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卡西莫多之礼物》 第一章 第一章:催眠师 一 她的手攥在手里,软绵绵得像只小仓鼠,让人想狠狠捏一下又舍不得用力。 “柯,你的真名叫什么啊?”她问。 “你就叫我柯就好了。我的真名就叫柯。” “哦~”她微张着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知道她不相信我。我有点气恼。她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虽然我的真名不叫柯,可她决不能不相信我啊。 “柯,你知道催眠师吗。”她表情恢复如常,又和我微笑着牵着手并肩走了。 此刻在大街上,无数个人像盲目的鱼一样游来游去,车子划过冰冷的冬天空气呼啸而过,斑马线的白色冷冰冰的,好在掉了点漆,显得有点老旧的人情味。 “催眠师啊,就是能让人陷入催眠状态的医生?”我仔细想想,似乎是这样吧,不能显得我很笨,她会疏远我的。 “小心!”随着她的尖声提醒,我差点撞到电线杆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她嗔怪我。 对了忘了说了,她是我的女友,我们是在摇一摇上认识的,今天是我们面基第三十六天。 听说摇一摇上骗子很多,面基很危险,所以我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的,不过我也知道,万一没试成功,我就会侥幸活下来。 所以这就是我活下来第三十六天,是她,林莉,救了我,让我少受些皮肉之苦(据说有偷人器官卖的犯罪团伙,怪可怕的,虽然我不怕死去,但却怕疼痛)。 林莉,我称她莉莉,她笑着快步走到我前面,转过身,揉了揉我被电线杆亲吻的额头。 我总感觉和她是陌生人。当她手触摸到我额头的皮肤时,我触摸静电般不易察觉地一抖。 “我们去看电影吧。”我慌乱中下意识脱口而出。 从电影院出来,莉莉开心地吃着没吃完的爆米花。 “你看得太入迷了,爆米花都没吃几口呢!”我说,电影院爆米花那么贵,我早就吃得精光。 “没事没事,不要管这些。”她瞪着亮闪闪的眼睛,兴奋地说,“这次电影真的好看,你看懂了吗,讲的是一个催眠师,催眠了一个人,让他睡着了,然后意识进入了侏罗纪,那些恐龙真是逼真炸了!” “当然看懂了。”我其实光顾着惋惜爆米花和我的钱包,电影只看了一部分。可我还是附和着说:“那些恐龙花花绿绿的真好看,不愧是莉莉选的电影!” 我的回答真是傻得冒泡了,我心想,但莉莉脸上并没有出现嫌弃的脸色。我心里有点感动。 “你还记得我问你催眠师是什么吗,记得吧。”莉莉在我送她回家的路上说。 “嗯......我觉得电影里说的有点扯了,真实的未必如此。怎么也不可能意识进入侏罗纪吧。”我回答。 “那意识进入哪里呢?”她问。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她已经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呢。”我莫名其妙地回答,我感觉很难理解她,似乎我们又变成了陌生人。但我觉得我之前已经爱上她了。 我们走到了莉莉家楼下,是下午七点半,天有点黑了,虽然冬天昼长夜短。 “我家今天晚上十二点,会有一个催眠师来呢。到时候你来我家试试看。”莉莉说。 一个女孩晚上十二点邀请你来她家,肯定不同寻常,我一想到她的意图,不由得脸一红,不过,为什么要十二点才去呢,躲什么人吗,她男友吗?我脸红一阵青一阵。 “不是你想得那样的,”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理活动,虽然相处没多久,但是她好像已经很了解我了,“如果你不想来,我也不会强迫你,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来。” 说罢,她转身上楼了。 二 我并没有在晚上十二点去莉莉家,而是在送完莉莉到楼下后,折返回到了自己家中。 自己家还是和我七八岁时一样,鹅黄色的窗帘,实木制的地板,还有桌子椅子,全是木头的,桌上摆着闹钟和绿色的简易笔筒,里面插着几根中性黑水笔和削得尖尖的铅笔。 父母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在家。 母亲常年在外地工作,父亲加班早出晚归,记忆中,只有空落落的房间,紧闭的房门,嘀嗒嘀嗒的闹钟和防盗窗外渐沉的夕阳。 “哇,日落了日落了,真美!”我小时候总是喜欢这么感叹,发自内心地感叹,默默地不出声,时钟也滴答滴答嘀嗒,空气安安静静的。 “滴答滴答嘀嗒。”现在桌子上的钟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变过,看起来甚至有点崭新,像刚被人擦过灰,我什么时候擦的? 不对!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我没有擦过,而且这分明就是新的钟,我的钟也应该早就换了,不是小时候那个钟了。 一切都不太对! 我竟然没注意到这个变化,我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真美啊,我下意识感叹,结果吓了自己一跳。 还有防盗窗,我换了新的物业后我不是拆了吗?怎么还有? 一切都不太对了,自从送完莉莉回来之后,我好像回到了儿时。 我想起莉莉总把催眠师挂在嘴边,神神秘秘的。