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红桃4》 第一章 上帝赐予好莱坞的礼物 任何人只要在好莱坞待到六个星期以上,都会身不由己地变得疯狂。这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 埃勒里·奎因先生伸手抓起搁在一个打开的大皮箱上的酒瓶,这是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为好莱坞——一个遍地疯子的城市——干杯!”他一口喝光了剩下的酒,把酒瓶扔到了一边,接着收拾行李,“加利福尼亚,我来了——光棍一条、无名无势,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伦·克拉克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那些彬彬有礼的好莱坞办事机构的雇员们,无论胖瘦、高矮、不谙世故还是饱经沧桑,脸上都常挂着这种笑容。这是审慎的、玩世不恭却又道貌岸然的笑,为绝顶聪明之人所特有。 “你们这帮怪人一开始都是这样,自以为能大展身手、捞它一把,结果不成,一个个都灰溜溜地一路抱怨着跑回东部去了。” “如果你想惹我发火,”埃勒里一边咆哮着,一边用脚踢着倒在地上的高尔夫球袋,“艾伦,快闭上你的嘴。让你们这些经纪人的逻辑见鬼去吧。”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到这儿头一周就有份肥差,还奖给一顿在椰子园的丰盛晚餐?” “就是个活儿呗,”埃勒里有点不近情理地应道。 “呸,”他的经纪人说,“你那一套在这儿行不通。这是门艺术。伦勃朗并不是从敲开西斯廷教堂大门的那一刻才开始自己的艺术生涯的,对吧?你要明白这里面的规矩。” “你是说把自己关在他们给我指定的坟墓般阴森的大办公室里,干坐着啃手指头吗?” “是的,是的,”克拉克安慰着,“为什么不呢?反正花的是马格纳的钱。既然制片公司愿意给你发六个星期的工资,你以为人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要是在问我,”埃勒里一边往皮箱里扔着东西一边说,“那我告诉你:他们不知道!” “奎因,你在开始动笔之前得先找到电影的感觉。你不是个工匠,你是个作家、艺术家,一种感觉敏锐的生物。” “简直胡说八道,根本没说到点儿上。” 克拉克咧嘴一笑,用手一碰帽沿:“很高兴认识你……干嘛这么着急呀?你在这儿大有前途。你主意多,这正是他们在好莱坞花钱要找的。他们需要你。” “马格纳跟我签了六个星期的合同,还可以续签,合同今天就到期了,然而他们并没说要续签,这就说明他们需要我吗?典型的好莱坞逻辑。” “看来他们是不喜欢纽约办事处起草的合同。这儿经常有这种事情。他们先让你的合同失效,然后再给你份新的。你瞧着吧。” “我是被叫到这儿来写书和一部牛仔剧对白的,可六个星期了我都干了些什么?根本没人注意过我,我连一次也没见过雅克·布彻,更别提跟他说话了……你知道我给布彻打了多少次电话吗,艾伦?” “你要有耐心。布彻可算是好莱坞的‘棒小伙’了,而你只不过是又一个寄生虫——又一位作家。” “你不能根据我写的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因为我还什么也没写。不,先生,我要打道回府喽。” “当然,”这位经纪人说道,“这儿,你落下了这件深红色的马球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我们这一套恨之人骨。在这儿做无法相信你最好的朋友;他可能会在你转过头去的那一会儿功夫踩着你往上爬。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人——” “不可理喻!” “不懂艺术……” “伪君子!” “瞎扔九九藏书自己的钱……” “狗咬狗!” “全都一样,”克拉克咧嘴笑了,“你要学会欣赏这一套,他们全这样干。你写电影剧本会比你找出是谁在202室用切肉刀割了凯德沃勒德·圣·斯文森的脖子多挣好多钱。听我的,奎因,留下来吧。” “据我估计,”埃勒里说,“大概忍耐的限度通常是六个星期,然后人就会彻底失望。我要趁神志还清醒时远远离开这里。” “你还可以等十天以后再取去纽约的机票。” “十天!”埃勒里连连摆手,“如果是为了那桩斯派瑞谋杀案的话我早就回东部去了。” 克拉藏书网克盯着他说,“我总觉得格吕克把奖章挂在自己身上有点不对劲。” “哎哟,我说走嘴了。可别对别人说,艾伦,我答应过格吕克警官……” 这位代理人不禁恼火起来:“你是想站在那儿对我说:是你破了斯派瑞的案子却又不屑去论功领赏?” “这可与我无关。我他妈的该把这双钉子跑鞋放哪儿呢?” “为什么无关?有了名气你就能打入好莱坞任何一家制片公司,写作计划全由你说了算!”克拉克不吭声了,埃勒里一抬头又从他脸上见到了蒙娜丽莎般的笑容。 “你瞧,”克拉克又说道,“我有了个好主意。” 埃勒里扔下手里的鞋:“艾伦,你等一下。” “快告诉我吧,我发誓绝对……” “我可告诉你我向格吕克保证过!” “让他见鬼去吧。噢,好吧,好吧,我是在别的地方听说的,你还是一个诚实守信的清白家伙……” “不行!” “让我想想,”这位经纪人思索着,揪着自己的嘴唇,“我会先从米高梅着手。” “艾伦,绝对不行!” “没准儿我还要给派拉蒙和20世纪打电话,给他们挑拨离间。我要让马格纳这帮人全围着我转。”他拍拍埃勒里的肩膀,“怎么样,伙计?我能让你一星期挣2500块大洋!” 埃勒里正在进行着思想斗争,电话响了,他赶紧奔过去拿起话筒。 “是奎因先生吗?请稍等,布彻先生打来的。” 埃勒里问:“哪一位?” “藏书网布彻先生。” “布彻?” “布彻!”克拉克猛地将帽子扯到耳后,“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大老板布彻!你的分机在哪儿?先别提钱,探探他的口气。噢,天哪,哦!” 他冲进卧室去了。 “奎因先生?”埃勒里耳中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尖细、紧张的声音,“我是雅克·布彻。” “你是说雅克·布彻?”埃勒里仍在嘀咕着。 “我已经在纽约找了你四天了。最后还是通过警察总署从你父亲那儿搞到了你的地址。你在好莱坞干嘛呢?今天就到我这儿来吧。” “我在干——”埃勒里停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什么?我说,你在这海滨干什么呢?度假?” “请原谅,”埃勒里说,“这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好莱坞,蒙尔罗斯,马格纳电影制片公司主管制片的副总经理雅克·布彻在讲话吗?”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在行星地球上?” 话筒里一片沉默,然后传来一句:“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什么?喂!奎因先生?”又是一阵沉默,布彻先生好像在翻备忘录,“我是不是在跟埃勒里·奎因讲话?那个侦探小说家?到底怎么回事——玛奇,玛奇!你是不是给我接错人了?见鬼!” “等一下,”埃勒里没有底气地说,“玛奇没接错,对的,对的。是我的脑子这些天不大正常,布彻先生,每次打高尔夫球时总把球打进障碍区。你是在问我是不是来好莱坞度假的,我没理解错吧?” “我真弄不明白,”那个尖尖的嗓门一下子降低了许多,“我们就像电话串线了一样说不到一块儿去。你难道感觉不好吗,奎因?” “好?”埃勒里禁不住嚷嚷起来。脸涨得通红,“我感觉糟透了!为什么?你这个没挑儿的笨蛋,我已经被你的制片公司雇用了漫长的六个星期——而你却来问我是不是来这儿度假?” “什么?”我们的制片人叫了起来,“你已经在我们这儿待了六个星期?玛奇!” “我每天给你办公室打两次电话,按一周六天算,笨蛋,那就是说,不算星期天我一共有72次想跟你谈谈,而你竟像个白痴似的在一边待着,还打电话到纽约去找我的地址。你要为此向我道歉。” “不过——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埃勒里继续咆哮着:“我已经在你的手下给指定的动物笼子里栖身一个半月了,你听见没有?——在距离你的办公室只有几英寸而不是一百英尺的地方,我可怜的大脑受着折磨,人也瘦了,奄奄一息,而你却在纽约到处找我!”埃勒里的声音越来越糟,“我要发疯了,我已经疯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布彻先生?你是个大傻瓜,双料的傻瓜!”然后他板着脸挂断了电话。 克拉克急匆匆地跑回来,搓着两手说:“哦,太棒了,太棒了。咱们有戏儿了!” “一边去,”埃勒里说,然后尖叫起来,“什么意思?” “这可真是嘉宝最后一次接受《银幕画刊》采访以来所没有过的大事,”我们这位经纪人兴奋地说,“告诉布彻从哪儿开始下手!现在我们总算快达到目的了。” “现在,”埃勒里摸摸他的头说,“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了不起的家伙,布彻,电影界的巨头。真是好运气!拿上你的帽子。” “行,行,咱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见那位‘棒小伙’了。快走!”说完艾伦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一脸的兴奋神情,都是生活中这一连串接踵而来、杂乱无章的事情所带来的。 有好一会儿埃勒里坐着没动。 后来当他意识到自己把一根火柴放到了头上,帽沿叼在嘴里,手上的烟头正往鞋上蹭时,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唤,便跟着他的全权代表跑出房间,一头扎进屋外那似乎令人永远搞不懂的雾气之中。 在好莱坞,每家制片公司都有它自己的传奇人物,而雅克·布彻甚至也得到了其他传奇人物们的一致首肯,他可称得上是传奇人物之最。 这位尽善尽美之人在马格纳制片公司长方形的办公大楼中拥有着一套有四个房间的办公室。至于这幢大楼,埃勒里厌恶地揣测着,一定是某些不知名的建筑天才的杰作,西班牙风味十足,严然是一位西班牙电影大师发自内心的激情之作。大楼呈灰黄色,楼顶铺瓦,内有天井,一派摩尔式建筑风格,活像是吸毒成瘾的西班牙没落贵族的恶梦。一句话,它又大又怪。 二等秘书的办公室也是照着同样的家庭妇女式的风格设计的,看起来就像是摩尔王子的大帐。 埃勒里仔细打量着屋内银灰色调华丽俗气的装饰,不快地点着头,想象着电影王国的国王正懒洋洋地靠在缀有紫晶的宝座上,抽着水烟筒,冲着两名操琴的美女发号施令。这时艾伦·克拉克的态度已不像起初那么热心了,我们的奎因先生更是越发正襟凛然起来。 “奎因先生,布彻先生一会儿就来见你。”那位二等秘书可怜兮兮地说,“你要不要坐下来等?” “我猜,”奎因余气未消地问,“你就是玛奇吧?” “是的,先生。” “啊哈,”奎因说,“我很乐意坐下来。”于是他就坐下了。 二等秘书紧咬嘴唇,眼看就要掉下泪来了。 “也许咱们最好还是明天再来,”经纪人小声说,“如果你老是这种敌对的态度——” “让我来提醒你,艾伦,”奎因得意洋洋地说,“到这儿来是你的主意。我倒真想见见这位听众。我现在就能猜出他的模样——长着大大的眼袋,打扮得像个模仿罗伯特·泰勒的电台打字员,涂着指甲油,不男不女——” “还是另找时间吧,”克拉克边说边站起来,“我说要不然明天……” “坐下,朋友。”奎因先生说。 克拉克于是又坐下,像个饱受折磨的乌龟似的啃起指甲来。门开了,他跟着跳起来。进来的是个面色疲惫的男人,很显然这回是一等秘书。 “奎因先生,布彻先生这就见你。” 奎因先生笑了。二等秘书看起来十分虚弱,一等秘书脸色苍白,克拉克呢?一筹莫展地用手直抹额头。 “不错嘛,”奎因先生自言自语着踱进一等秘书的领地,“啊,果然不出所料,品味糟透了。” “是的,奎因先生,”一等秘书说,“我想——” “顺便问一句,见面时怎样才算得体?是行个屈膝礼。吻吻那只尊贵的手还是深深鞠个躬?” “照腿上踢一脚还差不多,”门外传来一个沮丧的声音,“开拍!” 奎因先生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年轻人高举着双手站在门口。他下身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宽松裤子,光着的脚上是双干活穿的便鞋,上身穿件伐木工的方格衬衫,领口敞开着。还有比这更精彩的,他叼着个带缺口的白粘土烟斗,烟味刺鼻,手指头上沾着墨水,胡子老长,单从它的茂盛程度来判断至少有三天没刮了。 “我想——”奎因先生开口道。 “我当然是一流的,”这位传奇般的人物说,“你现在是想发点儿牢骚还是咱们先谈事情?” 奎因先生咽了口唾沫,“你就是布彻先生?” “真是罪过。你瞧,这座楼可真是我所见过的全城最蠢的庞然大物了,而我们这儿的确是有一些好看的建筑。”他干脆利落地握握埃勒里的手,又招呼道,“嗨,克拉克,你就是奎因的经纪人?” “是的,布彻先生。”克拉克说。 “你们俩都进来,”我们这位“棒小伙”边说边在前面带路,“别在意这东西表面的奢华,奎因,该抱怨的是我。它是老西格蒙德早年建成的,据说他当时就像是周末的赌徒一样乱花股东们的钱。不管怎样,我已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室收拾得还算过得去。请进。” 埃勒里几乎脱口而出:“是,先生。”他跟着走进去。 老天真不公平!从布彻那双敏锐的绿眼睛,那头红发;那孩子般的笑容和那身太不名贵的行头上看,他简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实际上他是人中之杰!就凭这幢大楼的内外装饰,人们完全可以去尽情设想这里那些拉丁风格的花哨东西:绘有各种彩画的挂毯、花砖和雕花木。室内没有遮挡阳光的窗帘,墙壁是用光洁的松木重新镶嵌的,一台老式的大会议桌上满是高尔夫球鞋印和烟头烫出的痕迹,四周杂乱无章地围着一圈还算体面的大椅子,桌上胡乱堆满了东西,像是满布陷井——涂满潦草字句的发黄的纸、一个粘土做的舞台模型、一架磨损严重的老式打字机、照片、油印的剧本、一卷胶片以及被粗粗翻过的凌乱的书籍。桌边有个可移动的小酒吧,柜门开着,里面挤满酒瓶。排列得就跟一只拐得死死的肘子似的,吧台大都如此。 “真该扔掉这堆破烂,”布彻笑嘻嘻地说,“你会看到那一天的。坐吧,伙计们,喝点儿什么?” “这恐怕不太好,”奎因先生呻吟着,拣个椅子畏畏缩缩地坐下来。 “什么?” “他说他需要透点儿空气,”艾伦·克拉克急忙插话。 “在他受了如此不公平的对待议后,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年轻的老板说着,用力推开所有的窗户,“来点儿苏格兰威士忌,奎因,对你有好处。” “还是白兰地吧,”奎因先生声音微弱地说。 “白兰地!”布彻看上去很满意,“这儿可有个会喝酒的人了。这种酒的酒劲儿很冲,很快就到心脏,等染上动脉硬化就有你好看的了。告诉你我要跟你喝什么吧,奎因,我要开两瓶有125年历史的拿破仑酒,那是我为自己的婚礼保存的,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棒小伙”笑嘻嘻地下着武断的命令时,奎因先生连连摆着手。也就在他摆手之际,那诱惑者举起被太阳烤热的酒瓶倾倒出金色的液体。 这下可太——太多了。这位一门心思的复仇者接过倒得满满的酒杯,一头埋在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那诱人的酒香之中。 “为——为你干杯,”奎因先生喝光一瓶后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为你干杯,”布彻先生说。 友好的阳光普照着外面的马格纳大厦,这间充满友爱气氛的房间却是凉爽宜人,美妙的白兰地令人犹如置身天堂,于是他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奎因先生热情地说,“是我的错,布彻伙计。” “不,不,”布彻伙计边说边捶着胸脯,“老兄,是我的错。” 克拉克这时已经不在屋里,他被“棒小伙”给赶走了。他是忧心忡忡地离开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布彻这家伙的办事魅力在好莱坞堪称一绝。作为一名称职的、有良心的经纪人,克拉克很是为将他的客户与这位魔力大师单独留下来而感到惴惴不安。 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客户已经准备为亲爱的老“马格纳”赴汤蹈火了。 “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对你存有偏见,布彻,”奎因几乎含着泪说,“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这是说的实话。” “我的确是个小人,”布彻说,“人们对好莱坞有坏印象并不奇怪,它毕竟像是个天方夜谭。我就是个笑料——人们嘲笑的对象。” 奎因先生抓起杯子瞪着眼说:“告诉我是谁先笑的?我要打得他满地拔牙!” “真是我的朋友。” “可是没人会传这件事,布彻,这只是你、我和艾伦·克拉克之间的事。”奎因先生捻得手指噼啪作响,“他要是敢说出去就让他下地狱。” “当然他会说的。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经纪人都是告密者?打倒经纪人!” “该死的家伙,”奎因先生边说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明早就到他公司去。” 布彻斜他一眼,“坐下吧,老朋友,我已经收拾他了。” “噢不!你怎么干的?” “就在你们来之前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公司了。” 奎因先生充满敬意地欢呼起来,重重地拍拍“棒小伙”的后背,布彻也回敬了他一下。接着他们就拥抱在了一起。 过了大约半瓶酒的工夫。一等秘书发现他们躺在一堆乱糟糟的黄纸中间,正相当清醒地筹划着一幕不可思议的剧情:世界著名的侦探埃勒里·范·克里斯蒂谋杀了世界知名的电影制作大师雅克·布切赫,然后以独到的残忍手段嫁祸于一个叫艾伦·克拉克威尔的人——一个卑鄙的家伙,他居心不良,使得作者的生活糟糕得一塌糊涂。 第二章 故事会的礼物 一等秘书与二等秘书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二等秘书跑去拿生鸡蛋、辣酱油和番茄汁,剩下的一等秘书使劲将在辩论着的双方拖进布彻的前任——老西格蒙德的盥洗室,扒掉他们的外衣,把他们分别推到淋浴喷头下面,打开冷水龙头,然后在一片叫嚷声中退下,去给制片公司的健身房教练打电话。 那两位倒霉蛋一小时以后才从盥洗室出来,带着满身番茄汁和新皈依了绝对禁酒主义后的一脸虔诚,看上去像一对被冲上了海滩的死尸。埃勒里摸索到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双手抱着头坐了上去,好像是怕它会飞走。 “出了什么事?”他呻吟着。 “我想是房子塌了,”这位制片人说,“霍华德,去找一下卢·巴斯科姆。他大概正在12号舞台跟道具工们掷骰子呢。”一等秘书应声而去,“噢,我的头。” “艾伦·克拉克会宰了我,”埃勒里紧张地说,“你这魔鬼,你让我签什么东西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布彻咆哮起来,接着他们互相打量一下,又都咧嘴笑了。 有好一阵子都是令人难受的沉默。然后布彻开始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埃勒里闭上眼睛,为这位超人的充沛精力而痛苦不已。听到布彻那生气勃勃的声音,埃勒里睁开眼,发现这位著名的绅士正在用他那双敏锐的绿眼睛审视着自己。 “埃勒里,我要你留下来。” “一边儿去,”埃勒里说。 “这一回,我敢说,你会像匹马一样地卖力干。” “是写剧本吗?”埃勒里做了个鬼脸,“我对电影一无所知。你瞧,布彻,你是个好人,但这不是我的老本行。还是让我回到纽约去吧。” “棒小伙”笑了笑说:“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这无礼的家伙,你人不错。天知道,>我这儿有一打作家,他们所写的剧本比你在一百万年里所能知道的还要多。” “那你到底还要我来干什么呢?” “我读了你写的书,跟踪你的调查也有好长时间了。我发现你天赋过人,你分析谋杀案时有一种独到的想象力。你骨子里具有过去时代人们的观念,这些观念曾经作为传统充斥在电影制作技巧之中,但久已失传了。一句话,我的职责就是发掘天才,我觉得你天生就是块写东西的料。要我接着说吗?” “既然你说得如此动听,”埃勒里叹了口气,“说下去吧。” “认识卢·巴斯科姆吗?” “我听说过他,是个作家,对吗?” “他自认为是。他可是个很有见解的人,说起关于电影的见解,简直滔滔不绝。知道吗?华纳公司花25000买下他的高见,结果赚了200万!是在牌桌上搞到的,当时他已烂醉如泥,连A和K都分不清了。这位浪子为了还100块钱的账,将他的主意卖给了另一个作家……好啦,你就跟着他干,你们合作一部戏。” “什么戏?”埃勒里问。 “是他刚卖给我的一个素材。这可是门学问,如果我放手让卢单干,他能折腾出你都没见过的、异想天开的东西——我是说假如他能写出什么来的话,这还很难说。所以我要你来跟他一块儿写这个剧本。” “他知不知道你想找人跟他合作?”埃勒里声音干巴巴地问。 “大概到这会儿他也该听说了,在制片公司里你什么事都别想保密。不过别担心卢,他人还行:性情有点儿反复无常,是个怪僻傲慢的人,颇具电影才华,非常不可靠,好赌博,作风放荡,嗜酒如命——是个自负又时髦的家伙。” 埃勒里哼了一声。 “记住别让他把你甩了。你想找他开始工作时,没准他正在拉斯维加斯用银币狂赌呢,等他露面时已是醉醺醺的了。这里没人还记得他上次有节制地喝酒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时桌上通话器的指示灯亮了,布彻揿下按钮:“喂,玛奇?什么事?” 二等秘书声音疲惫地说:“巴斯科姆先生刚刚冲进去了,布彻先生,他又顺手抢过我的拆信刀,我想该让你知道一下。” “她是说刀子?”埃勒里警觉地问。 这时,一个矮胖的人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他衣冠布整,脸上气鼓鼓的,鼻头活像个煮熟的洋葱,小胡子卷卷的,一头红发,眼皮好像倦得睁不开,那红润的脸色绝对不是因为过多的户外活动造成的。 这个幽灵般的人刹住脚,愤怒地挥舞着一把长拆信刀。他跳过脚下的小地毯直奔“棒小伙”的桌子而去,将刀举在正瘫坐桌后的奎因先生鼻子跟前来回摇晃着。 “看见这个吗?”他叫嚷着。 奎因先生点着头,真希望自己没看见。 “知道它是什么吗?” 奎因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把刀子。” “知道我在哪儿找到的?” 奎因先生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只有摇头的份儿。这个矮胖子将刀插入雅克·布彻的桌面,刀子带有威胁意味地抖动着。 “在我背上!”巴斯科姆吼着,“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讨厌鬼?” 奎因先生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一英寸。 “就是你,你这编故事的、两面派的纽约佬!”巴斯科姆先生怒吼着,从房间主人的酒吧里抄起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恶狠狠地把那深棕色的瓶口塞进自己嘴里。 “这,”奎因先生申辩道,“一定是你又做了一个恶梦。” “嗨,卢,”布彻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我们的剧作家又来了。每次创作的开始都是这样。听着,卢,你错怪奎因了。认识一下:埃勒里·奎因,卢·巴斯科姆。” “你好!”奎因先生认真地问候着。 “我讨厌这一套。”卢从酒瓶后面嘟囔着。 “奎因正准备帮助你编写剧本,卢,当然那主要还是你的差事,报酬你拿大头。” “一点不错,”埃勒里讨好地笑着说,“我只是你的小助手,老前辈。” 巴斯科姆先生的湿嘴角露出了同志间的友好的笑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优雅地说,“来,朋友,来喝一杯。还有你,布彻,咱们一块喝两杯。” 于是,那个好心的艾伦·克拉克,那纽约宽阔平静的大街,还有那些照常生活着的男男女女都被抛到多少光年之后去了。我们的奎因先生又喝多了,在朦朦醉意中他凭借着绝望者的余勇从巴斯科姆先生手中一把夺过了威士忌酒瓶。 在“棒小伙”办公室的旁边还有一间空空的工作室,屋里微微散发着消毒剂的味道,空荡得活像虔诚的基督徒的修道密室。 “这是我想思考问题时去的地方,”布彻解释着,“你们两位干这活儿时就把它当做办公室吧,我想要你们离我近一些。” 一想到要被关在这个徒有四壁的笼子里,特别是跟这么一位创作手法与杀人狂没啥分别的绅士关在一起,埃勒里不禁用悲哀的眼光默默向主人求助。可是布彻一边笑一边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走了。 “好吧,好吧,”巴斯科姆先生不耐烦地说,“找地儿坐下听我说吧。你来了这儿就等于稳获明年学院奖的提名了。” 埃勒里一边瞄着通往天井的门以备紧急逃生之用,一边蹲了下来。卢躺在地上,准确地通过开着的窗户朝外吐了一口痰,把手叠放在他那乱蓬蓬的头下。 “我现在就能看见那一切,”他充满幻想地开始说起来,“如潮的人群、可爱的频频闪亮的闪光灯、令人讨厌的没完没了的演讲——”“先别忙着想象,”埃勒里说,“请讲点实质性的内容。” “你会怎么看,”卢浑然不觉地继续说着,“如果米高梅突然要根据嘉宝的生活拍一部电影,嗯?” “我说你该把这主意卖给米高梅才是。” “哦,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他们会请嘉宝来主演,对吧?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卢得意地停像了一下,“你要说,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在瑞典度过的少女时代,与天才大师斯蒂勒的会面,斯蒂勒在好莱坞的合同,你难道看不出吗?是他把这位腼腆的少女带到好莱坞来的,她使整个好莱坞为之倾倒,但斯蒂勒却受到冷遇,她成了红极一时的明星,斯蒂勒默默死去,简直是吉尔伯特式的浪漫,逝者那颗破碎的心——噢,天哪!” “可是嘉宝小姐会同意吗?”埃勒里小声问道。 “或者假设——”卢继续说着,毫不理会他的问话,“假设派拉蒙选中约翰、莱昂纳尔和埃塞尔并将他们的故事合在一起拍?” “这里面该有你的份儿。”埃勒里说。 卢一跃而起:“明白我的意思了?好,我这儿有个真实的传奇故事,比刚才那些要强出一大截!你知道我们要写谁的事吗?是美国剧坛上最令人目眩、最声名显赫、最伟大的名字!他们是演艺团里的动力——电影界的怪人——相对立、仇视的好莱坞头号家族!” “我想,”埃勒里皱皱眉头,“你是说罗伊尔一家和斯图尔特一家吧。”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还能是谁呢?”卢嚷嚷着,“明白了?明白大概内容了吧?一边是杰克·罗伊尔和他的爱子特伊。另一边是布里斯·斯图尔特和她的女儿邦妮。老一代和新的一代,正好是四人一台戏!” 在他自己的热情支配下,卢脚步蹒跚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布彻的办公室回来,手里攥着瓶没喝完的苏格兰威士忌。 埃勒里咂了下嘴唇。不错,是个好主意。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两家人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在拍一部一流的百老汇作品之外还足足够拍两部电影的。 一次大战以前,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主宰着纽约舞台,他们那暴风雨般的恋爱一度成为在贵族阶层和平民聚居区均广为流传的罗曼史。就像两只丛林中发情的小猫,他们从纽约时代广场厮咬到旧金山,然后再折回来,一路留下精彩的演出和暴涨的票房收入。没有人怀疑他们最后会结婚,安下心来生儿育女,成为帝王般快乐的一家人。 但令人吃惊的是,在他们那疾风暴雨式的浪漫恋爱之后,他们再没向前走下去。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些惯会飞短流长的记者从那时至今一直在百般试图刺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一无所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它反正中断了他们的罗曼史,留下的只是眼泪、怒吼、责备、负气出走和整个大陆都在传说的不绝的敌意。 就在分手后不久,双方都各自迅速地结婚了。杰克·罗伊尔带到他那帮好朋友面前的是位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的初出茅庐的棕色美人,她来到纽约后成了剧坛上的又一颗新星,作为回报,她给罗伊尔生了个儿子,一个月以后因为没有说明但很容易想象的原因竟当众用马鞭抽打她的丈夫,后来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折了脖子,很快就去世了。 布里斯·斯图尔特和她的经纪人私奔了,那人成了她女儿邦妮的父亲,后来偷走了杰克当初与她订婚时送她的一串项链,当掉后借战争之机逃到欧洲,最后因急性酒精中毒死在了巴黎一家小酒馆里。 当好莱坞再次发出召唤时,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对形同陌路的冤家已经又都回到了前进中的电影界,过去久已忘怀的恩怨体现在了这对仇人喜怒无常的性情上。这恩怨情结传到了他们的下一代身上,已经出落成银幕上出名的纯情少女的邦妮·斯图尔特,对于马格纳的当家青春偶像泰勒·罗伊尔的敌意丝毫不比他们的父辈差。 从威尔什尔到好莱坞大道,这仇恨在不断升级。据说聘用了杰克和布里斯的老西格蒙德并非死于脑溢血,而是焦虑过度,这是他一直竭力维护马格纳内部的和平局面的结果。 雅克·布彻脑后也有些早生的华发,应该归咎于他花在这对冤家各自问题上的同样徒劳的努力。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棒小伙”迫不得已向邦妮·斯图尔特求婚了,其根据是爱有时能够产生奇迹。 “一点儿不错,”埃勒里大声说,“布彻和邦妮订婚了,是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难道就是你对我的设想的全部看法?”卢挥舞着酒瓶子喊叫道。 布彻将头探进房间:“喂,埃勒里,你认为怎么样?” “要我说实话?” “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觉得,”埃勒里说,“这的确是个激动人心的构思,不过恐怕会永远停留在计划阶段。” “听见了吗?”卢叫起来,“你给我请来了个先知约拿!”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 “你想想怎样才能将这四位明星请来拍同一部戏呢?他们可是不共戴天的对头。” 卢瞪埃勒里:“堪称世纪罗曼史,过去20年里最具动效应的恋爱,四位大明星所带来的偌大的票房吸引力,一个人人感兴趣的绝妙题材——而他却在泼冷水!” “别这么说,卢,”我们的老板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埃尔。以前也试过找他们合作,但都失败了。这一回我预感情况会有所不同。” “爱会帮助解决问题的,”卢说,“未来的布彻夫人不会丢下她的爱人不管的,对吧?” “胡说,”布彻的脸有些发红,“既然说到这儿,卢在里面也有特殊关系。他是布里斯的远房堂兄弟,除了她父亲和卢之外,布里斯再没别的亲戚了。我想她出于对这怪人的血缘亲情肯定藏书网会听他的。” “如果不听,”卢笑了,“我会拧断她的脖子。” “他们四人目前手头也都不宽裕,他们一向如此。我准备跟他们签报酬非常可观的合约,令他们根本无法拒绝。” “听着,”卢说,“当我告诉他们将为数以百万计的观众拍一部展示他们自己生活的影片时,他们会兴奋地抢着来签合同的。合同就在这里。” “我去请邦妮和特伊,”布彻快人快语地说,“卢去做布里斯和杰克的工作。山姆·维克斯。我们的公关部经理,负责在报刊杂志上开始作宣传。” “那么我呢?” “跟卢在一起干。你去接近斯图尔特和罗伊尔两家人,尽量搜集关于他们个人生活的材料,越多越好。最重大的事情当然就是婚礼。咱们过几天再碰头,交流一下进展情况。” “哦呵,”卢得意地哼哼着,胳膊下夹着布彻的酒瓶慢慢走了出去。 一个戴着一只眼罩、脸像要被风吹裂了似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你找我,布彻?” “来见见埃勒里·奎因——他要跟卢·巴斯科姆一块儿来编罗伊尔-斯图尔特的罗曼史。奎因,这就是山姆·维克斯,公关部负责人。” “嗨,我听说过你,”维克斯说,“你就是那个在这儿待了六个星期却无人理睬的家伙,真有意思。” “你指什么有意思?”埃勒里愠怒地问。 维克斯顿了一下:“这件事挺轰动的,不是吗?对了,你觉得卢的电影构想怎么样?” “我看——” “蛮不错的。你知道布里斯的老朋友吗?那可是个能上电影的人物!托兰德·斯图尔特。我猜布里斯大概有两三年没见那老古董了。” “请原谅,”布彻抽身先走了。 “去找找那老僵尸,”公关经理说,“如果你想了解这段热闹的罗曼史,他可能会给你提供点儿内幕材料。老斯图尔特是个古怪的百万富翁——我是说他是个怪人,不过要能从他那里弄到钱的话,你也就够怪的了,明白我的意思吗?那简直是火中取栗。对了,他在赭石山的一座小山顶拥有一座价值百万的庄园,就在帝王县的圣伯纳迪诺牧场下面。那儿有40个房间,像座宫殿,除了他和一位医生外再没旁人。医生名叫朱尼厄斯,他既是老头的医生,又事他的保姆、管家和打手,一身兼数职。” “对不起,”埃勒里打断他,“我想我得去瞧瞧卢在——” “暂且忘了卢吧,过几天他会自己钻出来的。对了,像我所说的,人们编了些关于老斯图尔特的传说,有的说他从不相信女人,有的说他有些非常奇怪的生活习惯,比如不沾女色,我想该称他为修行的居上。他应该像马儿一样健壮。” “听着,维克斯先生——” “叫我山姆好了。如果说有路通往他的山头,那也只有山羊或是印第安人才能见到他。朱尼厄斯医生靠飞机运送补给,他们在山上有个降落场,我在空中见过那飞机好几次。你知道,我本人就是个飞行员,在波伊琉的一次混战中被打瞎了一只眼。所以很自然地我对这两个住在山上的阔佬感兴趣,他们就像‘阿拉伯之夜’里那对围着老巢飞来飞去的鹰——” “你看,山姆,”埃勒里说,“我很乐意跟你一起回忆童话故事,可是眼下我想知道的是——谁是这座城市里的包打听?” “波拉·帕里斯,”这位公关能手脱口而出。 “帕里斯?听起来有点耳熟。” “哦?你是哪儿人?她只在沿海一带发行的180来种报纸上发表文章,主持着一个专讲影坛闲话的著名专栏,名叫‘明星写真’。你觉很熟悉?” “那她应该称得上是了解罗伊尔和斯图尔特内情的一个最理想的资料库喽。” “我来帮你约她见面,”维克斯一斜眼睛,“头一次见波拉,让你长长见识。” “我才不怕那些凶巴巴的老太太呢,”埃勒里说。 ?“她可不是什么悍妇,我的朋友,她是个娇小可爱的小妇人。” “是吗?漂亮吗?” “完全与众不同。你会和别人一样被她迷住的,拜倒在她裙下的从令人讨厌的俄国佬到西部牛仔什么人99lib?都有。可是你要记住一条,别想跟她约会。” “啊,不会的。她看上谁了?” “谁也没有,她患有人群恐惧症。” “恐惧什么?” “人群。自从六年前来到这海滩,她就再没离开过有警卫的屋子,整日把自己关在客厅里。” “胡说八道。” “是真的。人群令她神经紧张,她从不让一人以上跟她同时待在屋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去到处探听消息呢?” “她有一千只眼睛——通过别人的眼睛。”维克斯转动着他的独眼,“她对制片公司来说真是无价之宝!好吧,我去帮你打电话。” “太好了,”埃勒里兴奋地摸摸头。 维克斯走了,埃勒里一动不动地坐着,耳边不时响起重复着的怪话,眼前闪动着眩目的五彩灯光。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奎因先生吗?”——是二等秘书的声音——“布彻先生到放映间审查今天的样片去了,他要你给你的经纪人打个电话并让他给布彻先生回电话,是关于报酬和合同的事,这样行吗?” “这样行吗?”埃勒里连忙答应着,“我是说——当然可以。” 酬金、合同、卢、波拉、山上的老人、拿破仑白兰地、像挺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的布彻、狂放不羁的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们、人群恐惧症、赭石山、莫大的压力。壮观的场面、样片…… “我的上帝,”埃勒里暗自思忖着,“现在后悔是不是有点儿迟了?” 他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太迟了。 第三章 奎因先生见到了大明星 两天来,奎因先生竭力使自己能在四壁空空的房间里坐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赤手空拳到金鱼缸中去抓鱼一样一无所获。 棒小伙一整天都在开会,门关得紧紧的,他在为那部已经广为宣传的影片《大地在成长》做着最后的筹备工作。卢·巴斯科姆似乎是被大地给吞噬了,在哪儿都找不到他。埃勒里要见罗伊尔和斯图尔特这男女双方的所有努力都落了空,每次往他们各自的家中打电话,电话的另一边传来的不是一位名叫路德拜克的管家那鼻音很重的英国腔,就是一位名叫克洛蒂尔德的女人操着的一口几乎听不懂的法语,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有那么一次,机会来到了眼前。当时埃勒里正在和艾伦·克拉克在马格纳公司院内的小路上散步,克拉克是怎么也找不回心理平衡了,这会儿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快走到街角时,他们发现有个打扮不俗的女孩正站在擦鞋摊前数着硬币。她高高的个子,穿条黑色缎子长裤、戴着一顶男式宽边软呢帽。摊主是个黑人,名叫罗德里克,是专门在此为那些临时演员擦皮鞋的。 “那就是邦妮。”经纪人兴奋起来,指点着说,“好一个金发美人,不是吗?你的运气来了。邦妮!”他高声叫着,“请过来认识一下——”这位女明星仓促中掉下了一把硬币,她摸了一把罗德里克弓起的后背,好像是在试试自己的运气如何,然后一跃跳上了猩红色的跑车。 “等一等!”埃勒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该死的——”但是他只见到了她驾车飞快地驶过第一大街和B大街拐角,袒露着的一只玉臂发出眩目的白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便是那天他看到邦妮·斯图尔特的最后一眼。 “这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埃勒里一边嚷,一边把自己的巴拿马草帽狠狠掷在地上,“我算完蛋了!” “你试过捉顽皮的飞蛾吗?那就是邦妮。” “可是她为什么不——” “好了,还是去见波拉·帕里斯吧,”经纪人以一种外交口吻说道,“山姆·维克斯说他已帮你约定了跟她见面,就定在今天。她会告诉你很多有关这对小猫仔的事情,恐怕比他们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一个星期1500块钱,”埃勒里嘀咕着。 “这已经是布彻所能出的最高价了,”克拉克带有歉意地说,“我还想让他多给预支点儿——” “我不是在抱怨薪水,你这傻瓜!从昨天起我已在马格纳的帐上积攒了大约600块钱,却什么事也没干!” “去见波拉吧,”克拉克拍拍埃勒里的后背,安慰他说,“使你苦恼不堪的事情正是她轻车熟路的。” 于是,埃勒里就一路抱怨着驾车向好莱坞山驶去。 他几乎是凭直觉发现了这幢房子,直觉告诉他没有比这更像是个家的地方了。房子是白色木质结构的,带有殖民地风格,围着一圈尖桩篱笆。它位于一片仿西班牙风格的俗不可耐的灰泥砖房中央,就像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间站着一位披长头巾的修女,煞是醒目。 在会客室门口一位秘书模样的女孩笑盈盈地说:“奎因先生,帕里斯小姐正在等你,请进吧。” 埃勒里径直走了过去,身后招来屋内一大群人的侧目。这里面有被淘汰的临时演员、推销员、佣人、《影视圈》的专职记者……简直称得上是好莱坞各色人等的大杂烩。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位神秘的帕里斯小姐了,看来她正是从这些人身上搜集第一手情报的。 可是当他走进下一间屋子,才发现那还是间客厅,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手上不停地做着记录,一个穿着整洁的男人正急急忙忙地向她附耳说着什么。 “这一定是在鉴别身份,”他已经开始为这阵势所吸引,设想着,“嗯,她是得小心提防外面的流言蜚语才是。” 他在得到第二位女士的点头首肯后走进了第三间屋子,这是个起居室,房间四面贴着壁纸,家具都是枫木做的,室内光线很好,落地大玻璃窗外是铺石板的阳台,从这里可以看见绿树、花坛和一面爬满花草的石头高墙。 “你好,奎因先生,”一个悦耳的声音向他问候着。 大概是猛地进到阳光充足的屋内觉得有些刺眼的缘故,奎因先生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耳朵里仍在回响着刚才那管风琴般的声音。接下来他就意识到那和谐美妙的乐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它的主人此刻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海滨常见的矮摇椅上,叼着根俄国烟,正冲着他微笑呢。 奎因先生这时不禁暗暗承认波拉·帕里斯毫无疑问是他在好莱坞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 不,简直是绝世美人。 奎因先生一向认为自己不会受到一时激情的影响,即使是最有魅力的异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帮着开开门、扶下出租车什么的,别无其他。但是在眼下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披挂了多年的盔甲——厌恶女人症——竟一下子莫名其妙地脱落并逃之夭夭了,剩下他毫无防备地独自面对着这位纤纤美女。 尽管方寸已乱,他还是竭力集中起精神来打量眼前的一切:一个鼻子,对了,还有嘴巴,白皮肤……是的,非常白,两只眼睛——该怎样评价这两只眼睛呢?一头乌发上泛出有趣的光泽……全都是真的,是真的。他对穿着也很注意,那是什么牌子的?蓝纹、帕图或者波罗?噢,不,波罗是那位小个子的比利时侦探的名字;一件绣花的丝绸长袍,是的,是的,宽宽大大的绸背心,一条质地柔软、垂感很好的裙子,膝盖以下饰有长长的花纹。她浑身散发着香气,抑或是恶臭?总之就像是去年种的忍冬花的幽灵。奎因先生暗自干笑了一声:哈,忍冬花!绝妙的比喻。这是个女人。不,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或是是——是个女人吗? “这,这,”奎因先生感到一阵恐慌,几乎说出声来,“别这样,你这个傻瓜。” “如果你对我打量完了,”波拉·帕里斯带着笑意站起来说,“就请你坐下吧,奎因先生。要不要来杯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香烟就在你手边。” 奎因先生摸索到椅子,直挺挺地坐下去。 “说实话,”他小声嘟囔道,“我——我是个不善言谈的人,波拉·帕里斯,帕里斯,是的,很响亮的名字。谢谢,不要酒。很美!可以抽烟吗?”他在椅子上坐稳,双手抱在胸前,“请说点儿什么吧?” 她噘起了嘴,在嘴角左边泛起一个笑靥——不是大大的,很常见的那种酒窝,而是一抹暗影,宛若羽毛若隐若现。片刻过后,那笑意已是清晰可见。 “奎因先生,就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而言,你讲得已经非常好了,尽管我得承认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你是干什么的?一位来自德里的语言学家?” “就是这样,请接着说下去。唔,你还没弄懂我的意思。” 啊呀,我们这位美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关切,她皱着眉头,一脸紧张的表情。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老兄,你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问,“还是——” “还是喝醉了?你一定是想.99lib.这么说。是的,我是喝多了。不对,我在说胡话,我感觉又像是站在科罗拉多大峡谷最北的边缘眺望远方时那样。不,不,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帕里斯小姐,可是如果你不对我说点儿什么我就要发疯了。” 她似乎觉得这挺有趣。而他的脑子里却微微有些打退堂鼓的念头,就像黑夜里小动物的一阵骚动。 “跟你谈谈?我还以为是你想和我说点儿什么呢。” “不,不,这都无关紧要。问题是我必须得听到你的声音,它会令我精神焕发。上帝知道,我在这座像个大染缸一样乱哄哄的城市里过得糟透了,的确需要换换脑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帕里斯小姐突然转过头坐了下来,他看见她咽了口唾沫:“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她笑着说,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有的时候我觉得男人奉承我是为了……”她没有说下去。 “恰恰相反,”埃勒里冲动地说,“你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无论是谁跟你在一起都会觉得很自卑——” “奎因先生。” 他这时才发觉,她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恐惧。那是一种惧怕。起初它有点儿令人不可思议,眼前这位成熟自信又有教养的尤物置身在一群乌合之众当中会怕些什么呢?对了,山姆·维克斯是这么说的:“人群恐惧症”,如同同性恋一样,是人的一种病态恐惧心理…… 奎因先生迅速使自己从这联想中摆脱出来,刚才那一瞥的发现已经吓着他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试试运气。我真蠢。” “我也说是这样,”她一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 “我想这是侦探的天性,我是说,我这些愚蠢的分析——” “告诉我。奎因先生,”她掐灭手中的烟急急地问,“你觉得拍一部关于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两代人的传记影片这主意怎么样?” 这可真是个难题。他当然是装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我想是山姆·维克斯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有消息来源,”说着她笑了起来,埃勒里被如此可爱的声音迷醉了。太妙了,简直妙不可言! “我知道你,你瞧,”她低声说,“你在马格纳度过了恶梦般的六个星期,你在那儿的一通瞎忙活,你那天跟雅克·布彻喝得烂醉,他是——” “我正在想你真是块当侦探的好材料。” 她慢慢摇了摇头,岔开话头:“山姆说你想了解点儿情况,具体是哪方面的?” 埃勒里从语气中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是关于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两家人的,”他站起身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太长时间盯着这个女人看的确不太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生活、想法、个人秘密等等、等等。” “天呐,都想知道?得花我一个月的时间,不行,我太忙了。” “这么说这些你都知道?” “知道得比谁都多。奎因先生,你还是请坐下来吧,”埃勒里看着她,脊梁骨不觉有些哆嗦,他像个傻子似的咧咧嘴,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为什么在战前解除了婚约,”她不慌不忙地说着,“这当然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情,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是无所不知的。” “也不是全都清楚,奎因先生。有人认为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或者是另外一个男人,又或者是其他类似的重大事情,我可不这么看。” “这么说你有自己的看法。” 她脸上的酒窝再次展了出来:“是因为一些可笑的小事,就像情人之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起口角那样的小事。” “那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埃勒里呆呆地问。 “很显然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做事一向都是不计后果、不负责任,是一对漂亮的傻瓜。在过去20年里他们一直是这里挣得最多的人,可两人还都是两手空空。杰克是个花花公子,喜欢赌博,又好捉弄人,常常干些蠢事,当然他还是个很了不起的演员;布里斯呢,是个人人崇拜的可爱姑娘,有着男孩般的顽皮天性。这样的一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论是毫无理由地撕毁婚约还是一翻脸就长达20年。” “要我说还可能到公海上去当海盗呢。” 她笑了起来:“杰克曾跟老西格蒙德签过一个一星期挣5000块钱的电影合同,拍摄期大约要十个星期。然而就在签约的那天下午,他就在梯亚朱阿纳花掉了五万块。所以他后来等于是白干了十个星期,每周都要靠借钱度日。就这样,他还是塑造出了在他的演员生涯中最为辉煌的银幕形象。这就是杰克·罗伊尔。” “接着说下去。” “至于布里斯呢?她从来不穿紧身衣,专门喝马蒂尼酒,光着身子睡觉,三年前还将半年的薪水捐给了演员基金会,原因是杰克捐了三个月的收入。这就是布里斯。” “我看这年轻的一代比他们的父母还糟,第二代通常都是这样。” “啊,一点儿不错。如此深的积怨,我想大概就连心理专家也难解释清楚,就像顷刻间爱已灰飞烟灭……” “可是邦妮与雅克·布彻订了婚!” “我知道,”波拉平静地说,“不管怎样,你且记住我的话——灰飞烟灭,可它还会死灰复燃的。可怜的布彻陷了进去。我想他自己是清楚的,可怜的家伙。” “那个叫泰勒的男孩与那女孩互不讲话吗?” “不,他们讲的!你会听到的。当然他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拍片,互相嫉妒得十分厉害。几个月以前报纸上有篇引人注目的报道,是关于特伊在他父亲召集的一次著名聚会上和一只训练有素的灰熊打斗的消息。那以后没过几天,邦妮就领养了一只幼豹当宠物,并带着它在马格纳的地盘上到处走来走去地炫耀,直到特伊和一帮女孩一道出来。偏偏在这时候——当然也不能说是谁的错——幼豹的绳子松了,它竟跑过来咬特伊的腿。特伊在小动物追逐下那仓惶奔逃的样子非常有损于他一贯的高大男人形象。” “他们可真有意思,不是吗?” “跟别人一样,他们四个人你都会喜欢的。像布里斯和邦妮这样,恐怕是受了布里斯的父亲托兰德的遗传影响,他是邦妮的祖父辈。” “维克斯好几次提到他。” “他是本地人,有股邪劲儿,我不是指精神上。他居然靠倒腾石油发家,积累了大笔财富,简直乐昏了头。他在赭石山自己的庄园上花费了上百万元,却竟然想不起雇个人来锄锄草。他花了四万块钱搬掉了一个邻近的山头,因为不喜欢它从他的走廊上看过去的样子——据他说那看上去像在一次石油交易中赢了他的那个该死家伙的侧脸。” “真有意思,”埃勒里说,同时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他用茶匙喝凉水,印制了许多反对兴奋剂的满是统计数字的小册子,烟草、咖啡和茶都在他反对之列,他还警告人们说吃白面包会使人早进坟墓。”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埃勒里坐直身子听着,对这位提供消息的人比对消息本身更感兴趣。这是他来到好莱坞后所度过的最愉快的一个下午了。 到这儿来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时候在波拉的脸上有道光的暗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一点点地微微向上挪动着。 “我的天哪!”他看了一下表,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干嘛不把我赶走,帕里斯小姐?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 “我的姑娘们会招呼他们的。别人听我讲,对我来说也是个调剂,而你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听众,奎因先生。”她也站起身来,伸出手,“恐怕我没能给你多大帮助。” 他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抽了回去。 “帮助?”埃勒里说,“哦,是的,是的。你的帮助太大了。顺便问一句,你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们四个吗?” “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明天晚上到位于威尔什尔大街的马掌俱乐部去。” “马掌俱乐部,”埃勒里盯着她的嘴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没听说过?