仆仆的样子，满脸的疲惫。 他满心欢喜的向我施礼，说“感谢施主，我从普陀山赶来，前往五台山，想去找一个师傅，一路饥寒，几乎坚持不下去了，看样子要多为施主念几句阿弥陀佛”。 我问他：“为什么走这么远的地方，干嘛不停留下来，安心礼佛，万一身体坏了，可难以成行了”。 他笑眯眯的说：“心中有莲花，来去无牵挂。” 我问他，“你这样要走多久啊？” 他说：“不赶路，什么时候到都可以。” 莲花的梵语是玛卡拉，我始终记着，如果离开什么地方，要念着它离去。 第二章凌乱明清捕获人生 [大雪-君子以寒江独钓] 我端坐在河边，看着鱼饵沉浮，回想自己的生活。记忆中好模糊，我是渔夫。父亲喜好钓鱼，一直将其作为职业。根据他的说法，祖辈曾经担任朝廷的官员，由于乱世归隐迁移到水边成为渔民。父亲的生活中，读书和谋生是两件事情，他将自己的职业描述的诗情画意，总是给我提到晋人陶渊明隐居时候，垂纶养性，怡然自得。李白喜欢钓鱼，他常来“闲来垂钓碧溪上”。诗人张志和被贬官隐居时候，垂纶江湖之上，十年不归，自称为烟波钓徒，写出“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斗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好句子。柳宗元独钓寒江雪，垂钓近痴。世间多少繁华都会转凄凉，只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然而，诗句之下是平凡而艰辛的生活，是周而复始的织网修船，上集市上卖鱼买线，换取米面粮油，过着只勘温饱的生活。 受父亲性格影响，我淡泊生活，饱读诗书，日间看山色转换，流水逝去，不求更多的物质享受，一切恬淡自然。庄子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万物一齐，孰长孰短”，人世间的一切是非、善恶、美丑等，并无原则底线，都是相对而言。 人生追求自由，不应该被限制在任何欲望下。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匆忙的追求着名利，为了增加财富，为了他人四处奔波，穷心尽力。名利就是一种玩具，如果小孩子没有玩具玩，你会觉得他很可怜，但大人，还在玩玩具，就很可悲了。人们追求名利权位，一旦得到就开心，失去就难过。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不是我期许的生活。我希望接触那些放弃了匆忙的人，在生活经验里面觉悟，觉悟之后把从前的种种放下。 理想是在江面捕鱼垂钓，衣食温饱即可，读书思考，无忧无虑。李煜《渔父》的词中描述，其一是“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其二是“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浪花如雪片，桃李如火焰，人都是在这个世界挥霍青春，万顷风波之中成为不系之舟，无心去留，饱食遨游，直到时间让我们老去，变成风中的影子。 受父亲耳濡目染，知道钓鱼的规律。钓鱼要顺应节气，把握时辰。早春早、晚的气温低，以辰时下钓为宜。此前水温较低，鱼儿游动范围小，不上钩。仲春春暖花开，是钓鱼的“黄金时节”。无论什么天气都可，尤以阴天为佳。 一天之中，辰时气温还比较低，应朝阳而钓。己时以后，水温升高，此时宜在阴凉处下钩。在这段时间内，有几天鱼儿忙于交尾产卵，不贪吃不易上钩。但产卵后，鱼儿特别贪吃，上钩率高。“大麦黄，钓鱼忙”，正是春分前后，鱼儿产卵后需大量食物补充营养，所以极易垂钓。暮春阴雨天更适合下钩。而且一日中钓鱼时间长，从早上一直可以钓到傍晚。 初夏是钓鱼的好季节。气温适宜，是鱼儿较爱觅食的时候。但中午水温较高，鱼儿多游至深水处乘凉，而早、晚气候却凉爽宜人，鱼儿在水草区和岸边觅食，故宜早、晚钓。春秋钓鱼的最好时光，都在早晨或上午，而夏钓鱼的最佳时间却在寅时、卯时之间。盛夏早晨虽可钓鱼，但时间太短。寅时之前，很难钓到鲫鱼，但这段时间却是钓鲤鱼的好时间。鲤鱼习性，气温越热越好钓，在遮荫处垂钓，往往收获量大。初秋早、晚气候凉爽，钓鱼最佳时间为卯时辰时，辰时以后水温升高鱼儿游至阴凉处。水深5尺左右。因而宜在阴凉处下钩。 中秋气候宜人，温度适中，一天均可垂钓。辰时以朝阳钓为好。午时到酉时，到阴凉处下钩更佳。上钩以鲫鱼为多，其次是鲤鱼、草鱼。初冬季节，时有寒气袭人，天气变化很大，应选择风和日丽的天气出钓，特别是晴天午时到申时，在朝阳处下钩，也能取得较好收获。 寒冬腊月，水温较低，鱼儿多在深水处避寒。因此，冬钓必须选择深水处下钩，一般只能钓到鲫鱼，鲤鱼、草鱼很难钓到。如果选用无饵甩钩钓法，整天可钓。 顺应四季变化，精与计算，我能钓到合适的鱼，换取柴米油盐，满足衣食无忧。我喜欢像一个道士一般生活，以道家而言，它期望人的生命达到一种智慧的解脱，无论现实世界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对我们构成限制和障碍，因为精神的力量可以超越它们。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我希望让自己的精神变得无比强大，能够掌握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知识。 那是一个黎明的时候，我在水边检查自己钓饵。 一叶扁舟漂泊而过，船上有两个人，静坐不语。 听见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你既然不能够娶我，为什么还要和我相见。” 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想看见你高兴，然而只能不断的伤害你”。 一对人世间的痴男怨女，我无意参与这样的事情，今天需要大鱼去换点油盐，往更加隐蔽的地方走去，静谧的岸边还是能够听见他们相互指责，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女子大声呵斥，男子则一声不吭。 突然，听见一声呼喊，我探头一看，那个男子将一把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女子颜色大变，伸手去夺，可是又无法下手，只能掩面哭泣，片刻慌张的捧着那个男子的头，远远看去，刀把手在外，那个男人双手却已经放下。估计这一刀深入胸口，男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知道发生大事情了，起身跑过去。 女子看见男子情形，缓缓站起身，在晃晃的小舟之上，有些踉跄，稍有停顿，义无反顾跳入水中。 陆地上道路枝草迁曼，我干脆跳入水中，向船的方向游去。将那个女子救起，逼她俯身吐出腹中积水，她呛的迷迷糊糊，意识不清，但呼吸还好，应没有大碍，便将她放在一边。 我再次下水，游过去爬上小船，男子已彻底断气，胸口的鲜血殷红，我费劲力气将船划到岸边，结果发现那个女子已杳无踪迹。 事情蹊跷，我只能将小船系在岸边，将那个男子埋在山上一片平地，堆了一个土堆，插了一颗柳枝作为标志。希望将来有人寻来，给个说法。 没有人寻来，他们也许是很远的异乡人。从那天开始，梦里总是有这个男子出现。 念着苏东坡的洞仙歌咏柳： “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永丰坊那畔，尽日无人，惟见金丝弄晴昼。断肠是，飞絮时，终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又莫是东风逐君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 反反复复。 他是心有不甘，我只能白天到他的坟前，对着坟头劝慰他，自己选择的事情，没有遗憾的，既然是个多情的人，就好好守着痴情，不要再打扰我了，我无意间看到他们的故事，也没有能力证明什么。有的时候他的坟头，会出现一只白色的狐狸盘桓，在周边凝视。在听到我的絮叨之后，偶尔会发出哽咽的声音，我从不去驱赶，心里知道，这就是他的哪位情人，返回和他交谈。 对话持续很久，狐狸也不再出现了，他才让我安心睡眠。 居住的地方距离城镇有近十里路，我搭起了茅屋，开拓一块田地，种植一些蔬菜，山下我有一艘小船，平时系留在江边。 每天我会到山下船上钓鱼，到市集上卖出。有点银钱，就换点米和盐，一些蔬菜和花草的种子，返回山上耕种。日常会自己烧点鱼汤，喝点米酒。吟唱几首小曲，随意在林间漫步，听鸟鸣山涧，有时长啸高歌。虽然没有人应答，但是不受人与人的压制猜忌，相互折磨，没有欲望牵引折磨，就是最快意生活了。 朋友有山上的樵夫、石庙的和尚，还有城里花圃的花匠。偶然聚一下，谈谈新奇事情，有心读过的诗文。我会写一些文字，赶到月末，有时也会到城镇中替人写写书信，告慰异地的父母妻儿，报喜报忧，换上几文文字钱，积累下来，正好买点针头线脑等日用物资，或者买点酒水。 最好的朋友是花匠李啖，一个性格深沉的人。 一次，我在城中替人书写的时候，遭受到地痞骚扰，他出来排解纠纷，赶走了无赖汉。两个人相识，发现兴趣相投，都是闲散之人，爱好读书，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冬天城里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花圃中也不需要太多打理。他会放下活计，跑到我的茅屋，煮鱼弄虾，泡茶写诗，倒也不亦乐乎。他的妹妹是城里有名的有学识精手工的美女，从小受很好的家庭教育，读书绘画，都很擅长。李啖了解到我的性情品行，企图将妹妹嫁给我，我觉得身无长物，难以养家糊口，保持自己的生计，也就不错了，如果辜负所托，反而难以承受。多次推脱之后，他也不再提及这事。 后来，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豪门大户，条件非常优越。 出嫁前，我正好去他的家中和他长谈，就餐饮酒，两人说的很晚。告辞前，他的妹妹出来告别，平静的和他哥哥说，有话要单独和我讲。待在闺中的女子，为了避讳，平时交流很少，偶尔在我和他哥哥交流过程中，她会在旁边隔帘房间听一听，就餐的时候，会送点茶点酒水。 我诧异她的举动，心里忐忑。他哥哥走到一边，她看着我说：“我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这次媒人做媒，将出嫁离家，有个心思一直放不下。我的哥哥是一个单纯的人，守着家业为生，估计很难有很大成就，我很担心他肆意随性，难以有所归宿”。 我闷闷的说：“人生活法不同，成就的事情不可强求。” 她灿然一笑：“是的，人生各有活法，本来我希望嫁给你，做一个织补渔网的渔娘也开心，可是你却没有心意”。 我脸在发烫，没有想到她这么说，不知道如何回话。 片刻的安静之后，我说：“我和你哥哥是至交，是一个淡泊而没有追求的人，身无长物，哪里配的上你。看见朋友有你这样的妹妹，有所关心，领悟芳馨，也就心安理得，要不有一天你埋怨所托非人，更是心上的挂碍了。” 她落落大方的说：“这是见外的话了，落花有心，流水无意，缘分到哪里，人情就到哪。我所以留下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自己的心意，时间过去，很难再说到这些了。听人说我嫁的人家虽然富裕，但是精神有些疾患，媒人没有真话，我也无从打听，哥哥是一个不太仔细的人，我担心自己遇人不淑，难有好的结果。我和哥哥从小到大相依为命，我走后，他一定非常孤单，本来希望他早日成家，在我之前结亲娶妇，他始终不放心我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迎娶。我走后，他应该没有挂碍，说不定很快也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但是不管如何，你是他最知心的朋友，希望将来如果有空，能够多看一看我的哥哥”。 她拿出一个包袱，说：“我给你缝制了一套长衫，写信的时候可以穿上。平时穿的体面，顾客可以多一些。说话不要太任性，替人写信多说宽慰的话，在外的人孤单漂泊，需要言辞安慰，宁可饶舌话语，关切频繁，也不要太草草结束，徒然让人伤心”。 看着包袱，百感交集，想说什么，说什么都觉得不合时宜。 从身上取下一个佩玉，那是我父亲留下的玉石双鱼，默默放在桌子上，“这是家人留给我的物件，希望你能收下”。 两个人独自相对，坐了半响，她起身叫出自己的哥哥，我告辞道别。 一路风尘，思前想后，只能埋怨命运无常。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包袱，长衫内附有短笺，潦草几行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没有参加婚礼，在水边钓了一天的鱼。 李啖生活发生了很大改变，在亲戚帮助下到衙门中谋了一个职位，公务日渐繁忙，见面越来越少了。 三年后一个雪夜，夜里总是听到犬吠之声。起身推开门户，发现他一个人站在院落之中，雪已经下了很厚的一层，消失了所有脚印，显然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眼神有些呆滞也不说话，看着他容颜苍老，仿佛经历很多困窘的事情。 我急忙将他迎入房间，替他披上稍微厚的衣服，把炉火烧的更暖一些。 他半响才回过神来，对我微微躬身，低声说：“仁兄最近还好？” 我仔细端详看他，说，“还好，每日规律，看你疲惫，什么事情不顺遂？” 他哑然一笑：“看花守花人日日忙碌，总是要嫁接施肥，剪枝锄草，期望看见花开，就要有所付出。衙门里面，也是忙碌，可是有所作为很少，大多是肮脏苟且之事。精力都耗费在重复无用的事情上，让你看来，要憔悴的很多。” 我招呼他坐下后，忙着点起火来，将茶炉上烧起水，泡茶暖身。 两人谈着苏东坡的诗文，以及最近的生活琐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加上有些寒凉，就取了一些酒菜，两个人对酌，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晨。天色蒙蒙亮，送他出门，举手告别，他居然流下泪来，心情诧异，问他为何缘由，他默默叹了口气，对我挥手，摇头晃脑踉踉跄跄地就此别过。 昏睡一天，黄昏带着随身物品去钓鱼，走到江边，发现前方树林之中，有一个人影拉的老长，仔细看是李啖的身形，他独自一人挂在树上。诧异之下我快步上前，伸手抚摸他的腿部，身体早已经变得冰冷。 他的长衫在风中抖动，我心气如沸水翻腾，很久才缓过神来，泪水从身体内部倾泻而出，爬到树上从树上放下他，冰凉的他脸色青紫，已经没有生气，我将他背到房间放下，从头到脚手脚寒凉，怅然坐在地上。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一夜长谈也没有说到重点，归途之中却自行了结。想到和他只是随意交谈，肆意抱怨，没有任何能够劝慰他的话语，让他内心孤单而来，孤单离去，五味翻腾，满是愧疚。 当天中午,我换过衣服，到城中去打听。知道他的妹妹因为嫁入豪门受到虐待身亡。那家公子是一个病态之人，阴郁乖戾，无法生育，却怨恨夫人。富户婆婆是经过多年矛盾历练才迎进新媳妇，妹妹肆意奉承也无法得到欢心。因为三年没有生育，认为他妹妹没有守住妇道，不是旺夫旺家之人，时有闲言碎语。随着矛盾发展，丈夫对她随意打骂，甚至曾当着下人**，恐吓将她赶出家门。 读书家庭出身，从来没有人驳过脸面，更别说动手脚。没有想到会嫁给这样的家庭，遭受这样羞辱，妹妹投井自尽。 他得到消息后，找上门去要个道理。那人家势力很大，出事心亏，安排人提前做下圈套讹诈，说当初有所约定是黄花闺女，事实上八字不合，又无法生育，自身刁蛮妒忌，使小性子跳了井，害这家人财两空，反而要哥哥赔偿。最后他被迫出卖家里田地家产契约，作为嫁妆补偿。 那天，是他去那家要妹妹留下的物品，受到言辞侮辱，最后被赶出了宅院之后的事情了。 我反复思考，回想起和他兄妹交往时日，言谈不多，却相投莫逆，亲如家人。梦中几次相见，仿佛亲身感受**，冷汗淋漓，猝然醒来再难睡去。 新月初上，我夜里潜入那豪门大户之家，在天井等候到三更时分。 有很多天白天我都借着卖鱼的由头，熟悉过庭院内部道路环境。看见那家公子日日都是喧哗吵闹，酒后种种不堪，只是暗中观察，默不作声。 深夜灯火都已经熄灭，星夜多云，黯淡下来，我趁四下无人，径直进入房间，那个蠢笨之人，随意躺在床上，酒后鼾声大作，嘴中依然喃喃说个不停。我取出身后带着的平日里杀鱼的刀子，用手蒙住口部，毫不犹豫地一刀插入胸口，他疼痛中睁开双眼，无声的看着我剧烈的在床上抖动了半响，我感到他没有声息了，用床边的帷布擦拭干净满是鲜血的刀子。看外面没有任何人员走动，我走入中庭，将放置在一旁的梯子搭在后墙，轻轻翻过墙去，一路走向山里去，雪地很滑，心里却很畅快。 依然是雪天，回去后，我将李啖埋在靠近山后，为了日后能够接近我最为知心的朋友。他在最后时光也没有对我倾述自己的苦恼，他的痛苦我却替他感受到了，他长衫之中放着那双鱼，始终没有将它放在我的桌上，他知道我在什么情景之下会看见，明白我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很喜欢苏东坡的《渔父》，酒醉后常常拖着长音念：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越发的不爱到人群之中去了，即使生活艰难。 我喜欢一个人翻阅《道德经》，老子认为知要从区分到避难，最后再到启明。从道来看一切，才能够得到解脱。老子指就是远离，对于人生要保持距离，这样才能保全自己。我已经远离太久，忘掉了该接近什么，没有一个人再可以接近。 父亲从小教导我学习道家，认为人必须遵循本性，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只要这样，就能够把握了基本防身之道，了解自己的限制，划定自己努力范围，而不会随波逐流。 道，是人难以领悟的，也是领悟后难以践行的。 作为钓者，我希望远离喧嚣和虚名浮利，成为一个自由人。 在权势财富中留恋，会在其中迷失，遭受更多痛苦。 秋日一个黄昏，我钓上了一条大鱼。我全神贯注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的粼粼波纹。一条成年的鳄鱼游到我的身边，张开大口狠狠的咬住了我的右脚。剧痛几乎让我晕倒，它企图将我拖下水中，呛死之后饱食一顿。我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奋力将手中的钓竿插入它的眼睛，它应该饿了很长时间，不躲不避，疯了一样，拖着我不断后退，将我带入深水区。 水中浑浊四起，我睁大眼睛，鳄鱼用一只独眼看着我，我从背后抽出鱼刀，奋力向他刺去，我再努力，可是刀触及不了他的外皮，疼痛让我无法用力。 水影之中我看见有莲花的影子，莲花的读音应该是什么呢，好像是“玛卡拉”。 我失去了知觉，我应该是这只鳄鱼钓过的最大的鱼。 第三章凌乱明清掠夺人生 [寒露-君子以矫枉过正] 我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刀柄没入身体，刀抽出后，鲜血喷涌而出。一个双目圆睁、面貌丑陋的人盯着我，艰难呼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颓然倒在地上。 眩晕的场景，搜索我的记忆，我是一个强盗，四处打家劫舍是我的工作。 围着我的人欢呼起来，每个人都带着羡慕的眼光。 我在一场决斗中赢得了胜利。有人主动上前开始收拾地上的尸体。 有一个人走上来，面带谄媚的笑容，请示我按计划返回营寨，我点了点头。路上我印证了他的名字：拓跋宏，我叫王二，这个名头一点都不响亮。我们骑上马，一团旋风一样的离开这里，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从小备受欺凌。**让我知道，第一要义是生存。 母亲多次改嫁，家庭破落不堪，在村庄中，经受屈辱和冷眼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12岁时，母亲嫁入一个官衙佣人的家中，不习惯和吝啬苛责的继父在一起生活，我离开了这个家庭，随同一些私盐贩子四处流浪，在异乡谋取生活的馈赠。14岁时，我逃到了安徽阜阳，加入一伙土匪群里面，开始了一段较为“稳定”的生活。烧杀抢掠，用持勇斗恨来赢得尊重、获得认可。 进入江湖，生活重点变得非常简单，让自己强大，强大到能够独立生活。在这个环境中，不能容忍多余的情感，包括怜悯、后悔、悲伤等等。贼人之中，不能够按照普通人思路去思考。每个人都是被迫选择生活，做贼不值得炫耀，但是也不值得后悔。如果有所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遇到官兵没有跑的更快，而不是为什么选择去做贼。 从小到大我饱受欺凌，和出生不同家庭不同性格孩子的交锋，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人能够照顾我，我只有依靠有力量的人物，赢得安全和衣食。母亲是一个懦弱的女子，现实生活中，她随波逐流，用委曲求全获得生存的机会，遇见的男人，大都是一些无耻卑劣的下流小人，心中没有情义，看见的只是利益。我的心里面，宁可死，也不愿意接纳接受他们。 母亲对我不原谅她改嫁深深伤心，她望着我带着痛苦的眼神，我不为所动，只是对着她露出冷酷的笑容，用冰冷的话语回应她的温情。每当让她伤心后，傍晚会独自一人来到后院，对着家中的老槐树狠狠的击打。我从小依靠嬉笑玩耍的老树，带给我无数幻想的老树，在击打下渐渐枯萎。和它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 心死掉了，老树也死掉了。 无情亲属。生长的村庄，是一个富庶的地方，稻谷两季，家家有田地，税收劳役也不重，可拖油瓶的女人，能够提供给自己孩子的照顾是菲薄可怜的。