我怀疑莉莉就是那个催眠师,我已经被她催眠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摊在床上的一本本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小时候经常有趴在床上写作业的习惯,这直接在我17岁时导致了我的近视,只是之前年龄小不以为意,以为近视都是以后的事。 我摸了摸脸,我果然没带眼镜。 再看看自己的胳膊腿,也都变细多了。 我有点好奇,把那本作业本翻开,只见作业本第一页画了些小人,准确说是两个,一个在最上面,一个在最下面,连接两个小人的是一个弯弯曲曲的迷宫。 “呵,有点意思,我那时候还挺聪明的。”我心想。 再翻下一页,是一页密密麻麻的字,我顿时失了兴趣,再往后翻,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写得力透纸背,用黑水笔,开始写得很认真似的,工工整整,越往后写得越快,字越潦草,到了最后,把一本本子都写完了,我看最后一页的最下方最后面的一个字,后面依旧没有句号。 怪了,我也不曾喜欢写小说啊,我疑惑地想,这种无尾巴小说有什么趣味?世界的一切又有什么趣味呢? “滴答滴答嘀嗒......”时钟依旧在响,可我从不厌烦,习惯成自然。 思绪也跟着嘀嗒声飘得很远很远...... 三 等我清醒时,发现自己晕倒在路边长椅上。 一棵法国梧桐树,拐来拐去地长着,树干上面坑坑洼洼的白坑,不知怎么带着点浪漫的情愫。 秋天的萧瑟阳光怪浪费地普照着大马路。 “喂,你坐这里干嘛呢?”一个和我同龄的小孩子跑过来,他背着阳光,额头下有点阴影,我一下子不快,因为他挡住属于我的萧瑟阳光了。 可又马上来了兴致,有人找我玩,是个好消息呢。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他要是邀请我玩,我就磨叽一下,装装样子,然后犹犹豫豫地答应吧。 可他眼中露出看怪物的眼神:“不可理喻的人。”他说。 “别欺负他了。”他的同行人走过来说,露出怜悯的神色,他们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有些不能理解啊,是他们挡住了属于我的萧瑟阳光,却又这么责怪我。 今天是周末,我在长椅上休息,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家里也空空如也,不想回去啊。 “你在干嘛?”嘉丽走过来问。 “哈哈,你猜?”我告诉她。我已经做好了被她骂怪人的打算。 “我们就交个朋友吧,我们一起玩。”嘉丽说。 小女孩带着稚嫩的真诚,我心中麻木的感情突然复苏,阳光也变得稍微温暖了些,我搓搓手,刚打算答应。 “如果你以后不那么怪的话,而且你要听我的话。”嘉丽继续缓缓说,像握住了我的把柄一样自信。 呵,我顿时感到受了羞辱,可就在这时,嘉丽的朋友来了,一把拉过她就跑:“别理这个怪人,我们去玩角色扮演,我们一起当公主,他......” 她们走远了,关于我的评论我并没有听见,想来也就不用失望了。 其实如果可以,答应嘉丽也无妨,算是帮助自己和别人建立一个小小的不可靠的联结。 等我再回过神,我已经在家里的卫生间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的手上有水珠,我有点奇怪,摸摸脸,脸上果然湿乎乎的,心里也感到莫名秋天。 莫名秋天的意思就是莫名寒冷的意思,一年四季我最爱秋天,我觉得我就是秋天的化身。 为什么他们也像秋天那样寒凉地对我呢?我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 因为我就是秋天吧。 我看向镜子,镜子中丑陋的脸像一片饱经沧桑的枯叶。嫩叶也可以长成这个样子吗,有的叶子刚长出来就已经被命运诅咒,在树上的枯叶样子的嫩叶,让人想摇晃树把它狠狠摇下来,真是个怪物。 不上学的长长假期我最喜欢,就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流浪,把街道的砖当成家里的地毯,脖子上的钥匙叮叮当当,家里的闹钟滴滴答答,落日缓缓,似乎一副风景画缺了一个角为计量单位的暖意。 我在一本废旧本子上写下这么一句话:“上帝保佑愿你是千千万万种,但不可是泥土是岩石是树皮,皆为丑陋孤寂。” 从那天起每个假期,我都没日没夜地写一个故事,(上学写完作业也写),这个故事写到我十七岁那年假期戛然而止,从此再未动笔,说得好笑,原因不仅是因为时间久了,而是因为发生了大好事。 四 “哦,发生了大好事啊!就是你的模样随着长大变好看了,后来的事我想我也猜到了呢。” 空中隐隐约约传来了这个声音,是一个磁性的女声,用声控的话来讲......大概算是御姐音吧。 “御姐音?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大惊,她居然听得见我的心声,既然她听得见我的心声,我就试着不用嘴说,在心里应了一声:“我不知道。” “三秒内你再想想?3、2、1......想到了吗?”声音说。 凭什么她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我有些气恼,但随着计时声落下,我的气没缘由就消了,同时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处在被催眠的状态。 “我被莉莉催眠了。”我在心里回答。 “姑且你就先这么认为吧。”御姐音说,“你能感觉到你的眼皮吗?” 