它大概是好莱坞最有名的赌场了。是亚历桑德罗开的,他是个有黑道背景的绅士,人很聪明。你会在那儿见到他们的。” “是亚历桑德罗开的,”埃勒里念叨着,“记住啦。” “让我想想,”她说着话将头稍稍侧过去了一点,试图避开他那询问的目光,“明晚不对外开放——对的,他们会去的,我敢肯定。” “那他们会让我过去吗?我在这儿可是个陌生人。” “你愿意由我来安排一下吗?”她认真地问,“我打个电话给亚历桑德罗,他和我是老交情了。” “你真是太好了。”他接着又急急说道,“我的意思是——瞧呀,帕里斯小姐,干嘛不直接叫你波拉呢?你不介意吧?你能不能——我是说,你能不能亲自陪我……” 波拉微微一笑:“再见吧,奎因先生。” “可是你能不能赏光……” “跟你交谈很愉快,有空再来。” ——又是那该死的恐惧心理在作怪! “我警告你,”他冷冷地说道,“你会为刚才的邀请后悔的。”说完奎因先生就有点儿踉踉跄跄地走到外面的大街上去了。 多么美妙的一天!他一边想着一边深深地呼吸着可爱的空气,眼前是可爱的树木,就连散布在这座白房子周围的那些西班牙风格的建筑也变得可爱起来了。当然最可爱的还是这座白房子和住在它里面的那位自我禁锢着的浪漫女主角——朱丽叶。 突然间他想起了维克斯两天前那嘲讽的腔调:“你会和别人一样被她迷住。” 别的人……那就是说她成了众人崇拜的对象。好哇,为什么不呢?她令人愉快,活泼有趣,就像一种奇特的调味品,正对男人的口味。那么,在这班棕色皮肤、高大英俊的男人中间他又算是哪一种呢? 眼前的一切简直都是那么可爱。 奎因先生几乎要被这浓浓的爱意压垮了,他晕晕乎乎地钻进汽车把它开走了。 星期六的晚上,他身穿一件晚礼服来到了马掌俱乐部,一路上仍在埋怨自己这些年来打光棍虚度了多少好时光。他的思绪还在好莱坞山中某一座白色小屋那里徘徊着,并不很在意是否搞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我在哪儿能找到亚历桑德罗?”他向一个酒吧传者问道。 “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人指点着,埃勒里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绕过马蹄形的酒吧,躲闪着穿过人群拥挤的舞池和在一旁演奏的乐队,舞台上一位混血歌手正摇摆着身子哼唱情歌。他掀起绸帘,眼前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扇铬钢质地的门。 埃勒里走过去敲了敲门。门马上就开了,站出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板着脸的男人,他无疑在冷冷地打量着敲门的人。 “找谁?” “亚历桑德罗在吗?” “是谁要找他?” “噢,让开,”埃勒里说着就把这位冷脸大汉推到一边去了。屋内马蹄形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长着张苹果脸的小个子男人,一双眼睛发出瓷器般幽蓝的光,左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马蹄形钻戒,微笑着抬起头打量这位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我叫奎因,是波拉·帕里斯让我来找你的。” “对,她给我打过电话,”亚历桑德罗站起身,伸出他那胖胖的小手,“凡是波拉的朋友在这里都受欢迎。” “我希望,”埃勒里说,实际上并没抱多大希望,“她向我介绍得没错。” “一点儿没错。你想玩玩吗,奎因先生?轮盘赌、纸牌、掷骰子、老虎机……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我恐怕自己那点儿有限的积蓄还不够塞你们牙缝儿的呢,”埃勒里咧了咧嘴,“我到这儿是来找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他们的。他们在吗?” “还没来呢,不过他们会来的。一般星期六晚上他们都来。” “我可以在里边等他们吗?” “请这边走,奎因先生,”亚历桑德罗按了一下一面墙壁,那墙竟打开了,露出一间屋子,里面有好多人,烟雾弥漫但人人都很安静。 “好一间暗室,”埃勒里饶有兴味地说,“有必要这么别出心裁吗?” 这位赌场老板笑了:“我的客人希望如此。你知道,这是好莱坞嘛,他们想花钱买个刺激。” “你几年前是不是住在纽约?”埃勒里注意地打量着他那貌似纯洁实则乏味的长相,不禁问道。 小个子反问了一句“我吗?”便笑了起来,同时向暗处过道里另一个板着脸的人点了点头,“好吧,乔,让这位先生进去。” “是我认错人了,”埃勒里一面忙不迭地嘟囔着一面走进这间赌场。 然而他并没有说错。亚历桑德罗的真名并不叫亚历桑德罗,而且他的确来自纽约。他是在纽约发的迹,据当地警察总署的人讲,他从百老汇的突然失踪是因为在一次赌博中发了大财,他先后击败了四个书商、两拨玩掷骰子的人和一拨玩纸牌的人,在他们中间有地区律师助理道培·西西里阿诺、市法院的法官、预算委员会的一个成员以及大胖子索利。 现在他来到了好莱坞,跟人合伙做起生意来了。埃勒里暗想道,这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他在屋子里转悠着,很快便发现亚历桑德罗先生已经和这里的社交界打成一片了。在一个隔开的小间里,两位面无表情的男人正在起劲地玩七点牌,跟他们打对家的一个是一家大电影公司的总裁,他是好莱坞的著名导演之一,另一个是报酬颇丰的电台喜剧演员。那边玩掷骰子的桌边清一色围满了——这现象倒蛮有意思,让埃勒里觉得好笑——作家和滑稽演员。聚在轮盘赌周围的多是演员们,人数之多令你难以置信,他们在这里尽情展示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说不定就会打动在场的某位导演,如果他们有心在此为自己的哪一部戏物色演员的话。 埃勒里这时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位难以捉摸的卢·巴斯科姆,他穿着件看上去不太体面的紧巴巴的夜礼服,正挤在一张轮盘赌桌旁,一只手摸着一大把筹码,另一只手搭在一位肤色微黑的白种女人脖子上。 “原来你在这儿,”埃勒里叫道,“别告诉我说你一直在这儿猫了三天!” “走开,朋友,”卢说,“这是我的幸运之夜。”埃勒里这才注意到那白种女人身前堆了小山似的一堆筹码。 “就是嘛,”女人边附和边瞪了埃勒里一眼。 埃勒里还是抓住了卢的胳膊:“我要和你谈谈。”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怎么就不能清静一会儿呢?哪,乖乖,来帮爸爸照看着点儿。”于是他将手中的筹码扔在女人那领口开得很低的胸前,“好吧,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埃勒里语气坚决地说,“就和我待在一起,直到罗伊尔和斯图尔特他们进来。然后你帮我介绍一下,那以后你就可以像股烟似地消失了,爱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好了。” 卢皱了皱眉头:“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六。” “星期五都干嘛来着?瞧,杰克·罗伊尔就在这儿,快点儿过来吧,那轮子可不会整晚都等着我。” 他把埃勒里拉到一位高高个子、相貌英竣生着铁灰色头发的男人身边,那人正因为亚历桑德罗说了些什么而大笑不止。不错,正是约翰·罗伊尔本人。埃勒里心说: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他那张著名的脸。 “杰克,这位是埃勒里·奎因,”卢哼哼着,“快把你的事情跟他讲讲,好让我回到轮子那儿去。” “奎因先生,”他用那著名的男中音说道,同时露出了著名的蓄着小胡子的笑容,“别介意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他大概是又喝多了。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都记在斯图尔特帐上。对不起稍等一下。”他又转身对亚历桑德罗说,“就这样吧,亚历克,我今晚已经听得够多了。”——那个矮胖子点点头就匆匆走开了——“现在,奎因先生,你为马格纳干活感觉怎么样?” “这么说布彻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知道过去三天里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找你吗,罗伊尔先生?” 那著名的笑容是和蔼可亲的,但是那双著名的黑眼睛却仍在四处张望着:“路德拜克是说过些什么……三天!你是说三天吗?噢,奎因,我有种预感,请原谅我要去伤伤亚历桑德罗的心。”说着,他急急忙忙奔到收银台用一把钞票换了一堆筹码,然后一头扎进围着轮盘赌桌的人群里。 “500块,押三号。”埃勒里听见他大笑着说。 出于对如此精确掐算的好奇,埃勒里也默许了卢的悄悄溜走。三号并没有胜出。罗伊尔笑笑,抬起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注意到它的指针正指着九点五分。轮盘中的球这时停在了七上。 布里斯·斯图尔特仪态万方地拖曳着长裙走了进来,她穿着那件黑色晚装着上去十分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燕尾服、戴包头巾的高个子印度人,棕色面孔,一脸驯服的神情;她立刻便被众人包围了。 “布里斯!这位新男友是谁呀?” “我打赌他是位王子,要不就是王公什么的,还是让布里斯自己说吧。” “帮我引见一下,亲爱的!” “拜托了,”我们的女演员笑着抗议道,“这位是兰杜·辛格,他是从印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来的巫师,有第六感觉,我发誓这是真的,因为他说出了关于我的最奇妙的事情;巫师今晚要帮我来赌一把。” “太可怕了!” “亲爱的卢!”布里斯发现了他便大叫起来,“别待在那儿了,让我来教你怎样赢钱。过来呀,辛格先生!” 卢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位巫师,耸耸肩膀:“他是你的摇钱树。布里斯。” 一位俄国导演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这位女明星,巫师无视众人的目光站到了她的身后。 负责这桌的赌场伙计看上去有点儿吃惊,偷眼望望亚历桑德罗,后者耸了耸肩笑着转身走开了。 “请各位下注吧,”这位伙计说。 恰恰就在这时,越过桌子,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的目光相遇了。它们又毫不迟疑地迅速分开了。 罗伊尔带着一种莫测难 8fa8." >辨的表情下了注。巫师朝布里斯·斯图尔特耳语了几句,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他是在建议暂不出台,等待他的灵感作出判断。轮盘转动了,球在“啪嗒”一响后停在了一个数字上,伙计开始把筹码耙在一处。 “请等一下,”约翰·罗伊尔彬彬有礼地说。他从伙计手中接过伸出去的耙子,用它隔着桌子去捅巫师的包头巾。头巾从巫师头上掉了下去。巫师的头突然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光秃秃的头皮泛着粉白色的光。 这位“印度”朋友狂怒着一头扎到桌下去捞头巾。有人几乎要窒息过去了。布里斯·斯图尔特眼盯着这光头,惊得目瞪口呆。 罗伊尔一弓身将耙子递还给伙计:“这一位,”他用亲切愉快的语调冲众人介绍道,“是亚瑟·威廉·帕克,是位演员。你们还记得1920年他在《哈姆雷特》中扮演的克劳狄斯吗?即使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也算得上是精彩的演出。” 帕克直起身来,眼中闪动着凶光。 “对不起,老先生,”罗伊尔接着低声说,“我知道你很不走运,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朋友们成为牺牲品。” “你太得意忘形了,罗伊尔,”帕克语气重重地说,他的脸颊满是油彩,“等到你65岁的时候,再也得不到一个像样的角色,病得像只快要咽气的狗,还要养活老婆和瘸腿的儿子……等着吧。” 亚历桑德罗冲他的两个手下做了个手势。 “来吧,朋友,”那其中一人说道。 “等一等,”布里斯·斯图尔特低声说,她那淡褐色的眼睛像印度黄玉一般闪着光,“亚历桑德罗,叫警察来。” “好了,别紧张,斯图尔特小姐,”亚历桑德罗赶紧说,“我可不想在这儿惹麻烦。” 帕克哭出声来,挣扎着想跑,却被那两个男人攥住了他那瘦得皮包骨的胳膊:“不,请放开我。” 罗伊尔的笑容不见了,他对布里斯说:“别就因为你生我的气而惩罚这可怜的家伙,让他走。” “我不能就这么被当众羞辱!” 身披貂皮斗篷的邦妮·斯图尔特这时挽着雅克·布彻的胳膊走进来,她的金色卷发在灯光下闪闪生辉。见此情景,她急忙叫道:“妈妈!出什么事了?”说着,她放开雅克的手奔向布里斯。 “噢,亲爱的,这个畜生指使那人假装成巫师,让他带我来这儿,然后——然后这畜生揭穿了巫师的面具,说那是个演员还是别的什么人,”布里斯抽抽嘻嘻地说着,脸上满是惹人同情的泪水,“我一辈子从没受过如此羞辱。”接着,她跺着脚,“亚历桑德罗,是你去叫警察还是让我亲自去?我要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亲爱的,别这样,”邦妮温柔地劝解着,双手抱着母亲的肩膀,“那个人就握在我的手心里。我觉得你并不喜欢看他坐牢。”她越过她母亲的时髦发饰冲亚历桑德罗点点头,赌场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向他的人摆摆手,他的人便急忙追出去了,“至于说到约翰·罗伊尔先生,”邦妮的脸色一沉,接着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邦妮,”雅克·布彻在一旁警告道。 “不,布彻,该给他点颜色——” “我亲爱的邦妮,”罗伊尔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我发誓我没让帕克扮成那样。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别废话,”布里斯继续抽噎着,“我知道你,约翰·罗伊尔。噢,我真想杀了你!”说完,她拎起拖地长裙,一路哭着跑出了这间赌场。邦妮随着跑出去,后面还跟着那位“棒小伙”,他的脸窘得通红。 罗伊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往卢·巴斯科姆的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并冲门的方向点点头。卢攥着钱脚步蹒跚地走出去了。 “各位请下注,”赌场伙计不耐烦地催促道。 卢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一进门就嚷起来:“多有趣的夜晚!该死的,这一定是个阴谋,挑我正走运的时候出事,成心不让我把他们赢个精光!” “我相信,”埃勒里说,“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一切都平安无事吧?” “差点儿出事。我刚才在外面撞见泰勒·罗伊尔了,他刚到。亚历克的手下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后,他就想让帕克拿走点儿钱。那孩子送给那位穷困潦倒的演员的钱多得简直超过了好莱坞一半的慈善机构。那老家伙拿了钱。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呢。” “那么说这不是个事先设好的圈套?” “当然不是。我敢打赌杰克这会儿正在为自己不计后果的冲动而后悔呢。” “我表示怀疑,”埃勒里悻悻地说着,瞟了罗伊尔一眼。那位大演员正在酒吧那儿坐着,弓着他那宽宽的脊背,面前摆了一排酒杯,一共六个,里面都倒满了一种叫西德茄的鸡尾酒。 “帕克得了癌或是别的什么病,有两三年没什么正经活儿干了。他到这儿来想干什么呢?”卢说着话做了个鬼脸,“把我整晚上的运气都给毁了,这个老醉鬼!我把他带到街角,给他买了两杯酒喝。不管怎样,他还是不该拿杰克的钱。” “真是有趣的逻辑。要我说布里斯·斯图尔特这个晚上也没过好。那个疯娘们儿!傻瓜才信那套算命之类的骗人把戏呢。她早该看穿那个骗子,躲得远远的。” 邦妮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一脸怒气。“棒小伙”跟在后面抓着她的胳膊,看上去烦恼不堪的样子。他正一脸严肃地对她说着什么,可是她根本就没注意听,一面用脚尖轻轻叩着地毯,一面四处张望。看见杰克·罗伊尔正像一尊菩萨一样坐在酒吧台前,她不由向前跨出了一步。 “别发火,我骄傲的美人,”听到这慢吞吞的声音,她就像踩了电线似的一下停住了。 一个身穿晚礼服的高个子青年赫然出现在亚历桑德罗这间赌场的门口,身后还簇拥着四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埃勒里心想,这下亚历桑德罗可又高兴不起来了。 “又是你?”邦妮用一种异常轻蔑的口气说道,埃勒里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年轻人的话,就要找个离得最近的墙缝钻进去了,“你也去分享一下你爹的酒气吧,他那酒疯可撒得够可以的。” “如果你想打架,”特伊·罗伊尔冷冷地说,“还是冲我来吧,我和你年纪差不多,我爸有点儿老了。” 邦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管怎么说,”她柔声应道,“他人比你好。至少他不会在这些体面人面前炫耀他的后宫。” 特伊身旁的那四位年轻女子大口喘着气,有那么一阵子埃勒里以为她们就要打起来了,至少那些价值昂贵的头饰要保不住了。 “特伊、邦妮,”大老板站在他们二人中间急急劝道,“别在这儿,看在上帝份上。这——”他边说边绝望地朝四下看,“奎因!太好了,亲爱的,这位是埃勒里·奎因。奎因,请你——”说着他把特伊·罗伊尔拉到了一边。 邦妮那美丽的眼中气得直冒火:“如果布彻认为我会被那个自负的、家庭妇女眼中的英雄说服了而不给他爸点儿教训的话——” “可是那样好吗?”埃勒里连忙插嘴道,“我是说——” “可怜的妈妈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当然随便听信一个伪装成印度人的骗子的话是她的错,但是一个体面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当着所有她熟人的面去揭穿把戏而让她出丑的。她是心地最最善良的好人,奎因先生,只是为人处事太天真,如果我不像个保姆似地照看着她,她就会惹出各种麻烦来,特别是还有那两个可恶的罗伊尔先生随时在一边等待时机羞辱她!” “不会有泰勒·罗伊尔吧?他看上去是个好孩子。” “好?!他简直令我恶心!尽管我承认他没有骚扰我妈妈——那是因为他没当着我的面,因为我能对付他。至于杰克·罗伊尔……哦,我敢肯定妈妈今晚会哭得难以入睡,我可能一直到明天早晨都要往她可怜的脑袋上敷醋汁呢。” “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埃勒里有点儿狡猾地说,“现在最好还是先回家去?我是说,发生了这么多——” “噢,不,”邦妮恶狠狠地打断他,瞪着眼往四周看,“我还有事要办,奎因先生。” 埃勒里绝望地转起了别的念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辜的基督徒,为了殉教被扔向了一头可爱的母狮子。” “什么?”邦妮反问着,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埃勒里。 “我有时候这么说话,”埃勒里解释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奎因先生?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好的评价。你一定是位作家。” “正是如此。布彻没对你提到过我的名字吗?” “也许提过吧,”她抿起了嘴唇去拉他的胳膊。埃勒里的脸微微有点儿发红,接触之下他觉得她的身体非常柔软,而且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当然还不如波拉·帕里斯那么香,不过也香得足以令他怀疑自己是否变成了一个好色之徒,“我喜欢你,请你带我到轮盘赌桌那儿去吧。” “非常乐意。”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昨天跟艾伦·克拉克在一起的那个人。” “这么说你想起来了?” “当然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保险经纪人呢。难道没人说过你看上去像个保险经纪人吗?” “在我令你回忆起曾在恶梦中见过的什么东西以前,”埃勒里悻悻地说,“还是来好好赌一把吧。” 他在赌桌边给她找了把椅子。这时布彻急冲冲地跑过来,一脸得意地将两大捧筹码放在邦妮面前。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冲埃勒里挤挤眼,然后朝邦妮弯下腰去,亲了亲她那光洁白皙的脖子。 这举动立刻令埃勒里想到了一位名叫帕里斯的女人,他不禁叹了口气。该死的,她真该去当个女隐士。 埃勒里还注意到泰勒·罗伊尔走到了酒吧那边,把胳膊搭在他父亲的肩膀上,正带着一种愉快的表情说着什么。杰克·罗伊尔的头微微侧过来一点儿,埃勒里看见他笑了一下。接着特伊充满爱意地拍拍他父亲的后背,便叫上他的那群女伴前呼后拥地也来到轮盘赌桌前,正好站在邦妮的对面。他装着没看见她的样子,煞有介事地低声跟女伴们说了句话,惹得她们咯咯地笑个不停。 邦妮见状噘起了嘴,但是很快她又笑了,抬起头看着布彻并向他耳语着什么,然后转回身下了注。布彻也跟着笑了笑,看上去却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年轻的罗伊尔先生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也押了一注。斯图尔特小姐笑笑,罗伊尔先生皱了下眉头;斯图尔特小姐也皱了皱眉毛,这下轮到罗伊尔先生笑了。 赌场伙计宣布这一轮开始,轮盘转了起来,骰子随之发出啪塔啪嗒的响声。杰克·罗伊尔仍旧坐在酒吧喝着他的西德茄酒,默默注视着镜子里自己那迷人的影子;邦妮似乎全神贯注于游戏之中;而特伊·罗伊尔则显得漫不经心地随便下着赌注。 埃勒里刚要松一口气时,左边耳朵里传来一声怪叫,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转头一看是卢·巴斯科姆正像个大腹便便的希腊潘神似的站在身边。 “相安无事?”卢小声说道,“往下瞧吧。” 埃勒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尽管从卢那迷迷瞪瞪的眼里看不出一丝不太平的迹象来。 玩家们又在下注了。邦妮把一把蓝色筹码放在数字19上,特伊好像并没注意她的动作,也在19上押了差不多的筹码。正在这时,亚历桑德罗领着一位因新近嫁给了尤素夫王子而名噪一时的女影星走进屋来。据说这位王子的皇位排列相当靠前,此刻他也衣冠楚楚地陪夫人光临这块宝地,引来了赌桌边上每一个人包括见识颇广的赌场伙计的注意,大家争相一睹这对盛装男女的风采。 卢若无其事地拿起邦妮的筹码,把它们从19移放到9的上面。 “我的上帝,”奎因先生暗暗咂舌,“如果19赢了……” “19!”赌场伙计果然报出了这个数字,邦妮和特伊的手从桌子两边同时伸过来在伙计耙拢的筹码堆上相遇了。邦妮没有挪开她的手。 “有哪一位,”她用冷冰冰的口气说,“能告诉一下这位先生这是我的筹码?” 特伊的手仍按在她的手上:“我可不愿意跟一位女士争吵,可是难道没有人提醒她这些是我的吗?” “这位先生可真够聪明的,这是我的。” “这位女士就是再使劲也不行,这是我的。” “布彻!你看见我放在19上的,对不对?” “我没注意看。你瞧,亲爱的——” “伙计!”特伊·罗伊尔叫道,“你看见我押的是19吧?” 伙计看上去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恐怕我没看见——” “这是特伊的!”他的一位女伴说。 “不。那是邦妮的,我看见她放那儿的。”那位俄国导演说。 “可是我告诉你我亲眼看见特伊——” “邦妮——” 赌桌上一片混乱,特伊和邦妮互相瞪着对方,“棒小伙”看上去怒气冲冲。亚历桑德罗赶紧跑了过来。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你们影响其他桌的人了。出了什么事?” 特伊和邦妮都急着想解释。 “不是这样,”邦妮嚷着,“你放开我的手!” “对不起,”特伊也当仁不让,“可是为什么该我放手?如果是别人我还能考虑接受——” “你好大的胆子!” “哦,得了,别放作姿态了,你现在又不是在拍电影。这只不过是个小伎俩。” “故作姿态?我?”邦妮大叫着,“你这个小丑!” 特伊鼓起掌来:“说下去,小姐,你就快出名了。” “徒有其表的家伙!” 这话刺痛了他:“我真该给你一耳光——” “你刚好说出了我想说的话!”邦妮说着重重地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特伊脸色变白了,邦妮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棒小伙”在她耳边急急说着什么,亚历桑德罗则在好言好语地安抚着特伊。 “我才不在乎呢。如果她以为她能动手打了我而这事就这么算了——”特伊鼻孔颤动着说。 “简直没有天理!”邦妮气愤地说,“说我撒谎——”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敬你一耳光!”特伊隔着亚历桑德罗那胖胖的肩膀叫喊着。 “特伊·罗伊尔,这儿还有更多的耳光等着你呢!” “别吵了!”亚历桑德罗吼了起来,“刚才那一轮算你们两个都赢了。现在我要来问问你们,斯图尔特小姐还有罗伊尔先生,你们是想安静下来还是离开这里?” “离开?”邦妮尖叫起来,“这个鬼地方简直令人窒息,我正巴不得离开那个假老太婆呢!”说着,她挣脱了雅克·布彻的手冲向门外去了。特伊甩开亚历桑德罗随后追了出去。可怜的大老板也跟着这二位跑出去了。 伴随他们而去的是一片愤怒的叫嚷之声。 “我的爱开玩笑的朋友,”埃勒里对卢·巴斯科姆说,“你这把戏玩得可不太漂亮。” “这还不够真实吗?”卢反问着,“得了,伙计,还是让我们瞧瞧这一回合的结局如何吧。”说完他从轮盘赌桌边拽过他带来的那位皮肤微黑的白人女伴,推着她一道去追已经跑掉的那三个人去了。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去看杰克·罗伊尔,只见那位演员仍旧坐在酒吧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丝毫也没听到身后的争吵声。 但是埃勒里从镜子中瞥见了他的嘴角,它扭曲着,挤出了一个痛苦的笑。 第四章 好斗的罗伊尔 在亚历桑德罗处那个平静的夜晚之后,一连七天,埃勒里·奎因先生的耳中一直回响着如子弹出膛一般的、既熟悉又可怕的争吵声,那简直就像是两支敌对的军队在一片开阔地上相互发起猛烈的进攻。一直到这个周末,他不仅没有搜集 5230." >到一点儿消息,而且还添上了神经紧张的毛病。当听差来叫他到雅克·布彻的办公室去的时候,他正在制片公司的图书馆里,埋头于一大堆关于老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剪报之中,竭力想从中理出个头绪来。 制片公司的大老板着上去有些憔悴,但仍是一脸得意地说:“说也奇怪,我们登上世界之顶啦!” “万事大吉,嘿嘿,太棒了,”卢在一旁咧嘴笑着,“我们成功了。” “他们同意了?”埃勒里简直不能相信。 “一点儿不错。” “我不信。你们用的什么方法?催眠术吗?” “利用他们的虚荣心。我知道他们会答应的。” “布里斯开始有点儿麻烦。”卢介绍说,“不过当我告诉她杰克不要她而是坚持要跟康奈尔合作时,她张口结舌地一心只想说愿意了。” “那么那位趾高气扬的杰克呢?” “他是小菜一碟。”卢皱皱眉毛,“关于康奈尔的话当然都是瞎编的,他当时看着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他正盼着与布里斯演对手戏呢。” “他这礼拜是看着有点儿瘦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呢,他都有五天滴酒未沾了,这换了谁也受不了。要我说呀,杰克准是有什么事了!” “咱们还是别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吧,”雅克·布彻俨然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口吻说道,“关键是——他们都答应了。” “我简直难以想象,布彻,你这次居然能这么顺利地说服那两个年轻人。” “棒小伙”晃了一下头:“别这么说,特伊最终答应是因为我对他说他的影迷想看到他扮演一个真实生活中的角色——继穆尼之后,传记影片正在走红——还有什么能比把特伊·罗伊尔本人的故事搬上银幕更能令他的影迷高兴呢?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我要向他们展示真实的生活,”他说,“包括让我用手掐着你未婚妻那白皙的脖子!” “听起来可不怎么样。”埃勒里评价道。 “是不太好。”卢哈哈大笑着附和说。 “邦妮,”布彻难过地说,“邦妮的情形还要糟。她参加拍摄的唯一条件就是影片中至少要有一幕镜头是她又打又抓、把特伊打得不省人事。” “谁来当导演?”卢问。 “大概是科西,他曾经在百老汇干得相当不错。你知道他去年在《光荣之路》中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吗?” “我正在想,”卢想象着,“那会非常有意思的。科西拍片一向注重细节,稍不如意就要重拍,可称得上是电影圈里的重拍大师。如果掴特伊耳光那场戏要一连拍上两三天才能让科西满意的话,邦妮的手指缝里恐怕都要塞有特伊的一磅肉了。” 具有历史意义的签字仪式订在11日举行,也就是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耳闻目睹着隔壁办公室里紧张的筹备工作,埃勒里禁不住想入非非起来。他设想着有一块停机坪,一架飞机摇摇晃晃地在上面盘旋,地面上是急急赶来的救火车和救护车,随时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 尽管准备工作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但合同的签字过程却相当平静,没像“棒小伙”预想的那样出什么乱子。这平静的局面是因为采取了一个权宜之计而换来的,即签字后不邀请当事人发表评论。杰克·罗伊尔甚至比平时穿得还要随便,在轮到他签字之前一直眼望着布彻的窗外,签完字后他冲摄影师笑笑便静静地走出去了;布里斯呢,身披一件狐狸皮镶边的银色外套,一直保持着女王般的缄默;邦妮在整个签字过程中毫不掩饰地直盯着特伊,目不转睛,好像是一直在盘算着发起进攻;而特伊呢,可能是因为布彻事先提醒过他、表现得很得体,对邦妮的挑衅视而不见。 这下子可让那些报刊记者和摄影师们彻底失望了。 “看在上帝份上,”卢在他们都离开以后抱怨道,“那帮记者也是为那些敌意与不和推波助澜的一个方面。布彻,看咱们这回干得有多漂亮!” “直到他们都签了字,”这位制片人平静地说,“我才不再担心有谁要中途退出而毁了这件好事。跟他们这四位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卢,大意不得。” “那么现在电影可以开拍了吧,布彻?”山姆·维克斯问。 “我们上路啦,山姆。” 维克斯开始干他的份内活儿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埃勒里总觉得在这位公关经理和卢·巴斯科姆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这个星期一的晚上,邦妮和特伊又在克劳佛俱乐部发生了争执。卢刚好在场,他十分殷勤地劝他们“看在亲爱的老马格纳的面子上”不要再闹了。邦妮当时由一位有钱的阿根廷人陪着,突然间就发起了脾气;特伊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那个阿根廷人和特伊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前者狠狠地揪了后者的鼻子,后者则越过酒吧侍者的脑袋将前者扔到了酒吧的大镜子上,镜子不堪如此重击颓然倒下了。邦妮叫来警察把特伊抓了起来。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的一大早,特伊被父亲保释出来,当着好莱坞一大半记者的面扬言要报复邦妮。 星期二的报纸令山姆·维克斯看上去十分满意。 “就连格德文,”他一脸谦和地对埃勒里说,“也会对此满意的。” 可是维克斯先生到了星期五看上去就不是那么称心了,当他冲进“棒小伙”的办公室时连脸上的眼罩都在颤抖。卢和埃勒里正为剧情争个面红耳赤,大老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下我们完了,”维克斯喘着粗气说,“永远也别相信演员。他们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波拉·帕里斯提醒过我的。” “谁又干了什么?”布彻尖声问道。 “是一件能把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照片吹得比落基山脉还要高的轰动大事:杰克跟布里斯和好了!”说完他瘫坐在椅子上,卢·巴斯科姆、埃勒里都两眼直直地瞪着他,布彻瞥了他一眼,然后便盯着窗户外面。 “接着讲,”卢用一种虚弱的声音说,“那听上去简直就像是托洛茨基、斯大林在和摩根一块儿玩纸牌一样的不可思议。” “事实上比那还要糟,”维克斯嚷着,“他们要结婚了。” “我的上帝!”卢跳了起来,“那可比什么都糟!” 布彻转身冲着对讲器叫道:“玛奇,给我接波拉·帕里斯的电话。” “好好祈祷吧,”埃勒里叹了口气,“不然有谁能知道下一班开往纽约的火车上的事情呢?” 卢在屋里迈着大步走来走去,朝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谁想出的主意?说不通嘛!互相仇视了20多年,结果他们设了个圈套,把一切都推翻了。他们不能这样耍我!” 这时电话响了:“波拉吗?我是雅克·布彻。山姆说你讲的关于杰克和布里斯的事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同意互相原谅对方并忘掉星期三晚上的不愉快,”波拉回答道,“我是昨天晚些时候才听说的,看来杰克上周六晚上在马掌俱乐部跟那个叫帕克的演员闹了一场后也为自己干的恶作剧感到后悔了,这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爱,布彻先生。他们迫不及待地计划着举行婚礼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想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我可还指望着你在你的专栏里对这件事美言几句呢,波拉。” “别担心,布彻先生,”波拉柔声细气地说,“我会的。” 卢在旁边一瞪眼:“她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埃勒里迫不及待地问:“她——她有没有提到我?” “提没提到你都无关紧要。”布彻不置可否地哼哼道,舒服地坐了下来,“现在,弟兄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都快要死了,”卢大声叫唤着,“他还在说风凉话!” “一切都是注定的,”公关经理反驳道,“这场婚礼突如其来地冲散了他们之间多年来的仇恨。布彻,现在你造的舆论在哪儿?假如他们真的要结婚了,谴责他们呀,为什么不能等到电影拍完正式发行以后?” “你瞧,”制片人耐心地边解释边站起身在屋里走动起来,“我们的故事内容是什么?是关于一场恋爱冲突中的四个人的故事,杰克和布里斯是主角,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疯子,”卢喊叫着,“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 “因为,你这个傻瓜,他们深深地相爱着。你们正在拍一部爱情故事,先生们,可是你们谁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相爱,分手,成为仇人,20年后又一下子重新投入对方的怀抱。” “这不合逻辑,”埃勒里抱怨着。 “可是,”布彻笑道,“它却发生了,你没看到这一事实吗?这是多么自然的故事结局呀!简直就是真实生活的翻版:在闹了整整一代人那么长时间的别扭以后,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是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又怎么知道是为什么?那是你的事,还有卢。你们是作家,对吧?这件事有何内幕?这个浪漫神话的答案是什么?你以为付给你们报酬是为了什么?” “唉,”维克斯两眼发直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你,山姆,你现在的宣传内容要比单纯是敌对情绪时广得多。” “他们已经和好了。”维克斯一脸虔敬地说。 “是的,”布彻迅速地布置说,“每一位手捧报纸或杂志的影迷都会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你的事。山姆,赶快打消他们的疑问!” 公关经理一拍桌子:“当然——他们为什么在对峙了20年后又互相拥抱?到电影中来寻找答案吧!” “你懂我意思了。你说要把他们的婚礼拖到电影上演以后,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们马上就要结婚,而且是你曾竭力攻击过的那种大操大办。” “交给我吧,”维克斯搓着两手说。 “我们要把它办成个盛大的婚礼,现场直播、铜管乐队、盛装嘉宾、新闻发布会……总之这是电影拍摄中的大事。” “等一下,”卢低声说,“我有了个主意。”说完他不怀好意地揉揉鼻子。 “是什么?” “这儿的每个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都会做出同一姿态,我们则不同。牧师、婚礼都不算什么,我们造出的舆论才是最轰动的头条新闻,何不在婚礼上别出心裁一下?” “说说看,你这捣蛋鬼!” “是这么回事,把里德岛提供给他们度蜜月。” “里德岛?”埃勒里困惑地皱皱眉毛。 “我在那儿有块地方,”布彻解释说,“那只不过是太平洋中的一大块礁石,在卡塔利那西南,是个渔村。接着说,卢。” “正是那儿,”卢大声说道,“你可以用飞机送他们bbr>藏书网过去,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对比翼鸟飞向落日,伴随他们的只有甜蜜的爱情。不过,在他们起飞之前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们先在此地举行婚礼!我们可以请来厄米尼尔斯,那位教区里有名的主婚牧师。会有上百万人聚集在机场,那儿可比教堂里的地方大多了。” “嗯,”雅克·布彻说,“听上去还不错。” “嘿,我可以用我的那架小飞机送他们去,”卢咧嘴笑着,“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空中飞行动作蛮漂亮的,或者山姆也可以做这件事。” “瞧呀,”维克斯轻声笑起来,“这个怪家伙倒挺有主意的。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让特伊·罗伊尔来当这个飞行员怎么样?儿子原谅了父亲,在其中扮演丘比特的角色,他会卖力气飞的,这将是一次甜蜜的旅行。” “就这么办,”布彻想了想说,“我们可以耍个花招也去凑热闹,当然要找个体面的借口。他们想单独相处,在那孤零零地位于太平洋上的世外桃源里欢度蜜月,远离狂热的人群,把报纸、记者什么的全抛在脑后……可是他们办不到!里德岛在此期间会变得像百老汇一样热闹。卢,就这么办啦。” 卢抓起个酒瓶:“为新娘干杯!” “这里面没有我什么事,”维克斯抱怨着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请原谅我这么说,”埃勒里说道,“你们几位是不是太乐观了?如果我们这对比翼鸟朋友拒绝如此待遇呢?如果特伊·罗伊尔不同意他出名的父亲结这个婚呢?” “这些具体事都交给我处理吧,”布彻轻松地说,“该由我来操这个心,你们尽快把故事大意搞出来,我要你们在他们返回来时已经把剧本改编好了,可能的话把第一个分镜头剧本也完成了。开始行动吧。” “你是老板,一切听你的吩咐。”埃勒里笑笑,“一块儿走吗,卢?” 卢摇晃着酒瓶说:“你没看见我正在庆祝婚礼吗?” 于是埃勒里独自开始了他的调查工作。 打了几个电话以后,他开着租来的小轿车向贝佛利山驶去,在洛杉矶乡村俱乐部附近找到了罗伊尔的家——带有中世纪遗风的一座巨大的英式城堡,静静地矗立在一条护城河边。 城堡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似乎看不到仆人走动的身影。埃勒里便循声而行,很快来到一间位于高处的大厅,那里正在传出一片嘈杂之声。他看见那些刚才找不到的仆人们正聚在一个门口,神色兴奋地偷听着什么。 埃勒里轻轻拍了一下一位瘦瘦的英国人的肩膀,问道:“这看上去像是个集体活动,你说我进去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人群中有人直喘粗气,这位英国先生的脸红了,众人都像犯了罪似的向后退去。 “请原谅,罗伊尔先生正——” “啊,路德拜克,”埃勒里反应过来了,“你是路德拜克吧?” “是的,先生,”路德拜克语气僵硬地答应着。 “我很高兴地注意到,”埃勒里说,“在你忠心耿耿的品质里面还掺杂有与常人一模一样的好奇心。路德拜克,请让开道。” 埃勒里走进一间陈设豪华的屋子,对里面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如此,眼前的情景还是令他有点儿吃惊。邦妮·斯图尔特像在篝火旁一样举止随便地坐在一架巨大的钢琴上面,一脸悲伤地凝视着她母亲那平静的面容。在屋子的另一边,杰克·罗伊尔正坐在椅子上品着一种鸡尾酒,他的儿子则在壁炉边大步走来走去,像一只烦躁不安的企鹅不停地拍打着手臂。 “简直不能忍受,”邦妮冲母亲抱怨着。 “亲爱的,你不能忍受什么?” “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特伊说,“爸爸,你难道失去理智了吗?这——这简直是背叛!” “我刚刚恢复理智,特伊。布里斯,我爱你。” “我爱你,杰克。” “妈妈!” “爸!” “噢,这不可能!” “我竟然会到这座房子里来?!”邦妮嚷嚷着。布里斯从琴凳上站起身来,把深情地目光投向她的恋人。邦妮跳下钢琴尾随着她,“就算是个让步吧。哦,亲爱的妈妈,要不是克洛蒂尔德说你到这儿来见那个——那个男人,我才不会……” “你有必要非得跟她结婚不可吗?”特伊向父亲乞求着,“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想想看有多少女人愿意嫁给你呀!” “布里斯,我亲爱的,”杰克·罗伊尔也站了起来,他的儿子又开始了第二圈追逐。埃勒里张大了眼睛不被人注意地在一旁观察着,心想他们很快就会需要有人来指挥交通了。他们四人在互相不打任何手势的情况下在屋内转来转去,没发生碰撞真是个奇迹。 “我早就到了有权决定自己生活的年纪了,特伊!” “世上有那么多女人——” “这才是我唯一想要的,”杰克抱住布里斯,“世上只有咱们两个最相配,对吧,亲爱的?” “杰克,我真太高兴了。” “噢,我的上帝。” “不管你怎么夸他,妈妈,我还是为你感到羞愧——” “邦妮,邦妮,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了。我们以前都太傻了——” “以前?”邦妮抬起头冲着明亮的天花板叫道,“糊涂呀糊涂!” “你说谁糊涂?” “咦,有人不打自招了!” “你少说这话!” “她是我母亲,我爱她,我不想眼看着她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代给一个一事无成、空有一副漂亮脸蛋的卑鄙小人的父亲!” “你真应该说说你自己对那位阿根廷马球运动员的迷恋!” “特伊·罗伊尔,我要再给你那可恶的脸上来一耳光!” “你试试看,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特伊——” “邦妮,乖孩子——” “噢,你好,奎因,”杰克·罗伊尔这时发现了他,“坐下看吧。特伊,你别再说了。我早已经到了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年纪,布里斯和我是天生的一对——” “剧本第九十五页,”特伊叫道,“咱们明天要拍拥抱的镜头。看在彼得的份上,爸爸,再考虑考虑吧!” “那人是谁?”布里斯轻声问,瞟了埃勒里一眼,“好了,邦妮,我看你说得够多的了,你该去涂点儿口红了。” “让口红见鬼去吧!哦,妈妈,妈妈,你怎么能这样?” “杰克亲爱的,来杯马丁尼,我渴坏了。” “奎因先生,”邦妮呜咽着说,“这有多丢人啊?他们真的和好了!妈妈,我就是不允许你这样,你听见没有?如果你坚持要结这个没有指望的婚——” “不过这到底是谁的婚事呀?”布里斯反问着。 “我就——我就不要作了,我会说到做到的,我才不要跟这个流里流气的小丑做亲戚呢!” “不要我了?邦妮,你这傻孩子。” “这是我听到的这位金发碧眼、尖下巴歪肩膀的小姐所说的唯一在理的一句话!”特伊朝他父亲嚷着,“我也一样,如果你坚持结婚我们就分手,爸爸……噢,奎因,对不起,你是奎因吧?给自己倒点儿喝的。爸爸,你清醒一下吧,这一切只不过是场恶梦。” “特伊,你住嘴。”杰克·罗伊尔干脆地说,“雪茄在烟盒里,奎因。一切都已经决定了,特伊,就算你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那我保留我的意见!” “妈妈,”邦妮语气重重地问道,“你是马上跟我一块儿离开这可恶的地方,还是留下?” “我留下,亲爱的,”布里斯柔声说,“你先去吧,做个乖孩子,别忘了跟扎拉的约会,你的头发太乱了。” “是吗?”邦妮吃惊地问,随后她用悲伤的口气说,“妈妈,咱们分手吧,再见了,我希望他不会欺负你,尽管我知道他肯定会的。记住,你随时可以回到我身边,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哦,妈妈!”说完,她流着泪跌跌摸摸地向门外跑去。 “瞧着吧,现在是甜甜的鸡尾酒,”特伊痛苦地说,“可是跟她在一起待了一年以后它就会变成苦艾酒和毒药了。爸爸,再见。” 现在该是这对皇家气派的王子和公主同时庄严退场的时候了,不约而同地,他们那年轻高贵的头都撞到了门上。 “哎哟!”邦妮含着泪叫了一声。 “你干嘛不看着路?” “好一位绅士,你是从哪儿学来的礼貌?从杰克·罗伊尔那儿还是从那个叫苏塞克的盗马贼那儿?” “喂,这是我的家,你最好还是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特伊冷冷地说。 “你的家!我还以为你刚才直布要永远抛弃它呢。事实上,泰勒·罗伊尔,是你灌输给我母亲这荒谬念头的,你在这里面一定起了作用,你这该死的!” “我?我宁可看着我父亲背地里和明斯基一家搞在一起,也不愿让他跟你们家有什么联系!如果要我说,整个这件事都是你干的。” “我?哈!请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和布里斯都在走下坡路。在我们上一部片子中——” “是的,我看过《电影先驱报》上那些疯子写的文章,那些票房数字是不是很鼓舞人心呀?” “啊,看来你也是罗伊尔大队人马中的一员喽?” “什么一员?” “追星专家!” “见你的鬼!” 特伊和邦妮就这样在门口争执不下,杰克和布里斯则静静地相拥着站在壁炉旁。奎因先生叹着气端起一大杯陈年白兰地正要喝,路德拜克一边咳嗽一边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对不起,”路德拜克注视着对面墙上弗拉戈纳尔的一幅画说,“有个法国人刚刚送来这封给布里斯·斯图尔特小姐的信,那人说信是刚刚投递到斯图尔特小姐家的,上面标着‘重要’字样。” “是克洛蒂尔德!”邦妮叫道,拿起盘中的信,“把你的信送到这儿来?妈妈,你不觉得难堪吗?” “邦妮,我的孩子,”布里斯平静地说着接过了信封,“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妈妈的信?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呢。” “你呢,特伊,”杰克·罗伊尔也走过来笑道,“你是不是也改主意了?” 布里斯·斯图尔特声音压得低低的叫了一声:“啊!”她的眼睛直盯在自己的手上,一只手里是两张彩色的纸牌,另一只手举起信封晃晃,里面再没有东西了。 她又“啊”地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低,然后转过身去。 似乎已被大家忘却的奎因先生这时悄悄走上前来打量着,就他所见,那是两张普普通通的扑克牌,一张是梅花2,另一张是黑桃10。就在布里斯慢慢把牌翻过去的时候,他瞥见牌的背面是蓝色的,印有一个金色的马蹄形。 “怎么了,妈妈?”邦妮问。 布里斯转回身,脸上带着笑容:“没事,小傻瓜,有人开的玩笑。你是真的这么关心你可怜的、刚刚被你抛弃的老妈咪吗?” “噢,妈妈,别说气话了。”邦妮说完甩甩她的金色卷发,朝着泰勒·罗伊尔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回头见,爸爸,”特伊闷闷不乐地招呼了一声,也跟着出去了。 “瞧瞧他们,”杰克松了一口气,把布里斯搂在怀里,“并不太糟,是吗?亲爱的?这些傻孩子!吻我一下。” “杰克!我们都快把奎因先生给忘了。”布里斯转头冲着埃勒里露出灿然一笑,“你会怎么看我们,奎因先生!我们还没正式见过面吧?不过杰克提到过你,不知布彻——” “真抱歉,”这位男主角说,“亲爱的,这位是埃勒里·奎因,他将要跟卢·巴斯科姆一道为这部片子写剧本。你觉得我们怎么样,奎因?像是个圈套,嗯?” “我认为,”埃勒里笑了,“你们生活得非常有意思,有着不同寻常的幽默。可以让我看看那些牌吗,斯图尔特小姐?” “其实,这没什么要紧……”布里斯推托着,不过纸牌和信封还是从她那儿递到了奎因先生手上。在她表示反对之前,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研究这三样东西了。 “一定是马掌俱乐部的,”埃勒里嘴里嘟囔着,“我那天晚上就注意到了那里的纸牌上有这个明显的标记。这位跟你开玩笑的人很有经验,对信封处理得十分小心,地址是用美国邮局里最常见的蓝墨水以印刷体字母写成的,邮戳是今天早晨盖上的。嗯,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这样的信吗,斯图尔特小姐?” “你难道认为……”杰克·罗伊尔望着布里斯试探地问道。 “我告诉过你……”布里斯甩甩头,埃勒里一见就明白了邦妮是从哪儿学来的习惯,“真的,奎因先生,什么事也没有。干我们这行的常常能从影迷的来信中发现有趣的东西。” “可是你还收到过其他的纸牌吗?” 布里斯冲他皱着眉头,他却一直是笑嘻嘻的,她只好耸耸肩膀走到钢琴跟前,拿起她的手袋又走回来,打开手袋,拿出了另一个信封。 “布里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罗伊尔小声说。 “噢,杰克,别大惊小怪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奎因先生。我是这个星期二收到这第一封信的,就在我们签合同的第二天。” 埃勒里急切地察看着,它跟克洛蒂尔德刚刚拿来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就连墨水的颜色也一样。邮戳上注明的时间是星期一晚上,而且跟第二封信一样盖的也是好莱坞邮局的章。信封里面是两张印有马蹄标记的纸牌,黑桃J和黑桃7。 “我一向对填字游戏和戏法感兴趣,”埃勒里说,“既然你觉得这些小玩意儿没多大意思,当然不会介意我拿走它们了?”说着他把牌放进衣袋,“现在,”埃勒里愉快地接着说,“说说我来拜访的真正目的吧,山姆·维克斯刚刚在公司里宣布了你们和好的消息……” “这么快?”布里斯叫了起来。 “可是我们还谁都没告诉呢,”罗伊尔抗议道。 “你了解好莱坞。问题是,你们怎么就和好了?” 杰克和布里斯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想布彻很快就会怪罪我们的,所以我们得好好解释一下,”男主角说道,“很简单,奎因,布里斯和我都认为我们已经做了太长时间的傻瓜,我们相爱了20多年,却一直因为骄傲而分离,现在已经受够了。” “我一回想起那些美好的岁月,”布里斯叹息着说,“亲爱的,咱们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给搅了,是吧?” “这可不能算是个好的故事内容,”埃勒里叫道,“我得为你们的破镜重圆编个像样的理由。故事情节再加上一对好人!不容易在哪儿呢?谁是那位男的或女的第三者?你不能把这一切只归咎于性格上的小摩擦!” “噢,能的。”罗伊尔笑笑,“哎,电话响了……喂,布彻,全都是真的。哇!等一等……噢!谢谢你,布彻,我都有点儿不知怎么办才好了。等等,布里斯也想跟你说两句……” 奎因先生满心失望地离开了。 奎因先生走出罗伊尔这座令人沮丧的“伊丽莎白古堡”,惊讶地发现年轻的罗伊尔先生和年轻的斯图尔特小姐正双双坐在前面不远处的吊桥上,在缓缓流淌着的护城河水面上悠荡着双腿,竟然像是一对老朋友!哦,还不完全像。他听见罗伊尔先生在低声发泄着什么,以致于有那么一瞬间奎因先生几乎按捺不住想跳过去的冲动,他想象着罗伊尔先生是如何在一丛百合花下深情地凝视着他那可爱的同伴。 不过他随即就停住了,显然罗伊尔先生的轻声发泄多半是出于对他自己而不是斯图尔特小姐的不满。 “我这么做真是个傻瓜,”他说道,“可是我离不开这个老人,他是我所拥有的一切,路德拜克过于刻板,经纪人又一心只想着钱,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早就会像老帕克一样了。” “是的,一点儿不错,”邦妮眼盯着水面应道。 “你是什么意思?他光是一只眉毛上的演技就比别人全身的表演细胞加起来还要多。