亲戚朋友，包括姑妈舅舅，还有表哥表姐，给我们的更多的是白眼和冷脸。 我没有入学，读过一天正儿八经的书，和放牛的老人交流的时候，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文字，有述说人生道理的文章，世事艰难，人生无常，村子外面生活辽阔。如果亲戚朋友，真的哪怕只有一份接济，一份怜悯和安慰，也许我还有对现实世界所谓亲情友谊还存在一丝温情。可现实生活让我看不到一点希望。我被强壮的大孩子按到在地里欺凌，辱骂我是野孩子，周围是跳跃欢呼的孩子们。无助的内心里面是荒芜，还有仇恨。直到有一天，我将那个孩子推下湍流的河水，看他举手无助没入深渊，我才感到释放。放牛老人死去前对我说：“人生是空的，一切都是空的，你拥有只有当下。” 我掩埋了他，离开故乡，再也没有返回。 一个人生存中，手段最终是要服务于目的。在高尚的目的和善良的动机下，有着很多的不折手段，甚至是不人道，不道德，不合法的手段。我渴望的是自由，脱离这些没有感情的生活，找寻自己自在、自为、自觉的生活。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想不清楚。偶然会在我面前有一种轮廓，更多的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爱和亲情的道路，不知道未来会走多远，只有在梦中，有一团火会温暖我，但是很快就会醒来，看见冰冷的人世间。 我曾经幻想有神仙，有玉皇大帝，佛祖显灵，不再始终生活在荒凉之中，可是现实依旧。大户人家因为小孩子用石头打中了他们的猎狗，放出猎狗将孩子彻底撕碎，孩子母亲仓惶悲怆的哭天抢地，周围都是木然无力的人群。愚蠢的农夫将妻子打的满身是血，宗祠的长者不闻不问。弱者遇见痛苦，忍受不可能期待的生活。我不知道会信仰什么，空虚让我堕落下去，直到我认定要改变这个不合理的世界。 “所谓道，就是求取死如归途”，这是另一位让我尊重的老者教我的话。他是军师智囊，提携指导我，也逐渐改变着我。在他的帮助下，我成为阜阳帮中一个年轻残忍的刑法执行者，一个高辈分杀手。总是冲锋在前，不动声色的取得意外的成绩，我赢得了兄弟们的尊敬，成为首领的接班人。我彻底摆脱了各种对于人的幻想，在这个强盗和杀人犯的渣滓窝中，我看不到人性尊严——只有贪婪与欺骗、残忍暴力与醉生梦死。17岁那年，我们和地方武装一次激烈的对抗后，我用刀和绳索处决了近百个对抗我们的人。嗜血的经历，让我成为了居民中口口流传的传奇，晚上，妇孺老人会早早的闭上房门，告诉孩子不能四处游荡，不要大声哭，再哭再不回家，“王二”就会来了。孩子很快敛声屏气，早早遛上炕去。 没人喜欢杀人，我一样，杀人是损毁，是破坏，需要消耗体力精神，手中不能握住任何东西，所能获得的只能是憎恨和死亡威胁。我需要的是增强自己的力量，这种力量需要威慑、恐吓，以及激发他人的人性之恶来获得。我没有读过书，但知道加减法，只有拥有稳定的力量，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安定生活。要不然，打家劫舍的土匪，在这个世界上一分钟也不能生存，你必须征服，以强者的姿态生存。周围有戾气、仇恨，没有平静，你表现出一丝软弱，很快会死无葬身之地，强大了，弓箭在手，对手才会保持宁静，保持尊重。与杀人放火的强盗相处的几年之中，我不曾看见过一个人有过忏悔的迹象，有一点点的痛心表示。相反的，他们都埋怨这个世道，认定自己清白无辜，罪恶都是上天强加给他们，不得不去做的。 我没有成家念头，家庭支离破碎，让我对婚姻有恐惧感。 拓跋宏挤眉弄眼，他有抢女人进入山里的想法。 山寨禁止女人进山，是安定人员主要措施，对刀尖上生存的山寨人员来说，只要有女人，争斗内讧就会增加。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以外，我没有亲近的女人，不知道如何接近她们，憎恨没有独立精神的她们。但是我不能彻底的禁止他们，这个荒凉的地方没有任何吸引力，对生活只是按照天来计算的他们。 我对他们说：“女人只能让男人两天快活，第一天是娶她的时候，第二天是葬她的时候。” 拓跋宏和兄弟们跟着大笑，他们不能够理解我，会继续我行我素，但是我会认真的对待他们所犯下的错误，让他们后悔。 拓跋宏接话说：“孔子说过，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大哥是天上的星宿，是真男人，大多数兄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建议还是允许有点想法吧。” 我斜眼看他，他又在收买人心了，我对着他吐了一口唾沫：“滚远一点吧，别让我看见，要不我饶不过你们，做事要义气，不要玷污了山寨”。 他们笑嘻嘻的下去了，我一个人在火堆前，思考着。 我将女人和小人归为一类，因为他们受直觉和利益支配，没有规则约束，不可以信赖。对乱世之中的人们，信赖是一件奢侈品，可是这是生存的一个基础。 拓跋宏是孤儿，我在阜阳收留的一个孩子。他出自富裕的家庭，祖上是官宦世家，因为遭人陷害，罢官回到地方。因为耕种读书，不愿意和地方势力交联，屡屡遭受豪强欺负。 家道衰败，姐姐被强抢入富豪家中，父母遭受杀生之祸。 他十四岁，走了上百里路来投奔我，跪在我面前，哭泣着请求替他报仇，发誓如愿将所有家产献出，并加入我们的队伍。 我正在外征召人马，思考之后应允替他出头。 三个月后，在拓跋宏的引领下，十个弟兄夜间摸入那豪强人家。 他提刀走在前面，握着钢刀的手关节都发白了，浑身颤抖，眼睛发红。逐个房间搜寻，将住在家中男女老少杀了个干净。直到进入内院，最后房间是拓跋宏的姐姐居住的地方，躲了十五六个人，老人和妇孺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不断磕头求饶。 我们逐一将人带到门口，捆绑好交给拓跋宏后，他用刀将他们一个个杀死，包括一个四五岁哭喊着的孩子，喊叫声此起彼伏。我看着这样一个还在读书年纪、面色稚嫩的小孩子，在仇恨的驱使下，用刀杀戮，虽然凶残，神情和举止却十分冷静。 姐姐试图拦住他，让他留下几口人。他推开了她，刀没有停下来。 结束后他企图带他姐姐走，姐姐从裙子下抽出一把刀，用刀指着他说：“我们家没有一个强盗，虽然是遭受强人欺负，结果再去做盗贼，我对不起爹妈。” 他看着姐姐，眼睛发红，哽咽的说不出来任何话。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间没有任何一句话了。 这个场景让一堆人愣愣的看着我，让我定夺。 我冷冷看着他们，说：“忘了爹妈的恩情了吗，想留在这里守着别人的家业吗？” 姐姐昂起头，看着弟弟：“我们家世清白，不欠他人恩惠。拓跋宏，你替爹妈报仇了，也是个好男子，姐姐没法再重新开始，山是山，水是水，姐姐和你就此分开，不耽误你的前程。一路保重，记着，你是人，不能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她咬紧牙关，将一把剪刀插入心口，众人惊讶，想去救助可是已经晚了。 从看到她的有些粗笨的身形我已经知道了，她至少有三个月身孕了，虽然她的父母的仇恨已经得到偿还，但新的怨恨又再次产生。 乱世的纷争，生死的变换，没有让她产生生活下来的念头。他一把火烧掉了豪强的家，他自己家里的房子。 拓跋宏死心塌地的和我们在一起了，成为我手下最有力的一名悍将。 我一直想要脱离土匪身份，希望不应该四处流窜，苟延残喘，而是扩大发展地域，增加财富和作战的实力，能够和地方官府对抗，实现武力割据，最终独霸一方。 窃国者侯、窃钩者诛，生存发展必须通过实力来保证。我没有经历过温情，没有爱，所以所剩下的空间中只有权势和利益的认识，这些不能增长就会消失，权力消失就意味着生命活力的消失。所以，每当我们的兵马走过，留下的是尸体和火焰，还有仇恨和寂寥。 没有尽头的厮杀，我已经厌倦，我开始考虑未来，三年，也许是五年，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地域，树立大旗。我将打家劫舍，以及山寨的人员的管理工作，逐步都交给拓拔宏和其他几个兄弟，对于大的决策工作，人员配置的权力把握在手中。我常常带着两三个亲信，或者独自一人出游。夜晚时分，在野外看星星，留宿在普通百姓家里。掌握当前的情况，思考未来的发展战略和方向。 弯月悬挂在西山天空，南天的斗牛二宿闪亮，我的目光随着银河流转，在与银河北端相连的地平线处，是久违的长安。 听母亲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叫韩生的人，会一些道术。有一天，他和朋友夜宿在郊外偏僻的一个寺院。月色皎洁清明，韩生觉得如果睡觉会糟蹋了这大好月色，就挎着一只小篮子来到院子中，用一只酒杯对月而舀，好像是将月光舀进篮子里一样。朋友们无意间看见了，感到很不理解，问韩生：“你这是在干嘛”。韩生说：“今夕月色难得，我害怕日后风雨夜黑，存储一些月光到时候应急。”大家笑他胡言乱语，不久一天晚上，大家在一个江亭中喝酒，可是天气阴沉，灯火烛照黯淡，这让酒宴的气氛不好，众人郁闷，有人就笑着对韩生说：“你存储的月光，今天还在吗？”，众人闻说，一片哄笑。可是韩生好像受到启发，一拍手：“我差点忘了！”他将篮子拿了出来，又用酒杯做出从中舀出状，边舀边向空中挥洒，白光立刻出现在梁栋之间，数十下之后，江亭清亮，秋毫皆现，人人都在惊叹，欢饮到很晚。 听故事的时候，父母健在，家庭祥和温暖，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父亲去世后，家里很快就破败衰落了，记忆留在我的心底，没有和人说起过。我一直对自己说，我每天在存储月光。晚上我会对月仰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心安，和谁分享朗朗明月，你必须为明天储备。 驻足的目标是北极星下的喧嚣长安，那些居住在长安的人，过去是王侯将相，明天也许就是乱草坟岗异乡人。可是只有在哪里停留下来的人，才是黄天厚爱，是天上的星辰，是真命天子。我希望获得上天垂亲，获得独一无二的功业。我既然是天上的星宿，在人间也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当下是明朝天子的天下，人心浮动，民不聊生，反叛层出不穷，谁都知道，早晚变天。 当前朝廷腐败，社会混乱，民不聊生。各地出现各种暴力抗法，公然和官府对抗的现象。老百姓不相信地方**能够保护自己，参加一些组织，力求自保。各种公开违法抗命的现象，主要是三类情况： 一是当地的民众聚众闹赈。大多数情况下是当地出现大的疾患或有小荒，但不达救赈之标准，而有民众到地方官府求赈。先是以罢市要挟，哄闹告灾，偶尔有毁公堂物或殴打差役的暴力事件发生。 二是地方豪强相互勾结。集中反地方官，很多地方官失职，私自加派、敛钱自肥等等，地方人员聚集在一起，赶走官员独立自治。 三是官匪彼此勾结。地方的贪官污吏发动叛乱，蛊惑民众，同时欺上瞒下，获得最大化的利益。普通百姓的生活水生火热，纷纷逃离本土，部分人则加入了我们相同队伍之中，打家劫舍，谋求生存，荒芜土地逐渐增加起来。 混乱形势对于官员和豪强地主夹缝中生存的我们来说，如同腐肉滋养，我们不断聚集发展。只有让时局更糜烂，队伍才能够更加壮大，才能够生活的更好。 天启七年，我决定不再做一个流窜的土匪，不想继续固守在一个偏僻的山寨。通过请神、占卜、祭天，我们宣布获得上天认可，举起了反叛大旗。民变烈火燃及了陕西许多州县，洛川、淳化、三水、略阳、清水、成县、韩城、宜君、中部、石泉、宜川、绥德、葭、耀、静宁、潼关、阳平关、金锁关等地都有反叛，局势日益变得复杂混乱。 民变的烈火熊熊燃烧，官府仍旧浑浑噩噩。 有“关中鸿儒”之称的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和据说是岳飞后代的延绥巡抚岳和声，曾经都被认为是国家栋梁，能够独守一方，现在都己病入膏肓，无法履行职责。陕西巡抚胡廷宴则自欺欺人，每逢州县报告“盗贼”之事，就会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下属一顿，甚至严加责罚，认为不要官逼民反，只要事件能够保持在一定范围内，就不能随意上报。 这些官员认为，盗贼都是饥民，因为生活无法继续，所以被迫参加抢劫盗窃。既然是饥民，那主要是为了粮食填饱肚子，夏收有了粮食以后，自然就会解散。他们一直对民变隐瞒不报，因为上报民变对于他在皇上的心目中的印象将大打折扣，也无法应对年度的政绩考核，如果没有好的政绩考核，永远也无法升迁。希望的是拖一天是一天，能够离开这里则是更好的结果。但是，这对我们来说，正是土地拓展的良好时机，我们联络四方，组织人马召集。拓展实力，积聚粮草，逐渐聚集了近五万人马。 官府的昏庸也很好的配合了我们，他们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清洗行动。崇祯皇帝生性多疑，处理魏忠贤集团，大肆牵连，朝廷中人人自危，无人过问政事。我们持续扩大势力，合纵联盟，安插眼线，贿赂官员，随着不同力量的汇集，起义如燎原之火燃烧起来。 崇祯二年初，胡廷宴和岳和声两人看到纸包不住火了，硬着头皮，详细向朝廷报告当前的战争形势。兵部奉旨进行调查，胡廷宴和岳和声互相推诿，胡廷宴抱怨岳和声辖区的边兵作乱，岳和声则指责胡廷宴辖区的驻军造反，让皇上大为恼怒，要求彻查并迅速消除兵变。 陕西巡按御史吴焕是一个聪明人，面对这种糜烂形势，知道很快扑灭兵变之火是不可能了，偏袒也毫无意义，决定对两人各打五十大板，他上奏朝廷说，盗贼初起时边贼少，土贼多，如今都是精锐的骑兵，动不动就是七八千人，呼啸而来，有恃无恐。局面不是短期出现的，分明是不作为的结果。他的报告中明确的指出，两位巡抚隐瞒不报，互相推诿，是导致形势迅速恶化的主要原因，要求严肃的处理。 报告在路上走的时间很长，处理的周期也很长。当朝廷准备对有关人员进行惩处时，武之望于二月因为恐惧病死，岳和声知道难咎其职，心神失措也步其后尘。只剩下胡廷宴一个人去背黑锅，朝廷在反复斟酌后，决定将其没收产业，革职为民。 查抄的金银细软数量不计其数，珍稀古董，名人字画堆积如山。大量是我安排人员赠送的，按照惯例，每年逢年过节我都会去打点孝敬，没有留下一点证据。这些官员，有着浓厚的人性之私，糜烂的官场之中，口头上都是满口的仁义道德，私底下肮脏无比。哪里有所谓的清廉，至多是需要打点的金额多少而已。为了应付危局，朝廷进行了人事调整，以杨鹤代替武之望任三边总督，以张梦鲸代替岳和声巡抚延绥，以刘广生代替胡廷宴巡抚陕西。 起事前，多地已经有反抗竖起大旗的先例。主要的有白莲教的兴起，还有一些土族闹事。明神宗万历年间，蓟州人王森传播白莲教，自称闻香教主，其教徒遍布北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等省。 万历四十二年，王森在京师传教时被捕，死于狱中。之后，其弟子巨野人徐鸿儒继续组织白莲教。天启二年白莲教徐鸿儒联合景州于弘志、曹州张世佩等，图谋起事，约定中秋起兵。因计划泄露，遂于五月先期发动。徐鸿儒自称中兴福烈帝，改年号为大乘兴胜元年。叛乱军很快攻克了郓城、邹县、滕县、峄县，屡败官军。其时，于弘志在河北武邑、枣强、衡水等地起兵响应。刘永明聚众二万人，不久与徐鸿儒队伍汇合，叛乱声势大振。他们计划“南通徐淮、陈、颍、蕲、黄，中截粮运，北达神京，为帝为王”。 同年十一月，徐鸿儒被部下出卖，在邹县被捕押至京城被杀害，叛乱失败。 天启元年，阿哲开始起兵。 崇祯三年，彝族抗明起事，由彝族土司奢崇明、安邦彦在四川永宁及贵州水西一带起事，波及黔川全省，最终由朱燮元平定。 天启元年九月，明与后金战争吃紧，命令水西、永宁二土司征兵赴辽作战。永宁宣抚司奢崇明调集兵马两万至重庆，但明官府始终拒不发放军饷军粮，并扣除饷银。这是明政权的典型做派，以为军队都是浪费资源的蛀虫，既要驱使他们去战斗平乱，同时要求他们无欲无求，吃饱即可，甚至无法养活家**儿。 在这种情况下，四川巡抚徐可求又指责奢崇明所调之兵大都老弱病残，毫无战斗力，要求遣回永宁重新征调。 在这样的反复折腾下，人群情激奋，人心鼎沸，奢崇明骑虎难下，既然进退无路，干脆直接扯起反旗，率领永宁军攻占重庆，杀徐可求，李继周、骆日升及其它官员相继被杀，同时，分兵攻占合江、纳溪，遵义等重镇 。 此时水西安氏首领安尧臣死，其子安位年幼，其妻奢社辉(奢崇明之妹)摄事，大权掌握在奢社辉与安尧臣之弟贵州宣慰司同知安邦彦之手。奢社辉和安邦彦听到奢崇明起事，举起反旗。占领毕节、安顺、沾益等地。一时间西南地区土司纷纷响应。水东土司宋万化亦起事自称“罗甸王”，占据龙里 。 天启二年二月，安宋两氏为主的十万大军围贵阳，围城时间长达一年，城中军民男妇四十万，饿死几尽，人人相食，惨绝人寰，整城投降后，查找人口，最后生者仅余二百人。年三月，降将罗乾象收复江安，四月，秦良玉、谭大孝等败敌万余人于牛头镇，遂克新都。敌退重庆，明军进驻遵义 。 天启三年，贵州巡抚王三善率兵解贵阳之围。安邦彦率部回水西，与奢崇明的永宁军合流，两军借助川黔边界地形，屡屡取胜，并使王三善、与有西南第一武将之称的总兵鲁钦皆战死。崇祯元年明**启用在成都保卫战中立下首功的朱燮元，总督贵、湖、云、川、广五省军务 。朱燮元令滇兵下乌撤，遏乌撤安效良援奢安之兵。 蜀兵出永宁、毕节，扼其交通四裔之路。朱燮元自己亲率大军驻陆广，逼大方 。八月，奢崇明号“大梁王”，安邦彦号“四裔大长老”，合力攻永宁。奢安先进兵赤水，朱燮元侦知，令守将佯败，诱敌深入。估计其已抵达永宁，分遣林兆鼎从三岔入，王国桢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安邦彦之兵穷于应付各路兵力不支，罗乾象复以奇兵绕出其背，攻势如潮，奢崇明、安邦彦被杀。奢安联兵被击败。此时，只剩安位据水西。朱燮元以叛兵已基本剿灭，不愿再用兵，而安位年幼被人挟持，负险顽扰。 朱燮元因水西山深林密，深入难出，于是坚持扼其要害，四面迭攻，使其乏粮坐困。明军封锁水西周围百余里，或斩樵牧，或焚积聚，坚持百余天后，安位感到最终难以支撑，下定决心请求投降。 奢安之乱终于平定 。 平息奢安之乱的的军费开支，对于已疲于应付北方战事，及各地起义的明朝政权无疑是雪上加霜。仅天启六年一年，明不得不将辽东战事的支出由770万两减少到680万两，而平定西南奢安之乱的军费支出，则由400万两增加到500万两。 由于滇南阿迷州彝族土司普，名声在从征奢安之乱后，实力大增，手下依附的人络绎不绝，随即于1631年(崇祯四年)发动起事，后称“沙普之乱”。 这些反叛教训和启示，就是必须要建立稳固的根据地，合纵连横，才有在乱世中生存下来。随着时间推移，我感受到必须在混乱中获得自己的土地。多年征伐，人马聚散，血染红了安徽、湖广、陕西等地。征伐中，我体验到可以对他人生杀予夺，对战胜土地上的财富随意获取。我需要的是权力，拥有最高决策的权力，其他会随着权力自然出现。 快乐来源不是美酒佳酿、绕梁之音、软玉温香的妇人，还要将最大的利益带给最多的人。我鄙薄那些仅仅看重财富、醇酒和妇人的人，愿意和兄弟们分享。我们赢得了很多土地，财富，也付出了很多很多，鞍马劳顿，早不夕保。常年陪着我的兄弟流血牺牲，可是，牺牲个人幸福换取他人的幸福就是对的吗？无论是什么交换关系，我对此感到困惑，现实的残忍，每天都逼着我作出各种困难的决定。 参与过叛乱的力量在大旗竖起来后，源源不断的输入新鲜血液。但是，我们内部发生了很大的分歧，自相残杀让我们元气大伤。 我们转换战场，力图找到能够稳定下来的地方，胜利的时候，容易聚集人群队伍，失败的时候，往往就很难再保持凝聚力。官兵如同潮水，始终杀不退，杀不完，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即将崩溃的帝国，可是还是有那么多努力维护他的人，厮杀中我的主要将领们有阵亡，有的反叛，失败的情绪开始蔓延，让我私下想到，也许我们的运气只能有这么多，只能这么长久。 秋天枫叶凋零，我们退回山寨，很快官兵将山寨包围。内部已经有了间谍，我们的所有行踪，官兵总能够掌握。内线多次警示，让我们清查治理，但是始终没有突破。 出现了不同声音，有人产生了投降招安的想法。 朝廷招安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笑话，我知道前人结局。不考虑如此，我也从来没有一丝投降的想法，感受到了权利和自由的滋味，再让我给欺凌我的人下跪，我宁可死。按照大明律列，谋反是凌迟处死，他们对待自己的官员尚且如此，对于反叛游寇，更是不会刀下留情。 从懂事到成年，我亲手和间接杀死的人不计其数，从来没有想过得到善终，在刀剑中生存，就必须相信法则，死亡没有什么可怕，最终只是对厌倦人生的放弃而已。我不想问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想还有什么人能够照顾自己的母亲，人生自有天照应，福寿总是定数，对于强盗，想到当下的日子就已经不错了，况且随着时间推移，我更加相信，挥出的刀剑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上。 拓跋宏为我庆祝四十大寿，要在山寨之中大办酒席。我想着形势不好，也想放松一下，召回一些在外征战的兄弟，沟通交流。山寨酒宴中，喧嚣的酒席上，我被人安排设计，喝完酒后，兄弟直接就醉倒在地上。酒中放入了蒙汗药，我被蒙倒，沉沉睡了一整天。醒来后，数十个兄弟被直接割下了头颅，和我一起扔在一个地窖之中。我借着昏暗的火光，看着身边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身首异处，血洒满地，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再也不能够和我交流了，逐一回想他们话语笑容，痛彻心扉，泪流满面。 拓跋宏是奸细，官员天花乱坠的允诺打动了他，他以为能够通过出卖我，换取自己的生存。交付给官员们后的当天，他就被立刻被捆绑起来，他大喊大叫，痛骂那些官员背信弃义，可是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理会他。