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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桃4》
第一章 上帝赐予好莱坞的礼物
任何人只要在好莱坞待到六个星期以上,都会身不由己地变得疯狂。这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
埃勒里·奎因先生伸手抓起搁在一个打开的大皮箱上的酒瓶,这是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为好莱坞——一个遍地疯子的城市——干杯!”他一口喝光了剩下的酒,把酒瓶扔到了一边,接着收拾行李,“加利福尼亚,我来了——光棍一条、无名无势,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伦·克拉克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那些彬彬有礼的好莱坞办事机构的雇员们,无论胖瘦、高矮、不谙世故还是饱经沧桑,脸上都常挂着这种笑容。这是审慎的、玩世不恭却又道貌岸然的笑,为绝顶聪明之人所特有。
“你们这帮怪人一开始都是这样,自以为能大展身手、捞它一把,结果不成,一个个都灰溜溜地一路抱怨着跑回东部去了。”
“如果你想惹我发火,”埃勒里一边咆哮着,一边用脚踢着倒在地上的高尔夫球袋,“艾伦,快闭上你的嘴。让你们这些经纪人的逻辑见鬼去吧。”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到这儿头一周就有份肥差,还奖给一顿在椰子园的丰盛晚餐?”
“就是个活儿呗,”埃勒里有点不近情理地应道。
“呸,”他的经纪人说,“你那一套在这儿行不通。这是门艺术。伦勃朗并不是从敲开西斯廷教堂大门的那一刻才开始自己的艺术生涯的,对吧?你要明白这里面的规矩。”
“你是说把自己关在他们给我指定的坟墓般阴森的大办公室里,干坐着啃手指头吗?”
“是的,是的,”克拉克安慰着,“为什么不呢?反正花的是马格纳的钱。既然制片公司愿意给你发六个星期的工资,你以为人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要是在问我,”埃勒里一边往皮箱里扔着东西一边说,“那我告诉你:他们不知道!”
“奎因,你在开始动笔之前得先找到电影的感觉。你不是个工匠,你是个作家、艺术家,一种感觉敏锐的生物。”
“简直胡说八道,根本没说到点儿上。”
克拉克咧嘴一笑,用手一碰帽沿:“很高兴认识你……干嘛这么着急呀?你在这儿大有前途。你主意多,这正是他们在好莱坞花钱要找的。他们需要你。”
“马格纳跟我签了六个星期的合同,还可以续签,合同今天就到期了,然而他们并没说要续签,这就说明他们需要我吗?典型的好莱坞逻辑。”
“看来他们是不喜欢纽约办事处起草的合同。这儿经常有这种事情。他们先让你的合同失效,然后再给你份新的。你瞧着吧。”
“我是被叫到这儿来写书和一部牛仔剧对白的,可六个星期了我都干了些什么?根本没人注意过我,我连一次也没见过雅克·布彻,更别提跟他说话了……你知道我给布彻打了多少次电话吗,艾伦?”
“你要有耐心。布彻可算是好莱坞的‘棒小伙’了,而你只不过是又一个寄生虫——又一位作家。”
“你不能根据我写的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因为我还什么也没写。不,先生,我要打道回府喽。”
“当然,”这位经纪人说道,“这儿,你落下了这件深红色的马球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我们这一套恨之人骨。在这儿做无法相信你最好的朋友;他可能会在你转过头去的那一会儿功夫踩着你往上爬。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不可理喻!”
“不懂艺术……”
“伪君子!”
“瞎扔九九藏书自己的钱……”
“狗咬狗!”
“全都一样,”克拉克咧嘴笑了,“你要学会欣赏这一套,他们全这样干。你写电影剧本会比你找出是谁在202室用切肉刀割了凯德沃勒德·圣·斯文森的脖子多挣好多钱。听我的,奎因,留下来吧。”
“据我估计,”埃勒里说,“大概忍耐的限度通常是六个星期,然后人就会彻底失望。我要趁神志还清醒时远远离开这里。”
“你还可以等十天以后再取去纽约的机票。”
“十天!”埃勒里连连摆手,“如果是为了那桩斯派瑞谋杀案的话我早就回东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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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盯着他说,“我总觉得格吕克把奖章挂在自己身上有点不对劲。”
“哎哟,我说走嘴了。可别对别人说,艾伦,我答应过格吕克警官……”
这位代理人不禁恼火起来:“你是想站在那儿对我说:是你破了斯派瑞的案子却又不屑去论功领赏?”
“这可与我无关。我他妈的该把这双钉子跑鞋放哪儿呢?”
“为什么无关?有了名气你就能打入好莱坞任何一家制片公司,写作计划全由你说了算!”克拉克不吭声了,埃勒里一抬头又从他脸上见到了蒙娜丽莎般的笑容。
“你瞧,”克拉克又说道,“我有了个好主意。”
埃勒里扔下手里的鞋:“艾伦,你等一下。”
“快告诉我吧,我发誓绝对……”
“我可告诉你我向格吕克保证过!”
“让他见鬼去吧。噢,好吧,好吧,我是在别的地方听说的,你还是一个诚实守信的清白家伙……”
“不行!”
“让我想想,”这位经纪人思索着,揪着自己的嘴唇,“我会先从米高梅着手。”
“艾伦,绝对不行!”
“没准儿我还要给派拉蒙和20世纪打电话,给他们挑拨离间。我要让马格纳这帮人全围着我转。”他拍拍埃勒里的肩膀,“怎么样,伙计?我能让你一星期挣2500块大洋!”
埃勒里正在进行着思想斗争,电话响了,他赶紧奔过去拿起话筒。
“是奎因先生吗?请稍等,布彻先生打来的。”
埃勒里问:“哪一位?”
“藏书网布彻先生。”
“布彻?”
“布彻!”克拉克猛地将帽子扯到耳后,“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大老板布彻!你的分机在哪儿?先别提钱,探探他的口气。噢,天哪,哦!”
他冲进卧室去了。
“奎因先生?”埃勒里耳中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尖细、紧张的声音,“我是雅克·布彻。”
“你是说雅克·布彻?”埃勒里仍在嘀咕着。
“我已经在纽约找了你四天了。最后还是通过警察总署从你父亲那儿搞到了你的地址。你在好莱坞干嘛呢?今天就到我这儿来吧。”
“我在干——”埃勒里停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什么?我说,你在这海滨干什么呢?度假?”
“请原谅,”埃勒里说,“这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好莱坞,蒙尔罗斯,马格纳电影制片公司主管制片的副总经理雅克·布彻在讲话吗?”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在行星地球上?”
话筒里一片沉默,然后传来一句:“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什么?喂!奎因先生?”又是一阵沉默,布彻先生好像在翻备忘录,“我是不是在跟埃勒里·奎因讲话?那个侦探小说家?到底怎么回事——玛奇,玛奇!你是不是给我接错人了?见鬼!”
“等一下,”埃勒里没有底气地说,“玛奇没接错,对的,对的。是我的脑子这些天不大正常,布彻先生,每次打高尔夫球时总把球打进障碍区。你是在问我是不是来好莱坞度假的,我没理解错吧?”
“我真弄不明白,”那个尖尖的嗓门一下子降低了许多,“我们就像电话串线了一样说不到一块儿去。你难道感觉不好吗,奎因?”
“好?”埃勒里禁不住嚷嚷起来。脸涨得通红,“我感觉糟透了!为什么?你这个没挑儿的笨蛋,我已经被你的制片公司雇用了漫长的六个星期——而你却来问我是不是来这儿度假?”
“什么?”我们的制片人叫了起来,“你已经在我们这儿待了六个星期?玛奇!”
“我每天给你办公室打两次电话,按一周六天算,笨蛋,那就是说,不算星期天我一共有72次想跟你谈谈,而你竟像个白痴似的在一边待着,还打电话到纽约去找我的地址。你要为此向我道歉。”
“不过——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埃勒里继续咆哮着:“我已经在你的手下给指定的动物笼子里栖身一个半月了,你听见没有?——在距离你的办公室只有几英寸而不是一百英尺的地方,我可怜的大脑受着折磨,人也瘦了,奄奄一息,而你却在纽约到处找我!”埃勒里的声音越来越糟,“我要发疯了,我已经疯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布彻先生?你是个大傻瓜,双料的傻瓜!”然后他板着脸挂断了电话。
克拉克急匆匆地跑回来,搓着两手说:“哦,太棒了,太棒了。咱们有戏儿了!”
“一边去,”埃勒里说,然后尖叫起来,“什么意思?”
“这可真是嘉宝最后一次接受《银幕画刊》采访以来所没有过的大事,”我们这位经纪人兴奋地说,“告诉布彻从哪儿开始下手!现在我们总算快达到目的了。”
“现在,”埃勒里摸摸他的头说,“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了不起的家伙,布彻,电影界的巨头。真是好运气!拿上你的帽子。”
“行,行,咱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见那位‘棒小伙’了。快走!”说完艾伦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一脸的兴奋神情,都是生活中这一连串接踵而来、杂乱无章的事情所带来的。
有好一会儿埃勒里坐着没动。
后来当他意识到自己把一根火柴放到了头上,帽沿叼在嘴里,手上的烟头正往鞋上蹭时,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唤,便跟着他的全权代表跑出房间,一头扎进屋外那似乎令人永远搞不懂的雾气之中。
在好莱坞,每家制片公司都有它自己的传奇人物,而雅克·布彻甚至也得到了其他传奇人物们的一致首肯,他可称得上是传奇人物之最。
这位尽善尽美之人在马格纳制片公司长方形的办公大楼中拥有着一套有四个房间的办公室。至于这幢大楼,埃勒里厌恶地揣测着,一定是某些不知名的建筑天才的杰作,西班牙风味十足,严然是一位西班牙电影大师发自内心的激情之作。大楼呈灰黄色,楼顶铺瓦,内有天井,一派摩尔式建筑风格,活像是吸毒成瘾的西班牙没落贵族的恶梦。一句话,它又大又怪。
二等秘书的办公室也是照着同样的家庭妇女式的风格设计的,看起来就像是摩尔王子的大帐。
埃勒里仔细打量着屋内银灰色调华丽俗气的装饰,不快地点着头,想象着电影王国的国王正懒洋洋地靠在缀有紫晶的宝座上,抽着水烟筒,冲着两名操琴的美女发号施令。这时艾伦·克拉克的态度已不像起初那么热心了,我们的奎因先生更是越发正襟凛然起来。
“奎因先生,布彻先生一会儿就来见你。”那位二等秘书可怜兮兮地说,“你要不要坐下来等?”
“我猜,”奎因余气未消地问,“你就是玛奇吧?”
“是的,先生。”
“啊哈,”奎因说,“我很乐意坐下来。”于是他就坐下了。
二等秘书紧咬嘴唇,眼看就要掉下泪来了。
“也许咱们最好还是明天再来,”经纪人小声说,“如果你老是这种敌对的态度——”
“让我来提醒你,艾伦,”奎因得意洋洋地说,“到这儿来是你的主意。我倒真想见见这位听众。我现在就能猜出他的模样——长着大大的眼袋,打扮得像个模仿罗伯特·泰勒的电台打字员,涂着指甲油,不男不女——”
“还是另找时间吧,”克拉克边说边站起来,“我说要不然明天……”
“坐下,朋友。”奎因先生说。
克拉克于是又坐下,像个饱受折磨的乌龟似的啃起指甲来。门开了,他跟着跳起来。进来的是个面色疲惫的男人,很显然这回是一等秘书。
“奎因先生,布彻先生这就见你。”
奎因先生笑了。二等秘书看起来十分虚弱,一等秘书脸色苍白,克拉克呢?一筹莫展地用手直抹额头。
“不错嘛,”奎因先生自言自语着踱进一等秘书的领地,“啊,果然不出所料,品味糟透了。”
“是的,奎因先生,”一等秘书说,“我想——”
“顺便问一句,见面时怎样才算得体?是行个屈膝礼。吻吻那只尊贵的手还是深深鞠个躬?”
“照腿上踢一脚还差不多,”门外传来一个沮丧的声音,“开拍!”
奎因先生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年轻人高举着双手站在门口。他下身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宽松裤子,光着的脚上是双干活穿的便鞋,上身穿件伐木工的方格衬衫,领口敞开着。还有比这更精彩的,他叼着个带缺口的白粘土烟斗,烟味刺鼻,手指头上沾着墨水,胡子老长,单从它的茂盛程度来判断至少有三天没刮了。
“我想——”奎因先生开口道。
“我当然是一流的,”这位传奇般的人物说,“你现在是想发点儿牢骚还是咱们先谈事情?”
奎因先生咽了口唾沫,“你就是布彻先生?”
“真是罪过。你瞧,这座楼可真是我所见过的全城最蠢的庞然大物了,而我们这儿的确是有一些好看的建筑。”他干脆利落地握握埃勒里的手,又招呼道,“嗨,克拉克,你就是奎因的经纪人?”
“是的,布彻先生。”克拉克说。
“你们俩都进来,”我们这位“棒小伙”边说边在前面带路,“别在意这东西表面的奢华,奎因,该抱怨的是我。它是老西格蒙德早年建成的,据说他当时就像是周末的赌徒一样乱花股东们的钱。不管怎样,我已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室收拾得还算过得去。请进。”
埃勒里几乎脱口而出:“是,先生。”他跟着走进去。
老天真不公平!从布彻那双敏锐的绿眼睛,那头红发;那孩子般的笑容和那身太不名贵的行头上看,他简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实际上他是人中之杰!就凭这幢大楼的内外装饰,人们完全可以去尽情设想这里那些拉丁风格的花哨东西:绘有各种彩画的挂毯、花砖和雕花木。室内没有遮挡阳光的窗帘,墙壁是用光洁的松木重新镶嵌的,一台老式的大会议桌上满是高尔夫球鞋印和烟头烫出的痕迹,四周杂乱无章地围着一圈还算体面的大椅子,桌上胡乱堆满了东西,像是满布陷井——涂满潦草字句的发黄的纸、一个粘土做的舞台模型、一架磨损严重的老式打字机、照片、油印的剧本、一卷胶片以及被粗粗翻过的凌乱的书籍。桌边有个可移动的小酒吧,柜门开着,里面挤满酒瓶。排列得就跟一只拐得死死的肘子似的,吧台大都如此。
“真该扔掉这堆破烂,”布彻笑嘻嘻地说,“你会看到那一天的。坐吧,伙计们,喝点儿什么?”
“这恐怕不太好,”奎因先生呻吟着,拣个椅子畏畏缩缩地坐下来。
“什么?”
“他说他需要透点儿空气,”艾伦·克拉克急忙插话。
“在他受了如此不公平的对待议后,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年轻的老板说着,用力推开所有的窗户,“来点儿苏格兰威士忌,奎因,对你有好处。”
“还是白兰地吧,”奎因先生声音微弱地说。
“白兰地!”布彻看上去很满意,“这儿可有个会喝酒的人了。这种酒的酒劲儿很冲,很快就到心脏,等染上动脉硬化就有你好看的了。告诉你我要跟你喝什么吧,奎因,我要开两瓶有125年历史的拿破仑酒,那是我为自己的婚礼保存的,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棒小伙”笑嘻嘻地下着武断的命令时,奎因先生连连摆着手。也就在他摆手之际,那诱惑者举起被太阳烤热的酒瓶倾倒出金色的液体。
这下可太——太多了。这位一门心思的复仇者接过倒得满满的酒杯,一头埋在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那诱人的酒香之中。
“为——为你干杯,”奎因先生喝光一瓶后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为你干杯,”布彻先生说。
友好的阳光普照着外面的马格纳大厦,这间充满友爱气氛的房间却是凉爽宜人,美妙的白兰地令人犹如置身天堂,于是他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奎因先生热情地说,“是我的错,布彻伙计。”
“不,不,”布彻伙计边说边捶着胸脯,“老兄,是我的错。”
克拉克这时已经不在屋里,他被“棒小伙”给赶走了。他是忧心忡忡地离开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布彻这家伙的办事魅力在好莱坞堪称一绝。作为一名称职的、有良心的经纪人,克拉克很是为将他的客户与这位魔力大师单独留下来而感到惴惴不安。
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客户已经准备为亲爱的老“马格纳”赴汤蹈火了。
“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对你存有偏见,布彻,”奎因几乎含着泪说,“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这是说的实话。”
“我的确是个小人,”布彻说,“人们对好莱坞有坏印象并不奇怪,它毕竟像是个天方夜谭。我就是个笑料——人们嘲笑的对象。”
奎因先生抓起杯子瞪着眼说:“告诉我是谁先笑的?我要打得他满地拔牙!”
“真是我的朋友。”
“可是没人会传这件事,布彻,这只是你、我和艾伦·克拉克之间的事。”奎因先生捻得手指噼啪作响,“他要是敢说出去就让他下地狱。”
“当然他会说的。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经纪人都是告密者?打倒经纪人!”
“该死的家伙,”奎因先生边说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明早就到他公司去。”
布彻斜他一眼,“坐下吧,老朋友,我已经收拾他了。”
“噢不!你怎么干的?”
“就在你们来之前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公司了。”
奎因先生充满敬意地欢呼起来,重重地拍拍“棒小伙”的后背,布彻也回敬了他一下。接着他们就拥抱在了一起。
过了大约半瓶酒的工夫。一等秘书发现他们躺在一堆乱糟糟的黄纸中间,正相当清醒地筹划着一幕不可思议的剧情:世界著名的侦探埃勒里·范·克里斯蒂谋杀了世界知名的电影制作大师雅克·布切赫,然后以独到的残忍手段嫁祸于一个叫艾伦·克拉克威尔的人——一个卑鄙的家伙,他居心不良,使得作者的生活糟糕得一塌糊涂。
第二章 故事会的礼物
一等秘书与二等秘书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二等秘书跑去拿生鸡蛋、辣酱油和番茄汁,剩下的一等秘书使劲将在辩论着的双方拖进布彻的前任——老西格蒙德的盥洗室,扒掉他们的外衣,把他们分别推到淋浴喷头下面,打开冷水龙头,然后在一片叫嚷声中退下,去给制片公司的健身房教练打电话。
那两位倒霉蛋一小时以后才从盥洗室出来,带着满身番茄汁和新皈依了绝对禁酒主义后的一脸虔诚,看上去像一对被冲上了海滩的死尸。埃勒里摸索到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双手抱着头坐了上去,好像是怕它会飞走。
“出了什么事?”他呻吟着。
“我想是房子塌了,”这位制片人说,“霍华德,去找一下卢·巴斯科姆。他大概正在12号舞台跟道具工们掷骰子呢。”一等秘书应声而去,“噢,我的头。”
“艾伦·克拉克会宰了我,”埃勒里紧张地说,“你这魔鬼,你让我签什么东西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布彻咆哮起来,接着他们互相打量一下,又都咧嘴笑了。
有好一阵子都是令人难受的沉默。然后布彻开始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埃勒里闭上眼睛,为这位超人的充沛精力而痛苦不已。听到布彻那生气勃勃的声音,埃勒里睁开眼,发现这位著名的绅士正在用他那双敏锐的绿眼睛审视着自己。
“埃勒里,我要你留下来。”
“一边儿去,”埃勒里说。
“这一回,我敢说,你会像匹马一样地卖力干。”
“是写剧本吗?”埃勒里做了个鬼脸,“我对电影一无所知。你瞧,布彻,你是个好人,但这不是我的老本行。还是让我回到纽约去吧。”
“棒小伙”笑了笑说:“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这无礼的家伙,你人不错。天知道,>我这儿有一打作家,他们所写的剧本比你在一百万年里所能知道的还要多。”
“那你到底还要我来干什么呢?”
“我读了你写的书,跟踪你的调查也有好长时间了。我发现你天赋过人,你分析谋杀案时有一种独到的想象力。你骨子里具有过去时代人们的观念,这些观念曾经作为传统充斥在电影制作技巧之中,但久已失传了。一句话,我的职责就是发掘天才,我觉得你天生就是块写东西的料。要我接着说吗?”
“既然你说得如此动听,”埃勒里叹了口气,“说下去吧。”
“认识卢·巴斯科姆吗?”
“我听说过他,是个作家,对吗?”
“他自认为是。他可是个很有见解的人,说起关于电影的见解,简直滔滔不绝。知道吗?华纳公司花25000买下他的高见,结果赚了200万!是在牌桌上搞到的,当时他已烂醉如泥,连A和K都分不清了。这位浪子为了还100块钱的账,将他的主意卖给了另一个作家……好啦,你就跟着他干,你们合作一部戏。”
“什么戏?”埃勒里问。
“是他刚卖给我的一个素材。这可是门学问,如果我放手让卢单干,他能折腾出你都没见过的、异想天开的东西——我是说假如他能写出什么来的话,这还很难说。所以我要你来跟他一块儿写这个剧本。”
“他知不知道你想找人跟他合作?”埃勒里声音干巴巴地问。
“大概到这会儿他也该听说了,在制片公司里你什么事都别想保密。不过别担心卢,他人还行:性情有点儿反复无常,是个怪僻傲慢的人,颇具电影才华,非常不可靠,好赌博,作风放荡,嗜酒如命——是个自负又时髦的家伙。”
埃勒里哼了一声。
“记住别让他把你甩了。你想找他开始工作时,没准他正在拉斯维加斯用银币狂赌呢,等他露面时已是醉醺醺的了。这里没人还记得他上次有节制地喝酒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时桌上通话器的指示灯亮了,布彻揿下按钮:“喂,玛奇?什么事?”
二等秘书声音疲惫地说:“巴斯科姆先生刚刚冲进去了,布彻先生,他又顺手抢过我的拆信刀,我想该让你知道一下。”
“她是说刀子?”埃勒里警觉地问。
这时,一个矮胖的人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他衣冠布整,脸上气鼓鼓的,鼻头活像个煮熟的洋葱,小胡子卷卷的,一头红发,眼皮好像倦得睁不开,那红润的脸色绝对不是因为过多的户外活动造成的。
这个幽灵般的人刹住脚,愤怒地挥舞着一把长拆信刀。他跳过脚下的小地毯直奔“棒小伙”的桌子而去,将刀举在正瘫坐桌后的奎因先生鼻子跟前来回摇晃着。
“看见这个吗?”他叫嚷着。
奎因先生点着头,真希望自己没看见。
“知道它是什么吗?”
奎因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把刀子。”
“知道我在哪儿找到的?”
奎因先生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只有摇头的份儿。这个矮胖子将刀插入雅克·布彻的桌面,刀子带有威胁意味地抖动着。
“在我背上!”巴斯科姆吼着,“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讨厌鬼?”
奎因先生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一英寸。
“就是你,你这编故事的、两面派的纽约佬!”巴斯科姆先生怒吼着,从房间主人的酒吧里抄起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恶狠狠地把那深棕色的瓶口塞进自己嘴里。
“这,”奎因先生申辩道,“一定是你又做了一个恶梦。”
“嗨,卢,”布彻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我们的剧作家又来了。每次创作的开始都是这样。听着,卢,你错怪奎因了。认识一下:埃勒里·奎因,卢·巴斯科姆。”
“你好!”奎因先生认真地问候着。
“我讨厌这一套。”卢从酒瓶后面嘟囔着。
“奎因正准备帮助你编写剧本,卢,当然那主要还是你的差事,报酬你拿大头。”
“一点不错,”埃勒里讨好地笑着说,“我只是你的小助手,老前辈。”
巴斯科姆先生的湿嘴角露出了同志间的友好的笑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优雅地说,“来,朋友,来喝一杯。还有你,布彻,咱们一块喝两杯。”
于是,那个好心的艾伦·克拉克,那纽约宽阔平静的大街,还有那些照常生活着的男男女女都被抛到多少光年之后去了。我们的奎因先生又喝多了,在朦朦醉意中他凭借着绝望者的余勇从巴斯科姆先生手中一把夺过了威士忌酒瓶。
在“棒小伙”办公室的旁边还有一间空空的工作室,屋里微微散发着消毒剂的味道,空荡得活像虔诚的基督徒的修道密室。
“这是我想思考问题时去的地方,”布彻解释着,“你们两位干这活儿时就把它当做办公室吧,我想要你们离我近一些。”
一想到要被关在这个徒有四壁的笼子里,特别是跟这么一位创作手法与杀人狂没啥分别的绅士关在一起,埃勒里不禁用悲哀的眼光默默向主人求助。可是布彻一边笑一边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走了。
“好吧,好吧,”巴斯科姆先生不耐烦地说,“找地儿坐下听我说吧。你来了这儿就等于稳获明年学院奖的提名了。”
埃勒里一边瞄着通往天井的门以备紧急逃生之用,一边蹲了下来。卢躺在地上,准确地通过开着的窗户朝外吐了一口痰,把手叠放在他那乱蓬蓬的头下。
“我现在就能看见那一切,”他充满幻想地开始说起来,“如潮的人群、可爱的频频闪亮的闪光灯、令人讨厌的没完没了的演讲——”“先别忙着想象,”埃勒里说,“请讲点实质性的内容。”
“你会怎么看,”卢浑然不觉地继续说着,“如果米高梅突然要根据嘉宝的生活拍一部电影,嗯?”
“我说你该把这主意卖给米高梅才是。”
“哦,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他们会请嘉宝来主演,对吧?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卢得意地停像了一下,“你要说,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在瑞典度过的少女时代,与天才大师斯蒂勒的会面,斯蒂勒在好莱坞的合同,你难道看不出吗?是他把这位腼腆的少女带到好莱坞来的,她使整个好莱坞为之倾倒,但斯蒂勒却受到冷遇,她成了红极一时的明星,斯蒂勒默默死去,简直是吉尔伯特式的浪漫,逝者那颗破碎的心——噢,天哪!”
“可是嘉宝小姐会同意吗?”埃勒里小声问道。
“或者假设——”卢继续说着,毫不理会他的问话,“假设派拉蒙选中约翰、莱昂纳尔和埃塞尔并将他们的故事合在一起拍?”
“这里面该有你的份儿。”埃勒里说。
卢一跃而起:“明白我的意思了?好,我这儿有个真实的传奇故事,比刚才那些要强出一大截!你知道我们要写谁的事吗?是美国剧坛上最令人目眩、最声名显赫、最伟大的名字!他们是演艺团里的动力——电影界的怪人——相对立、仇视的好莱坞头号家族!”
“我想,”埃勒里皱皱眉头,“你是说罗伊尔一家和斯图尔特一家吧。”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还能是谁呢?”卢嚷嚷着,“明白了?明白大概内容了吧?一边是杰克·罗伊尔和他的爱子特伊。另一边是布里斯·斯图尔特和她的女儿邦妮。老一代和新的一代,正好是四人一台戏!”