我是说他太不会过日子——他把挣的钱全随手花掉了。” “那么你呢,”邦妮嘟囔着,“你却是个守财奴。你肯定已经有上百万的财产了。” “别扯到我身上来,”特伊说着红了脸,“我的意思是,他需要我。这就是我刚才同意的原因。” “你用不着向我解释,”邦妮冷冷地说,“我对你不感兴趣,还有你的父亲,或是任何与你们二人有关的事情……同意的唯一原因是我不想伤害我母亲,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现在是谁在解释呢?”特伊嘲弄地说。 邦妮咬着嘴唇说:“我真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坐在这儿跟你说话。我恨你——” “你的袜子跳线了。”特伊说。 邦妮猛地抬起左腿又把它蜷起来:“你这卑鄙小人!竟然注意这些地方。” “我很抱歉说到——我是说,说到你的身体,”特伊嘟哝道,“你的腿确实长得很好看,对你这么高的个子来说,你的脚也很小巧。”他说着往河里扔了一块小石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水面泛起的层层涟说,“身材也蛮不错的,我是说。” 邦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埃勒里注意到她脸颊上的两团红晕一点点褪去,然后一下子,她又像个小女孩一样地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注意到她偷偷蘸湿了一个手指,然后用它去抹蜷起的那条腿上那处袜子跳线的地方;接着她又一门心思地在她的手袋里翻找——就像是她现在只有这一件事可干——她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它仔细审视自己的嘴唇——它们还用得着涂口红吗?——最后又理理她那蜜黄色的头发,与任何一位举止正常的女人一样。 “好身材。”年轻的罗伊尔先生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往水中扔了第二块石头。 “唉!”邦妮叹口气,她的手迅速伸进头发里,以男性的眼光看来是毫无意义地挠起头来。 “那么说,”年轻的先生换了话题说,“我们要成为朋友了,我是说一直到举行婚礼,嗯?” 奎因先生在这关键时刻拼命压抑着咳嗽的欲望,但还是咳出声来了。 就像听到他开了一枪似的,他们二人都跳了起来。特伊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邦妮看上去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咬着嘴唇,把手袋打开又关上,然后冷冰冰地说:“这不是在讨价还价。哦,你好,奎团先生。我会尽量对你表示友好的,你这徒有其表的朋友。我清楚你对女人的心思,我不会在人们面前与你发生争执,直到我母亲和你父亲结婚那天。” “你好,奎因。你说你还见过比这更不可理喻的女人吗?”特伊急着还自己个清白,“说了半天也没一句好话。好吧,随你的便吧。我只要替父亲着想就是了,就这样吧。” “在这世上除了母亲我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做这>样的事。请扶我站起来,奎因先生。” “这儿,我来……” “奎因先生?”邦妮坚持道。 奎因先生静静地帮助她站起来。特伊在一旁上下活动了几下他那有力的臂膀,就像拳击手在放松肌肉。他瞪眼看着她。 “好吧,见鬼,”特伊嚷道,“婚礼上见。” “你可真够有骑士风度的,你这漂亮宝贝。” “我长得就这样,你让我有什么办法?”特伊申辩着。 然后他们各自向相反方向走去了。 埃勒里·奎因先生目送着他们二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他那简单的头脑里简直容不下这么多的内容了。 第五章 随风而逝 星期六一大早,波拉·帕里斯的专栏就向躁动不安的外界公布了这一特大新闻。 到了星期六下午,马格纳制片公司不得不在大门口增加了一倍的保安人员。杰克·罗伊尔位于贝佛利山的住宅前也是戒备森严,不时传出猎狗的吠叫声;布里斯躲在自己位于格兰代尔的、外观像清真寺似的房子里,由领口大敞着而嘴巴却闭得紧紧的克洛蒂尔德把守着大门;特伊和邦妮则在扮演着对他们来说相当陌生的角色——一道出面会见迷惑不解的新闻记者并当众讲了对方的好话,摄影师们甚至还拍到了他们微笑对视的镜头。 “一切都决定下来了,”在如此热闹的一天行将结束的时候,山姆·维克斯对埃勒里这样说道。他接着抹了一把脸又说,“可是。哦,天哪,明天!” “邦妮不跟着一道去吗?”埃勒里问。 “她是想去,可是我劝住了她。我担心当特伊用飞机从里德岛把她送回来时,他们舍在半空中互相掐起来。” “令人叫绝的是杰克和布里斯这次都表现出非常配合的态度,”雅克·布彻笑着说,“而且由特伊来开飞机送他们——这难道不像是个故事吗,山姆?” “我的乖乖,”卢·巴斯科姆咧嘴笑着,“递给我那瓶酒。” “明天将在那里办个热闹的庆祝聚会,”擅长广告宣传的公关经理说,“我要先飞到里德岛去布置聚会的准备工作。明晚见。” “不包括我,”布彻赶紧说道,“我讨厌好莱坞这一套社交活动。我已经告诉过杰克和布里斯,我的医生提议让我休息一下,邦妮也表示理解,所以明天一早我要开车到棕榈泉.99lib?去,在阳光下待上一整天,然后星期一早上回来开会。” 星期天中午,埃勒里和卢·巴斯科姆坐着埃勒里的小车去机场。洛·费利茨大街上挤满了各种车辆,都在一辆接一辆地蠕蠕前行。他们足足花了一小时才开上河边的岔道,沿着洛杉机河穿过格里菲斯公园开到机场又花了一个小时。在转了15分钟也没有找到停车位后,埃勒里索性将车靠在路边,他们二人下车用肩膀在人群中开道向前挤去。 “太晚了,”卢哼唧着,“厄米尼尔斯已经开始大显身手了!” 特伊那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警察在它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罗伊尔父子和斯图尔特母女互相挽着手,正站在一大群摄影师、电台播音员和朋友们的包围中间频频微笑和点头致意。人群中发出一片欢呼声,甚至盖过了在一旁演奏着的钢管乐队。 厄米尼尔斯牧师从他的祈祷书上抬起头来冲着眼前的每一个人微笑,那帅气的连鬓黑胡在风中飘动着,他尽量侧身凑近热闹的中心,因为那儿是无数相机的焦点所在。 “干得漂亮,牧师!”有人大声赞叹道。 “喂,这是结婚仪式吗?” “太棒了,来口威士忌吧,厄米尼尔斯牧师?” “他永远也不会和我结婚了!” “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卢乐了,“嗨,让我过去!来呀,奎因。杰克!布里斯!” 乐队这时不再演奏“新娘来了”这支曲子,转而奏起了轻快的“加利福尼亚,我来了”。 “卢!奎因先生!没问题,警官先生!” “邦妮——邦妮·斯图尔特!请看这边,冲特伊笑笑!” “你要不要向收音机前的听众讲几句话,杰克?” “厄米尼尔斯牧师,能不能照几张相?” “好吧,我的孩子,”这位好人立刻答应了,站到了杰克·罗伊尔的前面。 “杰克!布里斯!照张握手的相吧,请亮出你们的结婚戒指!” “把飞机前的那些人赶走,见鬼!” “布里斯小姐!布里斯小姐!”一个女人尖声叫道,随声而来的是一位打扮人时的中年法国女人,她用胳膊肘推开人群挤到警察拉起的人墙前,使劲地挥舞着手中的一个信封。 “克洛蒂尔德!”布里斯叫了起来,一脸兴奋的神色,手上抱着一大捧鲜花,帽子斜扣在头上。她跑过来,看见信封便急促地喘起气来。脸色也变白了。她隔着一个警察的肩一把从克洛蒂尔德手里抢过信封,把它撕开,埃勒里见到她闭上眼睛团起了信封,然后狠狠地扔到一边去了。随后她换上一副笑脸,回到飞机前的人群中去了。 埃勒里绕过地上散布着的装满水果和鲜花的篮子,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捡起了那个信封。 又是一个邮局书写的信封,这次是专门递送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被撕成两半的背面印有马蹄形图案的纸牌,黑桃8。 撕成两半的牌?布里斯并没有撕,埃勒里可以肯定这一点。奇怪……他皱起了眉头把信封装进口袋,四处张望着。那个法国女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特伊!为了新闻纪录片吻一下邦妮吧!” “杰克!杰克!拥抱一下害羞的新娘!” “这是什么?”人群中有人大叫道,同时高高地举起一个漂亮的柳条编的带盖篮子。 “是有人送的!”杰克·罗伊尔大声回答着。 “打开看看吧!” 邦妮上前从篮中拿出两只大保温瓶:“各位,看我发现了什么?” “西德茄酒!”杰克嚷道,打开其中一瓶的盖子闻了闻,“谢谢这位不知姓名的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我专爱喝这种酒的?” “还有我呢?马丁尼酒!”布里斯冲着另一瓶也叫了起来,“这可真是送行的最好礼物!” “为新郎新娘干杯!” 保温瓶从一只手传递到了另一只手上,人们一下子都笑着争着要喝上一口。卢奋不顾身地与一位矮胖妇人推搡着,护卫着这两个瓶子,然后又倒了一圈酒,把身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堆纸杯都给斟满了。 “嘿,给我们留点儿,”杰克嚷着。 “爱还不够让你陶醉的吗?” “像你这样的老玩家,还用得着酒精的刺激吗?” “为了爱情——前进!” “我说留点儿哎!”杰克一边嚷一边大笑着。 卢不情愿地把保温瓶放回到篮子里,拧上盖子。篮子就放在飞机旁的一大堆行李旁边。 埃勒里一屁股坐在篮子上大口喘着气:“怪不得布彻要躲到棕榈泉去呢。” “谁偷了我的头盔?”特伊·罗伊尔喊着,“迈克!等我再去拿一个!”说完他冲进人群,向不远处的机库挤去。 “这儿出了什么事?发生大革命了?”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嚷道。埃勒里一边使劲护着帽子以免挤坏,一边转过身去寻找艾伦·克拉克,他的经纪人正低头冲他笑呢。 “真是好莱坞一个平静的星期天,艾伦,他们就快要起飞了。” “我得亲亲新娘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卢激动地叫着。 他一把抓住布里斯,郑重其事地亲吻着,杰克·罗伊尔在一旁笑着开始往机舱里扔行李。邦妮站在一旁,身穿一件及膝长的豹皮大衣,头戴俄国豹皮帽子,显然是卢的下一个亲吻对象。就在这时,有个人跑了过来。 “邦妮·斯图尔特小姐!泰勒·罗伊尔先生在机库里要见你。” 邦妮做个鬼脸,冲注视着这一切的众人笑笑便跟着来人溜走了。 邦妮在机库里四处张望,里面像是空空的。她转身要问那个捎来特伊口信的人,谁知那人也不见了。 “特伊?”她困惑地叫道,高高的顶棚上回荡着她的声音。 “我在这儿!”她循声找去,发现特伊正在一架盖着防雨布的双翼飞机后面的铁皮柜里翻找着什么。 特伊冲她瞪着眼睛问:“你要干什么,害人精?” “我要干什么!倒是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特别是跟你。” “听着,特伊·罗伊尔,我今天已经躲得离你够远的了,是你刚才叫人送口信把我叫来的,你想要干什么?” “我叫人送口信?胡说八道。” “特伊·罗伊尔,别站在那儿自以为聪明了!” 特伊举起拳头说:“哦,上帝,如果你不是个女人……” “你刚才似乎还因为我是女人而谢天谢地来着,”邦妮冷冷地说,“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似的。” “是摄影师要求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摄影师的话的?” “听着!”特伊嚷了起来,“我就是五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面也不会去吻你的,你的嘴唇感觉就像是两大块硬胶皮。跟你演对手戏的人怎么能忍受在镜头前不停地吻你呢?他们真应该为在这种工作中表现出的非凡勇气而获得奖章!” 邦妮气得脸色煞白:“你——你——”她开始火冒三丈了。 这时在他们的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他们转过身去,不约而同地都呆住了。 一个高个子男人叉着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厚重的飞行服,戴着头蓝和护目镜,手上是一副皮手套,其中一只手上端着把左轮手枪,枪口正对着他们。 “好吧,我不说了,”特伊认输道,“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手枪微微晃了一下,毫无疑问是让他保持安静。特伊和邦妮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那人在机库里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地中间,用枪口指指特伊然后又指指那把椅子。特伊在椅子上坐下来,邦妮仍旧笔直地站着。 高个子拿出一捆事先截好的绳子捆住邦妮的腿,枪口仍旧指向特伊。 特伊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枪立刻又喵准了他的胸口。 “特伊,”邦妮叫道,“请不要动。” “你别指望耍这点儿小花招就能跑得掉,”特伊重重地说,“你想要什么钱吗?这儿一一”但是晃动的枪口使他住了嘴,邦妮迅速弯腰检起绳子,开始把特伊从上身到腿都捆在椅子上。 “我明白了,”特伊痛心地说,“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是你的一个小玩笑。不过这次,凭良心说,你玩笑开得太大了。我要让你为此去蹲监狱。” “那枪可不是开玩笑的,”邦妮悄声说,“我是对你不怎么好,可是不会用枪来咸胁你。你难道看不出他是认真的?我不把你捆紧了一一”手枪戳着邦妮的肩胛骨,她只好咬着嘴店把特伊捆紧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递过来事先准备好的一团布,逼着她把特伊的嘴给塞上了。 事情简直把人搞糊涂了,看上去是那么可笑——这死一般的寂静、这个“哑巴”男人、这把充满威胁意味的手枪。只有机库内的回声能够说清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随即又转而对付邦妮去了,用戴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向另一把椅子。她拼命反抗,又踢又咬。然而很快便被捆在了椅子上,像特伊一样动弹不得。那人又朝特伊弯下腰去,紧了紧捆他的绳子,还顺便多捆了几道。 最后,那人仍是一言不发地端起手枪,抬起一只手嘲弄地冲他们行了个礼,便迅速消失在盖着防雨布的双翼飞机后面了。 特伊气得两眼冒火。竭力想挣脱绳子,还使劲摇晃身子,但是他的这番努力只是使自己摔在了地上。他是向后面摔倒的,头砰地一声掉在石头地面上、差点儿让邦妮吐出来。 他躺在地上不动了,眼睛闭得紧紧的。 “他来了!”杰克叫道,他正搂着布里斯站在飞机舷梯上,“特伊!快过来!” “邦妮在哪儿?”布里斯也大声叫着,“邦——妮!” “肯定被别人围着呢。特伊!” 远处那戴着护目镜的高个子推开众人挤过来,把剩下的行李扔进机舱。埃勒里站起身把大篮子递给他,他招呼布里斯和杰克进飞机里面去,又举起篮子向众人道别,然后用手一撑跳进驾驶仓,仓门随即关上了。 “旅途愉快!”卢叫喊着。 布里斯和杰克分别从飞机舷窗后面露出脸来,乐队开始演奏罗英格林的“婚礼进行曲”。 每个人都跟着唱起来。 邦妮情绪激动地环顾四周,一下子摒住了呼吸,透过离她最近的机库窗户,她看见那戴护目镜的高个子正在向特伊的飞机跑去,邦妮这才第一次意识到那人穿着件和特伊一模一样的飞行限。杰克……布里斯……在招手、叫喊着……隔着机库的围墙传来微弱的乐曲声。 接着,在她肿胀的眼前,那架金红色的飞机开始滑行,滑到跑道尽头,向上升起来……升起来……在眼前的一切消失之前,邦妮最后看见的是她母亲隔着飞机舷窗向众人挥别的手绢。 邦妮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她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地上,几英尺开外的地方躺着特伊,看上去脸色惨白,就像是……死了。特伊! 她向前移动着身子,觉得身上有上千根针在扎。疼痛使她完全清醒了。布里斯……布里斯走了。 她一定是头一晕侧身摔倒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现在——现在有几点了? 布里斯……布里斯走了。像是天上的一阵烟。 她倒下去的时候嘴里塞的东西掉了出来。 特伊死了。 妈妈…… 邦妮叫了起来,声音在周围回荡着。她的身子躺在机库里那架飞机后面那冰凉的地面上。 特伊呻吟起来。 邦妮拖拽着和她绑在一起的椅子,痛苦地向他那边移动了几英尺。他这时睁开了充血的眼睛。 “特伊,”她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被人绑架了!杰克,还有我妈妈……那个人——他开着飞机带他们离开,假装是你!” 特伊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邦妮被他眼中那异样的红色吓坏了。他嘴里塞的东西在动,像是他要说什么。她看见他的脖子都被细绳勒肿了。 她朝他俯下身,张开嘴像只耗子似地用牙去咬塞他嘴的东西,用力一扯把它咬了下来。 他的脸是冰凉的。 “邦妮,”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解开绳子。” 有那么一刻他们的呼吸吹到了对方的脸上,他们眼睛都闭得紧紧的。随后邦妮向别处看去,特伊转过了身子,她轻轻抽泣了一声,冲着他那被绑着的、勒伤了的手腕埋下头去。 埃勒里和他的两位同伴幸运地留了下来。埃勒里望望围在停车场四周那数以千计的人群,明智地提议等一下再走。于是他、卢还有艾伦·克拉克便一道走进机场餐馆去喝点儿咖啡、吃块三明治。 外面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们关于未来影片的议论,他们发现在一座机库前聚集了不少官员、飞行员、机械师和警察,在他们的包围下特伊正焦急地搓着两手。邦妮抱着双臂也坐在那里,脸色比她的手帕还要白,两眼直直地盯着眼前乱哄哄的众人,却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我父亲在那架飞机上,”特伊说道。他的脑后肿起了一个紫色的大包,看上去一脸病容,“奎因!感谢上帝这儿还有张我认识的脸。还有卢!快告诉布彻,往里德岛打电话。干点儿什么呀,无论你们谁!” “先给里德岛打电话没什么意义,”埃勒里对卢说,“那家伙不会带他们去那儿的。我怀疑是不是……” “也带走了妈妈,”邦妮简短地说。一位女待想带她离开这儿,但她摇了摇头。 埃勒里往问讯处打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打到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过了好长时间才传来了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干巴巴的声音。 “你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吗?”埃勒里觉得对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我是朱尼厄斯大夫。是谁找斯图尔特先生?” 埃勒里向他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并询问特伊那架单翼飞机是否从赭石山附近飞过。但是托兰德·斯图尔特的私人医生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这附近一整天都没有飞机经过。不过有没有可能是罗伊尔先生和斯图尔特小姐以这种方式避开众人?也许——这很正常——他们想度过一个绝对私人化的蜜月。” “还要雇个人把特伊·罗伊尔和邦妮·斯图尔特绑起来并劫持飞机吗?”埃勒里不客气地反问道,“我不同意你的推测,大夫。” “那么,一有消息就赶快告诉我,”朱尼厄斯大夫说,“斯图尔特先生今天早上去猎兔子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埃勒里谢过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又往棕榈泉打,找不到雅克·布彻,埃勒里便留了个口信;再往里德岛打,山姆·维克斯不在——他似乎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埃勒里搞不准他在哪里。 “那么说罗伊尔先生的飞机没在里德岛降落?” “不,我们还在等。出了什么事吗?他们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埃勒里叹口气挂上了电话。 警察来了,当地官员来了,成群的报纸记者也像蝗虫般的拥来了。不大一会儿工夫,机场上聚集起了比飞机起飞时还要多的人,还得叫警察来维持秩序。与此同时,来自市立机场和邻近的军用机场奉命搜索的机群黑压压地布满了天空,向着那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可能飞去的西南方蜂拥而去。 这个下午是那么的漫长;黄昏时分,一架小巧的双人飞机从西边飞来。飞机停稳后。 “棒小伙”从座舱里跳到地上,向着机库跑去。 他搂住邦妮任她靠在他的胸前啜泣,特伊在一旁大走来走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找到了!”一名机场官员大叫着冲了进来,“一架军用侦察机刚刚在赭石山一块秃秃的高地上发现了一架金红色的单翼飞机!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是飞机失事吗?” “不,是在那里着陆的。”。 “真是奇怪。”埃勒里低声叨咕着,不过当他看见邦妮脸上的表情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他见到的是缓刑罪犯行将期满时的复杂表情。 暮色中有更多的飞机被调来,一个小机群就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晃动着翅膀从机场上起飞了。 不久夜幕降临了,机群在电台的引导下飞越圣伯纳迪诺山脉,然后循着群山中的一线亮光向南飞去,飞近一块平坦荒芜的高地,那上面闪动着几簇火焰。 飞机降落后,有军人拔出手枪喝问他们是谁。他们举止与平日大不相同,看来是极不情愿在夜晚面对着满天群星和火焰的白光来执行任务。 “我的父亲——”特伊开口问,旋即奔跑起来。不远处他那架金红色的飞机正静静地停在高地上,四周围满了人。 “我妈妈——”邦妮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向那架飞机跑去。 一个领头的军官低声对雅克·布彻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做了个鬼脸令人奇怪地笑笑,冲着埃勒里和卢点点头,最后朝邦妮喊道:“邦妮,等一下。” 邦妮停住脚步,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半明半暗,看来心里十分害怕却又在极力掩饰着;特伊也停了下来,非常突然,好像迎面一下子遇到一堵高高的石墙而被迫收住了脚步。 埃勒里和雅克·布彻钻进特伊那架飞机的机舱,有人在他们身后随手关上了舱门。 特伊和邦妮在机舱外面大约几英尺远的地方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是骚动不安的人群中立着两根柱子一样。他们谁也没说一个字,四只眼睛始终都在注视着那扇紧闭的舱门。 也没有人走近他们。 天空仿佛离得那么近,邦妮暗想着,在夜晚的群山中,天竟显得那么的低沉。 舱门终于打开了,雅克·布彻脚步沉重地走出来,就像一位潜水员在海底行走一般。他走向特伊和邦妮,站在他们中间,把右手放在邦妮肩上,左手放在特伊肩头,他那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高地上的寂静。 “驾驶员失踪了,邦妮、特伊,我能说什么呢?杰克和布里斯都在飞机里……” “在飞机里,”邦妮说着向前迈出半步,又停住了,“在里面?”她以一种小孩子般的奇怪口气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特伊转身走开,随后也站住了,星光下他的背影黑黑的,纹丝不动。 “邦妮,亲爱的。”布彻声音沙哑地安慰着。 “布彻,”邦妮叹了一口气,“他们——他们不是……?” “他们两个都死了。” 夜幕中的天空显得是那么的低沉。 第六章 赭石山 天空是那么的低沉,它似乎还在不断地向下压,跨越难以计数的空间,夹带着满天的繁星,像是一直降落到散布着荆豆丛的这块高地,降落到邦妮的头上。 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我不相信,我不信。” “邦妮……”雅克·布彻叫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会是布里斯,不会是妈妈。” “邦妮,亲爱的,请别这样。” “她总是说她永远也不会变老,她说她会活上好多好多年。” “邦妮,让我带你离开这儿。” “她不想死,她害怕死亡,有时半夜里她会在梦中哭起来,那时我就会爬上床和她待在一起,她依偎着我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我来叫个空军飞行员送你回洛杉矶——” 邦妮放下手,慢慢说道:“这真是个可怕的玩笑,你们都参与了这个阴谋。” 泰勒·罗伊尔大步走回来,他的脸在火焰那摇曳的白光的映照下显得煞是苍白。经过这里时他叫道:“过来,邦妮。”好像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天地间只有他和邦妮存在。 邦妮应声从布彻手中转过身来,像是受了冥冥中什么东西的召唤,随着特伊而去。 卢·巴斯科姆走到站得直直的布彻跟前,哑着嗓子说:“上帝呀,你怎么离开这儿?” “你长出一对翅膀来吧。” “喂,”卢接着说,“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转过胖胖的脸冲着荆豆丛重重地干呕了一声,“布彻,我得离开这块该死的地方,我需要喝点儿东西,得喝好多才行。” “别打搅我。” “我原本就不能久站。他们——他们是否——”布彻走开了。特伊和邦妮似乎已经被火焰和星光交织成的神秘气氛所包围,他们双双消失在那架停着的飞机周围的暗影里。 卢跌坐在杂草丛中,抱着肚子在风中打着冷战。过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一架军用飞机走去,那架飞机的螺旋桨正在转动着准备起飞。 “你是要离开这儿吗?”他尖声叫道。 驾驶员点点头,卢便爬进后座舱,头上的帽子被向后的强大气流刮跑了。他瘫坐在后座舱里,浑身发抖不止。飞机转动着升起来了。 在那架金红色的飞机里,一个身穿飞行服的人正在说着话:“被一位非常有把握不会被认出来的飞行员绑架——接着就是这样,看上去有点儿可笑,奎因先生。” “可笑?”埃勒里一筹莫展地说,“希腊人对此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中尉。” 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均在机舱内的软座椅上半躺半坐着,中间隔着过道。 他们的行李包括那些花篮,还有那个柳条篮子都在他们中间的过道上放着,柳条篮的盖子打开着。在罗伊尔裤脚左边的地板上扔了一块咬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它的旁边立着装在柳条篮里的那两只保温瓶中的一个,瓶上附带的盖杯空空的,就搁在罗伊尔的大腿上。他那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镇定,就像是他睡着了。 另一只保温瓶显然是从布里斯的右手上掉下来的,瓶口向上斜躺在她身旁的一只玫瑰花篮里,那些盛开着的花朵都被碰坏了。一团揉皱的蜡纸很可能是用来包三明治的,此刻正躺在她的膝上。这只保温瓶的盖杯掉到了她两脚中间的地板上。同样地,她也闭着眼睛,面容安祥,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可真奇怪,”中尉察看了他们冰冷僵硬的脸后说道,“他们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断气的。” “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们既不是被枪打死的,也不是被刀扎死的,又没有被勒死的迹象,这你都看到了,没有暴力的痕迹。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双双心脏病发作——不过,这也太巧合了。” “就算人的脑子被铁锤砸成了火腿酱,你会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的。”埃勒里反驳道,“瞧瞧这儿吧,中尉。” 他朝罗伊尔的遗体俯下身去,用拇指扒开右眼皮,里面的瞳孔几乎看不见了,已经收缩成了一个圆点。 埃勒里穿过东西杂乱的过道来到布里斯跟前,同样扒开她的右眼。 “高度收缩的瞳孔,”他耸耸肩膀说,“注意到弥漫性的苍白了吗?——这叫发绀现象。他们两个都是死于吗啡中毒。”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被人谋杀了?”中尉吃惊地叫道,“天哪!” “谋杀?”邦妮·斯图尔特站在机舱门口,“不,噢,不!” 她扑向母亲的遗体大哭起来。特伊·罗伊尔也随后进来了,低头望着他的父亲。过了片刻,他一拳击向机舱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平静的有如大理石般的脸。 邦妮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盯着刚才触到母亲身体的双手。尽管在她白白的肌肤上看不到一点儿痕迹,埃勒里和那位中尉都明白她在看什么。透过那皮肤表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她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噢,不,”邦妮难过地低语着。 特伊无奈地叫了声“邦妮”,迟疑着在过道上向她跨出一步。 但是邦妮一下跳了起来,嘴里叫着,“噢,不!”她情绪激动地站在那儿,脸色惨白,胸脯剧烈起伏着,突然身子一晃,便像手风琴的风箱一样地折起腰身,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一切全都颠倒了过来。 特伊一把接住了她。 冷冷的山风象一把巨大的硬木梳,无情地梳刷着这块高地。布彻从特伊手上接过邦妮,搀着她越过在风中不停抖动的杂草向一架军用飞机走去,同时将一件借来的毛皮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说,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特伊哑着嗓子问,“等着被冻死吗?” 中尉说:“别着急,罗伊尔先生。” “咱们还等什么呢?”特伊喊叫起来,“见鬼,这儿有个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呢!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派人去追查?” “别急,罗伊尔先生。”中尉又说了一遍,钻进一架飞机去了。 特伊开始胡乱抽打身边没膝高的杂草,又用脚使劲去踩。 埃勒里问一个飞行员:“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赭石山的北山头。” 他向旁人借了一只手电筒,开始仔细察看靠近那架金红色飞机的地面。不过,就算那位神秘的架机人用乙醚熏死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后,在逃离这架已经着陆的飞机时留下了什么痕迹的话,也早就被这些四处乱转的士兵给踩没了。埃勒里扩大了察看的范围,一直到这块高地的边沿。 在电筒的强光照射下,他很快就发现想尽快找到那不为人知的飞行员的努力是徒劳的。 地面上有数以百计的印迹由高地经灌木丛通向低处,主要都是马留下的,他见到许多马粪和马掌印在他的记忆中,高地的东边该是黑山,西边是有南太平洋铁路通过的山谷,铁路那边是萨坦海和圣贾辛图牧场。那个飞行员可能穿过人烟稀少的乡村逃往这三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有经验的追踪专家要查出他的去向也得花上好几天,而到那时人都要被冻透了。 埃勒里回到金红色飞机跟前,中尉已经站在那儿了:“简直一团糟。我们通过电台与总指挥部联系上了,搜索大队正从三面向这里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头刚好在里弗赛德县境内,而赭石山的大部分都划在南边的帝王县境内。飞机到此肯定要经过洛杉矶县的上空,可能还有圣伯纳迪诺县的东南角。这样一来,这三个县的上空都有可能是他们咽气的地方。” “所以这三个地区那些负责调查谋杀案的先生们打起来了,”埃勒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都想争得对此案的调查权,对吧?” “是啊,他们从中可以得到好处,让他们打去吧。我的职权行使到他们中有一方获胜就算结束了。” 布彻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不清楚你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中尉先生,不过该给斯图尔特小姐采取点儿措施了,她的状态很不好。” “我倒是想送你们这些人返回市立机场,可——” “为什么不行?”特伊·罗伊尔提高声调问道,他那张憔悴的脸让埃勒里看了很不舒服,他的嘴唇发青,全身上打战,显然不是因为山风。 “邦妮要崩溃了,特伊,得找个医生看看。” “噢,当然,”特伊有些恍惚地应道,“当然了,我亲自送她下山,我的飞机——”说到这儿他的话一下子断了。 “对不起,”中尉说,“在警察到来之前那可不能动。” “我想也是这样,”特伊小声嘟囔着,“我猜想是的。”突然他大叫一声,“见他妈的鬼!” “你看,”埃勒里边说边抓住他的胳膊,“你也快坚持不住了。中尉,你知道这儿离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有多远?它应该是在赭石山中的一个小山上,就在下面的帝王县境内。” “乘飞机只要向南几分钟就到了。” “那么我们就带她到那儿去,”藏书网布彻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行行好派一架飞机送我们——” “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他们要找我们的话,我们都在托兰德·斯图尔特那儿,是你自己说的只要飞几分钟就到了。” 中尉看上去很不痛快,他耸耸肩叫道:“格姆斯!带他们走。” 一个飞行员敬了个礼便钻进一架大军用飞机,发动机随即转动起来发出轰鸣。他们几个都向那飞机奔去。 “卢到哪儿去了?”埃勒里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嚷着。 “他实在忍受不了,”布彻也冲他嚷着,“跟着这儿的一位飞行员飞回洛杉机去了。”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置身空中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高地上的几处火光渐渐缩成了一个小亮团。进而是个亮点,最后消失了。布彻抱着邦妮,她双目紧闭,紧紧靠在他的胸前。特伊独自坐着,身子向前倾,把鼻子埋在他那单薄的外衣里,像是在打瞌睡。但是埃勒里曾捕捉到他眼中闪动着狂野的光芒。 埃勒里不禁一抖,转过头去俯瞰下面一闪而过的群山那黑色的轮廓。 过了不到十分钟,他们前下方的山石中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发亮的平地,在埃勒里看来那就像是一张邮票,他不禁有些难过地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当他抓住座位扶手的时候,看见在那块被灯光照亮的地面远处是一团由石头和树木构成的巨大的暗影。紧接着,他们的飞机直朝那一小块降落地扎下去,差一点就撞上一座小机库了。 然而,奇迹般地,飞机俯冲并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安全地停在了地面上,埃勒里这才再次睁开双眼。 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正站在机库外面,用手遮挡着刺眼的强光,打量着这架飞机。埃勒里觉得他的表情严肃得出奇——好像这架飞机是个怪物,就像那个叫美杜莎的蛇发女怪一样,他一见便惊呆了。 那人很快恢复了常态,挥动着手臂跑上前来。 想到自己刚才打的比方,埃勒里不禁自嘲地晃晃脑袋。他拍拍特伊的肩膀,轻声说:“来吧,特伊。”特伊开口说了句,“我们到地方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又问道,“她好些了吗?”——布彻摇摇头——“来,我来——我来帮你一把。” 于是他们二人合力设法将邦妮抬下飞机。她的身子软软的,好像连骨头也变软了;眼睛一直睁着,却对布彻和特伊都视而不见,一味直勾勾地盯着某处空间,看上去有点儿吓人。 埃勒里留在后面跟飞行员说了几句话。当他跳到地上时,听见那瘦高个子正在痛苦地大叫着:“可是这不可能。太可怕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吧,”布彻简短地说,“斯图尔特小姐现在需要你的专业护理,朱尼厄斯大夫。” “真是骇人听闻,”朱尼厄斯医生说,“可怜的孩子,肯定心都碎了!请这边来。” 军用飞机再次升上天空时,他们这一行人正经过那间机库,埃勒里注意到库里停着一架但看上去蛮神气的小飞机。他们走上了一条被树木荫庇着的小路,它一直通向远处的巨大暗影。军用飞机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引得周围群山发出了回声后便径直向西北方向飞去。 “留神,路不平,”朱尼厄斯医生用手电来回照着地面,不时提醒着大家,“小心台阶。” 埃勒里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大门前。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的像个大洞。 手电光四下里照照便关掉了,灯随即被打开了。 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的、散发着潮气的屋子,里面摆放着笨重的橡木家具,石头地上铺着草垫,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壁炉。 “请坐吧,”朱尼厄斯招呼道,又跑去关上了门,这中间除了目光锐利地朝埃勒里这边瞥了一眼外,再没注意过他。 这位医生皮>肤蜡黄,紧巴巴地绷在骨头上,看不到一点光泽;他的眼神既灵活又不太友好;后背弓着,甚至比埃勒里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样子还要瘦。他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便裤,裤脚高高挽起,脚上是一双伐木工常穿的系带鞋,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吸烟服因穿的年头太久都被磨得发亮了。总之,和这个人有关的每样东西都是陈旧的——越老越皱缩了。他的神情中还带有谄媚和戒备的成分,好像随时都在为将要降临的打击准备着应对的借口。 特伊和布彻把邦妮放在长椅上,让她躺下。 “我们可没准备有人来,”朱尼厄斯大夫嘟囔着,“罗伊尔先生,你能不能生一下火?” 他快步走开,消失在一个小侧厅里。特伊划着火柴点燃一张纸,然后又用它把壁炉里的大块木头点着。布彻搓着冻僵的双手,神色忧郁地注视着邦妮那张苍白的脸。火着起来后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她呻吟了一下。 朱尼厄斯大夫又急急忙忙地返回来,手里抱着几条毯子,还拎着个深绿色的小包,包的提手用根链子系着。 “现在是不是请各位先生回避一下。你们当中谁去照看一下咖啡?厨房就在那个厅的尽头。还有白兰地,在餐具间里。” “我说,”埃勒里问道,“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在哪儿?” 朱尼厄斯大夫用他那瘦巴巴的膝盖跪在长椅前,把毯子盖在邦妮发抖的身子上,带着吃惊和讨好的笑容抬起头说:“你就是几小时前从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位先生,对吧?你的声音很有特点。请快点儿行动吧,奎因先生,我们等会儿再来讨论斯图尔特先生的古怪性格。” 于是那三个人便疲惫地走出屋子,倾着侧厅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门,来到了一间大厨房里。这里光线非常昏暗,只亮着一盏小灯。一壶咖啡正在一具老式炉灶上沸腾着。 特伊瘫坐在操作台前的一张椅子上,把头搭在胳膊上。布彻四处乱转,找到了餐具间,从里面拿出一瓶落满灰尘的、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 “喝点儿吧,特伊。” “谢谢,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喝吧。” 特伊疲倦地服从了。“棒小伙”拿着酒瓶和另一只杯子走出去,不一会儿空着手回来了。有好一阵子他们一声不吭地坐着,埃勒里关上了煮咖啡的火,屋子里异乎寻常地安静。 朱尼厄斯大夫走进门来。 “她怎么样?”布彻声音嘶哑地问。 “不用担心,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过正在慢慢缓过来。” 他端着咖啡跑出去。埃勒里走到餐具间,因为无事可干便四处乱瞧。他见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地上放着的一箱白兰地,随即想起了朱尼厄斯大夫的红鼻头,不由耸耸肩膀。 又过了很长时间,朱尼厄斯大夫叫道:“好啦,先生们。” 于是他们都回到了刚才的大屋子里。 邦妮正坐在炉火前边喝着咖啡,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尽管眼圈仍是铅灰色的,她的眼神却清醒了。 她伸给布彻一只手,小心说道:“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了,布彻。” “别说假话了,”布彻接过话茬,“喝咖啡吧。” 没有转过头,她又叫道:“特伊,特伊,真不知说什么……特伊,我很抱歉。” “对我吗?”特伊笑了笑,朱尼厄斯大夫一下竖起耳朵,“我也很难过,为你,为爸爸,为你母亲,为这该诅咒的整个世界。”他突然收住了笑,将全身都扑在壁炉前邦妮脚边的草垫上,把头埋在两只手里。 邦妮低头看着他,她的下嘴唇哆嗦起来,木然地放下咖啡杯。 “噢,别——”布彻一筹莫展地说。 朱尼厄斯医生在一旁悄声说:“别管他们。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从震惊和歇斯底里中慢慢恢复正常外,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痛哭一场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你看这个小伙子正在勇敢地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呢。” 邦妮捂着脸低声抽泣着,特伊在火旁一动不动地躺着。“棒小伙”连声诅咒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那摇晃不定的影子被火光映在了墙上。 “我还得问一句,”埃勒里说,“朱尼厄斯医生,见鬼,托兰德·斯图尔特在哪儿呢?” “我知道你觉得有点儿奇怪,”医生的手颤抖着,在埃勒里看来这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对酒精的坚决抵制给他这位嗜酒的大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就在楼上待着呢。” “什么?!” 朱尼厄斯带有歉意地笑笑:“噢,他这会儿相当清醒。” “他肯定听到我们飞机来这儿的声音了,这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吗?” “斯图尔特先生是个……古怪的人,他这么多年来一向对外界心存敌意,不愿见到任何人,他患有疑心病。其他方面也很怪。我想你该注意到这里没有暖气吧?他的观点是——热气会使人的肺部发干。他几乎对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 “真有意思,”埃勒里听了说,“但是你说的这些跟他的外孙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到这里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不能出于礼貌下楼来迎接她吗?” “奎因先生,”朱尼厄斯大夫露出假牙笑了,“如果你对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了解得和我一样多,你对他的任何古怪之处就都不会觉得意外了。”那笑容随即发展成了充满抱怨的咆哮,“当他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从他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猎兔子的地方回来后,我告诉他你打来了电话,说他女儿布里斯肯定是在婚礼当天被人绑架了等等,他就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还威胁我说如果打搅他就要解雇我。他声明受不了刺激。” “是吗?” 医生不满地说:“他是我所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的人里面最结实的一个。见他的疑心病的鬼!我在这儿得偷偷摸摸地喝酒和咖啡,抽烟也要到外面林子里去,只有在他出去打猎时才能给自己做点儿肉吃。他是个狡猾、吝啬的老疯子,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埋没在这儿连我也搞不清楚!”医生似乎被自己这通发泄吓坏了,脸色发白不再说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你不认为这次该有点儿例外吗?毕竟一个人的女儿不是每天都会被谋杀的。” “你是说上楼到他卧室去,在他特别强调不准这样做以后?” “一点儿不错。” 朱尼厄斯大夫举起双手说:“别算上我,奎因先生,我可不干。我不想在自己的余生里落得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噢?他用暴力威胁过你吗?” “你可以去试试看,假如你愿意冒着挨上一堆大号铅弹的危险的话。他总是爱在床边放上一支猎枪。” 埃勒里断然说道:“真是可笑之至!” 大夫不耐烦地朝着橡木楼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歪着脖子穿过侧厅到厨房——他私藏白兰地的地方——去了。 埃勒里走到楼梯跟前,冲上面喊道:“斯图尔特先生!” 特伊闻声抬起头来。 “外公,”邦妮也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我都把他给忘了。噢,布彻,我们得把这消息告诉他!” “斯图尔特先生?”埃勒里又喊了一声,有些生气了。接着他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上去吧。” 朱尼厄斯大夫又回来了,他的鼻头比刚才更红了。 “等一下!如果你坚持要蛮干的话,我跟你一块儿上去。不过这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我可事先提醒过你了。” 他和埃勒里一道登上楼梯,走进上面那黑乎乎的暗影里。 就在这时,他们隐约听到了低低的嗡嗡声,象是谁在不满地咕哝着什么。随后那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竟变成了雷鸣般的怒吼。他们在快上到楼梯一半处停下了。 “一架飞机!”朱尼厄斯大夫叫了起来,“是到这儿来的吗?” 雷鸣声更响了,毫无疑问那是一架飞机,而且它正在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山顶老巢上空盘旋。 “这回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大夫抱怨着,“他会整整一个星期都来找茬儿的。请站这儿别动,我得出去看看。”等不及听到回答,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梯,冲进屋外漆黑的夜幕中去了。 埃勒里犹豫不定地在楼梯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向上走。 邦妮说:“我真不明白外公是怎么一回事,生病了吗?他为什么不下来呢?” 没有人回答她,屋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响。外面的雷鸣声也消失了。 紧接着朱尼厄斯大夫又进来了,交叉着双手嘟嚷道:“他会杀了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到这儿来?” 一个穿大衣、戴浅顶软呢帽的大块头迈步走了进来,在火光中眨眨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仔细打量屋内的每一个人。 埃勒里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咱们又见面了,格吕克警官。” 第七章 怪老头 格吕克警官哼了一声走到壁炉跟前,脱掉大衣,使劲搓着两只被冻红的大手。一个穿飞行服的人跟在他的后面走进来,朱尼厄斯大夫随即关上大门,以免有更多的冷风吹进来。那个飞行员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开口说话,格吕克警官也没向大家介绍他。 “现在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吧,”格吕克皱着眉头说,“我想你就是斯图尔特小姐,你是罗伊尔先生,对吧?你呢,一定是布彻。” 特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怎么?”他急切地问,“你找到凶手了?” 邦妮叫道:“他是谁?” “不,请先别激动。我都快冻僵了,我们在外面耽搁了好长时间,因为飞行员说暴风雨就要来了。那个老先生在哪儿呢?” “在楼上生气呢,”埃勒里说,“你好像不太高兴见到我,老朋友,你是怎么卷进这件案子bbr>里来的?” 格吕克咧咧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洛杉机人吗?嘿,这火着得够旺的。” “我是说你这次是不是又靠捷足先登来争得办案权的呀?” “你这会儿可别惹我,奎因。当我们在总部收到证实罗伊尔先生和斯图尔特小姐均已死亡的照片后——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被绑架了——我就给自己找了架飞机飞到那块高地上去了,在那里轻而易举地说服了里弗赛德县和圣伯纳迪诺县那些人。如果你要问,他们正巴不得由洛杉矶方面介入并接管呢,这件案子太大,他们管不了。” “但是这案子对你来说不棘手吗?”埃勒里嘟嚷着。 “啊,太简单了。”警官答道。 “那么说你已经找到凶手了!”特伊和邦妮同时叫起来。 “还没有,不过我们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等一找到他,这案子就算结了。” “等你们找到他,”埃勒里不服地说,“你是说‘假如’能找到的话?” “也许吧,”格吕克笑了,“不管怎么说,这案子与你无关,奎因,只不过是一次很普通、很一般的追捕罢了。” “你有多大把握,”埃勒里点着一支烟后不依不饶地问,“断定那凶手是个男的?” “你不是在说凶手是个女人吧?”警官嘲笑道。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斯图尔特小姐,你和罗伊尔先生都在近处见到过那个飞行员,你觉得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特伊肯定地说,“别讲傻话了,他是个男人。” “我不知道,”邦妮叹了口气,集中精神使劲回忆着,“你其实也说不准。那身飞行服是男式的,可是女人也能穿。而且你看不见那人的头发、眼睛,甚至连脸也看不清。那付护目镜遮住了脸的上半部,下半张脸又藏在了竖起的衣领里。” “可他走路姿势像男的,”特伊叫道,“而且对女人来说,她的个头也太高了。” 邦妮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几度:“胡说!好莱坞有的是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的人。我敢打赌,我本人就有那个畜生那么高。” “而且没有人。”埃勒里插嘴说,“听到过那个畜生的声音,这是那家伙特别小心不开口讲话的绝好解释。如果是男的,为什么要保持沉默?他完全可以伪装一下他的声音就行了。” “你听着,奎因,”格吕克哀叹道,“别再生事了。好吧,我们不知道凶手是男是女。可是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们已经掌握了身高和体型——” “你准就知道吗?鞋跟可以使人变高,那身飞行服既笨重又臃肿。