我们最后被送往京城，被告知会一起被凌迟处死，囚车一直相伴而行，近两个月，直到北京。 路途上，我们相互可以看见，大多时间我都闭上眼睛，看见他这张脸，我就想起地窖之中的那些头颅，早晚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只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不要看见这个肮脏的家伙，两个月中彼此没有说一句话。 进入京城之后，审判早就定下了结果。囚车在京都城外绕了两天，经受了无数的嘲讽和谩骂。我们被推至午门之外，人头攒动，犹如节日欢聚。往事历历在目，厮杀的场景，以及那些夜空中闪亮的星星的日子在记忆中浮现。 满脸络腮胡的刽子手直勾勾的看着我，问：“还有什么话说？”。 我侧头斜眼，瞟了他一眼，一个无所畏惧的屠夫。 他一辈子也没有杀过超过十个人，在人群之中，在我的面前，做出神气无比的样子。 我问：“兄弟，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阎摩”。 “好名字，代问你老母好，给你老父亲一个痛快的”。 他粲然一笑，刀在身上磨砺了两下。 问我：“这样子死感到后悔吗？” 我笑着说：“后悔没有先杀了你爹，生了你这么一个兔崽子。” 他憋得两眼通红，人群中发出了笑声让他有些急躁，可没有听到命令，他不敢动手。 他的声音突然变的很小，急切的问我：“要不把记性都抹掉，下辈子好投胎？”。 我呸了一口：“快动手，傻儿子！你爹急着赶路！” 他用左手提了一下裤子，仔细看着我，直到听见有一个官员下令的声音。 风突然吹了起来，旗子噼啪作响。 他用手扶着我的头，右手一刀割掉了我的耳朵。周围一片喝彩欢呼，血水溅了出来，我咬紧了牙。 他并不急着完成工作，没有机会安排人给他什么好处，我还有不屑一顾的神情也激怒了他，他试图在众人面前充分展示手艺。 一片一片切割身体的痛楚中，我大叫，也在大笑。 没有畏惧，没有亏欠，得到的都归还了，母亲的眼泪已没有了。 那个放牛的老者，他告诉我杀人可以随意找理由，被杀一定要说一句话：“玛卡拉”。 死亡是回归尘土，我喜欢人间这份热闹。 第四章凌乱明清背弃人生 [大寒-君子以修省] 端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中是一个容颜俏丽，眼神锋利的女子。 我叫柳如是，是青楼歌姬，准备参加一个重要的典礼。身边是两位年岁比稍大的姑娘，正在认真的审视我的妆容和坐姿。 一个姑娘说：“姑娘不小了，胭脂都不知道怎么擦，真是让人操心。” 另一个人接话：“小看人了，皇宫娘娘的身子，需要有人伺候呢。”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保持沉默。 我万历46年出生，不知道父母是谁。养父母都是乡下人，生活非常艰辛。一次火灾后我离开了他们，被多人辗转贩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10岁，被江南名妓徐弗收养，她是一个温柔而坚韧的女子。我没有看见过她在人面前言语落过下风，所有知识几乎都来自与她，和她在一起，有欢笑也有仇恨，懂得了人性复杂。体会到在世界上，没有一分无缘无故的爱。人努力要换取的首先是生存，然后是信任，最后才是温情。 我本名杨爱，字如是，又称河东君，徐弗亲自教我读书的时候，因为读宋朝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心生向往，所以自号如是。后来改名为柳隐，随着年龄成长，按照青楼规矩接客，在乱世风尘中生活，往来于江浙金陵之间。 14岁成年，嫁给年逾花甲的周大学士为侍妾。 周是状元出生，年老儒生，自恃少年人生得意，家庭富裕，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将我娶回家。对他我很难说出自己有什么爱的情感，因为他花重金买了自己，理论上已经拥有自己，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担心未来的生活，和这样的一个老人度过一生，也担心他逝去后自己无处安置。 在他的家中，没有人可以交流，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他高兴的时候常把我抱在膝上，教导学习诗文。我只能安心的按照他的要求读书写字，背写古籍诗词。通过他的指引，我度过了一段的安静读书时光。由于年幼，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和其他人的关系，也不知道在这个家中有着不同的派系争斗，其它妻妾对我醋意大发，肆意诋毁，在一番合纵联盟之后，我成了众矢之的，只能躲回自己的房间自怨自艾。周状元死后，我被赶出家门，重操青楼旧业。 一个寒冷的冬天，我流落到松江，改旧名，自号影怜，表浊世自怜之意。 这是一段不堪时日，我看透了人世的悲凉，没有亲人，没有顾怜，有的只是粗俗的欲望，还有附弄风雅，自以为是，还有人和人的倾轧和侮辱。心里面存储有无数的恨，渐渐深入骨髓的悲凉，让自己变得麻木。懂得了生活中，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需要通过抗争，去争取自己的权利。歌舞升平，南京的繁华能够让我依靠自己皮肉色相和虚情假意，得到自己的温饱生活。但是，这种生活并不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我需要的是尊重和爱惜，我希望脱离这种群体，能够接触更加广阔的世界。 读书让我懂了越来越多的道理，所接触的一些人物，也拓宽了我的眼界，与大家巨儒交往中，我因为独特的才思，善于表达感情，赢得了声名，有人说我和马湘兰、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顾横波、寇白门、陈圆圆同称秦淮八艳。名声遮挡了我，让我所恨生活在烟柳之中飘渺，我在松江与复社、几社和东林党人交往，身着儒服男装，与诸人谈论时事，合诗唱和。希望动荡的朝政能有所改变，让我看见人生升华，向往会有一天，脱离这糜烂而没有质量的生活。 人非草木，相互接触自然会有珍惜，日常也有触动我心弦的人。我与李待问、宋征舆、陈子龙都发展过一段恋情。我也怅然自己所能付出多少真心，其他人又有多少信任，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烟花女子而已。其中与陈子龙的一段情愫，我相信他情切意笃，也自以为将来一定会托付终身。我17岁，正是风华正茂，青春靓丽的时候，陈子龙对我诗歌才艺极为欣赏，生活上言听计从，将我安置在松江南楼，赋诗作对，彼此互相唱和。 缠绵绮丽南楼唱和的美景不长，他的原配张氏带人闹上南楼，对我百般羞辱，言词不堪，我不能抵挡。在这种情境下，陈子龙却藏头藏尾，面对家庭夫人的责难，看见对我的言辞逼迫，始终意气全无，甚至不敢出面说一句话。想到自己无人呵护，不想在这种情境中丧失自尊，选择了毅然离去。 我写下《行行重行行》： 浩歌发绿水，湄风激清帷。宿夕承眄睐，志意共绮摩。岂期有离别，送君春水湄。芳素长自守，远迈竟何之。桐花最哀怨，碧柰空参差。思君章台北，台流吹易长。灿烂云中锦，上著双鸳鸯。黄鹄飞已去，鲤鱼何时将？ 人都需要二三志同之人，有超越生命庸俗的高雅和痴情，能够托付真心，这只是梦想。在浑浊的世界之中是那样的难以遇见，更多是尔虞我诈，强取豪夺，得过且过，蝇营狗苟。 陈子龙惭愧待我，我并没有太多的怨恨。他后来在抗清起义不幸战败而死，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梦境中，我还是会常常想起他，想起他从容潇洒，俯仰间的飒飒之气，以及读书赋诗专注之情，没有想明白，“落花终非有情时，危楼谁能依终身”。他害怕什么呢，世俗眼光的认定，物质财富丢失？献身战阵的人还是害怕道德的约束，我是洪水猛兽吗？怎么忍心让他受到伤害？ 命运注定了我们擦肩而过，感谢这份缘分，只是惭愧不能化身男子，不能杀身许国，建立功业，只能黯然用诗词短句记录庸常生活。其他的恋情，因为情需所系，无所谓得，无所谓到，终将失去。 文字才情，豪情雅趣，让我心神向往。为了生活，更多结识有志之士，我写诗词，馈赠名流雅士。1638年，20岁的我结识了原朝廷礼部侍郎，28岁得到探花，被称为名满江南的钱谦益大学士。他拥有才华横溢、独步天下的声名，初见他对我来说，又熟悉又陌生，想起了和周状元一起的生活体验。他们不是一类人。他那种敏感多思的情怀，对我的惊讶怜惜，以及珍重情愫的认识。在我看来，是一个非常坦荡的人，有着格外的清醒认知和反省。他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不是简单的温存怜惜，而是后半生的真正托付。 1641年，我决定嫁给他，成为这位“学贯天人，当代文章伯”的才子侧室。我知道自己还是虚荣的，作为一代红颜班头、风月场中的领袖，钱年纪大了我几十岁，可是他的地位高，文名好。初见期间，我说过“君之发如妾之肤，君之肤如妾之发”的玩笑话，但是我见过太多孱弱男子，知道能够支撑起一个女人愿望的男人是如何之少，才华财富权势能够结合一身的男人是少之又少，我没有放弃这个机会。 甲申之变，崇祯帝自缢于煤山，江南旧臣谋划着拥立新君。马士英推崇福王朱由崧，钱谦益则拥护潞王朱常范，最后福王得势做了弘光皇帝。钱谦益不受重视，获了个礼部尚书之职。清军攻破了南都，弘光朝廷为时一年的生命宣告结束，中国成了满清的天下。作为旧朝遗臣，一方名士，他引起新政权的注意。看见了清兵破城、扫荡江南的种种惨象，我感受到这个政权的残忍，担心如果依附必然留下千古骂名，极力劝钱谦益以死全节，表示忠贞之心。 他左右为难。 他问我：“你一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为什么还要这样考虑。” 我看着他：“我遭受风尘袭扰，一生碌碌，所幸遇见先生，如你能做一个忠君之臣，我做一个殉节之妇，乱世之中，比较起来也是一个好结局。” 他反复斟酌，前后思索再三，同意了我的建议，说好和我同投西湖自尽。 初夏夜晚，两人驾了一叶小舟，黯然飘进了西湖。 月光冷冷地照着我们，船上摆着几样菜肴和一壶酒，我斟好酒，端一杯给他，自己举起一杯，缓缓说道：“妾身得以与钱君相识相知，此生已足矣，今夜又得与君同死，死而无憾！” 他缓缓举杯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柳卿真是老夫的红颜知己啊！” 他的神色凄凉，对坐盯着我看，没有太多话语，幽幽地饮完一壶酒。 月儿偏西，我率先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平静地说：“我们去吧！” 他从酒意中猛地惊醒过来，伸手到船外，触摸了一下水，抬头对我说：“今夜水太凉，改日再来吧？” “水冷有何妨！” “老夫体弱，不堪寒凉。” 他是难舍此生，看到他白发满鬓，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心有悔意。 我只是低头看着水面，送他走后，静静坐到天亮。 推说水凉不肯投湖自尽，是定下了求生之心。 我退让，说：“只要我们隐居世外，不事清廷，也算对得起故朝了。” 他表示赞同，眼睛却不看我，我以为他听进去了我所说的话语。 誓言很快又被他打破了，他接收了清廷的招揽。 一个身边亲近的人，随时背叛自己的信仰，让我产生了特别的荒谬感。听着他的种种解释，我只能用沉默对待。我体会到，我从小在血水中成长，他是锦绣文章堆砌，肯定不会因为那些看不见的名节，诗词中的豪迈，失去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付出牺牲的人，都是体验过生活艰难，认真考虑过如何离开的人。凋零人生的路上，只有我终身无靠，无所顾恋才是真正彻底的失望。 经历过生活折磨的人才懂得失去的意义，生命考验中，那些最根本的东西，而反复失去的人，会体会到，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人生如诗词，无论多么对仗华丽，最终还是得意境动人。家国情怀，没有经历过失去和痛苦的人，在繁华中被利益蒙蔽的人，怎么懂得。 钱谦益剃了发，清廷召他入京为官。即使我百般劝说，也无济于事。 他去了北京，做了清朝的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但凡有点智识和气节的人，都会看的很清楚，在那个朝廷中，他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信任和重用，只是借用他的所谓学贯天人的残余名声，作为新政宽容和招揽天下士人的一个证明而已。哪怕会有过片刻意气风发，最终会郁郁不得意。果然，在京都各种待遇条件很差，人心叵测，言辞菲薄，心情也大打折扣。 他曾在南京莫愁湖置酒高会、呼朋引类吟诗作文。席间大家扶乩做戏，他请问神仙，自己“享寿如何”。 乩盘：“六十三岁”。 他捻须而笑：“我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这个乩盘说话。” 乩盘又动了一下，说“君不死，吾之奈何”。 他六十三岁那年，是明亡的甲申年，有人在其中诋毁暗示他，可是他受到这个刺激，一病不起。 半年后他称病辞归，归隐到西湖边，钱谦益企图和我余生过那种田园生活。我看纷乱时事太多，心思淡薄起来，人生没有收场之前，充满了不可期许。顺治五年，我生下了一个女儿，钱谦益老年得千金，喜不胜收，醉心于平淡小家庭生活。乱世之中，我们关闭房门过日子，不再参与的事务，力求耕读收租，家人其乐融融。 树欲静而风不止，想回归最平淡粗俗的生活，生活也不让我无欲无求。 这一年，一件飞来的横祸出现。 钱谦益的得意门生黄毓琪因写诗讽刺清廷而受责。由于被人认定相互勾结牵连，他被总督衙门捕入了大牢。 我产后还在休养，由于身体虚弱，生产对于我特别艰难，我带着月子病的挣扎着起来，冒死上书总督府，要求代夫受刑。总督府的官员是钱多年的世交，感到我诚心苦意，查证钱谦益确无乱上之举，将他放了出来。经历四十天牢狱，他无惊无险地度过劫难。一家人相聚，才感觉到政治的可怕，他也看破了尘世，放弃了政治上任何考量。 为了人生名节，我建议他努力与尚在抵抗的郑成功力量联系，希望有所作为，改变形势，洗刷他曾经投降委敌的耻辱。一切都在惊慌失措之中度过。郑的力量自相残杀，也在风雨飘渺之中生存。乱世中人事纷纷，浑浑噩噩，企图找到一点亮光，可是看不见一点希望。 看透了人生大义，读了太多道德文章，气节两个字只有少数人懂得，状元才子与青楼女子不一定谁懂得更多。人生苦短，持有志气，需要珍惜心境，离开世界，并不代表所有的都会消失。所记住的，最后将如烟波浩渺，如过去随意写的诗歌： “不见长条见短枝，止缘幽恨减芳时。年来几度丝绸千丈，引得丝长易别离”。 1664年，83岁的钱谦益病殁于杭州。撒手人寰后，家族的矛盾暴露出来。 47岁的我受到钱氏家族集体排斥，在他们看来，我是一个企图谋求私利的女子，通过各种方式损害钱的名声，占有家族利益。族人呼啸而上，聚众抢夺他的产业。 家庭让我失望，我没有任何依靠，想起了周状元的家人，我就感到一阵阵的寒意。翻脸不认人的亲戚，受到那么多的恩惠，可是依然会抱怨嫉恨。猥琐的嘴脸，小利小益蝇营狗苟，家国如此不堪，现实生活苟延残喘，没有任何希望和意义。 白绫上绣着青色的莲花，很淡雅，也很熟悉，让我想起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我生命中最为靓丽的时光。 打完官司后，我独坐房中静思。看见一个男子背对着我，有些恍惚，房间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转过身来，竟然是陈子龙，依然是南京秦淮时光模样，眼神清澈，神情自然。 他说：“一生辛苦，能换来什么补偿呢？” 我对着他说：“人生哪里不辛苦，人心本来多变”。 他打开扇子，依稀还是我画的桃花，那是一个午后的作品，说：“我帮助你消除记忆吧，这样，痛苦的回忆将不会始终追寻你伴随你。” 我轻蔑的笑了：“我已经习惯痛痛快快的哭，发自内心的笑。我已经不再回想过去了，卡玛拉。” 我自缢身亡。 第一章今生今世男儿在世 [春分-君子以类族辩物] 手里的这支枪样子陈旧，最初见到它，真怀疑它能不能打响。我已经和朋友一起练习过很多次射击，计算上靶情况，我的枪法算是佼佼者了。虽然有好的射击水准，可是使用这样的武器还是让人心里不放心。 黄昏时刻熟悉的小巷，一队人脚步匆忙，心情起伏，所有人都按照集结前总指挥的要求,行军期间默不作声。突然对面突然闪出来了一队身着灰色制服，带有束腰皮带的军人，他们右臂上并没有臂章。按照事前的约定，这些人肯定不是接应的人。临街相遇，他们看见对面的我们一行人人手很多，以为自己组织安排上有问题，有些错愕，估计第一念头应该是遇见了自己的队伍，还保持松松垮跨的样子，看清我们的着装打扮，领头人反应脸色大变，可以看到煞白的脸上汗水马上涌现出来。 领头人言语紧迫，匆匆忙忙的说，“兄弟们，是叛贼，立功的时候到了，准备下手抓贼”。话音没有落下，我对带队的人举起了枪，他应声倒下。四周枪声大作，人群四处散开。 我的名字是方声洞。 我的家乡是福建闽侯，15岁前我在福州念私塾，家人说我从小聪明机警、胆略过人、口才极好。1902年，16岁的我随哥哥、姐姐东渡日本留学，到东京城学校习陆军。这一年，沙俄占领中国东北，我与哥哥方声涛加一起加入“拒俄义勇队”。19岁的我，深感国力衰败，民生艰难，为救民倒悬水火，后来又在日本加入同盟会。 到日本后不久，我学习各种先进的知识，希望有一天能够为国效力。因为母亲去世，我返回福建治丧。丧母悲痛与祖国国力衰微，让我陷入悲愤的情绪之中。如何改变孱弱的中国，拯救受苦受难的同胞，我没有找到具体的途径措施，只能通过书报表达悲愤慷慨。为开民智，我办起了书报阅览所，力图使革命思想，普及于国民。然而，效应非常缓慢，国家变革到了关键时刻，不革新必灭亡是我们的共识。 为更好的学习，我又返回日本留学。清**规定，留学日本的自费生不得学习军事，企图阻止革命志士掌握暴力手段，日本**同意这项要求，他们也希望清朝**和国民保持一种蒙昧愚钝的状态，便于在中国国土上的扩张。我只能转读医科，希望以医术效力革命。 1911年春，同盟会策划在广州举行起义，要求发动尽量多的革命力量,力求唤起民众。 我闻讯后激动不已，推翻清廷，建立共和，是好男儿效身国家的机会，我积极请战。不料，同盟会领导层考虑，我的条件并不太适合，决定将我继续留日，从事联络工作。 日本的留学生活，让我深深感到中国人地位卑微，感受到国家必须树立民族民主的政权，树立国际威望，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国民，真正为绝大多数人谋取利益。我千方百计请求参战，多次写信，要求参加任务。 “诸君不许吾同死耶？是焉置我也？”。 “……义师起，军医必不可缺，则吾于此亦有微长，且吾愿为国捐躯久矣，今有死所，奈何阻我去？” 一边在日本负责联络革命党人，秘密运送武器、**，一边想办法能够离起义更近些。 3月底、4月初，我借一次运送武器的机会，留在广州。我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在民族大业上。为不遗憾，我特意与姐姐合影留念，到桂林与父亲见了一面。 4月26日入广州，即写下《别父书》： “决志捐躯于沙场，为祖国报仇，为四万万同胞求幸福”； “虽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 “吾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亦可以无憾矣。” 27日，我同黄兴攻督署奋勇直前，转战至双门底，与闽省精英林觉民、林尹民、林文、刘元栋等革命党人猛攻入广东督署。 我首发的一枪，击毙了带队的哨官温带雄。 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驻地的军队中有这样一个人，普通的一人，是我们要跨越的暴政需要牺牲的人。 暴政践踏在我们身体之上，为了千千万万的人，必须有所牺牲。 双方转入枪战。 激战中，我冲锋在前，对手也很强悍。 我身中七弹，血流遍体，弹尽力竭。 我只能坐下来，看到眼前一朵莲花盛开，莲花的梵语是“玛卡拉”。 一群孩子郎朗读书声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希望共和实现，每一个国民都有自己的自尊，千千万万的同胞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 时年25岁。 禀父绝笔－“禀父书” ： 父亲大人膝下，跪禀者：此为儿最后亲笔之禀，此禀果到家者，则儿已不在人世者久矣。儿死不足惜，第此次之事，未曾禀告大人，实为大罪，故临死特将其就死之原因，为大人陈之。窃自满洲入关以来，凌虐我汉人，无所不至。迄於今日，外患逼迫，瓜分之祸，已在目前，满洲**犹不愿实心改良政治，以图强盛；仅以预备立宪之空名，炫惑内外之观听，必欲断送汉人之土地於外人，然后始大快于其心。是以满**一日不去，中国一日不免于危亡。故欲保全国土，必自驱满始，此固人人所共知也。儿蓄此志已久，只以时机未至，故隐忍末发。迩者与海内外诸同志共谋起义，以扑满**，以救祖国。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不免于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亦乐也。只以大人爱儿切，故临死不敢不为禀告。但望大人以国事为心，勿伤儿之死，则幸甚矣。 夫男儿在世，若能建功立业以强祖国，使同胞享幸福，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儿刻已念有六岁矣，对于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只以国家不能保，则身家亦不能保，即为身家计，亦不得不于死中求生也。