在他自己的热情支配下,卢脚步蹒跚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布彻的办公室回来,手里攥着瓶没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
埃勒里咂了下嘴唇。不错,是个好主意。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两家人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在拍一部一流的百老汇作品之外还足足够拍两部电影的。
一次大战以前,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主宰着纽约舞台,他们那暴风雨般的恋爱一度成为在贵族阶层和平民聚居区均广为流传的罗曼史。就像两只丛林中发情的小猫,他们从纽约时代广场厮咬到旧金山,然后再折回来,一路留下精彩的演出和暴涨的票房收入。没有人怀疑他们最后会结婚,安下心来生儿育女,成为帝王般快乐的一家人。
但令人吃惊的是,在他们那疾风暴雨式的浪漫恋爱之后,他们再没向前走下去。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些惯会飞短流长的记者从那时至今一直在百般试图刺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一无所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它反正中断了他们的罗曼史,留下的只是眼泪、怒吼、责备、负气出走和整个大陆都在传说的不绝的敌意。
就在分手后不久,双方都各自迅速地结婚了。杰克·罗伊尔带到他那帮好朋友面前的是位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的初出茅庐的棕色美人,她来到纽约后成了剧坛上的又一颗新星,作为回报,她给罗伊尔生了个儿子,一个月以后因为没有说明但很容易想象的原因竟当众用马鞭抽打她的丈夫,后来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折了脖子,很快就去世了。
布里斯·斯图尔特和她的经纪人私奔了,那人成了她女儿邦妮的父亲,后来偷走了杰克当初与她订婚时送她的一串项链,当掉后借战争之机逃到欧洲,最后因急性酒精中毒死在了巴黎一家小酒馆里。
当好莱坞再次发出召唤时,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对形同陌路的冤家已经又都回到了前进中的电影界,过去久已忘怀的恩怨体现在了这对仇人喜怒无常的性情上。这恩怨情结传到了他们的下一代身上,已经出落成银幕上出名的纯情少女的邦妮·斯图尔特,对于马格纳的当家青春偶像泰勒·罗伊尔的敌意丝毫不比他们的父辈差。
从威尔什尔到好莱坞大道,这仇恨在不断升级。据说聘用了杰克和布里斯的老西格蒙德并非死于脑溢血,而是焦虑过度,这是他一直竭力维护马格纳内部的和平局面的结果。
雅克·布彻脑后也有些早生的华发,应该归咎于他花在这对冤家各自问题上的同样徒劳的努力。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棒小伙”迫不得已向邦妮·斯图尔特求婚了,其根据是爱有时能够产生奇迹。
“一点儿不错,”埃勒里大声说,“布彻和邦妮订婚了,是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难道就是你对我的设想的全部看法?”卢挥舞着酒瓶子喊叫道。
布彻将头探进房间:“喂,埃勒里,你认为怎么样?”
“要我说实话?”
“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觉得,”埃勒里说,“这的确是个激动人心的构思,不过恐怕会永远停留在计划阶段。”
“听见了吗?”卢叫起来,“你给我请来了个先知约拿!”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你想想怎样才能将这四位明星请来拍同一部戏呢?他们可是不共戴天的对头。”
卢瞪埃勒里:“堪称世纪罗曼史,过去20年里最具动效应的恋爱,四位大明星所带来的偌大的票房吸引力,一个人人感兴趣的绝妙题材——而他却在泼冷水!”
“别这么说,卢,”我们的老板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埃尔。以前也试过找他们合作,但都失败了。这一回我预感情况会有所不同。”
“爱会帮助解决问题的,”卢说,“未来的布彻夫人不会丢下她的爱人不管的,对吧?”
“胡说,”布彻的脸有些发红,“既然说到这儿,卢在里面也有特殊关系。他是布里斯的远房堂兄弟,除了她父亲和卢之外,布里斯再没别的亲戚了。我想她出于对这怪人的血缘亲情肯定藏书网会听他的。”
“如果不听,”卢笑了,“我会拧断她的脖子。”
“他们四人目前手头也都不宽裕,他们一向如此。我准备跟他们签报酬非常可观的合约,令他们根本无法拒绝。”
“听着,”卢说,“当我告诉他们将为数以百万计的观众拍一部展示他们自己生活的影片时,他们会兴奋地抢着来签合同的。合同就在这里。”
“我去请邦妮和特伊,”布彻快人快语地说,“卢去做布里斯和杰克的工作。山姆·维克斯。我们的公关部经理,负责在报刊杂志上开始作宣传。”
“那么我呢?”
“跟卢在一起干。你去接近斯图尔特和罗伊尔两家人,尽量搜集关于他们个人生活的材料,越多越好。最重大的事情当然就是婚礼。咱们过几天再碰头,交流一下进展情况。”
“哦呵,”卢得意地哼哼着,胳膊下夹着布彻的酒瓶慢慢走了出去。
一个戴着一只眼罩、脸像要被风吹裂了似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你找我,布彻?”
“来见见埃勒里·奎因——他要跟卢·巴斯科姆一块儿来编罗伊尔-斯图尔特的罗曼史。奎因,这就是山姆·维克斯,公关部负责人。”
“嗨,我听说过你,”维克斯说,“你就是那个在这儿待了六个星期却无人理睬的家伙,真有意思。”
“你指什么有意思?”埃勒里愠怒地问。
维克斯顿了一下:“这件事挺轰动的,不是吗?对了,你觉得卢的电影构想怎么样?”
“我看——”
“蛮不错的。你知道布里斯的老朋友吗?那可是个能上电影的人物!托兰德·斯图尔特。我猜布里斯大概有两三年没见那老古董了。”
“请原谅,”布彻抽身先走了。
“去找找那老僵尸,”公关经理说,“如果你想了解这段热闹的罗曼史,他可能会给你提供点儿内幕材料。老斯图尔特是个古怪的百万富翁——我是说他是个怪人,不过要能从他那里弄到钱的话,你也就够怪的了,明白我的意思吗?那简直是火中取栗。对了,他在赭石山的一座小山顶拥有一座价值百万的庄园,就在帝王县的圣伯纳迪诺牧场下面。那儿有40个房间,像座宫殿,除了他和一位医生外再没旁人。医生名叫朱尼厄斯,他既是老头的医生,又事他的保姆、管家和打手,一身兼数职。”
“对不起,”埃勒里打断他,“我想我得去瞧瞧卢在——”
“暂且忘了卢吧,过几天他会自己钻出来的。对了,像我所说的,人们编了些关于老斯图尔特的传说,有的说他从不相信女人,有的说他有些非常奇怪的生活习惯,比如不沾女色,我想该称他为修行的居上。他应该像马儿一样健壮。”
“听着,维克斯先生——”
“叫我山姆好了。如果说有路通往他的山头,那也只有山羊或是印第安人才能见到他。朱尼厄斯医生靠飞机运送补给,他们在山上有个降落场,我在空中见过那飞机好几次。你知道,我本人就是个飞行员,在波伊琉的一次混战中被打瞎了一只眼。所以很自然地我对这两个住在山上的阔佬感兴趣,他们就像‘阿拉伯之夜’里那对围着老巢飞来飞去的鹰——”
“你看,山姆,”埃勒里说,“我很乐意跟你一起回忆童话故事,可是眼下我想知道的是——谁是这座城市里的包打听?”
“波拉·帕里斯,”这位公关能手脱口而出。
“帕里斯?听起来有点耳熟。”
“哦?你是哪儿人?她只在沿海一带发行的180来种报纸上发表文章,主持着一个专讲影坛闲话的著名专栏,名叫‘明星写真’。你觉很熟悉?”
“那她应该称得上是了解罗伊尔和斯图尔特内情的一个最理想的资料库喽。”
“我来帮你约她见面,”维克斯一斜眼睛,“头一次见波拉,让你长长见识。”
“我才不怕那些凶巴巴的老太太呢,”埃勒里说。
?“她可不是什么悍妇,我的朋友,她是个娇小可爱的小妇人。”
“是吗?漂亮吗?”
“完全与众不同。你会和别人一样被她迷住的,拜倒在她裙下的从令人讨厌的俄国佬到西部牛仔什么人99lib?都有。可是你要记住一条,别想跟她约会。”
“啊,不会的。她看上谁了?”
“谁也没有,她患有人群恐惧症。”
“恐惧什么?”
“人群。自从六年前来到这海滩,她就再没离开过有警卫的屋子,整日把自己关在客厅里。”
“胡说八道。”
“是真的。人群令她神经紧张,她从不让一人以上跟她同时待在屋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去到处探听消息呢?”
“她有一千只眼睛——通过别人的眼睛。”维克斯转动着他的独眼,“她对制片公司来说真是无价之宝!好吧,我去帮你打电话。”
“太好了,”埃勒里兴奋地摸摸头。
维克斯走了,埃勒里一动不动地坐着,耳边不时响起重复着的怪话,眼前闪动着眩目的五彩灯光。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奎因先生吗?”——是二等秘书的声音——“布彻先生到放映间审查今天的样片去了,他要你给你的经纪人打个电话并让他给布彻先生回电话,是关于报酬和合同的事,这样行吗?”
“这样行吗?”埃勒里连忙答应着,“我是说——当然可以。”
酬金、合同、卢、波拉、山上的老人、拿破仑白兰地、像挺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的布彻、狂放不羁的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们、人群恐惧症、赭石山、莫大的压力。壮观的场面、样片……
“我的上帝,”埃勒里暗自思忖着,“现在后悔是不是有点儿迟了?”
他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太迟了。
第三章 奎因先生见到了大明星
两天来,奎因先生竭力使自己能在四壁空空的房间里坐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赤手空拳到金鱼缸中去抓鱼一样一无所获。
棒小伙一整天都在开会,门关得紧紧的,他在为那部已经广为宣传的影片《大地在成长》做着最后的筹备工作。卢·巴斯科姆似乎是被大地给吞噬了,在哪儿都找不到他。埃勒里要见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男女双方的所有努力都落了空,每次往他们各自的家中打电话,电话的另一边传来的不是一位名叫路德拜克的管家那鼻音很重的英国腔,就是一位名叫克洛蒂尔德的女人操着的一口几乎听不懂的法语,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有那么一次,机会来到了眼前。当时埃勒里正在和艾伦·克拉克在马格纳公司院内的小路上散步,克拉克是怎么也找不回心理平衡了,这会儿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快走到街角时,他们发现有个打扮不俗的女孩正站在擦鞋摊前数着硬币。她高高的个子,穿条黑色缎子长裤、戴着一顶男式宽边软呢帽。摊主是个黑人,名叫罗德里克,是专门在此为那些临时演员擦皮鞋的。
“那就是邦妮。”经纪人兴奋起来,指点着说,“好一个金发美人,不是吗?你的运气来了。邦妮!”他高声叫着,“请过来认识一下——”这位女明星仓促中掉下了一把硬币,她摸了一把罗德里克弓起的后背,好像是在试试自己的运气如何,然后一跃跳上了猩红色的跑车。
“等一等!”埃勒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该死的——”但是他只见到了她驾车飞快地驶过第一大街和B大街拐角,袒露着的一只玉臂发出眩目的白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便是那天他看到邦妮·斯图尔特的最后一眼。
“这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埃勒里一边嚷,一边把自己的巴拿马草帽狠狠掷在地上,“我算完蛋了!”
“你试过捉顽皮的飞蛾吗?那就是邦妮。”
“可是她为什么不——”
“好了,还是去见波拉·帕里斯吧,”经纪人以一种外交口吻说道,“山姆·维克斯说他已帮你约定了跟她见面,就定在今天。她会告诉你很多有关这对小猫仔的事情,恐怕比他们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一个星期1500块钱,”埃勒里嘀咕着。
“这已经是布彻所能出的最高价了,”克拉克带有歉意地说,“我还想让他多给预支点儿——”
“我不是在抱怨薪水,你这傻瓜!从昨天起我已在马格纳的帐上积攒了大约600块钱,却什么事也没干!”
“去见波拉吧,”克拉克拍拍埃勒里的后背,安慰他说,“使你苦恼不堪的事情正是她轻车熟路的。”
于是,埃勒里就一路抱怨着驾车向好莱坞山驶去。
他几乎是凭直觉发现了这幢房子,直觉告诉他没有比这更像是个家的地方了。房子是白色木质结构的,带有殖民地风格,围着一圈尖桩篱笆。它位于一片仿西班牙风格的俗不可耐的灰泥砖房中央,就像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间站着一位披长头巾的修女,煞是醒目。
在会客室门口一位秘书模样的女孩笑盈盈地说:“奎因先生,帕里斯小姐正在等你,请进吧。”
埃勒里径直走了过去,身后招来屋内一大群人的侧目。这里面有被淘汰的临时演员、推销员、佣人、《影视圈》的专职记者……简直称得上是好莱坞各色人等的大杂烩。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位神秘的帕里斯小姐了,看来她正是从这些人身上搜集第一手情报的。
可是当他走进下一间屋子,才发现那还是间客厅,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手上不停地做着记录,一个穿着整洁的男人正急急忙忙地向她附耳说着什么。
“这一定是在鉴别身份,”他已经开始为这阵势所吸引,设想着,“嗯,她是得小心提防外面的流言蜚语才是。”
他在得到第二位女士的点头首肯后走进了第三间屋子,这是个起居室,房间四面贴着壁纸,家具都是枫木做的,室内光线很好,落地大玻璃窗外是铺石板的阳台,从这里可以看见绿树、花坛和一面爬满花草的石头高墙。
“你好,奎因先生,”一个悦耳的声音向他问候着。
大概是猛地进到阳光充足的屋内觉得有些刺眼的缘故,奎因先生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耳朵里仍在回响着刚才那管风琴般的声音。接下来他就意识到那和谐美妙的乐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它的主人此刻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海滨常见的矮摇椅上,叼着根俄国烟,正冲着他微笑呢。
奎因先生这时不禁暗暗承认波拉·帕里斯毫无疑问是他在好莱坞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
不,简直是绝世美人。
奎因先生一向认为自己不会受到一时激情的影响,即使是最有魅力的异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帮着开开门、扶下出租车什么的,别无其他。但是在眼下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披挂了多年的盔甲——厌恶女人症——竟一下子莫名其妙地脱落并逃之夭夭了,剩下他毫无防备地独自面对着这位纤纤美女。
尽管方寸已乱,他还是竭力集中起精神来打量眼前的一切:一个鼻子,对了,还有嘴巴,白皮肤……是的,非常白,两只眼睛——该怎样评价这两只眼睛呢?一头乌发上泛出有趣的光泽……全都是真的,是真的。他对穿着也很注意,那是什么牌子的?蓝纹、帕图或者波罗?噢,不,波罗是那位小个子的比利时侦探的名字;一件绣花的丝绸长袍,是的,是的,宽宽大大的绸背心,一条质地柔软、垂感很好的裙子,膝盖以下饰有长长的花纹。她浑身散发着香气,抑或是恶臭?总之就像是去年种的忍冬花的幽灵。奎因先生暗自干笑了一声:哈,忍冬花!绝妙的比喻。这是个女人。不,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或是是——是个女人吗?
“这,这,”奎因先生感到一阵恐慌,几乎说出声来,“别这样,你这个傻瓜。”
“如果你对我打量完了,”波拉·帕里斯带着笑意站起来说,“就请你坐下吧,奎因先生。要不要来杯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香烟就在你手边。”
奎因先生摸索到椅子,直挺挺地坐下去。
“说实话,”他小声嘟囔道,“我——我是个不善言谈的人,波拉·帕里斯,帕里斯,是的,很响亮的名字。谢谢,不要酒。很美!可以抽烟吗?”他在椅子上坐稳,双手抱在胸前,“请说点儿什么吧?”
她噘起了嘴,在嘴角左边泛起一个笑靥——不是大大的,很常见的那种酒窝,而是一抹暗影,宛若羽毛若隐若现。片刻过后,那笑意已是清晰可见。
“奎因先生,就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而言,你讲得已经非常好了,尽管我得承认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你是干什么的?一位来自德里的语言学家?”
“就是这样,请接着说下去。唔,你还没弄懂我的意思。”
啊呀,我们这位美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关切,她皱着眉头,一脸紧张的表情。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老兄,你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问,“还是——”
“还是喝醉了?你一定是想.99lib.这么说。是的,我是喝多了。不对,我在说胡话,我感觉又像是站在科罗拉多大峡谷最北的边缘眺望远方时那样。不,不,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帕里斯小姐,可是如果你不对我说点儿什么我就要发疯了。”
她似乎觉得这挺有趣。而他的脑子里却微微有些打退堂鼓的念头,就像黑夜里小动物的一阵骚动。
“跟你谈谈?我还以为是你想和我说点儿什么呢。”
“不,不,这都无关紧要。问题是我必须得听到你的声音,它会令我精神焕发。上帝知道,我在这座像个大染缸一样乱哄哄的城市里过得糟透了,的确需要换换脑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帕里斯小姐突然转过头坐了下来,他看见她咽了口唾沫:“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她笑着说,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有的时候我觉得男人奉承我是为了……”她没有说下去。
“恰恰相反,”埃勒里冲动地说,“你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无论是谁跟你在一起都会觉得很自卑——”
“奎因先生。”
他这时才发觉,她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恐惧。那是一种惧怕。起初它有点儿令人不可思议,眼前这位成熟自信又有教养的尤物置身在一群乌合之众当中会怕些什么呢?对了,山姆·维克斯是这么说的:“人群恐惧症”,如同同性恋一样,是人的一种病态恐惧心理……
奎因先生迅速使自己从这联想中摆脱出来,刚才那一瞥的发现已经吓着他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试试运气。我真蠢。”
“我也说是这样,”她一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
“我想这是侦探的天性,我是说,我这些愚蠢的分析——”
“告诉我。奎因先生,”她掐灭手中的烟急急地问,“你觉得拍一部关于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两代人的传记影片这主意怎么样?”
这可真是个难题。他当然是装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我想是山姆·维克斯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有消息来源,”说着她笑了起来,埃勒里被如此可爱的声音迷醉了。太妙了,简直妙不可言!
“我知道你,你瞧,”她低声说,“你在马格纳度过了恶梦般的六个星期,你在那儿的一通瞎忙活,你那天跟雅克·布彻喝得烂醉,他是——”
“我正在想你真是块当侦探的好材料。”
她慢慢摇了摇头,岔开话头:“山姆说你想了解点儿情况,具体是哪方面的?”
埃勒里从语气中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是关于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两家人的,”他站起身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太长时间盯着这个女人看的确不太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生活、想法、个人秘密等等、等等。”
“天呐,都想知道?得花我一个月的时间,不行,我太忙了。”
“这么说这些你都知道?”
“知道得比谁都多。奎因先生,你还是请坐下来吧,”埃勒里看着她,脊梁骨不觉有些哆嗦,他像个傻子似的咧咧嘴,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为什么在战前解除了婚约,”她不慌不忙地说着,“这当然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情,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是无所不知的。”
“也不是全都清楚,奎因先生。有人认为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或者是另外一个男人,又或者是其他类似的重大事情,我可不这么看。”
“这么说你有自己的看法。”
她脸上的酒窝再次展了出来:“是因为一些可笑的小事,就像情人之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起口角那样的小事。”
“那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埃勒里呆呆地问。
“很显然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做事一向都是不计后果、不负责任,是一对漂亮的傻瓜。在过去20年里他们一直是这里挣得最多的人,可两人还都是两手空空。杰克是个花花公子,喜欢赌博,又好捉弄人,常常干些蠢事,当然他还是个很了不起的演员;布里斯呢,是个人人崇拜的可爱姑娘,有着男孩般的顽皮天性。这样的一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论是毫无理由地撕毁婚约还是一翻脸就长达20年。”
“要我说还可能到公海上去当海盗呢。”
她笑了起来:“杰克曾跟老西格蒙德签过一个一星期挣5000块钱的电影合同,拍摄期大约要十个星期。然而就在签约的那天下午,他就在梯亚朱阿纳花掉了五万块。所以他后来等于是白干了十个星期,每周都要靠借钱度日。就这样,他还是塑造出了在他的演员生涯中最为辉煌的银幕形象。这就是杰克·罗伊尔。”
“接着说下去。”
“至于布里斯呢?她从来不穿紧身衣,专门喝马蒂尼酒,光着身子睡觉,三年前还将半年的薪水捐给了演员基金会,原因是杰克捐了三个月的收入。这就是布里斯。”
“我看这年轻的一代比他们的父母还糟,第二代通常都是这样。”
“啊,一点儿不错。如此深的积怨,我想大概就连心理专家也难解释清楚,就像顷刻间爱已灰飞烟灭……”
“可是邦妮与雅克·布彻订了婚!”
“我知道,”波拉平静地说,“不管怎样,你且记住我的话——灰飞烟灭,可它还会死灰复燃的。可怜的布彻陷了进去。我想他自己是清楚的,可怜的家伙。”
“那个叫泰勒的男孩与那女孩互不讲话吗?”
“不,他们讲的!你会听到的。当然他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拍片,互相嫉妒得十分厉害。几个月以前报纸上有篇引人注目的报道,是关于特伊在他父亲召集的一次著名聚会上和一只训练有素的灰熊打斗的消息。那以后没过几天,邦妮就领养了一只幼豹当宠物,并带着它在马格纳的地盘上到处走来走去地炫耀,直到特伊和一帮女孩一道出来。偏偏在这时候——当然也不能说是谁的错——幼豹的绳子松了,它竟跑过来咬特伊的腿。特伊在小动物追逐下那仓惶奔逃的样子非常有损于他一贯的高大男人形象。”
“他们可真有意思,不是吗?”
“跟别人一样,他们四个人你都会喜欢的。像布里斯和邦妮这样,恐怕是受了布里斯的父亲托兰德的遗传影响,他是邦妮的祖父辈。”
“维克斯好几次提到他。”
“他是本地人,有股邪劲儿,我不是指精神上。他居然靠倒腾石油发家,积累了大笔财富,简直乐昏了头。他在赭石山自己的庄园上花费了上百万元,却竟然想不起雇个人来锄锄草。他花了四万块钱搬掉了一个邻近的山头,因为不喜欢它从他的走廊上看过去的样子——据他说那看上去像在一次石油交易中赢了他的那个该死家伙的侧脸。”
“真有意思,”埃勒里说,同时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他用茶匙喝凉水,印制了许多反对兴奋剂的满是统计数字的小册子,烟草、咖啡和茶都在他反对之列,他还警告人们说吃白面包会使人早进坟墓。”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埃勒里坐直身子听着,对这位提供消息的人比对消息本身更感兴趣。这是他来到好莱坞后所度过的最愉快的一个下午了。
到这儿来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时候在波拉的脸上有道光的暗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一点点地微微向上挪动着。
“我的天哪!”他看了一下表,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干嘛不把我赶走,帕里斯小姐?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
“我的姑娘们会招呼他们的。别人听我讲,对我来说也是个调剂,而你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听众,奎因先生。”她也站起身来,伸出手,“恐怕我没能给你多大帮助。”
他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抽了回去。
“帮助?”埃勒里说,“哦,是的,是的。你的帮助太大了。顺便问一句,你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们四个吗?”
“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明天晚上到位于威尔什尔大街的马掌俱乐部去。”
“马掌俱乐部,”埃勒里盯着她的嘴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没听说过?它大概是好莱坞最有名的赌场了。是亚历桑德罗开的,他是个有黑道背景的绅士,人很聪明。你会在那儿见到他们的。”
“是亚历桑德罗开的,”埃勒里念叨着,“记住啦。”
“让我想想,”她说着话将头稍稍侧过去了一点,试图避开他那询问的目光,“明晚不对外开放——对的,他们会去的,我敢肯定。”
“那他们会让我过去吗?我在这儿可是个陌生人。”
“你愿意由我来安排一下吗?”她认真地问,“我打个电话给亚历桑德罗,他和我是老交情了。”
“你真是太好了。”他接着又急急说道,“我的意思是——瞧呀,帕里斯小姐,干嘛不直接叫你波拉呢?你不介意吧?你能不能——我是说,你能不能亲自陪我……”
波拉微微一笑:“再见吧,奎因先生。”
“可是你能不能赏光……”
“跟你交谈很愉快,有空再来。”
——又是那该死的恐惧心理在作怪!
“我警告你,”他冷冷地说道,“你会为刚才的邀请后悔的。”说完奎因先生就有点儿踉踉跄跄地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去了。
多么美妙的一天!他一边想着一边深深地呼吸着可爱的空气,眼前是可爱的树木,就连散布在这座白房子周围的那些西班牙风格的建筑也变得可爱起来了。当然最可爱的还是这座白房子和住在它里面的那位自我禁锢着的浪漫女主角——朱丽叶。
突然间他想起了维克斯两天前那嘲讽的腔调:“你会和别人一样被她迷住。”
别的人……那就是说她成了众人崇拜的对象。好哇,为什么不呢?她令人愉快,活泼有趣,就像一种奇特的调味品,正对男人的口味。那么,在这班棕色皮肤、高大英俊的男人中间他又算是哪一种呢?
眼前的一切简直都是那么可爱。
奎因先生几乎要被这浓浓的爱意压垮了,他晕晕乎乎地钻进汽车把它开走了。
星期六的晚上,他身穿一件晚礼服来到了马掌俱乐部,一路上仍在埋怨自己这些年来打光棍虚度了多少好时光。他的思绪还在好莱坞山中某一座白色小屋那里徘徊着,并不很在意是否搞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我在哪儿能找到亚历桑德罗?”他向一个酒吧传者问道。
“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人指点着,埃勒里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绕过马蹄形的酒吧,躲闪着穿过人群拥挤的舞池和在一旁演奏的乐队,舞台上一位混血歌手正摇摆着身子哼唱情歌。他掀起绸帘,眼前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扇铬钢质地的门。
埃勒里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马上就开了,站出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板着脸的男人,他无疑在冷冷地打量着敲门的人。
“找谁?”
“亚历桑德罗在吗?”
“是谁要找他?”
“噢,让开,”埃勒里说着就把这位冷脸大汉推到一边去了。屋内马蹄形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长着张苹果脸的小个子男人,一双眼睛发出瓷器般幽蓝的光,左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马蹄形钻戒,微笑着抬起头打量这位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我叫奎因,是波拉·帕里斯让我来找你的。”
“对,她给我打过电话,”亚历桑德罗站起身,伸出他那胖胖的小手,“凡是波拉的朋友在这里都受欢迎。”
“我希望,”埃勒里说,实际上并没抱多大希望,“她向我介绍得没错。”
“一点儿没错。你想玩玩吗,奎因先生?轮盘赌、纸牌、掷骰子、老虎机……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我恐怕自己那点儿有限的积蓄还不够塞你们牙缝儿的呢,”埃勒里咧了咧嘴,“我到这儿是来找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他们的。他们在吗?”
“还没来呢,不过他们会来的。一般星期六晚上他们都来。”
“我可以在里边等他们吗?”
“请这边走,奎因先生,”亚历桑德罗按了一下一面墙壁,那墙竟打开了,露出一间屋子,里面有好多人,烟雾弥漫但人人都很安静。
“好一间暗室,”埃勒里饶有兴味地说,“有必要这么别出心裁吗?”