不,你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什么事?” “就是那个飞行员的确会开飞机。” 格吕克的嗓子眼儿里不满地咕噜着。朱尼厄斯医生在一片安静中忍不住咳嗽起来:“我不想让人觉得怠慢客人,不过——我是说,你们是不是趁现在离开这儿更好些呢?赶在暴风雨到来之前,警官?” “嗯?”格吕克警官冷眼瞧着朱尼厄斯医生。 “我说——” “我听见你说什么了,”格吕克冷冷地盯着朱尼厄斯那张暗黄色的脸说,“你是怎么了?有点儿紧张吗?” “不,当然不是。”大夫边说边向后退去。 “你是什么人?又在这儿干什么?” “我叫朱尼厄斯,是个医生。我跟斯图尔特先生一道住在这儿。” “你是哪儿的人?认识布里斯·斯图尔特和杰克·罗伊尔吗?” “应该说不认识。我是说——我在好莱坞见过罗伊尔先生几次,而布里斯·斯图尔特小姐以前来过这里……不过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你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十年了。斯图尔特先生雇用我来照料他的生活,应该说我干得还不错,待遇也还说得过去——” “你是哪里人?我没听见你的回答。” “科罗拉多州的比尤纳维斯塔。” “有犯罪纪录吗?” 朱尼厄斯大夫跳了起来:“我的好先生!” 格吕克审视了他半天,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没有问题。”大夫这才松了口气,退后几步,抹了把脸上冒出的冷汗,“就我们目前所知,你关于死亡原因的推论是对的,奎因。里弗赛德县的验尸官也跟着他的上司飞到高地去了,他对尸体进行了检验——” 邦妮再次脸色发白。 布彻不客气地打断他:“朱尼厄斯大夫说得对,我们是该离开这儿把这两个年轻人送回家了,你明天再找他们谈话吧。” “我没事,”邦妮低声说,“我很好,布彻。” “到了现在这一步,”特伊也叫起来,“你越早开始越好。当谋害我父亲的人还在某个地方自由自在地呼吸时,你说我能吃得下、睡得着、还能像从前一样地说笑和做事吗?” 警官接着说他的,就好像刚才没有人打断他的话一样:“好了,正如我所说,初步检验的结果证实了他们都是死于大剂量的吗啡中毒。” “吗啡是在用保温瓶盛着的酒里吗?”埃勒里问。 “是的,那酒里被人投放了吗啡。在没有做化学检验之前,大夫还不能肯定放了多少,不过他说每口酒里至少含有5谷吗啡。我得叫我们的化学检验师布朗森一有空就赶紧化验一下那两个瓶里剩下的酒。” “可我还是不明白,”邦妮皱着眉头问道,“我们在起飞前都喝了那两个保温瓶里的酒,为什么我们没有中毒?” “如果你没有中毒,那是因为当时酒里还没放吗啡;有谁还能清楚地记得后来那只有盖的篮子到哪儿去了?” “我记得,”埃勒里说,“我被人群挤来挤去站不稳,只好在倒完最后一圈酒以后就坐在那篮子上,两只保温瓶都放回篮里了。也就是说在瓶子被人拿走到我坐在篮子上这段时间里我的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那个篮子。” “那是一段空档。你是一直坐在篮子上直到那位假冒的飞行员来劫持飞机吗?” “比那时间还要长,”埃勒里脸上的肌肉因激动而扭曲着,“事实上在他登上飞机后,是我站起身亲手把篮子递给他的。” “那就是说酒是在飞机里被放的毒,咱们先把这事搞明白了。”格吕克看上去很满意,“他控制了飞机,接过篮子后在酒里下了毒,然后起飞,等着杰克和布里斯喝酒——据验尸官介绍,在开怀痛饮时这种毒药一点儿特殊的味道也没有——当他们双双中毒之后,他只消把飞机降落到那块高地上,然后溜之大吉。这该死的、老练的冷血杀手!” 飞行员预见到的暴风雨终于来了。屋外像是有一千个魔鬼在咆哮,狂风猛烈抽打着这座小山头,摇撼着这座老房子,敲击着百叶窗令它格格作响。忽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整个山头照得通亮,紧接着是一声炸雷。 没有人出声。朱尼厄斯大夫拖沓着步子走到壁炉前,往火中又添了根木头。 雷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像是没完了似的。埃勒里不安地倾听着,似乎从雷声中隐约听出了什么。他向四周看看,但是他那些同伴们好像都没有意识到有何异常。 雷声停了片刻,格吕克对大家说:“我们已经开始在全州范围内调动人手追查那个开飞机的人,抓到他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这场雨,”特伊叫道,“会把他逃离高地的痕迹全冲光的!” “我知道,我知道,罗伊尔先生,”格吕克安慰他说,“别发愁,我们会抓住他的。现在我想请你们这两个年轻人给我讲讲你们的父母,他们的生活中肯定会有什么线索的。” 埃勒里从靠近大门边的椅子上拿起他先前放在那儿的帽子和外衣,不引人注意地溜到通向厨房的走道上,然后穿过厨房来到了外面。 屋旁的树木都被大风刮弯了腰,瓢泼大雨劈头盖脸而来,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又冷又硬的雨水已经把他浇得透湿。他在风中低着头,抓紧头上的帽子,借助闪电的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远处那块降落飞机的地方模去。 黑暗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停住脚步大口地喘着气。一架商用飞机停在机库里那架短粗的小飞机旁边,显然是送格吕克到这儿来的那一架。机库的门在风中大敞着。 埃勒里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在闪电那摇曳不定的弧光中睁大眼睛使劲儿向远处望去。 然而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等待着。当下一道闪电来临的时候,他急切地抬头向空中张望。但是即使那上面有什么东西的话,也都躲在厚厚的乌云里了。 看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幻觉,他确实曾在雷声中听到过一架飞机的发动机声的。 他开始循原路往回走了。 就在他刚想站在树下喘口气然后一个猛冲跑回屋里时,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弓身蜷缩在屋檐下,脸朝着屋后。善解人意的闪电又来了,弧光中埃勒里看见那人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长满灰白胡须的、上了年纪的脸,脸上有着岁月刻下的深深的皱纹,两片厚嘴唇张开着。看上去简直是死人的脸,甚至更糟。埃勒里被那张脸上毫无掩饰的惊恐吓呆了,那老人的神情就好像是猛然间发觉自己已经被恶梦中的幽灵逼到了一堵无法攀越的高墙跟前。 在接下来的黑暗中,埃勒里勉强可以看到那弯着腰的人影顺着屋子一侧艰难地蠕动,渐渐消失在屋后。 雨还在哗哗下着,埃勒里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两眼直盯着黑漆漆的前方。当人们都以为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正把自己关在上了门闩的卧室里瑟瑟发抖时,他独自跑到这风雨肆虐的山头上来干什么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在他的亲生女儿被人害死在飞机里仅仅几个小时以后,他要如此荒唐地戴着飞行头盔在自己的庄园里四处游荡? 埃勒里看见格吕克警官正叉着两腿站在壁炉前,嘴里说着:“没多大帮助……噢,奎因。” 埃勒里甩掉帽子上的雨水,把外衣摊开在壁炉前:“我听到起降飞机的地方有点儿动静,就去看了看。” “又来了一架飞机?”朱尼厄斯大夫不无忧虑地问。 “那只是我的幻觉。” 格吕克皱起眉头说:“别岔开我们的谈话。那么除了你提到的那位穷困潦倒的帕克以外,罗伊尔先生,你说你父亲再没有旁的仇人了?” “据我所知没有了。” “我都快把几星期前发生在马掌俱乐部的那场风波给忘了,”埃勒里慢吞吞地说。 “那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人只是因为被人识破身份而有点儿恼羞成怒。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那人被气得发疯,”特伊简短地下着结论,“一个疯子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好吧,我们查问一下他。假如是他的话,为什么他要连斯图尔特小姐的母亲也一起害死呢?他不可能跟她也有仇。” “他可能以为她也跟那件事有关,”特伊急忙打断他说,“一个人失去了理智是会那么干的。” “也许吧。”格吕克看着自己的指甲又说,“对了,我还听到好多传说,都是关于你们两家……关系不好的。” 壁炉中的火焰还在噼啪作响,外面的电闪雷鸣已经停止了,雨势也减弱成了滴滴嗒嗒的小雨。 屋里那位飞行员这时候站起身说:“我得看看我的老伙计去,警官。”随后便出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棒小伙”小声嘀咕道:“全是瞎说。” “我说错了什么吗?”格吕克一脸天真地问他。 “杰克和布里斯不是和好了吗?你不可能找到比他们的和好与结婚更好的证据了。” “但是这二位又怎么样呢?”格吕克说,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喂?”格吕克叫着。 邦妮的眼睛一直盯着警官上衣的最后一粒钮扣,特伊转过身去看壁炉里的火苗。 “这是无可否认的,布彻,我们从小就学着互相仇视,是在仇恨中长大的。当一样东西像这样每天从早到晚地灌输给你后,它就溶进你的血液中了。” “你也是这么感觉的吗,斯图尔特小姐?” 邦妮深添发干的嘴唇:“是的。” “但那并不是说,”特伊慢慢转过身接着说,“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害死了他们。你觉是这么认为的吗,格吕克警官。” “他可不能下这么可怕的结论!”邦妮叫道。 “我又怎么知道,”格吕克说,“那个关于在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的机库里遭劫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但是我们可以作证!” “就算我们不能作证,”特伊咆哮着,“你想我会毒死自己的父亲并在邦妮·斯图尔特的母亲身上报这个仇吗?或者说邦妮·斯图尔特会杀死她的母亲和我父亲吗?你简直是个疯子。” “我什么也不知道,”警官目空一切地说,“什么也不知道。我在高地上检查你的飞机时从无线电话中得到消息,说是我们凶案侦破组的人找到了那个在飞机起飞前给斯图尔特小姐带口信的男孩。你可能会对此事感兴起吧?”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在机库附近被人拦住的——他是市立机场那儿的听差或服务员之类的人——拦他的是个又高又瘦、穿厚厚的飞行眼、戴护目镜的人。”警官的语气十分和缓,但他的目光始终在邦妮和特伊两人身上打转,“那人把一张纸条举在男孩眼前,上面是用打字机打出的一行字,要他‘告诉斯图尔特小姐,罗伊尔先生叫她到机库去。’” “没错,”特伊轻声说,“就是那个飞行员。多么拙劣的把戏!” “但这把戏玩儿成了。”埃勒里评论道,“你肯定那男孩没撒谎吧,警官?” “机场的人把他给开除了。” “那张打了字的纸条呢?” “他根本就没碰过它,纸条只是拿给他看看的,然后那个假扮的飞行员就消失在人群中了,男孩说那人把纸条也随身带走了。” 邦姐生气地站起来:“那你怎么还能相信我们中的一个跟这可怕的犯罪活动有关呢?” “我并没说就是跟你们有关,”格吕克笑了,“我是说有这个可能。” “你是说在我们被用枪逼着、被捆起来以后?” “假如是你们..中的一个雇了那高个子的家伙把你们都捆起来——好让人觉得这事与你们无关呢?” “噢,我的上帝。”布彻举起双手叫道。 “你真是个蠢货!”特伊粗暴地说,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手托下巴发起呆来。 格吕克警官再一次笑了,走到他的大衣跟前,在其中一只口袋里摸索着。他又回到壁炉前,手里拿着一只大号的马尼拉纸制成的信封,慢慢拆开上面红色的蜡封。 “那是什么?”埃勒里问。 格吕克的大手伸进信封,取出一件圆圆的、薄薄的蓝色小东西,把它举在手上。 “你们以前见过这东西吗?”他问屋里这些人。 大家凑近他身边,朱尼厄斯大夫也跟着蹭过来了。那是一个蓝色的薄片,上面印有一只金色的马蹄。 “马掌俱乐部!”邦妮和特伊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情急之下他们互相撞到了对方身上。他们挨在一起待了一会儿,然后又各自站开了。 “是在杰克·罗伊尔的衣袋里找到的,”警官说,“这并不重要。”然而埃勒里注意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对待它的样子,只见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圆片那薄薄的边缘,好像是怕一不小心全抹掉一个可能存在的指纹。 他把这小东西放回到信封里,又拿出另外一样东西——一摞用曲别针夹着的碎纸片。 “这个别针是我的,”他解释着,“我也是在罗伊尔的口袋里发现这堆碎纸片的。” 埃勒里接过纸片,把它们在椅子上摆开,只用了几分钟就拼好了。这些纸片拼凑成了五张长方形的便笺,上面有“马掌俱乐部”几个字,是用蓝色墨水印在每张纸抬头处的金色马蹄图案上的。 每张纸上都写有日期,时间前后跨度大约是一个月,最近一个日期是这个月的第二天。 用同样的墨水字迹潦草地写着的是IOU(意思是我欠你)三个字母、一组以美元符号打头的阿拉伯数字以及杰克·罗伊尔的签名。每个IOU后面注明的都是不同的数字。埃勒里皱着眉头把这些数字加起来,总共是11万美元。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警官问。 特伊难以置信他仔细察看着这些纸片,他似乎对签名感到十分困惑。 “怎么回事?”埃勒里连忙追问,“不是你父亲的签名吗?” “问题就在这儿,”特伊嘟嚷着,“是他的签名。” “五个全是?” “全是。” “你说问题是指什么?”格吕克问道,“你不知道这些欠债吗?” “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父亲在亚历桑德罗那儿输了这么多钱。11万美元!”他把手插进衣袋,开始在屋内走来走去,“他一向是个粗心大意的赌徒,可是这一次……” “你是说他输了那么多而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道?” “我们很少谈论有关钱的事情。我过我的日子,……”他慢慢坐在椅子上,“他过他的。” 他开始专心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格吕克把纸片集中在一起,用别针别好,默默地又把它们放回到大信封里。 有人咳嗽,埃勒里转身一看,又是朱尼厄斯医生。他几乎都把大夫给忘了。 朱尼厄斯紧张地说:“我想雨已经停了,你们应该可以安全地飞走了。” “噢,又是你,大夫,”警官说,“你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我们,对吗?” “不,不,”大夫连忙申辩,“我只是想到斯图尔特小姐,她得好好休息一夜。” “你这下提醒了我,”格吕克看看楼梯说,“既然我到了这儿,怎么也得跟主人谈谈。” “朱尼厄斯大夫可不这么认为,”埃勒里冷言冷语地说,“你就不怕大号铅弹的袭击吗?听说托兰德·斯图尔特在床边放了支猎枪。” “噢,是吗?”格吕克边说边大步向楼梯走去。 “小心点儿,警官!”朱尼厄斯一边叫一边跑过去,“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死了呢。” “得了吧,”格吕克不以为然地说,“那位不肯露面的老先生没准早就躲在楼上从钥匙孔里偷听上了。”说完他继续往上走。埃勒里想起刚才老人站在倾盆大雨中的情形,不禁暗暗叹服格吕克的判断。老人已经知道了女儿死亡的事实,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也跟在那二位后面向楼上走去。 越往上走,楼下厅堂发出的亮光就越弱,当他们来到楼梯顶上时,已经被一片漆黑和阴冷包围了。 格吕克站在那儿不知该往何处迈步,抱怨道:“怎么这该死的鬼地方连个灯也没有?” 朱尼厄斯大夫赶紧迈着稳稳的步子从他身边走到前面去。 “稍等一下,”他嘴里说着,“灯这就——” “等着吧,”格吕克警官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埃勒里也耐着性子等着,尽管他的神经此刻高度紧张,可是除了楼下传来的火焰的嘶嘶声和布彻小声安慰邦妮的声音外,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你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爬,不过大概是听错了,这地方待久了会使人发疯的。” “我想你没有听错,”埃勒里说,“我们那位老年朋友可能已经在这儿藏了一会儿了,偷偷听着我们的谈话,正像你猜测的那样。” “把灯都打开,朱尼厄斯!”格吕克大声嚷道,“让我们见识见识那只老火鸡。” 突如其来的灯光像变魔术似的在他们眼前展现出一间透风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了不少家族先辈的画像,在埃勒里看来这里活像个画廊——画像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却都无一例外地蒙着厚厚一层尘土,像框上满是年代久远的绿锈。厅的三面有好几个扇门,都关得紧紧的,没有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影子。 “斯图尔特先生!”朱尼厄斯叫道。没有回答。他可怜巴巴地转向格吕克警官说,“你都瞧见了,警官先生,你能不能明天再来?他现在大概心里非常难受。” “我当然可以明天再来,但我偏不,”格吕克执拗地说,“哪一间是他的老巢?” 大夫做了个绝望的手势,哭出声来:“他会杀了我们的!”他带头走到一个双扇门跟前,尽量站得离门远远的,哆嗦着抬起手去敲门。 一个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喝道:“滚开!”埃勒里听见了急忙往后退的声音,似乎是这声音的主人正从门的另一边爬开。 朱尼厄斯大夫喊叫着逃走了。 格吕克抿嘴暗笑:“这老家伙还真有一套。瞧他吓得那样!”他随后高声叫道,“过来,把门打开,斯图尔特先生!” “什么人?” “警察。” “走开,离开我的家。我从不跟警察打交道!”刚才那颤抖的声音现在已经变成怒吼了,像是因为牙齿不全,有的字听上去含含糊糊的。 “你知道吗,斯图尔特先生?”警官严肃地大声说,“你的女儿布里斯已经被人害死了。” “我听见她们说了,我也听见你的话了,我现在要你出去!” 邦妮跑上楼来,哭着叫道:“外公!” 朱尼厄斯大夫怯怯地侧着身子跟在后面,嘴里哀求着:“请别这样,斯图尔特小姐,现在不是见面的时候,他会——不高兴的,也会令你难过。” “外公,”邦妮抽泣着,用力拍打着门,“让我进去,我是邦妮。妈妈——她死了,被人害死了。现在只剩下咱们俩了,外公!” “斯图尔特先生,”朱尼厄斯先生小声说,“您的外孙女邦妮·斯图尔特在这儿呢。她需要您,先生。您不想开开门,和她说说话,安慰一下她吗?” 没有回答—— “斯图尔特先生,我是朱尼厄斯,请开开门呀。” 那苍老、含混的声音又出现了:“你们全都走开,不管是警察还是邦妮,我现在谁也不见。你们当中有死亡的气息,死亡!死亡……”叫声在最高音的地方停住了,他们分明听到了身体重重倒下的声音。 邦妮咬着手指头望望身边这几位。布彻也跑上楼来。 格吕克轻轻说:“站开一点儿,斯图尔特小姐,我们得把门打开。你也让让,朱尼厄斯。” 特伊这时也上来了,静静地站在大厅的另一头,眯起眼睛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格吕克警官猛地向两扇门的交接处撞去,里面有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门被冲开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大口地喘着气。这令人窒息的片刻宁静仿佛是那么漫长。 房间很大,光线却相当暗,家藏书网具和楼下大厅里的一样都是又笨又重的那种;四条腿的英式大床是用雕花的橡木制成的,带有暗红色的天盖,显得十分杂乱;毋庸置疑,在床的一侧靠着一支笨重的猎枪,主人随手可及。就在他们眼前的地上,埃勒里曾在屋外瞥见的那位老人正蜷着身子躺着。他穿着一身法兰绒睡衣,披一件羊毛质地的长袍,瘦瘦的脚上是双厚袜子和拖鞋。屋内只有床边的一盏棕色云母石底座的台灯亮着,壁炉里没有生火。 朱尼厄斯大夫急忙上前在那一动不动的老人身边跪下来。 “他晕过去了,恐惧、仇恨、焦虑……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他的脉搏还算正常,没什么可担心的。请离开这儿吧,今晚想跟他谈是不可能了。” 他站起身,弯下腰去,以对他那单薄的体格和他那把年纪来说相当惊人的力气抬起老人那没有知觉的身子,把他抱到床上去了。 “他大概是假装的,”格吕克警官厌恶地说,“这个老顽固!来吧,各位,咱们飞回洛杉矶去。” 第八章 一无所获 “飞到哪儿?”飞行员问。 “洛杉矶市立机场。” 这架飞机不算大,起飞后直向西北方向飞去,大家挤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飞行员在空中调整着高度,很快他们便飞到了一条黑色山谷的上方,把扑面而来的气流像分头缝儿似地恰好分成两半,分别漂荡在圣伯纳迪诺牧场和圣贾辛图牧场的上空。 “会把我的飞机怎么样?”特伊问道,他的脸趴在雨雾蒙蒙的飞机舷窗上。 “这会儿大概它已经在洛杉机了,”格吕克警官回答说,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当然,我们不能把他们……它一直放在那儿。” 邦妮摇摇布彻的肩膀:“我曾经去过一次停尸所,是去拍一部电影。尽管那是在演戏,也够……那地方相当冷,妈妈不喜欢……”她闭上了眼睛又说,“给我支烟,布彻。” 他为她点上一支烟,放到她的嘴里。 “谢谢。”她睁开双眼接着说,“我想你们都会觉得我的表现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是因为……实在是个打击,不,比那还要糟。现在我又能思考问题了……妈妈!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特伊没有转过身,却说了句刺耳的话:“我们都知道你的感受。” “是吗?对不起。” 埃勒里眺望着外面风雨中的夜色。远远的地面有一串亮点,再往前亮点多了起来,像是在一块黑色天鹅绒垫子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钻石。 “里弗赛德县,”警官说,“我们很快就要飞过它的上空了,然后离机场就不远了。” 他们注视着那些亮点,看着它们渐渐变亮、变小、暗淡以至消失。 特伊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过道前面去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嘴里叫着:“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警官奇怪地问。 “为什么要害死爸爸?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都害死?” “如果我们知道的话,案子就好破了。坐下吧。” “什么迹象也没有,他们遭到抢劫了吗?他身上带有1000美元的现金呢,我就在今天早上交给他的,算是——结婚礼物。邦妮,你母亲随身带大笔的钱了吗?” “别和我讲话。”邦妮说。 “不是为了钱,”格吕克说,“他们的私人物品没有被动过。” “那么是为了什么?”特伊叫起来,“为什么?他是个疯子?” “坐下吧。特伊。”布彻不耐烦地说。 “等一等!”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眯了起来,“会不会是个意外?我是说,会不会只是要杀害他们中的一个,而另一个不过是个牺牲品——” “既然你说到这儿,”埃勒里拉着长声说,“我想你已经多少理出点头绪来了。” “你是指什么?” “我认为杀人动机是本案的关键。” “噢?”格吕克警官来了兴致,“为什么?” “因为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比它更为重要了。” 格吕克看上去满脸怒气。特伊猛地坐下,点着一支烟抽起来,目光并没有离开埃勒里的脸:“说下去,你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 “他是个疯子,”格吕克忿忿地说,“不过我承认他的脑子里有点儿想法。” “不错,你们看,”埃勒里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说,“让咱们从头开始。以我在过去几星期里的观察,你父亲好像是只喝西德茄这一种酒,对吧?” “还有白兰地。他也喜欢白兰地。” “噢,当然了,鸡尾酒远远比不上加了点儿菊味白酒和柠檬汁的白兰地够味儿。而对你母亲来说,邦妮,她似乎格外青睐马丁尼酒。” “是的。” “我好像记得,事实上,她近来说过西德茄的坏话,这说明她并不喜欢它,是这样吗?” “她讨厌那种酒。” “我爸爸也不能忍受马丁尼,”特伊嚷藏书网道,“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了有人——很显然就是那个凶手颇费了一番心机。这几乎不可能是个巧合,谋杀不是偶然发生的——有人送给布里斯和杰克一篮告别礼物,里面刚好是两只保温瓶,其中一瓶里装的是西德茄,另一瓶里是同样装得满满的马丁尼。” “你是想说,”布彻皱起眉头说,“从送酒这件事上,说明凶手相当了解布里斯和杰克对酒的偏好,是吧?埃勒里,我想 4f60." >你不会再有更高明的想法了。在好莱坞人人都知道布里斯爱喝马丁尼、杰克爱喝西德茄。” 格吕克警官这时面露得意之色。 可是埃勒里笑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在推翻特伊关于是意外的说法,那根本就不可能,别再这么想了,那不合逻辑。” “假如,这一点几乎是无可争辩的,送篮子的人知道布里斯喜欢马丁尼而杰克偏爱西德茄,那么在每瓶酒里分别放入致命剂量的吗啡就意味着每个喝酒的人——喝西德茄的杰克和喝马丁尼的布里斯——都会被毒死。凶手不是只想害死喝马丁尼的布里斯,不是只在马丁尼酒里放了毒。同样地,假定杰克是唯一想要谋害的对象,”他叹口气又说,“另一99lib?个也难逃一死。不管是你的父亲,特伊,还是你母亲,邦妮,都别想活着走出那架飞机。这显然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双人谋杀案。” “你是在哪儿产生这些念头的?”格吕克阴沉着脸问。 “我也说不清楚,一个人在游戏进行到这会儿时一般很少想到这些。” “我认为,”布彻扬嘴说,“你要谈的是作案动机。” “噢,那个嘛,”埃勒里一耸肩膀说,“如果同一个动机适用于他们两个人,就像现在看上去的那样,情况就更复杂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邦妮叫道,“妈妈连只小飞虫都不会伤害的。” 埃勒里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掠过的夜色。 格吕克警官突然开口说道:“斯图尔特小姐,你的父亲还活着吗?” “我还是个婴儿时他就死了。” “你母亲没有再结过婚吗?” “没有。” “有没有……”格吕克警官犹豫了一下,然后尽量委婉地说,“她有没有其他的……感情纠葛?” “妈妈?”邦妮笑起来,“别开玩笑了。”说着她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那么你的父亲呢,罗伊尔?你妈妈也不在了,对吧?” “对。” “好了,就我所知,”格吕克清清喉咙说,“你爸爸是女人崇拜的对象,他周围的女人会不会因为听到他宣布要跟布里斯·斯图尔特结婚而感到伤心绝望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爸爸的保姆。” “那么说可能是有这么个女人?” “有这可能,”特伊迅速地说,“但是我觉得没有。爸爸不是人见人爱的天使,他只是比较了解女人、看破红尘,其实私下里他是个好人。我所知道的他的几次恋爱都是以平静分手而告终的。他从来不会对他的女人撒谎,而且她们也都清楚自己看上他的是什么。这一回你是大错特错了,格吕克。还有,通常这因爱生恨的事儿都是男人干的。” “嗯。”格吕克的兴头不那么高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完全心服口服。 “我提议,”埃勒里说,“咱们用排除法。寻找杀人动机在理论上都是要看谁会从谋杀中获益。我相信假如问一下谋杀对谁最不利,我们会有很大进展的。咱们先从最亲近的人开始,你,特伊,还有你,邦妮。很明显,在所有有关的人当中,他们的死对你们两个来说是最重大的损失。你们失去了唯一的父亲和母亲,你们和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邦妮紧咬嘴唇望着窗外,特伊用手指把烟头掐碎了。 “电影公司呢?”埃勒里耸耸肩,“别一副吃惊的样子,布彻,逻辑分析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公司会损失大笔的金钱:它永远失去了两位最红的、最能赚钱的明星。说得具体点儿,目前最直接的损失就是我们正在筹备的那部大片只好取消了。” “等一下,”格吕克说,“会不会是公司间结的仇?跟别的公司在签约方面有什么矛盾吗,布彻?知道有谁会乐意看到马格纳的两大明星从电影圈消失吗?” “噢,别犯傻了,警官,”布彻连忙说,“这里是好莱坞,不是中世纪的意大利。” “是不太像。”格吕克也自语道。 “接下来,”埃勒里饶有兴味地瞟了格吕克一眼,接着说道,“负责杰克和布里斯演出合同等私人事务的经纪人事务所——我想该是艾伦·克拉克那里——也同样蒙受了损失。”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所有与杰克和布里斯有关的人,不论是私人关系还是工作关系,都有非常大的损失。” “你算说对了。” “可是,埃勒里,”布彻抗议道,“倒是该找出谁会从这场犯罪中获益才是。” “是从钱的角度讲吗?好,咱们来看看,杰克或者布里斯有没有留下大笔财产?” “妈妈什么也没有留下,”邦妮毫无生气地说,“就连她的那些首饰也都是人造的,她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光了。” “那么杰克呢,特伊?” 特伊的嘴角弯了一下:“你说会怎样?你也看见那些欠条了。” “有没有上保险?”警官问,“或者是加入信托基金?你们这些好莱坞的演员总是爱把钱花在买保险上。” “我母亲,”邦妮不大自然地说,“不太相信年金保险或其他任何一种保险。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钱的价值,我老是得帮她填补帐上的亏空。” “爸爸有次拿出一张10万元的保险单来,”特伊说,“可是它得在你预付第二次保费后才有效。他说真是见鬼——那天下午他本来要去赌马的。” “可是说了半天,”格吕克警官叫道,“这里面应该是有某种动机的,一旦目的达不到,便要报复。到底是什么呢?我都想要把那个叫帕克的人召来问问看了。” “好哇,”特伊冷冷地说,“那么亚历桑德罗和那些欠条呢?” “欠条已经在你父亲手上了,”埃勒里说,“如果他没有还钱,你说亚历桑德罗会把欠条还给他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特伊嘟嚷着,“我要问的是,爸爸从哪儿搞到这11万的?” “你敢?99lib?肯定,”格吕克慢慢地说,“他不会有那么多钱吗?” “当然没有!” 格吕克警官用手来回搓着下巴:“亚历桑德罗的真名是乔·迪桑尤利,他在纽约参与制造了多起骗局,是个典型德无赖。”说着他自己又摇摇头,“可这不像是个无赖干的。在酒里下毒!如果乔·迪桑戈利想要让一个赖帐的人倾家荡产的话,他会在牌上做手脚的。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现在和从前不同了,”特伊叫了起来,“这该是个把他抓起来的理由!要我亲自去找他吗?” “噢,我们会查一下他的。” “不管怎样,”埃勒里说,“那个化名亚历桑德罗的乔·迪桑戈利会因为你父亲赖了赌帐不还而把邦妮的母亲也害死吗?” 邦妮冲动地说:“我说过跟他结婚只会惹来麻烦德,我早就知道。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特伊涨红了脸转身到一边去了。格吕克啃着手指甲,不时留意着邦妮和特伊这两个人的动静。 这时飞行员打开他身后的舱门说:“咱们到了。” 大家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邦妮脸色发白,抓紧布彻的手说:“这……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家伙死了,一大群小黑蚂蚁全围了上来。” “邦妮,你不一直都是众人眼中的偶像吗?这吓人的阵势很快就会过去的,别让人看笑话,抬起头来。” “可我办不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现在,斯图尔特小姐,别紧张,”格吕克警官说,“你得面对这一切。我们到了……” “是吗?”特伊苦笑着说,“要我说呀,咱们这趟什么进展也没有,回来得倒挺快。”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埃勒里小声说道,“一旦查出毒死杰克和布里斯的原因、搞清楚杀人的动机,这案子就指日可破了。” 第九章 梅花9 星期三,也就是20日这天,整个洛杉矾市恐怕只有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这两个人是平静的: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刚刚过去的三天是疯狂的三天。一拨又一拨来自各行各业的人蜂拥而至,分别包围了特伊和邦妮的住处,他们互相拥挤着、推搡着、大呼小叫着,使得邦妮和特伊在一天中仅有短短几小时的睡觉时间,其余的清醒时间都像是在做一场恶梦。这些人中有来自新闻界、演艺圈的报刊记者和摄影师,有本州的警察和格吕克警官手下那帮调查组成员,有电影明星、制片人、寻求刺激的电影导演,有传教士、债务人、殡仪馆推销员、律师、电台主持人、房地产商以及数以千计的、被这对死去的明星的魅力所吸引来的崇拜者。 “真该好好给这帮人排排队,”特伊叹息道,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没刮胡子,因为缺乏睡眠而眼眶发青,“看在上帝的份上,各位,能不能让我把老人体面地送走呢?” “他在生活中本来就是个公众人物,特伊,”埃勒里安慰他说,“你不能指望公众因为他死了就不去注意他。” “那种方式的死也不放过吗?” “不论是哪种方式的死。” “他们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谋杀把人性中最差的一面给招引出来了。想想可怜的邦妮现在在格兰代尔的情形吧。” “是啊,”特伊愁眉苦脸地说,“我承认……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够她受的。”接着他又说,“奎因,我得跟她谈谈。” “谈什么,特伊?”埃勒里尽量不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这相当重要。” “眼下要想安排一个私下的会面很不容易。” “可我得试试。” 他们凌晨三点钟在位于蒙尔罗斯大街一条岔道上的一间普普通通的咖啡馆里见了面,不可思议地没有人尾随在后面。特伊戴着一副深蓝色的墨镜,邦妮的帽子上垂着厚厚的面罩,只露出一点儿苍白的嘴唇和下巴。 埃勒里和布彻就站在他们所在的单间门外望风。 “对不起,邦妮,”特伊迅速地说着,“在这种时候还叫你出来。但是有些事我们得谈一谈。” “什么事?”邦妮的声音令他吃了一惊,那是非常淡漠、毫无生气和感情色彩的声音。 “邦妮,你病了吗?” “我很好。” “奎因或是布彻——他们该告诉我的。” “我没事。只是一想到……星期三。”他看见她的嘴唇在面罩下哆嗦着。 特伊把玩着手中的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邦妮……我从没请你帮过忙,对吧?” “你?” “我……我想你会觉得我变得这么感情用事很傻是吧?” “你也会感情用事?”这一次邦妮的嘴角咧了一下。 “我要你做的……”特伊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仅仅是为我父亲,这同样也是为了你的母亲。” 她的手从桌面上慢慢移了下来:“请开门见山地说吧。” 于是他冲口而出道:“我认为应该为他们举行一个双人葬礼。” 她没有作声。 “我跟你说了这不是为了我爸爸,是为了他们两个人。自从星期日以来我一直在想,邦妮,他们是相爱的……我不这么认为,我总以为这爱的背后另有目的……尽管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可是现在……他们死在了一起。你明白吗?” 她还是一声不响。 “他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特伊接着说,“然而就在……刚举行婚礼后被害死了。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儿傻,可我总是摆脱不了这个念头,那就是爸爸……是的,还有你母亲……他们也想要被葬在一起。” 她沉默了这么久,以至于特伊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就在他要拍拍她把她唤醒的时候,她动了。她抬起手把面罩从脸上掀开,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没有变换表情,就那么一直看着。 然后她简短地说道:“好吧,特伊。”说完站起身来。 “谢谢!” “我所想的全是我母亲。”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去了——特伊搭埃勒里的小车去贝佛利山,邦妮坐着“棒小伙”的豪华轿车回格兰代尔。 接下来的日子,验尸官交回了尸体。于是在星期三的早晨,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身上被涂了防腐剂,躺在他们那华丽的棺材中,被放置在日落大道>..一处布置讲究的太平间里供人凭吊了几个小时。棺材上面镀的是纯铜,提手是18K金的,用50美元一码的手织日本丝作衬里,当中填有黑天鹅绒。这地点是山姆·维克斯在接受了百分之二回扣以后,先说服雅克·布彻,然后由他去说动特伊·罗伊尔,再通过他征得邦妮·斯图尔特的同意后才选定的。在这几个小时里,有四位妇女被人踩伤了,其中一人伤势严重;六位妇女晕倒;警察不得不骑着他们那整饰一新的高头大马冲进人群维持秩序;一个衣着不整的穷人试图去抓住从他身上跃过的骑警的马镫,结果被警察用警棍揍了一顿后关进监狱去了。在太平间里,那些有资格获此荣幸的人都穿上了自己最考究的晨服。 为此,那些著名的服装大师例如弗罗夫人、马格宁、鲁休斯等的店铺都不得不临时雇用大批的女缝纫工昼夜加班,以赶在葬礼前完成这批特殊定单。这些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布里斯现在的遗容, “她就像是睡着了,这亲爱的人儿,如果不是躺在玻璃罩下我发誓她跟活着时一样!” “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涂了防腐剂的缘故,这东西还真起作用。” “是啊,想想看,她现在身体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听说他们对她进行了尸体解剖,你当然知道他们都会干些什么的。” “别让我恶心了,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你第一个丈夫不是……” 好不热闹。邦妮为布里斯穿上了那件白色的长袍式晚装,腰身裹得恰到好处。这又惹来一番议论:“她的胸长得真美,我亲爱的,你知道吗?她有一次对我说她从来不系腰带,我还知道事实上她也根本用不着戴胸罩!” 关于裙腰上的抽褶,也有不少议论:“如果她还能够站起身来,亲爱的,你就会看到那些抽褶的效果了。” 她外面套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衣,对于肩部那精致的钻石别针,有人议论道:“要我说,它们看上去倒还精致,可是你想会是真的吗,亲爱的?” 老杰克穿着一身上了浆的燕尾服,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冷笑。 “你敢说他不会从棺材中站出来并把胳膊放在你腰上吗?” “为什么要把杰克在33岁那年获得的那座小金像也放在里面呢?” “我发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看上去并不是为了要炫耀一下的,是吧?” “你瞧,那边不就是学院奖评委会的那些人吗?瞧他们那一脸得意的样子!” “他长得可真帅,我第二个丈夫有一次还赢过他呢。” “别说话太随便了,亲爱的,我听说这儿还有好些位侦探呢。不管怎么说,杰克总是被人害死的。” “别逗了,纳内特,你知道李维林带着那个小情人逃到非洲或是其他什么地方都两年了,警察根本就逮不到他们。” “喂,我说亲爱的,要说跟杰克·罗伊尔相比——不是我在说死人的坏话,布里斯在程度上比他要好得多。她跟他在一起是不会快乐的,瞧他在城里追逐那些荡妇的样子!” “噢,亲爱的,我都忘记了你是非常了解他的,不是吗?” 在格兰代尔那所乱哄哄的大房子里,邦妮正冷冷的站着,就像她那正在好莱坞接受上千人瞻仰的母亲一样,没有眼泪,没有一丝生气。克洛蒂尔德那张胖睑和蒜头鼻看来都已经哭肿了,正在往无动于衷的邦妮身上套黑色的衣服。尽管邦妮常说她不喜欢当众表现个人的悲痛心情,也讨厌典型的好莱坞式的葬礼,但这一次却不能免俗。在克洛蒂尔德给邦妮套衣服时邦妮一点儿也不配合她,使得她就像是在为一具僵直的尸体穿衣服。 而在贝佛利山,特伊正一边咽下一大口白兰地,一边训斥着路德拜克。他不肯刮胡子,只想穿休闲裤和运动茄克,像是在成心跟人作对。艾伦·克拉克和一班临时召来的朋友最终把他按住,好让路德拜克手持剃刀帮他刮胡子。一位大夫把酒杯拿开,强迫特伊吞下些镇静药。 特伊和邦妮终于在太平间那对豪华的棺材前相会了。棺材的四周层层堆放着鲜花,把这间屋子装点得简直就像一年一度的鲜花节上的彩车,而特伊、邦妮、殡仪馆的雇员们、主教大人甚至还有那对死人都像是置身在彩车上。大家都静静地站着,主教在如此悦目的环境里开始主持隆重的告别仪式,口中不时祷念着“亲爱的主”和“亲爱的逝者”之类的话。 格吕克警官基于“凶手总会忍不住要来参观一下他手下的牺牲品的葬礼”这一观点,不停地在人群中来回巡视,把眼睛都快累花了,仍是一无所获。他曾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乔·迪桑戈利·亚历桑德罗,那家伙今天穿着晨装上衣和条纹裤子,看上去像一位个头不高的、不苟言笑的意 5927." >大利银行家。 漂亮的歌星詹妮·卡罗尔用她那能自如地演唱“啊,甜蜜的生活”咏叹调的花腔女高音,饱含热泪地唱起了“主啊,向你靠近”这首圣歌,一旁伴唱的是在马格纳公司正在拍摄的超级音乐片“摇摆”中担任主唱的、清一色是男声的演唱小组。 卢·巴斯科姆在抬起布里斯的棺材时脚步甚至都没有趔趄一下,充分显示出他有着过人的毅力和精神,因为自从星期日晚上开始他已经差不多喝了五夸脱的苏格兰威士忌,连呼吸中都带有浓浓的、熏得人头晕酒味儿了。 其他抬棺材的人有:马格纳公司的总经理,一位前任市长,一位前任州长,三位著名影星(是由山姆·维克斯一手挑选的,依据是波拉·帕里斯在她所负责的专栏里列出的最新一轮观众喜爱的演员的排行榜),电影协会主席,一位正在好莱坞制作短喜剧的百老汇制片人,那位就电影界的面发表过评论的百老汇专栏著名作家兰迪·兰德,当地政府的一位要员以及来自男士俱乐部的一位特殊代表。堪称名流荟萃了。 过了好长时间,各种名牌豪华轿车组成的长长的车队才到达纪念公园——好莱坞的墓地。 那里已经聚满了前来送葬的人群,正翘首等待着下葬的那一刻。主教大人似乎是不知疲倦的,在一队身穿白衣的可爱男童的歌声中再次带领众人开始了祈祷。又有31位妇女因悲伤过度而晕倒了,几辆救护车匆匆驶来,一下便被这沉痛的气氛包围住了。有一块墓碑被碰倒在地上,两座石刻的天使像失去了左臂。杰克和布里斯的棺材被并排放入挖得方方正正的墓穴里,墓穴的四周是一簇簇蕨草,棺木上面覆盖着一支支大朵的百合花。 邦妮甩开“棒小伙”的手,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看着装有她母亲遗体的棺材缓缓的下降,最终归入泥土;特伊独自站在一边,抱紧肩膀,脸上带着一种苦涩的微笑,注视着他父亲的遗体随棺材同样缓缓下降,直至这一切都宣告结束。然而事情还不算完,当布彻带邦妮返回他的轿车时,一位情绪激动的胖妇人一把抢过了邦妮手中那块仍是干干的黑绸帕,这该算是邦妮在这场葬礼中的唯一损失了。特伊看到了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朝那妇人脸上抡了一拳,然后便被卢、埃勒里和艾伦·克拉克拽走了。人们在哭泣,阳光一如既往地照耀着好莱坞,这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难忘的。 山姆·维克斯抹着眼罩上的泪水,动情地说,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他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字眼来形容了。 然而,一旦摆脱了众人的目光,邦妮便忍不住一头扑在“棒小伙”的怀里大哭起来。他们乘坐的轿车不时在路上左右闪躲,试图甩掉那些在后面穷追不舍的、贪得无厌的记者。 “哦,布彻,太可怕了。人人都像贪婪的动物一99lib?样,那阵势简直像罗斯堡大游行,他们没有要求我对着话筒唱歌真是个奇迹!” “事情已经过去了,亲爱的,都过去了。” “而且外公没有来,天哪,我恨他!今天早上我还亲自给他打过电话,他一口回绝,说他病了,怕经受不了葬礼的刺激,我真无法理解。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呀!噢,布彻,我太难过了。” “忘了那个老东西吧,邦妮,他不值得你难过。”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们回到格兰代尔后,邦妮想独自待一会儿,便送走了布彻,并让克洛蒂尔德当着所有人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门。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抽抽鼻子,信手翻看着克洛蒂尔德送进来的一大摞信件,想从中寻找安慰。 特伊要想回到位于贝佛利山的家,就必须得横穿热闹的好莱坞市区。他已经不象刚才那么冲动了,一路上阴沉着脸坐在车里,一声不吭。他的护送者们将他交给唯唯诺诺的路德拜克去照看后,便理智地告辞了。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刚刚喝干了第三杯白兰地。 “不管是谁,”他冲路德拜克嚷道,“就说我不在家,听见了吗?这座城市真叫我受够了,虚伪、疯狂、邪恶……遍地可见,这儿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让那个来电话的人见鬼去吧。” 路德拜克无奈地望望天花板拿起了电话:“对不起,斯图尔特小姐,可是罗伊尔先生——” “谁?”特伊叫道,“等一等,我来接!” “特伊,”邦妮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古怪,他不禁打了格冷战,“你得马上到这儿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邦妮?” “请快一点儿,是非常要紧的事。” “给我三分钟换衣服。” 特伊赶到邦妮家时,看见克洛蒂尔德正站在大厅里的楼梯脚下抹眼泪。 “克洛蒂尔德,斯图尔特小姐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克洛蒂尔德的两只胖手绞在一起,抽抽嗒嗒地说:“噢,罗伊尔先生,真的是你吗?小姐发疯了!她在楼上摔东西呢!我想给布彻先生打电话,可是小姐不让,还威胁我说……好大的脾气呀!” 特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看见邦妮正像个疯子似的抓起抽屉里的东西往外乱扔她那披在紫红色长袍外面的黑绉纱随着她的动作飞舞着。她母亲的这间闺房简直就像被风暴袭击过一样。 “它们不在这儿!”邦妮叫喊着,“还是我找不到它们,反正都一样。天哪,我真是个废物!” 她瘫倒在母亲的床上,头发用一条金色丝带松松地扎在一起,蜜黄色的长发在们光映照下瀑布般地垂在背上。 特伊摇着手里的帽子,眼睛转向别处,一会儿又转回来看着邦妮问:“邦妮,为什么叫我来这儿?” “噢,因为我忽然想起……我在翻看这些信时……” “为什么不去找布彻?克洛蒂尔德说你不让,为什么……是我,邦妮?” 她身子坐得直直的,裹紧长袍,不去看他眼中闪动的光。 特伊走到她面前,将她拉起来,然后用手臂生硬地抱住她:“要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吗?” “特伊……你看上去怪怪的,别这样。” “我也觉得奇怪,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一看到你倒在床上,那么孤独、那么惊恐,像个迷路的小孩……邦妮,你有要紧事想对人说的时候,为什么会首先想到我?” “特伊,请放开我。” “我们本应相互仇恨的。” 她并不是非常用力地在他怀里挣扎着:“请不要说了,特伊,你不能……不应该这样。” “可是我并不很你,”特伊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着,手臂抱得更紧了,“我刚刚才意识到,我一点儿也不恨你,我爱你。” “特伊!不!” 他用一只手把她抱紧在胸前,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的眼睛正好看着他:“你也是爱我的,你一直都在爱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特伊,”她小声说,“放开我。” “没事的。” 她那僵硬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着,有如一块玻璃挨了重重的一击;渐渐地身子不再僵硬和发抖,恢复了常态,她全身心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们就那么拥抱着站在那里,闭上眼睛不去看屋内地一片狼藉。 过了好长时间,邦妮轻轻地说:“可这不合情理,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那就让它不合理好了。” “我们现在都太脆弱了,都有一种失落感……那可怕地葬礼……” “我们现在才算找回了真正的自我。邦妮,如果他们地死还不能……”她把头埋在他的外衣里,“真像是一场梦。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哦,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常想,在世上这么多人中间,能像这样待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吻我,邦妮。上帝呀,我真想……”他的嘴唇吻到了她的额头、眼皮和睫毛上。 邦妮突然一把推开他,跌坐在床.垫上:“布彻怎么办?”她茫然地问。 特伊“噢”了一声,渴望和兴奋的神情从他那憔悴的脸上消退了:“我把布彻给忘了。”接着他又气愤地叫起来,“让布彻到一边儿去吧!让别人都走开。我离开你太久了,你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们得补偿从前的过错。以前我只想到恨——它在我心里扎了根,你也在我心里扎了根,从我还是个穿短裤的小孩时起一天也没离开过。我整天想的都是你……我有比布彻多得多的理由跟你在一起!” “我不能伤害他,特伊,”邦妮无力地说,“他是世上难得的好人。” “可是你并不爱他,”特伊不以为然地说。 她的目光垂了下来:“我——我现在脑子不太清醒,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是爱我的,” “你是我生活中的一切,邦妮。”他想再次抱住她,想去吻她的嘴唇。 “不,特伊,我需要点儿……时间。噢,这听起来不太入耳,可你不能指望……需要我去适应的东西太多了。”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不,特伊,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得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我还不想让布彻知道,也许我做得不对,也许吧,你得答应我。” “除了我以外不要去考虑别人。邦妮。” 她又打了个寒颤:“这三天里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替母亲报仇。噢,其实也说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一定要——做到。她是这世上那么可爱、那么善良的一个好人,害死她的人一定是个魔鬼,他不是人!”她的嘴唇抿紧了,“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就亲手杀了他,就像杀死一条疯狗那样。” “让我抱着你吧,亲爱的……” 她咬牙切齿地接着说道:“不管是谁,只要他跟这件事有牵连,我都会像恨那个毒死她的人一样地恨他。”她拉起他的手说,“所以你看,特伊,这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得等一等。” 