儿今日竭力驱满，尽国家之责任者，亦即所谓保卫身家也。 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国民，而子孙万世亦可以长保无虞，则儿虽死亦瞑目於地下矣。惟从此以往，一切家事均不能为大人分忧，甚为抱憾。幸有涛兄及诸孙在，则儿或可稍安于地下也。惟祈大人得信后，切不可过於伤心，以碍福体，则儿罪更大矣。幸谅之。 兹附上致颖媳信一通，俟其到汉时面交。并祈得书时即遣人赴日本接其归国。因彼一人在东，无人照料，种种不妥也。如能早归，以尽子媳之职，或能稍轻儿不孝之罪。临死不尽所言，惟祈大人善保玉体，以慰儿于地下。旭孙将来长成，乞善导其爱国之精神，以为将来报仇也。临书不胜企祷之至。敬请万福钧安，儿声洞赴义前一日，禀于广州。 家中诸大人及诸兄弟、姊妹、诸嫂、诸侄儿女及诸亲戚统此告别。 第二章今生今世琐碎生活 [小满-君子以饮食宴乐] 望着灰色天空，我心中充满愤怒的情绪，蓝色火苗在心口跳动燃烧。昨天和达夫吵了一架，今天仍然气愤难平。原因是在婚期约定上，两个人不能达成一致意见。达夫母亲坚持年前把手续办理结束，我希望再准备一段时间，等我的工作就绪。我和达夫已经恋爱两年，不喜欢达夫的方面，就是对自己母亲迁就，言听计从，妈宝本来应该是我最讨厌的，开始下不了决心分手，然后犹犹豫豫相处。 达夫在很小失去父亲，懂事之后，母亲是管家，所有事情安排要听母亲意见。 我认为是出自孝心，再往后就认为是没有主心骨。结婚要母亲圈定日子，没有和自己认真商量细节。结婚不能这样草率啊！ 爱是一个自私的字眼，也是无法取代的独一无二的事物，是无法搀杂其它的东西的，相识后我们第一次在电话里吵架，回想起来手足冰凉，牙齿都在打战。达夫觉得很夸张，可能他觉得不可理喻，婚姻就是感情升华，家是必然的归属，何必为形式而大动干戈。我不择言词刺痛了他，面对我的问话，他没有任何回音。 他的妻子的标准来自古书：“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是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这指的是圣人的德行，可是被他引用为妻子的标准，我简单告诉他实现不了。父亲早逝缘故，母亲对他的影响很深。他母亲敏感而且坚韧，经历多年坎坷，性格磨蚀，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阴郁天空撑起了遮蔽风雨的大伞，他对她始终保持仰望姿态。 中学时，老师要求大家书写自己最崇拜的人。他描写了母亲，一个冬夜因为自己生病，母亲送他上医院的场景。老师在全班朗读了文章，眼中闪闪泪光。达夫五岁，父亲撒手离开人寰，生活逐渐困顿。从未担负谋生担子的母亲在一家印刷厂当上了排版工人，从事校对，近二十年的时间逐渐走上了管理层。 达夫母亲出生于一个大家庭，和父亲的感情没有得到家庭允许，也自然没有得到家庭更多的祝福和照顾。达夫父亲去世后，外公外婆想把母亲接回家中居住，母亲拒绝了，过年时会穿着新衣给他们磕头拜年，年夜饭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倔强让他们受人尊重，自尊之下也饱受生活的折磨。 我有一个温暖的三口之家。父亲是普通话务公司职员，母亲是话剧演员，两个人都是生活中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几十年家庭经历了风风雨雨，与世无争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我看了很多冒险的书，去过很多地方旅游，但远大志向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除了应付语文老师。 父母一辈子琴瑟相合，压马路、逛公园，从他们的身上感受不到生活艰辛痕迹，只有生活平实和稳定幸福感。父亲照顾家人无微不至，如卫浴间里面的毛巾必须两周一换，用柔软的毛巾洁面沐浴，床单和被罩必须两天一换，牙具两周一换。每半年要去旅行一次，虽然经济并不宽裕，只要略有节余，都要到餐馆打牙祭，说是学习一下手艺。 卧铺旅行，父亲会把帷幔带上，自制休息空间。为妻子和女儿值班，默默点根烟看着窗外的风景。后来我才发现很自然的事情，在那个贫瘠的时代，其他同学家庭和个人生活中是非常的难得，父亲付出很大努力。一方面母亲家境优裕，从小备受宠爱。另一方面他的人生观就是家人第一。父亲一辈子都是一个普通的事业单位的小职员，没有担任过一天的领导岗位。生活品位上，他持之以恒，这是极为不寻常的，是他最为用心的一件事业。 客人无不感慨我父亲的细心，家虽小却是温馨雅致。多年老夫妻，依旧保有的娇嗔天真，情感自然不饰琢磨。我心目中，父亲才是大众情人翻版，痴情女人追逐对象。轰轰烈烈的事业终究要归结到温暖的家，金钱物质和轰轰烈烈的事业有那么重要吗，每个人都要回归日常。 我偷看父亲当初写给母亲的情诗，其中一首，是写在手绢上的行书， “我见君颜妩媚，花般柔。鼓瑟弹铗长身笑封侯。珠有泪，春水纹，留旧痕，青山易老雕栏守荒城”。 春水多情，青山怀抱，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哲学家提出过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需要艺术？柏拉图的答案是我们不需要。 他认为，艺术是坏东西，它挑动感情，蒙蔽理智。亚里士多德则认为艺术是必须的，能给观众提供心灵净化，使人产生怜悯和恐惧，释放这两种最低落的情绪。然后，观众回到日常生活中。 是的，我们都需要回归。 我与达夫的相识在参加一名朋友的婚礼上，婚礼热闹非凡，曲终人散，出租车载了三个客人回家，车上只剩下达夫和我，达夫已经到了家门口，看见我孤身一人，他还是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第二天，达夫登门造访，送还了我失落在车上的皮夹。 寒暄了几句，达夫就要回公司处理业务了，我看见了达夫的头发整洁，牙齿洁白，颈部紧致而细长，鼻翼没有油迹，肩部宽阔，袖口没有毛边，皮鞋光洁而且柔软，握手时手心很干没有汗，眼神中有星光闪烁。朋友婚礼长达三四个小时，他始终坐在我的周围，开始没有注意到他，五分钟的寒暄中便了解了全部。 往往是细节打动人心，很多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介绍相爱的理由，常常有宽厚而泛泛的理由，如果比较，总会发现相得益彰的东西。 达夫说他记住是淳朴和自然，在公司里做久了，会厌倦故作姿态的人和事，每个人都要试图展现个性，往往失去个性。“能脱俗便是奇，作意尚奇者，不为奇而为异，不合污便是清，绝俗求清者，不为清而为激。”说我言辞谦卑显出气度，眉眼收敛，有温柔顺着鬓发散入耳际，让他怦然心动。 朱生豪先生写给宋清如女士的《鹧鸪天》：是第一首， “楚楚身材可可名，当年意气亦纵横。同游办理呼才子，落笔文华绚不群。招落月，唤停云，秋山朗似女儿身。不需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约会是在一片幽静的古井边，市区公园一片静谧之地。我随意的依靠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游人丢下水中的硬币散落，想着第一次见面能说些什么。达夫看见的仕女脑子里满是信男信女的捐施，他说，我给他的印象是垂柳柔风，衣衫胜雪，恍若天人。感觉往往决定了一生。回首往事，往往是第一次沁人心脾，是最醇厚的滋味。如同朱先生的第二首《鹧鸪天》： “忆昨秦山初见时，十分娇廋十分痴。席边款款吴侬语，笔底纤纤稚子心。交尚浅，意先移，平生心绪诉君知。飞花逝水初无意，可奈衷情不自持。” 在中学作文课上，老师常有以此命题的作文，把莫名感伤传递给学生，让人相信时间易逝。可感情往往不堪渲染，告别的毕业晚会上只有一个人哭，或者看见过去旧友伸手却忘记了姓名。比而言，我还是觉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是最恰当的了，意义不能强加与人。感情慢慢深入，那是第三首《鹧鸪天》： “浙水东流无尽碧，人间暂聚易参商。阑珊春去羁旅怨，挥手征车送夕阳。梦已散，手空扬，尚言离别是寻常。谁知咏罢河梁后，刻骨相思始自伤。 节拍到不重要，关键是要有跳舞情绪，默契自然会踏上节奏。然而，婚期准备的争执，本来是一滴油滴，抹去就成了，都期待对方去作，油滴就慢慢散开，成了水面油膜，隔开了透彻的两颗心。 相爱便抱有期待，有期待就容易受到伤害。沮丧、忧郁、感伤、愤怒，把各种经历的情感彻底回忆体验了一遍，体内细胞剧烈消耗，眼神呆滞、面色苍白、神情恍惚，连拨一个电话也成了不堪重负的一项工作。尼采说，自己从来不为无谓的东西费心，了无牵挂，所以能举重若轻，看的透彻。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终究要上班，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请了一周的假，仍然恢复不过来。一周没有消息，要掩饰发黑的眼圈，沙哑的声音，要习惯性的问候，的确让人心痛。“人之过误宜恕，而在己则不可恕，己之困辱宜忍，而在人则不忍。”道理和感情两个词是不可掺杂的，情理情理，感情往往放在前面，不象圣人那样条理分明、经渭有序。两个人了解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为什么还要矜持过火呢，需要专注这些吗？心象铁匠手下的铸件，反来复去被冶炼。 想到一首诗歌： “允许我沉醉，允许我哭泣， 允许我在这么远的地方， 把爱情掏出来。 如掏一丛夜来香。 面临星光的时候，面临深渊。 我一直是一个怀揣泥土的人， 遇见你，它就有了瓷的模样。” 打蓝球的人散了，一个女孩子上场，看见了我呆坐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一会儿，发现我目中无人、两眼呆滞，也就放开了，投入好几个三分球。篮球飞过来，我站起来拾起篮球拍了两下，用力扔进场去，女孩子作了个邀请的手势。我进入了球场，才觉得自己是武士，身上披着中世纪的铠甲，女孩子轻灵舞动。两人攻防，我不堪一击，定位投篮，不堪一击。结束后，请她喝饮料，知道了她叫莫言，是大学里的体育女教师。 莫言很健谈，替我拟订了健身目标。我长期伏案办公，难得活动一下，每天开始下班后去去体育场，坚持下来，一来二去，和莫言也就成了朋友。一天傍晚和莫言在体育场内，夕阳西下，聊着读书的话题，我突然想起纳兰容若的诗，便念给莫言听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 ——” ；临近结束，我顿了一下，莫言望着我，接下了最后两句：“料的重圆密誓，难禁寸裂尊肠。” 莫言抬头看着天，说自己最喜欢的人是纳兰容若，他空灵、高贵、痴情，一个人在一生中能拥有这样一份深情，也许就不枉此生了。 莫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1983年，杨开慧死去了53年，在长沙县板仓旧宅修缮时，人们从墙缝中发现了她在当年危机时刻藏匿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从此我有一个新意识了，我觉得我为母亲所生之外，就是为了他，假如有一天母亲不在了，他被人捉住了，我就要跟着他同享一个命运。”此时，毛**已逝世整整7年了，虽然有“我失骄杨君失柳”的深情，可是今生都没有看见杨开慧对他的眷恋。杨开慧有一首诗叫《偶感》： “天阴起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是否愈，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恨无双飞羽，飞去见兹人。兹人不得见，惆怅无已时。” 诗言辞简朴，倾注深情。 人和人如果真正相爱，其他的很多东西都会自然体会到，没有必要都需要知道，靠近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吧。 郁郁寡欢时候，凯琳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首诗 ：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空。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归来翠被和衣拥，醉解寒生钟鼓动。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 都说凯琳潇洒，自由随性，所谓潇洒，往往是无奈，抓不住手才会放开。 家让我养成了依赖的习惯，达夫的沉默才能真正的伤害我。去普陀山游玩，在一个寺庙里看见的一段话 ： “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犹如自造箭，还自伤自身，内箭亦如是，爱箭伤众生”。 将这段话告诉凯琳，她看着我说：“爱人应该就是这样不甘心，情思纠结，缠绵悱恻，古往今来都是这样”。 美国作家丽莎·茵·普兰特说：“在习惯的支配下，我们对这个嘈杂的世界混乱的时空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也许只有到临终的时候，才会悲哀的发现，一生原来是这么的不幸福。”拨开那些掩饰实质的面纱，爱才会清晰，爱才会完善，才会成为真正的爱。 菲茨杰拉德说过海明威，每次写一部小说就要换一个老婆。《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和《老人与海》，一辈子走到尽头，他顿悟那个陪她度过最穷困潦倒的第一任妻子才是真爱。他在自杀前写到：“我多么希望在只爱她一个人的时候就死去。”我把这个故事告诉过很多男同事，可是他们笑着说，海明威经历过才知道，但是他们现在还是没有经历。 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要什么样的爱情，所谓幸福更多的都是一部庸俗的连续剧。 我坐在办公室，心里有些落寞。台湾把恋人称为牵手，在孤单中沉湎了太久。从爱上一个人，到渴望与全身心的对话，到关上一扇门，封闭自己在困境中寻找出路，采用消极的方式，困惑将会越来越多，爱本来透澈清凉，涤荡灵魂，可是是不是恰得其反呢？走的是通往对方的内心之路吗，如果不是这样，彼此折磨对方什么。 想到一句禅语，“机息风清，月明风来”。 拨通电话：“今晚来接我好吗。” 他说：“好啊，可能会下雨呢，我会开车过来。” 雾霾散开了，隔着电话线感受到他的气息，温暖而亲切。 我喜欢日本的一首童谣，是金子美玲所做的诗歌《星星和蒲公英》中的一节： 蓝蓝的天空深不见底， 星星像小石头沉在大海里， 静静的等待夜幕降临， 白天的星星你看不见， 看不见它，但它就在哪里， 看不见它，但它就在哪里。 星星是我一直喜欢的主题。 喜欢谷村新司的《昴之歌》，谷村先生喜欢眺望星空，他的心一直被昴星团所吸引，歌曲中唱到的“昭示着宿命，散落的群星”，歌词清丽，富有哲思，在天文爱好者中广为流传。相比于太阳和月亮，遥远的昴星团中那些耀眼的恒星注定只有短暂的一生。在不到5000万年的时间里面，昴星团会不断的爆发超新星，这就是它们最后终将散落的宿命啊。 婚礼没有按期举行，婚前体检发现我有白血病。 替达夫编织了一件毛衣，希望能够带给他一点温暖。 三个月后，守在我床边的他，最后穿的是这件毛衣。上面有我绣下的青色莲花，这是我想到独一无二的标志，毛衣虽然不是很合体，但我尽力了，而且他的样子很完美。 第三章今生今世所谓信仰 [雨水-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 我坐在一排排电子计算机的屏幕跟前，有些闷热。周围是一群围观的人，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身着黑色的西装，神情紧张，气氛凝重。我看着眼前的计算机屏幕的内容，在脑海中搜索我的前期记忆，想弄清所处的场景。 我在应用破译算法分析计算可能的密码，穷举法的数字持续不断的闪过，扫描了数十万遍，结果仍然是无法解出正解，这意味着我们前期工作可能完全是无用功。我进一步检验了算法合理性，加大了穷举数字的范围。计算机高速运转，可以感受到芯片的热量。我仿佛在炼钢高炉边上，汗水不断流下额头。手指已经僵直，关节不会曲张。不时有人替我擦去脸上的汗水，好让我的视线不要受到影响。 首领在一旁，漠然的看着我，好像我所做的，周围迫切的眼神，都与他无关。 突然，计算机的界面停滞了数秒，报出了一声长鸣，进入邀请闪动在屏幕上。 成功了！周围一片死寂，没有欢呼，有的只是怀疑和犹豫的眼神。我确定能够进行操作转账之后，对着首领点头，首领举起了手掌，握拳挥舞了一下，兴奋的声音仿佛开闸奔泻而出。 首领靠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了赞扬的微笑。 他对我说：“相信你。” 我对着他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挂着的西装，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问题解决之后，工作也宣告结束。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可替换的部件。 我的身世。我出生印度孟买，一个普通商人的家庭，家庭中包括父母和四个兄弟姐妹。父亲对我非常严厉，试图将我们一班孩子培养成为他的骄傲，在他的眼中，他的孩子都是珍宝，但是四个孩子中，我是最聪明的一个。 我是家中第二个孩子，姐姐尼卡特，弟弟费萨尔，另一个妹妹费尔哈特尔。我知道父亲的希望我能够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继承他的事业，这样他就能够摆脱尘世生活的干扰，摆脱那些无休止买进卖出货物的工作，安静的从事宗教的研究。他对人际关系不感兴趣，对财务数字不敏感，生活的责任让他必须努力工作，这逼着他加大了对我教育的投入，希望我能够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对于宗教观念，他采取的顺其自然的态度，虽然他常常用大段的时间给我们灌输他的宗教理论。我没有无条件的接受这些信仰，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思想中始终保持着简单的唯物思想，没有对生命的意义的充满思辨的矛盾心理，对获得利益和让真主满意的唯一统一的认识，在我的心里，前者能得以量化，慈善募捐也是依靠量化——得到的是不一定能代表真主意见的长老们的肯定。 因为家境很一般，除了有很多孩子，还有就是父亲对于挣钱并不热衷。他曾经当过一段时间一个公务员，如他所说，“我很想为国家服务，但是我对卑躬屈膝已经感到厌倦” 。他后来从事贸易，半途而废之后，却又希望在宗教研究中找到生命的意义，所以在我们家人看来，他只能成为了一个心不在焉的普通商人，让家人过着勉强温饱的生活。 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是烙饼和泡菜。 我钟爱动物和阅读，喜欢猫、狗还有蛇。叔父家养的狼狗对我异常亲热，每次我离开他家的时候，都会目送我很远。看书是我另一个爱好，第一次读《薄伽梵歌》，我只有六岁，阅读陪着我成长，有零用钱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积蓄用来买书，读了狄更斯，托尔斯泰等作家的著作。 我是一个喜欢幻想、天真无邪、有点羞涩、偶尔搞恶作剧的小孩子。但在父亲心目中，我是一个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会思考、有责任感的人，注定未来要担当大任的人。 我的童年，母亲对我的影响最大，是我最亲近的人。她的内心既强大，又感性，经常为他人着想，是一个伟大的女人，我十岁的时候因为意外离开了我，让我失去了方向。没有人再问我板球的输赢，交流书的看法，不会再有人问我拧魔方的速度，鼓励我要破世界纪录。我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 在家人的带领下，我喜欢上了电影，在黑暗中看着别人的故事。无论是《艳光四射》、《塞雅》，还是《印度黑帮》、《印度教父》、《平民窟的百万富翁》，让我身临其境，心驰神往。在《印度拉贾》中看到了拉贾和卡瑞诗玛彼此的爱意，情不自禁的接吻，意识到生活中还有人和人亲近的美好。这个时候两朵花聚在一起挡住主人公，看见了真人表演，听着电影院里的口哨声和鼓掌，我发自内心的笑了。 印度拉贾只是一个印度人而已，他可以是任何敢于为了自己心爱的女神挑战上层阶级的人。我也喜欢《抗暴英雄》、《芭萨提的颜色》，看着独立运动的脉络，我知道，面对社会的问题，选择逃避不是一个人应有的态度，人们必须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社会。不论狄里普·库马尔、阿米塔布·巴强还是沙鲁克·汗，他们都有一个特性，主人公心怀梦想，我希望自己也是这样。 信仰却没有俘获我的灵魂，也就谈不上质疑。我不知道一个虔诚的教徒家庭有一个对宗教漠不关心的孩子的出现，是不是有一种强力的挫折感，我没有受到限制，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的成长着。尼采说过，“我为什么这么聪明。因为我从来不再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我的精力”。我在学习的课业上从来没有浪费一点精力，所以我取得的一直是全优的成绩。 