她话音刚落,我觉得自己眼皮变得像灌了铅一样厚重,好像拿千斤顶都掰不开,我想像自己拿一个什么掰的玩意儿,狠狠撬着眼皮,想把它撬开,最后使了吃奶的劲,大吼一声:“哈!” 我睁开眼,正对上莉莉惊愕的眼神。 “莉莉,真的是你把我催眠了......”我痛心地问,仍然有点迷迷糊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痛心,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被??操控的感觉,尤其是莉莉。 “不是我啊,是我家里的催眠师把你催眠了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莉莉说,“你半夜十二点来了我家,然后见到了我家的催眠师,在你的同意下,她将你催眠了,当然,你同意也是因为我的请求,如果你......所以,我让她把你唤醒了,她刚走......” 后面的话,我听得断断续续的。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拼命想,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莉莉说的画面,是的,她没骗我,况且,我现在的确是在莉莉家。 “我先回去了,我头有点晕。”我说。 “可是你催眠前还说要和我吃烛光晚餐呢,你说话不算数!”莉莉。 “对不起,莉莉。”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对不起她,就是感到一股无名怒火,蹭蹭蹭往上窜,但我尽力压制住了。 “你是说分手吗?好啊好啊,真好!”莉莉哭着跑出去了,我没有追出去,会显得自己卑微,所以我只是木然看了眼钟,已经早上6点了。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沙发上,并没有见到那个催眠师,可是记忆里却的确记得莉莉所说的事,而且莉莉她不会骗我,她不是那种人,只是催眠师的样子我记不清了。 步行回家,外面的清新晨风令我脑子清醒些,我才发现自己可能失去了莉莉,我感觉到后悔,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后悔,我大步地向家走去,每一步都想返回莉莉家去道歉,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滑稽。 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三年,我都没有再见过莉莉,莉莉家的门牌号我却清清楚楚记得,1303,虽然哪栋楼记不清了,但记得也毫无意义,我找不到理由再去。 随着时间渐长,我心里却对另一件事起了兴趣。 五 之前在我看来?每一天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我是个三流中介,之所以称作三流,是因为我几乎接不到一个单子,每天在给所谓客户打骚扰电话中浑浑噩噩潦草度日。 可是莉莉的到来就像生活的死海里飘进来的一片柳絮,任死海再怎么毫无波澜,她随意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在海面上绕起痒酥酥的圈。 不过,随着时间渐长,令我感兴趣的倒不是这些。 首先,我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相信我和莉莉肯定会重逢(奇怪,虽然是我不去她家,却感觉像她抛弃了我),个中缘由可能因为莉莉也再没来过我家。 所以,既然我相信我们会重逢,自然也不会伤心过度。此刻真正令我感兴趣的不是莉莉。 而是我被催眠后见到的那本本子。 那个行事鬼鬼祟祟的催眠师把我催眠后,我所见到的自己小时候的事,那些心里活动和记忆,我之前真的一点也不记得。 比如所说的“17岁前我一直趴在床上写作业。”我当时为什么这么想?催眠状态下我的记忆一会向前一会后退,似假非真。 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我17岁以后的事,17岁之前一无所知,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人长大了,总要忘记一些事。可我却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映像,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上了个不怎么好的大学,论文总是写得很烂,不爱看小说,数理化得较高的分,长相还说得过去,但好像也没什么女人缘,就属于看过一眼就会忘记的人。 但我的心告诉我,催眠后见到的事都是真的,而且,嘉丽这个女孩子,我本来已经忘记,此刻却又想起来了,真的有这么个人。但即使嘉丽确有其人,这些事就是真的了吗?似乎也不对吧。 最令我不可思议的就是那本本子。上面写了那么多字,都是我的笔迹,而我写一百字都费劲。我只要在放我小时候物品的杂物箱里找到它,就能证明梦是真的,就能明白我的过去究竟是怎么样子的了。 “唉,就是个梦吧?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同事(我把他称作乙),一边抽烟一边这么说,“妈的,一天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同事乙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圆了圆话尾,“不过总算有口饭吃,也不错,哈哈!” 