这位赌场老板笑了:“我的客人希望如此。你知道,这是好莱坞嘛,他们想花钱买个刺激。”
“你几年前是不是住在纽约?”埃勒里注意地打量着他那貌似纯洁实则乏味的长相,不禁问道。
小个子反问了一句“我吗?”便笑了起来,同时向暗处过道里另一个板着脸的人点了点头,“好吧,乔,让这位先生进去。”
“是我认错人了,”埃勒里一面忙不迭地嘟囔着一面走进这间赌场。
然而他并没有说错。亚历桑德罗的真名并不叫亚历桑德罗,而且他的确来自纽约。他是在纽约发的迹,据当地警察总署的人讲,他从百老汇的突然失踪是因为在一次赌博中发了大财,他先后击败了四个书商、两拨玩掷骰子的人和一拨玩纸牌的人,在他们中间有地区律师助理道培·西西里阿诺、市法院的法官、预算委员会的一个成员以及大胖子索利。
现在他来到了好莱坞,跟人合伙做起生意来了。埃勒里暗想道,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他在屋子里转悠着,很快便发现亚历桑德罗先生已经和这里的社交界打成一片了。在一个隔开的小间里,两位面无表情的男人正在起劲地玩七点牌,跟他们打对家的一个是一家大电影公司的总裁,他是好莱坞的著名导演之一,另一个是报酬颇丰的电台喜剧演员。那边玩掷骰子的桌边清一色围满了——这现象倒蛮有意思,让埃勒里觉得好笑——作家和滑稽演员。聚在轮盘赌周围的多是演员们,人数之多令你难以置信,他们在这里尽情展示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说不定就会打动在场的某位导演,如果他们有心在此为自己的哪一部戏物色演员的话。
埃勒里这时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位难以捉摸的卢·巴斯科姆,他穿着件看上去不太体面的紧巴巴的夜礼服,正挤在一张轮盘赌桌旁,一只手摸着一大把筹码,另一只手搭在一位肤色微黑的白种女人脖子上。
“原来你在这儿,”埃勒里叫道,“别告诉我说你一直在这儿猫了三天!”
“走开,朋友,”卢说,“这是我的幸运之夜。”埃勒里这才注意到那白种女人身前堆了小山似的一堆筹码。
“就是嘛,”女人边附和边瞪了埃勒里一眼。
埃勒里还是抓住了卢的胳膊:“我要和你谈谈。”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怎么就不能清静一会儿呢?哪,乖乖,来帮爸爸照看着点儿。”于是他将手中的筹码扔在女人那领口开得很低的胸前,“好吧,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埃勒里语气坚决地说,“就和我待在一起,直到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他们进来。然后你帮我介绍一下,那以后你就可以像股烟似地消失了,爱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好了。”
卢皱了皱眉头:“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六。”
“星期五都干嘛来着?瞧,杰克·罗伊尔就在这儿,快点儿过来吧,那轮子可不会整晚都等着我。”
他把埃勒里拉到一位高高个子、相貌英竣生着铁灰色头发的男人身边,那人正因为亚历桑德罗说了些什么而大笑不止。不错,正是约翰·罗伊尔本人。埃勒里心说: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他那张著名的脸。
“杰克,这位是埃勒里·奎因,”卢哼哼着,“快把你的事情跟他讲讲,好让我回到轮子那儿去。”
“奎因先生,”他用那著名的男中音说道,同时露出了著名的蓄着小胡子的笑容,“别介意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他大概是又喝多了。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都记在斯图尔特帐上。对不起稍等一下。”他又转身对亚历桑德罗说,“就这样吧,亚历克,我今晚已经听得够多了。”——那个矮胖子点点头就匆匆走开了——“现在,奎因先生,你为马格纳干活感觉怎么样?”
“这么说布彻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知道过去三天里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找你吗,罗伊尔先生?”
那著名的笑容是和蔼可亲的,但是那双著名的黑眼睛却仍在四处张望着:“路德拜克是说过些什么……三天!你是说三天吗?噢,奎因,我有种预感,请原谅我要去伤伤亚历桑德罗的心。”说着,他急急忙忙奔到收银台用一把钞票换了一堆筹码,然后一头扎进围着轮盘赌桌的人群里。
“500块,押三号。”埃勒里听见他大笑着说。
出于对如此精确掐算的好奇,埃勒里也默许了卢的悄悄溜走。三号并没有胜出。罗伊尔笑笑,抬起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注意到它的指针正指着九点五分。轮盘中的球这时停在了七上。
布里斯·斯图尔特仪态万方地拖曳着长裙走了进来,她穿着那件黑色晚装着上去十分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燕尾服、戴包头巾的高个子印度人,棕色面孔,一脸驯服的神情;她立刻便被众人包围了。
“布里斯!这位新男友是谁呀?”
“我打赌他是位王子,要不就是王公什么的,还是让布里斯自己说吧。”
“帮我引见一下,亲爱的!”
“拜托了,”我们的女演员笑着抗议道,“这位是兰杜·辛格,他是从印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来的巫师,有第六感觉,我发誓这是真的,因为他说出了关于我的最奇妙的事情;巫师今晚要帮我来赌一把。”
“太可怕了!”
“亲爱的卢!”布里斯发现了他便大叫起来,“别待在那儿了,让我来教你怎样赢钱。过来呀,辛格先生!”
卢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位巫师,耸耸肩膀:“他是你的摇钱树。布里斯。”
一位俄国导演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这位女明星,巫师无视众人的目光站到了她的身后。
负责这桌的赌场伙计看上去有点儿吃惊,偷眼望望亚历桑德罗,后者耸了耸肩笑着转身走开了。
“请各位下注吧,”这位伙计说。
恰恰就在这时,越过桌子,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的目光相遇了。它们又毫不迟疑地迅速分开了。
罗伊尔带着一种莫测难 8fa8." >辨的表情下了注。巫师朝布里斯·斯图尔特耳语了几句,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他是在建议暂不出台,等待他的灵感作出判断。轮盘转动了,球在“啪嗒”一响后停在了一个数字上,伙计开始把筹码耙在一处。
“请等一下,”约翰·罗伊尔彬彬有礼地说。他从伙计手中接过伸出去的耙子,用它隔着桌子去捅巫师的包头巾。头巾从巫师头上掉了下去。巫师的头突然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光秃秃的头皮泛着粉白色的光。
这位“印度”朋友狂怒着一头扎到桌下去捞头巾。有人几乎要窒息过去了。布里斯·斯图尔特眼盯着这光头,惊得目瞪口呆。
罗伊尔一弓身将耙子递还给伙计:“这一位,”他用亲切愉快的语调冲众人介绍道,“是亚瑟·威廉·帕克,是位演员。你们还记得1920年他在《哈姆雷特》中扮演的克劳狄斯吗?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也算得上是精彩的演出。”
帕克直起身来,眼中闪动着凶光。
“对不起,老先生,”罗伊尔接着低声说,“我知道你很不走运,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朋友们成为牺牲品。”
“你太得意忘形了,罗伊尔,”帕克语气重重地说,他的脸颊满是油彩,“等到你65岁的时候,再也得不到一个像样的角色,病得像只快要咽气的狗,还要养活老婆和瘸腿的儿子……等着吧。”
亚历桑德罗冲他的两个手下做了个手势。
“来吧,朋友,”那其中一人说道。
“等一等,”布里斯·斯图尔特低声说,她那淡褐色的眼睛像印度黄玉一般闪着光,“亚历桑德罗,叫警察来。”
“好了,别紧张,斯图尔特小姐,”亚历桑德罗赶紧说,“我可不想在这儿惹麻烦。”
帕克哭出声来,挣扎着想跑,却被那两个男人攥住了他那瘦得皮包骨的胳膊:“不,请放开我。”
罗伊尔的笑容不见了,他对布里斯说:“别就因为你生我的气而惩罚这可怜的家伙,让他走。”
“我不能就这么被当众羞辱!”
身披貂皮斗篷的邦妮·斯图尔特这时挽着雅克·布彻的胳膊走进来,她的金色卷发在灯光下闪闪生辉。见此情景,她急忙叫道:“妈妈!出什么事了?”说着,她放开雅克的手奔向布里斯。
“噢,亲爱的,这个畜生指使那人假装成巫师,让他带我来这儿,然后——然后这畜生揭穿了巫师的面具,说那是个演员还是别的什么人,”布里斯抽抽嘻嘻地说着,脸上满是惹人同情的泪水,“我一辈子从没受过如此羞辱。”接着,她跺着脚,“亚历桑德罗,是你去叫警察还是让我亲自去?我要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亲爱的,别这样,”邦妮温柔地劝解着,双手抱着母亲的肩膀,“那个人就握在我的手心里。我觉得你并不喜欢看他坐牢。”她越过她母亲的时髦发饰冲亚历桑德罗点点头,赌场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向他的人摆摆手,他的人便急忙追出去了,“至于说到约翰·罗伊尔先生,”邦妮的脸色一沉,接着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邦妮,”雅克·布彻在一旁警告道。
“不,布彻,该给他点颜色——”
“我亲爱的邦妮,”罗伊尔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我发誓我没让帕克扮成那样。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别废话,”布里斯继续抽噎着,“我知道你,约翰·罗伊尔。噢,我真想杀了你!”说完,她拎起拖地长裙,一路哭着跑出了这间赌场。邦妮随着跑出去,后面还跟着那位“棒小伙”,他的脸窘得通红。
罗伊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往卢·巴斯科姆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并冲门的方向点点头。卢攥着钱脚步蹒跚地走出去了。
“各位请下注,”赌场伙计不耐烦地催促道。
卢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一进门就嚷起来:“多有趣的夜晚!该死的,这一定是个阴谋,挑我正走运的时候出事,成心不让我把他们赢个精光!”
“我相信,”埃勒里说,“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一切都平安无事吧?”
“差点儿出事。我刚才在外面撞见泰勒·罗伊尔了,他刚到。亚历克的手下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后,他就想让帕克拿走点儿钱。那孩子送给那位穷困潦倒的演员的钱多得简直超过了好莱坞一半的慈善机构。那老家伙拿了钱。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呢。”
“那么说这不是个事先设好的圈套?”
“当然不是。我敢打赌杰克这会儿正在为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而后悔呢。”
“我表示怀疑,”埃勒里悻悻地说着,瞟了罗伊尔一眼。那位大演员正在酒吧那儿坐着,弓着他那宽宽的脊背,面前摆了一排酒杯,一共六个,里面都倒满了一种叫西德茄的鸡尾酒。
“帕克得了癌或是别的什么病,有两三年没什么正经活儿干了。他到这儿来想干什么呢?”卢说着话做了个鬼脸,“把我整晚上的运气都给毁了,这个老醉鬼!我把他带到街角,给他买了两杯酒喝。不管怎样,他还是不该拿杰克的钱。”
“真是有趣的逻辑。要我说布里斯·斯图尔特这个晚上也没过好。那个疯娘们儿!傻瓜才信那套算命之类的骗人把戏呢。她早该看穿那个骗子,躲得远远的。”
邦妮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一脸怒气。“棒小伙”跟在后面抓着她的胳膊,看上去烦恼不堪的样子。他正一脸严肃地对她说着什么,可是她根本就没注意听,一面用脚尖轻轻叩着地毯,一面四处张望。看见杰克·罗伊尔正像一尊菩萨一样坐在酒吧台前,她不由向前跨出了一步。
“别发火,我骄傲的美人,”听到这慢吞吞的声音,她就像踩了电线似的一下停住了。
一个身穿晚礼服的高个子青年赫然出现在亚历桑德罗这间赌场的门口,身后还簇拥着四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埃勒里心想,这下亚历桑德罗可又高兴不起来了。
“又是你?”邦妮用一种异常轻蔑的口气说道,埃勒里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年轻人的话,就要找个离得最近的墙缝钻进去了,“你也去分享一下你爹的酒气吧,他那酒疯可撒得够可以的。”
“如果你想打架,”特伊·罗伊尔冷冷地说,“还是冲我来吧,我和你年纪差不多,我爸有点儿老了。”
邦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管怎么说,”她柔声应道,“他人比你好。至少他不会在这些体面人面前炫耀他的后宫。”
特伊身旁的那四位年轻女子大口喘着气,有那么一阵子埃勒里以为她们就要打起来了,至少那些价值昂贵的头饰要保不住了。
“特伊、邦妮,”大老板站在他们二人中间急急劝道,“别在这儿,看在上帝份上。这——”他边说边绝望地朝四下看,“奎因!太好了,亲爱的,这位是埃勒里·奎因。奎因,请你——”说着他把特伊·罗伊尔拉到了一边。
邦妮那美丽的眼中气得直冒火:“如果布彻认为我会被那个自负的、家庭妇女眼中的英雄说服了而不给他爸点儿教训的话——”
“可是那样好吗?”埃勒里连忙插嘴道,“我是说——”
“可怜的妈妈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当然随便听信一个伪装成印度人的骗子的话是她的错,但是一个体面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当着所有她熟人的面去揭穿把戏而让她出丑的。她是心地最最善良的好人,奎因先生,只是为人处事太天真,如果我不像个保姆似地照看着她,她就会惹出各种麻烦来,特别是还有那两个可恶的罗伊尔先生随时在一边等待时机羞辱她!”
“不会有泰勒·罗伊尔吧?他看上去是个好孩子。”
“好?!他简直令我恶心!尽管我承认他没有骚扰我妈妈——那是因为他没当着我的面,因为我能对付他。至于杰克·罗伊尔……哦,我敢肯定妈妈今晚会哭得难以入睡,我可能一直到明天早晨都要往她可怜的脑袋上敷醋汁呢。”
“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埃勒里有点儿狡猾地说,“现在最好还是先回家去?我是说,发生了这么多——”
“噢,不,”邦妮恶狠狠地打断他,瞪着眼往四周看,“我还有事要办,奎因先生。”
埃勒里绝望地转起了别的念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辜的基督徒,为了殉教被扔向了一头可爱的母狮子。”
“什么?”邦妮反问着,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埃勒里。
“我有时候这么说话,”埃勒里解释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奎因先生?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好的评价。你一定是位作家。”
“正是如此。布彻没对你提到过我的名字吗?”
“也许提过吧,”她抿起了嘴唇去拉他的胳膊。埃勒里的脸微微有点儿发红,接触之下他觉得她的身体非常柔软,而且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当然还不如波拉·帕里斯那么香,不过也香得足以令他怀疑自己是否变成了一个好色之徒,“我喜欢你,请你带我到轮盘赌桌那儿去吧。”
“非常乐意。”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昨天跟艾伦·克拉克在一起的那个人。”
“这么说你想起来了?”
“当然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保险经纪人呢。难道没人说过你看上去像个保险经纪人吗?”
“在我令你回忆起曾在恶梦中见过的什么东西以前,”埃勒里悻悻地说,“还是来好好赌一把吧。”
他在赌桌边给她找了把椅子。这时布彻急冲冲地跑过来,一脸得意地将两大捧筹码放在邦妮面前。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冲埃勒里挤挤眼,然后朝邦妮弯下腰去,亲了亲她那光洁白皙的脖子。
这举动立刻令埃勒里想到了一位名叫帕里斯的女人,他不禁叹了口气。该死的,她真该去当个女隐士。
埃勒里还注意到泰勒·罗伊尔走到了酒吧那边,把胳膊搭在他父亲的肩膀上,正带着一种愉快的表情说着什么。杰克·罗伊尔的头微微侧过来一点儿,埃勒里看见他笑了一下。接着特伊充满爱意地拍拍他父亲的后背,便叫上他的那群女伴前呼后拥地也来到轮盘赌桌前,正好站在邦妮的对面。他装着没看见她的样子,煞有介事地低声跟女伴们说了句话,惹得她们咯咯地笑个不停。
邦妮见状噘起了嘴,但是很快她又笑了,抬起头看着布彻并向他耳语着什么,然后转回身下了注。布彻也跟着笑了笑,看上去却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年轻的罗伊尔先生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也押了一注。斯图尔特小姐笑笑,罗伊尔先生皱了下眉头;斯图尔特小姐也皱了皱眉毛,这下轮到罗伊尔先生笑了。
赌场伙计宣布这一轮开始,轮盘转了起来,骰子随之发出啪塔啪嗒的响声。杰克·罗伊尔仍旧坐在酒吧喝着他的西德茄酒,默默注视着镜子里自己那迷人的影子;邦妮似乎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而特伊·罗伊尔则显得漫不经心地随便下着赌注。
埃勒里刚要松一口气时,左边耳朵里传来一声怪叫,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转头一看是卢·巴斯科姆正像个大腹便便的希腊潘神似的站在身边。
“相安无事?”卢小声说道,“往下瞧吧。”
埃勒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尽管从卢那迷迷瞪瞪的眼里看不出一丝不太平的迹象来。
玩家们又在下注了。邦妮把一把蓝色筹码放在数字19上,特伊好像并没注意她的动作,也在19上押了差不多的筹码。正在这时,亚历桑德罗领着一位因新近嫁给了尤素夫王子而名噪一时的女影星走进屋来。据说这位王子的皇位排列相当靠前,此刻他也衣冠楚楚地陪夫人光临这块宝地,引来了赌桌边上每一个人包括见识颇广的赌场伙计的注意,大家争相一睹这对盛装男女的风采。
卢若无其事地拿起邦妮的筹码,把它们从19移放到9的上面。
“我的上帝,”奎因先生暗暗咂舌,“如果19赢了……”
“19!”赌场伙计果然报出了这个数字,邦妮和特伊的手从桌子两边同时伸过来在伙计耙拢的筹码堆上相遇了。邦妮没有挪开她的手。
“有哪一位,”她用冷冰冰的口气说,“能告诉一下这位先生这是我的筹码?”
特伊的手仍按在她的手上:“我可不愿意跟一位女士争吵,可是难道没有人提醒她这些是我的吗?”
“这位先生可真够聪明的,这是我的。”
“这位女士就是再使劲也不行,这是我的。”
“布彻!你看见我放在19上的,对不对?”
“我没注意看。你瞧,亲爱的——”
“伙计!”特伊·罗伊尔叫道,“你看见我押的是19吧?”
伙计看上去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恐怕我没看见——”
“这是特伊的!”他的一位女伴说。
“不。那是邦妮的,我看见她放那儿的。”那位俄国导演说。
“可是我告诉你我亲眼看见特伊——”
“邦妮——”
赌桌上一片混乱,特伊和邦妮互相瞪着对方,“棒小伙”看上去怒气冲冲。亚历桑德罗赶紧跑了过来。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你们影响其他桌的人了。出了什么事?”
特伊和邦妮都急着想解释。
“不是这样,”邦妮嚷着,“你放开我的手!”
“对不起,”特伊也当仁不让,“可是为什么该我放手?如果是别人我还能考虑接受——”
“你好大的胆子!”
“哦,得了,别放作姿态了,你现在又不是在拍电影。这只不过是个小伎俩。”
“故作姿态?我?”邦妮大叫着,“你这个小丑!”
特伊鼓起掌来:“说下去,小姐,你就快出名了。”
“徒有其表的家伙!”
这话刺痛了他:“我真该给你一耳光——”
“你刚好说出了我想说的话!”邦妮说着重重地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特伊脸色变白了,邦妮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棒小伙”在她耳边急急说着什么,亚历桑德罗则在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特伊。
“我才不在乎呢。如果她以为她能动手打了我而这事就这么算了——”特伊鼻孔颤动着说。
“简直没有天理!”邦妮气愤地说,“说我撒谎——”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敬你一耳光!”特伊隔着亚历桑德罗那胖胖的肩膀叫喊着。
“特伊·罗伊尔,这儿还有更多的耳光等着你呢!”
“别吵了!”亚历桑德罗吼了起来,“刚才那一轮算你们两个都赢了。现在我要来问问你们,斯图尔特小姐还有罗伊尔先生,你们是想安静下来还是离开这里?”
“离开?”邦妮尖叫起来,“这个鬼地方简直令人窒息,我正巴不得离开那个假老太婆呢!”说着,她挣脱了雅克·布彻的手冲向门外去了。特伊甩开亚历桑德罗随后追了出去。可怜的大老板也跟着这二位跑出去了。
伴随他们而去的是一片愤怒的叫嚷之声。
“我的爱开玩笑的朋友,”埃勒里对卢·巴斯科姆说,“你这把戏玩得可不太漂亮。”
“这还不够真实吗?”卢反问着,“得了,伙计,还是让我们瞧瞧这一回合的结局如何吧。”说完他从轮盘赌桌边拽过他带来的那位皮肤微黑的白人女伴,推着她一道去追已经跑掉的那三个人去了。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去看杰克·罗伊尔,只见那位演员仍旧坐在酒吧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丝毫也没听到身后的争吵声。
但是埃勒里从镜子中瞥见了他的嘴角,它扭曲着,挤出了一个痛苦的笑。
第四章 好斗的罗伊尔
在亚历桑德罗处那个平静的夜晚之后,一连七天,埃勒里·奎因先生的耳中一直回响着如子弹出膛一般的、既熟悉又可怕的争吵声,那简直就像是两支敌对的军队在一片开阔地上相互发起猛烈的进攻。一直到这个周末,他不仅没有搜集 5230." >到一点儿消息,而且还添上了神经紧张的毛病。当听差来叫他到雅克·布彻的办公室去的时候,他正在制片公司的图书馆里,埋头于一大堆关于老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剪报之中,竭力想从中理出个头绪来。
制片公司的大老板着上去有些憔悴,但仍是一脸得意地说:“说也奇怪,我们登上世界之顶啦!”
“万事大吉,嘿嘿,太棒了,”卢在一旁咧嘴笑着,“我们成功了。”
“他们同意了?”埃勒里简直不能相信。
“一点儿不错。”
“我不信。你们用的什么方法?催眠术吗?”
“利用他们的虚荣心。我知道他们会答应的。”
“布里斯开始有点儿麻烦。”卢介绍说,“不过当我告诉她杰克不要她而是坚持要跟康奈尔合作时,她张口结舌地一心只想说愿意了。”
“那么那位趾高气扬的杰克呢?”
“他是小菜一碟。”卢皱皱眉毛,“关于康奈尔的话当然都是瞎编的,他当时看着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他正盼着与布里斯演对手戏呢。”
“他这礼拜是看着有点儿瘦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呢,他都有五天滴酒未沾了,这换了谁也受不了。要我说呀,杰克准是有什么事了!”
“咱们还是别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吧,”雅克·布彻俨然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口吻说道,“关键是——他们都答应了。”
“我简直难以想象,布彻,你这次居然能这么顺利地说服那两个年轻人。”
“棒小伙”晃了一下头:“别这么说,特伊最终答应是因为我对他说他的影迷想看到他扮演一个真实生活中的角色——继穆尼之后,传记影片正在走红——还有什么能比把特伊·罗伊尔本人的故事搬上银幕更能令他的影迷高兴呢?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我要向他们展示真实的生活,”他说,“包括让我用手掐着你未婚妻那白皙的脖子!”
“听起来可不怎么样。”埃勒里评价道。
“是不太好。”卢哈哈大笑着附和说。
“邦妮,”布彻难过地说,“邦妮的情形还要糟。她参加拍摄的唯一条件就是影片中至少要有一幕镜头是她又打又抓、把特伊打得不省人事。”
“谁来当导演?”卢问。
“大概是科西,他曾经在百老汇干得相当不错。你知道他去年在《光荣之路》中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吗?”
“我正在想,”卢想象着,“那会非常有意思的。科西拍片一向注重细节,稍不如意就要重拍,可称得上是电影圈里的重拍大师。如果掴特伊耳光那场戏要一连拍上两三天才能让科西满意的话,邦妮的手指缝里恐怕都要塞有特伊的一磅肉了。”
具有历史意义的签字仪式订在11日举行,也就是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耳闻目睹着隔壁办公室里紧张的筹备工作,埃勒里禁不住想入非非起来。他设想着有一块停机坪,一架飞机摇摇晃晃地在上面盘旋,地面上是急急赶来的救火车和救护车,随时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
尽管准备工作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但合同的签字过程却相当平静,没像“棒小伙”预想的那样出什么乱子。这平静的局面是因为采取了一个权宜之计而换来的,即签字后不邀请当事人发表评论。杰克·罗伊尔甚至比平时穿得还要随便,在轮到他签字之前一直眼望着布彻的窗外,签完字后他冲摄影师笑笑便静静地走出去了;布里斯呢,身披一件狐狸皮镶边的银色外套,一直保持着女王般的缄默;邦妮在整个签字过程中毫不掩饰地直盯着特伊,目不转睛,好像是一直在盘算着发起进攻;而特伊呢,可能是因为布彻事先提醒过他、表现得很得体,对邦妮的挑衅视而不见。
这下子可让那些报刊记者和摄影师们彻底失望了。
“看在上帝份上,”卢在他们都离开以后抱怨道,“那帮记者也是为那些敌意与不和推波助澜的一个方面。布彻,看咱们这回干得有多漂亮!”
“直到他们都签了字,”这位制片人平静地说,“我才不再担心有谁要中途退出而毁了这件好事。跟他们这四位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卢,大意不得。”
“那么现在电影可以开拍了吧,布彻?”山姆·维克斯问。
“我们上路啦,山姆。”
维克斯开始干他的份内活儿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埃勒里总觉得在这位公关经理和卢·巴斯科姆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这个星期一的晚上,邦妮和特伊又在克劳佛俱乐部发生了争执。卢刚好在场,他十分殷勤地劝他们“看在亲爱的老马格纳的面子上”不要再闹了。邦妮当时由一位有钱的阿根廷人陪着,突然间就发起了脾气;特伊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那个阿根廷人和特伊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前者狠狠地揪了后者的鼻子,后者则越过酒吧侍者的脑袋将前者扔到了酒吧的大镜子上,镜子不堪如此重击颓然倒下了。邦妮叫来警察把特伊抓了起来。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的一大早,特伊被父亲保释出来,当着好莱坞一大半记者的面扬言要报复邦妮。
星期二的报纸令山姆·维克斯看上去十分满意。
“就连格德文,”他一脸谦和地对埃勒里说,“也会对此满意的。”
可是维克斯先生到了星期五看上去就不是那么称心了,当他冲进“棒小伙”的办公室时连脸上的眼罩都在颤抖。卢和埃勒里正为剧情争个面红耳赤,大老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下我们完了,”维克斯喘着粗气说,“永远也别相信演员。他们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波拉·帕里斯提醒过我的。”
“谁又干了什么?”布彻尖声问道。
“是一件能把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照片吹得比落基山脉还要高的轰动大事:杰克跟布里斯和好了!”说完他瘫坐在椅子上,卢·巴斯科姆、埃勒里都两眼直直地瞪着他,布彻瞥了他一眼,然后便盯着窗户外面。
“接着讲,”卢用一种虚弱的声音说,“那听上去简直就像是托洛茨基、斯大林在和摩根一块儿玩纸牌一样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比那还要糟,”维克斯嚷着,“他们要结婚了。”
“我的上帝!”卢跳了起来,“那可比什么都糟!”
布彻转身冲着对讲器叫道:“玛奇,给我接波拉·帕里斯的电话。”
“好好祈祷吧,”埃勒里叹了口气,“不然有谁能知道下一班开往纽约的火车上的事情呢?”
卢在屋里迈着大步走来走去,朝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谁想出的主意?说不通嘛!互相仇视了20多年,结果他们设了个圈套,把一切都推翻了。他们不能这样耍我!”
这时电话响了:“波拉吗?我是雅克·布彻。山姆说你讲的关于杰克和布里斯的事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同意互相原谅对方并忘掉星期三晚上的不愉快,”波拉回答道,“我是昨天晚些时候才听说的,看来杰克上周六晚上在马掌俱乐部跟那个叫帕克的演员闹了一场后也为自己干的恶作剧感到后悔了,这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爱,布彻先生。他们迫不及待地计划着举行婚礼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想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我可还指望着你在你的专栏里对这件事美言几句呢,波拉。”
“别担心,布彻先生,”波拉柔声细气地说,“我会的。”
卢在旁边一瞪眼:“她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埃勒里迫不及待地问:“她——她有没有提到我?”
“提没提到你都无关紧要。”布彻不置可否地哼哼道,舒服地坐了下来,“现在,弟兄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都快要死了,”卢大声叫唤着,“他还在说风凉话!”