他没有回答。 “你难道不想找出害死你父亲的凶手吗?” “这还用问吗?”他低声说。 “那就让咱们一块儿行动吧。说真的……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其实至少总有一件事是相同的……特伊,看着我。”他认真地看着,“我不是在拒绝你,亲爱的,”她靠近他小声说,“既然到了这一步……我承认,我一心想着的只有你。特伊..,他们——他们死了,只留下我们两个!”她的下巴抖动起来。 特伊叹了口气,吻吻她,让她坐在床边:“好吧,伙计,我们现在是同一战线的了,我们要向罪恶宣战,打一场复仇的战争。”他愉快地说,“咱们说定了。” “噢,特伊!” “干嘛这么兴奋?” 邦妮透过泪水望着他,报以微笑。很快她的笑容暗淡下来,完全不见了。她从胸前取出一个信封。 “有一段时间以来,”邦妮擦干眼泪说,“妈妈一直收到奇怪的来信。我以为只是什么人随便开玩笑的,也没太在意。现在……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是恐吓信吗?”特伊马上追问,“咱们看一下。” “等一等,你知道有谁会在信中寄纸牌吗?你知道纸牌代表什么意思吗?杰克有没有收到过呢?” “不知道。纸牌?你是说人们常玩的扑克牌吗?” “是的,是马掌俱乐部的牌。” “又是亚历桑德罗,嗯?”特伊嘀咕着。 “我正在找其他那几封信,都是在出事前寄来的。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参加完葬礼回来后,我开始浏览这一大堆信件和唁电,发现了这个,使我联想起其他那些信。” 特伊接过信封,上面的地址是用蓝墨水写的,字迹模糊,钢笔写下的印刷体字母十分潦草。 “这是写给布里斯·斯图尔恃的?”特伊困惑地说,“从邮戳上看它是昨晚也就是19日从好莱坞寄出的,已经是在她死了两天以后了!它没有什么意义了。” “正因为如此,”邦妮紧张地说,“我才觉得事情严重。也许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那我们看看里面又是代表什么意思。” 特伊拿出信封里的东西仔细看着。 “全在这儿吗?” “我说过它不可思议吧?”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牌,在它背面的蓝底色上印有一只金色的马蹄印这张牌是梅花9。 第十章 新闻界的自由 不管是由于受了报纸上那篇文章的影响,还是因为终于拿定了主意再次去见见波拉·帕里斯,反正埃勒里·奎因先生在星期四一大早就驱车奔向山中那所白房子,以这一实际行动结束了他自己长达三天的思想斗争。 在那儿的一间接待室里赫然坐着格吕克警官。他手捧着一份本周一的早报,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前一天即星期日晚上由波拉执笔的“约会明星”专栏。一看见埃勒里,他便迅速把报纸塞进口袋里。 “你也是帕里斯小姐的一个崇拜者吗?”埃勒里边问边极力掩藏着自己手中那份一模一样的报纸。 “你好,奎因。”接着格吕克警官便叫起来,“别藏了,我看见你也注意到那篇文章了,要我说简直太奇怪了。” “一点儿也不奇怪!毫无疑问是弄错了。” “当然,这也正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没错吧?这娘们儿得好好解释一下,她从星期一起就一直避而不见,气得我直想拧断她的脖子!” “请别太无礼了,”埃勒里冷淡地说,“帕里斯小姐是位女士,你提起她来别好像她是你手下的女警官似的。” “这么说你也被她迷住了。”格吕克咆哮起来,“你听着,奎因,我不是头一回和她打交道了,每当有重要的事情牵 “像女王一样,”他热烈地按住她的手,暗自笑道。 “什么?”她可并没有撤回自己的手。 “哦,没什么,”埃勒里谦恭地说,“只是我一时想到的,像女王一样……哈哈!我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你的话真像个谜,”波拉叹口气,拉他一同坐下,“我想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跟你保持关系实在是件有意思的事。” 埃勒里不知道假如听任自己的手臂——噢,当然是随随便便地——从她的肩膀上滑下会有什么后果,她的双肩看上去是那么柔弱,非常女性化,是否也很柔软呢?她会不会因为她的恐惧症而逃开?一种进行科学探索的欲望——是的,纯科学性的——简直令他欲罢不能地想要尝试一下。 “到底出了……”他一边尝试一边含含糊糊地发问,“什么事?” 有那么一个美妙的片刻,她感受着他那虔诚的手臂的抚摸,她的肩膀既有力又柔软。二者兼备又都不过分、恰到好处。奎因先生在探求知识的热情驱使下,手臂环抱得紧了。她像一匹受伤的母马似的急忙推开他,坐直身子,脸上红红的。 “我要告诉你的是……”波拉用勉强能听得见的声音冲着她的手绢在说话,“我……”她停住了,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前,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 埃勒里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样子有点儿可笑。 “怎么?”他痴痴地问。 她在那把沙滩摇椅上坐下来,一味地抽着烟:“大约在飞机被劫持的一小时之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杰克和布里斯将要被人绑架!” “电话是谁打来的?” “这我不能告诉你。” “你难道不知道?”她没有回答。“是谁打的呢?”埃勒里跳了起来,“波拉,你知不知道杰克和布里斯会被人谋杀?” 她一下子瞪起了眼睛:“埃勒里·奎困,你怎么能问我这么恶毒的问题!” “是你自己招的,”他痛心地说,“波拉,这可……非常有嫌疑。” 她沉默了许久,埃勒里呆呆地望着她那一头迷人的、束着灰丝带的柔顺长发,心里暗想,自己这回可得了个教训:女人是根本就不可理喻的,而眼前这位又格外地聪明和难以捉摸,你就甭想制服她。他再一次朝门口转过身去。 “站住!”波拉叫道,“等一下,我……我尽可能都告诉你。” “我这不等着嘛。”他气呼呼地嚷道。 “哦,我本不应该说的,可是你这么……请不要生我的气。” 她那摄人魂魄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明亮,直教埃勒里觉得自己都快被融化了,他急切地催促道:“快说呀!” “我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她垂下睫毛,用非常低的声音说着,“不过我听出了那个声音。” “那么说这个男人没报出自己的名字?” “别自作聪明了,我并没说是个男人,事实上那人说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真名,因为他的声音可以证明。” 埃勒里皱起眉头不满地说:“那么这位打电话的人的身份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或者她……一点儿也不想隐瞒吗?” “一点儿也不想。” “这人到底是谁?” “我就是不能告诉你,”她冲着他叫起来,“噢,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能说吗?这完全违背了新闻道德。如果我出卖了提供消息的人一次,我就会失去上千个卖给我消息的人的信任。” “可这是一起谋杀,波拉。” “我没有一点儿责任,”她固执地辩解着,“我是该通知警方的,但出于好奇我先追查了一下这个电话,发现它是从机场打来的,等我得到这消息时,飞机已经起飞而警察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机场。”埃勒里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而且,我又怎么知道这会发展成一起谋杀案?奎因先生……埃勒里,别那样看着我。” “你真叫我很难相信你,即使是现在,作为一个公民你也有义务把关于那个电话的情况告诉给格吕克,告诉他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就知道,”她几乎是在耳语一般,“你会这么想的。” “一点儿不错。”埃勒里第三次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我……你想不想听听真相?” “还有什么?”埃勒里嘲讽地问。 “这事我只讲给你听,我还没让它见过报呢。” “那么,是怎么回事?” “一个多星期以前……也就是13号,上个星期三……杰克和布里斯乘飞机做了一次清静的小旅行。”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埃勒里嘟哝着,“他们去了哪儿?” “到赭石山布里斯父亲的庄园去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杰克和布里斯那时已经和好了,两个想要结婚的人去拜见未来新娘的父亲这是很自然的事。”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 埃勒里皱着眉头说:“你是无所不知的,波拉,真要急死我了,到底是谁毒死了杰克和布里斯?”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 “还有,为什么要毒死他们?” “噢,”她绕着圈子小声说,“就是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你,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亲爱的,”她叹气道,“我只不过是个关在大屋子里的孤身女子,我所知道的都是报纸上登出来的消息。不过我在想……我只是作了些猜测。” “猜测!”他嘲弄地皱起鼻子。 “而且我也相信……你也同样会猜到的。”他们互相默默地望了一会儿对方,还是波拉先站起来,笑着向他伸出手去,“再见吧,埃勒里,有空再来看我。天哪,我说话怎么一本正经的!” 然而就在他离去的同时,波拉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注视着门外,用手捂住了泛红的双颊。后来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空守着满脑子的虚荣坐下来,继续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次她注视的是镜中的自己。 一本正经……是啊,为什么不呢?她带有挑战意味地思忖着,看来只需要有点儿勇气和……一个差不多的环境气氛,他看来已经是……突然,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这遍及全身的冷战似乎是从她的肩上……奎因先生在求知的热情驱使下所触摸过的地方……开始的。 第十一章 尽在纸牌中 奎因开车从波拉家出来,很为自己所具有的魅力而沾沾自喜,但他同时也产生了一种预感,他觉得波拉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 一走进雅克·布彻的办公室,他就发现自己刚才的直觉是对的。这位“棒小伙”正在专注地阅读波拉写的专栏文章,山姆·维克斯装出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卢·巴斯科姆则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东拉西扯,试图分散布彻的注意力。 “我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卢喋喋不休地说,“从自己的灰烬中获得新生的感觉简直美妙无比。电影将按原计划往下拍。不过,邦妮和特伊将双双代替布里斯和杰克,还有……” “不能那样,卢,”山姆·维克斯警告道。 “本人是天才的谋略家,”卢说,“看这儿,奎因。你不认为……”布 彻的眼睛仍然盯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这不可能。首先,邦妮和特伊不会干,我认为他们无可指责。其次,海狮办公室将会垮台。现在的恶名已经太多了。好莱坞对于谋杀案总是极其敏感。” “怎么回事,布彻?”埃勒里追问道。 布彻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让埃勒里吃了一惊,一副扭曲的笑脸,他说:“没什么,波拉·帕里斯又发布了一条花边新闻。” “噢,你说的是星期一的专栏吗?” “谁说星期一的事了?这是今天的报纸。” “今天?”埃勒里看上去一脸茫然。 “对。波拉说特伊和邦妮正在前往蜜月岛的途中。” “什么!” “啊,可别信那位半仙写的东西,”卢说,“来,布彻,我们喝一杯。” “可是我刚从波拉那里来,”埃勒里叫道,“她对此只字未提!” “也许,”维克斯干巴巴地说,“她认为你会看道。” 布彻耸了耸肩说:“我想我得清醒清醒了,我以为我很清楚邦妮和我……她对特伊简直发疯了;如果我不是这样盲目的话,我应该早就料到他们之间的争吵后面掩藏着某种深层的东西。”他苦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杜松子酒,“恭喜了!” “肮脏的把戏,”卢嘟嚷着说,“她不能对我的朋友这样。” “他们清楚你知道这事吗?”埃勒里突然问道。 “我想还没有。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刚接到过邦妮打来的电话,像百灵鸟那样快活……我是说,比较而言。他们要去马掌俱乐部与亚历桑德罗玩警察和强盗的游戏。祝他们好运。” 埃勒里匆匆离开了这几个人出来。他在马掌俱乐部看见了邦妮的红色双人座敞篷汽车。 到了里面却看不见有什么人,显得冷冷清清。女佣正在擦洗地板上好莱坞的名流们昂贵的鞋子留下的脚印,酒吧的一位侍者在慢慢腾腾地揩拭着杯子。 邦妮和特伊并肩坐在亚历桑德罗办公室的U形办公桌旁边。亚历桑德罗默默地坐在他俩对面,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好。”看见埃勒里进来,亚历桑德罗干巴巴地说。 “没关系,乔;这些人没带枪。来,快说。你在想什么?” “你好,奎因先生,”邦妮大声招呼道,身上穿着合体的华达呢套装,头上戴着一项深红色的情人帽,看上去气色很好,?99lib.也很可爱;她的脸色绯红,显得很兴奋,“我们刚才向亚历桑德罗打听了那些借据的事。”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埃勒里心想。于是他笑着说:“真是巧合,我来也是为这事。” “你和格吕克警官,”那位矮胖的赌棍抿嘴笑着说,“那个警察!他星期一刚来过这儿。” “这个我不在乎,”特伊大声嚷道,“你说我父亲是不是欠你11万美元?” “对,这是真的。” “那么在他身上找到这些借据是怎么回事?” “因为,”亚历桑德罗慢条斯理地说,“他已经还了。” “噢,他还了,对吗?是什么时候还的?” “14号,星期四……一个星期以前。” “他用什么还的?” “崭新的美元现钞,1000元一张的钞票。” “你说谎。” 那位叫乔的人怒吼一声。但亚历桑德罗依然微笑着:“我对你们这些人已经够容忍的了,”他温和地说,“你和你们这些人,明白吗?我应该让乔在这里狠狠地教训你一顿,罗伊尔。你老子是咎由自取,也许你有些激动。” “你和你的打手别来吓唬我。” “那么你认为我和那些谋杀案有关啦?”亚历桑德罗粗暴地说,“我警告你,罗伊尔,别再这样了。我做的是清白生意,我的声誉在这里有口皆碑。要是你知道好歹,就别再烦我了!” 邦妮吸了一口气,但紧接着眼珠子一转,从钱包里抽出一个信封扔在桌子上,对亚历桑德罗说:“你或许可以作出解释!” 埃勒里转过头看到亚历桑德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背面为蓝色图案的扑克牌。那些神秘的口信之一!他的心头感到一震。他完全忘掉了这些东西。他真是有些老了。 亚历桑德罗耸了耸肩,然后说:“是俱乐部的,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特伊怒吼道。 那位赌棍摇摇头:“没用的,谁都可以从这里把牌拿走。这里每星期都有几百人来玩,我们也要把几十副扑克牌作为纪念品送给客人。” “我想,”埃勒里赶紧说,“亚历桑德罗是对的。我们在这里将一无所获。你们两个还是走吧?” 还没等他们两个人提出异议,埃勒里就把他们拉了出来。一上邦妮的车,埃勒里就急不可待地说:“邦妮,给我看看那个信封。” 邦妮把信封交给了他,他仔细看过后,把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还有用,”邦妮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你们比我能耐,还找到了这么一条线索,”埃勒里说,“让我来保管这个信封好了……刚好我还留着另外几个。哎,我真是一个白痴!” 邦妮的车差一点和一条俄国狼狗相撞。 “你!”她大叫道,“那么是你……” “对,是我,”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我还以为我所有的疏忽都能找到适当的解释。去马格纳制片公司,邦妮。” 特伊在一边几乎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自言自语道:“他在撒谎,他一定是在撒谎。” “什么?” “亚历桑德罗。他刚才跟我们说这些借据都已经付过了。假定父亲拒绝付钱,或者更有可能告诉他自己根本无法付钱给他呢?亚历桑德罗可以轻而易举地找一名打手充当飞行员,将父亲和布里斯毒死之后,再把撕破的借据塞到父亲的衣服口袋里。”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特伊?”邦妮皱着眉头问。 “因为他清楚他永远拿不回这笔钱,所以他就要报复。将借据塞到父亲身上可以给警察造成钱已付清的假象,这样就可以排除亚历桑德罗做案的任何动机。” “有点微妙,”埃勒里说,“但听起来比较可信。” “即便真是这样,那妈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妈妈也被毒死了呢?这就使一切都搞乱了,你不觉得吗,特伊?”邦妮说。 “我不知道,”特伊固执地说,“我只知道父亲不可能一下子搞到11万美元。他没有钱,也没地方能搞到。” “顺便问一句,”埃勒里似乎很随意地说,“你们知不知道道波拉·帕里斯在今天的报纸专栏里暗示你们俩已经决定要和好的消息?” 邦妮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特伊不停地眨眼。邦妮把车子停在路边后说:“什么?” “她说你们之间的恋爱关系进展得很快。” 邦妮低头愣了片刻,仿佛又要发作了,紧接着便抬起头来冲特伊大发雷落:“你答应过我的!” “可是邦妮……”特伊仍在不停地眨眼。 “你……这个魔鬼!” “邦妮!你当然不会认为……” “别跟我说话,你这个多嘴的混蛋,”邦妮用厌恶、憎恨的语气重重地说。 不平常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每个人的感觉都很糟糕。当他们一起来到“棒小伙”的办公室后,邦妮故意走过去和他接吻,然后抓起电话要玛奇拨通波拉·帕里斯。 布彻手足无措地望着邦妮和特伊,两个人的脸都气得通红。 “帕里斯小姐吗?我是邦妮·斯图尔特。我刚听说,您凭自己一贯的聪明嗅到特伊·罗伊尔和我将要结婚,或者是什么别得诸如此类得恶心事。” “我恐怕没明白你在说什么,”波拉小声说。 “如果你不想被起诉犯有诽谤罪的话,请你立刻收回那条消息!” “可是,邦妮,我的消息来源是绝对可靠的……” “毫无疑问。可是我讨厌他,就和我讨厌你听了他的话一样!” “可我不明白。特伊·罗伊尔……” “你听清我说什么了吧,帕里斯小姐。”邦妮扔下电话,愤怒地瞪着特伊。 “好啦,好啦,”卢笑着说。“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请各位还是说说电影……” “那么,这不是真的了?”布彻慢腾腾地问道。 “当然不是!这个卑鄙小人……” 特伊赶紧出去了。埃勒里紧跟其后。 “你没有向波拉提供那条消息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啊,这一手可真够损的。”埃勒里斜眼瞟了他一眼说,“要是她自己这么干,我也不应该感到惊奇。” “什么!”特伊怒吼道。然后赶紧打住,“噢,上帝知道,或许你是对的。她一直在操纵我。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全明白了,先是想方设法引我上钩,然后再以她惯用的手法把我击倒。多么卑鄙的把戏!” “你交往的女人尽是这样,”埃勒里感叹道。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该死的法国女人。她是唯一可能在无意中知道内情的人。” “那么,你们确实在一起睡过觉了?” “这个……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了结了!我现在总算跟那个尽是鬼点子的女人断了!” “真是明智的选择,”埃勒里亲切地说,“男人独处会有很多好处。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唉,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一座小巧的砖石结构的平房前停了下来,“真有意思。这是父亲原来的化妆室。习惯在作怪,是吗?”特伊嘟嚷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奎因,我想进里面去待一会儿。” “一点也不,”埃勒里说着拉起了他的胳膊,“我俩都被人愚弄了,所以应该摆脱这些伤心事。” 这样,他就随同特伊进入了杰克·罗伊尔的房间。 在这里他找到了解开密码的钥匙。 他是偶然发现的,罗伊尔死后他是第一个踏进这房子的人。房间里有一台看上去很新的便携式打字机,旁边是一个化妆台,上面放着一条沾有化妆品的脏毛巾。 特伊躺在睡椅上,默默地盯着暗白色的天花板发愣,埃勒里四处翻看了一遍。他在桌子抽屉里发现了一张被揉皱的黄色普通纸,规格为8.5×11英寸,一面打满了字,一面是空白。 埃勒里扫了一眼用大写字母加下划线写的标题:扑克牌的含义。他惊叫了一声,特伊立刻跳了起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终于找到了!”埃勒里欣喜地说,“重大突破。纸牌!都打出来了。感谢仁慈的命运女神。是的,全都在这儿……等一下,会不会……” 特伊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张纸。埃勒里揭掉手提打字机上的罩子,翻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张空白信纸。他把信纸夹进打字机里,迅速开始打字,不时地还要看一眼那张黄色的纸。 他打着字,脸上渐渐地流露出喜悦的表情,进而脑子里也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主意。 他站起来,把信纸小心地装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重新盖上打字机并把它抱起来,直截了当地对特伊说:“我们走吧,特伊。” 返回布彻的办公室时,他们撞见邦妮和“棒小伙”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邦妮的脸色依然很阴沉,布彻却欣喜若狂。卢嘻皮笑脸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活像一个慈善的色鬼。 “我们带来了重要消息,”埃勒里说,“放开她,布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什么事?”卢不太相信地问。 “事不少。不知你是否知道,布彻,但特伊和邦妮肯定知道。布里斯在上星期日之前多次收到了匿名信。” “这我还不知道,”布彻慢腾腾地说。 “什么样的匿名信?”卢皱着眉头问,“是恐吓吗?” “普通信封,地址显然是用邮局提供的粗体钢笔写的,信从好莱坞寄出,里面只有扑克牌。”埃勒里拿出自己的皮夹子,取出一叠用橡皮筋扎着的信封扔给他们看。布彻和卢将信将疑地开始查看。 “马掌俱乐部,”卢嘟哝道。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布彻问,“邦妮,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我认为这不重要。” “这事得怪我。这些东西一直在我的口袋里,星期天之后我就一直没有想起它们。可现在,”埃勒里说,“我找到了解开这些纸牌信息的密码。” 他把那页黄纸放在布彻的办公桌上,卢、布彻和邦妮面无表情地凑过去看。 “我不明白,”邦妮小声说,“看起来有点像算命。” “这预示着一种极端恐怖的命运,”埃勒里故弄玄虚地说,“这个……你们或许可以称之为解码单……说出了每张牌所表示的含义。”他拿起信封接着说,“布里斯收到地第一个信封是本月11日寄出的,12日收到,也就是9天前,是发生谋杀案的前5天。信封里是什么呢?两张扑克牌……黑桃J和黑桃7。” 几个人又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去看那张黄纸;黑桃J和黑桃7都表示:“敌人。” “那就是说有两个敌人,”埃勒里说,“如果用文字写下来,就等于说:‘你要当心,我们两个都在追杀你。’” “两个……敌人?”邦妮沮丧地说。当她看到特伊那张苍白的脸时,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情,好像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两个!” “第二个信封是15号,星期五收到的。里面也有两张扑克牌……黑桃10和梅花2。这两张牌是什么意思呢?” “‘有大麻烦’,”特伊小声说,“那是黑桃10的意思,梅花2则表示时间,‘在两天或者两个星期之内’。” “两天,”邦妮惊叫道。“星期五是15号——母亲正好是在星期日17号被谋杀的!” “就在星期天十七号,”埃勒里接着说,“我在机场看见克洛蒂尔德送去了第三个信封。我在你母亲扔掉之后把它拣了起来,邦妮。就是这张……黑桃8,被撕成了两半。要是你参照那张纸上最下面地注释,就会发现,牌被一撕两半后意思就颠倒了,变成了……这是在飞机被劫持和发生谋杀案几分钟前的事:..‘警告过地威胁不会解除!’”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布彻板着脸说,“我从没听说过,太孩子气了,令人难以置信。” “这儿还有,”埃勒里耸耸肩说,“刚才邦妮给了我最后的信息——梅花9,信封的口未封上,它的意思是:‘最后的警告。’布彻,这一‘警告’是在布里斯被杀两天后收到的,所以看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雅克·布彻显得很生气:“本来就够糟的了,可这……该死,你怎么能信任这种人?但如果我们一定要……看起来寄信人在寄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并不知道布里斯已经死了,对吗?因为所有的信都是同一个人寄出的,所以我看不出它们和这一切有什么相干。” “真荒唐,”卢嘲弄道。“没脑子的傻瓜。”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问道,“嗨,这纸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杰克·罗伊尔的化妆室。”埃勒里揭掉打字机上的罩子,接着说,“而且,如果你把我刚才用这个机器打的字和那张黄纸上的字进行对比的话,就会发现个别字母的衬线有破损,比如小写的‘h’和‘r’。完全一样的破损,”他重复道,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突然抓起布彻办公桌上的一张太阳膜,开始检查问题的关键——新被挫过的!但他放下太阳膜又说,“毫无疑问。这个解码单是在杰克·罗伊尔的打字机上打出来的。这是你父亲的吧,特伊?” 特伊说:“是,是的,当然。”说完转身看着别处。 扑克牌的含义:
//..plate.pic/plate_272207_1.jpg" /> “是杰克?”布彻不断地重复着,一脸的茫然。 卢怒气冲冲地说:“啊,接着说。杰克为什么要玩这种游戏?”他说这话时明显有点底气不足,于是很不自然地看了邦妮一眼。 “你能肯定是出自杰克·罗伊尔的打字机吗?”邦妮问,嗓子有些沙哑。 “绝对是。这些破损的键符就像指纹一样清晰可辨。” “特伊·罗伊尔,你听见了吗?”邦妮在特伊身后大叫道,眼里冒出了愤怒的火焰。 “你要干什么?”特伊小声说,但并没有转过身来。 “我要干什么?”邦妮尖叫道,“我要你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脸!那张纸是你父亲打的——是你父亲把这些扑克牌寄给了我母亲——你父亲杀死了我母亲!” 特伊心有防范地转过身来,绷着脸说:“你有点歇斯底里了,否则你应该知道这样的指控是多么荒唐、愚蠢!” “是吗?”邦妮哭诉着说,“我知道在他的忏悔中有某种滑稽的成分。在对母亲仇恨了这么多年之后又突然向她求婚,这本身就显得很可笑。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一直就是在撒谎,是在玩游戏——卢,你说的对,是一场可怕的游戏!在他千方百计想要谋害母亲的时候,使劲把自己伪装了起来。订婚、结婚,全都是预先设下的圈套,他雇人假装绑架他们,然后用他那罪恶的黑手亲自毒死了妈妈!” “我想,还有他自己吧?”特伊愤怒地说。 “对,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时,他的灵魂第一次受到震颤,于是他也就结束了自己!” “我不想和你打架,邦妮,”特伊小声说。 “敌人……两个敌人!对,怎么不是?你父亲,还有你!昨天还是纯洁的爱情小天地……噢,你认为你也很聪明。你知道是你父亲杀害了我母亲,你还想替他蒙蔽这件事;没准儿你还帮他谋划过这件事呢——你这个杀人犯!” 特伊攥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他搓了搓手背,就像手背有些发痒或者有点疼痛。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 邦妮抽泣着一头扑进了布彻的怀抱。 可是后来,邦妮回家后又开始烦乱起来。她一到家,克洛蒂尔德就给她开了门。她爬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胀痛的脑袋里开始产生了很多疑问。这都是真的吗? 这可能吗?他昨天还说他爱自己,难道也是在演戏不成?怀疑是可怕的。自己也可能发过誓要爱他……可事情却到了这种地步,所有的事实都对他不利。有谁可能把他们和解的事告诉波拉·帕里斯呢?只有特伊。而自己曾反复乞求他别这么做!接着又发现了那张纸……你不可能把多年的积怨用三个单音节字(I love you)一笔勾销。 噢。特伊,你这个魔鬼! 邦妮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与世隔绝,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烦闷,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这一夜实在是太漫长了,许多人影挥之不去,仿佛是在奚落她的胆怯、慌张和病态的想法。到了凌晨3点,她起身打开所有的灯。她通宵一眼未合。 直到早晨8点,她才让急得发疯的克洛蒂尔德进来。 “啊呀,邦妮,你这样下去是会生病的。瞧,我给你做好了早餐,是你最爱吃的果酱煎饼——” “不吃,谢谢了,蒂尔德,”邦妮恹恹地说,“有信吗?” 克洛蒂尔德将托盘里的一叠信交给她:“亲爱的邦妮·斯图尔特:在你痛苦的时候,我的心一直在牵挂着你,我想告诉你我是多么同情你……”又是这些话。人们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单独待在这里呢?当然那样也有点不合情理。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曾那样喜爱布里斯……她的心突然一紧。 一个信封——看上去很像,令她毛骨悚然……她的手哆嗦着把信封的一头撕开。可别是!这不可能。信封上的地址是用打字机打的,不太整齐。但这样的信封,还有好莱坞的邮戳……一张蓝色的扑克牌掉了出来——黑桃7。 再什么也没有。 克洛蒂尔德张着大嘴望着她:“可是亲爱的。你好像——”邦妮吸了一口气说,“出去吧,蒂尔德。” 黑桃7,又是它…… “一个敌人”…… 邦妮就好像拿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一样,一把将信封和纸牌扔开。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让克洛蒂?尔德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蜷缩在床上,她感到自己很弱,心里很害怕。 一个敌人。特伊……特伊是她唯一的敌人。 在离开马格纳电影制片公司前,埃勒里拎着杰克·罗伊尔的打字机又一次下意识地来到了电影街明星们的砖石平房前,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布里斯·斯图尔特的化装室。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在一个隐蔽的抽屉里,他同样找到了《纸牌的含义》那张纸的复写副本。 这就是说,布里斯知道每一张牌的含义!埃勒里于是断定她在机场赶紧扔掉那封信一定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其中所包含的可怕的信息。 他从房间里出来,迅速找到最近的一处公用电话。 “波拉吗?我是埃勒里·奎因。” “太棒了!这么快就听到了你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我想,”埃勒里直率地说,“打听你从哪儿得到特伊和邦妮的消息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一点用都没有,侦探先生。” “我想是那个克洛蒂尔德——不会是别人。她对你可是够忠诚的了!” “不要再追问这件事了,亲爱的奎因先生,”她说,但从她那有些要防守的口气中埃勒里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好了,不说了,这些事都无关紧要。波拉,你会认为是杰克·罗伊尔杀害了布里斯·斯图尔特的吗?——他内心的转变,还有订婚、结婚等,难道都是他缜密的杀人报复计划的一部分吗?” “这是我所听到的最愚蠢的犯罪推理。”波拉不假思索地说,“为什么,杰克不可能……这是你的看法吗?” “是邦妮·斯图尔特的看法。” “嗨。”她叹了口气,“那个可怜的孩子,刚才还在电话上臭骂了我一顿呢。我想在葬礼结束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冒出了这样的故事真是一个低劣的恶作剧。但这正是报纸的弊端所在。你不可能让人人满意,又做到效率很高。” “听着,波拉。你能帮我一个大忙吗?按邦妮的要求登一则消息,收回关于他们两个和解的说法。越快越好。” “为什么?”波拉的声音立刻变得有些疑惑不解。 “因为我请你这样做。” “哎呀!你的占有欲很强,对吗?” “别提什么个性或者你的工作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知道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吗?波拉,你必须这么做。还是老一套……他们从小就水火不相容,长大后又相互厌恶,父母的死又使他们进一步背道而驰。总之,要煽动他们继续打下去。” 波拉慢腾腾地问道:“可你为什么愿意让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走到一起又分开呢?” “因为,”埃勒里说,“他们在相爱。” “你这话是什么逻辑!要么你就是一位富有神圣使命的厌婚主义者了?正因为他们相爱,所以要把他们分开?为什么?” “因为,”埃勒里冷冷地说,“他们俩相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噢。”波拉的嗓子有些梗塞了,“我们说完了吗?”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第十二章 国际投递公司 正当埃勒里、山姆·维克斯和卢·巴斯科姆几个人星期五早上要在马格纳制片公司的食堂吃早餐时,艾伦·克拉克溜达了进来,坐在了他们旁边的凳子上,并且冲柜台后面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招待喊到:“来杯咖啡,美妞儿。” “噢,艾伦。” “是我。你在想什么呢?” “我一直在想,”埃勒里说,“我现在在制片公司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身份?”这位经纪人注视着他,“你什么意思?工资表上有你,对吗?” “他的良心受到了打击,”卢嬉笑着说,“我还从未见过品德如此高尚的人。就像我昨天晚上带出去的制片公司女速记员一样。我对她说……” “我知道,”埃勒里不服气地说,“我是被雇来为罗伊尔和斯图尔特的片子工作的,可是这部片子不会再拍了。” “这不是太糟了吗?”克拉克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吹咖啡,“我的心在为你滴血。” “可我该怎么办呢,艾伦?毕竟我一星期的薪水就是1500呢。”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他每星期拿1500,”山姆·维克斯不无遗憾地说。 “所以我才说这是莫大的耻辱。” “听着,奎因,”这位经纪人叹息道,“难道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解脱了是你的过错不成?” “我认为这跟我刚才说的事毫不相于。” “那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劳方还是资方?”卢问道,“我们当作家的有一定的权利!” “你的合同可不是由一个傻瓜起草的,要是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克拉克不慌不忙地说,“请你记住,你有小艾伦在全力为你效劳。你的合同是为罗伊尔-斯图尔特一方工作,在那份永久性的文件中根本没有提到有关谋杀案的字眼。” “这才是主要的,这部电影永远不会再拍了,拍摄计划已经取消。布彻今天早上已经宣布了。” “这有什么呢?你的合同要求几个星期的担保。所以拍不拍电影,你都可以待在这里拿八个星期的薪水。或者,说得更露骨一些,要到你的银行帐户上有了12000美元为止。” “这样做于心有愧,”埃勒里喃喃地说。 “不,生活就是这样,”克拉克说着站了起来,“忘掉这件事吧。拿工资有什么羞愧!谁听说过这样的事?” “可我怎么能去领呢?我不能干坐着……” “他不能干坐着,”卢突然冒出一句,“听着,讨厌鬼,我就是坐着拿钱,每星期拿的钱不比你那1500百美元少!” “我也是,”那位公关经理也感叹地说。 “去侦破这个案子吧,”克拉克建议道,“你是一名侦探,不是吗?” “我想跟你借点钱,”卢低头冲着他的生鸡蛋西红柿汁咕哝道,“这么说吧,奎因,借我几个C怎么样?下星期五还你。”藏书网 “我在这里臭骂过一位制片商,”克拉克这位经纪人赶紧说,“他居然在我一位最好的顾客后面捅刀子。” “不超过下星期五,”卢在克拉克走后又说。 “如果你让这个骗子从你身上借到钱,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大笨蛋。”山姆·维克斯大声对奎因说,然后他又转向卢,“下星期五!这星期五怎么啦?你今天才领了工资,你这个胖蠢猪。” “谁让你管这事了?”卢愤怒地说,“你知道我在为老年储蓄。我准备开办一个养鸡农场。” “你是说那种会叫‘爸爸’的鸡吗?”维克斯取笑道,“你在为老年攒钱!你不会有老年的。除非你的胃里镶上一层铬。” “不管怎么说,是我第一个看见他!” “那对他来说可是有些难办了,”这位公关先生笑着说,“好了,不早了。我还有点小事。” “顺便问一句,山姆,”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我的意思是想问问你。你上星期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这位独眼先生吃了一惊,“去里德岛啦,在安排婚礼接待呀。” “我知道,但在飞机星期天被劫持后我给岛上打电话时,那里的人对我说你不在那儿。” 维克斯低头瞪眼看着他:“你这家伙在干些什么呀……当真接受克拉克的建议啦?”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埃勒里微笑着说,“我只是想在格吕克来之前先问问你。” “听我一句劝告,别再谈论这件事了。”维克斯甩开大步走了,眼睛上面的黑眼罩由于气愤在不停地颤抖。 “他这是怎么啦?”埃勒里小声说,然后把咖啡杯子递给服务员去添。 卢哈哈大笑:“有些人生来就讨厌胡说人道,而另外一些人则总是做一些让人家生气的事。山姆的弱点就是认为被当作谋杀嫌疑犯并不好玩。他认为涉嫌一起双人谋杀案就更加不好玩。” “难道问他一个的问题也不成吗?” “当然可以,”卢干巴巴地说,“你也很快就会问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吧。比如:‘当这个蒙面歹徒劫持了特伊的飞机时,你是不是确实站在我的旁边?’” “啊,你并不是总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埃勒里笑着说。 “当然不能。我也许是我的双胞胎兄弟。” “你有双胞胎兄弟吗?”埃勒里问,吃了一惊。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卢叹息道,“因为你很容易受骗。我当然没有双胞胎兄弟了!” “也许我们这些当作家的人都不会重犯同样的大错误,”埃勒里伤心地说,“噢,特伊!快过来,和我们一起来吃早饭吧。” 特伊·罗伊尔快步走了过来,刚刚刮过脸,显得很精神,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他晚上没有睡好觉:“有我的吗,谢谢。奎因,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 特伊坐在山姆·维克斯腾出的凳子上,胳膊放在桌子上,手插在头发里。 “好了,好了。”卢以抱怨的口气说着站了起来,“我知道要是我在这儿就会冷场。” “先别走,卢,”特伊厌倦地说,“或许你还可以帮上忙呢。” 埃勒里和卢交换了一下眼色。 “当然,孩子,”卢说着又坐了下来,“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邦妮。” “噢,”埃勒里说。 “她用什么东西勾走你的魂了?”卢同情地问道。 “就是昨天下午的事,”特伊摆弄着维克斯的咖啡杯子,“她说过父亲是幕后的黑手。我整整想了一夜。开始我感到非常恼火,但我昨晚上又有了一些新发现。” “什么发现?”埃勒里皱着眉头问。 “我自己发生了变化。打星期三以来,我对她的感觉同以往不同了。事实上,我觉得……恰好相反。”他使劲放下杯子,“噢,继续和自己作对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深深地爱上她了!” “你感觉很好吗?”卢大声叫道。 “没有用,卢。我这回是彻底陷进去了。” “对所有你玩过的女人都这样!” 特伊苦笑了一下:“这几乎和父亲决定要爱布里斯时我对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是啊,”埃勒里小声说,“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冲卢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卢点了点头。 “听着,孩子,是你的想象和这种气候,”卢以一种长者的口气说,“杰克的死使你处于不良状态,你知道温暖的太阳会对年轻的动物产生什么影响;多听听你们的卢叔叔的话吧;这种爱情除了给你带来麻烦外什么结果也不会有。就拿我来说吧。我不会被任何女人迷住,对吧?” 特伊摇了摇头:“不行啊,卢。我现在离开邦妮不行。” “那么,”卢耸耸肩说,“等着你们的就是你们的葬礼。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你看,卢。”特伊看上去有困惑,“你得设法接近邦妮……我的意思是,我想你或者可以设法和她谈谈。” 埃勒里使劲摇了摇头。 “谁?我?”卢吃惊地说,“你要把我当什么人,作案的帮凶吗?说良心话我不愿意,我不会干这种事的,还是你自己去求爱吧。” “你怎么样,奎因?邦妮已确信我父亲——啊呀,你昨天都听到了。得有人向她指出她完全错了。她显然不会听我说。” “你干吗不能先让事情顺其然呢?”埃勒里轻松地说,“给她时间等她冷静下来。到时也许她自己就会意识到是她错了。” “就是嘛,干吗要那么急呢?给她一个自己掂量的机会。再说,”卢说,“还有布彻呢。” 特伊默不作声。然后他说:“布彻……也许你是对的,还不到一个星期。” 餐厅的服务员叫道:“埃勒里先生,这儿有您的电话。” 埃勒里说了声抱歉就向柜台走去。 “你好……埃勒里先生吗?我是邦妮·斯图尔特。” “噢,”埃勒里说,“什么事?”他说着看了特伊一眼,他正在满脸不高兴地听卢挥动着双臂使劲吹牛呢。 “我有东西给你看,”邦妮有些古怪地说,“是……早上才到的。>.99lib?” “噢,我明白了。”然后,埃勒里大声说,“吃中午时怎么样?” “可是,你不能现在来吗?” “抱歉,我现在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办。我们定在一点钟在瓦恩街德比饭店怎么样?” “我会准时去的,”邦妮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埃勒里不急不忙地回到桌子旁。特伊打断了卢刚说出口的一句话:“都一样,有一件事我们应该马上做。” “什么事?”埃勒里问。 “我一直在想那些匿名信。我想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格吕克警官。” “那个笨蛋,”卢嘲笑道,“谁会给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寄扑克牌呢?除非这人有毛病。” 埃勒里点了一支烟,然后说:“真是巧合!我对此也有看法。而且我相信我已经形成了一些比较实际的想法。” “那么你比我强。”特伊悲观地说。 “你看,从卢刚才说的怪事中,可以推出两个似乎合理的结论……我是指给一个死去的女人寄信的事。首先是寄信人不知道布里斯已经死了,但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山姆·维克斯和新闻协会的先生们都很重视这件事。” “也许这个傻子不识字。”卢说。 “难道他还是个聋子吗?现在广播新闻如此发达,已经不能用文盲来解释这个问题了。而且信封上的地址是由一个会写字的人写的。不,不,这也不能解释这件事。” “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插科打诨吗?”卢厌恶地说。 “两个结论在我看来都不能成立。另一个结论就是,正如你所指出的,卢,寄信人有毛病;而那些信封和扑克牌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可以想象一个精神错乱的人不会认为继续寄这些信有什么不合理。” “是啊,那只是我的猜测。”卢说。 “然而我有一种感觉,”特伊若有所思地说,“寄信人可能有些犯傻,但还不只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一种感觉,”埃勒里低声说,“我也有同感。如果他是神志清醒的,总有一个结论是可以成立的。” “那会是什么呢?”卢追问道。 埃勒里站起来接着说:“我打算拿出这一个上午,”他微笑着说,“调查出个结果,来证明它,或者证明不了它。你们愿意和我一道干吗,先生们?” 埃勒里从餐厅借来了洛杉矶分类地址电话本仔细看了十分钟。卢和特伊莫名其妙地等待着。 “不走运,”他说,皱着眉头,“我去试试问讯处。”他把自己关进一个电话亭里面,过了几分钟以后走了出来,显得很高兴。 “比我想象得还要简单。让我给蒙对了——感谢老天爷没那么多。” “什么?”特伊困惑地问。 “蒙对了?”卢说,“到底怎么回事?” 埃勒里让特伊把车从蒙尔罗斯开到瓦恩街,然后又从瓦恩街开到日落大道。再从日落大道往西到了威尔科克斯。在威尔科克斯的塞尔马大道和好莱坞布尔瓦大道之间,埃勒里从车里跳出来,快步走上那家新邮局的台阶,消失在里边。 特伊和卢相互看了看对方。 “你理解我的意思,”卢说,“也许又是一次新的探宝活动。” 埃勒里走了有15分钟:“邮局的负责人什么也没说。”他兴奋地宣布,“没多大希望。” “那么,你没主意啦?”特伊问。 “根本不是。来找好莱坞的邮局负责人只是一个预防办法。绕好莱坞布尔瓦大道转一圈,特伊。我想我们的目标是在过了瓦恩街的某个地方——在瓦思街和阿盖尔大道之间。” 简直是奇迹,他们在好莱坞最拥挤的交叉路口找到了一个停车位。 “现在怎么办?”卢说。 “现在我们会看到结果。就是这幢楼。跟我来。” 埃勒里领他们进到街上银行和剧院对面的办公楼。他在走廊里打听了里面的单位,点了点头,向电梯走去。特伊和卢顺从地跟在后面。 “第三层,”埃勒里说。 他们在第三层走出电梯。埃勒里警觉地四周看了一遍,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拽出一个皮包。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然后又把皮包装进口袋里。 “我的主意是,”他说,“我是洛杉矾警察局的人,你们俩是助手。如果我们不制造一个骗局的话,就永远无法得到我在寻找的信息。” “可是你怎么才能得到你试图得到的东西呢?”特伊笑着问道。 “这是我以前参与侦破一个案子时得到的勋章,名誉副专员。我们要表现得凶狠一些,你们两个,嘴巴闭紧点。” 他走向过道里的一个房间的门口,透明水晶玻璃写着几个不太庄重的黑体字: 国际投递公司 T·H·卢西 洛山矶分部 这是一间盒子一样的办公室,里面有一扇窗户,放着一个满身伤痕的文件柜,一张乱糟糟的桌子,和一把落满灰尘的椅子。桌子上面有一部电话,椅子里坐着一个人。这是一位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男人,情绪低落,稀疏的头发仔细地用发胶固定在脑壳上。他一边在嘴里嚼着棒棒糖,一边阅读一本边角弄折的杂志《真实的谋杀故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是卢西吗?”埃勒里大声说,拳头插到衣服口袋里。 卢西先生欠了一下身子,嘴里的棒棒糖把腮帮子给戳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他翻着两只鼓鼓的鱼眼审视着面前的这三张脸。 “对。有什么事吗?” 埃勒里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张开了拳头,将手中的金色徽章在飘着尘埃的阳光下晃了几晃,然后重新放回到口袋里。 “总部来的,”他粗暴地说,“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侦探,唔。”他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到别处兜售你们那一套去吧。我可什么也没干。” “老实点,小子。你到底是在做什么生意?” “嗨,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俄国吗?”卢西先生嘭地一声将杂志放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典型地美国做派,“我们放的是合法的火箭,先生,你们没有权利就此对我审问!这么说,”他有些怀疑地补充道,“你们是来自联邦政府吗?” 埃勒里以前还没有遇到过如此坚决的抵制,感到有些失望。但当他听到卢·巴斯科姆在吃吃地发笑时,他就重新硬了起来:“你准备现在谈,还是非得我们带你进城?” 卢西先生很有见识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他将那个棒棒糖重又放回嘴里。 “对了,”他喃喃地抱怨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我只是公司在这里的代理人。你们干吗不去找总经理?我们的总部在……” “别废话,我问你,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生意?” “我们从客户那里接受定单,帮他们寄信,寄包裹,寄明信片——各种可以邮寄的东西——按照指定的日期寄到指定的地点。”他将大拇指猛地向墙上一个装饰考究地青铜小牌一指,嘴里继续说,“这是我们地座右铭:‘随时随地’。” “换句话说,我可以把几十封信留在你这里,你可以明天从帕萨迪那寄出一封,下星期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寄出下一封,如此这般地按照我地指示做吗?” “正是这样。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有分公司。你们特工组织来这里干什么?国会又通过什么新法律了吗?” 埃勒里将一个信封扔在他地桌子上:“你们寄过这封信吗?” 卢西看了信封一眼,眉头皱了一下。埃勒里看着他,尽力表现出职业侦探的冷静。他听见卢和特伊在他身后急促地喘着气。 “可以肯定,”卢西先生最后说,“是我们寄的——你们看:是星期二,我想是星期二。星期二晚些时候。怎么啦?” 埃勒里又故意做作了一下。他的两个伙伴表现出了令人畏惧的样子。 “怎么啦?”埃勒里严肃地说,“看一看那个名字和地址,卢西。” 卢西抬头的时候嘴里的棒棒糖又戳了他一下,他张开嘴,棒棒糖掉了出来。 “B·布里斯·斯图尔特!”他结结巴巴地说。他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并且表现得很谦恭,“噢,长官,我没有意识到知道——我不知道。” “那么,其他的信件也是你们寄出的,对吗?” “是的,先生。对,先生,我们寄的。”