我鄙夷地想,我又不会告诉领班,他防我什么呢。有种作呕感,配上满屋烟味,我们正在一个棋牌室里,此刻我突然想出去透透气。 “失陪一下了,我有事。”我对他说。 “女朋友催?”他半开玩笑地说。 本来我还没那么讨厌他,此刻恨不得一拳把他锤到地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恨离去,走一段路,背后好像有谁的笑声,应该不是同事乙的。 是这样的,我在杂物箱里没有找到那本本子,就去睡了,第二天恰巧我和同事乙都休假,我约他去棋牌室聊天,不知怎么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结果我担忧了几天的事在他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我一拳砸在路边的装饰假山上,我觉得受了羞辱。 不过就是个梦吧,我安慰自己,漫不经心地走着,兴许还有点摇摇晃晃。结果我注意力再次集中时,我发现自己走到了莉莉家楼下。 “一不做二不休,怎么也得问个究竟!”我对自己说。既然已经来了,就由不得我不上去了,而且我对莉莉的依恋也催促着我快些和她重逢,只是心里有点别别扭扭的感觉。 最后在好奇心的催促下,我坐电梯来到了1303门牌号下。 六 莉莉家的防盗铁门是青色的,不是铁青铁青,而是像Rio混合果味的鸡尾酒那样,是一种好看的淡青色,我不擅长喝酒,就只喜欢这种低度数的酒。 在摁响门铃的那一刻,脑海中浮现莉莉的脸庞,是一张鹅蛋脸,小小的嘴巴,短短的鼻子,亮闪闪的眼睛,还有齐肩短发,是属于可爱温柔的那类女孩。 心中突然很乱,这个时候门开了。 莉莉站在门口。 我以为她会很惊讶,会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说不定会打我,当然我不是说她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女人,而我也罪有应得。 谁知莉莉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来,进来吧。”说完,还给我一个温暖亲切的微笑,就好像我每天都要来她家一趟的样子。 这倒使我狐疑,我犹犹豫豫进了她家,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像安置一个没脑子的布娃娃一样把我摆放在沙发上(我当时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给我沏了杯茶。茶香伴着袅袅热气缓缓升腾,狭小的客厅里开了空调。我开口了:“我们已经分开三年了,莉莉,对不起。” “不,准确说是三年零五天。”莉莉说,“但我相信我们总会重逢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心想。这时我想到了催眠的事情,十七岁前的记忆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清楚,这个最近一直折磨着我的难题。 “你是想问我催眠的事吧。”莉莉盯着我的眼睛说,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所思所想。 “莉莉,难道你就是那个催眠师?”我难以置信地问。 “我了解你,我是靠直觉知道你的想法的,这不叫催眠。”莉莉咂咂嘴说,好像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实在不可理喻。“而且我说了,是那个催眠师催眠你的啊。看来你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些以前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相遇并不是偶然。”莉莉说,“也并非像言情小说里讲的那样是‘命中注定’,而是预谋已久的,就像一种契机,是过去和现在的联结......”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并没有听懂,我恳求她解释清楚。 “唉,看来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呀。”莉莉可爱地微笑着,像是在故意卖关子,她的发丝从耳朵后垂了下来,她小幅度甩甩头,可发丝依旧在那儿。 “说实话,我十七岁前的事确实不记得了。”我老实讲。 “其实,我的真名叫嘉丽。”莉莉说。 “你是嘉丽?”我确实记得嘉丽,“不,你为什么是嘉丽,你不是莉莉吗?你以前就认识我?那你为什么不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脑子一团浆糊,问出的问题只是全部疑惑的冰山一角。 “我以前是嘉丽,但不代表现在也是,就像这片枯叶。”她从茶几上拿起一片叶子,叶子是棕色的,质地看起来很脆,因为它的形状让人感觉很不柔软。这片叶子已经枯萎了。 “以前它认为自己是梧桐树上的,现在也是吗?”莉莉,不,是丽丽,她这么跟我说。 “今天晚上十二点我家会来一个催眠师,她会解答你的全部疑问。”我迷糊地和她相视片刻后,丽丽可爱地对我笑着说。 