中学毕业后，我考入了首都大学，攻读计算机技术。 对我远走高飞，我知道父亲有些失望，他要继续的肩负着家庭的重担。我慢慢的了解，他对现代文明有很大抵触，对国父甘地的崇敬，他才勉强同意我考察外部文明。他要求我学成之后，回到家乡做一个地方的乡绅。回想起来，我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他的内心，但是我一直尊重他，他对自己严格要求，从道德操守，到对自己的信仰。 我跌倒、迷茫的时候，他总是会说相信我。不管我是否得到了答案，从他那里，我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坚持的感觉，一种不放弃的力量。我知道它一直在，在我的血液中，在我的肩膀上。这种力量是生命传奇，无数的混沌的夜晚，在喧嚣的人群中，是我们记忆中灿烂的烟火。 国大党从1947年起控制中央政权达到半个世纪之久，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为止，本土化的计划经济体制，依然可以决定印度全国的产业结构和城乡人口分布。在那以后，经济自由化全面启动，基于稳定的乡村人口基数的种性制度，逐步让位于收入分化的阶级版图，全国人口的高速增长，导致集权程度不高的印度**花费了超过近20年的时间，才逐步对其建立起最基本的控制。 这个国家高速增长的人口需要更多的公共设施，但是缺乏足够统治资源的**，缺乏创造力，只能够提供有限的收入增长机会。国库的压力、债务、通货膨胀和腐败盛行的情况势必显著增加。这些趋势将恶化国家治理的有效性和合法性，最终使得其失去维护社会秩序的能力。 尽管农业生产技术的革新，已经彻底解决了本地人的口粮需求问题，但是人们的需求已经早就不止如此，那些使用智能手机，乘坐UBER网约车出行的印度中产阶级，他们每一秒钟都能够看到自己的美国同龄人、欧洲同龄人拥有的生活方式，希望效仿，越来越多更多涌入新德里、孟买、达拉维的年轻人，则在为他们第一处郊区住房而拼搏。如果他们不能够满足生活的期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积极参加一些社团的活动，希望看见在我所处的，专业知识匮乏、社会族群割裂、**执行力缺失、不可抑制的人口增长的国家和社会得到改变。被政客鼓吹的经济发展高速的地方，解决空气污染、交通拥堵、满地乞丐的都市病，也是我们的目标。 首都大学我所学习的课程是计算机，我热爱这种超能的机器。大学的课程我只用了一年就完成了学习。我把课程分为四种：一种是有用的人研究的有用的东西，一种是有用的人研究的无用的东西，一种是无用的人研究的有用的东西，一种是无用的人研究的无用的东西。我只研究有用的人研究的有用的东西，所以效率很高，我的计算机知识在各种比赛中得到了检验，总能包揽金牌，也得到了计算机天才的荣誉。 由于我对社会改革的热衷，得罪了很多饱学之士。当他们告诉我这样会得到很多的麻烦时候，我已经面临着被退学命运。在各项评价中，惟有对我的计算机水平有所恰当的溢美之词，但是相对于其他缺陷，可以归结为零。校长入校时告诉我们说我们将成为时代的栋梁，导师的帮带将我们锻炼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全才，我离开这个学校的时候，他却认真的告诉我，我不适合这所学校，不适合这个社会，告诫我不能总是通过鼓舞非法集会，批评**政策生活，建议我重新找一个能够教育培养自己的地方。 离开学校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为了谋生，我加入首都的一家电脑公司，从事程序研究的工作。公司并不大，主要业务是电脑软硬件的相关服务。公司经理被人们称为首领，眼神很像我的父亲。我没有工作经历，没有成功过往，他在最落魄的时候接纳了我，鼓励说我将有自己无与伦比的事业，“相信我，我会告诉你最好的发展途径”。 生活的困窘之中，我因为一个陌生人信任而建立了自己自信心。投入了全部的热情来回报这种信任，肆意挥霍激情和创造力，攻克了一个又一个课题。研究加解密、网络漏洞以及计算机病毒技术。 事情虽然顺遂，意外总会不期而遇。半年以后，我才震惊发现，公司是一个计算机犯罪组织，从事洗钱和高技术犯罪。自己多项工作成果，已经应用到了公司的业务上，破译密码应用工具的研究，被利用到攻击金融机构的密码装置上，造成机构软件系统的瘫痪，**经济问题。公司利用邮件的方式通知没有完善防御机制的金融机构，勒索资金。我是组织的重要智力资源，计算机犯罪组织跟踪和调查我们的信息。在技术立法日益完善的今天，这样的行为会让参与者终生留在监狱。 进入组织。组织首领安排了一个聚会，邀请我参加。在聚会中告诉我，留在组织是唯一安全的生存方式，我们已经无法脱离。聚会上我发现很多组织成员，通过盗窃赢得了巨大的财富，有人拥有私人的海岛、游艇、私人飞机。首领是想通过他们说服我，组织内部有序的提升是最安全的，脱离的想法是万丈深渊。 我无路可去，一样在这样效力与组织的计算机工程技术人员还有很多。 聚会前公司的一位同事，一个美丽的女人告诉我，她破解了很多的秘钥，成功为组织赢得了大量财富，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因为她的家人是人质。一次她因为醉酒消失24小时，结果她的弟弟变成了残废人，脚在“车祸”中彻底的消失了。很多任务完成了以后，个别人成为了“牺牲品”，他们成为了城市中的失忆人。这种人我从小就见过，他们肢体残缺，被人阉割，切断手指，或者拖着残废的双腿在地上爬行，通过乞讨维持苟延残喘的生活。对于程序人员，心照不宣一点就是，我们监控他人，也处于监控之中。 聚会在一个豪华的别墅中举行，三十多位公司的管理人员随意的聊天，组织聚餐，欣赏音乐。餐桌上摆放着美食和酒水。我在沙发一角，茫然的看着这个场景，一切离我太远。 一个盛装的女孩子过来和我打招呼，这是聚会安排的姑娘，工作就是陪同。眼眉妆化的很重，黑色垂发还有皮衣让她很干练。她手上拿着冒着泡沫的香槟，和我打招呼的同时，眼神四处游荡。手指白皙纤细，微笑时眼睛弯弯，有种自然的亲近的感觉，她笑着对我说：“不要郁郁寡欢，会让我们丢掉小费的。” 我看着她，摇摇头说，“我在这样的场合还是有些拘束”。 她没有放下酒杯，举着它对我说：“如果不喝酒，你工作努力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让大家对你关注？做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吧，享受当下，这样更安全。” 我看着她，感觉到心里有点紧张。 她眼神盯着我，妩媚一笑：“每年都有聚会，每次都有人消失。” 我接过了酒，一饮而尽。 首领走了过来，对这个女孩子作出了邀请手势，女孩子笑着走向他，对我挤了一下眼睛。 他跳上了聚餐大厅的桌子上，将她提到桌上，两个人随着乐曲慢慢跳起舞来，碟子水果酒瓶在他的脚下散开掉在地上，围观的人群，嬉笑着。 首领是科幻迷，我们被他称为“机器人”，我们猜想因为他喜欢阿西莫夫的小说。 艾萨克·阿西莫夫在1942年写的小说《转圈圈》中提出了机器人三定律。三定律是：第一，机器人不可伤害人类，或因为不作为导致人类受伤。第二，机器人必须听从人类的指令，除非这一指令会违背第一定律。第三，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违背第一或者第二定律。群体中，只有首领是人类，只有他有知觉，其他的人都是工具。 走出聚会大厅的时候，我有点踉踉跄跄，平生喝了第一次这么多的酒，天旋地转。 上车之前，突然看见那个和我说话的女孩子，她在车外惶恐的看着我，向我挥手告别，脸上充满痛苦。我盯着看她，纤细的手上只有四根指头，还在流着鲜血，首领在她一旁，看着我，若无其事的笑着。 没有人看她，我向她摇了摇手告别，酒基本上醒了。 我感受到迷失的痛苦，最严重的被窃就是我已经忘记了真正的自己。当我用自己的价值和身份和他人比较的时候，看到更多的假象。当人类找到镜子的时候，人类就丢失了自己的灵魂。他所关注的只是他的外在形象，而非真实的自己。他成为了社会这面镜子的产物，身份认知和价值都已经变成从外部来看，而非向自身内部寻找。一个声音在说，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为我的选择负责，没有任何人应该主宰我的思想。我是自己的程序员，可以为自己的未来编写程序。人应该遵从良知，在刺激和反应之间找到一个选择空间。我想到父亲在黑夜中默默的祷告，想起他信任的目光，期望着离开这里。 组织中，成功定义就是侵入网络世界，就是窥视，就是欺诈，就是扰乱，秩序和道德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们受到了国际反计算机犯罪机构关注，网络监测部门中，我们已经进入了黑名单，把我们投入到监狱中就是它们的职责。记录中，我多次出现在榜单，曾经无数次的与追查我的人们在网络中遭遇，看他们的工作记录，思考着他们下一步的步骤，倒退着打扫自己的足迹离开空间，不留一丝痕迹。我们是工具，使用的我们的人总是全身而退，工具却要面对一次次的危机，也许是无法挽回的危机。 不要轻易在工作中和生活中流露自己的感情，表达自己的情绪，这就是这个冷酷的世界给我的启示。工作所造成的损失不仅仅是那些金融巨头，更多的是苦心经营了一生的普通的民众身上。成功意味着更多的人失去就业，失去信托积蓄，落入贫困。对于我来说，可能就是彻底失去和这个城市联系，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机会。 父亲埋首经典，深夜不眠不休，在佛像前祷告，期望家人能有足够的食物和体面的生活。想他的清规戒律和不断增加的生活原则，期望这些让他获得很多人的尊重。家乡的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反复温习着《薄伽梵歌》，期望从中找到人生的最终意义和归宿。虔诚和温情能改变那些在贫困中挣扎的人们吗？在智力和财力上拥有无穷优势的人们真正有和他们一样的对道德和认识吗？在无数的利己中奢求公众的利益有价值吗？我在渴望改变的同时，仍然在继续着过去同样的生活。在狭缝中必须找到自己生存的方式，在感情和道德上我在思考自己的选择。爱因斯坦说过，丧失理智就是企图用同样的方法作同一件事而希望有不同的结果。我怀疑自己在丧失理智。 马太福音中记载：“你们一向听说过：你应爱你的近人，恨你的仇人！我却对你们说：你们应当爱你们的仇人，应该为迫害你们的人祈祷，好使你们成为你们在天之父的子女，因为他使太阳上升，光照恶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你们若只爱那爱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什么赏报呢？税吏不是也是这样做的吗？你们若是致问候你们的弟兄，你们做了什么特别的呢？外邦人不是也是这么做的吗？所以，你们应当是成全的，如同你们的天父是成全的一样。”我感受到这种宇宙的大爱，也相信耶稣的一句话：“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仅仅是忍受，内心之中是无法平衡的。深夜中，我会默默的念着：“相信我”。 很多人身份被窃取，很多人丢失了信用卡的密码。 丢失的人群之中，会有很多特别的人，以及平凡普通的人，他们会憎恨我们。我没有丢失过自己，对自身的追问在面对压力的时候常常会隐蔽起来。 但是，对于我来说，最严重的偷窃行为是自己忘记了自己 。人们都认为自己的价值和身份是同他人进行比较，而不是真正意识到每个人都是拥有无法衡量的价值及潜力，且无需比较。被窃取是因为人们长期浸淫在只想找到捷径，不想为成功付出代价的文化氛围中形成的。因此，在我们的家庭、朋友和工作中，我们只会展现一个认为的假象。当人类找到镜子的时候，人类就遗失了他的灵魂。他所关注的只是外在形象，而非真的自己，他成了社会这面大镜子的产物。身份认知和价值都已经变成从外部来看，而非向自身内部寻找。 我是一个行窃的程序员，想要编写自己未来的程序。 这次任务是获取某银行的一笔信托产品，获得密码实现窃取。在内线帮助下，我有了高级会员登陆的机会。拥有查阅的权力后，还需要控制的权力。首领要求我扫除密码障碍。这项工作很艰巨，经过精心准备，任务完成的很漂亮。 首领很满意，保险柜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并不能确定，但是从她的笑容中可以感受到，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财富。他眼中闪亮着金币一样的光芒，微笑着对我说：“你将成为计算机界的骄傲，黑客们将以你为一个参照坐标”。我看到“天才”的字眼，在我的身上某个地方定格，我知道，生活圈子将会更加封闭，将被束缚的更紧，危险时日将会距离我更靠近。 拿到酬金后，我告诉首领希望去度假。按照惯例，我们都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一下，放浪形骸，放空自己。首领豪爽的给我签了一张大额支票，我面露欣喜的接受了。这笔经费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即便如此，行动收益也是我深陷组织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对这种生活方式的习惯，我便可以赢得更多自由权力。 购买的是往返的机票，和组织护送人员挥手道别以后，我登上了另一架班机，我用的是假护照，目的地不同。我通过工具软件注销了所有资料，输送了信息驻留在网络存储之中，登机记录会显示我在所乘坐的飞机上，管理人员也会帮我作证，在度假的城市中，网络会按照时间，逐步留下我的消费记录，直到我购买了一种危险的医用毒剂为止，届时博客会留下厌世的言辞，我将如水蒸气一样消失在人的视野中。 金融机构会很快报警，警方将会发现资金将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在相应存储的位置，参与这项行动的所有人员的名单和地址都会有详细的记录，此外，这个组织过去在这个国家的所作所为，以及**机构人员的积极配合和索贿记录都详细在案。 报警人的身份不明，只有一个举报留言，内容是：“相信我”。 警察会认真的对待这个记录，按照时间要求，它会定期逐级向上反映。如果没有消息反馈，一个月内就会向全国新闻媒体公布。当然，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些，看到权利和腐败如何和黑暗的势力结合在一起。核查将会有一定的困难，我是一个有天分的计算机的技术人员。我逐步清洗了相关的记忆。 五年后的一天，在海边度假的长椅上，我抽着雪茄。 有人缓步走过来，他在我面前停顿，有点恍惚，低声问：“先生有火吗？” 我看着他，摇摇头，心中有些波澜。 他是过去熟悉的一个同事，名字叫做阎魔。 我对着他笑了，看见他不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好的呢，我再次摇摇头。 他轻声的说了一句：“想忏悔吗？” 我摇摇头，“没有值得后悔的事情，我做了该做的”。 他面无表情的说，“安心就好，看样子过的还不错！”，一支枪对着我的头开火了，近距离射击，**味很呛人。 我念了一句祈祷文，纯洁的莲花，梵语是“卡马拉”。 第四章今生今世湘西的树 [处暑-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清凉晚风吹来，心情非常放松，脚部固定在土地上，手和头都已经成为了树枝和树干，肢体只能在有限的空间摇曳，想发声，可是只有在风的配合下发出沙沙声音。我变成了一颗树。不能理解这种体验意义，却只能接受这样结果。记忆中我生存了很长的时间，太多的故事积累，常常会产生述说的愿望，可是却没有更多的对象。从那里来，又要到那里去，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喜欢故事。 我是一棵树，一棵简单朴素的树。看着周围的动物植物，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自然法则的胜利者，都表现出强悍状态。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孱弱还是勇敢。个体都是在攀爬过程中，失去养分枯萎。失去生命的时候，只是叹了一口气，失去自己思想的时候，怨天尤人。 我喜欢秋天，秋天是最美好的季节。不同春天的肤浅和夏天的躁动，云淡风清的日子中，能够真正孕育好的作品。根在季节伸展，触觉蔓延最远。我成长在荒年，从小吸吮不到太多的水分影响，发育受限，身体不是那么挺拔，枝叶也不是那么繁盛，正因为不完美，在风信送出的树种中活的最长，经历事件最多，学识也是最渊博。 这是一个秋天。 我十七岁，树的年龄记载在心里，像鹦鹉螺一样形成纹路，时间概念很清晰。 森林和人类社会一样，有自己的管理体系和相应的生存规则。那一年，树老师突然死去，兀鹰将要结婚，苍狼离开家乡，村落猎人不再打猎。森林最老的树传授给我所有的知识后，说它不再热爱知识了，转眼变得枯萎，走向了死亡。荒年我们幸存了下来，到了繁花似锦，枝叶最为繁茂丰盛时候，对现实生活的厌倦却直接杀死了我的老师。 对于森林里的历史，每个物种来龙去脉，我的老师都能够清楚的描述，他是森林中知识的权威。在树木里面，他是领袖，老师说最美好的树应该是非统治类型，非权威类型，非充满自信类型的树，勤劳刻苦，耐心地与普通树打成一片；他们生性喜欢同类，生性喜欢这样的树需要的东西。例如，需要拥温饱生活养料和一片绿地，没有这些便无法放下工作稍作休息；需要得到树尊敬和关注，得到承认和可以得到承认地先决条件，需要好名声带来地温暖与幸福；需要得到永恒地认可。我的心目中，他就是最好树的样子。 我问他：“为什么服从大多数，因为他们有理性？” 老师说：“他们有权力。统治世界的是权力，而不是民意。民意可以通过权力扩大，权力也可以造就民意。” 我问他：“为什么遵从律法？” 老师说：“因为能够消除分歧。” 可是，他却感到厌倦了，虽然有无尽的养分和光照和风，虽然荒年艰辛已经远远离去，他选择了死亡。他认真教授我树的知识，每个树生长的特点，开花结果的时间，遭受病虫灾害的处理，遇到荒年的应对方式。告诉我这些后，他就很快枯黄，彻底失去记忆。他闭上眼睛，如同睡眠一样的安息。他应该还会站立数年，风会让他躺下，土地会慢慢的掩埋他，在他所在的地上，会繁衍出后代子孙，高大挺拔。 兀鹰和苍狼都参加了老师的葬礼。我们默默哀悼，一起分析了老师的死因。我知道了兀鹰决定结婚，苍狼决定离开家乡。决定很突然，他们迫不及待的想活在未来。 兀鹰是晚婚一族。鸟类在什么年龄结婚，由本身重量，大小来决定。象黄莺、夜莺、鸫、麻雀、燕子这类身躯灵活，啼叫悦耳的小鸟，出世后次年，就匆匆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生儿育女，忙的焦头烂额。身躯肥大的鸟类，结婚就比较晚，出生后好多年，孑然一身，乐不可支。比如信天翁直到8岁，依然过着那种逍遥自在的单身汉的生活， 10岁左右，才开始考虑婚姻大事。鹳要到4或5岁后娶媳妇。灰背海燕结婚年龄一般在6岁。而秃鹰，总要等到5至8岁时，才可以正式的求爱成亲，繁殖后代。 我的朋友，兀鹰直到11岁还是光棍一个。 它从小到大性格桀骜不训。我担心他能不能合群，能不能适应婚姻生活。 鸟夫妻中，以山雀为例，结婚后，夫妻间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不过，也有不少的雌雀比雄雀的年龄大，这样的婚姻往往好景不长。小两口常常不能情投意合，闹的不可开交，最后只得离婚了事。有85%的老夫老妻彼此忠贞不渝，相亲相爱。与其它年龄的鸟群相比较，家庭关系就显得稳定牢固，和睦融洽，往往是筑巢早，产蛋多，孵化出来的雌鸟成活率也高。我希望兀鹰有这样一个稳定的家庭，也许，温暖的家将使它更加矫健，满怀激情。 狼和羊。苍狼是个孤单的猎手。苍狼的敌人是人类，虽然它从不冒犯他们。狼是动物世界中仅有的公平猎手，捕食主要选择病弱动物，群居生活严密，有坚强的头狼，群内极少斗殴或互相残杀，同伴间联络的吼声富有音乐感。没有事例可以证明，一头发狂的狼会主动袭击人，可是人把它视作主要威胁。一般来说，人不喜欢强悍的动物，笼子中的除外。 人喜欢食草类动物，作为一棵熟知森林法则的树，我不太理解。 有人对此认为是因为羊啃咬了我的躯体，因此我比较憎恨羊。 对与被轻视的对象，主体是不会表示憎恨，只是对于与自己相等，或者高与自己的对象，才会表示憎恨。羊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的对我发动一些攻击的时候，我不屑一顾，直到人类和苍狼对它们发出了警告以后，才理性起来，安静下来。 它们在猎人面前搬弄是非，强调苍狼巨大威胁。苍狼也从不在乎，在它冒险的生涯中，没有猎人的周旋，显的过于平淡。每当摆脱猎人陷阱的时候，在追击和撕杀中，它都能体会到生存的力量。羊会沾沾自喜，嘲笑苍狼不会同它们一样接受庇护、接受节日牺牲、祭祀的命运。所以，苍狼讨厌羊，不屑与它们对话。 可是猎人决定放弃猎人的生活方式，人类的生活结构正在调整，欲望在不断的膨胀，猎杀造成的生态的变化，他们看到了更好的生存方法。苍狼感到了空虚。没有了对手的空虚。它不喜欢虚伪的道德，喜欢强者生命和接受竞争的选择，不喜欢粉饰的公正，因为不相信公正。它知道自己会老去，会成为其它动物或者是人类的牺牲品，它希望在生活的时间中，保持自己的活力和激情，没有对手的地方它只能撕咬自己。 所以，苍狼也要离开这里。 猎人的生活充满了神秘，人类生活远超出树的想象。湘西这片土地，能够诞生智慧而满足的树。可是在和苍狼周旋，在猎取山上的各种野物的时候，猎人们却再没有过去的生气勃勃和心满意足，相反的，在我的身边休息时候，常常谈起的是山外的生活，仿佛生活束缚了他们的野性，未来的生活要更加充满引力。 