“一切都是注定的,”公关经理反驳道,“这场婚礼突如其来地冲散了他们之间多年来的仇恨。布彻,现在你造的舆论在哪儿?假如他们真的要结婚了,谴责他们呀,为什么不能等到电影拍完正式发行以后?”
“你瞧,”制片人耐心地边解释边站起身在屋里走动起来,“我们的故事内容是什么?是关于一场恋爱冲突中的四个人的故事,杰克和布里斯是主角,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疯子,”卢喊叫着,“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
“因为,你这个傻瓜,他们深深地相爱着。你们正在拍一部爱情故事,先生们,可是你们谁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相爱,分手,成为仇人,20年后又一下子重新投入对方的怀抱。”
“这不合逻辑,”埃勒里抱怨着。
“可是,”布彻笑道,“它却发生了,你没看到这一事实吗?这是多么自然的故事结局呀!简直就是真实生活的翻版:在闹了整整一代人那么长时间的别扭以后,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是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那是你的事,还有卢。你们是作家,对吧?这件事有何内幕?这个浪漫神话的答案是什么?你以为付给你们报酬是为了什么?”
“唉,”维克斯两眼发直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你,山姆,你现在的宣传内容要比单纯是敌对情绪时广得多。”
“他们已经和好了。”维克斯一脸虔敬地说。
“是的,”布彻迅速地布置说,“每一位手捧报纸或杂志的影迷都会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你的事。山姆,赶快打消他们的疑问!”
公关经理一拍桌子:“当然——他们为什么在对峙了20年后又互相拥抱?到电影中来寻找答案吧!”
“你懂我意思了。你说要把他们的婚礼拖到电影上演以后,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们马上就要结婚,而且是你曾竭力攻击过的那种大操大办。”
“交给我吧,”维克斯搓着两手说。
“我们要把它办成个盛大的婚礼,现场直播、铜管乐队、盛装嘉宾、新闻发布会……总之这是电影拍摄中的大事。”
“等一下,”卢低声说,“我有了个主意。”说完他不怀好意地揉揉鼻子。
“是什么?”
“这儿的每个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都会做出同一姿态,我们则不同。牧师、婚礼都不算什么,我们造出的舆论才是最轰动的头条新闻,何不在婚礼上别出心裁一下?”
“说说看,你这捣蛋鬼!”
“是这么回事,把里德岛提供给他们度蜜月。”
“里德岛?”埃勒里困惑地皱皱眉毛。
“我在那儿有块地方,”布彻解释说,“那只不过是太平洋中的一大块礁石,在卡塔利那西南,是个渔村。接着说,卢。”
“正是那儿,”卢大声说道,“你可以用飞机送他们bbr>藏书网过去,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对比翼鸟飞向落日,伴随他们的只有甜蜜的爱情。不过,在他们起飞之前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们先在此地举行婚礼!我们可以请来厄米尼尔斯,那位教区里有名的主婚牧师。会有上百万人聚集在机场,那儿可比教堂里的地方大多了。”
“嗯,”雅克·布彻说,“听上去还不错。”
“嘿,我可以用我的那架小飞机送他们去,”卢咧嘴笑着,“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空中飞行动作蛮漂亮的,或者山姆也可以做这件事。”
“瞧呀,”维克斯轻声笑起来,“这个怪家伙倒挺有主意的。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让特伊·罗伊尔来当这个飞行员怎么样?儿子原谅了父亲,在其中扮演丘比特的角色,他会卖力气飞的,这将是一次甜蜜的旅行。”
“就这么办,”布彻想了想说,“我们可以耍个花招也去凑热闹,当然要找个体面的借口。他们想单独相处,在那孤零零地位于太平洋上的世外桃源里欢度蜜月,远离狂热的人群,把报纸、记者什么的全抛在脑后……可是他们办不到!里德岛在此期间会变得像百老汇一样热闹。卢,就这么办啦。”
卢抓起个酒瓶:“为新娘干杯!”
“这里面没有我什么事,”维克斯抱怨着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请原谅我这么说,”埃勒里说道,“你们几位是不是太乐观了?如果我们这对比翼鸟朋友拒绝如此待遇呢?如果特伊·罗伊尔不同意他出名的父亲结这个婚呢?”
“这些具体事都交给我处理吧,”布彻轻松地说,“该由我来操这个心,你们尽快把故事大意搞出来,我要你们在他们返回来时已经把剧本改编好了,可能的话把第一个分镜头剧本也完成了。开始行动吧。”
“你是老板,一切听你的吩咐。”埃勒里笑笑,“一块儿走吗,卢?”
卢摇晃着酒瓶说:“你没看见我正在庆祝婚礼吗?”
于是埃勒里独自开始了他的调查工作。
打了几个电话以后,他开着租来的小轿车向贝佛利山驶去,在洛杉矶乡村俱乐部附近找到了罗伊尔的家——带有中世纪遗风的一座巨大的英式城堡,静静地矗立在一条护城河边。
城堡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似乎看不到仆人走动的身影。埃勒里便循声而行,很快来到一间位于高处的大厅,那里正在传出一片嘈杂之声。他看见那些刚才找不到的仆人们正聚在一个门口,神色兴奋地偷听着什么。
埃勒里轻轻拍了一下一位瘦瘦的英国人的肩膀,问道:“这看上去像是个集体活动,你说我进去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人群中有人直喘粗气,这位英国先生的脸红了,众人都像犯了罪似的向后退去。
“请原谅,罗伊尔先生正——”
“啊,路德拜克,”埃勒里反应过来了,“你是路德拜克吧?”
“是的,先生,”路德拜克语气僵硬地答应着。
“我很高兴地注意到,”埃勒里说,“在你忠心耿耿的品质里面还掺杂有与常人一模一样的好奇心。路德拜克,请让开道。”
埃勒里走进一间陈设豪华的屋子,对里面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如此,眼前的情景还是令他有点儿吃惊。邦妮·斯图尔特像在篝火旁一样举止随便地坐在一架巨大的钢琴上面,一脸悲伤地凝视着她母亲那平静的面容。在屋子的另一边,杰克·罗伊尔正坐在椅子上品着一种鸡尾酒,他的儿子则在壁炉边大步走来走去,像一只烦躁不安的企鹅不停地拍打着手臂。
“简直不能忍受,”邦妮冲母亲抱怨着。
“亲爱的,你不能忍受什么?”
“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特伊说,“爸爸,你难道失去理智了吗?这——这简直是背叛!”
“我刚刚恢复理智,特伊。布里斯,我爱你。”
“我爱你,杰克。”
“妈妈!”
“爸!”
“噢,这不可能!”
“我竟然会到这座房子里来?!”邦妮嚷嚷着。布里斯从琴凳上站起身来,把深情地目光投向她的恋人。邦妮跳下钢琴尾随着她,“就算是个让步吧。哦,亲爱的妈妈,要不是克洛蒂尔德说你到这儿来见那个——那个男人,我才不会……”
“你有必要非得跟她结婚不可吗?”特伊向父亲乞求着,“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想想看有多少女人愿意嫁给你呀!”
“布里斯,我亲爱的,”杰克·罗伊尔也站了起来,他的儿子又开始了第二圈追逐。埃勒里张大了眼睛不被人注意地在一旁观察着,心想他们很快就会需要有人来指挥交通了。他们四人在互相不打任何手势的情况下在屋内转来转去,没发生碰撞真是个奇迹。
“我早就到了有权决定自己生活的年纪了,特伊!”
“世上有那么多女人——”
“这才是我唯一想要的,”杰克抱住布里斯,“世上只有咱们两个最相配,对吧,亲爱的?”
“杰克,我真太高兴了。”
“噢,我的上帝。”
“不管你怎么夸他,妈妈,我还是为你感到羞愧——”
“邦妮,邦妮,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了。我们以前都太傻了——”
“以前?”邦妮抬起头冲着明亮的天花板叫道,“糊涂呀糊涂!”
“你说谁糊涂?”
“咦,有人不打自招了!”
“你少说这话!”
“她是我母亲,我爱她,我不想眼看着她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代给一个一事无成、空有一副漂亮脸蛋的卑鄙小人的父亲!”
“你真应该说说你自己对那位阿根廷马球运动员的迷恋!”
“特伊·罗伊尔,我要再给你那可恶的脸上来一耳光!”
“你试试看,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特伊——”
“邦妮,乖孩子——”
“噢,你好,奎因,”杰克·罗伊尔这时发现了他,“坐下看吧。特伊,你别再说了。我早已经到了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年纪,布里斯和我是天生的一对——”
“剧本第九十五页,”特伊叫道,“咱们明天要拍拥抱的镜头。看在彼得的份上,爸爸,再考虑考虑吧!”
“那人是谁?”布里斯轻声问,瞟了埃勒里一眼,“好了,邦妮,我看你说得够多的了,你该去涂点儿口红了。”
“让口红见鬼去吧!哦,妈妈,妈妈,你怎么能这样?”
“杰克亲爱的,来杯马丁尼,我渴坏了。”
“奎因先生,”邦妮呜咽着说,“这有多丢人啊?他们真的和好了!妈妈,我就是不允许你这样,你听见没有?如果你坚持要结这个没有指望的婚——”
“不过这到底是谁的婚事呀?”布里斯反问着。
“我就——我就不要作了,我会说到做到的,我才不要跟这个流里流气的小丑做亲戚呢!”
“不要我了?邦妮,你这傻孩子。”
“这是我听到的这位金发碧眼、尖下巴歪肩膀的小姐所说的唯一在理的一句话!”特伊朝他父亲嚷着,“我也一样,如果你坚持结婚我们就分手,爸爸……噢,奎因,对不起,你是奎因吧?给自己倒点儿喝的。爸爸,你清醒一下吧,这一切只不过是场恶梦。”
“特伊,你住嘴。”杰克·罗伊尔干脆地说,“雪茄在烟盒里,奎因。一切都已经决定了,特伊,就算你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那我保留我的意见!”
“妈妈,”邦妮语气重重地问道,“你是马上跟我一块儿离开这可恶的地方,还是留下?”
“我留下,亲爱的,”布里斯柔声说,“你先去吧,做个乖孩子,别忘了跟扎拉的约会,你的头发太乱了。”
“是吗?”邦妮吃惊地问,随后她用悲伤的口气说,“妈妈,咱们分手吧,再见了,我希望他不会欺负你,尽管我知道他肯定会的。记住,你随时可以回到我身边,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哦,妈妈!”说完,她流着泪跌跌摸摸地向门外跑去。
“瞧着吧,现在是甜甜的鸡尾酒,”特伊痛苦地说,“可是跟她在一起待了一年以后它就会变成苦艾酒和毒药了。爸爸,再见。”
现在该是这对皇家气派的王子和公主同时庄严退场的时候了,不约而同地,他们那年轻高贵的头都撞到了门上。
“哎哟!”邦妮含着泪叫了一声。
“你干嘛不看着路?”
“好一位绅士,你是从哪儿学来的礼貌?从杰克·罗伊尔那儿还是从那个叫苏塞克的盗马贼那儿?”
“喂,这是我的家,你最好还是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特伊冷冷地说。
“你的家!我还以为你刚才直布要永远抛弃它呢。事实上,泰勒·罗伊尔,是你灌输给我母亲这荒谬念头的,你在这里面一定起了作用,你这该死的!”
“我?我宁可看着我父亲背地里和明斯基一家搞在一起,也不愿让他跟你们家有什么联系!如果要我说,整个这件事都是你干的。”
“我?哈!请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和布里斯都在走下坡路。在我们上一部片子中——”
“是的,我看过《电影先驱报》上那些疯子写的文章,那些票房数字是不是很鼓舞人心呀?”
“啊,看来你也是罗伊尔大队人马中的一员喽?”
“什么一员?”
“追星专家!”
“见你的鬼!”
特伊和邦妮就这样在门口争执不下,杰克和布里斯则静静地相拥着站在壁炉旁。奎因先生叹着气端起一大杯陈年白兰地正要喝,路德拜克一边咳嗽一边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对不起,”路德拜克注视着对面墙上弗拉戈纳尔的一幅画说,“有个法国人刚刚送来这封给布里斯·斯图尔特小姐的信,那人说信是刚刚投递到斯图尔特小姐家的,上面标着‘重要’字样。”
“是克洛蒂尔德!”邦妮叫道,拿起盘中的信,“把你的信送到这儿来?妈妈,你不觉得难堪吗?”
“邦妮,我的孩子,”布里斯平静地说着接过了信封,“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妈妈的信?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呢。”
“你呢,特伊,”杰克·罗伊尔也走过来笑道,“你是不是也改主意了?”
布里斯·斯图尔特声音压得低低的叫了一声:“啊!”她的眼睛直盯在自己的手上,一只手里是两张彩色的纸牌,另一只手举起信封晃晃,里面再没有东西了。
她又“啊”地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低,然后转过身去。
似乎已被大家忘却的奎因先生这时悄悄走上前来打量着,就他所见,那是两张普普通通的扑克牌,一张是梅花2,另一张是黑桃10。就在布里斯慢慢把牌翻过去的时候,他瞥见牌的背面是蓝色的,印有一个金色的马蹄形。
“怎么了,妈妈?”邦妮问。
布里斯转回身,脸上带着笑容:“没事,小傻瓜,有人开的玩笑。你是真的这么关心你可怜的、刚刚被你抛弃的老妈咪吗?”
“噢,妈妈,别说气话了。”邦妮说完甩甩她的金色卷发,朝着泰勒·罗伊尔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回头见,爸爸,”特伊闷闷不乐地招呼了一声,也跟着出去了。
“瞧瞧他们,”杰克松了一口气,把布里斯搂在怀里,“并不太糟,是吗?亲爱的?这些傻孩子!吻我一下。”
“杰克!我们都快把奎因先生给忘了。”布里斯转头冲着埃勒里露出灿然一笑,“你会怎么看我们,奎因先生!我们还没正式见过面吧?不过杰克提到过你,不知布彻——”
“真抱歉,”这位男主角说,“亲爱的,这位是埃勒里·奎因,他将要跟卢·巴斯科姆一道为这部片子写剧本。你觉得我们怎么样,奎因?像是个圈套,嗯?”
“我认为,”埃勒里笑了,“你们生活得非常有意思,有着不同寻常的幽默。可以让我看看那些牌吗,斯图尔特小姐?”
“其实,这没什么要紧……”布里斯推托着,不过纸牌和信封还是从她那儿递到了奎因先生手上。在她表示反对之前,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研究这三样东西了。
“一定是马掌俱乐部的,”埃勒里嘴里嘟囔着,“我那天晚上就注意到了那里的纸牌上有这个明显的标记。这位跟你开玩笑的人很有经验,对信封处理得十分小心,地址是用美国邮局里最常见的蓝墨水以印刷体字母写成的,邮戳是今天早晨盖上的。嗯,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这样的信吗,斯图尔特小姐?”
“你难道认为……”杰克·罗伊尔望着布里斯试探地问道。
“我告诉过你……”布里斯甩甩头,埃勒里一见就明白了邦妮是从哪儿学来的习惯,“真的,奎因先生,什么事也没有。干我们这行的常常能从影迷的来信中发现有趣的东西。”
“可是你还收到过其他的纸牌吗?”
布里斯冲他皱着眉头,他却一直是笑嘻嘻的,她只好耸耸肩膀走到钢琴跟前,拿起她的手袋又走回来,打开手袋,拿出了另一个信封。
“布里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罗伊尔小声说。
“噢,杰克,别大惊小怪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奎因先生。我是这个星期二收到这第一封信的,就在我们签合同的第二天。”
埃勒里急切地察看着,它跟克洛蒂尔德刚刚拿来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就连墨水的颜色也一样。邮戳上注明的时间是星期一晚上,而且跟第二封信一样盖的也是好莱坞邮局的章。信封里面是两张印有马蹄标记的纸牌,黑桃J和黑桃7。
“我一向对填字游戏和戏法感兴趣,”埃勒里说,“既然你觉得这些小玩意儿没多大意思,当然不会介意我拿走它们了?”说着他把牌放进衣袋,“现在,”埃勒里愉快地接着说,“说说我来拜访的真正目的吧,山姆·维克斯刚刚在公司里宣布了你们和好的消息……”
“这么快?”布里斯叫了起来。
“可是我们还谁都没告诉呢,”罗伊尔抗议道。
“你了解好莱坞。问题是,你们怎么就和好了?”
杰克和布里斯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想布彻很快就会怪罪我们的,所以我们得好好解释一下,”男主角说道,“很简单,奎因,布里斯和我都认为我们已经做了太长时间的傻瓜,我们相爱了20多年,却一直因为骄傲而分离,现在已经受够了。”
“我一回想起那些美好的岁月,”布里斯叹息着说,“亲爱的,咱们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给搅了,是吧?”
“这可不能算是个好的故事内容,”埃勒里叫道,“我得为你们的破镜重圆编个像样的理由。故事情节再加上一对好人!不容易在哪儿呢?谁是那位男的或女的第三者?你不能把这一切只归咎于性格上的小摩擦!”
“噢,能的。”罗伊尔笑笑,“哎,电话响了……喂,布彻,全都是真的。哇!等一等……噢!谢谢你,布彻,我都有点儿不知怎么办才好了。等等,布里斯也想跟你说两句……”
奎因先生满心失望地离开了。
奎因先生走出罗伊尔这座令人沮丧的“伊丽莎白古堡”,惊讶地发现年轻的罗伊尔先生和年轻的斯图尔特小姐正双双坐在前面不远处的吊桥上,在缓缓流淌着的护城河水面上悠荡着双腿,竟然像是一对老朋友!哦,还不完全像。他听见罗伊尔先生在低声发泄着什么,以致于有那么一瞬间奎因先生几乎按捺不住想跳过去的冲动,他想象着罗伊尔先生是如何在一丛百合花下深情地凝视着他那可爱的同伴。
不过他随即就停住了,显然罗伊尔先生的轻声发泄多半是出于对他自己而不是斯图尔特小姐的不满。
“我这么做真是个傻瓜,”他说道,“可是我离不开这个老人,他是我所拥有的一切,路德拜克过于刻板,经纪人又一心只想着钱,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早就会像老帕克一样了。”
“是的,一点儿不错,”邦妮眼盯着水面应道。
“你是什么意思?他光是一只眉毛上的演技就比别人全身的表演细胞加起来还要多。我是说他太不会过日子——他把挣的钱全随手花掉了。”
“那么你呢,”邦妮嘟囔着,“你却是个守财奴。你肯定已经有上百万的财产了。”
“别扯到我身上来,”特伊说着红了脸,“我的意思是,他需要我。这就是我刚才同意的原因。”
“你用不着向我解释,”邦妮冷冷地说,“我对你不感兴趣,还有你的父亲,或是任何与你们二人有关的事情……同意的唯一原因是我不想伤害我母亲,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现在是谁在解释呢?”特伊嘲弄地说。
邦妮咬着嘴唇说:“我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坐在这儿跟你说话。我恨你——”
“你的袜子跳线了。”特伊说。
邦妮猛地抬起左腿又把它蜷起来:“你这卑鄙小人!竟然注意这些地方。”
“我很抱歉说到——我是说,说到你的身体,”特伊嘟哝道,“你的腿确实长得很好看,对你这么高的个子来说,你的脚也很小巧。”他说着往河里扔了一块小石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水面泛起的层层涟说,“身材也蛮不错的,我是说。”
邦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埃勒里注意到她脸颊上的两团红晕一点点褪去,然后一下子,她又像个小女孩一样地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注意到她偷偷蘸湿了一个手指,然后用它去抹蜷起的那条腿上那处袜子跳线的地方;接着她又一门心思地在她的手袋里翻找——就像是她现在只有这一件事可干——她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它仔细审视自己的嘴唇——它们还用得着涂口红吗?——最后又理理她那蜜黄色的头发,与任何一位举止正常的女人一样。
“好身材。”年轻的罗伊尔先生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往水中扔了第二块石头。
“唉!”邦妮叹口气,她的手迅速伸进头发里,以男性的眼光看来是毫无意义地挠起头来。
“那么说,”年轻的先生换了话题说,“我们要成为朋友了,我是说一直到举行婚礼,嗯?”
奎因先生在这关键时刻拼命压抑着咳嗽的欲望,但还是咳出声来了。
就像听到他开了一枪似的,他们二人都跳了起来。特伊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邦妮看上去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咬着嘴唇,把手袋打开又关上,然后冷冰冰地说:“这不是在讨价还价。哦,你好,奎团先生。我会尽量对你表示友好的,你这徒有其表的朋友。我清楚你对女人的心思,我不会在人们面前与你发生争执,直到我母亲和你父亲结婚那天。”
“你好,奎因。你说你还见过比这更不可理喻的女人吗?”特伊急着还自己个清白,“说了半天也没一句好话。好吧,随你的便吧。我只要替父亲着想就是了,就这样吧。”
“在这世上除了母亲我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做这>样的事。请扶我站起来,奎因先生。”
“这儿,我来……”
“奎因先生?”邦妮坚持道。
奎因先生静静地帮助她站起来。特伊在一旁上下活动了几下他那有力的臂膀,就像拳击手在放松肌肉。他瞪眼看着她。
“好吧,见鬼,”特伊嚷道,“婚礼上见。”
“你可真够有骑士风度的,你这漂亮宝贝。”
“我长得就这样,你让我有什么办法?”特伊申辩着。
然后他们各自向相反方向走去了。
埃勒里·奎因先生目送着他们二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他那简单的头脑里简直容不下这么多的内容了。
第五章 随风而逝
星期六一大早,波拉·帕里斯的专栏就向躁动不安的外界公布了这一特大新闻。
到了星期六下午,马格纳制片公司不得不在大门口增加了一倍的保安人员。杰克·罗伊尔位于贝佛利山的住宅前也是戒备森严,不时传出猎狗的吠叫声;布里斯躲在自己位于格兰代尔的、外观像清真寺似的房子里,由领口大敞着而嘴巴却闭得紧紧的克洛蒂尔德把守着大门;特伊和邦妮则在扮演着对他们来说相当陌生的角色——一道出面会见迷惑不解的新闻记者并当众讲了对方的好话,摄影师们甚至还拍到了他们微笑对视的镜头。
“一切都决定下来了,”在如此热闹的一天行将结束的时候,山姆·维克斯对埃勒里这样说道。他接着抹了一把脸又说,“可是。哦,天哪,明天!”
“邦妮不跟着一道去吗?”埃勒里问。
“她是想去,可是我劝住了她。我担心当特伊用飞机从里德岛把她送回来时,他们舍在半空中互相掐起来。”
“令人叫绝的是杰克和布里斯这次都表现出非常配合的态度,”雅克·布彻笑着说,“而且由特伊来开飞机送他们——这难道不像是个故事吗,山姆?”
“我的乖乖,”卢·巴斯科姆咧嘴笑着,“递给我那瓶酒。”
“明天将在那里办个热闹的庆祝聚会,”擅长广告宣传的公关经理说,“我要先飞到里德岛去布置聚会的准备工作。明晚见。”
“不包括我,”布彻赶紧说道,“我讨厌好莱坞这一套社交活动。我已经告诉过杰克和布里斯,我的医生提议让我休息一下,邦妮也表示理解,所以明天一早我要开车到棕榈泉.99lib?去,在阳光下待上一整天,然后星期一早上回来开会。”
星期天中午,埃勒里和卢·巴斯科姆坐着埃勒里的小车去机场。洛·费利茨大街上挤满了各种车辆,都在一辆接一辆地蠕蠕前行。他们足足花了一小时才开上河边的岔道,沿着洛杉机河穿过格里菲斯公园开到机场又花了一个小时。在转了15分钟也没有找到停车位后,埃勒里索性将车靠在路边,他们二人下车用肩膀在人群中开道向前挤去。
“太晚了,”卢哼唧着,“厄米尼尔斯已经开始大显身手了!”
特伊那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警察在它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罗伊尔父子和斯图尔特母女互相挽着手,正站在一大群摄影师、电台播音员和朋友们的包围中间频频微笑和点头致意。人群中发出一片欢呼声,甚至盖过了在一旁演奏着的钢管乐队。
厄米尼尔斯牧师从他的祈祷书上抬起头来冲着眼前的每一个人微笑,那帅气的连鬓黑胡在风中飘动着,他尽量侧身凑近热闹的中心,因为那儿是无数相机的焦点所在。
“干得漂亮,牧师!”有人大声赞叹道。
“喂,这是结婚仪式吗?”
“太棒了,来口威士忌吧,厄米尼尔斯牧师?”
“他永远也不会和我结婚了!”
“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卢乐了,“嗨,让我过去!来呀,奎因。杰克!布里斯!”
乐队这时不再演奏“新娘来了”这支曲子,转而奏起了轻快的“加利福尼亚,我来了”。
“卢!奎因先生!没问题,警官先生!”
“邦妮——邦妮·斯图尔特!请看这边,冲特伊笑笑!”
“你要不要向收音机前的听众讲几句话,杰克?”
“厄米尼尔斯牧师,能不能照几张相?”
“好吧,我的孩子,”这位好人立刻答应了,站到了杰克·罗伊尔的前面。
“杰克!布里斯!照张握手的相吧,请亮出你们的结婚戒指!”
“把飞机前的那些人赶走,见鬼!”
“布里斯小姐!布里斯小姐!”一个女人尖声叫道,随声而来的是一位打扮人时的中年法国女人,她用胳膊肘推开人群挤到警察拉起的人墙前,使劲地挥舞着手中的一个信封。
“克洛蒂尔德!”布里斯叫了起来,一脸兴奋的神色,手上抱着一大捧鲜花,帽子斜扣在头上。她跑过来,看见信封便急促地喘起气来。脸色也变白了。她隔着一个警察的肩一把从克洛蒂尔德手里抢过信封,把它撕开,埃勒里见到她闭上眼睛团起了信封,然后狠狠地扔到一边去了。随后她换上一副笑脸,回到飞机前的人群中去了。
埃勒里绕过地上散布着的装满水果和鲜花的篮子,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捡起了那个信封。
又是一个邮局书写的信封,这次是专门递送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被撕成两半的背面印有马蹄形图案的纸牌,黑桃8。
撕成两半的牌?布里斯并没有撕,埃勒里可以肯定这一点。奇怪……他皱起了眉头把信封装进口袋,四处张望着。那个法国女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特伊!为了新闻纪录片吻一下邦妮吧!”
“杰克!杰克!拥抱一下害羞的新娘!”
“这是什么?”人群中有人大叫道,同时高高地举起一个漂亮的柳条编的带盖篮子。
“是有人送的!”杰克·罗伊尔大声回答着。
“打开看看吧!”
邦妮上前从篮中拿出两只大保温瓶:“各位,看我发现了什么?”
“西德茄酒!”杰克嚷道,打开其中一瓶的盖子闻了闻,“谢谢这位不知姓名的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我专爱喝这种酒的?”
“还有我呢?马丁尼酒!”布里斯冲着另一瓶也叫了起来,“这可真是送行的最好礼物!”
“为新郎新娘干杯!”
保温瓶从一只手传递到了另一只手上,人们一下子都笑着争着要喝上一口。卢奋不顾身地与一位矮胖妇人推搡着,护卫着这两个瓶子,然后又倒了一圈酒,把身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堆纸杯都给斟满了。
“嘿,给我们留点儿,”杰克嚷着。
“爱还不够让你陶醉的吗?”