卢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种巴结地味道,“啊呀,即使现在,您给我看过以后,我读到这个名字还觉得——我是说这里没有记录,我认出它是因为它看上去眼熟。这个名字——” “难道你们在订合同接活的时候连邮件的姓名和地址都不看吗?” “我们不订合同。我是说——不,先生,我不订。我是说订它又什么用呢?有东西寄,我们就寄。瞧,长官,几年来每天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收进来,再寄出去。至于所发生的谋杀案,我确实一概不知。我是无辜的,我有老婆和三个孩子。我们只是接人家送来的的邮件,就这么回事——” “假定丈夫们在一个城市,但实际上是在另一个城市。”埃勒里说,“当然,我知道了。好了,快把衬衣穿上。卢西先生;没有人指控你卷入了这件事。我们只是想要你合作。” “合作?我没问题,没问题,长官。” “跟我说说这笔交易。你们一定有记录。” 此人擦了擦自己潮湿的脸:“好的,先生,”他谦恭地说,“请稍等,我来查。” 在卢西弯腰查看他的文件夹的时候,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他们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个人。 “是谁接的这批活,卢西先生?”埃勒里显得很无意地问道,“顾客的名字叫什么?” “我想,”卢西一边在卷宗里翻找一边红着脸说,“我想……是一个叫什么史密斯的人。” “噢,这个史密斯看上去什么模样?” “不知道,”卢西喘着气说,“他自己没有来过,我记得是这样;他把信装在袋子里一次寄过来的,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和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对,在这儿呢。”他解脱似地站直身子,晃着一个大马尼拉纸信封,上面有手写的一行字: 埃格伯特·L·史密斯 埃勒里抓起信封,迅速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把它合了起来,塞到自己的胳膊下面。 “但这仍然在我们‘待办卷’里,”卢西说,“里面还有一封信要发出去。” “布里斯·斯图尔特不再需要它了。你们和这个史密斯还有进一步的信件往来吗?” “没有,先生。” “他打过电话,或者本人露过面吗?” “没有,先生。” “好了,卢西,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对这件事要闭紧你的嘴巴。明白了吗?” “好的,先生。”卢西用劲地说。 “要是这位史密斯写信来,或者打电话来的话,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埃勒里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潦草地写在了这个人的杂志上,“我们?99lib.走吧,伙计们。” 他关门时最后一眼看到自是卢西先生茫然地弯腰去拣掉下去的棒棒糖。 第十三章 逻辑学家奎因 他们像罪犯似地躲闪着迅速离开了瓦恩街。在他们安全地进了布朗·德比饭店的时候,大家才觉得松了口气。 卢得意得哈哈大笑:“我想看看格吕克听到这件事会是一副什么样子,”他噎了一下,擦了擦眼睛又说,“卢西那个死人一样的家伙肯定会告诉他老婆和同伴。我敢打赌他现在正在打电话!” “我得找个办法接近格吕克,”埃勒里有些懊悔地说,“他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些信。” “看在上帝的份上,奎因,”特伊说,“告诉我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埃勒里从马尼拉大信封里抽出一封没有信封的信纸,信纸上印有“国际投递公司”抬头,下面是一份打字机打的时间表;里面还有一个封口的小信封,是寄给布里斯·斯图尔特的,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跟以前的信封一样是用蓝色墨水写的粗体字,字迹很潦草。 信封上还用回形针别着一张备忘提示录,上面的地址是用打字机打的。 “还有埃格伯特·L·史密斯的信。”埃勒里说,仔细浏览了一遍。然后把信传给了特伊。 特伊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卢也凑到他身后看信的内容。信纸是一张发旧的白纸,是那种很薄的劣质纸,日期是上个月27号了。 国际投递公司 好莱坞布尔瓦街和瓦恩街 好莱坞,加利福尼亚 先生: 我今天在报纸上读到了贵公司的广告,里面说贵公司从事投递服务,我希望能得到这种服务。我这里有几封特殊的信,必须在指定日期寄给我的一位客户。我要离开本市很长时间,所以无法和他继续保持联系。我把信连同五美元打包好寄过去,没来得及向你们询价,不知道你们的收费标准,但我想你们的服务费加邮票有五美元够了。 所有的信都用皮筋捆在一起。希望你们能按顺序依次寄往好莱坞,先寄最上面的一封,然后是下一封,就这样依次寄出。这一点很重要。投递的日期安排如下:(1)星期一,11号(下月)(2)星期四,14号(同上)(3)星期六,16号(同上,专递)(4)星期二,19号(同上)(5)星期四,28号(同上)。 您的忠实的朋友埃格伯特·L·史密斯 附:请注意第三封信要求专递。这是为了确保顾客能在星期日17号收到,因为星期日没有正常的邮递业务。 E.L.S “这个王八蛋,连自己的假名都不往上面签。”特伊嘟哝道。 “是令人生气,但他这种谨慎是明智的,”埃勒里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笔迹,没有线索,也没有地址。便条也写得很精心,措辞不痛不痒,既不是文盲,也不显得博学。让人读起来感到一股明显的商人昧,仿佛埃格伯特·L·本来就是他想要伪装的那个人。” “啊呀,这封信是在杰克·罗伊尔的打字机上打的!”卢扯着嗓门嚷嚷道,“奎因,要是你昨天说的没错的话,看上面破损的字母s和r。我想应该立刻拿去给格吕克警官看。” 埃勒里点点头,拿起那张公司信笺:“这是卢西安排的日程,完全是按照史密斯信中的要求列的。当然,寄信人的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我想纸上也不会找到他的指纹。” 侍者朝他们走来,特伊心不在焉他说:“白兰地。” 卢说:“你好,杰恩。” “双份吗,巴斯科姆先生?” “拿一瓶来,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没见我带来一个酒鬼吗?要15年的蒙内特。” 侍者笑了笑,风也似地跑了 “我们来看看,”埃勒里小声说,“史密斯先生口袋里的最后一封信说什么。就是这封没有发出去的信。” 他将信封的一端撕开,一张蓝底的扑克牌掉了出来。 这张牌是黑桃A。没必要再去对照埃勒里在约翰·罗伊尔的化妆室找到的那张解码单了。 全世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前扑克牌算命游戏中黑桃A的含义。 “死亡,”特伊紧张地说,“这是……我是说按日程表——她在扑克牌到来之前就已被杀了。” “说到点子上了。”埃勒里说,手里摆弄着那张扑克牌。 “那你怎么看呢?”卢哼了一声说,“把你的看法说出来跟大伙交流交流怎么样?” 埃勒里坐在那里仔细地看着牌、信封,以及附在信封上的那张字条。 “有一点可以肯定,”特伊说,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诬陷。有人要谋害布里斯,却把赃栽到父亲的头上。他利用父亲和布里斯之间多年来的思恩怨怨来诬陷父亲,并以此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杀人动机。谁都可以去用父亲的那台打字机。” “嗯?”埃勒里不经意地说。 “史密斯这张条上的日期是上月27号,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便于我们查到这张字条是在哪里打的;我是说制片公司的化妆室和我家这两个地方之间。可是,真该死,父亲总是将打字机拎来拎去。我记不得打字机27号之前在什么地方了。” “他为什么自己手头要留一台打字机呢,特伊?” “给影迷们回信。他讨厌秘书,喜欢亲自和那些他觉得有味道的作者交流。这是他的习惯。他根本不愿意让制片公司来处理这些事。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你刚才说谁都可以使用他的打字机吗?” “好莱坞的每个人,”特伊痛苦地说。“你知道我家的情形,卢,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家就是城里所有酒鬼们的俱乐部。” “假定我也可以把它拿走吗?”卢笑着说。 “父亲的化妆室也是制片公司所有人聚会的场所;他被人诬陷,是的……害他的人从家里或者公司取走了他的打字机。”他皱着眉头说,“会是谁呢?谁都有可能。” “可有一点我不明白,”卢说,“为什么这位笨蛋史密斯在布里斯已经死后还要把两封信寄给她。这样做本身就会把他陷害杰克的图谋搞砸了,因为杰克也被杀害了,死人是不可能寄信的。既然杰克是被诬陷的对象,那他为什么也被杀了呢?这讲不通。” “这,”特伊低声说,“正是我想知道的。” “我相信,”埃勒里小声说,“只要我们科学地来调查这个问题,我们就能取得一致。顺便说一句,我今天上午做出的那种推理,完全是根据常识进行的。假投寄信人是一位头脑健全的人而不是疯子的话,对于布里斯死后仍然寄信给她这个问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无法控制实际发信的人。” “我明白了,”特伊慢腾腾地说,“这就使你想到了投递服务。” “一点不错。我去过邮局,侥幸地想也许信是由写信人直接从邮局发出的。当然,这样的可能性极校那么另外唯一的选择就是通过一家专门帮助别人寄信的机构。” “可是要是史密斯谋杀了布里斯和父亲,他为什么不在最后两封信发出之前将它们收回呢?卢西说他没有这样做。” “为防止日后被认出而暴露自己吗?”卢以嘲弄的口气说,“别太聪明了,年轻人。” 侍者持着一瓶白兰地、一个压力瓶和三个玻璃杯走了过来。卢擦了擦手,接过酒瓶。 “当然,”埃勒里说,“这完全是事实。” “那他为什么要发这最后两封信呢?” 埃勒里向后靠了靠身子,拿起卢倒满的杯子:“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和一个很重要的答案。你们注意没注意那个日期,就是我们的朋友史密斯预定发出的最后一封信——里面装着不祥的黑桃A的那封——的日期?” 卢咂着酒看了一眼。特伊也看了看。附在装有黑桃A的那个信封上的日期是“星期四,28号。” “我还是不得要领,”特伊说,皱起眉头。 “简单不过。星期四,14号——就是谋杀案发生的两天前,在同一个信封里寄给布里斯的那两张牌是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 “是黑桃10和梅花2,合起来的意思是:‘两天或者两周之内将会遇到大麻烦。’收到这个信息两天之后,谋杀案确实发生了,但事实上这完全是巧合。而我们现在发现了什么呢?”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面前的扑克牌和信封,“在这个没有寄出的信封里的黑桃A,意思是‘死亡’,清楚地注明寄出的日期是星期四,28号,或者说布里斯收到它的时间是星期五,29号。所以,谋杀布里斯的行动显然不会在29号之前进行;或者换句话说。她被谋杀的时间是被预定在星期一,15号收到‘有大麻烦’这一警告后的两个星期之内,而不是两天之内。” “从今天算起还有一周的时间,”特伊仍然皱着眉头说,“如果凶手布改变计划,布里斯现在还会活着,还有父亲。” “确实如此。凶手最初的计划是什么呢?杀害布里斯——只有布里斯一个。能证实吗?从扑克牌只寄送布里斯这一事实来看,黑桃A是只针对布里斯一个人的,从信封上的地址可以看出这一点。凶手还预谋让杰克在凶杀案发生后充当替罪羊——用杰克的打字机打解码单和把解码单留在杰克的化妆室都是为了这一目的。” “还有呢?” “但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呢?布里斯确实被杀——但不只是她一个人。杰克也被杀了。是什么原因促使凶手改变原先的计划呢?他为什么不按原计划只杀布里斯,而是连杰克——他所安排的替罪羊——也杀了呢?” 两个人都不吭声,紧锁着眉头看着他。 “这,在我看来,是整个事件所引发出谁的最重要的问题。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相信所有其他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对,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卢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说,“我仍然坚持说你这是在瞎扯。” “但我仍然不明白,”特伊声明道,“日期为什么提前了。史密斯为什么加快了行动的步伐?在我看来,他应该能够等到黑桃A被寄出去,然后再把两个人干掉。但是他没有。他放弃了自己处心积虑设计的时间表。这是为什么呢?” “机会,”埃勒里简明扼要地说,“你知道,企图谋杀两个人比谋杀一个人要困难得多。飞机上的蜜月旅行给了史密斯一个一箭双雕的机会,他是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的。” “这么一来,诬陷父亲的图谋就落空了,凶手也知道这一点。” “可是除了设法把信和解码单取回,特别是他自己在投递公司已经暴露的条子,他已经没办法挽回了。正如卢刚才所说的那样,他大概已经掂量过了相关风险的轻重,所以决定不去做这种努力。” “我们至少现在有了足够的理由来说服邦妮认识到她对父亲的怀疑是很荒唐的。你刚才说的已经证明父亲确实是无辜的,这就够了。奎因,你愿意……” “愿意什么?”埃勒里从沉思中惊醒。 “你愿意把这些告诉邦妮吗?替我证明父亲是清白的。” 埃勒里摸了模下巴:“你,让我去说?” “呃……是啊!” “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心了,特伊,”埃勒里突然冒昧地说,“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出去活动活动。要么喝上他几个星期。干吗不去度假呢?” “现在离开好莱坞?”特伊显得有些难过,“不是时候吧。” “别犯傻了,你在这里只会碍事。” “奎因说得对,”卢说,“电影不拍了,我知道布彻会准假。不管怎么说,他和那个女孩订了婚。”说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特伊微笑着起身说:“一起走吗?” “我想再坐在这儿想一想。”埃勒里悄悄地扫了一眼手表,“好好想想吧,特伊。这儿的帐单你们就甭管了!我来结。” 卢一手将酒瓶抱在胸前,伸出另一只手拿起帽子:“够哥们儿。” 特伊无精打来.99lib.地摆了摆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卢有点反常地跟了出去。 奎因先生坐在那里开始思考,他那平常不带表情的眼里露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 第十四章 厌婚者奎因 一点差十分的时候,邦妮急匆匆地来到布朗·德比饭店,她有些慌张地四周望了望,然后直奔埃勒里已经坐定的小隔间,看上去神情有些反常。她坐定后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出什么事了?”埃勒里说,“你好像要被吓死了似的。” “对,我是。有人跟踪我!”她从隔板上方向门口瞥了一眼,眼睛瞪得老大。 “真笨。”埃勒里小声说。 “什么?” “我是说,这或许只是你的一种想象。有谁会跟踪你呢?” “我不知道。除非……”她刚要说出口又莫名其妙地打住了。她紧锁着眉头,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今天看上去特别可爱。” “我敢肯定……一辆黑色小轿车,一辆封闭式的小轿车。” “你应当天天穿色彩鲜艳的衣服,邦妮。这样会使你的皮肤看上去更亮丽。” 邦妮淡然地笑了笑,脱下了帽子和手套,然后像猫一样双手捂着脸说:“我并不在乎我的脸怎么样。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不愿意穿丧服,那……真是荒唐。我从来不相信哀悼之类的事,黑色的东西看上去就像……广告招贴。为这事我一直和克洛蒂尔德吵得不可开交。她被吓坏了。” “没错,”埃勒里用鼓动的语气说。邦妮今天的妆化得很精心,确实非常仔细,掩盖了她脸色的苍白和眼圈周围几条细密皱纹;她的眼睛由于缺乏睡眠显得大而幽深。 “我没有必要告诉世人我失去了母亲,”邦妮话音低沉地说,“那天的葬礼……是个错误,我痛恨举行这样的葬礼。我恨自己竟然答应了举行这样的葬礼。” “她总得被埋葬,邦妮。好莱坞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是的,但是……”邦妮笑了笑,改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们不谈这些了。我能喝一杯吗?” “现在就喝吗?” 她耸了耸肩:“请来一杯代基利。”她把手伸到包里翻了起来。 埃勒里点了一份代基利,一份白兰地加苏打水,看着她。她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尽管她在极力掩饰。她拿出带镜小粉盒,端详着自己镜子中的脸,故意不去看他,也不看打开的包里露出来的东西。理了理并不散乱的峰蜜色的头发,噘起嘴巴,轻轻地往鼻子上拍了一些粉。突然,连看也不看地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对面的埃勒里面。 “瞧,”她压低嗓子说,“你看这个。” 侍者端来了他们要的酒水,埃勒里用手压住信封,待侍者离开后,才松手把信封拿起来,邦妮急切地看着他。 “我们的朋友不再使用邮局提供的钢笔,我知道了,”埃勒里说,“这回的地址是用打字机打的。” “可是你没看见吗?”邦妮小声说,“这回是写给我的!” “我看得很清楚。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天上午。” “好莱坞邮局昨天晚上发出,打字机字母很明显的特点是,有三个破损的字母——这回是b、d和t。我们的朋友只能用另一台打字机了,因为杰克的那台便携式打字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我手里。所有这些都说明这封信可能是在昨天夜里写的。” “看……看里面是什么,”邦妮说。 埃勒里抽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黑桃7。 “又是神秘的‘敌人’,”他轻声说,“历史看起来正在令人厌烦起来……噢。”他将信封和扑克牌迅速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突然站了起来。 “你好,布彻。” “棒小伙”此刻正站在那里,以一种奇异的眼光低头看着邦妮。 “你好,邦妮,”他说。 “你好。”邦妮少气无力地说。 他俯下身,邦妮把脸迎了上去。但他又站起来,没有吻她,他那敏锐的眼睛里掠过了一层阴影。 “我在这儿用午餐,”他不经意地说,“碰巧看到了你们二位,有什么事吗?” “邦妮,”埃勒里说,“我觉得你尊敬的未婚夫吃醋了。” “对,”布彻微笑着说,“我也这么认为。”他看上去病恹恹的。眼角周围是一圈圈深深的皱纹,脸蛋也由于疲劳而显得有些凹陷,“我今天上午想找你,可是克洛蒂尔德说你出去了。” “对,”邦妮说,“我——确实没在家。” “你看上去好多了,邦妮。” “谢谢。” “我今晚可以去看你吗?” “干吗……你干吗不和我们一起坐一会儿呢?”邦妮说着把自己的位置挪了挪。 “对呀,干吗不呢?”埃勒里热情地附和着。 那两只机敏的眼睛迅速地从埃勒里身上闪过,在他刚才塞进去信封的口袋上停留了片刻。“谢谢,不了,”布彻笑着说,“我还得回一趟公司。好了,再见。” “再见。”邦妮小声说。 他立在原地又迟疑了一下,好像拿不定主意,似乎该过去吻她,但只犹豫了片刻就突然又笑了笑,点了点头,走开了。门口的侍者为他开了门,他们看着他耷拉着肩膀走了出去。 埃勒里坐下来呷了一口白兰地加苏打水,邦妮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 “布彻小伙子不错。”埃勒里说。 “对,可不是。”然后,邦妮砰地一声放下杯子,大声叫道,“你没看到吗?现在这些扑克牌开始寄到我这儿来了……” “现在邦妮……” “你不认为,”她声音颤抖地说,“你难道不认为……我……将是下一个吗?” “下一个?” “母亲收到了那些警告,而她——现在我又收到它们。”她强作笑脸道,“我都被吓昏了。” 埃勒里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改变看法了,不认为以前的那些信是杰克·罗伊尔寄的了?” “不!” “可是,邦妮,我相信你不会害怕死人吧?” “昨天晚上这封信不是死人寄的,”邦妮激愤地说,“噢,给母亲的那些信是杰克·罗伊尔奇的。但给我的这封信……”邦妮战栗道,“我只有一个敌人,奎团先生。” “你是说特伊吗?”埃勒里小声说。 “是他,他在继续他父亲的罪恶勾当!” 埃勒里沉默不语。他很想对邦妮说她的那些怀疑是多么没有根据,他完全能够打消她的怀疑。但他还是硬起心肠说:“你得当心,邦妮。” “那么你确实认为……” “别管我怎么认为。但你要记住一点,把自己交给特伊·罗伊尔是最危险的事。” 邦妮闭起眼睛将喝剩的鸡尾酒一饮而荆当她睁开眼时,里面充满恐惧:“我该怎么办呢?”她低声说。 埃勒里在内心里开始诅咒自己。但他嘴上还是说:“当心你自己。要多留点神。千万要小心。不要跟特伊说话。不要和他有任何往来。像躲麻疯病一样躲开他。” “麻疯病人。”邦妮颤抖地说,“他就是那种人。” “不要听他的那些调情话,”埃勒里连她看也不看,“他说什么都不奇怪,但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要记住,邦妮。” “我怎么能够忘掉呢?”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生气地摇着头去包里摸手帕。 “那辆车,”埃勒里小声说,“别担心一直跟踪你的那辆车。车里的人是在保护你。别费力去摆脱他们,邦妮。” 可是邦妮几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我活着还有什?99lib.么意思呢?”她呆呆地说,“把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身后还跟着一头发疯的野兽,还有……还有……”埃勒里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看着她用手帕去擦鼻子。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野兽。 过了一会儿,他又要了两杯酒水,酒水端来后,他力劝邦妮再喝一杯:“别这样,邦妮。大伙在看你呢。” 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发红的眼睛,擦了擦鼻子,又忙不迭地往脸上扑了一些粉;然后她端起了第二杯酒开始啜饮起来。 “我真是一个傻瓜,”她抽泣着说,“好像只会哭鼻子,就像电影里的一些傻乎乎的女主人公一样。” “好,很好。还不尽相同。顺便问一句,邦妮,你妈妈和杰克·罗伊尔一周前的星期三去看过你外公托兰德·斯图尔特,你知道这件事吗?” “你是说就在他们宣布订婚前?妈妈没有跟我说起过。” “这就怪了。” “消息可靠吗?”她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 “波拉·帕里斯告诉我的。” “又是那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 “唉,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埃勒里有点心虚地说,“这不过是她的工作,邦妮,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邦妮第一次开始用一个女人不加掩饰的目光审视他,想透过表面寻找男性的弱点。 “我明白了,”她慢吞吞地说,“你已经爱上地了。” “我?”埃勒里争辩道,“荒唐!” 邦妮收回了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声说:“对不起。我想她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并不重要。我似乎想起来了,妈妈那天整日没有在家。奇怪,她陪为什么要去看外公。而且是和……那个男人一起。”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毕竟,她决定要结婚,而他是她的父亲。” 邦妮叹了一口气:“我想也是,但看起来有点奇怪。” “何以见得?” “妈妈过去几乎就不去看外公或者同他讲话——噢,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只去过那么两三次。从上星期日前算起,我自己起码有八年没有去过赭石山上那座倒霉的房子了——当年去那里的时候,我还系着发带和围嘴儿呢,你可以想象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哦,星期天之前即使我在大街上和外公擦肩而过,我也认不出他。他从来不来看我们,这你知道。” “我正想问你呢。你母亲和你外公之间的冷漠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确切地说,那不是冷漠。是……哦,只是因为外公天生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心里只有他自己。妈妈过去常和我说起,即使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多少爱。你知道,我外婆死于难产,就是生我妈妈的时候——她是一个独生女——外公从此就有点……大撒手。我是说——” “精神崩溃?” “妈妈说他精神垮了。..此后,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对外婆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并以此怪罪妈妈。如果她不出生的话——” “男性的这种反应没什么不正常。” “我不想让你认为他对我妈妈残酷,或者类似别的什么,”邦妮赶紧说,“在经济方面,他对妈妈总有一种责任感。他给她营造了一个很优越的成长环境,雇了保姆、家庭教师,给她买成堆的衣物,让她到欧洲旅行,送她上学等等。但当她长大成人走上舞台,并且靠自身的努力取得成功后——这时,我想他认为他已经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至于对我,那他可就更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那么你母亲为什么上星期三去看他呢?” “这我确实不知道,”邦妮皱着眉头说,“除非是去告诉他有关她和杰克·罗伊尔结婚的事。其实外公不会管她做什么,他对她的第一次婚姻都毫无兴趣,又何必对她的第二次婚姻说长道短呢?” “会不会是因为你母亲需要钱呢?你那天说过她一直过得很拮据。” 邦妮的嘴唇往上翘了翘:“跟他要钱?妈妈总是说她宁肯作乞丐也不会跟他去要钱。” 埃勒里坐在那里,手指尖摆弄着上嘴唇。邦妮喝完了杯中的酒。 “邦妮,”埃勒里出其不意地说,“咱们一起干一点事吧。” “什么事?” “找一架飞机飞一趟赭石山。” “就在他上星期天那番可怕的表现之后?”邦妮不屑地说,“不,确实不行。连自己亲生女儿的葬礼都不参加!这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至少我这么认为。” “我有一种感觉,”埃勒里说着站了起来,“找到九天前你母亲和杰克·罗伊尔去看他的原因很重要。” “可是…” 埃勒里低头看着她:“邦妮,去一趟或许会帮助我们消除困惑。” 邦妮没再吭声。然后她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要是这样的话,”她坚定地说,“我听你的。” 第十五章 好管闲事者奎因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托兰德·斯图尔特掩映在大山里的宅第在明媚的阳光下清晰可见,虽然富丽堂皇,但历经风雨剥蚀……看上去就像长在陡峭的大山上的一块疮疤,比在夜晚看不到它的本来面目更令人恐怖。 “这鬼地方真可怕,”邦妮战战兢兢地说,当租来的飞机在着陆点上空盘旋时,她望着地面。 “并不是另外一个香格里拉,”埃勒里干巴巴地说,“尽管它有点像坐落在世界屋脊上的一座禁城。你这位富有的外公去过西藏吗?它也许可以解释这种地理上的灵感。” 那座阴暗的大房子蜷缩在那里,毫无生气可言。只有死气沉沉的石头和角塔间有那么一丝生命的幻觉,轻盈地躺在延伸到山外的电线和电话线组成的线网中间。 “仅仅是我的想象呢,”邦妮说,“还是下面的东西看上去确实像一只大蜘蛛?” “是你的想象,”埃勒里很快回答说。 当飞机在一块狭小的地面上盘旋降落后,他对飞行员说:“等我们一下。不会耽误很久的。”他不经意却又小心翼翼地挽起了邦妮的胳膊,扶她下了飞机,催促她向林中的一条小道走去。当他们走过机库时,发现机库的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没有飞机。 邦妮也注意到了:“你看外公是不是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我知道他很少离开这所房子的。” “很可能是朱尼厄斯医生。我猜想这位出色的医生还得去采购白菜什么的。想象一下你自己如何在这山上安家过日子吧!” “飞到山下的杂货店去买一瓶橄榄油。”邦妮有些紧张地笑着说。 林荫小道上寂然无声。他们来到房前的开阔地时才发现房门紧闭着。 埃勒里上前敲门;里面没有反映。他又敲了几下。最后他抓起门把手试着拧了一下,门开了。 “这么简单的事,”他笑着说,“竟然也能难倒我。进来吧,邦妮,这房子至少不会咬你。” 邦妮满脸狐疑;但是她挺了挺腰板,大着胆子和埃勒里走进了那间阴暗的屋子。 “外公?”她叫道。 回声似乎带着一股嘲弄的味道滚了回来,令人感到压抑。 “斯图尔特先生,”埃勒里大声喊道。还是充满讥笑的回声,“见鬼,这老东西真气人。要是我把他给弄活了,你会介意吗?” “介意?”邦妮看上去很生气,“我恨不得自己把他给弄活呢!” “那好,”埃勒里兴奋地说,“我们先去找他,”说着开始在前面带路。 起居室内没有人,厨房里也没有人,虽然饭桌上还有吃剩的面包屑。屋里还飘溢着刚泡好的茶香;埃勒里拉着邦妮来到楼梯口,他看上去有些沮丧。 “他又在楼上绷着脸生气呢,我敢赌一百万。斯图尔特先生!” 还是没有回答。 “我先上去。”邦妮毅然地说,并且跑步上了楼梯。 老头正躺在床上,身边的桌子上堆满了药盒、药瓶、喷雾器和锈迹斑斑的汤匙。他正在用自己没有牙齿的牙床顽强地咀嚼着一块冷冰冰的三明治。他抬眼看了看他们,将手里端着的一杯冰茶一饮而尽,丝毫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外公!你难道没有听见我们叫你吗?” 他用他灰眉毛下面的那双眼睛怒视着她,依旧咀嚼着嘴里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没有听见邦妮的话。 “外公!”邦妮有点害怕了,“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你的耳朵聋了吗?” 他嚼够了才停下来,大声喊叫道,“走开,”然后又喝了一口茶,咬了一口白面包。 邦妮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感到非常愤怒:“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你还有人性吗?你是怎么回事儿?” 他的嘴巴突然合紧,脸上和下巴上的胡须不再抖动,然后又粗暴地叫道:“你想要什么?”胡须又抖动了起来。 邦妮坐下身子:“我想要一点点你从来没有给过妈妈的关爱。” 埃勒里研究着那张苍老而痛苦的脸,惊奇地发现那双充血的、粘糊糊的眼睛里竟然掠过那么一丝温柔。但是这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老头用粗哑的嗓音说:“现在太晚了。我老了。布里斯在前些年就该想到这一点。她从来都不像是我的女儿。”他提高了嗓门,愈发坚定地说,“我谁也不要!你们都给我走开,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要不是朱尼厄斯那个傻瓜像个兔子那样窜来窜去的话,该死的家伙,我或许还能有点隐私!” 邦妮将戴着手套的两只手紧紧地离在一起:“你可别用大声吼叫来吓唬我,”她平静地说,“你知道是你的错,而不是妈妈的错。她有权利得到你的爱,可你从未给过她。” 老头砰地一声放下杯子,猛地扔掉了吃剩的三明治。 “你跟我说这些干吗?”他又暴跳如雷起来,“你知道什么呀?她带你来过我这里吗?难道她……” “你跟她说过你想让她这么做吗?” 老头干瘦的胳膊有些颤抖,然后便无力地瘫倒在床罩上:“我不想和一个黄毛丫头争论这些。你是冲我的钱来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的钱。所有儿女和孙子们想要的就是钱!” “外公,”邦妮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怎么能这么说?” “出去,给我出去,”他说,“那个傻瓜朱尼厄斯!自个儿去了洛杉矶,让这里变成了客栈。上帝知道你们把什么病菌带到这里了,你和这个家伙。我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病人。我……” “再见了,”邦妮说。她盲目地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埃勒里说。她停下了脚步,嘴唇气得直哆嗦。埃勒里阴沉着脸看着老头,“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斯图尔特先生,但是有一件人命关天的案子,你不能袖手旁观。你得回答几个问题。” “你是谁?”老头刻薄地追问道。 “我是谁不要紧。一星期前的星期三——也就是九天前——你女儿和约翰·罗伊尔来看过你。为什么?” 他看到老头听了他的问话后一瞬间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但仅仅是>..一瞬间:“这么说,你也知道这件事了,是吗?你一定是警察局的人吧,像这星期初来过这里的那个傻瓜格吕克一样。你是警察!” “我在问你话呢,斯图尔特先生——” “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儿,对吧?好,我来告诉你,”老头的回答令埃勒里感到有些意外,他从床上往起直了直身子,“因为他们想要钱,这就是原因!这就是人人都想要的东 897f." >西。” “妈妈问你要钱?”邦妮说,“这我不相信!” “你说我在撒谎,对吗?”老头充满敌意地说,“我说她向我要钱。不是为她自己,我承认。但是她确实要了,是为了那个饭桶罗伊尔!” 邦妮和埃勒里面面相觑,事实的确如此。布里斯一反常态来找过她的父亲——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爱的那个男人。邦妮扭头看着窗外阴冷的天空。 “我明白了,”埃勒里缓缓地说,“你给她了吗?” “那天我一定是疯了,”老头嘟嚷道,“我给了罗伊尔11万美元的支票,我还告诉过布里斯不要再来烦我。简直是个饭桶!他要钱是为了去还赌债。她要嫁给一个赌徒。等着瞧吧,她注定要倒霉的。” “噢,外公,”邦妮哭泣着说,“你在骗人。”她朝他跟前走近了一步。 “别靠近我!”老头赶紧说,“你没消过毒,全身沾满了细菌!” “你一定爱她。你想让她高兴。” “我想让她使我一个人清静地生活。” “你不过是装出一到冷酷……” “这是我唯一能够摆脱她的办法。人们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呢?布里斯居然说这钱反正总有一天会归她所99lib?有,她不过是提前预支一部分……”他那长满胡须的嘴唇哆嗦着,“给我出去,不要再回来。” 邦妮沉下脸,小声说:“你知道,”她低声说,“我相信你给她钱不过是为了摆脱她而已。你不必担心,外公。我会走的,而且永远不会再来了。你到死也不会再听到我和你说话了。” 老头又一次抡起了胳膊,十分生气:“我不会死的,我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喊叫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还没问完呢,”埃勒里说。他看了一眼邦妮,“邦妮,你先回飞机上等我吧。我一会儿就来。我想和你外公单独谈谈。” “我巴不得立刻就走。”邦妮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埃勒里听到了她跑下楼梯的脚步声,像是被人追着一样慌张。 直到听见前门砰地一声关上,埃勒里才又开口说话。他对怒视着他的老头说;“斯图尔特先生,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已经告诉过你布里斯为什么来这里了,”老头气哼哼地说,“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这个问题和布里斯来这里无关。” “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心平气和地说,“上星期天夜里你戴着飞行头盔在外面干什么?” 埃勒里原以为老头听到这句话会昏过去;但是没想到老头子却苦无其事地转动着眼珠子,大鼻子厌恶地抽动了几下。 “啊?”他的声音很微弱,“你说什么?” 随即他脸上的胆怯和警觉一扫而光,灰白的胡子挑战似地翘了起来。真像是一只好斗的老公鸡,埃勒里甚至有些妒忌和佩服这个老头。这么多年来他总是习惯于逆来顺受。 “我看见你戴着头盔站在雨里。可是当时朱尼厄斯说你在楼上。” “是的,”老头点了点头,“我是在外面。因为我想呼吸上帝赐予的清新空气。我站在外面还因为我屋里有陌生人。” “出去淋雨?”埃勒里乐了,“我还以为你很害怕得肺炎之类的病的呢。” “我是个病人,”老头呆头呆脑地说,“但我宁可去冒得肺炎的危险也不愿意和一群陌生人搅在一起。” “你差不多就要说‘谋杀’这个词了,对不对?斯图尔特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会被搅进这个案子?” “我什么案子也不愿意掺和。” “包括谋杀你女儿的案子吗?你不觉得——我差点误称为‘本能’——你想要报复吗?” “我只想自己一人独处。” “还有你戴的头盔——这个……是不是也可以说……和飞机一点关系没有呢,斯图尔特先生?” “这里有好几个头盔。它们是很不错的避雨工具。” “啊,你的语气温和多了。我纳闷这是为什么?一般来说只有想隐瞒什么事的人才急切地采用这种谈话方式,斯图尔特先生。你想隐瞒什么呢?” 老头从大床边抓起了猎枪。他一句话也没说,将枪放在大腿上,镇静地盯着埃勒里。 埃勒里笑了笑,他耸肩,不紧不慢地退了出来。 他走下楼梯和走过客厅通向门口的地板时,故意发出咚咚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他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但他并没有走出屋子,而是待在里面静心听了听楼上的动静。上面没有任何响动。他皱了皱眉头,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有个门……他踮起脚穿过客厅,轻轻地推开那扇门,朝里面望了望,点了点头,溜到里面,又把门轻轻地关上。 这是个图书室,或者说是间书房,和整座房子里的其他房间一样,都是椽子结构,空间很宽大,但光线昏暗,还有一股令人郁闷的味道,好像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到处都落满厚厚的灰尘,朱尼厄斯医生管家的水平自然不言而喻了。 埃勒里径直走到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大桌子前,桌子是用雕花橡木制成的,桌面由于年久而变得很光亮。但埃勒里对托兰德·斯图尔特书桌的考古价值不感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里面的内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里没有保险柜,断定他想找的东西有可能就藏在这张桌子里面。 他在打开第二个抽屉时找到了它,它被放在一个未上锁的?99lib?绿漆铁盒子里面,盒子旁边放着一把钥匙的锁。 它是托兰德·斯图尔特的遗嘱。 埃勒里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同时还竖起耳朵听着楼上老头房间里的动静。 遗嘱是九年半前立下的,上面还印着洛杉矶老牌大银行的印鉴。遗嘱的内容用钢笔写在了一张契约用纸上,字迹很潦草——埃勒里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立遗嘱时的情景,那个满脸恐怖的瘦削老头转动着舌头书写着这份遗嘱,生怕被银行里的人瞥见他所写的内容。遗嘱上面有托兰德·斯图尔特的签名,见证人显然是银行里面的几个雇员,那些名字对埃勒里没有什么意义。 遗嘱上面写着: 本人托兰德·斯图尔特于60岁..思维清晰的时候立下此遗嘱: 只有在满足下列条件的情况下,可将十万美元的现金或者可转让证券留给我的雇员亨利·F·朱尼厄斯。 (1)从立遗嘱之日起至我死亡,朱尼厄斯医生受雇于我的时间不得少于十年,他本人生病和遇到其他自己难以控制的此类事情而不能履行服务职责期间除外;其他所有时间他将作为我的医生和专门的保健护理员; (2)本人托兰德·斯图尔特将会活过这十年期限;也就是说,我的死期将会在我过了70岁生日之后。如果我在70岁之前不管何种原因死亡,或者朱尼厄斯医生在十年期满前自愿离开或被解雇,我对他十万美元的遗赠将被取消;我的这部分遗产将被自由处置,我的合法继承人将不得分享。 请偿还我合理的债务并支付我葬礼的费用。 我留下的剩余财产将按下列方式分配:一半留给我唯一的孩子和女儿,布里斯,如果她先我而死,则留给她的继承人。另一半留给我的外孙女,邦妮,布里斯的女儿,如果邦妮先我而死,则留给她的继承人。 另外还有一小段文字指定立遗嘱所在银行副总裁为遗产执行人,此外,没有别的内容。 埃勒里将这份文件重新放回到那个绿盒子里,闭上抽屉,悄悄地溜出这所房子。当他回到停机坪后,在附近的机库里又看到了星期天夜里看见的那架短而粗的飞机。它正在滑翔降落。飞机降下来停在了那架载着邦妮和埃勒里进山的商用飞机旁。朱尼厄斯医生跳到地面上,头盔垂在耳旁,像一只老秃鹰。 他挥手向坐在另一架飞机中的邦妮打招呼,然后又赶紧上前迎接埃勒里。 “来看我们来啦,我知道了,”他友好地说,“我出去买东西去了!好莱坞前线有什么事吗?” “很平静。”埃勒里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刚才有幸采访了您那位值钱恩人。” “既然你们完好无损,”这位医生笑着说,“说明还不是很恐怖。”接着他用截然不同的口气问道:“刚才你说什么‘恩人’?” “噢,是啊,难道他不是吗?”埃勒里小声回答说。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朱尼厄斯医生那双明亮的眼晴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 “噢,得了吧,大夫。” “不。真的不知道。”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个怪老头为你的晚年留了一些东西!” 朱尼厄斯向后扬了扬脑袋,大声笑了起来:“噢,那个呀!”他的笑声渐渐变得苦涩起来,“我当然清楚。你想我为什么会把自己葬送在这个地方呢?” “我想,”埃勒里冷冷地说,“一定有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 “我猜他已经告诉你了。” “嗯。” “我不敢肯定。”朱尼厄斯耸耸肩说,“我能从这笔交易中逮着便宜。十万美元太便宜他了,真恶心。跟一位老海盗住在一起,忍受着他的怪脾气和怪念头达十年之久,这种代价,即使保守一点估计,也差不多值一百万。” “大夫,他怎么会想出和你达成这样一个古怪的协议呢?” “当时我见到他的时候,两位江湖医生刚刚给他做完身体检查,并且狠狠地敲了他一笔,索要了数千美元。庸医告诉他说他患了胃癌,并吓唬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一两年。” “你是说这完全是误诊?” “我这样想。我想他们是害怕迟早有一天会从这头圣牛身上挤不出奶,所以就认为通过短时间内集中‘服务’比通过长期迎合他的疑病症能够敲诈更多的钱财。不管怎么说,有人向他推荐了我,我给他做了检查,发现他不过是得了胃溃疡。我把真实病情告诉了他,那两位庸医也就知趣地走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 “我说过你不了解托兰德·斯图尔特,”医生冷冷地说。 “他怀疑那两个骗子,但他无法彻底打消他可能真的得了胃癌的念头。我当时坚持说他没有患胃癌,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治好他的溃疡——除此之外他的身体完全健康。他记起了那两位江湖医生说过他只能再活一年多的话,见我如此有把握,就让我保证让他至少再活十年——他喜欢我的诚实,说要是我能使他的寿命比别人预言的延长五倍,我将获得一笔数额可观的报酬。” “这样,在你的病人健康的时候,你的腰包也同样进钱。” “健康!”朱尼厄斯哼着鼻子说,“那家伙结实得像个坚果。我很快就治愈了他的溃疡,打那以后,他连感冒都不曾有过。” “可他床头那堆药瓶和药片——” “加了颜色的水和糖衣止痛片。挺恶心,但对他却有效。八年来,我从没有到药铺里拿过一种合法的药物给他用过。我不得不治疗他想象中的那些疾病,不然的话他就会把我赶出这所房子。” “那样的话,等他死后你就得不到那十万美金了。” “等他死!”医生激动地举起双手,“要我说他可以活过90岁。十有八九我会死在他前头,这么多年我把自己献身于这座山上,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在讣告里面的短短两行字。” “但他不是每年还要付你佣金吗?” “噢,是的,还相当可观。”医生耸了耸肩,“可遗撼的是我一分钱也没能存下。我隔一段时间就得去一趟持洛杉矶,否则自己就会发疯的。但是只要一去,不管是转轮盘,还是赛马,我总是输——我也在股票市场上扔了一些钱——” “没去亚历桑德罗的赌场吗?”埃勒里突然问道。 朱尼厄斯医生痴痴地望着山峦中间参差不齐的天际。 “你曾经非常想得到过什么东西吗?” “经常这样。” “我刚开始干医生这一行时就意识到自己不会成功,我不具备干这一行当所应具备的气质。我一直最想得到但又因为没有钱而无法得到的就是清闲自在。” “清闲自在?有什么目的吗?” “写作!我有许多故事要向世人讲述。”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都在这里面,只有我的头脑摆脱了金钱的困扰后,有了时间,有了安全感,这些故事才能自如地从我的笔下流出。” “但在这山上——” “山上又能怎么样呢?”朱尼厄斯愤愤地反问道,“有安全吗?有时间吗?我是个犯人。一个堂堂的男人,一天到晚伺候那个老傻瓜,给他做饭、揩鼻涕、打扫屋子,还得给他跑腿……不,奎因先生,我无法在这里写作。在这儿我的腿都要跑断了,真希望老东西出去打猎时扭断脖子。” “你至少,”埃勒里轻声说,“还算坦率。” 医生看上去有些恐慌。他匆匆说了一声“再见”,就步履沉重地向绿树掩映的那所房子走去。 “再见,”埃勒里一脸严肃的表情,说完就登上了飞机。 第十六章 变节者奎因 星期日早晨,埃勒里穿着宽大的睡衣裤坐在他厨房的小桌旁,看着布满煤烟的烤面包平板上正在烘烤的面包,同时阅读发布最新消息的晨报和一本名字为《扑克牌算命术》的书。晨报上没有关于罗伊尔·斯图尔特案件的消息。这时,电话铃响了。 “奎因,”特伊急切地问道。“她怎么说?” “谁怎么说?” “邦妮呀!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噢,邦妮。”埃勒里使劲想了想,然后说,“啊呀,现在,特伊,我给你带来了坏消息。” “你什么意思?” “她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她坚持认为是你父亲给她母亲寄了那些信。” “可是她不能!”特伊吼叫道,“这说不通。你没告诉她我们去投递公司那天干的事吗?” “噢,当然说了,”埃勒里撒谎道,“但你不能期望女人会又有理智,特伊;像你这样有经验的男人应该知道这一点。既然没什么希望,你还为什么不放弃邦妮?” 特伊没有回答;埃勒里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噘着尖下巴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不能被她误会,”特伊最后说,口气异常坚定,“她已经把她自己完全给了我。她爱我。这我知道。” “呸,每个女人都会做戏,更何况邦妮还是一位演员——”bbr>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女人知道得这么多?我告诉你她不是做戏!” “听着,特伊,”埃勒里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我是一个经受着许多痛苦的男人,我早上这个时候心情不是最好。是你在问我,我也告诉你了。” “我活这么大了,也吻过不少女孩,”特伊嘟嚷道,“等真正的爱情来了,我却没有认识。” “卡萨诺瓦这样说过,”埃勒里叹息道,“我仍然认为你应该去度假。去纽约玩玩吧。百老汇的热闹会使你忘掉邦妮的。” “我不要忘掉她!该死,果真有那么糟的话,我也将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本来就应该这么做。” “等一下,”埃勒里警告说,“不要自找麻烦了,特伊。” “我知道如果我去跟她谈,再次把她拥入怀里——” “你这样做是想背上挨刀子吗?她又收到信了。” “还有信?”特伊几乎不能相信地说,“可我还以为我们在那家投递公司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走了呢!” “她昨天给我看了一封信。是写给她的。” “给她的?” “是,里面装着黑桃7。‘一个敌人’。” “要是星期四夜里发出的信——那就不可能发自卢西的办公室——啊呀,这就证明这信不可能是父亲寄的!” 埃勒里绝望地说:“噢,她知道你父亲不可能寄这一封。事情更糟了。她认为是你寄的!” “我?”特伊简直要晕过去了。 “是的,她现在认为整个一系列扑克牌信息都是由罗伊尔家想出来的。认为给布里斯的那些是你父亲寄的,而现在这一封,显然是新一轮信件里的头一封,是你寄的!” “可这……阿呀,她简直是疯了!我寄的?她难道真的认为我……” “我给你说过她已经失去理智了。你不可能改变她,特伊。别再浪费时间了。” “可她不能以为是我在追逼她呀!我应该能够想办法说服她——” “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唯一确实存在的顽固物质就是女人头脑里的观念吗?风在吹,但没有用。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改变话题,但我问你,你有打字机吗?” “什么?”特伊嘟哝道。 “我说:你有打字机吗?” “怎么啦,有。可是……” “在哪儿呢?” “在我制片公司的化妆室里。” “你现在去哪儿?” “去看邦妮。” “特伊。”埃勒里只好说出一点实话,“别。听我的话。你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你什么意思?” “你完全听得懂英语。” “你听着,奎因,”特伊激烈地说,“你是想告诉我说邦妮……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发疯。” “你能听我一句话吗?在我告诉你没问题之前,不要和邦妮说话。” “可我不明白,奎因!” “你得发誓。” “可是……” “我现在不能解释。你能向我保证吗?” 特伊不说话了。然后他厌烦地说:“噢,很好,”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埃勒里也挂上了电话,擦了擦手上发出的汗。简直就像死里逃生一藏书网般。在情场上他也是个生手,他也刚刚开始发现情欲的魔力有多大。那个顽固的臭小子!内心里其实深不可测。奎因先生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耻辱。在他为了揭开案件真相而玩的所有黑色把戏中,这无疑是最黑暗的一幕! 他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走进小厨房,带着自己阴暗的想法开始进一步细读那本关于算命和星星法院判案的书。 这时门铃响了。 他心不在焉地过去打开门。 邦妮站在门外。 “邦妮!你,来了。快进来。” 邦妮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进门就一下子坐进了沙发里,抬起头来用妩媚的眼光望着他。 “今天天气可真好!不是吗?你的睡衣也很迷人,奎因先生。我刚才又被那辆黑色小汽车跟踪了,可我不在乎——不管是谁——噢,还有,发生了一件最惊奇的事情!” 埃勒里慢慢地关上门。现在怎么办?然而他还是强作笑脸:“不管怎样,情形总还有令人欣慰的一面——使我能和我们时代最可爱的女明星之一进行日常接触。” “也是最幸福的一个,”邦妮大笑着说,“你想试试用你那古典的大胡子来引诱我吗?噢,我觉得打情骂俏是如此快活!”她就像一个快活的小姑娘一样在沙发上跳起又坐下,“你不想问问我有什么事吗?” “你说什么呀?” “是说那件惊人的事吗?” “哦,”埃勒里依然表情严肃地说,“是什么事?” 她打开包。埃勒里审视着她。她的淘气显得很不自然,以至于她表面的快乐高超的化妆都难以掩饰。她的脸上有快乐的酒窝,但眼睛下面却画着紫色的眼影。