在我看来，下绊、设置陷阱、布网、安置兽夹的工作饶有趣味。外面的世界的人们感觉到了他们简单的不合理性。要他们更新，要他们和更复杂的环境斗争，要拥有更多更丰富的新鲜的事物和经历。故作惊讶的发现他们善良纯朴的本质，让他们为自己的简单淳朴惊慌失措。猎杀将要被禁止，群体制定了新的规则。 在我看来，人最大的卑贱就是追求世俗的荣耀。 这些肮脏的东西，无论人在世界上拥有多少东西，享有何种健康和精致的享受，如果他不享受别人的尊重，他就不满足。无论多少名利，只要没有被人列为尊贵，他就不满意，这是人心中不可磨灭的品质和印记。 树林之中，草原之上，江湖之中，动物天性中没有的东西，都是不自然的，对人来说，拥有它是可悲的。 是谁制定的生存法则？老师没有告诉过我。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们都是按照法则有序的生活着。兀鹰在天空翱翔，寻找自由的风。苍狼在地面奔驰，和兔子、山鹿，以及猎人周旋。猎人和野物争斗，用陷阱和猎枪解决食物的问题。 历史是意志的肯定，是意志在无数个体上的具体表现。生命意志客观化的最高阶段中的自我矛盾非常明显的表现出来了，它带到我们眼前的，有时候是个体因为心智的思虑而获得的超升，是多数人因为其数量众多而产生的力量，有时候则是人格化为命运偶然机遇的力量，总之是对整个虚幻不真，空洞不实的反映。 树静静的生长，吸取着阳光和雨露。 老师说过，是“道”在约束着一切，我们是万物中的一粒微尘。我记下了他的端庄神态和不容置疑的表情，“道”，有阳光水分重要吗？没有人能够回答了。 他教导我们不随着时间中的现象盲目顺从，作为哲学家需要研究行动的伦理意义，以这一点作为我们的唯一标准，来判断那些东西有意义。那些东西重要。我们不会因为害怕粗鄙无知的优越，而不承认世界所能显示的最伟大的事物，最重要和最有意义的并不是做这个世界的征服者，而是做这个世界的控制者。 怎么样才能成为控制者呢？他没有告诉我们。 在森林里面，强者决定了生存法则，强者却是最为懒惰的物种。在草原上最强悍的动物是狮子，可是貌似威严的狮子，一天有20个小时是睡觉和休息。如果从比它们弱小的动物那里偷不到食物，也寻不到动物的尸体的话，每天也只花一两个小时去捕食。有时候，它们还咬死其它成年的狮子。它监督和促使了整个群体的发展。 大山的怀抱里，猎人是最高的执法者，他们也畏惧森林中飘荡的神秘气息，偶尔会进入这里捕猎，但是不会长久停留，而是很快的退出。 兀鹰爱好对高度的追求，翅膀是它的骄傲。热爱沉思往事和幻想将来，总是停留在风中，扇动自己的翅膀，享受着无以伦比的轻盈，考虑梦想实现的途径。在孤单的山顶，想不出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会飞落到我的肩上，和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应该结婚吗？” “结婚会对你造成影响吗？” “我担心婚姻束缚，再不能高飞，要为生计发愁。” 我摇了摇头：“你没有天敌，没有对手。” 他看着我：“我希望能够高飞，不是守着一个巢。他们结婚后都变成了奴隶。” 我笑了：“你拥有思考，不因为生活烦恼，你就飞在生活之上。” 兀鹰是最清洁最自负的物种，我喜欢它不为细节烦恼，它给人一种振奋的感觉，锋利和不以为然，让人感到思考的巨大魅力。 他结婚了。 一个沉默性格的好伴侣。假如能适应兀鹰的沉默的话，我相信任何兀鹰都可能爱上它。兀鹰是一个典型的哲学家，它经历，看到，听到，觉察到不同寻常的事，幻想着发生不同寻常的事；它的思想是闪电，一场孕育着新闪电的暴风雨；时间流逝让它惊奇，让我们惊奇。 兀鹰最后也会死去，这是法则。在它最强健的时候，由于高压线而招致了死亡，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件，鸟群知道了危险的直线，证明了人类制定的法则中，有需要适应的东西。 沉默的兀鹰，能轻而易举的飞跃不可企及的高度，在低飞栖息的时候倒下死去。它的妻子愤怒嘶喊，诅咒造就死亡的人类。它知道强者也要受到限制，强者要保持高贵的姿态，却尽情表达悲哀，最后永远的离开这片土地。 我的记忆中出现了一首诗歌，一位女诗人书写的： 我渴望过翱翔与生命， 可是，我的灵魂如同一只死鹰，像死鹰般在污泥中倒下， 无奈地屈从大地的管辖， 又不能砸碎它的锁链。 沉重的寒冷是大地的被单， 浓重的寒冷渗透了我的灵魂。 我紧贴大地，与它一体相融。 我俩都已死去，大地和我。 我的灵魂是一只死鹰。 湘西大山里如果没有兀鹰、苍狼，还有猎人，我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秋天沉寂，孤单渗透。猎人作了生意人，乐此不倦，目标是拥有更多的花花绿绿的东西，那些将决定他们的权利。羊群是他的事业，没有苍狼的威胁，羊群能够时刻的发表言论，评论着兀鹰死去，苍狼兀鹰背井离乡，不忘在我面前，展露没有力量的牙齿。 我不屑和它们交流，失去朋友让我心痛。 “我们一向忠于失败者，他们付出了努力，他们应当赢得尊重。”羊说. “对我们来说，成功乃是智慧与想象力的灭亡。我们从来不曾效忠于成功者。只不过侍奉他们就是了。” 效忠和侍奉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棵树。 生命好像是海洋，充满着暗礁和漩涡，所有生物，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暗礁和漩涡，虽然大家都知道，即使拼尽全力使尽技巧而通过，然而还是不断接近那个最大无法避免的暗礁——死亡。 生存竞争是一切生物忙碌不停和持续活动的原因。他们持续不停的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摆脱生存的重担，设法消除对生存重担的直接感受，那就是消磨时光，逃避厌烦感。 夏天不是荒年，所爱的人都慢慢的离开，我决定枯萎。 这花费了一个夏天，我将知识传授给身边一棵树，一个正直而有能力的树，我说服它接受这些知识，告诉他未来你会用它去管理、支撑整个森林的发展。我不吸取地下的水分，枝叶慢慢的开始变黄脱落。 生的意志有时会反复，让濒死的意志复活过来。 我骄傲的是，没有失败。 死亡是一个持久的过程，常常会想起一些曾经忘却的东西，可是没有人关注。 那是老师教我的一句咒语：“卡马拉”。 第五章今生今世星际探索 [立冬-君子以俭德避难] 人群中我站立过久，有点眩晕，周边都是昂首挺胸的军人，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所有队伍中的人身着灰色的军装，肩上挂着学员牌，参加一个盛大的典礼。主席台上，一位荣誉军人在激情四溢的演讲，他的眼神总是盯着我，好像要看进我的灵魂，或许他看我魂不守舍，提醒我关注他的演讲。 我是凯撒二代，内心有一个结，怀疑自己是克隆人。 “从穿上军装起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和别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了。那些倒下的军人，他们的血液流动在我的血管里，让我时时体会到他们的感召，让我忘记倦怠，不甘人后，努力去担起自己的担子。我不希望别人能够完全理解我，我只是来完成使命，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我终将和他们在一起。握我的手替我祝福吧。我以你们为豪，希望你们也将以我为豪”。 军校的四年时光，和战友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站在毕业队伍的方阵之中，我就要离开兄弟集体，告别这个星球，到远至50万光年的洛曼星球去担任监护人，内心激动久久不能平息。 作为优秀学员代表，第一个离开踏上征程的准军官，感受到了责任和荣耀。 洛曼星球是这批毕业学员所能分配的最远星际单位，被选择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值勤履职尽责，是毕业军人的骄傲，不仅仅是因为那里的贫瘠与孤寂，更因为那里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那个遥远的星球上，埋葬了四期军校学员的英魂。 地球人不断在寻找适合自己未来生存的地域。随着人类发展，太阳系已经成为一个随时崩塌的结构体，必须在其他宇宙空间找到安置点，那里是矛盾最为突出的地方。研究记录显示，复杂的生存环境和突出的政治矛盾构成了星球的主旋律。多个外围未知文明体系正在对这个星球的持续渗透，让这里的最早的部族统治面临多种危机，事实上也处于毁灭的边缘。在我的上几届，也就是过去的监护军官工作记录上，未知因素造成了永久的联络的中断。 洛曼星球在工业化初期，尝试着冶炼各种工具。那里是一个星际空间的重力源。监护军官反映，那里是第二代或第三代文明，在部族战争的冲突中，生态受到了重大的破坏。 地球人探测到这个星球，与星球上的族**往时候，人员表现了很大的排斥性。在他们眼中，外来的文明存在殖民倾向，会毁掉他们政治架构和文明。地球人想建立一个中继居住点，所以努力和他们构建友好关系，这个星球上的族群智力相对发展相对缓慢，也有和其他文明有着某种接触，对遥远空间外来的地球人，很难建立信任关系。 为了推动地球人的生存发展计划，地球派出了四届监护军官，采用多种融入方法，均告失败，和地球基站失去了联系。 地球的文明获得了巨大进步，随着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用四代人了解开发一个星球，对拓展银河文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个星球是在宇宙航行上一个特殊的节点，不能绕过它，进行下一步的探索。 踏上去洛曼星球的征途，有一些惆怅，想到可能面临的形势又有些兴奋。星际航行采用睡眠飞行方式，自动驾驶期间，乘客利用睡眠时间学习有关洛曼星球知识。飞行船采用的核能动力寰宇3号设备，需要近30年空间飞行。 据第一代监护人反馈，洛曼是一个重引力的星球，有30万种物种。其中，智能生物有两种，发展形态基本相同。第二代监护人的反馈，星球经历过两代或三代文明，为占有稀有的矿物资源而发生过的剧烈战争，使文明遭受了巨大冲击。第三代的监护人反映，各种政治势力在孕育进一步的进行战争，企图独占星球。第四代监护人反映，其它星际的智能生物参与了星球，这种生物有明确的侵略计划，对地球外空间的和平发展构成了显著威胁。 地球监护人的职责，是监控外空间的发展，建立合作关系，维护星际关系和平。由于地球智能的高度发展，在宇宙空间100年以内飞行距离的文明体系中，文明程度最高，具有明显的领航优势，需要和很多星球保持和平发展的关系。 为了保证星际同步发展，监护人工作非常繁重，面临着各种复杂局势的挑战。 第四代军官的名字是恺撒，他的大幅的照片挂在学校的走廊上。入校前我就知道他在星际探险中失踪。原因不明，学校始终没有刊发公告。分配的前期，导师对我告知了他所担负的任务，以及失踪的原因。由于发展形势的需要，洛曼开发计划推迟了，直到三十年后，确定我作为新的军官，将去哪里开展探索工作。 传输回地球的记录显示，洛曼星球局势非常复杂。星球中存在不同政治势力，为避免战争恺撒和主要政权机构建立了定期会晤机制，答应地球人提供无偿的开发支援。由于不信任，也可能是其它力量的支配。洛曼星球的主要负责人，突然指责恺撒参与了推翻当时政权的阴谋。记录上看，恺撒的生存系统失去了能量的供给，造成了与地球信息中断。具体的原因不很明朗，不过按照备份联络体制没有启用推断，幸存的可能性不大。他作为一个全优学员，和拥有到最远星球探险的勇气，成为我们院校学员学习的榜样。 星际的航程显示，即将进入洛曼星球外层。经过定位测试，我找到了以往监护军官建立的监护基地。从外空间传感器分析判断显示，同位素标识位置的信号很衰弱。由于不能确定凯撒最终的失事原因，我没有急于降落，而是在外围空间作同步环绕飞行。我初定观察时间为三个月，主要工作是激活基地内部的备份设施，和基地记录设备取得联系。 从数据传输来看，监护基地周围有不少的洛曼生物存在。 前任军官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在洛曼选择的居住点环境很适宜。记录中有恺撒和以前的三代军官，与洛曼智能生物交流的画面。我进行了大量分析，锁定了三位友好级别最高的洛曼生物，希望能够通过交流，逐步打开进入这个星球环境的窗口。 洛曼星球七十二个小时为一个天文日的，相比地球更加静谧，节奏也更加的缓慢。三个月后，在夜色掩护下，我脱离同步飞船，独自乘坐子船沿系统设计的路线，进入了监护基地。这个星球发展比较落后，没有任何对空侦察系统，除了他们醒来睁开仰望双眼，理论上他们不可能获得相关的预警信息。 监控基地里面空旷无比，电子设备由于长期的没有使用，已停止了功能。我将准备好的能量模块放入能量舱体。启动设备，部分设备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由于加载有复杂的保密装置，洛曼人始终没有完全进入这个体系。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历史的景观而已，如同高大的金字塔和兵马俑地下宫殿。根据时间仪器探测，星球智能生物的生命周期由于物质发展的限制，现在能达到70年。设备终止功能已经有30年过去了，接近星球人寿命的一半。 基地分析报告中显示，洛曼资源是比较贫瘠的，是只能支持三类文明存在的星球，即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的星球。按照定义，个体年龄的限制将限制整体文明的发展级数，和洛曼建立发展，地球人可以推进他们的进化。 继续检索前四代军官留下的各类资料，一些生物信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生物显然和洛曼原有的族群体系不一致。数量很少，可是他们智慧等级上显然要具有优势。 记录指出将建立和他们的接触，这是恺撒的最后记录。 监控基地由五个部分组成，主室是我所在的监控大厅。 在防止热源辐射的防护服保护下，慢慢的走进大厅。为了防止泄露信息，我只能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前行，采用红外设备进行观察。所有设计都是标准化的基地模式，进入前，我温习了每一个开关按键，练习了出现意外情况的处置措施。大厅空旷，荒芜寂寥。我找到了电源设施，它们依然保存良好，我接入快速充电装置，很快能量就能够支撑系统的照明和电脑系统了。依据设计图纸，我找到了内部隐蔽的系统操作设备。 组织自检，基地有两个部分已经处于开放状态，这让我感到意外。按照对洛曼生物的研究，他们是不具有开放基地的能力的。我打开监控记录，记录中显示进入的是那些奇怪的物种，恺撒称他们为拜望族群。追随他们的步伐，还有部分的洛曼生物也进入了这个系统。我快速搜索的全基地，另外三个空间还是封闭状态。我选择了其中一个开启进入，彻底封闭了对外的大门，在一个严格密封的空间，对外实施观察。 按照星际开发计划，在外空间建立监控基地必须严格的按照程序设置布局，以确保人员以及开发计划安全性。过去为避免外界空间建立和地球系统的链接关系，防止发生连锁性的感染问题而确立的措施，保证了监控基地的资料基本完整性。开放的部分地域受到了污染，是一些辐射性的元素，我测量，这些元素不是地球上所掌握的。从现象来看，显然可能遭受到了攻击，但是没有明显的记录留下，一切都还保留在原来的样子，恺撒和前三代军官现在在那里呢？ 我和外空间同步的飞船建立了联系，以精确的定位系统监视拜望族群和部分洛曼族群。 通过飞船持续观察发过来的传输信息，我希望从中获得洛曼星球的全面态势，以便近一步和整个洛曼社会进行接触。由于没有获得恺撒和前三代军官的确切消息，我做出了一份评估报告，传输给地球，希望能够得到地球上专家团队的指导。由于空间距离，这个周期比较长。没有其他的帮助，信息获取只有在接触中期望得到突破了。 我在空旷的监控大厅检查相关的设施，学习了解洛曼星系的信息。读取过去的记录，我发现自己和恺撒在相貌上非常相似，经历差不多。这让我觉得吃惊，怀疑自己是恺撒的克隆体。地球人立法通过禁止人体基因复制的阶段，因为它对道德体系的威胁，而被彻底抛弃。但是我没有办法验证了，只有回到地球才有可能进行调查。 我了解到恺撒的大概经历，他是在调解洛曼星系的派系斗争中受到不明攻击牺牲的。对他发动攻击的人对恺撒的个人情况十分了解。记录中显示，恺撒对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已经有了分析，针对可能发生的情况进行了的准备，但是具体分析研究，他只是考虑到直接的对抗，实质上对方采用的更为卑劣的手段，凯撒最后可能是被基因武器杀害。 在寂寥的监控大厅里，我一个人孤单的进行了六个月的资料整理，持续对洛曼星系监控。 这个星球过去在地球人的眼里是荒蛮和落后的代名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它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洛曼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真切，不同于发达的地球生存体系，他们之间的情感建立、个人价值观和社会组织架构变的充满色彩。 洛曼人中的一个部族领袖是我观察的一个重点，他的友好级别是所有人中最高的，我称他为素温。素温没有自己的家，擅长利用环境存储生活必需食品，而且能够研究一些独特的捕猎武器，获得了部族中的很高的地位。洛曼人的政治观念很淡泊，没有建立相对集权的国家，民主是争议的代名词，这是这个星球发展的比较慢的一个因素。 他们采用类似罗马的共和体制。他们认为：执政者必须将所有的私人束缚、个人包袱置之度外，全心全意只以公共利益为念。这种公共体制让我想起法国大革命阶段，或者是罗马时期。素温非常精明能干。他拥护共和体制：作为执政官，他将自己称为第一公民，认为自己的职务是推动者，或者扮演推动者的角色，推动国家机器做适当的运转。他非常朴实，没有扈从前呼后拥，不带任何侍卫就漫步街头，和平民百姓无异。他努力塑造家庭价值和平实的社会风气，厌恶奢华和轻浮的作风。 个性自由在促进时代发展的方面具有很大的限制作用。地球在发展到一定阶段，随着开拓能力的不断提升，具有了能最大限度发展自我的空间，研究证明，社会要通过成员共同的努力，才能摆脱畸形发展的道路，颓废和变态的心理正是自我膨胀中产生的。 在历史的发展的一部分，每一个阶段自由，都是为了促进融合的口号，由此产生了跳跃性的进步。 素温饱受爱戴，但是也还是有很多政治敌人，这些人是他的亲戚，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因为政治见解不同，或者个人私利而结成同盟，企图推翻素温的治理，建立独裁**。《薄伽梵歌》中，阿周那面临的战争，对手都是最亲近的人，他不愿意履行一个武士的责任，可是主克里希那却建议他振作起来接受战斗。生活中就是如此，矛盾对象往往是最为亲近的人，然而对立的情绪来自于的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来自利益争端。他们对于素温制定的规定表示强烈的不满，矛盾潜伏了很长时间。与这些人接触的族群中显然的有些智能显得极为特殊的群体。表面上，他们都具有一样的形体，但是在监测中，他们更具有自制力和侵略性，他们是拜望族群。 拜望族群具有能自我复制的功能，能够快速适应环境变化。根据我的种族分析，他们实际是来自外星系，在大概五百年前洛曼登陆后不断的开始侵入洛曼族群。这种生物周期比较长，进入这个星球之后不断的试图获取洛曼的统治地位，以便利用洛曼的立法权利，制定出更多的法律，堂而皇之的掠夺资源和能量。 对恺撒的死因负有主要责任的是洛曼一个政治领导人，名字是挲骨力。挲骨力曾指责恺撒参与了企图推翻他统治的阴谋。由于监护军官有良好的自我保护机制，挲骨力指出洛曼星球将采用不合作的方式，无论凯撒有任何要求都不能给予满足，以达到驱逐恺撒目的。挲骨力认为，既然地球开发中监控军官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更好输出地球发展先进的思想和科技，应该尊重洛曼的自由选择权利，而不是改变这个星球。 恺撒为这种指责感到很遗憾，为了实现和洛曼人更好交流的目的，他竭力去解释和说明，和挲骨力**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表明没有企图殖民星球的想法，地球人的所做所为只是为了促进发展。然而，交流一直不顺畅，直到他受到了不明攻击，彻底与地球中断了联系。 一个暗夜，星空也被云层遮蔽的时候，按照建议，我离开了防护区域。 进入了素温的生活区域，那是一个市政广场，是集会的主要据点。 我通过伪装，变成和他们形象一致，肥胖的腰围，高颧骨，大脑门，四只脚，四只手，一个眼睛，穿着蓝色聚酯服装，随身带着短剑和笔。我看起来极为古怪，我将所有的影像都连接在飞船上，回传到地球。 素温孤单的坐在广场上，人群渐渐开始散去。 刚才很多政治人物刚刚进行了激烈的辩论，素温赢得了胜利。他们挫败了一场政治阴谋，一些人企图谋反推翻共和体制，其中有一个人是素温的孩子。大量公民建议赦免他的孩子，素温没有接受这一点，坚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孩子被判处了死刑。 我走到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吻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异乡人，不用安慰我，每个人都有失意，这是他成长最快的时候。” 我抚摸了一下他的胳膊：“安慰总是好的，每个诺曼人都尊重你，即使是你的敌人”。 