“像你这样的老玩家,还用得着酒精的刺激吗?”
“为了爱情——前进!”
“我说留点儿哎!”杰克一边嚷一边大笑着。
卢不情愿地把保温瓶放回到篮子里,拧上盖子。篮子就放在飞机旁的一大堆行李旁边。
埃勒里一屁股坐在篮子上大口喘着气:“怪不得布彻要躲到棕榈泉去呢。”
“谁偷了我的头盔?”特伊·罗伊尔喊着,“迈克!等我再去拿一个!”说完他冲进人群,向不远处的机库挤去。
“这儿出了什么事?发生大革命了?”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嚷道。埃勒里一边使劲护着帽子以免挤坏,一边转过身去寻找艾伦·克拉克,他的经纪人正低头冲他笑呢。
“真是好莱坞一个平静的星期天,艾伦,他们就快要起飞了。”
“我得亲亲新娘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卢激动地叫着。
他一把抓住布里斯,郑重其事地亲吻着,杰克·罗伊尔在一旁笑着开始往机舱里扔行李。邦妮站在一旁,身穿一件及膝长的豹皮大衣,头戴俄国豹皮帽子,显然是卢的下一个亲吻对象。就在这时,有个人跑了过来。
“邦妮·斯图尔特小姐!泰勒·罗伊尔先生在机库里要见你。”
邦妮做个鬼脸,冲注视着这一切的众人笑笑便跟着来人溜走了。
邦妮在机库里四处张望,里面像是空空的。她转身要问那个捎来特伊口信的人,谁知那人也不见了。
“特伊?”她困惑地叫道,高高的顶棚上回荡着她的声音。
“我在这儿!”她循声找去,发现特伊正在一架盖着防雨布的双翼飞机后面的铁皮柜里翻找着什么。
特伊冲她瞪着眼睛问:“你要干什么,害人精?”
“我要干什么!倒是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特别是跟你。”
“听着,特伊·罗伊尔,我今天已经躲得离你够远的了,是你刚才叫人送口信把我叫来的,你想要干什么?”
“我叫人送口信?胡说八道。”
“特伊·罗伊尔,别站在那儿自以为聪明了!”
特伊举起拳头说:“哦,上帝,如果你不是个女人……”
“你刚才似乎还因为我是女人而谢天谢地来着,”邦妮冷冷地说,“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似的。”
“是摄影师要求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摄影师的话的?”
“听着!”特伊嚷了起来,“我就是五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面也不会去吻你的,你的嘴唇感觉就像是两大块硬胶皮。跟你演对手戏的人怎么能忍受在镜头前不停地吻你呢?他们真应该为在这种工作中表现出的非凡勇气而获得奖章!”
邦妮气得脸色煞白:“你——你——”她开始火冒三丈了。
这时在他们的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他们转过身去,不约而同地都呆住了。
一个高个子男人叉着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厚重的飞行服,戴着头蓝和护目镜,手上是一副皮手套,其中一只手上端着把左轮手枪,枪口正对着他们。
“好吧,我不说了,”特伊认输道,“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手枪微微晃了一下,毫无疑问是让他保持安静。特伊和邦妮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那人在机库里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地中间,用枪口指指特伊然后又指指那把椅子。特伊在椅子上坐下来,邦妮仍旧笔直地站着。
高个子拿出一捆事先截好的绳子捆住邦妮的腿,枪口仍旧指向特伊。
特伊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枪立刻又喵准了他的胸口。
“特伊,”邦妮叫道,“请不要动。”
“你别指望耍这点儿小花招就能跑得掉,”特伊重重地说,“你想要什么钱吗?这儿一一”但是晃动的枪口使他住了嘴,邦妮迅速弯腰检起绳子,开始把特伊从上身到腿都捆在椅子上。
“我明白了,”特伊痛心地说,“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是你的一个小玩笑。不过这次,凭良心说,你玩笑开得太大了。我要让你为此去蹲监狱。”
“那枪可不是开玩笑的,”邦妮悄声说,“我是对你不怎么好,可是不会用枪来咸胁你。你难道看不出他是认真的?我不把你捆紧了一一”手枪戳着邦妮的肩胛骨,她只好咬着嘴店把特伊捆紧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递过来事先准备好的一团布,逼着她把特伊的嘴给塞上了。
事情简直把人搞糊涂了,看上去是那么可笑——这死一般的寂静、这个“哑巴”男人、这把充满威胁意味的手枪。只有机库内的回声能够说清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随即又转而对付邦妮去了,用戴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向另一把椅子。她拼命反抗,又踢又咬。然而很快便被捆在了椅子上,像特伊一样动弹不得。那人又朝特伊弯下腰去,紧了紧捆他的绳子,还顺便多捆了几道。
最后,那人仍是一言不发地端起手枪,抬起一只手嘲弄地冲他们行了个礼,便迅速消失在盖着防雨布的双翼飞机后面了。
特伊气得两眼冒火。竭力想挣脱绳子,还使劲摇晃身子,但是他的这番努力只是使自己摔在了地上。他是向后面摔倒的,头砰地一声掉在石头地面上、差点儿让邦妮吐出来。
他躺在地上不动了,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来了!”杰克叫道,他正搂着布里斯站在飞机舷梯上,“特伊!快过来!”
“邦妮在哪儿?”布里斯也大声叫着,“邦——妮!”
“肯定被别人围着呢。特伊!”
远处那戴着护目镜的高个子推开众人挤过来,把剩下的行李扔进机舱。埃勒里站起身把大篮子递给他,他招呼布里斯和杰克进飞机里面去,又举起篮子向众人道别,然后用手一撑跳进驾驶仓,仓门随即关上了。
“旅途愉快!”卢叫喊着。
布里斯和杰克分别从飞机舷窗后面露出脸来,乐队开始演奏罗英格林的“婚礼进行曲”。
每个人都跟着唱起来。
邦妮情绪激动地环顾四周,一下子摒住了呼吸,透过离她最近的机库窗户,她看见那戴护目镜的高个子正在向特伊的飞机跑去,邦妮这才第一次意识到那人穿着件和特伊一模一样的飞行限。杰克……布里斯……在招手、叫喊着……隔着机库的围墙传来微弱的乐曲声。
接着,在她肿胀的眼前,那架金红色的飞机开始滑行,滑到跑道尽头,向上升起来……升起来……在眼前的一切消失之前,邦妮最后看见的是她母亲隔着飞机舷窗向众人挥别的手绢。
邦妮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她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地上,几英尺开外的地方躺着特伊,看上去脸色惨白,就像是……死了。特伊!
她向前移动着身子,觉得身上有上千根针在扎。疼痛使她完全清醒了。布里斯……布里斯走了。
她一定是头一晕侧身摔倒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现在——现在有几点了?
布里斯……布里斯走了。像是天上的一阵烟。
她倒下去的时候嘴里塞的东西掉了出来。
特伊死了。
妈妈……
邦妮叫了起来,声音在周围回荡着。她的身子躺在机库里那架飞机后面那冰凉的地面上。
特伊呻吟起来。
邦妮拖拽着和她绑在一起的椅子,痛苦地向他那边移动了几英尺。他这时睁开了充血的眼睛。
“特伊,”她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被人绑架了!杰克,还有我妈妈……那个人——他开着飞机带他们离开,假装是你!”
特伊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邦妮被他眼中那异样的红色吓坏了。他嘴里塞的东西在动,像是他要说什么。她看见他的脖子都被细绳勒肿了。
她朝他俯下身,张开嘴像只耗子似地用牙去咬塞他嘴的东西,用力一扯把它咬了下来。
他的脸是冰凉的。
“邦妮,”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解开绳子。”
有那么一刻他们的呼吸吹到了对方的脸上,他们眼睛都闭得紧紧的。随后邦妮向别处看去,特伊转过了身子,她轻轻抽泣了一声,冲着他那被绑着的、勒伤了的手腕埋下头去。
埃勒里和他的两位同伴幸运地留了下来。埃勒里望望围在停车场四周那数以千计的人群,明智地提议等一下再走。于是他、卢还有艾伦·克拉克便一道走进机场餐馆去喝点儿咖啡、吃块三明治。
外面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们关于未来影片的议论,他们发现在一座机库前聚集了不少官员、飞行员、机械师和警察,在他们的包围下特伊正焦急地搓着两手。邦妮抱着双臂也坐在那里,脸色比她的手帕还要白,两眼直直地盯着眼前乱哄哄的众人,却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我父亲在那架飞机上,”特伊说道。他的脑后肿起了一个紫色的大包,看上去一脸病容,“奎因!感谢上帝这儿还有张我认识的脸。还有卢!快告诉布彻,往里德岛打电话。干点儿什么呀,无论你们谁!”
“先给里德岛打电话没什么意义,”埃勒里对卢说,“那家伙不会带他们去那儿的。我怀疑是不是……”
“也带走了妈妈,”邦妮简短地说。一位女待想带她离开这儿,但她摇了摇头。
埃勒里往问讯处打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打到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过了好长时间才传来了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干巴巴的声音。
“你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吗?”埃勒里觉得对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我是朱尼厄斯大夫。是谁找斯图尔特先生?”
埃勒里向他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并询问特伊那架单翼飞机是否从赭石山附近飞过。但是托兰德·斯图尔特的私人医生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这附近一整天都没有飞机经过。不过有没有可能是罗伊尔先生和斯图尔特小姐以这种方式避开众人?也许——这很正常——他们想度过一个绝对私人化的蜜月。”
“还要雇个人把特伊·罗伊尔和邦妮·斯图尔特绑起来并劫持飞机吗?”埃勒里不客气地反问道,“我不同意你的推测,大夫。”
“那么,一有消息就赶快告诉我,”朱尼厄斯大夫说,“斯图尔特先生今天早上去猎兔子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埃勒里谢过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又往棕榈泉打,找不到雅克·布彻,埃勒里便留了个口信;再往里德岛打,山姆·维克斯不在——他似乎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埃勒里搞不准他在哪里。
“那么说罗伊尔先生的飞机没在里德岛降落?”
“不,我们还在等。出了什么事吗?他们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埃勒里叹口气挂上了电话。
警察来了,当地官员来了,成群的报纸记者也像蝗虫般的拥来了。不大一会儿工夫,机场上聚集起了比飞机起飞时还要多的人,还得叫警察来维持秩序。与此同时,来自市立机场和邻近的军用机场奉命搜索的机群黑压压地布满了天空,向着那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可能飞去的西南方蜂拥而去。
这个下午是那么的漫长;黄昏时分,一架小巧的双人飞机从西边飞来。飞机停稳后。
“棒小伙”从座舱里跳到地上,向着机库跑去。
他搂住邦妮任她靠在他的胸前啜泣,特伊在一旁大走来走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找到了!”一名机场官员大叫着冲了进来,“一架军用侦察机刚刚在赭石山一块秃秃的高地上发现了一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是飞机失事吗?”
“不,是在那里着陆的。”。
“真是奇怪。”埃勒里低声叨咕着,不过当他看见邦妮脸上的表情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他见到的是缓刑罪犯行将期满时的复杂表情。
暮色中有更多的飞机被调来,一个小机群就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晃动着翅膀从机场上起飞了。
不久夜幕降临了,机群在电台的引导下飞越圣伯纳迪诺山脉,然后循着群山中的一线亮光向南飞去,飞近一块平坦荒芜的高地,那上面闪动着几簇火焰。
飞机降落后,有军人拔出手枪喝问他们是谁。他们举止与平日大不相同,看来是极不情愿在夜晚面对着满天群星和火焰的白光来执行任务。
“我的父亲——”特伊开口问,旋即奔跑起来。不远处他那架金红色的飞机正静静地停在高地上,四周围满了人。
“我妈妈——”邦妮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向那架飞机跑去。
一个领头的军官低声对雅克·布彻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做了个鬼脸令人奇怪地笑笑,冲着埃勒里和卢点点头,最后朝邦妮喊道:“邦妮,等一下。”
邦妮停住脚步,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半明半暗,看来心里十分害怕却又在极力掩饰着;特伊也停了下来,非常突然,好像迎面一下子遇到一堵高高的石墙而被迫收住了脚步。
埃勒里和雅克·布彻钻进特伊那架飞机的机舱,有人在他们身后随手关上了舱门。
特伊和邦妮在机舱外面大约几英尺远的地方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是骚动不安的人群中立着两根柱子一样。他们谁也没说一个字,四只眼睛始终都在注视着那扇紧闭的舱门。
也没有人走近他们。
天空仿佛离得那么近,邦妮暗想着,在夜晚的群山中,天竟显得那么的低沉。
舱门终于打开了,雅克·布彻脚步沉重地走出来,就像一位潜水员在海底行走一般。他走向特伊和邦妮,站在他们中间,把右手放在邦妮肩上,左手放在特伊肩头,他那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高地上的寂静。
“驾驶员失踪了,邦妮、特伊,我能说什么呢?杰克和布里斯都在飞机里……”
“在飞机里,”邦妮说着向前迈出半步,又停住了,“在里面?”她以一种小孩子般的奇怪口气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特伊转身走开,随后也站住了,星光下他的背影黑黑的,纹丝不动。
“邦妮,亲爱的。”布彻声音沙哑地安慰着。
“布彻,”邦妮叹了一口气,“他们——他们不是……?”
“他们两个都死了。”
夜幕中的天空显得是那么的低沉。
第六章 赭石山
天空是那么的低沉,它似乎还在不断地向下压,跨越难以计数的空间,夹带着满天的繁星,像是一直降落到散布着荆豆丛的这块高地,降落到邦妮的头上。
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我不相信,我不信。”
“邦妮……”雅克·布彻叫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会是布里斯,不会是妈妈。”
“邦妮,亲爱的,请别这样。”
“她总是说她永远也不会变老,她说她会活上好多好多年。”
“邦妮,让我带你离开这儿。”
“她不想死,她害怕死亡,有时半夜里她会在梦中哭起来,那时我就会爬上床和她待在一起,她依偎着我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我来叫个空军飞行员送你回洛杉矶——”
邦妮放下手,慢慢说道:“这真是个可怕的玩笑,你们都参与了这个阴谋。”
泰勒·罗伊尔大步走回来,他的脸在火焰那摇曳的白光的映照下显得煞是苍白。经过这里时他叫道:“过来,邦妮。”好像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天地间只有他和邦妮存在。
邦妮应声从布彻手中转过身来,像是受了冥冥中什么东西的召唤,随着特伊而去。
卢·巴斯科姆走到站得直直的布彻跟前,哑着嗓子说:“上帝呀,你怎么离开这儿?”
“你长出一对翅膀来吧。”
“喂,”卢接着说,“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转过胖胖的脸冲着荆豆丛重重地干呕了一声,“布彻,我得离开这块该死的地方,我需要喝点儿东西,得喝好多才行。”
“别打搅我。”
“我原本就不能久站。他们——他们是否——”布彻走开了。特伊和邦妮似乎已经被火焰和星光交织成的神秘气氛所包围,他们双双消失在那架停着的飞机周围的暗影里。
卢跌坐在杂草丛中,抱着肚子在风中打着冷战。过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一架军用飞机走去,那架飞机的螺旋桨正在转动着准备起飞。
“你是要离开这儿吗?”他尖声叫道。
驾驶员点点头,卢便爬进后座舱,头上的帽子被向后的强大气流刮跑了。他瘫坐在后座舱里,浑身发抖不止。飞机转动着升起来了。
在那架金红色的飞机里,一个身穿飞行服的人正在说着话:“被一位非常有把握不会被认出来的飞行员绑架——接着就是这样,看上去有点儿可笑,奎因先生。”
“可笑?”埃勒里一筹莫展地说,“希腊人对此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中尉。”
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均在机舱内的软座椅上半躺半坐着,中间隔着过道。
他们的行李包括那些花篮,还有那个柳条篮子都在他们中间的过道上放着,柳条篮的盖子打开着。在罗伊尔裤脚左边的地板上扔了一块咬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它的旁边立着装在柳条篮里的那两只保温瓶中的一个,瓶上附带的盖杯空空的,就搁在罗伊尔的大腿上。他那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镇定,就像是他睡着了。
另一只保温瓶显然是从布里斯的右手上掉下来的,瓶口向上斜躺在她身旁的一只玫瑰花篮里,那些盛开着的花朵都被碰坏了。一团揉皱的蜡纸很可能是用来包三明治的,此刻正躺在她的膝上。这只保温瓶的盖杯掉到了她两脚中间的地板上。同样地,她也闭着眼睛,面容安祥,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可真奇怪,”中尉察看了他们冰冷僵硬的脸后说道,“他们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断气的。”
“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们既不是被枪打死的,也不是被刀扎死的,又没有被勒死的迹象,这你都看到了,没有暴力的痕迹。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双双心脏病发作——不过,这也太巧合了。”
“就算人的脑子被铁锤砸成了火腿酱,你会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的。”埃勒里反驳道,“瞧瞧这儿吧,中尉。”
他朝罗伊尔的遗体俯下身去,用拇指扒开右眼皮,里面的瞳孔几乎看不见了,已经收缩成了一个圆点。
埃勒里穿过东西杂乱的过道来到布里斯跟前,同样扒开她的右眼。
“高度收缩的瞳孔,”他耸耸肩膀说,“注意到弥漫性的苍白了吗?——这叫发绀现象。他们两个都是死于吗啡中毒。”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被人谋杀了?”中尉吃惊地叫道,“天哪!”
“谋杀?”邦妮·斯图尔特站在机舱门口,“不,噢,不!”
她扑向母亲的遗体大哭起来。特伊·罗伊尔也随后进来了,低头望着他的父亲。过了片刻,他一拳击向机舱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平静的有如大理石般的脸。
邦妮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盯着刚才触到母亲身体的双手。尽管在她白白的肌肤上看不到一点儿痕迹,埃勒里和那位中尉都明白她在看什么。透过那皮肤表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她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噢,不,”邦妮难过地低语着。
特伊无奈地叫了声“邦妮”,迟疑着在过道上向她跨出一步。
但是邦妮一下跳了起来,嘴里叫着,“噢,不!”她情绪激动地站在那儿,脸色惨白,胸脯剧烈起伏着,突然身子一晃,便像手风琴的风箱一样地折起腰身,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一切全都颠倒了过来。
特伊一把接住了她。
冷冷的山风象一把巨大的硬木梳,无情地梳刷着这块高地。布彻从特伊手上接过邦妮,搀着她越过在风中不停抖动的杂草向一架军用飞机走去,同时将一件借来的毛皮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说,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特伊哑着嗓子问,“等着被冻死吗?”
中尉说:“别着急,罗伊尔先生。”
“咱们还等什么呢?”特伊喊叫起来,“见鬼,这儿有个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呢!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派人去追查?”
“别急,罗伊尔先生。”中尉又说了一遍,钻进一架飞机去了。
特伊开始胡乱抽打身边没膝高的杂草,又用脚使劲去踩。
埃勒里问一个飞行员:“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赭石山的北山头。”
他向旁人借了一只手电筒,开始仔细察看靠近那架金红色飞机的地面。不过,就算那位神秘的架机人用乙醚熏死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后,在逃离这架已经着陆的飞机时留下了什么痕迹的话,也早就被这些四处乱转的士兵给踩没了。埃勒里扩大了察看的范围,一直到这块高地的边沿。
在电筒的强光照射下,他很快就发现想尽快找到那不为人知的飞行员的努力是徒劳的。
地面上有数以百计的印迹由高地经灌木丛通向低处,主要都是马留下的,他见到许多马粪和马掌印在他的记忆中,高地的东边该是黑山,西边是有南太平洋铁路通过的山谷,铁路那边是萨坦海和圣贾辛图牧场。那个飞行员可能穿过人烟稀少的乡村逃往这三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有经验的追踪专家要查出他的去向也得花上好几天,而到那时人都要被冻透了。
埃勒里回到金红色飞机跟前,中尉已经站在那儿了:“简直一团糟。我们通过电台与总指挥部联系上了,搜索大队正从三面向这里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头刚好在里弗赛德县境内,而赭石山的大部分都划在南边的帝王县境内。飞机到此肯定要经过洛杉矶县的上空,可能还有圣伯纳迪诺县的东南角。这样一来,这三个县的上空都有可能是他们咽气的地方。”
“所以这三个地区那些负责调查谋杀案的先生们打起来了,”埃勒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都想争得对此案的调查权,对吧?”
“是啊,他们从中可以得到好处,让他们打去吧。我的职权行使到他们中有一方获胜就算结束了。”
布彻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不清楚你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中尉先生,不过该给斯图尔特小姐采取点儿措施了,她的状态很不好。”
“我倒是想送你们这些人返回市立机场,可——”
“为什么不行?”特伊·罗伊尔提高声调问道,他那张憔悴的脸让埃勒里看了很不舒服,他的嘴唇发青,全身上打战,显然不是因为山风。
“邦妮要崩溃了,特伊,得找个医生看看。”
“噢,当然,”特伊有些恍惚地应道,“当然了,我亲自送她下山,我的飞机——”说到这儿他的话一下子断了。
“对不起,”中尉说,“在警察到来之前那可不能动。”
“我想也是这样,”特伊小声嘟囔着,“我猜想是的。”突然他大叫一声,“见他妈的鬼!”
“你看,”埃勒里边说边抓住他的胳膊,“你也快坚持不住了。中尉,你知道这儿离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有多远?它应该是在赭石山中的一个小山上,就在下面的帝王县境内。”
“乘飞机只要向南几分钟就到了。”
“那么我们就带她到那儿去,”藏书网布彻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行行好派一架飞机送我们——”
“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他们要找我们的话,我们都在托兰德·斯图尔特那儿,是你自己说的只要飞几分钟就到了。”
中尉看上去很不痛快,他耸耸肩叫道:“格姆斯!带他们走。”
一个飞行员敬了个礼便钻进一架大军用飞机,发动机随即转动起来发出轰鸣。他们几个都向那飞机奔去。
“卢到哪儿去了?”埃勒里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嚷着。
“他实在忍受不了,”布彻也冲他嚷着,“跟着这儿的一位飞行员飞回洛杉机去了。”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置身空中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高地上的几处火光渐渐缩成了一个小亮团。进而是个亮点,最后消失了。布彻抱着邦妮,她双目紧闭,紧紧靠在他的胸前。特伊独自坐着,身子向前倾,把鼻子埋在他那单薄的外衣里,像是在打瞌睡。但是埃勒里曾捕捉到他眼中闪动着狂野的光芒。
埃勒里不禁一抖,转过头去俯瞰下面一闪而过的群山那黑色的轮廓。
过了不到十分钟,他们前下方的山石中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发亮的平地,在埃勒里看来那就像是一张邮票,他不禁有些难过地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当他抓住座位扶手的时候,看见在那块被灯光照亮的地面远处是一团由石头和树木构成的巨大的暗影。紧接着,他们的飞机直朝那一小块降落地扎下去,差一点就撞上一座小机库了。
然而,奇迹般地,飞机俯冲并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安全地停在了地面上,埃勒里这才再次睁开双眼。
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正站在机库外面,用手遮挡着刺眼的强光,打量着这架飞机。埃勒里觉得他的表情严肃得出奇——好像这架飞机是个怪物,就像那个叫美杜莎的蛇发女怪一样,他一见便惊呆了。
那人很快恢复了常态,挥动着手臂跑上前来。
想到自己刚才打的比方,埃勒里不禁自嘲地晃晃脑袋。他拍拍特伊的肩膀,轻声说:“来吧,特伊。”特伊开口说了句,“我们到地方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又问道,“她好些了吗?”——布彻摇摇头——“来,我来——我来帮你一把。”
于是他们二人合力设法将邦妮抬下飞机。她的身子软软的,好像连骨头也变软了;眼睛一直睁着,却对布彻和特伊都视而不见,一味直勾勾地盯着某处空间,看上去有点儿吓人。
埃勒里留在后面跟飞行员说了几句话。当他跳到地上时,听见那瘦高个子正在痛苦地大叫着:“可是这不可能。太可怕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吧,”布彻简短地说,“斯图尔特小姐现在需要你的专业护理,朱尼厄斯大夫。”
“真是骇人听闻,”朱尼厄斯医生说,“可怜的孩子,肯定心都碎了!请这边来。”
军用飞机再次升上天空时,他们这一行人正经过那间机库,埃勒里注意到库里停着一架但看上去蛮神气的小飞机。他们走上了一条被树木荫庇着的小路,它一直通向远处的巨大暗影。军用飞机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引得周围群山发出了回声后便径直向西北方向飞去。
“留神,路不平,”朱尼厄斯医生用手电来回照着地面,不时提醒着大家,“小心台阶。”
埃勒里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大门前。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的像个大洞。
手电光四下里照照便关掉了,灯随即被打开了。
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的、散发着潮气的屋子,里面摆放着笨重的橡木家具,石头地上铺着草垫,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壁炉。
“请坐吧,”朱尼厄斯招呼道,又跑去关上了门,这中间除了目光锐利地朝埃勒里这边瞥了一眼外,再没注意过他。
这位医生皮>肤蜡黄,紧巴巴地绷在骨头上,看不到一点光泽;他的眼神既灵活又不太友好;后背弓着,甚至比埃勒里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样子还要瘦。他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便裤,裤脚高高挽起,脚上是一双伐木工常穿的系带鞋,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吸烟服因穿的年头太久都被磨得发亮了。总之,和这个人有关的每样东西都是陈旧的——越老越皱缩了。他的神情中还带有谄媚和戒备的成分,好像随时都在为将要降临的打击准备着应对的借口。
特伊和布彻把邦妮放在长椅上,让她躺下。
“我们可没准备有人来,”朱尼厄斯大夫嘟囔着,“罗伊尔先生,你能不能生一下火?”
他快步走开,消失在一个小侧厅里。特伊划着火柴点燃一张纸,然后又用它把壁炉里的大块木头点着。布彻搓着冻僵的双手,神色忧郁地注视着邦妮那张苍白的脸。火着起来后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她呻吟了一下。
朱尼厄斯大夫又急急忙忙地返回来,手里抱着几条毯子,还拎着个深绿色的小包,包的提手用根链子系着。
“现在是不是请各位先生回避一下。你们当中谁去照看一下咖啡?厨房就在那个厅的尽头。还有白兰地,在餐具间里。”
“我说,”埃勒里问道,“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在哪儿?”