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被医生通知她会痊愈的重病患者。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他。他接过信封,皱起眉头;收到这么一封警告信为什么会对她的精神状态产生如此反常的效果呢?当他取出信封里面的扑克牌时,心里的忧虑进一步加深了。 他沮丧地端详着它。那么就是它。要是他没有记错解码单上的解释的话…… “你不必去找那张黄单子了,”邦妮高兴地说,“我已经记住了所有那些牌的意思。黑桃4的意思是:‘不要再和你怀疑的那个人有任何来往。’这难道不令人愉快吗?” 埃勒里坐在她对面,仔细检查了那个信封。 “你看上去不高兴,”邦妮说,“我想象不出为什么。” “也许,”埃勒里嘟囔道,“是因为我不明白它在哪个方面有那么令人愉快。” 邦妮瞪大了眼:“但这张牌的意思是:‘不要和你怀疑的那个人有任何来往。’你没看见吧”,她兴奋地说,“我昨天下午还以为是特伊寄的呢!” 邦妮呀,邦妮。埃勒里觉得非常生气。先是特伊,现在又是邦妮。只有世界上最残忍的人才会试图把她脸上快乐抹去,那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怀疑、痛苦、悲伤和死亡后,首次流露出来的纯洁的幸福。 然而不抹去是不行的。这件事非同小可。埃勒里有一阵竟然想把真相告诉她。要是他能够了解她的性格的话,告诉她真相可能会阻止她。但是那样的话,她不可能不告诉特伊。要是特伊知道……他还是硬了硬心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兴奋,”他说,语气中加入了讽刺的味道。 邦妮注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认为特伊昨天寄了那封信。显然是你把问题看得过于简单。是什么使你改变了看法的呢?” “怎么,这张牌——就是你手里的那张牌!” “我没法,”埃勒里冷冷地说,“跟上你的逻辑。” 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你是说你不明白——”她摇了摇头,“你在取笑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怀疑过和正在怀疑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特伊。” “这又怎么样?” “不管是谁寄这张牌,它的意思是很清楚的——它警告我说不要和特伊有任何往来。你不明白吗?”她哭了,脸又红了起来,“你不明白这就使特伊清白了吗——信不可能是他寄的吧?如果他是所有这一切的幕后操作者的话,他会针对自己警告我吗?”她得胜似地停了一下。 “在特定的情形下他会的。” 她脸上的笑容忽隐忽现,然后永远消失了。她低下了头,开始毫无目的地抓起提包的提手。 “我想,”她小声说,“你一定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对这类事知助不多。在我看来……” “他非常聪明,”埃勒里语气单调地说,“他知道你怀疑他,所以就给你发来一个精心设计的信息来消除你对他的怀疑。还真的让你信了。” 他站起来,突然不能再忍受看到她坚定地拿起提包。同时他也意识她再次抬起眼睛,用一种敏锐而古怪的目光直视着他——一脸忧伤、怀疑的表情,使他觉得自己犯下了莫大的罪过。 “你真的相信这事吗?”邦妮小声问。 埃勒里急促地说:“等一下。我给你证明。”他回到卧室,关上门,迅速穿好衣服。 这样会使事情变得简单些,他脑子子里尽量什么也不想。 开车地到了马格纳制片公司,当她把她的敞篷车停在制片公司的车库时,他说:“特伊的化妆室在哪?” “噢,”她说。 她没再说一句话,径直带他到了那条绿树掩映的小街,找到了那间石头平房。上了三个台阶,到了门口,门上面写有特伊的名字。门没有锁,他们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着一台标准型号的打字机。邦妮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埃勒里走向打字机,从兜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迅速在上面打了几行字。 他把纸交给邦妮,从口袋里抽出她刚收到的那个信封。 “打开看看,邦妮,”他语气平淡地说,“对比一下两张纸上面的字。看到字母b、d和t了吗?上面有破损。”他没有说明特伊机器上的字母键是新被挫过的,“字母也有破损。” 邦妮走到打字机跟前,仔细检查了那三个键。她分别对字母b键、d健和t键作了检查后说:“我明白了。” “毫无疑问,这个信封和昨天那个信封都是在这台机器上打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以同样怀疑的眼光怪怪地看着他。 “看起来很像。” “那么也就应该有一份黄色解码单的副本了。没有那个还不算完全。” “聪明的姑娘。”埃勒里在抽屉里翻找起来,“我找到了!”他把那份解码单递给她,她不停地看着他。 “你打算怎么办?”邦妮冷淡地说,“你要把特伊交给格吕克警官吗?” “不,不,现在还不到时候,”埃勒里赶紧回答说,“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她什么话也没说——“邦妮,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离特伊远一点。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邦妮说。 “尽可能离他远一些。”——邦妮开了门——“你现在去哪儿?” 邦妮没有眼:“当心!”她再次抬眼看着他,严厉地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目光深处闪现着一股从未见过的恐怖。 她快步走开了。过了半个街区后,开始跑了起来。 埃勒里用冷漠的眼光望着她。等她在一个拐角处消失后,他关上门,一屁股坐到椅子里。 “真不知道,”他痛苦地想,“该给那些要命的爱情处以什么样的惩罚。” 第十七章 “情人舞” 埃勒里·奎因坐在特伊那间凉爽的屋子里,独自思考了好长时间。从许多方面来看,侦破工作总的是令人满意的,非常令人满意。但有一点却很不尽人意,而这一点又恰是最重要的。 “又是老生常谈,”奎因想,“虽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但没有解决它的办法。难道只能等待而无所作为吗?想想看,伙计,想想!” 他就这样想着。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一直不停地在想,但一点用都没有。 他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肌肉有些痉挛的四肢。就以他那挑剔的眼光来看,侦破工作的进展也是比较顺利的,案情也已经日趋明朗、完整了。但关键问题得不到解决,整个侦破工作就全都卡壳了。他知道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像是要包扎自己的受伤的手指头一样困难。 埃勒里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某种启示。离开特伊的化装室和制片公司后,他乘出租车回到旅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叫前台秘书把他的小轿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他把自己所收集起来的所有信件集中起来放在约翰·罗伊尔的便携式打字机盖下面。这时,电话铃响了。 “奎因,”格吕克警官吼叫道,“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马上,你听到了吗?” “我听见了吗?我现在还有点自顾不暇呢,格吕克。” “我现在什么也不说。你赶快到我这里来,用你那两条飞毛腿尽快过来!” “嗨,”埃勒里说,“要带牙刷和睡衣裤吗?” “你该去做牢,该死的。快点出发!” “我实际上已经走开了,格吕克——” “你连你的亲爹都敢出卖,”警官吼叫道,“我给你半个小时,一分钟不能耽误!”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埃勒里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啪地合上了打字机盖,下楼钻进自己的小汽车,直奔洛杉矶而去。 刚好用半个小时。 “怎么啦?”奎因一见到格吕克便问。 格吕克警官坐在桌子后面,愤怒地鼓着两个腮帮子,竭力表现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呼吸也变得吃力起来。 “你拿的什么东西?”他大声说,手指着那台打字机。 “我先问你呢,”埃勒里故作扭捏地说。 “坐下说,别像这般油嘴滑舌了。你看到波拉·帕里斯今天的文章吗?” “没有啊!” “你是不会念英文呢,还是我们的报纸品味不够高使你不屑一看?你毕竟还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哈,哈,”埃勒里说,“我说你快别再这样诋毁我了。你知道我多爱你吗,宝贝?说吧,有话倒出来。”格吕克将一份报纸猛地扔给埃勒里。埃勒里抓住它,瞪大眼睛开始读波拉·帕里斯文章中用红铅笔划住的那一段。 “你自己怎么解释?” “我说她可真行,”埃勒里有些恍惚地说,“波拉这个女人!真有心计。格吕克,你跟我说实话:你曾经遇到过一个如此完美地集智慧、美貌和魅力于一身的女人吗?” 格吕克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东西震得东倒西歪:“你以为你们很鬼精——你和那个讨厌的女人!奎因,我不在乎告诉你我已经气疯了。我在说疯活!当我读到那段文字的时候,我恨不得赶紧发布拘捕令把你给逮起来。我真是这么想!” “找一只替罪羊,对吧?”埃勒里有点同情似的说。 “你收集了所有这些信件!整整一个星期你一直瞒着我!你还装作总部的侦探!” “你的行动不慢呀,”埃勒里略带尊敬地说,“波拉这里不过是说布里斯·斯图尔特不断收到匿名信,而这些信都是通过一家邮政服务公司投递的。干得不错嘛,格吕克。” “不要奉承我!城里只有一家投递公司,我也只是刚抓住卢西那家伙没一会儿。他跟我讲了你到他那里得所作所为——一听他说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况且你还把你的姓名和饭店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你脸皮可真厚!根据卢西的描述,我猜另外两个人一定是特伊·罗伊尔和卢·巴斯科姆。” “你真行。” “我已经搜查了斯图尔特的房子——没有找到信——所以我想一定是在你手里。”格吕克警官哭丧着脸说,“没想到你竟然对我使这种可恶的伎俩,”他跳起来喊叫道,“快罢手吧!” 埃勒里皱了皱眉头:“然而,这一秘密居然上了波拉的专栏,真让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见鬼,她是从哪儿搞到的消息?” “这我不管,”格吕克喊叫道,“我今天上午和她通话时甚至没有提到这个问题——这有什么用呢?你听着,奎因,你是打算把这些信给我呢,还是非得我把你送进监狱里给你点颜色看才行?” “哦,信,”埃勒里踢了一下夹在双腿之间的打字机,“都在这儿呢,还有扑克牌和那个恶棍打这份解码单的打字机,以及他给国际投递公司的信。” “扑克牌?解码单?”格吕克有些张口结舌,“机器?谁的机器?” “杰克·罗伊尔的。” 格吕克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摸了模自己的眉毛:“好吧,”他克制了一下自己,“还是先听你说吧。这个案子刚好由我负责。你先说说情况吧。”他吼叫道,“见鬼,你这家伙,讲呀?” 埃勒里暗自感到有些好笑。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遍,从布里斯在杰克家里收到那个法国女佣送来的头两张扑克牌开始。直到邦妮刚收到的匿名信。 格吕克警官坐在那里凝视着那台打字机、那些解码单、扑克牌和信封。 “当我发现给邦妮的两封信是在特伊的打字机上打的,”埃勒里耸了耸肩,“就觉得有了结局。说老实话,格吕克,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把这一切告诉你呢。” 格吕克站了起来,嘴里嘟囔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叫秘书进来:“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布朗森去检查,要仔细一点,包括上面的指纹。”秘书走后,他又开始踱起步来。 最后,他坐了下来:“给你说实话,”他坦诚地说,“在我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复杂。信上史密斯的签名当然是假的了;罪犯这样做只是为了巧妙地避免把线索引向自己。我从所有这些线索中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这个史密斯最初的计划只是要干掉布里斯,后来发生的事情使他对杰克也下了手。” “这是基本的结论,”埃勒里小声说。 “但杰克为什么也被杀害了呢?罪犯到底为什么要寄那些警告信?”格吕克挥舞着手臂说,“他现在对邦妮·斯图尔特又打的什么主意?你说呀!”他眯起眼睛看着埃勒里说,“你说说你为什么让我派人日夜跟踪邦妮!” “要是你没有忘记的话,在邦妮收到第一封信之前,我就请你派人监护她了。” “那么,为什么——” “可以说是预感。后来邦妮收到了扑克牌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她被挑中了,”格吕克嘟嚷道,“我不明白。” “你今天见过她吗?” “我知道这些情况后,就到处在找她,可她不在家,我的人还没有新的报告。而且特伊·罗伊尔也不知哪里去了。” 埃勒里的背上顿时感到一阵冰凉:“特伊也没找到吗?” “没有。”格吕克警官看上去很吃惊,“说说,你不认为他是这些信的幕后策划者吗?其实就是他——”他又跳了起来,“当然!你自己说过寄给邦妮的几封信是在他的机器上打的!”他一把抓起电话,“米勒!快去一趟马格纳制片公司,把特伊·罗伊尔化妆室里的打字机拿来。要小心——别把键上的字母弄坏。”他挂了电话,搓了搓手,“当然我们得把他给稳祝证明他寄了这些信也不能证明他犯有谋杀罪。但是这样我们对案件的侦破工作毕竟有了一个头绪。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你是说他还杀了他父亲不成?” 格吕克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哦,我说过我们不能急。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弄清楚。奎因,在我采取行动之前,别把这事说出去。” “噢,当然,”埃勒里干巴巴地说。 格吕克警官咧嘴笑了笑,赶紧出去了。埃勒里点了一支烟又沉思起来。格吕克再次回来时,满脸喜气洋洋。 “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然后我会派人日夜对他进行秘密监视;我还会仔细搜查他的房间。也许我们还会发现与吗啡和安眠药有关的东西呢——对他的一切行踪连续盯上几星期。这就开始;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头。” “你知道特伊本身不可能是那个蒙面飞行员。”埃勒里指出。 “当然不是,但是他有可能雇佣别人这么做。他让这个人用枪逼着把自己绑起来。邦妮可以作证。” 埃勒里叹了口气:“我真不忍心给你的热情泼冷水,格吕克,但你全错了。” “啊?错了?怎么回事?”格吕克显出吃惊的样子。 “特伊从来没有写那些信——没有,寄给布里斯的那些信也不是杰克写的。” 格吕克吮了一下手指头:“怎么回事?”他显得很失望。 “你可以检查一下,这台机器上的字母h和r,”埃勒里慢吞吞地说。 格吕克皱着眉头照做了,然后他那紧皱的眉头又奇迹般地舒展了,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被挫过了!” “一点不惜。你要是检查特伊的打字机时,会发现字母b、d和t被用相似的办法锉过。刻意损坏打字机的键只有一个目的——通过打字稿子识别机器。那么,谁会刻意让人轻易地认出这些匿名信背后的解码单是用杰克·罗伊尔的机器打的呢?杰克·罗伊尔自己吗?要是他寄了这些信的话,那就绝无可能。对特伊和他的机器来说也一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格吕克急躁地说,“这是圈套,上帝。” “所以我们可以肯定。首先,杰克·罗伊尔没有给布里斯寄扑克牌口信。第二,特伊·罗伊尔没有给邦妮寄扑克牌口信。第三——这就出现了一种可能性——从采用同样的方式来锉字母健这一事实来看,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干的,所以这两套口信也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但这是陷害两个人!” “从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罪犯最初的计划只是要杀害布里斯,在具体实施这一计划时想用寄扑克牌口信这种孩子气.?的勾当来陷害杰克,通过杰克的打字机把人们的视线引向杰克,诬陷杰克为谋杀犯。” “可杰克也被杀害了呀。” “是的,我们已经知道真正的谋杀犯不得不改变最初的计划。这一改变使他必须连杰克也杀害,这样他就只好放弃对他的陷害。” “但是扑克牌还在寄来。” “因为谋杀犯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具体的投递方式,所以也就不想冒险来阻止这件事。现在想想,格吕克。原计划改变后,杰克被杀害。然后,又把扑克牌寄到邦妮那里。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进行的话,杰克将被作为陷害的对象。但杰克一死,对邦妮的威胁就必须再找一个新的陷害对象。找谁呢?我们已经知道罪犯选中了特伊。整个案情加起来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往下说,”格吕克警官急切地说。 “有人在利用罗伊尔—斯图尔特两家有积怨这一背景来掩盖他自己的犯罪动机。既然他故意暴露这一动机,那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动机。” “是那个飞行员!” 埃勒里看上去若有所思:“那个飞行员有线索吗?” “连个鬼影也抓不住,我们仍在努力寻找。我自己都快没有信心了。”他看着埃勒里。 “你知道我已经解除了对亚历桑德罗的怀疑了吗?” “解除?”埃勒里翘起了眉毛。 “杰克欠他的11万美元确实还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你以前怀疑过他吗?” 格吕克显得有些疑惑:“这你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你怎么知道钱已经还了呢?” “通过查银行帐号。杰克星期四,14号上午在银行兑换了一张11万美元的支票。” “肯定不是他自己的银行吧;他们不会很快给他承兑一张那么大额的支票。是托兰德·斯图尔特的银行吗?” “你怎么知道?”格吕克简直就暴跳起来了。 “猜的。我确实知道那张支票是斯图尔恃老头签的,日期是13号。我昨天刚去问过那个坏脾气老傻瓜,所以知道这件事。” “斯图尔特干吗要给杰克那么多钱呢?他根本没有把杰克放在眼里。他是不是真的开始看重杰克了?” “我不这么认为。这是布里斯的事。她那个星期三带杰克去看她父亲,为杰克的事去向老头要钱,不是为了她自已。老头说他给钱是为了摆脱他们两个人。” “听起来不像是真的。尽管也不合逻辑,但签字是真的;我们知道这个老东西确实在当时签付了那么多钱。” “发生过别的什么事吗?” “没有。我们对杰克的女朋友们的盘查也渐渐取消了;每个人都有开脱的理由。而那些毒药——算不上什么线索。”埃勒里敲着他坐的椅子上的扶手。格吕克愁眉苦脸地继续说。“但是这次陷害,要是特伊正在被陷害的话,最后寄给邦妮的扑克牌就是一个可怕的哑弹!我们现在对付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呢?” “一个将吗啡放到人家鸡尾酒里并给他们寄哑口信地家伙。很不简单,不是吗?” “也许,”格吕克警官满有信心地小声说,“或许从这算命的把戏中可以找到什么线索。我知道布里斯对此很迷信,就像这里多数疯疯癫癫的女人一样。” “没有哪个迷信算命的人能够忍受这么一堆大杂烩,而其配方却只是那张黄色的解码单。” “再说一遍好吗?” “我已经钻研过了这套学说。我相信这些扑克牌不是由一个老练的算命者寄出的,可以断定这个人对算命术知道的并不多。” “你是说每张牌的那些意思是瞎编的吗?” “这到不是,每张牌的意思都有来历。我发现唯一不大忠实原意的就是对梅花9的解释,这张牌的意思一般都解释为‘警告’。我们的朋友埃格伯特使它的意思扩充了,把它说成是‘最后的警告’。比较麻烦的是,解码单上那几张牌的意思是从几种不同的占卜系统中摘出来混在一起的——你知道,这种系统很多。有的意思来自52张牌系统,有一个出自所谓的‘21张牌打通关’系统;如此等等。还有,把一张牌撕成两半,表明其意义同原来相反,这完全是埃格伯特本人的创新;任何系统中都没有这种说法。还有……” “哦,行了。你都把我给讲糊涂了!”格吕克抓着脑袋大声说。 “我想,”埃勒里说,“我已经说出要点了吧?” “这些鬼事加起来等于头疼。”格吕克嚷嚷道。 “你干的就是这一行。”埃勒里以哲学家的口气说,说完就走了出去。 他径直上了好莱坞山,就像一只回家的信鸽。一看见那所白色木结构房子,他那低落的情绪就得到了很大的宽慰,他跳跃的思维也稳定了下来。 波拉将他冷落在门外达20分钟,使他看见房子时获得的好心情立刻荡然无存。 “你不能对我这样,”在秘书带他过去的时候,他以责备的口气对波拉说,两眼紧紧地逼视着她。她穿着线条明快的紧身长袍,看上去令人感到愉快。令他惊奇的是,不知怎么每次见到她都会有一些令他肃然起敬的新发现!这回是她的左眼睑,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斑非常可爱。给她的眼睛平添了许多情趣和特征。他抓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不能对你怎样?”波拉小声说。 “让我在外面等。波拉,你看上去非常有味,我恨不得吃了你。” “卡尼保。”她放声大笑,使劲捏了捏他的手,“你不提前打招呼,贸然闯到一位女士家,还能期望人家什么样的接待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你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傻吗?你不知道女人都要找到借口来换衣服吗?” “哦,就因为这个呀。你没必要为我精心打扮。” “我不是为你打扮!这是我最旧的衣服……” “古老的咏叹。你在用口红。我不喜欢口红。” “奎因先生!我敢打赌你还穿着长短裤。” “女人的嘴唇保持本色更具有无穷的魅力。”他把她拉近了一点。 “啊呀,你给我待着,”波拉赶紧说,往后退了退,“哦,你惹火我了!我总是对自己说我要像女王一样对你保持冷静和距离,而你总是试图使我觉得像一个愚蠢的小姑娘和男人的初次约会。坐下吧,你这讨厌鬼,告诉我你为什么来。” “来看你,”埃勒里温柔地说。 “不要对我说这些。你的生命中从来就不会有什么正派、真诚、单纯的冲动。这回是什么?” “哦……你今天的专栏文章里说到一点小事,我是说,关于那些信……” “我知道了!你这个人真怪。” “你还不了解那是否都是事实。” “你这人连礼貌都不讲。你刚才就在撒谎,还说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看我而没有别的原因。” “可实际上就是为了来看你。”埃勒里兴奋地说,“信的事才是借口。本来嘛,一个借口。” 她对此嗤之以鼻:“你干什么都要找借口!” “波拉,我说过你有多漂亮吗?自从我对那些电影女演员发呆以来,你才是我梦想的女人。对我的灵魂的完美的补充。我认为……” “你认为什么?”她吸了一口气。 埃勒里拉了一下领子:“我想这里有点热。” “噢。” “这里热,好吧。你的烟在哪儿?啊!也是我抽的牌子。你真是一块宝。”他紧张地点了一支烟。 “你是想说?” “我想说什么?噢,对了。你的文章里说到给布里斯的信。” “哦。” “你是从哪儿搞到这一重要情况的?” 她叹了口气:“没什么特别的秘诀。我的一个情报员从你的朋友卢西先生的朋友的朋友那里获悉你去了国际投递公司。所似这消息到了我这儿,就像这个城市里所发生的几乎所有事情一样。我把二和二加起来……” “于是就得到了。” “噢,不,一个冷静而准确的四。对你的描写也非常完美。一位瘦高的、面带饥色的蠢货,贪婪的目光左顾右盼。另外,你还留下了名字。”她好奇地看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告诉了她。她非常安静地听他讲。等他说完后,她拿起一支烟。他拿起火柴给她点烟,她瞟了他一眼并道了谢。然后她皱起眉头开始思考。 “这是个阴谋,当然。可你为什么要我别再就特伊和邦妮的积怨写刺激性文章呢?” “你不知道吗?” “在我看来,如果邦妮有危险,特伊一定是无辜的……”她停了一下,“看这儿,埃勒里·奎因,你藏着什么事?” “不,没有,”埃勒里赶紧回答说。 “你刚才亲口告诉我你为了将那两人分开除了绑架之外已经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为什么呢?” “一时……一时的兴致。总而言之,如果非得让我说的话,我认为我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噢,是吗?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认为你做的并不好,先生。” “啊?” “你对这事的处理非常糟。” 埃勒里有些厌烦地看着她:“我做了,不是吗?告诉我,我无所不知的密涅娃,你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注视着他,美丽的眼睛里略带几分嘲弄。 “多么典型啊,”她小声说,“真是莫大的讽刺。一位大人物居然会屈尊就此事听一位俗人发表意见,况且还是位女流。bbr>噢,埃勒里,有时候我想你要么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要么就是最愚蠢的男人!” 埃勒里的脸微微有点泛红:“这不公平,”他愤怒地说,“我承认我对你的行为很蠢,但是只要考虑到特伊、邦妮的处境……” “你所做的事还不仅仅是蠢,宝贝。” “活见鬼,”埃勒里喊叫道,一下子跳了起来,“哪儿?怎么?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令人生气的女人!” “首先,奎因先生,”波拉笑着说,“别对我大喊大叫。” “对不起!但是……” “第二,你应该请求得到我的忠告,应当信赖我……” “信你?”埃勒里痛苦地说,“你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弄清楚发生在机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呢?” “那不一样。这是一个职业道德方面的问题——” “你是凭你的女人见识!你会说那不一样。我告诉你,波拉,原则上能完全是一样的。另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他突然停了下来。 “你会因此吃亏的,”波拉说,眼里闪着光,“不。我想我毕竟还是可以提一些有益的忠告的。还可能会减轻你膨胀的脑袋。正是你拙劣地表现才导致特伊、邦妮现在的处境,正是因为你不了解女人。” “这有什么关系呢?” “好,邦妮是个非常典型的女人,从你所告诉我的关于你的谎话和她的反应来看……奎因先生,你会遇到令你大吃一惊的事,我想这事很快就会发生。” “我认为,”奎因先生不愉快地说,“你在吹牛。” “呸!我们看来太丑恶了!笑一笑,宝贝。笑,笑呀。你看上去就像要把我吃了似的。好吧……但不是出自恋爱的动机。” “波拉,”奎因从牙缝中说,“我这是我忍耐的极限了。你需要接受教训。狗急了还跳墙呢。” “这比喻很低级!” “波拉,”奎因咆哮道,“我向你挑战!” “哎哟,多正式啊,”波拉微笑道,“触犯了一下男人的虚荣心,他就跳起来,受不了。向我挑战什么呢?” 埃勒里重又坐了下来,冷笑了一下:“告诉我是谁杀死了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他的眼睛仍然好奇地盯着她。 她的眉一挑:“你不知道……你,谁能知道一切呢?” “我在问你呢。你有结论了吗?” “多么无聊啊!”她缩了一下鼻子,“噢,要是我想猜的话是能够猜出的。” “猜猜看。”埃勒里嘲笑地说,“当然,这不会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我是说,女人不靠推论,而是靠猜测。” “而你,你这个大男子汉,你只是靠大脑艰难的努力得出结论,不是吗?” “他是谁?”埃勒里说。 “你先告诉我。” “我的上帝,波拉,听你的口气就像是在玩小孩子的把戏!” “我干吗要信任你呢?”波拉小声说,“你说过你也只是猜。只是你没有用‘猜’这个词罢了。你说是‘推理’,或者类似的什么词。” “可是老天有眼,”埃勒里烦躁地说,“我确实不是靠猜。这是靠科学!” “那也不成。”她再次嘲笑道,“你把名字写下来——就是你猜出的那个名字——我也照做,写好后我们相互交换纸条。” “很好,”埃勒里咆哮道,“你破坏了我的整个理性生活。这太孩子气了,看来,你非得接受教训不可。” 波拉大笑着取来两张纸,还递给他一支铅笔,转身迅速在她的纸上写了些什么。埃勒里犹豫了一下。然后也使劲写下了一个名字。她转过身时,他蒙住双眼。 “等一下,”埃勒里说,“我提一个进一步的建议。拿两个信封。” 她看上去有些困惑,但是照办了。 “把你的放在那个信封里面,我把我的放在这个里面。” “可是为什么呢?” “照我说的做。” 她耸了耸肩,把自己的纸条装到信封里,封上口。埃勒里也照做了。然后他把她的信封装进了自己的皮夹子,并把他的信封递给了她。 “不要打开,”他严厉地说,“一直要到我们把那位朋友抓住为止。” 她又笑了起来:“那样的话,恐怕它们永远不会被打开了。” “为什么?” “因为,”波拉说,“罪犯永远不会被抓住!” “是吗?”埃勒里轻柔地说。 “噢,我这么认为。”波拉小声说。 他们相对无言,过了好长时间。她眼中的嘲弄加深了。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埃勒里最后问。 “没有证据。连哪怕一点可以拿到法庭的证据也没有。除非你能帮我找到证据。” “要是我能将那位埃格伯特抓捕归案,”埃勒里说,眼里闪着光,“你会认错吗?” “那样就会证明是我错了,不是吗?”她低声说,“但是你证明不了。” “你愿意打赌吗?” “当然。要是你能向我保证,”她翘着长长的眼睫毛看着他,“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 “没有。” “那么我就不会输——除非是罪犯彻底疯了,无缘无故地自己跑去自首。” “我看,”埃勒里说,“那家伙根本不会这样做。你想赌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吗?” 她低下了头:“这……是个广义的说法。任何合理的要求。” “让输者带赢者去马掌俱乐部,”埃勒里小声说,“算不算合理呢?” 她的眼中又闪现出一丝不久前看到的那种惊恐的神色。他几乎有些后悔了。但是这种神情稍纵即逝了。 “没胆量吧,”埃勒里讥笑道,“要是这个令人讨厌的条件碰到了一位女士的隐私的话。我知道你不会愿意。” “我没有……说……不愿意。”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她又温柔地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我一点都不用担心你会赢。” “打赌就是打赌,否则就不是。” “打赌就有两种机会,否则也就不是打赌。要是你输了,你愿意放弃什么呢?” “可能我的……” 波拉的眼里又掠过一丝新的东西,但那不是恐惧。 “你的什么?”她追问道。 “嗯……”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波拉,”埃勒里避开了她那热切的目光说,“我想要你感谢我为这一案件所下的结论。” “但你刚才差点说出来……” “你给我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他语调平淡地说,不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那两条重要线索。” “埃勒里·奎因,我真想揍你一顿!谁在乎那个呢?” “所以,”埃勒里用同样平淡的语气说,“我为此将一辈子永远感谢你。” “一辈子?”波拉温和地问,“你说一辈子吗?” 她缓缓地走近他并且在他身旁停了下来,她离他是那么近,以至于她身上的芳香味扑鼻而来,他的脑袋开始飘了起来,而他却像一条嗅出了危险的狗一样开始往后退缩。 “你一辈子吗?”她小声说,“噢,埃勒里……” 这时她桌子上的一部电话铃响了。 “该死!”波拉跺着脚大叫一声,赶紧跑向办公桌。 奎因先生用手帕擦了擦自己冒汗的脸。 “什么事?”波拉不耐烦地冲话筒说。然后就专心听着话筒。她脸上的生气渐渐消失了,直至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戴了一副纸面具。最后她默默地挂上了电话。 “波拉,出什么事了?” 她颓然坐进了那把矮摇椅:“我知道你的做法是错误的,我断定邦妮看穿了你那拙劣的表演。但我万万没有想到……” “邦妮?”埃勒里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亲爱的全知先生,准备接受一次打击吧。”波拉含糊地笑了笑,“你一直在试图让邦妮和特伊掐架。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 “这个……那个人应当能够明白、相信,并且同意。”埃勒里咬了一下嘴唇,“波拉,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再折磨我了。他是谁,他说什么了?” “是我的一个朋友,合众社的。恐怕你的那个人在几分钟之内就将知道这一可怕的事实,除非他全身麻醉,包括眼睛和耳朵。” “什么可怕的事实?”埃勒里扯着嗓门喊道。 “一个小时以前,邦妮·斯图尔特,搂着特伊·罗伊尔的脖子,就像是怕他飞走似的,接受了合众社的采访——把他们都召集到她在格兰代尔的家里——她向全世界发布了一条特别的消息。” “发布消息?”埃勒里少气无力地说,“什么消息?” “大意是说,明天,星期日,24号,她,邦妮·斯图尔特,就将成为泰勒·罗伊尔的夫人。” “我的上帝!”埃勒里咆哮一声,猛地向门口冲去。 第十八章 巫师的门徒 埃勒里火速赶往邦妮家,由于车速太快,汽车上的挡泥板被蹭坏了。他把车子停在邦妮家的房子前面,看见那里有三个人,显然是侦探,正在和一个刚从警车上下来的有点面熟的高个子说话。 “格吕克!情况……发生……”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刚听说。她还活着吗?没有对她进行袭击吗?” “袭击?活着?你这是在说谁呢?” “邦妮·斯图尔特。” “当然没有。”格吕克嘟囔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自己刚看到一线希望。” “感谢上帝。”埃勒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格吕克,你得在这座房子周围布上警戒。尽可能多派一些人来。” “警戒?可是我已经有三个人……” “不够。我要你把这儿整个包围起来。一定要严加防范,连一只耗子也不能放过。但是也不能让外人看出来。你的人必须躲在暗处。让警察离开人行道!” “当然,但是……” “没有但是。”埃勒里快步跑到大门口。 格吕克警官跑向警车,大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沿着人行道跑回大门口。警车开走了,那三个侦探也溜到别处去了。 格吕克追上埃勒里,气喘吁吁地问:“这都怎么回事?” “什么地方出了毛病。都是一帮白痴!” 那位矮胖女人克洛蒂尔德让他们进去;她的黑眼睛中闪烁着浪漫、兴奋的光芒。 “噢,但是,先生们,他们不能……” “噢,但是,小姐,他们能,而且他们会,”埃勒里粗暴地说,“特伊!邦妮!” 房间里传出了压抑的叫声,两个人赶紧寻声跑了过去。年轻的罗伊尔先生正在和他的情人扭作一团,看见他们突然冲了进来,才赶紧从相互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罗伊尔的嘴角像在流血。其实那不过是邦妮的口红。 “啊,你们在这儿,”埃勒里说,“什么鬼主意?” “噢,是你呀,”罗伊尔先生一边冷淡地说,一边把他的女人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 “简直乱套了,”埃勒里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两个不能坚持两天不粘糊在一起呢?要是不能的话,至少应该能做到免开尊口吧?难道你们非得大声叫嚷,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在热恋不成吗?” 罗伊尔先生有目的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特伊,你的嘴,”邦妮说,“哦,警官你也来了。警官,我要求……” “我想,”特伊用同样冷淡的口气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噢,你知道,”埃勒里..苦笑着说,“这就是和一对没脑子的年轻人打交道的结果,他们……” 突然埃勒里的下巴遭到了猛然的一击,眼前顿时充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它们在发了疯似地飞舞,金色、蓝色和鲜红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晃悠起来了,接下来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惊愕地望着屋顶上的枝形吊灯,以为是发生战争或者是地震了。 他听见特伊在他的>腿腕处喘着气说:“人交给你了,警官!” “别犯傻了,”远处传来了警官的声音,“奎因,快起来。你会把新裤子弄脏的。” “我这是在哪儿呢?”埃勒里低声问。 “特伊!”邦妮尖叫道,“再给他几下..。这个卑鄙的家伙!” 奎因努力眯起眼看了看,只见两条纤细的小腿来回晃动,飘动的裙子就像船上的风帆,两只鞋像是两台转来转去的压路机。 “在他带我到了特伊的化妆室后……我知道就有问题!噢,真是太巧了!那台打字机,还有他那精彩的‘推论’。如果特伊就是寄信人的话,他怎么会把针对他的恐吓信寄给我呢?我亲眼看到打字机上的字母b、d和t是新被挫过的,如果信是特伊寄的,他肯定不会那么干。”她喘了口气继续说,“你知道吗?他一直在撒谎!所以我就去找特伊,而且……” 奎因躺在那里检查着天花板。屋顶怎么老在旋转摇晃呢?对了,是地震。加利弗尼亚正在跳大苹果舞! “对,”特伊大叫道,“我们比较了字条——早该这么做了——而且,警官,你听了这家伙分别告诉我们俩的事也会发疯的。为什么,他实际上是在试图让我们两个人都相信对方是杀人犯!” “对。他告诉我说……” “这个该死的杀人犯告诉我……” 怎么老是这样闹哄哄的?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呢。处于当时的状态下,他还闹不清他们是在说什么,他呻吟着,试图爬起来。 “起来,起来呀,”格吕克毫不留情地说,“你只是腮帮子上挨了一拳。你活该,你这匹孤独的狼,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把奎因拖得坐起来时心里在暗自发笑,“感觉怎么样?我想一定很糟吧。” “我的下巴裂了,”奎因先生含糊地说,怀疑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哎哟,我的头。”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还想告诉邦妮是我寄的这些信,啊?”特伊咆哮道,再一次抡起了拳头。 “如果信不是他寄的,”邦妮胜利地喊叫道,将双臂套在了她的英雄的脖子上,“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干呢?回答这个问题!” “好,我自有道理,”埃勒里说,“镜子在哪儿?” 他摇摇摆摆走到大厅里的镜子前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尊容。他小心地查看被打坏的部位,知道受伤处主要集中在下巴上,肿起一个紫红色的大包。 这时,门铃响了,克洛蒂尔德赶紧从他身边走过去迎进两个人来。埃勒里模模糊糊地看见,其中一个动作缓慢,表情冷酷,而另一个则动作敏捷,显得异常兴奋。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勉强靠在了墙上,感到头晕目眩。 “让他们进来,”他用微弱的声音说,“格吕克,我没告诉过你……”格吕克警官认同他的意见,迅速跑出去同他的人去说话。 那位慢性子缓缓地从埃勒里身边走过,没有表现出认识的意思,直接进了客厅;而那个急性子更是直奔里面走去。奎因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总算还完整。他跌跌撞撞到了客厅的过道,闭上了眼睛。 那位慢先生正好站在屋子中间,看着邦妮。仿佛浑身上下都涌动着永久的活力。 “是布彻,”邦妮怯生生地说。 “噢,瞧,布彻,”特伊以挑战的口气轻声说,“我们打算告诉你,给你打电话,一些……” “简直是胡闹!”那位快先生大声喊叫道,“我不在意你们两个臭虫如何过自己的私生活,可我他妈的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公司玩这种肮脏的把戏!” “别再说了,你,”特伊说,“布彻,我们确实有愧于你……” “别说啦?”山姆·维克斯瞪了一下他的独眼,“他说别说了。听着,好小子,你还没有私生活呢,明白吗?你和这所房子一样,只是一笔财产。你属于马格纳公司,知道吗?要是马格纳……” “噢,走开,山姆,”邦妮说。她向“棒小伙”走近一步,布彻一直站在他进门后站的地方,一直以呆滞、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像一个男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母亲或者心上人被装进棺材,看着棺材盖被打上的那种表情一样。 “布彻,亲爱的。”邦妮把衣服往紧裹了裹,“我们两个都非常兴奋……你知道,我想,你知道我一直倾心于你。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说我爱你,对吧,布彻?噢,我这样做有失你的体面,而你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完美的天使。可今天却发生了别的事……特伊将是我要爱的唯一男人,布彻,我将尽快与他结婚。” 雅克·布彻摘掉帽子,四周看了看,又把帽子戴上去,然后坐了下来。他没有翘起二郎腿,而是僵直地端坐在那里,活像一位口技演员的塑像;他开始说话时,脸部唯一活动的地方就是他的两片嘴唇。 “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他说。他停了下来又接着说,“我本没想来。是路易斯·塞尔文让我来的。路易斯……呃,他有点不便。特别是因为你,特伊。” “噢,布彻……”邦妮开始说,但她刚一开口就又打住了。 “因为我?”特伊说。 布彻清了清嗓子:“真该死,我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和你谈话,不是代表我本人,而是以马格纳副总裁的名义,特伊。我刚和塞尔文进行了长谈。作为马格纳的总裁,他觉得对你提出警告是他的职责……你不要结婚。” 特伊眨了眨眼:“你不是在告诉我他想用我的合同中那荒唐的婚姻条款来抓住我吧!” “婚姻条款?”邦妮盯着问,“特伊,什么婚姻条款?” “噢,塞尔文上次坚持在我的合同中加上了一条反对结婚的条款,”特伊厌恶地说。 “阻止我结婚。” “当然,为什么不呢?”维克斯,“大情种。你不要以为公司在把你培养成全国有名的让女人销魂的尤物的同时又让你通过结婚来毁掉这一形象!” “我不知道有这事,特伊,”邦妮沮丧地说,“你没和我说过。” “忘掉这一切吧。不管怎样,这没有什么不同。路易斯·塞尔文无权指导我怎么做一生!” “塞尔文让我告诉你,”布彻板着脸冷淡地说,“要是你和邦妮结婚,你就违反了合同。” “让塞尔文见他的鬼去吧!好莱坞有的是制片公司。” “好莱坞所有的制片公司都相互尊重各自的明星合同,”布彻不耐烦地说,“如果你违反了和马格纳的合同,你就完了,特伊。” “完就完!”特伊愤怒地挥动着胳膊。 “可是,特伊,”邦妮惊叫道,“你不能!我不让你扔掉自己的工作。我们可以等。也许在你签定了下一个合同之后……” “我不要等。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明天就要跟你结婚,如果塞尔文不喜欢的话,那就随他的便好了。” “不,特伊!” “不要再争了。”特伊转过身,顽固地最后挥了挥手。 “那好吧,”布彻不耐烦地说,“路易斯已经料到你可能会很顽固。他说可以为你破次例,特伊,他承认你是非常有价值的财富。所以他准备和你妥协一回。” “哦,他会妥协,是吗?” “但是他警告说他的建议是最后的。要么接受,要么放弃。” “什么建议?”特伊追问道。 “如果你坚持要和邦妮结婚的话,他准备撤消反对结婚的条款。但是有两个先决条件。第一,你得让马格纳安排你们婚礼的细节。第二,婚礼之后,你和邦妮得联袂主演一部关于杰克和布里斯的传记电影,扮演你们父母的角色。” “等等,等一下,”特伊说,“这个婚礼的花样意味着要安排许多嘈杂的宣传吗?” “一切都要由马格纳来决定。” “这部电影……是否也意味着谋杀案呢?”邦妮问,想到这个问题她看上去很难过。 “至于故事,”布彻说,“将完全取决于我。你们对此不能有任何非议。” “噢,不,我们有话要说,”特伊大..喊道,“我们说不……就现在!” 布彻站起来:“很抱歉,我会转告塞尔文的。” “不……等等,布彻,”邦妮哭诉道。她扑向特伊,抓住他使劲摇晃,“特伊,求你了。你不能就这样把一切都扔了。要是……如果你这么顽固,我就不和你结婚了!” “难道要听从他们的摆布把我们当猴耍不成?”特伊咆哮道,“天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要让我们把父亲和布里斯搬上银幕?坚决不干。” “特伊,你得干。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这个主意,这你知道。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但我们不得不考虑我们的前程,宝贝。我们俩什么也没有。你不能扔掉我们唯一能够得到的东西。这并不算太坏。婚礼不会有多长时间,然后我们就可以自己去某个地方……” 特伊愤愤地低头盯着地毯。他突然抬起头来大声对布彻说:“要是我们答应了这件事,我们可以休息吗?可以去度假吗?可以度过一个没有铜管乐队的蜜月吗?” “见鬼,不行,”维克斯立刻说,“我们还要进一步利用这次蜜月。我们可以……” “行了吧,山姆,”布彻说。维克斯不说话了,“可以,我向你们保证,特伊。婚礼归我们,蜜月归你们。我们意识到你们双方都很难过,很难立刻发挥得很出色。所以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去度蜜月,想走多久就走多久。” “还要保密!” “可以保密。” 特伊看了一眼邦妮,邦妮也高兴地看了一眼特伊。特伊最后说:“好吧。我们成交了。” 布彻说:“修改后的合同上午就能送到。有关婚礼的细节将由山姆来安排。”他起身静静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我将转达我的祝贺……明天。”说完走了出去。 “好极了,”山姆·维克斯冒失地说,“这下好了。你们明天就要结婚了吗?” “对,”特伊叹息道,然后坐了下来,“没事了吧。你快走吧。” “我在来的路上就全估计到了。你真是个天使。我们要以杰克和布里斯的婚礼为样板,明白吗?” “噢,”邦妮刚要说什么却又改口道,“好吧。” “只能由我们来摆布,明白吗?不能有半点折扣。你们的婚礼不会在地面上举行。你们讲……” “你是说再搞一次飞机上的闹剧吗?”特伊咆哮道。 “对,当然。我们只让老厄米尼尔斯牧师在飞机上为你们主持婚礼。明白了吗?空中的婚礼。在天上。飞机上的每个人都要佩戴麦克风。当飞机在上空盘旋的时候,地面上的数千人将通过地面广播站用无线电话跟你们联络。不能出错,利用杰克-布里斯两家背景,这将成为本市和任何别的城市所见到过的最盛大的绝技表演!” “我的上帝,”特伊惊叫道,站了起来,“要是你认为……” “走吧,山姆,快离开这儿,”邦妮说着便上前推他,“一切都没问题。我保证。你赶紧走吧。” 维克斯嘿嘿地笑着说:“当然。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看你们的了。”说完就猛地冲了出去。 “特伊·罗伊尔,你听着,”邦妮恶狠狠地说,“我恨你。但是我们受人以柄,只能这样去做。我不要再听到你一个不字。就这样定了,你听见了吗?无论他们要我们干什么都得照办!” 埃勒里从过道里走过来,干巴巴地说:“既然各位大师都已经说过了,我可以说说我的意见了吗?” 格吕克警官跟他一起进来。他皱了皱眉头说:“我不知道。我不敢说我喜欢这种安排。你看呢,奎因?”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特伊说着向酒柜走去,“各位可以出去,让邦妮和我静一下吗?” “我想,”埃勒里严厉地说,“我将给自己找一个深深的洞穴,钻进去后再把身后的洞口毁掉。爆炸发生时我不想在场。” “爆炸?你在说什么呀?”特伊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在打哑谜吧!” “哼,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埃勒里大声说,“宣布你们要婚已经够坏的了,但这回!饶了这些好莱坞的男女英雄们吧。” “可我刚白,”邦妮迷糊地说,“我们干什么了?我们只是决定要结婚。这是我们的权利,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嘴唇哆嗦着说,“噢,特伊,”她哭诉道,“我们的婚姻将会非常美好。” “你们很快就会发现到底这是谁的事,”埃勒里厉声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格吕克质问道。 “你们就象是巫师的门徒,你们俩,只不过你们是一对。巫师走了,你们就开始做一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荒唐事——非常危险的事情。结果是苦难。许许多多的苦难!” “什么苦难?”特伊喊叫道。 “你们干的事已经不能再坏了。你们刚才答应做的那件事,对你俩个来说绝对是要命的。” “你能既把话说清楚点?” “我会说清楚的。噢,对了。难道你们俩还不是任人摆布的棋盘里的棋子吗?” “棋盘?”邦妮迷惑不解地问。 “一局由你和特伊以及你母亲和特伊的父亲构成的棋。真是岂有此理,这太明显了,再明显不过了。简直耸人听闻。”埃勒里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然后,他断然挥了挥手臂,“我现在不想开始进行冗长的分析。我只想使你们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基本的事实。布里斯和杰克结婚时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出了什么事,啊?结婚后只过了一个小时吧?” 格吕克警官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特伊和邦妮则顿时变得目瞪口呆了。 “啊,这下子你们明白了吧。他们两个都被谋杀了,这便是所发生的事。然后是什么?邦妮受到警告,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就是反复告诉她不能和特伊有进一步的关系。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让你们就此打转——别再接触。可你们两个笨蛋是怎么做的呢?你们立刻决定要结婚——大喊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现在才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全世界就都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这一事实,而且知道了结婚的方式!” “你是说……”邦妮开始说,舔了舔舌头。她扑向特伊把脸埋到特伊的外套理,“噢,特伊。” “我是说,”埃勒里严厉地说,“这盘棋仍然是在重复老一套。我是说如果你们要明天结婚的话,发生在杰克和布里斯身上的事情就会在你们身上发生。我是说你们刚刚在你们的死亡许可证上签了字——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第十九章 特伊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了,或许这正是苏格兰人的特点。总之,他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你是在拿一个怪物来吓唬我们。” “不让我们结婚?”邦妮茫然地说,“你是说母亲……也?这,这……” “一派胡言,”特伊嘲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再也不会信你地鬼话了,奎因。你的所作所为就是要把我给搞糊涂。” “你这个可怜的傻瓜,”埃勒里说,“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你都不知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人们怎么竟会如此盲目?” “我也一样,”警官说,“不仅盲目,还顽固不化。