他很疲倦：“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你，即便是尊重你的人也可能想杀死你。”。 “凡是美德，都有代价，如同布鲁图斯一样，会记录在历史上的，我们都将以你为豪。” 我扶起他，对他继续说，“能够送你回去，将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拒绝，和我一起从广场向他居住的地方走去。 挥手告别时候，憔悴的他问我：“谁是布鲁图斯？”。 我想了想：“一个伟大人物，如果你愿意的话，改天我想来拜会你，给你说一个异乡人的故事。” 他笑了，对我挥了挥手。 “改日再见吧，善良的孩子。” 素温也是一个技术专家，通过调查分析，我得到的结论是，他不是一个具有良好组织管理能力的领导型人物，但是他能为群体考虑。由于受到良好的家族教育，以及处于对未来洛曼发展的忧虑，他对优秀文明都抱有友善的态度，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发展路径，推动社会的进步。 在恺撒的记录中显示，素温对地球发展政策表示很支持，和恺撒有很好的私人关系。发生冲突以后，他对与恺撒的死亡表示了极大的关切，要求查明事实真相。然而，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组织表示对恺撒的失事负责，喧嚣吵闹的族群和地球的外交关系如何构建，下一步究竟是什么样的相互关系，对这种走向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同时，至少在对外宣称上，恺撒死亡仍是一件悬案。 如何地球人的追问，在洛曼星球人来说，也成为了一个难题。 为了避免素温的误解，我以一个洛曼星球学者的身份和素温交流有关能量采集和存储的问题，我的知识素养让素温大吃一惊，证明在这个星球上，相关渊博的学识并不是他的特权。通过和他不断的交流，以及对洛曼人未来的切身考虑，我赢得了素温的信任和尊重。 通过建立和素温的友谊，我融入他的生活，逐渐拥有了一部分洛曼朋友。 一个温暖的午后，我向素温表明了自己地球监护军官的身份。 素温并没有更多的惊讶，显然他本来对我的与众不同就有所顾虑。但是，他考虑过，地球人总会以适当的方式出现，不断发展的洛曼证明了过去地球发展理论的正确性。我的坦诚让素温也放下心来，由于担心地球人的对监护人的失事心存不满，从而对洛曼星球采用报复措施，大多数人的心态是选择性忘记，他们宣布对过去地球人的事禁止谈论，这成为了一代人的秘密。 和洛曼人的交往中，我形踪彻底暴露了。我看到自己被很多人关注，定位监视。通过反侦测程序，我已经被拜望人掌握相关行动信息，了解地球人来到了洛曼星球。 在监控轨道的飞船传来的信息中显示，洛曼星球的主要领导人挲骨力的细胞分析是拜望人，原领导人已经被谋杀，拜望人变异成他的样子，取得了洛曼一支政治势力的控制权利。 拜望人用了整整十代人的星际航行,才得到了积聚休养得机会。在这个星球他们具有决定性的强势力量，按照星球发展定律，能量只有三级的星球,只可能容纳一个族群的文明。而现在洛曼人大规模发展导致的资源短缺，让他们已经处于生死边缘。 拜望暗暗采用基因武器，有计划分波次的屠杀洛曼人。 拜望人的性格，会让人想起公元1世纪的罗马历史学者塔西陀的作品。他描述日耳曼蛮族的首领和战士一起生活，一起打仗，为了打仗而活着。要劝动一个日耳曼人下田耕种，耐心等着一年一度的收成，要比劝他去挑战敌人，赢得受伤的奖赏来的困难。他认为，能靠留学换到的东西却去流汗得来，是没有骨气、等而下之的事情。很多贵族子弟，如果出生承平了好长一段时间，会刻意去挑衅其他正有战事进行的部族。这些蛮族对于和平毫无胃口。拜望人也一样，是天生掠夺性格。 我决定立即采取措施,帮助洛曼人摆脱困境，和素温开始研制能量产生机构，增强洛曼星球的能量基数，建立起洛曼人的保护墙，采用鉴别机制排斥拜望人侵入。 工作争分夺秒的进行着，素温统计着拜望人的数目，他们在不断的侵蚀着洛曼的空间，我们忧心忡忡。 我和素温，在星球上找到了深海能量矿，研制出了能量释放机器，改变了洛曼居民抗击异端攻击的自卫能力，对各类基因武器有鉴别和防御的功能，有了这些武器，至少能够保证挲骨力统领的拜望人无法再快速实施对洛曼的蚕食和控制。 我和拜望人开始摊牌谈判，拜望人没有想到地球人对扩张计划了如指掌。拜望军情机构开始制定相关的对策，研究显示新型能量产生机构改变了洛曼发展落后局面，消除了拜望人攻击的阴影。 地球人赢得了洛曼的实际控制优势。 为了更好的落实地球的宇宙共同开发计划，我在谈判中，要求拜望人返回自己的原星球，地球人帮助能量援助，建立更好的拜望人发展星际空间。拜望人会议研究后，决定服从现实。但挲骨力提出的条件，地球人不能把洛曼当作是自己的繁殖定居的场所，让洛曼人自己完成自己的文明发展。我接受了他们的条件，他们提出这一点，实际是为了争取洛曼人的支持，地球人也需要打消洛曼人的怀疑，部分洛曼人仍然还存在星际殖民企图的误解。 挲骨力确切的表示，将带领所有已经侵入的拜望人离开这一片土地，同时，要求我遵守誓言，离开这个星球，返回地球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听到这个意见，我迟疑了。 我和素温建设新城，推进建设发展的时候，消耗完了飞船内部存储的能量，除了返航的动力能量。 这只有素温知道。由于素温却无意中向他的家人泄露了这个秘密，在相互敌对，充满嫉妒仇恨情绪的家族中流传开来。 拜望人在素温的笔记中查到了星际航行能量计算公式，对我飞行必需的能量总数便有了确切的掌握。 得知地球人将不在这里获得建立基地的发展能量，储能仅仅够离开这个星球时，拜望族群认为放弃洛曼的决定是不恰当的。挲骨力选择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采用何种措施应对。拜望军方一致认为由于洛曼是最适合拜望发展的空间，建设发展整个族群才有可能实现第二次复兴。为移开地球人和洛曼人的障碍，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母星球引导冲撞星球，选择族群中优秀的个体乘坐星际飞船，漂浮在空间一百年后，等待洛曼星球重新适合族群生活后，返回这一片土地。近百分之九十的族群人将在这次冲撞中死亡。如果计划成功，洛曼人也将再也不会存在了。 拜望人采用了欺骗手段，分批回原拜望母体星球，建立了可控脱轨飞行机制，企图利用我的能量支援，扩大能量基数冲撞洛曼。做这项工作时候，他们迁徙了大量的拜望精英进入空间的星际飞船。 我以为通过建立对话机制，帮助他们恢复原生态空间，能促使他们放弃毁灭洛曼族群，占领洛曼星球的目的。可是他们不惜采用引导自己的母星球，来摧毁洛曼星球生物，牺牲大部分的族群总体。摧毁洛曼星球后，通过特殊技术隔离开，彻底离开地球人的交流。 对于地球人的认知来说，生命的系统是开放系统，封闭系统是无生命的系统。如果他们不与外部世界交流——获得知识和理解所需的信息以及生存所需的物质和能量——他们将会因无感知和不相关而从此脱离这个世界。他们认为，地球人将会毁灭他们。 素温知道家族有人透露了秘密，在经过盘查之后，才知道具体是谁，下决心处死了奸细。 他找到我，跪下吻我的鞋子，祈求我的原谅，希望我竭尽全力帮助诺曼星球度过难关。我扶起他，告诉他不应该这样。可是认真考虑，能够选择的路径已经没有了。 在这个星球上，无数生命正在生长，孕育，可是在强大的拜望人面前，这些很快也许就要面临毁灭。没有地球人的平衡，他们不是一个数量级别的力量悬殊。凯撒牺牲的时候，他们知道发展将受到限制，意料到可能会出现新的地球人探索，协助他们建立一个更完美的世界，这一天是来了，可是拜望人走在了前面。 时间不等我们和地球上的人商议，拜望人动员起来，迅速对我们行动了。监控掌握，拜望人大量聚集，分批登临飞船。分析得出这个结论，我离开星球的同步时间即将到来，飞船起飞需要抓住这个窗口，才能够利用所余不多的能量。如果我选择离开，就意味着失去对洛曼的拯救，放弃离开，意味我失去与地球的联系，将失去地球文明生存时间，提前进入死亡。 生存还是死亡，两难的命题。 监控飞船不断报告，拜望母星球偏离轨道，向洛曼星球飞来。拜望的军事专家计算过我的能量存储数值，准备以适当的时间切入洛曼空间。我离开的时间，就是诺曼人消失的时间。 如果不离开，地球轨道将在时间的偏差中和我失之交臂。星球上生命存储将被消耗干净，我再也无法感受亲人的拥抱。想到这些，我的心不断在颤抖。 挲骨力通过专用的语音通道，告诉我，“不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将再不能出现，荣耀和温暖都会如火山灰。如果你抛弃这个星球，没有任何人能记录和通报控制中心，你可以以失事逃生解释。我们会控制这个星球飞行飘移的轨道，它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飞船，离开太阳系，从地球人的视野中彻底的消失，你也知道，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下，所有作出的选择，如同碰撞这个星球，不是个人决定，即使我不在了，决定依然有效。” 我笑了：“诺曼星球不会接受这样的控制，从宇宙的发展来看，你们的生存方式也是不适合拓展，你们应该接受地球人的帮助，将你们的哲学带到其他的和平领域，虽然我目前不能和地球获得有效的联系，但是我理解，你们选择是错误的，和整体的利益背道而驰，我也不允许你们这样。” “你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了和你们差几个等级的文明？他们对于你们没有任何价值，即使离开他们，我们依然可以很好协作，也可以利用其他的星球进行外太空间的探索拓展。” “从参加星际军官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属于一个更完整的目标，个人的自由与幸福是一件奢侈的事，只有真正的文明的拓展，只有更新更高的宇宙历史层次的发展才是我真正的终点，拓展不是殖民，不是屠杀原住民，而是辅助扶植，是共同发展。我们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换，而是为了宇宙更宏大的目标。”。 “愚蠢的人类啊，也许你还不算，只是一个仿生人，你的举动想法都是对他们的拙劣模仿，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这样的选择，事实上，消灭诺曼人，本来也是人类丛林法则一部分。 “我们不能这样选择，如果这样，在宇宙之中，将没有任何生物体会相信地球人。我更相信自己的道德准则，它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这不是灌输给我的，这是自己成长起来的认识，再见吧。” 我断掉了通讯联络，争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时间只能用秒计算，我的内心起伏着回想的思绪，那是在地球上度过的三十年美好时光，荣誉团鲜亮的胸章，优秀先驱的榜样在我的面前浮现。 三十岁，对于人类人均三百岁的年龄，仅仅十分之一，还有很多美好的生命还没有体验。 一切都要消逝了！ 我按下了终止按钮，把能量输入到动能武器的舱体，按下屏障的按钮。 能量在洛曼外空间构筑了一个巨大的屏障，这些能量将会将拜望人拒绝外太空，他们永远无法突入这个空间，只能最后离开轨道，选择其他的星球进行碰撞或者进驻。他们母星球依然加速，企图突破能量屏障。剧烈的阻击下，母星球偏离了轨道，擦出了大量的碎片。 这样的撞击下，拜望人星球上存活的概率几乎为零，高温之下，很多物体气化消失。 素温看着我，天际散现无限绚丽的流星雨，这是碰撞产生的效果，流星雨将会持续数天到一周，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星像，可是对于某些族群来说，这是生存与死亡。洛曼人获救了，也意味着这个来自遥远地球的生命体，孤单的我——另一个凯撒将很快的走向死亡。素温掩面而泣，部分洛曼人聚集在星际空间舱的周围，举起双手，大声的呼喊：“洛曼永生”，人群沸腾起来。 我听到了欢呼，还有荣誉团的钟声。 军校读书时，书桌上放了一朵琉璃莲花，它的梵语是“卡玛拉”。我生命中有一个和任何人都没有说的秘密，一直担心自己是一个仿生人。仿生技术的发展，让地球人产生过伦理上的混乱，立法机构进行过反复争议，认为需要分清人群的权力和义务。最后，立法机构通过保密机制，要求信息严格控制，给与所有人相同的权益。虽然有家庭，有一个相近的教育环境，可是我始终感觉到有所欠缺，担心自己是一个没有人爱的人。 在这个星球上，我感受到自己所留下的印记，懂得洛曼人的尊重和爱，我能够发自内心产生利他的感情。老师告诉我们孤独或者缺乏爱的感知能力，会导致人抑郁或者自杀，甚至疾病和死亡。 我不是人工的生命，能够用爱和其他生命联结。 飞船爆炸了，形状如同一朵莲花盛开，好像一场梦一样，我从没有过的梦。 希望我的最后一次盛开，带给他们一丝美好的记忆，我念着“卡玛拉”，离开了这个星球。 第一章我将离开又见楼兰 [小暑-君子以正位凝命] 我的面前是观心静坐的卡马拉，扎起的发束，身着紫色的长裙，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裙子袖口有金色莲花。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我在注视她，对我莞尔一笑，眼神清澈透明。我却恍恍惚惚，我是谁？是一颗孤单的树，男身还是女身？他们（她们）仿佛在体内，有不同情绪涌动，内心五味杂陈。偶尔闪动的烛光中，我可以看见前壁镜子里的形象，逐渐变得模糊，那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岁月流动中，逐渐变成了强悍有力的青年，一个体态逐渐臃肿的中年人，一个瘦削年迈白发苍苍的老人。 生命是一个奥秘。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曾说：“宇宙万物之中，没有比人的存在更加值得惊讶的”。身处令人惊奇世界之中，任何人都会感觉自己没有特别之处，没有发现配的上自己无与伦比的人生体验，可是临终时候，还是希望在哪里有独特的印记。 回头看去，所经历的生命流转，在其中，有思考、推论、情感交流，挣扎矛盾，对于人生的丰富滋养，令人惊讶和赞叹。多种多样的人生好像都在印证世界的复杂，我们是造物创造的奇迹，是谁的创造，成为无穷无尽循环不止的人类迷题。 我看着卡马拉，说：“为什么愿意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找寻未来，看时间流过？” “我们不都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你何曾跳出过身体？” 她的话语在我的脑中响起，我有些不适应这样交流，看着自己的身体，我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履行责任。我在在不同角色之中不断穿梭游走，感受不同人思想，接受着不同行为方式和道德观念的拷问。体验仿佛是梦，可是每个细节，每一个阶段都那么真实，好像都在昨天。 “得失、成败，都是带不走的宇宙记忆，你不用诧异，也不要怀疑，体验有着无与伦比的价值”。她看着我说。 “既然我的大脑中本来就有存储，为什么不直接获取我的记忆？” “大脑不是摄像机存储器，我们描述过去，大脑都是唤起部分事实，再用合理的叙述自动填补空白。人不是有意的说谎者，却天生爱讲故事，爱用幻想取代事实，所以直接获取，取得的东西不够真实。” “回忆都是经过修正的，不完整的？” “是的，你的回溯是印证。经历这么多，你找到意义了吗？”。 “不知道，无论是哪种状态，生命都需要履行自己的职责，意义好像并不重要”。 她对我莞尔一笑， “获得真正平静，需要放弃自我，为梦想献身，呵护一滴水珠，或者是为了世界和平，都是意义，意义一方面不是塑造的，他本来在那里，地球在自转，潮汐在发生，一切都是自然形成，一切也会按照规律消失。另一方面，意义也是塑造的，努力造就变化，争取就形成结果，都是方向和努力的结果，都是选择的结果，这也许就是意义。” 意义是矛盾的，选择成全自己。武士、诗人、渔夫和强盗是我内心的欲望，普通人还是成就者，都是和自己的争斗，只有控制自己，才能去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李轩、斯琪、达夫和苏曼都是不同的我，不同的时代和生活职业只是体验，我们算不了自己的命，生活中人们编织经纬，但是截取不了他人的思想，钓到名利权势，也被名利权势所钓。 我们都希望找到最终目的，游历在复杂的生命结构中，获得超然的经验体现，认识灵性，摆脱对无法控制的欲望的执着，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在重复昨天，进而丧失未来。 一切生命系统都是自我生成的：生命的目标是和环境交换能源，以维持内部机构。内部状态和外部环境的均衡达到临界。死亡是打破临界状态，当死亡发生的时候，主观和客观自发的分离，观察者也与被观察的事物分离了。我们死去是因为我们停止构建现实，即停止构建我们自身。 坐在在宽大的采集实验室内，我戴着数据采集设备，持续回想总结过去的经历，在宽阔的墙壁上，出现了我经历存储在大脑中的记忆片段，如同未经编辑的电影，采集的记忆图像、声音，和我无法提取的记忆中对比分析。卡马拉对我的一些描述进行补充，讨论具体细节。 “我究竟是谁？”。我会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人类有一系列特征，证明我们拥有意识和智能。但是还有其他的物种也具有同情心、使用工具、模仿和语言能力。如何定义“我”是一个难题。从科学分析的角度来看，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在分子和原子的层面上，我已经不是一分钟前的那个我。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 卡马拉笑了：“是的，每4个月，人的红细胞将会彻底的更换一轮。皮肤细胞最快，每几个星期就更换一轮。在7年左右的时间，身体的每一个原子就会彻底的轮换。从物理层面，你是在不停的翻新。幸运的是，有一个恒定的元素连接着不同版本的你：记忆。它是你身份的核心，提供了独一无二的自我意识。” 我看着她：“17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可能只有5%相同，更重要的是我的大脑变化，而大脑是“我”意识存在的生理基础。经历了不同的人生，我还是我吗？” 卡马拉看着我，眼神澄澈。 “是你，也不是你。” 长久的回溯，她的身体笑容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我却感到深深的疲倦。回想这些人的角色定位，他们的思想、热情、悲伤、痛苦、欲望在我身体中留下了什么。 我问卡马拉，“经历如此真实，是通过智能技术手段实现的？” 卡玛拉迟疑，带着困惑的表情，对我摇摇头。 我笑了：“电刺激，药物激发？” 卡玛拉继续摇了摇头。 对着我说，“没有人能够重复你的体验”。 “我看到感受到的都是真实的情景吗？” 她对我说：“知道因陀罗网境界门吗？” 我摇了摇头，跨度不同历史的经历，没有让我拥有和她可以比较的知识，我感到怀疑，难道我并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吗。 她竖起食指和中指，对着我摆了摆手。 “琐碎的知识，不会因为你经历的越多，掌握的也就越多，一切都会随着你身体的变化而消失。所谓因陀罗，就是帝释天。因陀罗网，就是盖在帝释天之上的穹形之网。这个网接头结尾，都穿着如丸的珠，任何一个珠都藏着其他一切珠的影子，称之为一重累现。然而，藏在每个珠的无数珠影，不但是其他珠之影，而且是既藏着无数影的珠之影，这称为二重累现。藏着三重四重以至重重无限之累影，故举一个珠子，其他珠子自然反映在其中。” “你是想说，现象的一切事物，和珠子一样，每个事物和其他现象都相依相属，所以举任何事物，其他也都包含在内？” “是的，一切事象，是事事无碍，故每一事象和其他一切事象是伴随及相透，而使得每一事象成为实在，于是，拿任何事象来看，是绝对的实在，特别在主观的心理中找寻此实在的中心时，可以说一切现象，都是一心法界内的缘起。你认为体验的一切，还不够真实吗，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真实呢？” 我沉默了，确实无法定义。 她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一朵莲花雕饰，说：“记得这个标志吗？” 它很熟悉，这和我们所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呢。 她继续说道：“佛家在认识世界上有很多独特的理念，比如“世界”这两个字：“世”，是有蒙蔽的意识，“界”则是有一个又一个连环套的空间，人们就是在蒙蔽中在此“界”和临“界”中穿梭和流动。情爱、钱财、地位、势力等等，都是蒙蔽中的幻相，都带不走，如昙花一现。” 我有些感悟，可是却说不出来。 卡马拉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点点头。 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巫师会使用魔法仪式复制自己。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必须忘记自己的过去。这个巫师依靠本能来到一个魔法的神殿，像鲑鱼洄游到自己的繁殖地。使用黏土，他制造了自己半睡状态的复制品，然后和诸神沟通，念诵咒语。于是复制品制成了，这是一个不完美的亚当，巫师训练他，然后让他去游历世界。