朱尼厄斯大夫用他那瘦巴巴的膝盖跪在长椅前,把毯子盖在邦妮发抖的身子上,带着吃惊和讨好的笑容抬起头说:“你就是几小时前从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位先生,对吧?你的声音很有特点。请快点儿行动吧,奎因先生,我们等会儿再来讨论斯图尔特先生的古怪性格。”
于是那三个人便疲惫地走出屋子,倾着侧厅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门,来到了一间大厨房里。这里光线非常昏暗,只亮着一盏小灯。一壶咖啡正在一具老式炉灶上沸腾着。
特伊瘫坐在操作台前的一张椅子上,把头搭在胳膊上。布彻四处乱转,找到了餐具间,从里面拿出一瓶落满灰尘的、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
“喝点儿吧,特伊。”
“谢谢,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喝吧。”
特伊疲倦地服从了。“棒小伙”拿着酒瓶和另一只杯子走出去,不一会儿空着手回来了。有好一阵子他们一声不吭地坐着,埃勒里关上了煮咖啡的火,屋子里异乎寻常地安静。
朱尼厄斯大夫走进门来。
“她怎么样?”布彻声音嘶哑地问。
“不用担心,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过正在慢慢缓过来。”
他端着咖啡跑出去。埃勒里走到餐具间,因为无事可干便四处乱瞧。他见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地上放着的一箱白兰地,随即想起了朱尼厄斯大夫的红鼻头,不由耸耸肩膀。
又过了很长时间,朱尼厄斯大夫叫道:“好啦,先生们。”
于是他们都回到了刚才的大屋子里。
邦妮正坐在炉火前边喝着咖啡,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尽管眼圈仍是铅灰色的,她的眼神却清醒了。
她伸给布彻一只手,小心说道:“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了,布彻。”
“别说假话了,”布彻接过话茬,“喝咖啡吧。”
没有转过头,她又叫道:“特伊,特伊,真不知说什么……特伊,我很抱歉。”
“对我吗?”特伊笑了笑,朱尼厄斯大夫一下竖起耳朵,“我也很难过,为你,为爸爸,为你母亲,为这该诅咒的整个世界。”他突然收住了笑,将全身都扑在壁炉前邦妮脚边的草垫上,把头埋在两只手里。
邦妮低头看着他,她的下嘴唇哆嗦起来,木然地放下咖啡杯。
“噢,别——”布彻一筹莫展地说。
朱尼厄斯医生在一旁悄声说:“别管他们。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从震惊和歇斯底里中慢慢恢复正常外,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痛哭一场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你看这个小伙子正在勇敢地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呢。”
邦妮捂着脸低声抽泣着,特伊在火旁一动不动地躺着。“棒小伙”连声诅咒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那摇晃不定的影子被火光映在了墙上。
“我还得问一句,”埃勒里说,“朱尼厄斯医生,见鬼,托兰德·斯图尔特在哪儿呢?”
“我知道你觉得有点儿奇怪,”医生的手颤抖着,在埃勒里看来这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对酒精的坚决抵制给他这位嗜酒的大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就在楼上待着呢。”
“什么?!”
朱尼厄斯带有歉意地笑笑:“噢,他这会儿相当清醒。”
“他肯定听到我们飞机来这儿的声音了,这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吗?”
“斯图尔特先生是个……古怪的人,他这么多年来一向对外界心存敌意,不愿见到任何人,他患有疑心病。其他方面也很怪。我想你该注意到这里没有暖气吧?他的观点是——热气会使人的肺部发干。他几乎对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
“真有意思,”埃勒里听了说,“但是你说的这些跟他的外孙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到这里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不能出于礼貌下楼来迎接她吗?”
“奎因先生,”朱尼厄斯大夫露出假牙笑了,“如果你对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了解得和我一样多,你对他的任何古怪之处就都不会觉得意外了。”那笑容随即发展成了充满抱怨的咆哮,“当他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从他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猎兔子的地方回来后,我告诉他你打来了电话,说他女儿布里斯肯定是在婚礼当天被人绑架了等等,他就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还威胁我说如果打搅他就要解雇我。他声明受不了刺激。”
“是吗?”
医生不满地说:“他是我所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的人里面最结实的一个。见他的疑心病的鬼!我在这儿得偷偷摸摸地喝酒和咖啡,抽烟也要到外面林子里去,只有在他出去打猎时才能给自己做点儿肉吃。他是个狡猾、吝啬的老疯子,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埋没在这儿连我也搞不清楚!”医生似乎被自己这通发泄吓坏了,脸色发白不再说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你不认为这次该有点儿例外吗?毕竟一个人的女儿不是每天都会被谋杀的。”
“你是说上楼到他卧室去,在他特别强调不准这样做以后?”
“一点儿不错。”
朱尼厄斯大夫举起双手说:“别算上我,奎因先生,我可不干。我不想在自己的余生里落得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噢?他用暴力威胁过你吗?”
“你可以去试试看,假如你愿意冒着挨上一堆大号铅弹的危险的话。他总是爱在床边放上一支猎枪。”
埃勒里断然说道:“真是可笑之至!”
大夫不耐烦地朝着橡木楼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歪着脖子穿过侧厅到厨房——他私藏白兰地的地方——去了。
埃勒里走到楼梯跟前,冲上面喊道:“斯图尔特先生!”
特伊闻声抬起头来。
“外公,”邦妮也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我都把他给忘了。噢,布彻,我们得把这消息告诉他!”
“斯图尔特先生?”埃勒里又喊了一声,有些生气了。接着他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上去吧。”
朱尼厄斯大夫又回来了,他的鼻头比刚才更红了。
“等一下!如果你坚持要蛮干的话,我跟你一块儿上去。不过这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我可事先提醒过你了。”
他和埃勒里一道登上楼梯,走进上面那黑乎乎的暗影里。
就在这时,他们隐约听到了低低的嗡嗡声,象是谁在不满地咕哝着什么。随后那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竟变成了雷鸣般的怒吼。他们在快上到楼梯一半处停下了。
“一架飞机!”朱尼厄斯大夫叫了起来,“是到这儿来的吗?”
雷鸣声更响了,毫无疑问那是一架飞机,而且它正在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山顶老巢上空盘旋。
“这回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大夫抱怨着,“他会整整一个星期都来找茬儿的。请站这儿别动,我得出去看看。”等不及听到回答,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梯,冲进屋外漆黑的夜幕中去了。
埃勒里犹豫不定地在楼梯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向上走。
邦妮说:“我真不明白外公是怎么一回事,生病了吗?他为什么不下来呢?”
没有人回答她,屋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响。外面的雷鸣声也消失了。
紧接着朱尼厄斯大夫又进来了,交叉着双手嘟嚷道:“他会杀了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到这儿来?”
一个穿大衣、戴浅顶软呢帽的大块头迈步走了进来,在火光中眨眨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仔细打量屋内的每一个人。
埃勒里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咱们又见面了,格吕克警官。”
第七章 怪老头
格吕克警官哼了一声走到壁炉跟前,脱掉大衣,使劲搓着两只被冻红的大手。一个穿飞行服的人跟在他的后面走进来,朱尼厄斯大夫随即关上大门,以免有更多的冷风吹进来。那个飞行员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开口说话,格吕克警官也没向大家介绍他。
“现在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吧,”格吕克皱着眉头说,“我想你就是斯图尔特小姐,你是罗伊尔先生,对吧?你呢,一定是布彻。”
特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怎么?”他急切地问,“你找到凶手了?”
邦妮叫道:“他是谁?”
“不,请先别激动。我都快冻僵了,我们在外面耽搁了好长时间,因为飞行员说暴风雨就要来了。那个老先生在哪儿呢?”
“在楼上生气呢,”埃勒里说,“你好像不太高兴见到我,老朋友,你是怎么卷进这件案子bbr>里来的?”
格吕克咧咧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洛杉机人吗?嘿,这火着得够旺的。”
“我是说你这次是不是又靠捷足先登来争得办案权的呀?”
“你这会儿可别惹我,奎因。当我们在总部收到证实罗伊尔先生和斯图尔特小姐均已死亡的照片后——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被绑架了——我就给自己找了架飞机飞到那块高地上去了,在那里轻而易举地说服了里弗赛德县和圣伯纳迪诺县那些人。如果你要问,他们正巴不得由洛杉矶方面介入并接管呢,这件案子太大,他们管不了。”
“但是这案子对你来说不棘手吗?”埃勒里嘟嚷着。
“啊,太简单了。”警官答道。
“那么说你已经找到凶手了!”特伊和邦妮同时叫起来。
“还没有,不过我们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等一找到他,这案子就算结了。”
“等你们找到他,”埃勒里不服地说,“你是说‘假如’能找到的话?”
“也许吧,”格吕克笑了,“不管怎么说,这案子与你无关,奎因,只不过是一次很普通、很一般的追捕罢了。”
“你有多大把握,”埃勒里点着一支烟后不依不饶地问,“断定那凶手是个男的?”
“你不是在说凶手是个女人吧?”警官嘲笑道。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斯图尔特小姐,你和罗伊尔先生都在近处见到过那个飞行员,你觉得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特伊肯定地说,“别讲傻话了,他是个男人。”
“我不知道,”邦妮叹了口气,集中精神使劲回忆着,“你其实也说不准。那身飞行服是男式的,可是女人也能穿。而且你看不见那人的头发、眼睛,甚至连脸也看不清。那付护目镜遮住了脸的上半部,下半张脸又藏在了竖起的衣领里。”
“可他走路姿势像男的,”特伊叫道,“而且对女人来说,她的个头也太高了。”
邦妮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几度:“胡说!好莱坞有的是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的人。我敢打赌,我本人就有那个畜生那么高。”
“而且没有人。”埃勒里插嘴说,“听到过那个畜生的声音,这是那家伙特别小心不开口讲话的绝好解释。如果是男的,为什么要保持沉默?他完全可以伪装一下他的声音就行了。”
“你听着,奎因,”格吕克哀叹道,“别再生事了。好吧,我们不知道凶手是男是女。可是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们已经掌握了身高和体型——”
“你准就知道吗?鞋跟可以使人变高,那身飞行服既笨重又臃肿。不,你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什么事?”
“就是那个飞行员的确会开飞机。”
格吕克的嗓子眼儿里不满地咕噜着。朱尼厄斯医生在一片安静中忍不住咳嗽起来:“我不想让人觉得怠慢客人,不过——我是说,你们是不是趁现在离开这儿更好些呢?赶在暴风雨到来之前,警官?”
“嗯?”格吕克警官冷眼瞧着朱尼厄斯医生。
“我说——”
“我听见你说什么了,”格吕克冷冷地盯着朱尼厄斯那张暗黄色的脸说,“你是怎么了?有点儿紧张吗?”
“不,当然不是。”大夫边说边向后退去。
“你是什么人?又在这儿干什么?”
“我叫朱尼厄斯,是个医生。我跟斯图尔特先生一道住在这儿。”
“你是哪儿的人?认识布里斯·斯图尔特和杰克·罗伊尔吗?”
“应该说不认识。我是说——我在好莱坞见过罗伊尔先生几次,而布里斯·斯图尔特小姐以前来过这里……不过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你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十年了。斯图尔特先生雇用我来照料他的生活,应该说我干得还不错,待遇也还说得过去——”
“你是哪里人?我没听见你的回答。”
“科罗拉多州的比尤纳维斯塔。”
“有犯罪纪录吗?”
朱尼厄斯大夫跳了起来:“我的好先生!”
格吕克审视了他半天,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没有问题。”大夫这才松了口气,退后几步,抹了把脸上冒出的冷汗,“就我们目前所知,你关于死亡原因的推论是对的,奎因。里弗赛德县的验尸官也跟着他的上司飞到高地去了,他对尸体进行了检验——”
邦妮再次脸色发白。
布彻不客气地打断他:“朱尼厄斯大夫说得对,我们是该离开这儿把这两个年轻人送回家了,你明天再找他们谈话吧。”
“我没事,”邦妮低声说,“我很好,布彻。”
“到了现在这一步,”特伊也叫起来,“你越早开始越好。当谋害我父亲的人还在某个地方自由自在地呼吸时,你说我能吃得下、睡得着、还能像从前一样地说笑和做事吗?”
警官接着说他的,就好像刚才没有人打断他的话一样:“好了,正如我所说,初步检验的结果证实了他们都是死于大剂量的吗啡中毒。”
“吗啡是在用保温瓶盛着的酒里吗?”埃勒里问。
“是的,那酒里被人投放了吗啡。在没有做化学检验之前,大夫还不能肯定放了多少,不过他说每口酒里至少含有5谷吗啡。我得叫我们的化学检验师布朗森一有空就赶紧化验一下那两个瓶里剩下的酒。”
“可我还是不明白,”邦妮皱着眉头问道,“我们在起飞前都喝了那两个保温瓶里的酒,为什么我们没有中毒?”
“如果你没有中毒,那是因为当时酒里还没放吗啡;有谁还能清楚地记得后来那只有盖的篮子到哪儿去了?”
“我记得,”埃勒里说,“我被人群挤来挤去站不稳,只好在倒完最后一圈酒以后就坐在那篮子上,两只保温瓶都放回篮里了。也就是说在瓶子被人拿走到我坐在篮子上这段时间里我的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那个篮子。”
“那是一段空档。你是一直坐在篮子上直到那位假冒的飞行员来劫持飞机吗?”
“比那时间还要长,”埃勒里脸上的肌肉因激动而扭曲着,“事实上在他登上飞机后,是我站起身亲手把篮子递给他的。”
“那就是说酒是在飞机里被放的毒,咱们先把这事搞明白了。”格吕克看上去很满意,“他控制了飞机,接过篮子后在酒里下了毒,然后起飞,等着杰克和布里斯喝酒——据验尸官介绍,在开怀痛饮时这种毒药一点儿特殊的味道也没有——当他们双双中毒之后,他只消把飞机降落到那块高地上,然后溜之大吉。这该死的、老练的冷血杀手!”
飞行员预见到的暴风雨终于来了。屋外像是有一千个魔鬼在咆哮,狂风猛烈抽打着这座小山头,摇撼着这座老房子,敲击着百叶窗令它格格作响。忽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整个山头照得通亮,紧接着是一声炸雷。
没有人出声。朱尼厄斯大夫拖沓着步子走到壁炉前,往火中又添了根木头。
雷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像是没完了似的。埃勒里不安地倾听着,似乎从雷声中隐约听出了什么。他向四周看看,但是他那些同伴们好像都没有意识到有何异常。
雷声停了片刻,格吕克对大家说:“我们已经开始在全州范围内调动人手追查那个开飞机的人,抓到他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这场雨,”特伊叫道,“会把他逃离高地的痕迹全冲光的!”
“我知道,我知道,罗伊尔先生,”格吕克安慰他说,“别发愁,我们会抓住他的。现在我想请你们这两个年轻人给我讲讲你们的父母,他们的生活中肯定会有什么线索的。”
埃勒里从靠近大门边的椅子上拿起他先前放在那儿的帽子和外衣,不引人注意地溜到通向厨房的走道上,然后穿过厨房来到了外面。
屋旁的树木都被大风刮弯了腰,瓢泼大雨劈头盖脸而来,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又冷又硬的雨水已经把他浇得透湿。他在风中低着头,抓紧头上的帽子,借助闪电的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远处那块降落飞机的地方模去。
黑暗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停住脚步大口地喘着气。一架商用飞机停在机库里那架短粗的小飞机旁边,显然是送格吕克到这儿来的那一架。机库的门在风中大敞着。
埃勒里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在闪电那摇曳不定的弧光中睁大眼睛使劲儿向远处望去。
然而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等待着。当下一道闪电来临的时候,他急切地抬头向空中张望。但是即使那上面有什么东西的话,也都躲在厚厚的乌云里了。
看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幻觉,他确实曾在雷声中听到过一架飞机的发动机声的。
他开始循原路往回走了。
就在他刚想站在树下喘口气然后一个猛冲跑回屋里时,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弓身蜷缩在屋檐下,脸朝着屋后。善解人意的闪电又来了,弧光中埃勒里看见那人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长满灰白胡须的、上了年纪的脸,脸上有着岁月刻下的深深的皱纹,两片厚嘴唇张开着。看上去简直是死人的脸,甚至更糟。埃勒里被那张脸上毫无掩饰的惊恐吓呆了,那老人的神情就好像是猛然间发觉自己已经被恶梦中的幽灵逼到了一堵无法攀越的高墙跟前。
在接下来的黑暗中,埃勒里勉强可以看到那弯着腰的人影顺着屋子一侧艰难地蠕动,渐渐消失在屋后。
雨还在哗哗下着,埃勒里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两眼直盯着黑漆漆的前方。当人们都以为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正把自己关在上了门闩的卧室里瑟瑟发抖时,他独自跑到这风雨肆虐的山头上来干什么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在他的亲生女儿被人害死在飞机里仅仅几个小时以后,他要如此荒唐地戴着飞行头盔在自己的庄园里四处游荡?
埃勒里看见格吕克警官正叉着两腿站在壁炉前,嘴里说着:“没多大帮助……噢,奎因。”
埃勒里甩掉帽子上的雨水,把外衣摊开在壁炉前:“我听到起降飞机的地方有点儿动静,就去看了看。”
“又来了一架飞机?”朱尼厄斯大夫不无忧虑地问。
“那只是我的幻觉。”
格吕克皱起眉头说:“别岔开我们的谈话。那么除了你提到的那位穷困潦倒的帕克以外,罗伊尔先生,你说你父亲再没有旁的仇人了?”
“据我所知没有了。”
“我都快把几星期前发生在马掌俱乐部的那场风波给忘了,”埃勒里慢吞吞地说。
“那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人只是因为被人识破身份而有点儿恼羞成怒。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那人被气得发疯,”特伊简短地下着结论,“一个疯子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好吧,我们查问一下他。假如是他的话,为什么他要连斯图尔特小姐的母亲也一起害死呢?他不可能跟她也有仇。”
“他可能以为她也跟那件事有关,”特伊急忙打断他说,“一个人失去了理智是会那么干的。”
“也许吧。”格吕克看着自己的指甲又说,“对了,我还听到好多传说,都是关于你们两家……关系不好的。”
壁炉中的火焰还在噼啪作响,外面的电闪雷鸣已经停止了,雨势也减弱成了滴滴嗒嗒的小雨。
屋里那位飞行员这时候站起身说:“我得看看我的老伙计去,警官。”随后便出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棒小伙”小声嘀咕道:“全是瞎说。”
“我说错了什么吗?”格吕克一脸天真地问他。
“杰克和布里斯不是和好了吗?你不可能找到比他们的和好与结婚更好的证据了。”
“但是这二位又怎么样呢?”格吕克说,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喂?”格吕克叫着。
邦妮的眼睛一直盯着警官上衣的最后一粒钮扣,特伊转过身去看壁炉里的火苗。
“这是无可否认的,布彻,我们从小就学着互相仇视,是在仇恨中长大的。当一样东西像这样每天从早到晚地灌输给你后,它就溶进你的血液中了。”
“你也是这么感觉的吗,斯图尔特小姐?”
邦妮深添发干的嘴唇:“是的。”
“但那并不是说,”特伊慢慢转过身接着说,“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害死了他们。你觉是这么认为的吗,格吕克警官。”
“他可不能下这么可怕的结论!”邦妮叫道。
“我又怎么知道,”格吕克说,“那个关于在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的机库里遭劫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但是我们可以作证!”
“就算我们不能作证,”特伊咆哮着,“你想我会毒死自己的父亲并在邦妮·斯图尔特的母亲身上报这个仇吗?或者说邦妮·斯图尔特会杀死她的母亲和我父亲吗?你简直是个疯子。”
“我什么也不知道,”警官目空一切地说,“什么也不知道。我在高地上检查你的飞机时从无线电话中得到消息,说是我们凶案侦破组的人找到了那个在飞机起飞前给斯图尔特小姐带口信的男孩。你可能会对此事感兴起吧?”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在机库附近被人拦住的——他是市立机场那儿的听差或服务员之类的人——拦他的是个又高又瘦、穿厚厚的飞行眼、戴护目镜的人。”警官的语气十分和缓,但他的目光始终在邦妮和特伊两人身上打转,“那人把一张纸条举在男孩眼前,上面是用打字机打出的一行字,要他‘告诉斯图尔特小姐,罗伊尔先生叫她到机库去。’”
“没错,”特伊轻声说,“就是那个飞行员。多么拙劣的把戏!”
“但这把戏玩儿成了。”埃勒里评论道,“你肯定那男孩没撒谎吧,警官?”
“机场的人把他给开除了。”
“那张打了字的纸条呢?”
“他根本就没碰过它,纸条只是拿给他看看的,然后那个假扮的飞行员就消失在人群中了,男孩说那人把纸条也随身带走了。”
邦姐生气地站起来:“那你怎么还能相信我们中的一个跟这可怕的犯罪活动有关呢?”
“我并没说就是跟你们有关,”格吕克笑了,“我是说有这个可能。”
“你是说在我们被用枪逼着、被捆起来以后?”
“假如是你们..中的一个雇了那高个子的家伙把你们都捆起来——好让人觉得这事与你们无关呢?”
“噢,我的上帝。”布彻举起双手叫道。
“你真是个蠢货!”特伊粗暴地说,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手托下巴发起呆来。
格吕克警官再一次笑了,走到他的大衣跟前,在其中一只口袋里摸索着。他又回到壁炉前,手里拿着一只大号的马尼拉纸制成的信封,慢慢拆开上面红色的蜡封。
“那是什么?”埃勒里问。
格吕克的大手伸进信封,取出一件圆圆的、薄薄的蓝色小东西,把它举在手上。
“你们以前见过这东西吗?”他问屋里这些人。
大家凑近他身边,朱尼厄斯大夫也跟着蹭过来了。那是一个蓝色的薄片,上面印有一只金色的马蹄。
“马掌俱乐部!”邦妮和特伊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情急之下他们互相撞到了对方身上。他们挨在一起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各自站开了。
“是在杰克·罗伊尔的衣袋里找到的,”警官说,“这并不重要。”然而埃勒里注意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对待它的样子,只见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圆片那薄薄的边缘,好像是怕一不小心全抹掉一个可能存在的指纹。
他把这小东西放回到信封里,又拿出另外一样东西——一摞用曲别针夹着的碎纸片。
“这个别针是我的,”他解释着,“我也是在罗伊尔的口袋里发现这堆碎纸片的。”
埃勒里接过纸片,把它们在椅子上摆开,只用了几分钟就拼好了。这些纸片拼凑成了五张长方形的便笺,上面有“马掌俱乐部”几个字,是用蓝色墨水印在每张纸抬头处的金色马蹄图案上的。
每张纸上都写有日期,时间前后跨度大约是一个月,最近一个日期是这个月的第二天。
用同样的墨水字迹潦草地写着的是IOU(意思是我欠你)三个字母、一组以美元符号打头的阿拉伯数字以及杰克·罗伊尔的签名。每个IOU后面注明的都是不同的数字。埃勒里皱着眉头把这些数字加起来,总共是11万美元。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警官问。
特伊难以置信他仔细察看着这些纸片,他似乎对签名感到十分困惑。
“怎么回事?”埃勒里连忙追问,“不是你父亲的签名吗?”
“问题就在这儿,”特伊嘟嚷着,“是他的签名。”
“五个全是?”
“全是。”
“你说问题是指什么?”格吕克问道,“你不知道这些欠债吗?”
“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父亲在亚历桑德罗那儿输了这么多钱。11万美元!”他把手插进衣袋,开始在屋内走来走去,“他一向是个粗心大意的赌徒,可是这一次……”
“你是说他输了那么多而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道?”
“我们很少谈论有关钱的事情。我过我的日子,……”他慢慢坐在椅子上,“他过他的。”
他开始专心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格吕克把纸片集中在一起,用别针别好,默默地又把它们放回到大信封里。
有人咳嗽,埃勒里转身一看,又是朱尼厄斯医生。他几乎都把大夫给忘了。
朱尼厄斯紧张地说:“我想雨已经停了,你们应该可以安全地飞走了。”
“噢,又是你,大夫,”警官说,“你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我们,对吗?”
“不,不,”大夫连忙申辩,“我只是想到斯图尔特小姐,她得好好休息一夜。”
“你这下提醒了我,”格吕克看看楼梯说,“既然我到了这儿,怎么也得跟主人谈谈。”
“朱尼厄斯大夫可不这么认为,”埃勒里冷言冷语地说,“你就不怕大号铅弹的袭击吗?听说托兰德·斯图尔特在床边放了支猎枪。”
“噢,是吗?”格吕克边说边大步向楼梯走去。
“小心点儿,警官!”朱尼厄斯一边叫一边跑过去,“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死了呢。”
“得了吧,”格吕克不以为然地说,“那位不肯露面的老先生没准早就躲在楼上从钥匙孔里偷听上了。”说完他继续往上走。埃勒里想起刚才老人站在倾盆大雨中的情形,不禁暗暗叹服格吕克的判断。老人已经知道了女儿死亡的事实,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也跟在那二位后面向楼上走去。
越往上走,楼下厅堂发出的亮光就越弱,当他们来到楼梯顶上时,已经被一片漆黑和阴冷包围了。
格吕克站在那儿不知该往何处迈步,抱怨道:“怎么这该死的鬼地方连个灯也没有?”
朱尼厄斯大夫赶紧迈着稳稳的步子从他身边走到前面去。
“稍等一下,”他嘴里说着,“灯这就——”
“等着吧,”格吕克警官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埃勒里也耐着性子等着,尽管他的神经此刻高度紧张,可是除了楼下传来的火焰的嘶嘶声和布彻小声安慰邦妮的声音外,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你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爬,不过大概是听错了,这地方待久了会使人发疯的。”
“我想你没有听错,”埃勒里说,“我们那位老年朋友可能已经在这儿藏了一会儿了,偷偷听着我们的谈话,正像你猜测的那样。”
“把灯都打开,朱尼厄斯!”格吕克大声嚷道,“让我们见识见识那只老火鸡。”
突如其来的灯光像变魔术似的在他们眼前展现出一间透风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了不少家族先辈的画像,在埃勒里看来这里活像个画廊——画像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却都无一例外地蒙着厚厚一层尘土,像框上满是年代久远的绿锈。厅的三面有好几个扇门,都关得紧紧的,没有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影子。
“斯图尔特先生!”朱尼厄斯叫道。没有回答。他可怜巴巴地转向格吕克警官说,“你都瞧见了,警官先生,你能不能明天再来?他现在大概心里非常难受。”
“我当然可以明天再来,但我偏不,”格吕克执拗地说,“哪一间是他的老巢?”
大夫做了个绝望的手势,哭出声来:“他会杀了我们的!”他带头走到一个双扇门跟前,尽量站得离门远远的,哆嗦着抬起手去敲门。
一个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喝道:“滚开!”埃勒里听见了急忙往后退的声音,似乎是这声音的主人正从门的另一边爬开。
朱尼厄斯大夫喊叫着逃走了。
格吕克抿嘴暗笑:“这老家伙还真有一套。瞧他吓得那样!”他随后高声叫道,“过来,把门打开,斯图尔特先生!”
“什么人?”
“警察。”
“走开,离开我的家。我从不跟警察打交道!”刚才那颤抖的声音现在已经变成怒吼了,像是因为牙齿不全,有的字听上去含含糊糊的。
“你知道吗,斯图尔特先生?”警官严肃地大声说,“你的女儿布里斯已经被人害死了。”
“我听见她们说了,我也听见你的话了,我现在要你出去!”
邦妮跑上楼来,哭着叫道:“外公!”
朱尼厄斯大夫怯怯地侧着身子跟在后面,嘴里哀求着:“请别这样,斯图尔特小姐,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他会——不高兴的,也会令你难过。”
“外公,”邦妮抽泣着,用力拍打着门,“让我进去,我是邦妮。妈妈——她死了,被人害死了。现在只剩下咱们俩了,外公!”
“斯图尔特先生,”朱尼厄斯先生小声说,“您的外孙女邦妮·斯图尔特在这儿呢。她需要您,先生。您不想开开门,和她说说话,安慰一下她吗?”