七 半夜十二点,我如约来到丽丽门前。隔着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很安静,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在门口因为未知的原因犹豫不决,门却自己打开了,“进来吧。”开门的是莉莉,她穿着无袖背心和睡裤,露出纤细洁白的胳膊,“我每隔一会儿都要开门看看你来没来,就知道你不会敲门。” 屋内没有开灯,拉着窗帘,幽幽的黑暗中,一根蜡烛兀自烧着,火苗在蜡烛顶上耀眼地跳动摇曳。 “催眠师呢?”我问丽丽。 “她今天有事,去别人家了,不过这几年她天天来我家,我已经学会了些催眠技巧。” 也是,我心里想,像丽丽对催眠这么好奇的人,又是她这种剥根问底的性格,一定会缠着催眠师学点东西,不然不会罢休的。 莉莉让我在沙发上躺下,我有些紧张,但身体一接触到沙发,沙发的柔软让我对黑暗放松了警惕,莉莉背对着我去拿蜡烛,她把蜡烛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洁白的茶几映上了暖意。 光线扩散到丽丽的半边脸、耳朵和颈窝上,阴影在轮廓侧面摇曳不定。 “接下来做什么呢?”我闭上眼睛,感觉有点像睡觉的感觉,却一点不困,这么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梦境中,我看见了那片树叶,莉莉用纤细的手指拿着它,对我说那句话大意不变:“枯叶以前认为自己是梧桐树上的,现在从树上掉下来了,它还是吗?” 我从梦中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身上很沉重,丽丽正坐在我腰上,自己的衣服落到了地上,地上还有丽丽的内衣。 “嘘……别说话,上次催眠我也是这样哦。”丽丽把食指放在嘴上,嘟起嘴发出嘘的声音时,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我心跳得很快,一动也不敢动,倒是丽丽在慢慢上下运动着,我实在不懂催眠和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关系,但心中又被一种神秘力量催动着,不敢反抗,我也不应该反抗,发生这样的事,我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一想到丽丽不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而仅仅把我当成一个实验品,我又心有不甘。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丽丽停止了运动,“3、2、1……”她面无表情地倒数着,同时蜡烛发出青色的光。我没看错,可能蜡烛用了什么特殊的材质。我思考着,不甘心消退了,体内随之喷涌而出。 我闭上眼,只是感觉有点累,却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梦境。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准确地说是趴着,我正趴在沙发上,用孩童那细细的胳膊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你在写什么啊?”嘉丽问我。 “呵,你猜?”我回答。 大家都叫我怪人,那我就是个怪人,秋天和树桩都很美。 不管什么时候有一丝来自外界的暖意,都要仔细试探,不肯将自己的心轻易从围栏里放出来,便整个人化为了一根刺,防着人接近自己。 “我猜,你在写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嘉丽不依不饶地说,她竟没有生气。能跟人说这么久的话,我莫名欣慰。 其实我不讨厌任何人。 八 我知道,其实我不讨厌任何人,但我讨厌你,嘉丽。 “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活泼开朗呢?我不喜欢看你阴沉沉的样子!”嘉丽说。 她很少这么对我说话,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绝大多数都是沉默。沉默,也是一种死寂的默契。我们沉默地一起玩各种攀爬的游戏,爬树、爬滑滑梯、爬沙发顶上……只要能去冒险的地方都被我们爬了个遍。 小女孩嘉丽这么跟我说,我知道她是出于某种怜悯,某种想改变我的意愿而和我在一起做朋友的,所以我格外讨厌她。 但这种讨厌被我压制了,我知道我应该喜欢她才对,毕竟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总是尽可能温和地对待她。 “嗯,知道了。”我一边说一边继续在本子上涂涂写写。 通常我只要不理她,再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就会凑过来趴在我旁边看我写的东西,带着小女孩独有的软糯香气(又一次我意外得知她的洗发水是椰子味的)。 可这回?,她只是抿了抿嘴,大大的眼睛充满了鄙视。 真冤枉,我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我感到茫然失措。 该怎么措辞缓和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呢?