多年以后巫师得知自己的造物已经在世界上取得了成功，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他回到神殿，将自己献祭。有一天，他的复制品，将会来到神殿，重复这一过程，循环将会永远持续。自我生成就像不断在神殿中诞生又死去的巫师。 我没有想清楚，“第一个巫师是如何诞生的呢”？ 卡马拉笑了，“好问题，这需要你自己思考”。 “为什么需要我自己思考呢？” 卡马拉说：“您听说过英雄三部曲吗？” 我疲倦的摇摇头。 她接着说：“自古以来，英雄都要经过退出、考验和复返内容。英雄的退出，就好像是一棵树连根拔起以后重新种植到土壤中一样，要么死亡，要么适应。你被楼兰人连根拔起，进入到一个未知空间参与时间循环，也许你会枯萎，但是一旦适应了以后，生命力就会爆发，铸造新的事业。经过考验的人，生命能量往往能够超越其他人。你证明了这一点，经受了考验，也找到答案。” 我看着卡马拉，有些困惑。 她莞尔一笑：“你回溯了一千年，感受了不同阶段那个时代人的一个阶段的体验感悟，我们将从你体验的人群中，提取记忆片段。经历没有断掉任何一个环节，截取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需要面对获取你经验的挑战。” 爱因斯坦说：“每一个认真探索科学知识的人都相信，宇宙法则中明显包含着某种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量远胜于我们人类拥有的精神力量，在它面前，我们的能力显得十分有限。”而牛顿则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海滩上玩耍的孩子，偶尔捡到一个光滑的鹅卵石或者一枚美丽的贝壳就乐不可支，但是我却发现，我面前的真理海洋，它正等着人们去探索和发现”。 在不同人身体内部游走后，我感受到，所有人的精神都是融合在一起的，凝聚成一个完整的集体意志。 人的肉体即是意志，只是客观形势或在观念世界的一种投射，只要有肉体存在，整个生命意志就可能存在，而且不断地力求实现，重新燃起一切的热情。所以我们只发现圣者生命中的而平和及幸福，只是他克服意志的不断胜利所开出的花朵，而这花朵生长的的原因就是与生命意志不断的争斗，因为没有人能在土地之上享有长久的平和。 每个人的内心之中充满了精神的冲突、诱惑，缺乏温雅的德行，缺乏那种使得一切动机失去力量的洞见。 苦行者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幻相都人格化变为恶魔，在大多数情形下，在意志的自我征服出现以前，应以个人最大的痛苦来消解意志。当你以最为激烈的抵抗力经历日益加剧的一切痛苦，最后到达绝望的边缘，然后突然间回到自己，认识自己和世界，改变自己的整个本性，超越自己和一切的痛苦，痛苦使得你净化和神圣化，最后达到无法破坏的平和、幸福和高尚的境界，自愿抛弃过去全力祈求的一切，欣喜地面对死亡，这是从痛苦的炼狱火焰突然而来的否定生命意志的净化，这就是解脱。 意志越强烈，意志具体表现的矛盾也越明显，因此痛苦也越大。如果世界比它表现的生命意志更强烈，这个世界就会产生更大的痛苦，因此成为地狱。 我希望能找到智慧加速的关键提示。 在卡马拉的帮助下，思考着所经历的人生，愿景、热情、良知、自律有关因素，这些和智慧有关系吗，发展依赖这些吗？我思考点滴感悟，记录相关数据。 体验人群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进入他们的身体之后，我并没有感受所谓的特质，特质是模糊的，思考都是在具体条件的完成。他们都是普通人，内心有很多的争斗，矛盾重重，性格有自己独特的一面，认知也有自己独特的一面，可是如何特别，我不能够理解，通过他们，真的能够发现突破人类自身才智局限的关键，得到真正的认知吗？ 令人惊讶的是，智能机器在我的记忆中找到了算法。 算法是智慧密钥，能够提高人类智商发展速度。按照长老的说法，拥有了它，人类就可以超越人本，进入宇宙层次，继续连接直到无限空间。灵性生命就可以发展起来，可以超越我们这个存在，这个有限的实体的世界。掌握了这一点，灵就可以透过有限的空间，进入广阔无限的无限，然后再达到一种心灵自由发展的境界。 真正的智者，孔子、老子这类人，他们的生命始终是在一层一层的往上走，古往今来的圣人的生命，几乎都是这个发展趋势，他们都能够保持自我的平衡和外向的动力。潜能是没有限制的，只要愿意付出努力，超能力都可以开发出来。 动力就是秘钥。 在人类记忆基因中，我们提炼出相应的数据。有了这项武器，我们很快就消除了内部的分歧，镇压了叛乱。同时，将其变成教育培养工具。人类智能发展呈现出加速发展的趋势。 机器开始不断复制地球人高智慧生命的认知，开启设备研发，逐步改造地球。这些认知都是通过特殊的渠道到达人类社会。其中，宣传让社会认识和杜绝浮躁，排除污染打造完善的地球环境，制造武器防止暗物质对人类伤害。制定政策推进环境改变，包含思维体系的完善，政治体制的革新，世界飞快的改变。 我才知道，获得回溯体验的人，是时间规律遴选的随机人群，共有上百组。能够真正获得相关记忆数据，并能够完整分析出相关秘钥的人，我是第一个人。阎摩追随我，如长老说的：“你没有被欲望驱使而失去自己的自由意志，这是你最难为可贵的。”其实这只是随机而已，另外，我没有任何牵绊，因为初心是单纯的，所以没有被恐吓，诱惑。 在玛卡拉的陪伴下，我结识了很多有抱负和理想的楼兰人，他们想改造这个地球，企图让社会组织、生态环境更加完善。看到有这么多人穷尽一生，无私无欲的努力奋斗，我心生崇敬，发自内心的为他们感动，他们的无私奉献带了很多的发明创造。 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基督教神学的千年王国，到启蒙思想家们追求人的自由平等为目的的共和国，以及空想社会主义者的乌托邦。人们对社会理想的理解虽然各不相同，但是都认为社会应该有一个最完善的存在状态、最理想的制度，并根据各自的理解做出了美妙的设想，认为只有在那种状态下，人才能成为最完善的人，人的本质才能够的到实现。而楼兰目前就处在这样的一个理想的发展状态之中，对立的政治派别整合起来，各类人群的利益都得到了兼顾，没有特权阶层，一切飞速发展。 楼兰构建了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生命在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没有争斗，没有妒忌、欺凌、蒙昧，也没有财富代差，人们轮流担负社会组织公职，参加义务工作，寿命延长到300岁。 然而，在这样飞速发展的社会之中，我感受到一种无法表述的孤独。 我希望世界会变得更完美，也一直在为之努力。 但是，我埋藏了一个秘密。 在回溯旅行中，我感受到，智慧发展会导致人性自私基因膨胀，没有制约的人性只能导致不断冲突和争斗，控制权利高度集中在极为少数的人手中，受到最大损伤是人类群体。人类思维层次上升，理性不再受到束缚，任何偏激的举措都会让人类脆弱的共同体彻底摧毁。 在智慧加速秘钥中，我修改了个别环节，让人类思维有一个透明天花板。 通过限制，人类文明会螺旋式的改进提升，不断完善中往复循环。循环反复虽然限制了人类智慧的发展，但是压缩了人类毁灭的时间。 我清楚的认识到，未来场景中，我们如果不调整发展方向，人并不是先消失在外星球文明的攻击下，而是提前自我毁灭，毁灭于个别优秀人物的狂妄无知。 楼兰人智慧水平是远高于普通地球公民，但是如果无穷尽的榨取智慧，穷尽能量发展的时候，必然导致利益冲突，聚焦如何获得胜利的时候，毁灭就在身边。 第二章我将离开再见楼兰 【小雪-君子以自昭明德】 晴朗的日子，阳光从透明的玻璃屋顶射入办公室。午餐后，卡玛拉满脸笑容走入我的办公室。她告诉我，经过长期研究，长老们认定我的成就，推荐我成为未来领袖的培养成员。 “未来领袖？” “未来领袖就是族群遴选的人，未来决定人类发展方向。他需要长期培养，时间以百年计算。” “我凭借什么获得认可呢？” “奉献精神，至于其他，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 我淡淡的笑了。 卡马拉惊讶的看着我：“为什么要笑呢？旧石器时代开始，如果人们能够创造、交流合理记忆，就可以获得演化优势。通过增强自我意识，他们可以轻松地变成人群天然的领袖，获得同伴的好感。不论原因是什么，结果就是我们，他们的后代，大脑可以自动的将知识、体验、人际关系、环境和内在体验编码创造故事。一个拥有更多故事的人，拥有更发达的心智，成为一个领导者，有矛盾吗？” 我没有说一句话，她就有这么长的话语等着我。 我说：“没有。” 想到一个问题：“我有300年的生命周期吗？” 卡马拉手按桌面上，“当然，你要被持续培养到100岁，100多岁正好是成熟的年龄，可以执掌地球发展，具备清晰理性的决策思维。成为未来领袖培养成员，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不是为了权势财富力量，而是证明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担负责任的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是我孜孜以求的东西。 我的内心之中，期望回家，虽然我知道，再也看不见幸福的黄手绢在对我招手。 卡玛拉凝视着我的眼睛。 看着我说，“不同环境中，我们可以让自己简单纯粹，也可以复杂多变，最终自己决定。” 她慢慢走了几步，转过身对我说，“日本科学家加来道雄说，‘心灵和宇宙有着相同的哲学视角，甚至是相同的命运’。他认为科学可以归结为两个哲学，第一个哲学就是，400年前，随着天文望远镜的发明而诞生的哥白尼原理，告诉人们宇宙浩瀚复杂，人类没有特殊性。第二个哲学是人择原理，认为宇宙于生命相融，生命包含有宇宙的意识，一切都是因为你我造就了这样的宇宙。所以我们都有责任。” “两个哲学思想，相互矛盾。原理是浅显的，但难以相互说服。在短暂人生中，每个人都很难透彻理解生活的意义。只有轮回体验和全然体验，才会促进认识普通性和特殊性。” 她握住我的胳膊说，“你在楼兰族群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崇拜。他们为你的才智和品格吸引，愿意追随你的脚步，可你却要离开。你知道吗，你对这个宇宙也有责任。” 手握的很紧，她激动的样子，有些陌生。 “动物并不崇拜，一匹马不会崇拜另一匹马。不是因为它们之间没有优劣之分，而是因为崇拜也没有用。因为在马厩里最笨最丑的马也不会吧自己的燕麦贡献给别的马，而人会叫别人对自己这样做。动物之德在于自足，是吗？” 她抬头看着我，“帕斯卡的书”。 我点点头，“写的很好，深得我心。读他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你的嘲讽。” 她无声的笑了。 我看着她有些忧郁的眼神：“从现在开始到2亿年以后，这颗强盛无比，富饶的星球将会在太阳的扩张中毁灭。所有生命都会死亡，所有意识都会终结，就好像它们从来都没有出现一样。这就是进化目标，是那些喧闹生存和死亡的结局，所有生命都不过是在黑暗中的一次偶然的碰撞中出现的，然后又消失殆尽。最终的结局，是完全剥夺一切意义。” 她看着我：“人一直想知道自己是否偶然地生长在一个盲目的毫无目的的宇宙进程之中，所以很多人会为意义发疯，可是我觉得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因为此生应该就够了。” 我突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只是点了点头，稍微停顿了一下，“是的，我经历了很多，但是，都是别人的人生，所谓圆满，就是真切体验到生活给予我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馈赠。在这里，有远远高于其他区域高的文明，我相信，你们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努力，实现更加恢弘的目标，我很庆幸参与，但是希望能够回去，我希望接触到真正情感体验，过不经过设计的，未知的人生。” “我理解了很多的东西，坚定相信了一些认知。关于世界的本质，可以这么说，世界的本质就是我们的信念。我相信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可以相信不可知论、相信先天认识形式，也可像一些哲学家一样，相信真理不能说，是主观的，非理性的，只能靠领悟，还可以相信如宗教，或者世界就是一场大梦。” “至于人生的意义，宗教认为在教义指导下生活就是人生目的；叔本华认为，对抗生命意志就是人生目的；尼采则认为，努力当超人是人生目的；黑格尔更是认为整个历史都是有目的的，个人的人生目的是努力实现历史的目的。从我来说，需要向死而生，死亡是不可逆转的过程，是意识的终结，而生是世界给与我们最大的恩赐，恩赐只有一次，放弃了就没有了。人会持续的问自己，我期望完整的体验，这个恩赐，我不在乎意义，我更在乎完整经历。” 卡马拉神情之中有些落寞，走到窗口，回首看我，“我一直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从你来到这里第一天开始，可是我的族人们坚持说能够说服你，在他们心里面以为整体的利益大于个人的利益，个人的自由永远是受到制约和限制的，相信你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这样，所以你能够融合在我们的群体里面。” 我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也这么说呢？” “你内心里始终存在着矛盾，希望安静，又充满好奇，渴望体验，又充满疲倦。你需要爱，找的是爱。回溯的记忆之中，你从来没有满足，因为你脱离了父母怀抱，失去了对爱的渴望。所以，我想你不属于这里，甚至怀疑没有任何地方适合你。” “谢谢你，卡马拉，我是一个古板的人，规律的人，亲人的离开改变了我，我意识到，我最期望的是拥有回家后的感觉。在这里，我没有体会到这一点。我唯一欣慰的是，我能够感受到你的信任，让我对这里有一丝留恋。” “永远不用怀疑，我也一样信任你，我懂得你的一切。”卡马拉神情凝重。 话很幼稚，我知道没有表达出所有我所想说的。 社群之中，人都习惯孤独，有一个朋友的交流，是发自内心的需要。 “卡马拉，你知道吗，我感觉父母家人都还在，一直在我身边凝视我，我能够感觉到他们，常常在想他们，是否会知道我的想法，希望他们以我自豪。曾经我希望是你们设计了一切，当揭开面纱，能够有一天看到他们，我认真的配合你们，努力的不同人的内心之中复活过来，想有一天重温父母的怀抱。在回溯历史的时候，背负着他们的痛苦，让我对人生的幸福没有太多的指望，今天这一切还是虚空。” 她握住我的手，没有说任何话。 “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是你拓展了我的智力，让我感受到了其他人类体验。可是你了解，痛苦的高度首先表现在最初出现在有着完整神经系统的脊椎动物身上，智力发展越完善，生物痛苦的敏感度也就越高。痛苦随着意识认知能力的增加不断增加。你给我的体验，已经让我达到了一个无法接受的限度。” 卡马拉眼睛中有闪动的泪光。 “十七岁拥有的笑，要多于七十岁，我可以感受到。” 我渴望离开。叔本华说过这样的话：“生命永远是对生命意志的保存，而它唯一的形式就是现在，人们永远摆脱不了生命意志，支配现象世界的是生生死死”。意志的否定、消灭和转变就是这个世界的消亡。如果我们从这面镜子中不再发现意志，它就不再存在于任何时间了，也就不再存在任何空间了，归于无物状态。 卡马拉缓缓说：“我没有家人，我出生在这个族群中，体验这个群体关心照顾，适应这里的评价体系，我能理解你，也很羡慕。我们再努力，还是要面对300岁离开的事实。” “没有任何人是自由的。动物是没有任何自由可言的，饥饿的狼在撕扯肉的时候，就像石头落地一样的自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就是被毁灭者和毁灭者的矛盾结合体，必然性支配着自然王国，自由则只能存在拥有知识的高等生物，人的意志之中。然而对于那些否定了意志或者意志已经转变的人来说，这个世界、这个如此实在的世界及其一切可能存在的太阳系和银河系，都是空无一物，都是虚无。” 身边的朋友试图说服我，认为在这里，我能够实现才智最大化发挥，重新返回人类社会，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已经拥有完善的认知体系，重新开始十七岁以后的生活，是能力的巨大的浪费，毫无意义。 当然，我没有被说服。 他们告诉我，按照我们的制度，如果真正的离开，需要抹去相应的记忆。 楼兰是一个完美的地方，是另一个《桃花源》，渔夫出去很快就泄密。一个孤单的人，终究回归孤单，楼兰将是我最完美的梦，我接受抹去记忆的做法，甚至更多。 只有平静的心，才能给我们最大、最持久的快乐。 伊比鸠鲁说：“死亡和我们没有关系，只要存在一天，死亡就不会来临，等它来了，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死和生都是生命的过程，灵魂随着肉体飞走，死亡就是生命过程的终点，没有死后这件事情，一个人的死后只对与之有关的人有意义。 天空的鸟，纵使迁徙，春来秋去，飞越大地，却永远是快乐的； 拥有城堡的笼中之鸟，纵有遮雨之屋，却是奢侈的牢笼； 我已经体验到了自由，那是在不同身体内的思想汇集，是不同人生的痛彻体验。 我不会再让自己变的僵化固执。 当一个人放弃了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放弃了对智慧知识的过度索求，看星星闪烁，天空明镜，大地祥和，没有不断感受到隐约呼唤的声音的时候，没有惶恐不安，担心生命意义，让生命回到自己的身上，和周围一切事物，享受生命历程，将是多么的幸福。 长老应允了我，按照当初的约定，我可以随时离开。 这一天很快就到来，我会忘记所经历的，走向外部世界，度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充满期待，那一天我将重新开始，继续感受这个独特的世界。 第三章我将离开告别信笺 卡马拉： 我就要离开了，离开记忆中楼兰，我在楼兰的梦。 不知道这次面对的未来是什么样，但我无所畏惧。对于离开你们，尤其是你，我感觉到深深遗憾。 我们曾经讨论，人类智慧将发展到哪里，很难想象最终的场景。我梦中看见，有权势的人控制了人类的发展，普通人在他们控制下相互争斗。2500年前老子说，国家种种罪恶都是因为多欲，文明程度越高、知识越复杂，情欲也越发展。我们希望未来充满生机，充满公正，没人希望看到高速发展的智慧知识带来的是人与人的争斗与毁灭。如果是这样，轮回就没有任何价值，秘钥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本孤单，在你的帮助下，看见恢弘世界，奇妙知识，心满意足，历史回溯让我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理解，对于荣誉、爱、道德都有了自己的理解。但是，我知道，理解不代表什么，我还是充满期待，希望重头开始，体验真实的一生。 一滴水珠映射，我也从中能看见完整世界。 告别带来失望，我也遗憾。 所谓的智识、权势以及未来人类的福祉，会有人比我更有力量，相信会有人做的更好。长老们告诉我，我会忘记这里的一切，我未来心智只能保持在十七岁，我不太在意，你知道的，智慧不是幸福的关键。我希望自己有一个年轻敏感的心，保持着期待和思考，即使不够成熟，有一份稚嫩，但是世界是新鲜的，心是热诚的，爱是饱满的，是不是更好？ 记得初次见你的场景，还有你的发音，我想，人类发展不应该牺牲一些美好的事物，真、善、美都是这个世界永远需要的东西。我将努力的争取为留住那些而努力，虽然知道自己只有微薄力量，但即使是一个孩子绘制一副拙劣的画像，也有一个人会被他的努力感动。时光荏苒，无论在哪里，请记住我，即使我已经忘记了你，这是我的私心，希望能够让你以我为豪，彼此珍惜。落寞常常伴随我，身边已没有其他亲人了。 我很快就会忘记一切，希望你能看见这封信，楼兰中我珍惜的朋友！你和我一起回溯人生，那些独一无二的体验，我都铭记。 李轩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主人满脸疲倦的向我招手。他昨天安静的坐了一个下午，反反复复收拾了一晚上的行囊，好像要走很远的路。 他对我有所担心，我没有什么担心的，生活就是在分开相聚中变化，日子简单的如同一个不变的钟摆。生命的意义在他脑海那里一定很繁杂，我看见他发呆和叹气的样子，人类不断追求查证的感觉一定痛苦，那些不断增加的书籍，想从里面找到符合自己想法的词章字句，无序的内容更让他那本来就简单的头脑变得混沌，充满自相矛盾。 邻居孩子在母亲的要求下，声情并茂，大声浮夸的读着泰戈尔的诗歌，那首《最后的交易》： “雇用我!我喊着， 当我走在清晨的石子路上， 国王手持着剑，乘着战车驾临。 他握着我的手说，“我用权势雇用你。” 但是他的权势是空的，于是， 他乘着战车离去。 在炎热的正午，房屋紧闭的门窗伫立 。 我沿着弯曲的巷道漫步。 一位老者带着他的金袋前来， 他沉思半响，说： “我用的金子雇用你。” 他逐一称着他的金币， 但我转身离去。 黄昏时，花园围篱上繁华盛开。 美丽的少女走出来对我说： “我用微笑雇用你”。 但她的笑容苍白且消失在泪水中， 于是她独自返回黑暗。 阳光在砂砾上闪耀， 海浪恣意破碎， 一个孩子坐着玩贝壳。 他抬起头来仿佛认得我，他说： “我雇用你，不用任何东西。” 从那时起，哪项交易就在孩子的游戏中完成。 使我成为自由的人。 我的名字是楼兰，主人离开了，我必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