没有回答——
“斯图尔特先生,我是朱尼厄斯,请开开门呀。”
那苍老、含混的声音又出现了:“你们全都走开,不管是警察还是邦妮,我现在谁也不见。你们当中有死亡的气息,死亡!死亡……”叫声在最高音的地方停住了,他们分明听到了身体重重倒下的声音。
邦妮咬着手指头望望身边这几位。布彻也跑上楼来。
格吕克轻轻说:“站开一点儿,斯图尔特小姐,我们得把门打开。你也让让,朱尼厄斯。”
特伊这时也上来了,静静地站在大厅的另一头,眯起眼睛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格吕克警官猛地向两扇门的交接处撞去,里面有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门被冲开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大口地喘着气。这令人窒息的片刻宁静仿佛是那么漫长。
房间很大,光线却相当暗,家藏书网具和楼下大厅里的一样都是又笨又重的那种;四条腿的英式大床是用雕花的橡木制成的,带有暗红色的天盖,显得十分杂乱;毋庸置疑,在床的一侧靠着一支笨重的猎枪,主人随手可及。就在他们眼前的地上,埃勒里曾在屋外瞥见的那位老人正蜷着身子躺着。他穿着一身法兰绒睡衣,披一件羊毛质地的长袍,瘦瘦的脚上是双厚袜子和拖鞋。屋内只有床边的一盏棕色云母石底座的台灯亮着,壁炉里没有生火。
朱尼厄斯大夫急忙上前在那一动不动的老人身边跪下来。
“他晕过去了,恐惧、仇恨、焦虑……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他的脉搏还算正常,没什么可担心的。请离开这儿吧,今晚想跟他谈是不可能了。”
他站起身,弯下腰去,以对他那单薄的体格和他那把年纪来说相当惊人的力气抬起老人那没有知觉的身子,把他抱到床上去了。
“他大概是假装的,”格吕克警官厌恶地说,“这个老顽固!来吧,各位,咱们飞回洛杉矶去。”
第八章 一无所获
“飞到哪儿?”飞行员问。
“洛杉矶市立机场。”
这架飞机不算大,起飞后直向西北方向飞去,大家挤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飞行员在空中调整着高度,很快他们便飞到了一条黑色山谷的上方,把扑面而来的气流像分头缝儿似地恰好分成两半,分别漂荡在圣伯纳迪诺牧场和圣贾辛图牧场的上空。
“会把我的飞机怎么样?”特伊问道,他的脸趴在雨雾蒙蒙的飞机舷窗上。
“这会儿大概它已经在洛杉机了,”格吕克警官回答说,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当然,我们不能把他们……它一直放在那儿。”
邦妮摇摇布彻的肩膀:“我曾经去过一次停尸所,是去拍一部电影。尽管那是在演戏,也够……那地方相当冷,妈妈不喜欢……”她闭上了眼睛又说,“给我支烟,布彻。”
他为她点上一支烟,放到她的嘴里。
“谢谢。”她睁开双眼接着说,“我想你们都会觉得我的表现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是因为……实在是个打击,不,比那还要糟。现在我又能思考问题了……妈妈!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特伊没有转过身,却说了句刺耳的话:“我们都知道你的感受。”
“是吗?对不起。”
埃勒里眺望着外面风雨中的夜色。远远的地面有一串亮点,再往前亮点多了起来,像是在一块黑色天鹅绒垫子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钻石。
“里弗赛德县,”警官说,“我们很快就要飞过它的上空了,然后离机场就不远了。”
他们注视着那些亮点,看着它们渐渐变亮、变小、暗淡以至消失。
特伊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过道前面去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嘴里叫着:“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警官奇怪地问。
“为什么要害死爸爸?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都害死?”
“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案子就好破了。坐下吧。”
“什么迹象也没有,他们遭到抢劫了吗?他身上带有1000美元的现金呢,我就在今天早上交给他的,算是——结婚礼物。邦妮,你母亲随身带大笔的钱了吗?”
“别和我讲话。”邦妮说。
“不是为了钱,”格吕克说,“他们的私人物品没有被动过。”
“那么是为了什么?”特伊叫起来,“为什么?他是个疯子?”
“坐下吧。特伊。”布彻不耐烦地说。
“等一等!”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眯了起来,“会不会是个意外?我是说,会不会只是要杀害他们中的一个,而另一个不过是个牺牲品——”
“既然你说到这儿,”埃勒里拉着长声说,“我想你已经多少理出点头绪来了。”
“你是指什么?”
“我认为杀人动机是本案的关键。”
“噢?”格吕克警官来了兴致,“为什么?”
“因为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比它更为重要了。”
格吕克看上去满脸怒气。特伊猛地坐下,点着一支烟抽起来,目光并没有离开埃勒里的脸:“说下去,你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
“他是个疯子,”格吕克忿忿地说,“不过我承认他的脑子里有点儿想法。”
“不错,你们看,”埃勒里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说,“让咱们从头开始。以我在过去几星期里的观察,你父亲好像是只喝西德茄这一种酒,对吧?”
“还有白兰地。他也喜欢白兰地。”
“噢,当然了,鸡尾酒远远比不上加了点儿菊味白酒和柠檬汁的白兰地够味儿。而对你母亲来说,邦妮,她似乎格外青睐马丁尼酒。”
“是的。”
“我好像记得,事实上,她近来说过西德茄的坏话,这说明她并不喜欢它,是这样吗?”
“她讨厌那种酒。”
“我爸爸也不能忍受马丁尼,”特伊嚷藏书网道,“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了有人——很显然就是那个凶手颇费了一番心机。这几乎不可能是个巧合,谋杀不是偶然发生的——有人送给布里斯和杰克一篮告别礼物,里面刚好是两只保温瓶,其中一瓶里装的是西德茄,另一瓶里是同样装得满满的马丁尼。”
“你是想说,”布彻皱起眉头说,“从送酒这件事上,说明凶手相当了解布里斯和杰克对酒的偏好,是吧?埃勒里,我想 4f60." >你不会再有更高明的想法了。在好莱坞人人都知道布里斯爱喝马丁尼、杰克爱喝西德茄。”
格吕克警官这时面露得意之色。
可是埃勒里笑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在推翻特伊关于是意外的说法,那根本就不可能,别再这么想了,那不合逻辑。”
“假如,这一点几乎是无可争辩的,送篮子的人知道布里斯喜欢马丁尼而杰克偏爱西德茄,那么在每瓶酒里分别放入致命剂量的吗啡就意味着每个喝酒的人——喝西德茄的杰克和喝马丁尼的布里斯——都会被毒死。凶手不是只想害死喝马丁尼的布里斯,不是只在马丁尼酒里放了毒。同样地,假定杰克是唯一想要谋害的对象,”他叹口气又说,“另一99lib?个也难逃一死。不管是你的父亲,特伊,还是你母亲,邦妮,都别想活着走出那架飞机。这显然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双人谋杀案。”
“你是在哪儿产生这些念头的?”格吕克阴沉着脸问。
“我也说不清楚,一个人在游戏进行到这会儿时一般很少想到这些。”
“我认为,”布彻扬嘴说,“你要谈的是作案动机。”
“噢,那个嘛,”埃勒里一耸肩膀说,“如果同一个动机适用于他们两个人,就像现在看上去的那样,情况就更复杂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邦妮叫道,“妈妈连只小飞虫都不会伤害的。”
埃勒里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掠过的夜色。
格吕克警官突然开口说道:“斯图尔特小姐,你的父亲还活着吗?”
“我还是个婴儿时他就死了。”
“你母亲没有再结过婚吗?”
“没有。”
“有没有……”格吕克警官犹豫了一下,然后尽量委婉地说,“她有没有其他的……感情纠葛?”
“妈妈?”邦妮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说着她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那么你的父亲呢,罗伊尔?你妈妈也不在了,对吧?”
“对。”
“好了,就我所知,”格吕克清清喉咙说,“你爸爸是女人崇拜的对象,他周围的女人会不会因为听到他宣布要跟布里斯·斯图尔特结婚而感到伤心绝望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爸爸的保姆。”
“那么说可能是有这么个女人?”
“有这可能,”特伊迅速地说,“但是我觉得没有。爸爸不是人见人爱的天使,他只是比较了解女人、看破红尘,其实私下里他是个好人。我所知道的他的几次恋爱都是以平静分手而告终的。他从来不会对他的女人撒谎,而且她们也都清楚自己看上他的是什么。这一回你是大错特错了,格吕克。还有,通常这因爱生恨的事儿都是男人干的。”
“嗯。”格吕克的兴头不那么高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完全心服口服。
“我提议,”埃勒里说,“咱们用排除法。寻找杀人动机在理论上都是要看谁会从谋杀中获益。我相信假如问一下谋杀对谁最不利,我们会有很大进展的。咱们先从最亲近的人开始,你,特伊,还有你,邦妮。很明显,在所有有关的人当中,他们的死对你们两个来说是最重大的损失。你们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和母亲,你们和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邦妮紧咬嘴唇望着窗外,特伊用手指把烟头掐碎了。
“电影公司呢?”埃勒里耸耸肩,“别一副吃惊的样子,布彻,逻辑分析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公司会损失大笔的金钱:它永远失去了两位最红的、最能赚钱的明星。说得具体点儿,目前最直接的损失就是我们正在筹备的那部大片只好取消了。”
“等一下,”格吕克说,“会不会是公司间结的仇?跟别的公司在签约方面有什么矛盾吗,布彻?知道有谁会乐意看到马格纳的两大明星从电影圈消失吗?”
“噢,别犯傻了,警官,”布彻连忙说,“这里是好莱坞,不是中世纪的意大利。”
“是不太像。”格吕克也自语道。
“接下来,”埃勒里饶有兴味地瞟了格吕克一眼,接着说道,“负责杰克和布里斯演出合同等私人事务的经纪人事务所——我想该是艾伦·克拉克那里——也同样蒙受了损失。”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所有与杰克和布里斯有关的人,不论是私人关系还是工作关系,都有非常大的损失。”
“你算说对了。”
“可是,埃勒里,”布彻抗议道,“倒是该找出谁会从这场犯罪中获益才是。”
“是从钱的角度讲吗?好,咱们来看看,杰克或者布里斯有没有留下大笔财产?”
“妈妈什么也没有留下,”邦妮毫无生气地说,“就连她的那些首饰也都是人造的,她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光了。”
“那么杰克呢,特伊?”
特伊的嘴角弯了一下:“你说会怎样?你也看见那些欠条了。”
“有没有上保险?”警官问,“或者是加入信托基金?你们这些好莱坞的演员总是爱把钱花在买保险上。”
“我母亲,”邦妮不大自然地说,“不太相信年金保险或其他任何一种保险。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钱的价值,我老是得帮她填补帐上的亏空。”
“爸爸有次拿出一张10万元的保险单来,”特伊说,“可是它得在你预付第二次保费后才有效。他说真是见鬼——那天下午他本来要去赌马的。”
“可是说了半天,”格吕克警官叫道,“这里面应该是有某种动机的,一旦目的达不到,便要报复。到底是什么呢?我都想要把那个叫帕克的人召来问问看了。”
“好哇,”特伊冷冷地说,“那么亚历桑德罗和那些欠条呢?”
“欠条已经在你父亲手上了,”埃勒里说,“如果他没有还钱,你说亚历桑德罗会把欠条还给他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特伊嘟嚷着,“我要问的是,爸爸从哪儿搞到这11万的?”
“你敢?99lib?肯定,”格吕克慢慢地说,“他不会有那么多钱吗?”
“当然没有!”
格吕克警官用手来回搓着下巴:“亚历桑德罗的真名是乔·迪桑尤利,他在纽约参与制造了多起骗局,是个典型德无赖。”说着他自己又摇摇头,“可这不像是个无赖干的。在酒里下毒!如果乔·迪桑戈利想要让一个赖帐的人倾家荡产的话,他会在牌上做手脚的。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现在和从前不同了,”特伊叫了起来,“这该是个把他抓起来的理由!要我亲自去找他吗?”
“噢,我们会查一下他的。”
“不管怎样,”埃勒里说,“那个化名亚历桑德罗的乔·迪桑戈利会因为你父亲赖了赌帐不还而把邦妮的母亲也害死吗?”
邦妮冲动地说:“我说过跟他结婚只会惹来麻烦德,我早就知道。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特伊涨红了脸转身到一边去了。格吕克啃着手指甲,不时留意着邦妮和特伊这两个人的动静。
这时飞行员打开他身后的舱门说:“咱们到了。”
大家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邦妮脸色发白,抓紧布彻的手说:“这……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家伙死了,一大群小黑蚂蚁全围了上来。”
“邦妮,你不一直都是众人眼中的偶像吗?这吓人的阵势很快就会过去的,别让人看笑话,抬起头来。”
“可我办不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现在,斯图尔特小姐,别紧张,”格吕克警官说,“你得面对这一切。我们到了……”
“是吗?”特伊苦笑着说,“要我说呀,咱们这趟什么进展也没有,回来得倒挺快。”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埃勒里小声说道,“一旦查出毒死杰克和布里斯的原因、搞清楚杀人的动机,这案子就指日可破了。”
第九章 梅花9
星期三,也就是20日这天,整个洛杉矾市恐怕只有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这两个人是平静的: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刚刚过去的三天是疯狂的三天。一拨又一拨来自各行各业的人蜂拥而至,分别包围了特伊和邦妮的住处,他们互相拥挤着、推搡着、大呼小叫着,使得邦妮和特伊在一天中仅有短短几小时的睡觉时间,其余的清醒时间都像是在做一场恶梦。这些人中有来自新闻界、演艺圈的报刊记者和摄影师,有本州的警察和格吕克警官手下那帮调查组成员,有电影明星、制片人、寻求刺激的电影导演,有传教士、债务人、殡仪馆推销员、律师、电台主持人、房地产商以及数以千计的、被这对死去的明星的魅力所吸引来的崇拜者。
“真该好好给这帮人排排队,”特伊叹息道,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没刮胡子,因为缺乏睡眠而眼眶发青,“看在上帝的份上,各位,能不能让我把老人体面地送走呢?”
“他在生活中本来就是个公众人物,特伊,”埃勒里安慰他说,“你不能指望公众因为他死了就不去注意他。”
“那种方式的死也不放过吗?”
“不论是哪种方式的死。”
“他们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谋杀把人性中最差的一面给招引出来了。想想可怜的邦妮现在在格兰代尔的情形吧。”
“是啊,”特伊愁眉苦脸地说,“我承认……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够她受的。”接着他又说,“奎因,我得跟她谈谈。”
“谈什么,特伊?”埃勒里尽量不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这相当重要。”
“眼下要想安排一个私下的会面很不容易。”
“可我得试试。”
他们凌晨三点钟在位于蒙尔罗斯大街一条岔道上的一间普普通通的咖啡馆里见了面,不可思议地没有人尾随在后面。特伊戴着一副深蓝色的墨镜,邦妮的帽子上垂着厚厚的面罩,只露出一点儿苍白的嘴唇和下巴。
埃勒里和布彻就站在他们所在的单间门外望风。
“对不起,邦妮,”特伊迅速地说着,“在这种时候还叫你出来。但是有些事我们得谈一谈。”
“什么事?”邦妮的声音令他吃了一惊,那是非常淡漠、毫无生气和感情色彩的声音。
“邦妮,你病了吗?”
“我很好。”
“奎因或是布彻——他们该告诉我的。”
“我没事。只是一想到……星期三。”他看见她的嘴唇在面罩下哆嗦着。
特伊把玩着手中的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邦妮……我从没请你帮过忙,对吧?”
“你?”
“我……我想你会觉得我变得这么感情用事很傻是吧?”
“你也会感情用事?”这一次邦妮的嘴角咧了一下。
“我要你做的……”特伊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仅仅是为我父亲,这同样也是为了你的母亲。”
她的手从桌面上慢慢移了下来:“请开门见山地说吧。”
于是他冲口而出道:“我认为应该为他们举行一个双人葬礼。”
她没有作声。
“我跟你说了这不是为了我爸爸,是为了他们两个人。自从星期日以来我一直在想,邦妮,他们是相爱的……我不这么认为,我总以为这爱的背后另有目的……尽管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可是现在……他们死在了一起。你明白吗?”
她还是一声不响。
“他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特伊接着说,“然而就在……刚举行婚礼后被害死了。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儿傻,可我总是摆脱不了这个念头,那就是爸爸……是的,还有你母亲……他们也想要被葬在一起。”
她沉默了这么久,以至于特伊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就在他要拍拍她把她唤醒的时候,她动了。她抬起手把面罩从脸上掀开,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没有变换表情,就那么一直看着。
然后她简短地说道:“好吧,特伊。”说完站起身来。
“谢谢!”
“我所想的全是我母亲。”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去了——特伊搭埃勒里的小车去贝佛利山,邦妮坐着“棒小伙”的豪华轿车回格兰代尔。
接下来的日子,验尸官交回了尸体。于是在星期三的早晨,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身上被涂了防腐剂,躺在他们那华丽的棺材中,被放置在日落大道>..一处布置讲究的太平间里供人凭吊了几个小时。棺材上面镀的是纯铜,提手是18K金的,用50美元一码的手织日本丝作衬里,当中填有黑天鹅绒。这地点是山姆·维克斯在接受了百分之二回扣以后,先说服雅克·布彻,然后由他去说动特伊·罗伊尔,再通过他征得邦妮·斯图尔特的同意后才选定的。在这几个小时里,有四位妇女被人踩伤了,其中一人伤势严重;六位妇女晕倒;警察不得不骑着他们那整饰一新的高头大马冲进人群维持秩序;一个衣着不整的穷人试图去抓住从他身上跃过的骑警的马镫,结果被警察用警棍揍了一顿后关进监狱去了。在太平间里,那些有资格获此荣幸的人都穿上了自己最考究的晨服。
为此,那些著名的服装大师例如弗罗夫人、马格宁、鲁休斯等的店铺都不得不临时雇用大批的女缝纫工昼夜加班,以赶在葬礼前完成这批特殊定单。这些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布里斯现在的遗容,
“她就像是睡着了,这亲爱的人儿,如果不是躺在玻璃罩下我发誓她跟活着时一样!”
“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涂了防腐剂的缘故,这东西还真起作用。”
“是啊,想想看,她现在身体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听说他们对她进行了尸体解剖,你当然知道他们都会干些什么的。”
“别让我恶心了,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你第一个丈夫不是……”
好不热闹。邦妮为布里斯穿上了那件白色的长袍式晚装,腰身裹得恰到好处。这又惹来一番议论:“她的胸长得真美,我亲爱的,你知道吗?她有一次对我说她从来不系腰带,我还知道事实上她也根本用不着戴胸罩!”
关于裙腰上的抽褶,也有不少议论:“如果她还能够站起身来,亲爱的,你就会看到那些抽褶的效果了。”
她外面套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衣,对于肩部那精致的钻石别针,有人议论道:“要我说,它们看上去倒还精致,可是你想会是真的吗,亲爱的?”
老杰克穿着一身上了浆的燕尾服,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冷笑。
“你敢说他不会从棺材中站出来并把胳膊放在你腰上吗?”
“为什么要把杰克在33岁那年获得的那座小金像也放在里面呢?”
“我发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看上去并不是为了要炫耀一下的,是吧?”
“你瞧,那边不就是学院奖评委会的那些人吗?瞧他们那一脸得意的样子!”
“他长得可真帅,我第二个丈夫有一次还赢过他呢。”
“别说话太随便了,亲爱的,我听说这儿还有好些位侦探呢。不管怎么说,杰克总是被人害死的。”
“别逗了,纳内特,你知道李维林带着那个小情人逃到非洲或是其他什么地方都两年了,警察根本就逮不到他们。”
“喂,我说亲爱的,要说跟杰克·罗伊尔相比——不是我在说死人的坏话,布里斯在程度上比他要好得多。她跟他在一起是不会快乐的,瞧他在城里追逐那些荡妇的样子!”
“噢,亲爱的,我都忘记了你是非常了解他的,不是吗?”
在格兰代尔那所乱哄哄的大房子里,邦妮正冷冷的站着,就像她那正在好莱坞接受上千人瞻仰的母亲一样,没有眼泪,没有一丝生气。克洛蒂尔德那张胖睑和蒜头鼻看来都已经哭肿了,正在往无动于衷的邦妮身上套黑色的衣服。尽管邦妮常说她不喜欢当众表现个人的悲痛心情,也讨厌典型的好莱坞式的葬礼,但这一次却不能免俗。在克洛蒂尔德给邦妮套衣服时邦妮一点儿也不配合她,使得她就像是在为一具僵直的尸体穿衣服。
而在贝佛利山,特伊正一边咽下一大口白兰地,一边训斥着路德拜克。他不肯刮胡子,只想穿休闲裤和运动茄克,像是在成心跟人作对。艾伦·克拉克和一班临时召来的朋友最终把他按住,好让路德拜克手持剃刀帮他刮胡子。一位大夫把酒杯拿开,强迫特伊吞下些镇静药。
特伊和邦妮终于在太平间那对豪华的棺材前相会了。棺材的四周层层堆放着鲜花,把这间屋子装点得简直就像一年一度的鲜花节上的彩车,而特伊、邦妮、殡仪馆的雇员们、主教大人甚至还有那对死人都像是置身在彩车上。大家都静静地站着,主教在如此悦目的环境里开始主持隆重的告别仪式,口中不时祷念着“亲爱的主”和“亲爱的逝者”之类的话。
格吕克警官基于“凶手总会忍不住要来参观一下他手下的牺牲品的葬礼”这一观点,不停地在人群中来回巡视,把眼睛都快累花了,仍是一无所获。他曾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乔·迪桑戈利·亚历桑德罗,那家伙今天穿着晨装上衣和条纹裤子,看上去像一位个头不高的、不苟言笑的意 5927." >大利银行家。
漂亮的歌星詹妮·卡罗尔用她那能自如地演唱“啊,甜蜜的生活”咏叹调的花腔女高音,饱含热泪地唱起了“主啊,向你靠近”这首圣歌,一旁伴唱的是在马格纳公司正在拍摄的超级音乐片“摇摆”中担任主唱的、清一色是男声的演唱小组。
卢·巴斯科姆在抬起布里斯的棺材时脚步甚至都没有趔趄一下,充分显示出他有着过人的毅力和精神,因为自从星期日晚上开始他已经差不多喝了五夸脱的苏格兰威士忌,连呼吸中都带有浓浓的、熏得人头晕酒味儿了。
其他抬棺材的人有:马格纳公司的总经理,一位前任市长,一位前任州长,三位著名影星(是由山姆·维克斯一手挑选的,依据是波拉·帕里斯在她所负责的专栏里列出的最新一轮观众喜爱的演员的排行榜),电影协会主席,一位正在好莱坞制作短喜剧的百老汇制片人,那位就电影界的面发表过评论的百老汇专栏著名作家兰迪·兰德,当地政府的一位要员以及来自男士俱乐部的一位特殊代表。堪称名流荟萃了。
过了好长时间,各种名牌豪华轿车组成的长长的车队才到达纪念公园——好莱坞的墓地。
那里已经聚满了前来送葬的人群,正翘首等待着下葬的那一刻。主教大人似乎是不知疲倦的,在一队身穿白衣的可爱男童的歌声中再次带领众人开始了祈祷。又有31位妇女因悲伤过度而晕倒了,几辆救护车匆匆驶来,一下便被这沉痛的气氛包围住了。有一块墓碑被碰倒在地上,两座石刻的天使像失去了左臂。杰克和布里斯的棺材被并排放入挖得方方正正的墓穴里,墓穴的四周是一簇簇蕨草,棺木上面覆盖着一支支大朵的百合花。
邦妮甩开“棒小伙”的手,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看着装有她母亲遗体的棺材缓缓的下降,最终归入泥土;特伊独自站在一边,抱紧肩膀,脸上带着一种苦涩的微笑,注视着他父亲的遗体随棺材同样缓缓下降,直至这一切都宣告结束。然而事情还不算完,当布彻带邦妮返回他的轿车时,一位情绪激动的胖妇人一把抢过了邦妮手中那块仍是干干的黑绸帕,这该算是邦妮在这场葬礼中的唯一损失了。特伊看到了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朝那妇人脸上抡了一拳,然后便被卢、埃勒里和艾伦·克拉克拽走了。人们在哭泣,阳光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好莱坞,这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难忘的。
山姆·维克斯抹着眼罩上的泪水,动情地说,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他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字眼来形容了。
然而,一旦摆脱了众人的目光,邦妮便忍不住一头扑在“棒小伙”的怀里大哭起来。他们乘坐的轿车不时在路上左右闪躲,试图甩掉那些在后面穷追不舍的、贪得无厌的记者。
“哦,布彻,太可怕了。人人都像贪婪的动物一99lib?样,那阵势简直像罗斯堡大游行,他们没有要求我对着话筒唱歌真是个奇迹!”
“事情已经过去了,亲爱的,都过去了。”
“而且外公没有来,天哪,我恨他!今天早上我还亲自给他打过电话,他一口回绝,说他病了,怕经受不了葬礼的刺激,我真无法理解。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呀!噢,布彻,我太难过了。”
“忘了那个老东西吧,邦妮,他不值得你难过。”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们回到格兰代尔后,邦妮想独自待一会儿,便送走了布彻,并让克洛蒂尔德当着所有人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门。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抽抽鼻子,信手翻看着克洛蒂尔德送进来的一大摞信件,想从中寻找安慰。
特伊要想回到位于贝佛利山的家,就必须得横穿热闹的好莱坞市区。他已经不象刚才那么冲动了,一路上阴沉着脸坐在车里,一声不吭。他的护送者们将他交给唯唯诺诺的路德拜克去照看后,便理智地告辞了。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刚刚喝干了第三杯白兰地。
“不管是谁,”他冲路德拜克嚷道,“就说我不在家,听见了吗?这座城市真叫我受够了,虚伪、疯狂、邪恶……遍地可见,这儿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让那个来电话的人见鬼去吧。”
路德拜克无奈地望望天花板拿起了电话:“对不起,斯图尔特小姐,可是罗伊尔先生——”
“谁?”特伊叫道,“等一等,我来接!”
“特伊,”邦妮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古怪,他不禁打了格冷战,“你得马上到这儿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邦妮?”
“请快一点儿,是非常要紧的事。”
“给我三分钟换衣服。”
特伊赶到邦妮家时,看见克洛蒂尔德正站在大厅里的楼梯脚下抹眼泪。
“克洛蒂尔德,斯图尔特小姐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克洛蒂尔德的两只胖手绞在一起,抽抽嗒嗒地说:“噢,罗伊尔先生,真的是你吗?小姐发疯了!她在楼上摔东西呢!我想给布彻先生打电话,可是小姐不让,还威胁我说……好大的脾气呀!”
特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看见邦妮正像个疯子似的抓起抽屉里的东西往外乱扔她那披在紫红色长袍外面的黑绉纱随着她的动作飞舞着。她母亲的这间闺房简直就像被风暴袭击过一样。
“它们不在这儿!”邦妮叫喊着,“还是我找不到它们,反正都一样。天哪,我真是个废物!”
她瘫倒在母亲的床上,头发用一条金色丝带松松地扎在一起,蜜黄色的长发在们光映照下瀑布般地垂在背上。
特伊摇着手里的帽子,眼睛转向别处,一会儿又转回来看着邦妮问:“邦妮,为什么叫我来这儿?”
“噢,因为我忽然想起……我在翻看这些信时……”
“为什么不去找布彻?克洛蒂尔德说你不让,为什么……是我,邦妮?”