“嘉丽,你看看我写的故事吧?”似乎太过巴结,“嘉丽,我会改的。”似乎不太真心实意。唉……真苦恼。 我就眼睁睁看着嘉丽的背影,在背影越来越远的时候,一个一直想和嘉丽做朋友的小女孩挽起了嘉丽的手,我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两人的背影。 那时候,毕竟嘉丽是我唯一的朋友,虽然我一直不以为然,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但朋友被夺走,还是让我嫉妒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撕成碎片。 我嫉妒归嫉妒,并不怪罪那个女孩。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做她的朋友。 那是周五放学时间,我们小学到周五总是会早早放学,我一路走回家一路踢着石头,心里突然发狠,想捡起陪伴我的小石头扔进湖里,但无名怒火随即莫名被扑灭了,只剩下显得狼狈的灰烬。 我回家后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周五之后就是周末,不必急着做作业,而我也实在提不起心情做作业,不知不觉我就来到了卫生间,我吓了一跳—— 秋天的冷飕飕的卫生间里,那墙壁上,赫然摆放着一面大镜子! 我又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在我的想像里,我是个阴郁美丽的少年,独自居住在幽深黑暗于森林深处、长满奇异花草的庭园里。当然我还没想象到忽略了现实的地步,我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丑陋而不受欢迎的孩子。 我胆怯地望向镜子,皱巴巴的黑乎乎的皮肤,将本来不怎么难看的五官修饰得惨绝人寰,就像一片枯叶。 这么一照镜子,居然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狠狠盯着镜子,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恨不得把所有的丑陋都表现出来,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想必镜子也被吓坏了。 “陈——焕——出——来——玩!” 我一惊,难道出现了幻觉?可声音是多么熟悉亲切啊,我走到卫生间窗前,看到嘉丽正在一个人站在我家客厅阳台窗下呼喊,我家在二楼。 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我困死在冰窖中,死死抠着门,却有人在外面将冰窖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九 “你怎么一个人?你的那个朋友呢?”我问嘉丽,其实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却莫名其妙问了出来。 这时,路上一颗小石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忍住不去踢它,因为我要专心听嘉丽讲话。 我低着头看路,半天听不见一个答复,倒也没有奇怪。 沉默的人绝大多数时间是我,嘉丽平日里挺爱说话的,但跟我在一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可能因为她觉得自己得不到答复,便死心了? 我这么想着,抬头,却正对上嘉丽的欲言又止的歉意眼神,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秋天的风席卷着一群枯叶,绕成了一个漩涡,我爱的枯叶像极了灵动的海水,绽放水涡于她身侧。她不愿意告诉我,怕我伤心。 那个女孩,就是曾经拉着她跑,要和她一起扮演公主的那个人。 “你不和她做朋友,因为她讨厌丑陋的我。你难道不后悔吗?一个女孩子扮演公主多好,何必和我成天像个奇怪的动物一样爬来爬去?”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属罕见。 可我听不到她的回答,她绕着池塘边缘走,脚一下子踩空,掉进了空的池塘里。 我还记得那天她哭着对我说没事的样子,居然她还微微笑了笑,红嫩嫩的脸上却挂满了惊吓的泪水。 当时美清也和我们在同一个小区,就是之前挽了嘉丽手的那个女孩子。她刚巧经过,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看到了嘉丽。 美清是和嘉丽一样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女孩,但美清成绩更好些。她一把推开仔细查看嘉丽伤口的我:“嘉丽,他欺负你了?没事有我呢,我帮你打他。” 我感到受了多重的羞辱。第一,凭什么她能对嘉丽这么好;第二,凭什么她怀疑我欺负嘉丽;第三,我就是看不惯她,还说要打我,我是那种坏人吗? 她就是觉得我不配。我扭头就走,嘉丽在我身后大声地哭,我又把一身怒气转移到嘉丽身上,都怪嘉丽,我一个人不是好好的,哪会惹出这么多事。我没好气的想,黑乎乎的皱脸上红彤彤的,心里却觉得很没底气。 也许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吧,我会难过却从不表露于外,会嫉妒却不会做什么坏事,我还是太弱小,我的心像只东躲西藏的耗子。 