她身子坐得直直的,裹紧长袍,不去看他眼中闪动的光。
特伊走到她面前,将她拉起来,然后用手臂生硬地抱住她:“要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吗?”
“特伊……你看上去怪怪的,别这样。”
“我也觉得奇怪,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一看到你倒在床上,那么孤独、那么惊恐,像个迷路的小孩……邦妮,你有要紧事想对人说的时候,为什么会首先想到我?”
“特伊,请放开我。”
“我们本应相互仇恨的。”
她并不是非常用力地在他怀里挣扎着:“请不要说了,特伊,你不能……不应该这样。”
“可是我并不很你,”特伊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着,手臂抱得更紧了,“我刚刚才意识到,我一点儿也不恨你,我爱你。”
“特伊!不!”
他用一只手把她抱紧在胸前,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的眼睛正好看着他:“你也是爱我的,你一直都在爱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特伊,”她小声说,“放开我。”
“没事的。”
她那僵硬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着,有如一块玻璃挨了重重的一击;渐渐地身子不再僵硬和发抖,恢复了常态,她全身心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们就那么拥抱着站在那里,闭上眼睛不去看屋内地一片狼藉。
过了好长时间,邦妮轻轻地说:“可这不合情理,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那就让它不合理好了。”
“我们现在都太脆弱了,都有一种失落感……那可怕地葬礼……”
“我们现在才算找回了真正的自我。邦妮,如果他们地死还不能……”她把头埋在他的外衣里,“真像是一场梦。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哦,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常想,在世上这么多人中间,能像这样待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吻我,邦妮。上帝呀,我真想……”他的嘴唇吻到了她的额头、眼皮和睫毛上。
邦妮突然一把推开他,跌坐在床.垫上:“布彻怎么办?”她茫然地问。
特伊“噢”了一声,渴望和兴奋的神情从他那憔悴的脸上消退了:“我把布彻给忘了。”接着他又气愤地叫起来,“让布彻到一边儿去吧!让别人都走开。我离开你太久了,你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们得补偿从前的过错。以前我只想到恨——它在我心里扎了根,你也在我心里扎了根,从我还是个穿短裤的小孩时起一天也没离开过。我整天想的都是你……我有比布彻多得多的理由跟你在一起!”
“我不能伤害他,特伊,”邦妮无力地说,“他是世上难得的好人。”
“可是你并不爱他,”特伊不以为然地说。
她的目光垂了下来:“我——我现在脑子不太清醒,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是爱我的,”
“你是我生活中的一切,邦妮。”他想再次抱住她,想去吻她的嘴唇。
“不,特伊,我需要点儿……时间。噢,这听起来不太入耳,可你不能指望……需要我去适应的东西太多了。”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不,特伊,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得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我还不想让布彻知道,也许我做得不对,也许吧,你得答应我。”
“除了我以外不要去考虑别人。邦妮。”
她又打了个寒颤:“这三天里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替母亲报仇。噢,其实也说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一定要——做到。她是这世上那么可爱、那么善良的一个好人,害死她的人一定是个魔鬼,他不是人!”她的嘴唇抿紧了,“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就亲手杀了他,就像杀死一条疯狗那样。”
“让我抱着你吧,亲爱的……”
她咬牙切齿地接着说道:“不管是谁,只要他跟这件事有牵连,我都会像恨那个毒死她的人一样地恨他。”她拉起他的手说,“所以你看,特伊,这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得等一等。”
他没有回答。
“你难道不想找出害死你父亲的凶手吗?”
“这还用问吗?”他低声说。
“那就让咱们一块儿行动吧。说真的……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其实至少总有一件事是相同的……特伊,看着我。”他认真地看着,“我不是在拒绝你,亲爱的,”她靠近他小声说,“既然到了这一步……我承认,我一心想着的只有你。特伊..,他们——他们死了,只留下我们两个!”她的下巴抖动起来。
特伊叹了口气,吻吻她,让她坐在床边:“好吧,伙计,我们现在是同一战线的了,我们要向罪恶宣战,打一场复仇的战争。”他愉快地说,“咱们说定了。”
“噢,特伊!”
“干嘛这么兴奋?”
邦妮透过泪水望着他,报以微笑。很快她的笑容暗淡下来,完全不见了。她从胸前取出一个信封。
“有一段时间以来,”邦妮擦干眼泪说,“妈妈一直收到奇怪的来信。我以为只是什么人随便开玩笑的,也没太在意。现在……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是恐吓信吗?”特伊马上追问,“咱们看一下。”
“等一等,你知道有谁会在信中寄纸牌吗?你知道纸牌代表什么意思吗?杰克有没有收到过呢?”
“不知道。纸牌?你是说人们常玩的扑克牌吗?”
“是的,是马掌俱乐部的牌。”
“又是亚历桑德罗,嗯?”特伊嘀咕着。
“我正在找其他那几封信,都是在出事前寄来的。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参加完葬礼回来后,我开始浏览这一大堆信件和唁电,发现了这个,使我联想起其他那些信。”
特伊接过信封,上面的地址是用蓝墨水写的,字迹模糊,钢笔写下的印刷体字母十分潦草。
“这是写给布里斯·斯图尔恃的?”特伊困惑地说,“从邮戳上看它是昨晚也就是19日从好莱坞寄出的,已经是在她死了两天以后了!它没有什么意义了。”
“正因为如此,”邦妮紧张地说,“我才觉得事情严重。也许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那我们看看里面又是代表什么意思。”
特伊拿出信封里的东西仔细看着。
“全在这儿吗?”
“我说过它不可思议吧?”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牌,在它背面的蓝底色上印有一只金色的马蹄印这张牌是梅花9。
第十章 新闻界的自由
不管是由于受了报纸上那篇文章的影响,还是因为终于拿定了主意再次去见见波拉·帕里斯,反正埃勒里·奎因先生在星期四一大早就驱车奔向山中那所白房子,以这一实际行动结束了他自己长达三天的思想斗争。
在那儿的一间接待室里赫然坐着格吕克警官。他手捧着一份本周一的早报,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前一天即星期日晚上由波拉执笔的“约会明星”专栏。一看见埃勒里,他便迅速把报纸塞进口袋里。
“你也是帕里斯小姐的一个崇拜者吗?”埃勒里边问边极力掩藏着自己手中那份一模一样的报纸。
“你好,奎因。”接着格吕克警官便叫起来,“别藏了,我看见你也注意到那篇文章了,要我说简直太奇怪了。”
“一点儿也不奇怪!毫无疑问是弄错了。”
“当然,这也正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没错吧?这娘们儿得好好解释一下,她从星期一起就一直避而不见,气得我直想拧断她的脖子!”
“请别太无礼了,”埃勒里冷淡地说,“帕里斯小姐是位女士,你提起她来别好像她是你手下的女警官似的。”
“这么说你也被她迷住了。”格吕克咆哮起来,“你听着,奎因,我不是头一回和她打交道了,每当有重要的事情牵
“像女王一样,”他热烈地按住她的手,暗自笑道。
“什么?”她可并没有撤回自己的手。
“哦,没什么,”埃勒里谦恭地说,“只是我一时想到的,像女王一样……哈哈!我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你的话真像个谜,”波拉叹口气,拉他一同坐下,“我想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跟你保持关系实在是件有意思的事。”
埃勒里不知道假如听任自己的手臂——噢,当然是随随便便地——从她的肩膀上滑下会有什么后果,她的双肩看上去是那么柔弱,非常女性化,是否也很柔软呢?她会不会因为她的恐惧症而逃开?一种进行科学探索的欲望——是的,纯科学性的——简直令他欲罢不能地想要尝试一下。
“到底出了……”他一边尝试一边含含糊糊地发问,“什么事?”
有那么一个美妙的片刻,她感受着他那虔诚的手臂的抚摸,她的肩膀既有力又柔软。二者兼备又都不过分、恰到好处。奎因先生在探求知识的热情驱使下,手臂环抱得紧了。她像一匹受伤的母马似的急忙推开他,坐直身子,脸上红红的。
“我要告诉你的是……”波拉用勉强能听得见的声音冲着她的手绢在说话,“我……”她停住了,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前,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
埃勒里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样子有点儿可笑。
“怎么?”他痴痴地问。
她在那把沙滩摇椅上坐下来,一味地抽着烟:“大约在飞机被劫持的一小时之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杰克和布里斯将要被人绑架!”
“电话是谁打来的?”
“这我不能告诉你。”
“你难道不知道?”她没有回答。“是谁打的呢?”埃勒里跳了起来,“波拉,你知不知道杰克和布里斯会被人谋杀?”
她一下子瞪起了眼睛:“埃勒里·奎困,你怎么能问我这么恶毒的问题!”
“是你自己招的,”他痛心地说,“波拉,这可……非常有嫌疑。”
她沉默了许久,埃勒里呆呆地望着她那一头迷人的、束着灰丝带的柔顺长发,心里暗想,自己这回可得了个教训:女人是根本就不可理喻的,而眼前这位又格外地聪明和难以捉摸,你就甭想制服她。他再一次朝门口转过身去。
“站住!”波拉叫道,“等一下,我……我尽可能都告诉你。”
“我这不等着嘛。”他气呼呼地嚷道。
“哦,我本不应该说的,可是你这么……请不要生我的气。”
她那摄人魂魄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明亮,直教埃勒里觉得自己都快被融化了,他急切地催促道:“快说呀!”
“我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她垂下睫毛,用非常低的声音说着,“不过我听出了那个声音。”
“那么说这个男人没报出自己的名字?”
“别自作聪明了,我并没说是个男人,事实上那人说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真名,因为他的声音可以证明。”
埃勒里皱起眉头不满地说:“那么这位打电话的人的身份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或者她……一点儿也不想隐瞒吗?”
“一点儿也不想。”
“这人到底是谁?”
“我就是不能告诉你,”她冲着他叫起来,“噢,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能说吗?这完全违背了新闻道德。如果我出卖了提供消息的人一次,我就会失去上千个卖给我消息的人的信任。”
“可这是一起谋杀,波拉。”
“我没有一点儿责任,”她固执地辩解着,“我是该通知警方的,但出于好奇我先追查了一下这个电话,发现它是从机场打来的,等我得到这消息时,飞机已经起飞而警察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机场。”埃勒里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而且,我又怎么知道这会发展成一起谋杀案?奎因先生……埃勒里,别那样看着我。”
“你真叫我很难相信你,即使是现在,作为一个公民你也有义务把关于那个电话的情况告诉给格吕克,告诉他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就知道,”她几乎是在耳语一般,“你会这么想的。”
“一点儿不错。”埃勒里第三次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我……你想不想听听真相?”
“还有什么?”埃勒里嘲讽地问。
“这事我只讲给你听,我还没让它见过报呢。”
“那么,是怎么回事?”
“一个多星期以前……也就是13号,上个星期三……杰克和布里斯乘飞机做了一次清静的小旅行。”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埃勒里嘟哝着,“他们去了哪儿?”
“到赭石山布里斯父亲的庄园去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杰克和布里斯那时已经和好了,两个想要结婚的人去拜见未来新娘的父亲这是很自然的事。”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
埃勒里皱着眉头说:“你是无所不知的,波拉,真要急死我了,到底是谁毒死了杰克和布里斯?”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
“还有,为什么要毒死他们?”
“噢,”她绕着圈子小声说,“就是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你,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亲爱的,”她叹气道,“我只不过是个关在大屋子里的孤身女子,我所知道的都是报纸上登出来的消息。不过我在想……我只是作了些猜测。”
“猜测!”他嘲弄地皱起鼻子。
“而且我也相信……你也同样会猜到的。”他们互相默默地望了一会儿对方,还是波拉先站起来,笑着向他伸出手去,“再见吧,埃勒里,有空再来看我。天哪,我说话怎么一本正经的!”
然而就在他离去的同时,波拉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注视着门外,用手捂住了泛红的双颊。后来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空守着满脑子的虚荣坐下来,继续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次她注视的是镜中的自己。
一本正经……是啊,为什么不呢?她带有挑战意味地思忖着,看来只需要有点儿勇气和……一个差不多的环境气氛,他看来已经是……突然,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这遍及全身的冷战似乎是从她的肩上……奎因先生在求知的热情驱使下所触摸过的地方……开始的。
第十一章 尽在纸牌中
奎因开车从波拉家出来,很为自己所具有的魅力而沾沾自喜,但他同时也产生了一种预感,他觉得波拉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
一走进雅克·布彻的办公室,他就发现自己刚才的直觉是对的。这位“棒小伙”正在专注地阅读波拉写的专栏文章,山姆·维克斯装出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卢·巴斯科姆则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东拉西扯,试图分散布彻的注意力。
“我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卢喋喋不休地说,“从自己的灰烬中获得新生的感觉简直美妙无比。电影将按原计划往下拍。不过,邦妮和特伊将双双代替布里斯和杰克,还有……”
“不能那样,卢,”山姆·维克斯警告道。
“本人是天才的谋略家,”卢说,“看这儿,奎因。你不认为……”布
彻的眼睛仍然盯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这不可能。首先,邦妮和特伊不会干,我认为他们无可指责。其次,海狮办公室将会垮台。现在的恶名已经太多了。好莱坞对于谋杀案总是极其敏感。”
“怎么回事,布彻?”埃勒里追问道。
布彻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让埃勒里吃了一惊,一副扭曲的笑脸,他说:“没什么,波拉·帕里斯又发布了一条花边新闻。”
“噢,你说的是星期一的专栏吗?”
“谁说星期一的事了?这是今天的报纸。”
“今天?”埃勒里看上去一脸茫然。
“对。波拉说特伊和邦妮正在前往蜜月岛的途中。”
“什么!”
“啊,可别信那位半仙写的东西,”卢说,“来,布彻,我们喝一杯。”
“可是我刚从波拉那里来,”埃勒里叫道,“她对此只字未提!”
“也许,”维克斯干巴巴地说,“她认为你会看道。”
布彻耸了耸肩说:“我想我得清醒清醒了,我以为我很清楚邦妮和我……她对特伊简直发疯了;如果我不是这样盲目的话,我应该早就料到他们之间的争吵后面掩藏着某种深层的东西。”他苦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杜松子酒,“恭喜了!”
“肮脏的把戏,”卢嘟嚷着说,“她不能对我的朋友这样。”
“他们清楚你知道这事吗?”埃勒里突然问道。
“我想还没有。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刚接到过邦妮打来的电话,像百灵鸟那样快活……我是说,比较而言。他们要去马掌俱乐部与亚历桑德罗玩警察和强盗的游戏。祝他们好运。”
埃勒里匆匆离开了这几个人出来。他在马掌俱乐部看见了邦妮的红色双人座敞篷汽车。
到了里面却看不见有什么人,显得冷冷清清。女佣正在擦洗地板上好莱坞的名流们昂贵的鞋子留下的脚印,酒吧的一位侍者在慢慢腾腾地揩拭着杯子。
邦妮和特伊并肩坐在亚历桑德罗办公室的U形办公桌旁边。亚历桑德罗默默地坐在他俩对面,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好。”看见埃勒里进来,亚历桑德罗干巴巴地说。
“没关系,乔;这些人没带枪。来,快说。你在想什么?”
“你好,奎因先生,”邦妮大声招呼道,身上穿着合体的华达呢套装,头上戴着一项深红色的情人帽,看上去气色很好,?99lib.
也很可爱;她的脸色绯红,显得很兴奋,“我们刚才向亚历桑德罗打听了那些借据的事。”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埃勒里心想。于是他笑着说:“真是巧合,我来也是为这事。”
“你和格吕克警官,”那位矮胖的赌棍抿嘴笑着说,“那个警察!他星期一刚来过这儿。”
“这个我不在乎,”特伊大声嚷道,“你说我父亲是不是欠你11万美元?”
“对,这是真的。”
“那么在他身上找到这些借据是怎么回事?”
“因为,”亚历桑德罗慢条斯理地说,“他已经还了。”
“噢,他还了,对吗?是什么时候还的?”
“14号,星期四……一个星期以前。”
“他用什么还的?”
“崭新的美元现钞,1000元一张的钞票。”
“你说谎。”
那位叫乔的人怒吼一声。但亚历桑德罗依然微笑着:“我对你们这些人已经够容忍的了,”他温和地说,“你和你们这些人,明白吗?我应该让乔在这里狠狠地教训你一顿,罗伊尔。你老子是咎由自取,也许你有些激动。”
“你和你的打手别来吓唬我。”
“那么你认为我和那些谋杀案有关啦?”亚历桑德罗粗暴地说,“我警告你,罗伊尔,别再这样了。我做的是清白生意,我的声誉在这里有口皆碑。要是你知道好歹,就别再烦我了!”
邦妮吸了一口气,但紧接着眼珠子一转,从钱包里抽出一个信封扔在桌子上,对亚历桑德罗说:“你或许可以作出解释!”
埃勒里转过头看到亚历桑德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背面为蓝色图案的扑克牌。那些神秘的口信之一!他的心头感到一震。他完全忘掉了这些东西。他真是有些老了。
亚历桑德罗耸了耸肩,然后说:“是俱乐部的,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特伊怒吼道。
那位赌棍摇摇头:“没用的,谁都可以从这里把牌拿走。这里每星期都有几百人来玩,我们也要把几十副扑克牌作为纪念品送给客人。”
“我想,”埃勒里赶紧说,“亚历桑德罗是对的。我们在这里将一无所获。你们两个还是走吧?”
还没等他们两个人提出异议,埃勒里就把他们拉了出来。一上邦妮的车,埃勒里就急不可待地说:“邦妮,给我看看那个信封。”
邦妮把信封交给了他,他仔细看过后,把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还有用,”邦妮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你们比我能耐,还找到了这么一条线索,”埃勒里说,“让我来保管这个信封好了……刚好我还留着另外几个。哎,我真是一个白痴!”
邦妮的车差一点和一条俄国狼狗相撞。
“你!”她大叫道,“那么是你……”
“对,是我,”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我还以为我所有的疏忽都能找到适当的解释。去马格纳制片公司,邦妮。”
特伊在一边几乎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自言自语道:“他在撒谎,他一定是在撒谎。”
“什么?”
“亚历桑德罗。他刚才跟我们说这些借据都已经付过了。假定父亲拒绝付钱,或者更有可能告诉他自己根本无法付钱给他呢?亚历桑德罗可以轻而易举地找一名打手充当飞行员,将父亲和布里斯毒死之后,再把撕破的借据塞到父亲的衣服口袋里。”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特伊?”邦妮皱着眉头问。
“因为他清楚他永远拿不回这笔钱,所以他就要报复。将借据塞到父亲身上可以给警察造成钱已付清的假象,这样就可以排除亚历桑德罗做案的任何动机。”
“有点微妙,”埃勒里说,“但听起来比较可信。”
“即便真是这样,那妈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妈妈也被毒死了呢?这就使一切都搞乱了,你不觉得吗,特伊?”邦妮说。
“我不知道,”特伊固执地说,“我只知道父亲不可能一下子搞到11万美元。他没有钱,也没地方能搞到。”
“顺便问一句,”埃勒里似乎很随意地说,“你们知不知道道波拉·帕里斯在今天的报纸专栏里暗示你们俩已经决定要和好的消息?”
邦妮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特伊不停地眨眼。邦妮把车子停在路边后说:“什么?”
“她说你们之间的恋爱关系进展得很快。”
邦妮低头愣了片刻,仿佛又要发作了,紧接着便抬起头来冲特伊大发雷落:“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邦妮……”特伊仍在不停地眨眼。
“你……这个魔鬼!”
“邦妮!你当然不会认为……”
“别跟我说话,你这个多嘴的混蛋,”邦妮用厌恶、憎恨的语气重重地说。
不平常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每个人的感觉都很糟糕。当他们一起来到“棒小伙”的办公室后,邦妮故意走过去和他接吻,然后抓起电话要玛奇拨通波拉·帕里斯。
布彻手足无措地望着邦妮和特伊,两个人的脸都气得通红。
“帕里斯小姐吗?我是邦妮·斯图尔特。我刚听说,您凭自己一贯的聪明嗅到特伊·罗伊尔和我将要结婚,或者是什么别得诸如此类得恶心事。”
“我恐怕没明白你在说什么,”波拉小声说。
“如果你不想被起诉犯有诽谤罪的话,请你立刻收回那条消息!”
“可是,邦妮,我的消息来源是绝对可靠的……”
“毫无疑问。可是我讨厌他,就和我讨厌你听了他的话一样!”
“可我不明白。特伊·罗伊尔……”
“你听清我说什么了吧,帕里斯小姐。”邦妮扔下电话,愤怒地瞪着特伊。
“好啦,好啦,”卢笑着说。“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请各位还是说说电影……”
“那么,这不是真的了?”布彻慢腾腾地问道。
“当然不是!这个卑鄙小人……”
特伊赶紧出去了。埃勒里紧跟其后。
“你没有向波拉提供那条消息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啊,这一手可真够损的。”埃勒里斜眼瞟了他一眼说,“要是她自己这么干,我也不应该感到惊奇。”
“什么!”特伊怒吼道。然后赶紧打住,“噢,上帝知道,或许你是对的。她一直在操纵我。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全明白了,先是想方设法引我上钩,然后再以她惯用的手法把我击倒。多么卑鄙的把戏!”
“你交往的女人尽是这样,”埃勒里感叹道。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该死的法国女人。她是唯一可能在无意中知道内情的人。”
“那么,你们确实在一起睡过觉了?”
“这个……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了结了!我现在总算跟那个尽是鬼点子的女人断了!”
“真是明智的选择,”埃勒里亲切地说,“男人独处会有很多好处。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唉,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一座小巧的砖石结构的平房前停了下来,“真有意思。这是父亲原来的化妆室。习惯在作怪,是吗?”特伊嘟嚷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奎因,我想进里面去待一会儿。”
“一点也不,”埃勒里说着拉起了他的胳膊,“我俩都被人愚弄了,所以应该摆脱这些伤心事。”
这样,他就随同特伊进入了杰克·罗伊尔的房间。
在这里他找到了解开密码的钥匙。
他是偶然发现的,罗伊尔死后他是第一个踏进这房子的人。房间里有一台看上去很新的便携式打字机,旁边是一个化妆台,上面放着一条沾有化妆品的脏毛巾。
特伊躺在睡椅上,默默地盯着暗白色的天花板发愣,埃勒里四处翻看了一遍。他在桌子抽屉里发现了一张被揉皱的黄色普通纸,规格为8.5×11英寸,一面打满了字,一面是空白。
埃勒里扫了一眼用大写字母加下划线写的标题:扑克牌的含义。他惊叫了一声,特伊立刻跳了起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终于找到了!”埃勒里欣喜地说,“重大突破。纸牌!都打出来了。感谢仁慈的命运女神。是的,全都在这儿……等一下,会不会……”
特伊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张纸。埃勒里揭掉手提打字机上的罩子,翻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张空白信纸。他把信纸夹进打字机里,迅速开始打字,不时地还要看一眼那张黄色的纸。
他打着字,脸上渐渐地流露出喜悦的表情,进而脑子里也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主意。
他站起来,把信纸小心地装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重新盖上打字机并把它抱起来,直截了当地对特伊说:“我们走吧,特伊。”
返回布彻的办公室时,他们撞见邦妮和“棒小伙”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邦妮的脸色依然很阴沉,布彻却欣喜若狂。卢嘻皮笑脸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活像一个慈善的色鬼。
“我们带来了重要消息,”埃勒里说,“放开她,布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什么事?”卢不太相信地问。
“事不少。不知你是否知道,布彻,但特伊和邦妮肯定知道。布里斯在上星期日之前多次收到了匿名信。”
“这我还不知道,”布彻慢腾腾地说。
“什么样的匿名信?”卢皱着眉头问,“是恐吓吗?”
“普通信封,地址显然是用邮局提供的粗体钢笔写的,信从好莱坞寄出,里面只有扑克牌。”埃勒里拿出自己的皮夹子,取出一叠用橡皮筋扎着的信封扔给他们看。布彻和卢将信将疑地开始查看。
“马掌俱乐部,”卢嘟哝道。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布彻问,“邦妮,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我认为这不重要。”
“这事得怪我。这些东西一直在我的口袋里,星期天之后我就一直没有想起它们。可现在,”埃勒里说,“我找到了解开这些纸牌信息的密码。”
他把那页黄纸放在布彻的办公桌上,卢、布彻和邦妮面无表情地凑过去看。
“我不明白,”邦妮小声说,“看起来有点像算命。”
“这预示着一种极端恐怖的命运,”埃勒里故弄玄虚地说,“这个……你们或许可以称之为解码单……说出了每张牌所表示的含义。”他拿起信封接着说,“布里斯收到地第一个信封是本月11日寄出的,12日收到,也就是9天前,是发生谋杀案的前5天。信封里是什么呢?两张扑克牌……黑桃J和黑桃7。”
几个人又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去看那张黄纸;黑桃J和黑桃7都表示:“敌人。”
“那就是说有两个敌人,”埃勒里说,“如果用文字写下来,就等于说:‘你要当心,我们两个都在追杀你。’”
“两个……敌人?”邦妮沮丧地说。当她看到特伊那张苍白的脸时,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情,好像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两个!”
“第二个信封是15号,星期五收到的。里面也有两张扑克牌……黑桃10和梅花2。这两张牌是什么意思呢?”
“‘有大麻烦’,”特伊小声说,“那是黑桃10的意思,梅花2则表示时间,‘在两天或者两个星期之内’。”
“两天,”邦妮惊叫道。“星期五是15号——母亲正好是在星期日17号被谋杀的!”
“就在星期天十七号,”埃勒里接着说,“我在机场看见克洛蒂尔德送去了第三个信封。我在你母亲扔掉之后把它拣了起来,邦妮。就是这张……黑桃8,被撕成了两半。要是你参照那张纸上最下面地注释,就会发现,牌被一撕两半后意思就颠倒了,变成了……这是在飞机被劫持和发生谋杀案几分钟前的事:..‘警告过地威胁不会解除!’”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布彻板着脸说,“我从没听说过,太孩子气了,令人难以置信。”
“这儿还有,”埃勒里耸耸肩说,“刚才邦妮给了我最后的信息——梅花9,信封的口未封上,它的意思是:‘最后的警告。’布彻,这一‘警告’是在布里斯被杀两天后收到的,所以看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雅克·布彻显得很生气:“本来就够糟的了,可这……该死,你怎么能信任这种人?但如果我们一定要……看起来寄信人在寄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并不知道布里斯已经死了,对吗?因为所有的信都是同一个人寄出的,所以我看不出它们和这一切有什么相干。”
“真荒唐,”卢嘲弄道。“没脑子的傻瓜。”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问道,“嗨,这纸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杰克·罗伊尔的化妆室。”埃勒里揭掉打字机上的罩子,接着说,“而且,如果你把我刚才用这个机器打的字和那张黄纸上的字进行对比的话,就会发现个别字母的衬线有破损,比如小写的‘h’和‘r’。完全一样的破损,”他重复道,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突然抓起布彻办公桌上的一张太阳膜,开始检查问题的关键——新被挫过的!但他放下太阳膜又说,“毫无疑问。这个解码单是在杰克·罗伊尔的打字机上打出来的。这是你父亲的吧,特伊?”
特伊说:“是,是的,当然。”说完转身看着别处。
扑克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