周一在教室里,下课,我低着头,坐在最后一排,我觉得我被全世界抛弃了,虽然我好像忘记了,是我自以为先抛弃了这个世界的。 “你怎么突然走了?”嘉丽这么问我,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她已经知道我怎么想的了。诶?这个场面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我迷迷糊糊地想。 “3、2……”脑海中的声音说完1字,我又沉入了回忆的梦境。 “给我看看你写的故事好吗?”嘉丽问我。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而是一种很认真的表情,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一头长发柔顺地被梳成低马尾。 我怎么也拒绝不了嘉丽这样的恳求啊。 “你的故事真有趣,怪不得你作文写得这么好。”嘉丽并不像在恭维我,倒像是在分析问题,“你的故事什么时候写完啊。” “我不打算写完。”我说,带着几分幼稚神神秘秘地说,“这是我最爱的故事,我要写一辈子!” “这不可能。”嘉丽微微笑笑,“我们打个赌,你不可能写一辈子。” “那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嘉丽?”我那时这么问她。嘉丽的脸红扑扑地凝视着我,兴许是太热了。然后她莫名其妙地笑着跑走了。我觉得这大概不是嘲笑吧。 我当即问坐在前排的男孩,像做个实验一样试探着问:“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吗,小志?” “滚吧,丑八怪!”他没有回头,一边写回家作业一边对我咆哮道。 十 这回和上次不一样,我不是被叫醒的,可能是嘉丽,就是莉莉,停止了催眠活动,我自然而然就醒了过来吧。 “我停止催眠后,你在梦境结束之后又睡了会。”丽丽坐在我身上温柔地看着我,像母亲看着熟睡的婴孩一样温柔。 我脑子里很乱,看来我和丽丽以前是同学关系,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可也仅仅是朋友,但我们现在的身份已经是恋人了,这就有点突然,我还没有从梦境里缓过神,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丽丽,你还给别人催眠过吗?” “没有,因为我也是刚刚才领悟催眠的诀窍,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表面。”丽丽从地上捡起衣服背对着我慢慢穿好,我也趁机穿上了。 “催眠到底是谁教你的?我觉得梦里的事可能只是个巧合,只是我正好把过去的事刚刚想起。”我抓得头发乱糟糟的,心里抗拒着什么似的,“不,我也不是对催眠一无所知,但催眠的方式肯定不是这样。” 我有点像占了便宜还卖乖的那种,但丽丽肯定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这是magic呗。”丽丽说,她穿好衣服,转过身把沙发旁边的客厅灯按钮按下去,白花花的灯光有些刺眼,我用手遮挡一下,眼睛不太适应。 丽丽搬过一把凳子放在沙发旁边坐下,翘起二郎腿,白皙的脚随意地套在毛茸茸的拖鞋里,露出了脚跟。 “陈焕啊,我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是问之后的事情怎么样了,就是17岁前的后半部分。” 她侧着头,手托着脑袋,微笑的模样和小时候的她重叠起来,只是现在的她是短发的,显得不仅可爱又轻微成熟了些。 “我不知道呢……”我摊摊手,叹了口气,脑海中这些事情弄得我不知所措,就像突然多了一堆家具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一样。况且这些事是真的吗? “等下我去拿点东西。”丽丽说,没过多久,她就从卧室走出来,拿着一本很眼熟的本子,我一下就知道了这本本子是什么。 “我写的故事?”我惊讶地接过它,没错,就是回忆梦境里的那本本子,我翻开来,第一页依旧是一幅画,上面有两个小人,连接两个小人的是一个迷宫,后面的所有页都是文字,好像在讲述一个故事,确实是我小时候的笔迹(和我储物箱里小时候的作业本笔迹一致)。 我说了我现在不爱看小说,所以我也没想好好读,为了验证梦境的真实性,我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然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后面依旧没有句号。 “这应该只是一个开头,我想必还在其他本子上写了吧。不然怎么会没有句号呢?”我一只手拿着本子,另一只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丽丽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她之前约会时一直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此刻却沉默不语。 “陈焕,”她又一次叫了她早已知晓的我的本名,“在我心里,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