奎因,你说清楚点好吗?告诉我事实,不要讲那么多离奇的想象。” “事实,啊?”埃勒里看着他说,“很好,我会给你……” 门铃响了。邦妮不耐烦地喊道:“克洛蒂尔德,看看是谁。” 可是埃勒里和格吕克警官却拥挤着走到门厅,推开那个法国女人。特伊和邦妮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以为这两个人都犯了神经病。埃勒里猛地拉开门。一个矮胖女人站在门外,她没戴帽子,便服外面套着一件长外套,愤愤不平地站在门口的蹭脚垫上,正在设法摆脱格吕克手下一名侦探的纠缠。 “你放开我!”胖女人气喘吁吁地说,“十万火急的事!我要进去……” “让她进来还是出去?”这位侦探问他的上司。 格吕克不知所借地看着埃勒里,埃勒里说:“我说还是请这位夫人进来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女人,“什么事儿,夫人?” “当然,”那女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要是一个人不能像邻居一样……” 邦妮从他们后面问:“有什么事?你是谁?” “噢,斯图尔特小姐,”胖女人立刻滔滔不绝也说了起来,急忙挤到埃勒里和格吕克中间,跑到邦妮面前点头打了一下招呼,其动作异常笨拙,简直就像在行屈膝礼。 “您看上去和电影上一模一样。我总跟我丈夫说您是最可爱的一个……” “是,是,谢谢你,”邦妮赶紧说,“我现在没时间……” “你想说什么,夫人?”格吕克警官追问道。埃勒里自有他的道理,一直盯着这位胖女人的手。 “哎呀,我希望你们不要以为我打扰了你们,斯图尔特小姐,但刚才发生了一件最滑稽的事情。我是斯特鲁克太太——你知道拐角附近的那所大黄房子吗?我就住在那儿。几分钟以前,我家门铃响了,我的第二个女仆过了一会儿前去应门,结果外面没有人,蹭鞋垫上留了一个信封,但根本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你们的,斯图尔特小姐和罗伊尔先生,我自个琢磨:‘犯这样的错误不是有点太离奇了吗?’因为上面明明写着您的地址,我们两家的地址根本不一样——” “是的,对,信封,”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伸出手,“能把信封给我吗?” “请你再说一遍好吗?”斯特鲁克太太看了他一眼说,“信是给斯图尔特小姐的信,不是给你的,你是谁,你不是罗伊尔先生吧。这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斯图尔特小姐,”她说,再次转向邦妮,满脸堆笑,“给您信,我向您保证,我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跑来的了,虽然还不算快,”她吃吃地笑道,“因为医生说我这些日子不能再胖了。你是怎么保持体形的?我总在说您……” “谢谢你,斯特鲁克太太,”邦妮说,“可以把信给我吗?” 胖女人不情愿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让邦妮从她手里拿过去:“我可以祝贺您同罗伊尔先生订婚吗?我刚从广播里听到这一消息。我肯定,对两个年轻人来说,这是最美妙、最甜蜜的事情……” “谢谢你,”邦妮小声说。她有些恐惧地看着那个信封。 “顺便问一句,”埃勒里说,“你或者你的佣人看到那个按门铃的人了吗,斯特鲁克太太?” “没有,确实没有。当摩西到门口后,那人就不见了。” “噢。再次感谢你,斯特鲁克太太,”埃勒里当着这个胖女人的面礼貌地关上了门。 她再次嗤之以鼻,然后走下了台阶,侦探跟她到了大门口,望着她转过拐角渐渐远去了。 “谢谢你,”邦妮用沙哑的嗓音冲着已经关上的门第四次说。 埃勒里从她手里拿过信封,皱了皱眉头,转身到了客厅。格吕克警官轻轻地挽起邦妮的胳膊。 特伊说:“这回是什么?” 埃勒里打开了那个非常眼熟的信封,地址是用粗铅笔写的,给“邦妮·斯图尔特小姐和泰勒·罗伊尔先生”,然后是邦妮的地址——没有邮戳,也没有任何别的字——信封里面是两张背面为蓝色图案的扑克牌。 “是……红桃4吗?”邦妮少气无力地问。 特伊抓起那两张牌:“红桃4,还有黑桃A!”他走向邦妮,突然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我今天早上告诉过你,格吕克,我们在和一个爱开玩笑的家伙打交道,”埃勒里说。他盯着特伊手里的扑克牌,“也许你们现在相信我了。” “黑桃A?!”警官说,仿佛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是什么意思?”邦妮可怜巴巴地问。 “它的意思是,”埃勒里说,“你们两个今天向新闻界发布的消息已经取得了成果。为报道这一消息的临时增刊也满大街都是,你们听见了那个讨厌的女人提到的广播新闻。我们的朋友埃格伯特这般着急地把这一信息给你们,他都等不及正常的邮件。要是通过邮局的活,扑克牌能在星期日寄到,如果通过特快专递,也得在明天什么时候送到。” “但它上面是什么意思呢?” “作为一条可以破解的口信吗?”埃勒里耸了耸肩,“两张牌加起来说:‘邦妮·斯图尔特和泰勒·罗伊尔,解除你们的婚约或者准备去死。’” 警官从嗓子眼里呼了一声,紧张地在屋子里四处张望。 邦妮的脸色也变得煞白,特伊要稍好一些。她把手伸到他的手中。 “那么这是真的,”她小声说,“已经准备好了。特伊,我们该怎么办?” “埃格伯特这么着急地送这个口信来的原因,”奎因说,“显然是因为他嫌星期一太晚了。甚至连明天都怕误事。我相信你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特伊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膀子。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听明白了,不用再说了。这是真的,我们不打算结婚了,要是我们结婚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完蛋。所以我想为了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布彻、制片公司,还有埃格伯特·L·史密斯——我们只好取消我们的结婚计划。” 邦妮哭诉道:“哦,特伊……” “为什么要自我欺骗呢,宝贝?”特伊皱着眉说,“要是他只盯着我一个人的话,我可以去和埃格伯特说。但事情并不是这样,你也在里面。我不能要了你又让你面对随时可能降临的对你生命的袭击。” “哦,你真傻!”邦妮跺着脚哭喊道,“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早在我们宣布结婚计划之前,我就收到了恐吓信。它们是寄给我的。你只是这一次才同时受到威胁,就是刚才这一次,这是在我们在布了结婚计划之后的事!” “哇,绝顶聪明的女孩”,埃勒里说,“特伊,邦妮怕是说到点子上了。这完全是真的。我以前忍住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现在不能不说了。我竭力要把你们俩分开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你好,特伊,不是为了邦妮。是你的性命因为与邦妮的关系而被卷了进去。邦妮的性命,不管有你还是没你,从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就处于危险之中。” 特伊看上去有些糊涂了:“我还打了你!?” “同邦妮结婚,你就成了目标。不和邦妮结婚就没你的事。但是邦妮无论是否和你结婚,她都是目标。能够想到这一点还算不错。” “经过这么反复折腾。”特伊咧嘴苦笑了一下,“我已经不想再从中寻求合理的解释了。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也要结婚。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让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想办法杀了我吧——让他试试吧。” “不,特伊,”邦妮悲戚地说,“我不能让你那么做。我不能。你为什么要去冒生命危险呢?我也不指望把这件事弄明白,但我怎么能让你来分担显然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危险呢?” “你,”特伊说,“明天将要嫁给我,不要再争了。” “噢,特伊,”邦妮小声说,一头钻到他的怀里,“我希望你这么说。我害怕。” 格吕克警官困惑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如果我们知道他是谁,”他低声说,“要是我们知道的话,我们也许还能想点办法。” “我们当然知道他是谁,”埃勒里说。他抬头看了看他们惊恐的脸,“噢,我忘了你还不知道。但我知道,然而知道了我们也无能为力……” “他说‘当然’!”格吕克警官大声说。他猛地扑向埃勒里,用力摇晃着他,“到底是谁?” “对,”特伊用滑稽的口吻说,“是谁呢,奎因?” “请你冷静点,格吕克。知道他是谁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开始不停地踱起步来。 “为什么不能?”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拿上法庭。这个案子在大陪审团那里就过不去。要是把它送到了大陪审团那里,也会因为缺乏证据而被扔出来,你已经错过了在罪犯作案时抓住他的机会。” “但是,仁慈的上帝,伙计,”特伊叫道,“我们不能只是坐在这儿等着那家伙来袭击。我们得采取行动斩断他的黑手!” “让我想想,”埃勒里烦躁地说,“你们嚷嚷得太厉害了,你们几个。” 他走来走去,低着头。屋里除了他踱步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别的响动。 “瞧,”格吕克警官说话了,“警察对于保护生命负有的责任和调查死亡同样重大。你说你知道谁是这一切的幕后人,奎因。好吧。让我们去抓这个鸟,告诉他我们什么都知道,警告他他将受到一群侦探每天24小时的昼夜监视,一直到他死了为止。如果他还不当场立刻放弃他的计划的话,那他就是实际上最大的傻瓜。” “当然,这个办法我已经想过了,”埃勒里暴躁地说,“但它有一个比较讨厌的弊端。这就意味着埃格伯特将永远不会因为谋杀杰克和布里斯而被绞死。” “要是这能换来邦妮的安全,”特伊说,“就让他逃脱吧!格吕克是对的。” “或者我们为什么不能,”邦妮开始说话了,她停了一下,“就是它!特伊和我为什么不能现在立刻就结婚,然后消失呢?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样我们就安全了!” “就那样一听到身后有声音就得回头看,提心吊胆地度过你们的余生吗?”埃勒里问。说完后他的眼睛注视着邦妮,“对呀!就是它。消失!很准确。很准确。迫使他出手。他将不得不……”他的声99lib.音渐渐变小,人却开始发疯般地跑了起来,像一只蚂蚁,他的舌头无声地活动着。 “不得不什么?”格吕克追问道。 “设法谋杀他们,当然……对,他会的。现在我们来看。如果我们玩一个花招——” “让他设法来谋杀我们?”邦妮眨巴着眼睛重复道。 埃勒里停下了脚步:“对,”他兴奋地说。“这正是我们要做的。我们将诱使这只鸟进入我们设下的圈套,让他设法谋杀你们。如果这种诱惑够强烈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做到——他一定会设法谋杀你们……邦妮。”埃勒里的眼里闪着光,“通过一次冒险我们就能创造一个好机会来当场抓住谋杀你母亲的凶手,你愿意冒公开袭击你们生命的这个险吗?” “你是说,”邦妮慢慢地说,“如果这个办法能成功的话,我就会自由了?特伊和我——我们俩都会自由吗?” “像空气一样自由。” “哦,是的。哦,是的,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干!” “别这么急嘛,”特伊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已经宣布了的结婚计划照常进行,以此作为诱使罪犯上钩的圈套。” “拿邦妮去充当实验品?你疯了!” “但我告诉你,邦妮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埃勒里不耐烦地说,“即使她被武装警卫日夜守护着也是这样,悬在头上的斧头随时可能落下来,你想让她担惊受怕地度过余生吗?我敢向你保证,特伊,不是埃格伯特,就是邦妮。你还是听我的话吧。那家伙已经走得太远了,现在根本无法停下来。他的计划就是要邦妮死。” “这简直是个混帐的决定。”特伊小声说。 “特伊,你能听我的话吗?我跟你说,从长远来看,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你没看见我们设置了圈套要迫使他出手吗?我们让他在我们已经设置的条件下,在我们有准备的时候,让他设法致邦妮于死地——对,诱使他毫不怀疑地进入我们为他设置的圈套,知道他要干什么,充分作好应变的准备。只要我们大胆地迈出这一步,就能把危险降到最低限度。你不明白吗?” “你怎么知道他会出手呢?”格吕克着急地说。 “他不得不。他不能等待太久;我对此满有把握,不必在意把握多大。只要我们宣布在明天的婚礼结束后,邦妮和特伊将立刻起身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而且不一定要待多久,他就一定会来袭击;我知道他一定会。他不能让邦妮活着消失了;他要么就得设法在明天杀害她,要么就得放弃他的整个计划。” “他为什么不放弃他的整个计划呢?” “因为,”埃勒里严酷地说,“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已经杀了两个人。因为我们将给他又一个他不可能错过的机会。因为他已经成了一个冷血动物,只能作最后的挣扎了,而他的动机——对他来说——是压倒一切的。” “动机?什么动机?我想他是发疯了。” “是的,什么动机呢?”邦妮紧张地问,“没人会有理由来杀我呀。” “显然有人有,就像最后这一口信所指出的那样。现在,我们别偏离正题。重要的一点是:你们愿意冒一次风险试试吗?” 邦妮把脑袋靠在特伊的肩膀上。特伊转过头来看着她。她有气无力地冲他笑了笑。 “好吧,奎因,”特伊说,“我们干。” “那好!这样我们就得搞清楚这一计划,所有我们四个人。还有你,格吕克。你会有一项重要任务的。” “我们仍然启用山姆·维克斯制定的计划;事实上,这回是我们在用。正如它已经产生的结果一样,制片公司眼下的混乱状态对我们来说正是个机会,这样事情的进展就会显得很自然,这正是我们最需要的——自然发生的事情才不会引起对方的任何怀疑……让我们仍然称他为埃格伯特吧。” “好吧。我们可以让山姆今天晚上向外界发布消息,从现在起到明天下午还有许多招揽生意的机会。我们要把计划说的更清楚一些,你们二位准备在飞机上结婚;还有一点需要特别明确——这一点很重要——你们两个将要去一个尚未宣布的地方,说不好要在那里待多久。而且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们打算去哪儿。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甚至制片公司也不知道。你们病了,并且对制片公司感到厌倦,想独自待一段时间,远离好莱坞和摆脱所有的痛苦。你要尽可能把这一切令人信服地告诉新闻界……” “我觉得,”特伊笑嘻嘻地说,“我们用不着为此着急。” “现在埃格伯特将怎么办呢?他不得不谋杀邦妮——对,而且也得在婚礼之后,特伊——还得在你们从他的手掌中溜走以前。他会怎么下手呢?不会是往吃喝里面投毒,这一招已经在杰克和布里斯的案子中用过了;他知道他们的死在你们的脑子里还记忆犹新,知道你们不会去碰未经检验的食物和酒水馈赠。所以他将不得不谋划一个更直接的袭击办法;这是不可避免的。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枪。” “但是……”格吕克警官皱着眉头开始说。 “让我说完。开枪并且安全地离开,他不能在地面上袭击;即使他能够成功地在人群中准确地进行两次远距离的点射,他也不可能活着逃离现场。所以,”埃勒里急促地说,“他将只有一条道走下去。为了保证自己能成功地杀害两个人并且逃走,他就非得和你们一起钻进那架飞机。” “噢……我明白了。”邦妮小声说。然后她托起了她那光洁的下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格吕克咕哝道。 “进一步看,由于我们知道他将设法钻进飞机,所以也就能知道他会如何进入。照理他只能作为飞行员进入。” “仍然用谋害杰克和布里斯的手法!”格吕克大声说。 “由于我们断定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一定会利用,那么我们所要做的就只是给他这个机会。所以我们就要雇佣一名职业飞行员。这也是我们要对外发布的消息 4e4b." >之一。我们不对飞行员进行公开监视,允许埃格伯特把他诱骗到某个黑暗角落,使他没办法反抗——我相信他的处境也不会太危险,况且我们也可以想办法使危险降到最低程度——我们允许埃格伯特进入飞机并坐在飞行员的位置上。” “为什么一定要雇飞行员呢?我自己就能开自己的飞机。这听起来不是有点假冒吗?”特伊问。 “不,因为你准备雇佣飞行员是要让他把你们放在某个地方改乘火车或轮船——我们将宣布,在飞机起飞前甚至连飞行员也不知道他要飞往哪里。所以,你雇佣飞行员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为了把你们放下后再把飞机开回来。这就齐了。总而言之,让朋友埃格伯特进入飞机驾机起飞,让他感觉到很安全,以为自己作案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从而毫不犹豫地在半空中作案。” “等一下,”格吕克说,“我喜欢你的这个方案,但这将意味着让这两个年轻人同一个危险的犯罪分子坐在同一架飞机里,飞机里面再就只有那位了不起的傻瓜牧师了,而他大概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牡师不会的。” “厄米尼尔斯像个老娘们。” “不是厄米尼尔斯。但应该是一个看上去像厄米尼尔斯的人,”埃勒里平静地说。 “谁?” “您忠实的仆人我呀。厄米尼尔斯有一副漂亮的连鬓黑胡子,这使他很容易被人乔装扮演。另外,埃格伯特不会太在意牧师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会专心驾驶飞机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况且,特伊和我两个人都将携带武器。一出现麻烦的迹象,我们就开枪。” “开枪?,”邦妮重复遭,添了一下舌头,怒力使自己看上去显得勇敢。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将制服他,但是我们必须给他机会让他出手。那样才能拿到法庭上。” “见鬼,”格吕克声明说,“你应该知道即使在他企图杀人时将其抓获,也不能把谋杀杰克和布里斯的罪责归咎于他。” “我宁可认为这将不会有任何差别。我认为,一旦被抓获,我们的朋友就会像一个稻草人一样彻底崩溃并且说出一切。在他毫不设防和自认为目的就要达到的时候将他抓获,绝对会使他大吃一惊。总而言之,这确实是我们唯—一次抓获他的机会。” 气氛一阵紧张,谁都不说一句话。还是格吕克打破沉默说:“见鬼,这计划听起来不切实际,但可能确实管用,有可能管用。你们说呢,你们俩?” “我说,行,”邦妮赶紧说道,仿佛害怕自己一犹豫就可能改变主意,“你说呢,宝贝?” 特伊吻了一下她说:“我爱你,扁鼻子。”然后他用一种全然不同的语调对埃勒里说,“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的话,奎因,我发誓我将用我的双手勒死你。如果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的话。” “不能完全排除出错的可能,”埃勒里小声说,“因为埃格伯特的计划无疑是:他在那架飞机里作案后跳伞逃命,让飞机在某个沙漠中坠毁。” 第二十章 空中楼阁 一直从身边流逝的时间忽然间被赋予了重量和速度。埃勒里仔细地演练着自己的计划,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一遍又一遍地指导特伊和邦妮充当好各自的角色。 “记住,特伊,整个安排主要得由你来应付;格吕克和我不可能打头阵。事实上,我们明天以前将会尽可能离你远一点。你有枪吗?” “没有。” “格吕克,把你的给他。”警官将他的自动手枪给了特伊,特伊很内行地检查了一下并装到自己的夹克衫口袋里。 “现在,你对新闻界将怎么说?” “邦妮收到了警告信要我们解除婚约,但我们俩都认为这是某个古怪的家伙玩的把戏,决定立刻结婚。我将拿出这些扑克牌给他们看。” “对了。不要把我们真正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半小时后给厄米尼尔斯打电话,约定请他主持婚礼。邦妮。” 邦妮将埋在特伊怀里的头微微抬起来看了一下。 “你没事吧?” “感觉还行,”邦妮说。 “好姑娘!现在需要你拿出为布彻拍戏的一点演技。你很幸福——应该说是幸福和悲伤的混合。你将嫁给特伊因为你爱他,而且你也知道布里斯和杰克在某个地方知道你们将要做的事情也一定很高兴。积怨已经消除,永远不会再次被激活。你都明白了吗?” “是。”邦妮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确实,我感觉就像一位导演!”埃勒里笑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伸出手和特伊握了一下,“祝你好运。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恶梦就将过去。” “别为我们担心,奎因,”特伊郑重地握着他的手说。 “我们会挺过去 7684." >的。不就是——进入那架飞机!” 格吕克这时突然说:“留在这儿。派人去拿你们的衣服,特伊。别离开这间屋子。现在这里已经完全被包围了,但我还将派两个人从一个隐蔽的地方监视——以防万一。别像你所扮演的那些电影里的英雄那样子干傻事。一看到事情不妙,就像魔鬼一样大叫。” “我会小心的,”邦妮说着,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她努力笑了笑。大家握手道别,埃勒里和警官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接下来的12个小时从表面上看就已经很疯狂了,但实质上还要更疯狂。先了结内部的各种麻烦就很令人头疼。埃勒里在自己旅馆的房间里不断地接电话,谨慎地发出各种指示。他只能祈祷特伊和邦妮成功地坚持到最后。 第一个预料到的结果那天夜里就产生了,深夜的广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制片公司的一位发言人在星期六晚间的黄金节目结束后,立即插进来发布了关于这次婚礼的详细消息。显然山姆·维克斯已经开始充分地发挥他的能量。 没过两个小时,太平洋沿岸最大的四家广播电台都报道了有关泰勒·罗伊尔和邦妮·斯图尔特星期天空中婚礼的消息。制片公司的一位著名女实况播音员气喘吁吁地在广播里向无数心脏悸动的听众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一计划的详细情况,就像直接从这对恋人口中转述出来一样。这位女士报道说,她的专访非.99lib?常非常愉快。紧接着,她转而声色俱厉说,有人居然不怀好意地“警告”邦妮不要结婚,简直是一种伤天害理的行为。竟然会对这么两个可怜、悲伤的孩子使这种手段!这位女士气喘吁吁地说。她希望特伊和邦妮的每一位能够开车到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的朋友都能在星期天到场向他们表示祝贺,以此来肯定他们这天生一对的结合。 报纸在星期六深夜赶登出了有关这次婚礼的头版消息,居然将一篇关于中日战争的骇人听闻的报道给挤走了。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一直到深夜。 凌晨两点,埃勒里和格吕克警官在警察总署秘密会面,就事态的进展交换意见。至此一切还好。厄米尼尔斯非常愉快地答应要为这一对年轻的灵魂主持这次独特而神圣的婚礼,他还说能以纯净的蓝天为背景宣布两位新人的结合,对他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当然他也在热诚地向上帝祈祷这对新人不要重蹈也是由他主持的上次罗伊尔-斯图尔特婚礼的覆辙,祈祷已经发生过的可怕的灾难不要再重复。 飞行员也已经选定。选中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的性格而不是他的驾驶技术,他对摆弄枪支有特别的嗜好。 格吕克警官在他总部的办公室里拿出几张专门为他准备的厄米尼尔斯牧师的照片,埃勒里取出他从马格纳制片公司的化妆室找来的化妆盒;他们俩开始对照厄米尼尔斯的照片给埃勒里化妆,一直忙活了几个小时。最后两个人确定用一件有海狸皮领的外套将头部包裹起来,就像厄米尼尔斯天气寒冷时穿戴的那样,这样装扮比较像。然后他们俩分了手,约好在第二天早晨再见面。 埃勒里返回好莱坞,抓紧时间忐忑不安地睡了三个小时。星期天早上八点钟,埃勒里来到厄米尼尔斯牧师在英格尔伍德豪华住宅外面,同格吕克警官和另外两名侦探会合后,三个人一起到了里面。出来的时候,多了一件海狸皮领的外套,少了那两名侦探。 那位好心的牧师不停地在里面喊骂。 从厄米尼尔斯家里出来后,埃勒里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检查了一遍情况……埃勒里最后叉了一下手指(迷信的人以为这样会带来好运)。 “再没什么事要做了,”他叹了口气说,“好了,回头见,格吕克。要么在人间,要么在地狱。” 星期天中午,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的停车场挤满了人。 到一点钟,发生了严重的交通阻塞,百十来个警察冒着大汗咒骂着维持秩序。一点一刻分,所有停在洛斯菲利兹和格里菲斯公园大道交叉路口的小汽车开始绕道行使;到了一点半,车辆越来越多,仿佛加利弗尼亚的每一位小车主都来观看特伊和邦妮的婚礼来了。 特伊那架红黄交错的飞机停在了那个相对清静的地方,那地方比它一星期之前停放的位置要大得多。人群拥挤着,阻拦绳简直就要被冲断了。警察大声喊叫着在使劲推开周围的人群。厄米尼尔斯那辆豪华轿车在摩托车队的护卫下开到了机场,牧师从车上下来,络腮胡子闪闪发光,海狸皮领外套几乎把整个脸部都裹了起来——看来牧师患了重感冒——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特伊和邦妮也随后到场了,他们那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人群再次欢呼起来,受惊的一群鸽子不知去向地在空中乱飞。 镜头已经调好,记者们在扯着嘶哑的嗓子叫喊,人们在不同的角度不停地给特伊和邦妮,还有厄米尼尔斯牧师拍照。 就在这时,坐在飞机驾驶员位子上的那位穿戴整洁的飞行员突然收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口信,他下了飞机走进那间一星期前特伊和邦妮被绑架的机库,到里面四下看了看却没有人。 “谁找我?”他叫道。 没人回答,只有回声。然而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吓得他嘴都合不上了,一个身穿飞行服的家伙举着一把左轮手枪从一架帆布盖着的飞机后面朝他走来,枪口正对着他的胸膛。这人戴着一具头盔和一副遮住了大半个脸的护目眼镜,无法辨认他的相貌。 “啊?”飞行员吸了口气,本能地举起了双手。 左轮手枪比划着下达专横的命令。飞行员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简直被吓呆了。这家伙举着枪在空中迅速划了一个弧形,飞行员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格吕克警官持着他的自动手枪,在帆布的一个缝隙中已经藏了两个小时了。他看见飞行员下了飞机,也看见他被那个蒙面歹徒截住并被逼到机库里的一个角落。格吕克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只要他哪怕作出一丝的反应去干涉,整个计划就将全部泡汤。 由于他所处的位置,格吕克对那个无法动弹的躯体看得不是很清楚,接下来只看见那家伙两只手在开始剥掉飞行员的衣服,然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格吕克这时突然才意识到两套飞行股的规格和样式都不一样,小埃格伯特当然要换上那位飞行员的衣服、头盔和眼镜。 这一切只用了两分钟。格吕克看见那家伙将自己的飞行服扔到了那位已经失去知觉的飞行员身上,然后是头盔和眼镜。然后,他拿走了飞行员的全部行头。 过了一会儿,打劫者再次出现时,已经完全是刚才那位飞行员的打扮,很难辨认出有什么差别。他过去将那位一动不动的躯体压住,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好,再把嘴给塞上。 然后,这位打劫者又将那位飞行员拖到格吕克蹲在后面藏身的帆布罩下面,把左轮手枪装回自己的衣服口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大步走出了机库。 这时,格吕克迅速从帆布后面出来,轻声地发出一个信号,三个穿便服的人赶紧从藏身的一个钢锁扣里面出来。格吕克将那位失去知觉的飞行员交给他们,自己从后门潜出机库,绕到前面,混入拥挤的人群中。然后他慢慢腾腾穿过呐喊的人群,向那架红黄相间的飞机走去,向飞机周围的人打着手势。 这位“飞行员”急忙开始搬动倒塌的行李,一件接着一件把它们摆放到飞机里。谁也没有注意他。最后他钻进飞机,不一会儿飞机的螺旋桨就开始转动了。 他向窗外看了看,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 那位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看上去有些吃惊。但当他的目光和格吕克警官的目光相遇后,警官向他点了点头,他便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妥了。”他附在特伊耳边说。 “什么?”特伊在马达的呼叫声中大声说。 厄米尼尔斯向他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邦妮也看到了,她闭起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笑了笑,向人们挥了挥手。 特伊看上去非常冷酷,他将她那纤细的身子抱起来进了飞机,观众再次发出了雷鸣般的呐喊。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镇定地跟在后面上了飞机。“飞行员”从他的小坐舱里出来,关好了舱门,再次回到自己的坐舱。警察和地勤人员清开了跑道;最后信号发出,这架红黄色飞机开始在机场缓慢地滑行,速度渐渐加快……不一会儿便呼啸着直插蓝天,机上的几个人听天由命了。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切好像发生得太快了。当飞机离开跑道在机场上空盘旋的时候,地面上的人群渐渐变小,最后竟成为一片栩栩如生的小点,机库和管理大楼看上去就像玩具模型,最后,跑道、建筑和人群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团像是挤满蜜蜂的灰色。 邦妮不住地从窗口向外张望,尽量使自己显得很快活,她还在傻乎乎地向下面的观众挥手致意,不时地注视着飞行员的坐舱,只见飞行员正在专注地操纵着飞机。 特伊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她,右手抓着口袋里的自动手枪,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飞行员头上的头盔。 而那位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呢,这位大人物从地面到空中,始终都面带微笑,安详地坐在那里,摸索着他那上帝的语言,显然是在为主持两个未经受考验的年轻灵魂的结合而做准备。 飞机开始不易察觉地向东北方向偏移,下面是无垠的大沙漠,这时的飞行高度为8000英尺,机身开始有些抖动。 “我相信,”厄米尼尔斯庄严地宣布,地面上的扩音器里收到了他的声音,“孩子们,宣布你们成婚的极乐时刻就要到了。” “好吧,博士,”邦妮小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她站起来靠在特伊的膝盖上抓住了他的脖子。特伊迅速站起来,把她拖到自己身后。他的右手依然插在口袋里。 “噢,飞行员,”厄米尼尔斯大声喊道,声音盖过马达隆隆声。 飞行员转过他那戴着眼镜的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你那里有自动控制系统,对吗?” 特伊平静地回答说:“有,博士。这是我的飞机,你知道。上面自动控制系统。” “好啊!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控制器锁定好,过来这边做婚礼仪式的见证人。这里比你的驾驶舱里舒服多了。” 飞行员点了点头,他们看见他在前面复杂的控制盘上作了一些调整,大约过了整整一分钟。他背对着他们,后面的三个人静静地等着他。 然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转过来,弯下腰来到了后舱,他身上戴着未打开的降落伞,两个肩胛骨之间隆起一个大包,看上去就像一个大驼背。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已经准备就绪,端着打开的书,面对特伊和邦妮微笑着。特伊的手仍然在口袋里,邦妮站在他一边靠后一点的地方,身体刚好被特伊和微笑着的厄米尼尔斯牧师挡住。 牧师又开始说话了:“让我们开始吧。保佑我的灵魂,我们将远离机场!要是我们现在还不开始——” 飞行员的手突然插进衣服口袋里,迅速拔出一把自动手枪,手指紧紧地抠住扳机,举枪瞄准邦妮的胸膛。 此时此刻,特伊的口袋里已经开了火;牧师也不再微笑了,手中的《圣经》里也奇迹般地冒出了火光;飞行员叫了一声歪倒在地,手枪随即掉了下来,鲜血从手套里冒了出来。 邦妮尖叫一声向后倒了下去;特伊和厄米尼尔斯牧师扑过去抓住了飞行员那摇晃的身躯。 飞行员挣脱特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猛地给了特伊的下巴一拳,然后又趔趔趄趄地向邦妮扑去。厄米尼尔斯牧师抓住他并把这个该死的家伙技倒。两个人在地板上扭作一团,相互用拳头击打对方。 特伊再次扑了过来。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这家伙此时的真实意图,他们在地上撕打了一阵后,他突然站起来,他的眼镜和头盔在撕打中被扯掉了。 “你们永远别想绞死我!” 他一边喊一边向舱门扑去,没等两个人从地板上站起来,就猛地拉开舱门,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他在机翼上又被弹了一下,然后跌入空中,直直地向远处皱巴巴的大地砸了下去。 看着他像铅锤一样落下去的样子,飞机上的几个人都被吓瘫了。 开始还能看见那个翻滚的身躯胡乱地挥动着四肢,很快就看不清了。 降落伞没有打开,邢个身躯渐渐地缩小,最后变成了一粒尘埃,落到地面。 第二十一章 走进时间的旅程 飞机降落的时候,机场就像开了锅。警察挥舞着手里的警棍。手里拿着照相机和笔记本的记者们打闹着试图冲破警戒线。 埃勒里歪着脑袋正在跟邦妮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在机库附近的人群中看到了正在挥手示意的格吕克警官。他咧着嘴,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一切都很好,邦妮,”埃勒里说,“恶梦已经过去了。你再也不必为此担心了。没事了,哭吧。没事了。” “等一下,”特伊咆哮道,“让我把这个破飞机停稳了。” “我在等着呢,”邦妮抽泣着说,“噢,特伊,我在等着呢!”一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就禁不住发抖。那个该死的家伙像一个长腿的臭虫一样在强大的气流中翻滚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飞机一停稳,格吕克警官就赶紧把他们接到机库里,使他们躲开了外面狂乱的人群。格吕克激动得满脸通红,话也多了起来。他裂着嘴紧紧抓住特伊的手,埃勒里的手,还有邦妮的手,一边使劲摇晃,一边听他们讲述当时的情况。他还不停地大声向手下的人发出指示,说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拍电影。一架军用飞机正停在外面试图找一块空地起飞;它将飞往东北方向去寻找那个企图逃跑的家伙并负责收尸。 特伊拉着邦妮从守卫在机库门口的一群侦探中使劲往外挤。 “嘿,你们俩要去哪儿?”埃勒里猛地抓住特伊的胳膊,追问道。 “带邦妮回家。你没看见这个可怜的孩子快要崩溃了吗?快,你们这帮人,快让我们离开这儿!” “邦妮,你现在不愿意离开我,对吧?”埃勒里过去摸了摸她的下巴,笑着说,“挺起身子,坚强点,准备好再飞一趟。” “还要飞?”特伊尖叫道,“现在还不想歇会儿吗?你这一天还没飞够吗?” “没有,”埃勒里说,“我还没有。”他边说边扯掉了脸上的假络腮胡子,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格吕克警官。警官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特伊还没来得及表示异议就和邦妮一起被拥到停机坪,穿过警察围起的角道进入一架排在航线上已经启动的大型运输机。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一位记者喊叫道,“格吕克!给我们透露点情况吧。格吕克!” “特伊!” “邦妮!” 格吕克警官摇着头跟随特伊和邦妮上了飞机;在那攒动的人群中,有几?张熟悉的、苍白的脸。 他们在看着特伊和邦妮,特伊和邦妮也在看着他们;格吕克拖着埃勒里到了里面并且对飞行员低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飞机起飞,直奔东南方向飞去。从机窗向外望去,机场里仍旧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他们很快就在赭石山上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大宅第附近落地;另一架来自洛杉机的飞机也跟在他们后面降落。 埃勒里这时又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没等飞机完全停稳就跳到地上,向后面飞机上的人挥手示意,然后又跑向已经在前面机库旁边等候的朱尼厄斯医生。朱尼厄斯医生显得很憔悴,满眼狐疑、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 第二架飞机停稳后,里面冲出许多警察,迅速在树林里散开。 “怎么回事?”朱尼厄斯医生看着从第一架飞机里下来的许多人,结结巴巴地问道,“罗伊尔先生?斯图尔特小姐?出什么事了?” “一切都很好,大夫,”埃勒里没好气地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冲其他人大声说,“到上面的房子里去!”说罢便拖着朱尼厄斯医生往前走。 “可是…” “好了,好了,忍耐一会儿吧。” 到了那所大房子后,埃勒里说:“那个老暴君呢?不能放他跑了。” “斯图尔特先生吗?在他房间里,正在吸冷饮呢。他认为自己患上了流感。等一下,我去告诉他——”朱尼厄斯医生挣脱奎因,跑向客厅里的台阶。埃勒里看着他跑了上去,脸上露出了微笑。 “上楼,”他兴奋地对其他人说,“这位老先生对环境的变化还不适应。” 他们上楼后,发现朱尼厄斯医生正在安慰那位老人,老人支撑着身子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两个特大的枕头,身上裹着一块印度毛毯,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在毯子里面,恨不得连头发都裹在里面,眼睛瞪着门外的这帮人。 “我告诉过你,”他开始抱怨道,刚要往下说,突然从人群中认出了邦妮,“噢,这么说,你又回来了,嗯?”他似乎有些精神错乱。 “是的,一点没错,”埃勒里说,“还带着一个很大的护卫队,你都看到了。我相信,斯图尔特先生,你这回不会像上次那样冷淡了吧。你知道,我有一个小故事要讲给你听,这事瞒着你好像有点可惜。” “故事?”老头有点酸溜溜地说。 “一个刚刚发生在加利弗尼亚云端的逃亡故事。我们抓到了谋杀约翰·罗伊尔和你女儿布里斯的凶手。” 朱尼厄斯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老头那张没有牙齿的嘴巴张开又会上了,然后他把目光从埃勒里身上移向格吕克警官,再次张开嘴巴,然后就没再合上。 “是的,”埃勒里说,嘴里叼着香烟点了点头,“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先生们。那个坏蛋已经完了。我不应该说‘抓住’,因为他已经死了,要是还没有学会带着没有打开的降落伞从8000英尺高空跳下去还能活命的话。” “死了。噢,我明白了;他死了。”朱尼厄斯医生眨巴着眼睛说,“他是谁?我想象不出……”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黄里泛红的眼窝里鼓了出来的眼珠子胆怯地开始在屋里张望。 “我想最英明的办法,”埃勒里吐了一口烟说,“就是有条理地了结这桩伤心事。所以我将从头说起。在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二人被谋杀的案件中,对于唯一的罪犯、那位已经离开我们的朋友来说,有两个基本要素,即:动机和机会。 “本案的作案动机非常有意思。某种程度而言,是非常独特的。先让我们看着需要弄清楚什么。 “布里斯和杰克谁都没有一份丰厚的不动产,所以谋财害命就被排除了。他们也没有纠缠不清的风流事,比如说引起一方妒忌的情人——布里斯在道德方面无可指责,杰克的所有女友都已经被格吕克排除——那么唯一可能出于感情原因的动机就只能被归结到罗伊尔-斯图尔特两家的宿怨。但是正如有些人已经知道的那样,我已经想办法排除了将这一宿怨作为谋杀动机的可能。 “如果宿怨被排除了,那么也就排除了杰克·罗伊尔和特伊·罗伊尔犯罪的可能性——宿怨是他们唯一可能的动机。 “这样,我们就面临着一个令人困惑的局面。没有人从这次双人谋杀案中受益,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感情上都没有。换句话说,就是这次双人谋杀案没有明显的作案动机。 “这显然是很荒谬的。目前所知道的唯一缺乏动机的犯罪是冲动犯罪,一时的感情冲动——而即便是这种犯罪,严格地讲,也有深层的动机,尽管这种动机只有在感情突然爆发的情况下才会显露出来。但是对杰克和布里斯的谋杀甚至也不能被归入这一类。这显然是一次精心策划的事件——威胁、恐吓、栽赃、毒药,如此等等。 “那么,为什么布里斯·斯图尔特注定要死呢?案犯最初的谋杀对象只针对她一人。我们同意本案是有预谋的,那它就一定有动机。但这个动机是什么呢?” “这就引发出一个对我来说是最不寻常的问题,”埃勒里不紧不慢地说,“这个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让一个实际上存在的谋杀动机避开哪怕是最彻底的推理分析?问题正在这里。我们知道它确实存在,却无法看到它,甚至无法感知到它;它完全躲在黑暗中,甚至可以说是在真空里。 “那么,”埃勒里继续说,“我们看不到这个动机的原因也许正是因为它过于简单以致于我们想象不到,或者也许是因为它还不存在……”他停了一下,格吕克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并且不由自主地从话语中流露了出来。他说:“你刚说过一定有一个动机,而且布里斯·斯图尔特被谋杀正是因为那个动机,我们所要找的就是那个动机。可你现在又说我们找不到这个动机是因为它还不存在!如果谋杀者在计划犯罪时动机还不存在的话,他为什么还要谋划这件事呢?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 “这种令人困惑的讨论,”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正是表明了语言的局限性。格吕克,看起来十分荒谬,但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别忘了我用过‘还’这个词。” “时间?”邦妮迷惑不解地重复道。 “时间——你知道,那个不可见的东西通过你的手表就变得可见了。《魔力山》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数理研究都以此为背景。时间——现在是什么时间?你有时间吗?我有很多时间。” 他大笑起来:“瞧。无论大学问家把时间称做什么,人类都是以实用的目的将它分为三段,即: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生命都是由其中的一段、两段,或者全部这三段所推动。商人向其银行付钱,因为他过去从那里贷过款;我抽这支烟是为了满足自己现在对烟草的渴望。但是未来在我们的生活中是否就不一样重要呢?从许多方面来看,是不是更重要呢?一个人平日里节省是为了备日后使用。一位主妇早晨从肉铺里买了一块牛排是因为她知道丈夫晚上会饿。马格纳在五月份拍一部足球电影是因为他们知道人们在十月份会对足球狂热起来。未来,未来,未来,它指挥着我们百分之九十的行为活动。” 他刻薄地说:“我就是按照这样的思路来分析这一案件的。谋杀——和人类的任何其他活动一样,正是由时间来毫不容情地诱导的。一个男人可能会谋杀他的妻子因为她昨天对他不忠。或者说一个男人会谋杀他的妻子如果他抓住了她对自己的不忠行为——这就意味着现在。但是一个人会不会因为他偶然听到妻子计划明天对他不忠而谋杀她呢?” 埃勒里大声说;“我们从过去的事件中找不到谋杀布里斯的原因;从现在和犯罪活动同时发生的事件中也找不到。这就使我想到,布里斯·斯图尔特被谋杀可能是因为将来注定要发生的事件!” 格吕克警官有些奇怪地说:“你是说,……”他说了半句又咽了回去,目光紧紧地盯着屋子里的一个人身上,感到又是好奇又是怀疑。 “但什么事件注定要在将来发生,”埃勒里继续快速地说,“并且能从中产生谋杀布里斯·斯图尔特的强烈动机呢?构成布里斯·斯图尔特的所有要素——一个女人,一位女洧员,一个我们称之为‘家庭’的社会单位中的成员一一在将来的某一天……布里斯·斯图尔特的父亲会死。父亲一死,布里斯·斯图尔特就会继承一大笔财产。她现在还不是继承人,但她注定会是。” 床上的老头更深地缩进了德子里,眼睛痛苦地盯着邦旋。 邦妮的脸色更白了:“这就是说……如果母亲死了,我将继承……” “奎因,你疯了吗?”特伊喊叫道。 “不是说你,邦婉。你的手是干净的。因为自从你母亲死后,你不也被作为谋杀对象了吗?那些恐吓信?邢个黑桃A?” “不,”埃勒里继续说,“从未来继承权这一角度来看,你将是从你母亲的死中唯一直接受益的人。但是,同样具有限制性,还有唯一一位从你母亲和你的死中直接获益的人,这个人就在你们两个应该死掉的女人后面。 “我就是这样根据托兰德·斯图尔特活着的亲属关系来分析问题的,这样我就知道整个阴谋的驱动力来自你母亲和你一旦死后唯一获益的那个人。这样我就知道了谋杀者一定是卢·巴斯科姆的。” 第二十二章 结局的开始 屋子里一阵沉默,只听见床上的老头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过了一会儿,老头嘟嚷道:“卢?我的侄子卢·巴斯科姆吗?” 朱尼厄斯医生眨巴着眼睛,没有吭声。 “是的,斯图尔特先生,”埃勒里说,“是你的侄子卢·巴斯科姆,他蓄意谋财害命,并且已经付诸于行动了,他所采用的手段也非同一般。卢这家伙,真是一个怪物。他总是入不敷出,行为乖僻,小有聪明但很少用在正经地方,总在做一些无聊的事情,常常为缺钱而发愁。他把本不容易的谋杀看得很容易。谁也不能说服像卢这样的人。 “卢并不是一个感伤主义者,但他确实有些发疯。所有蓄意杀人的罪犯精神上总有些不正常。但是由于自身心理失衡,他们自己难以看到这一事实。要是一个人善于隐瞒真实的动机的话,他就会竭力寻找机会来逃脱罪责。在为了争夺继承权而发生的谋杀案中,通常为了让财产易手总是先将财产所有人杀害,然后再除掉继承人,使财产合法地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个人手里,直到最后只剩下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使全部财产归他所有。记录在案的这类犯罪事例简直数不胜数。但这些人的麻烦也恰恰在于,犯罪动机有迹可寻。 “卢对这一点简直太清楚了。他料到如果你女儿布里斯在她父亲托兰德·斯图尔特还活着的时候被杀,他杀人的真正动机对警察来说就是个没有希望解开的谜。当然,他最初希望通过对杰克·罗伊尔的诬陷会转移警方的视线。后来在他不得不杀害杰克并且改变原先的计划时,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因为托兰德·斯图尔特依然活着,警方很难看出这是谋财害命。紧接着他就开始计划谋杀邦妮,再次使之看起来像是罗伊尔-斯图尔特两家宿怨的结果;整个扑克牌口信,那些孩子气的勾当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把犯罪嫌疑引到罗伊尔父子身上。” “噢,外公!”邦妮跑到老头床边。老头有些精疲力竭地倒回到枕头上。 “然后,他就要杀我吗?”老头咕哝道。 “我想不会,斯图尔特先生。我想——我知道——他是想让你顺其自然。你已经老了……好了,我们很快就会说到这一点。 “现在我们来说第二个因素——机会。卢·巴斯科姆是怎么在机场作案的呢?这就需要一点算计。” “没错,”站在山姆·维克斯和一声不吭、表情冷酷的雅克·布彻之间的艾伦·克拉克突然说,“埃勒里,上星期六在假飞行员开走飞机的时候,卢同你我在一起。所以他不可能是那个飞行员。我不明白。” “对,艾伦;上次劫持飞机的人不可能是他。这我知道,要是我能排除劫机者同案件的牵连的话,我就能够通过排除法确定卢下毒的时机。那么,劫持飞机的人到底是谁呢?正如你刚才说过的那样;不管拐骗者是谁,但肯定不是卢。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他可能不是巴斯科姆的同谋呢?”格吕克问道,“可我正是这样想的。” “不,他不可能是卢的同谋,警官。波拉·帕里斯给了我必要的信息,我就是根据从她那里得到的两条线索中的第一条来断定的。” “又是那个名叫帕里斯的女人吗?你是说她也被搅在里面了?” “上帝,不!但是在劫机事件发生前波拉就得到了消息,有人从机场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但她告诉我了。谁会在劫机事件发生之前知道这件事并且打电话告诉波拉呢?应该说只有策划这件事或者卷入了这件事的人。但是这个人在向波拉说这件事,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她向我承认了这一点,尽管由于道德方面的原因,她不愿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好管闲事的小探长!”格吕克咆哮道,“我现在就要治治她。隐瞒证据!” “哇,不,你不能,”埃勒里说,“在我们结案之前,你还得感谢她,格吕克;如果没有她,这个条子将永远破不了。 “那么,要是劫机者是卢的同谋并且已经卷入了谋杀案的话,他会向一个女记者暴露自己的身份吗?特别是在案发之前?荒唐。如果他本人就是罪犯的话——但不是卢,就更不会主动暴露自己,把自己投入波拉控制之下。不,确实不会。他给她打了电话,还愿意让她知道他是谁,这.99lib.就表明他不知道将会发生谋杀案,也就排除了他去投毒的可能,甚至他也不可能是投毒者的同谋。或者可以这么说,他是一个劫机者,但同谋杀案确实无关。” “你都把我给搞乱了,”格吕克呻吟道,“再说一遍好吗?” “我还会说到这个问题,”埃勒里笑了笑说,“现在我先继续说说卢的诡计。我相信劫机者无论如何没有卷入谋杀案。这就是说他没有往热水瓶里投毒。 “如果劫机者没有,又会是谁呢?谁能干这件事呢?在飞机起飞前喝的最后一轮鸡尾酒是好的——许多人都喝了,谁也没出什么问题。由此可以断定那些吗啡-安眠药一定是在最后一轮酒倒过之后被放进保温瓶里的。 “准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我想,这事不可能在飞机上干,因为我们已经排除了劫机者谋杀杰克和布里斯的可能性,而他们是在最后一轮酒和飞机起飞之间这段时间内进入飞机的最后三个人。所以保温瓶一定是在喝完最后一轮酒之后和装上飞机之前被下的毒。我自己就坐在那个装保温瓶的大筐子上,是我把它递给了往飞机上装行李的劫机者的。这样你们就会明白,”埃勒里小声说,“通过排除法我得出结论,只有一次可以利用的时机,也只有一个可以利用这一时机的人。保温瓶是在倒最后一轮酒和我坐在大筐子上之前这段时间被投毒的。最后一轮酒是谁提议的?卢·巴斯科姆。是谁随后就将保温瓶放到了篮子里的?还是卢·巴斯科姆。所以投毒者一定是卢·巴斯科姆,大概就在他倒完最后一轮酒后往上拧瓶盖的时候。” 警官有点生气地咕哝了一声。 “这样两个因素——动机和机会——都表明卢是唯一可能的罪犯。但是我有什么证据能使法庭相信呢?绝对没有。我通过推理掌握了事实真相;但我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必须要在卢行凶的时候把他抓获,必须设下圈套让他自己暴露出来。这就是今天所发生的事。” “可是到底谁是那位劫机者呢?”布彻问。 “我说过,你会想起来的,他甚至连劫机者都算不上。如果劫机者真要强行把杰克和布里斯拐走,抓住他们并要求赎身,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目的的话,他会事先告诉一位女记者吗?自然不会。所以我看出这实际上根本不是一次真正的劫机。我们所追逐的这个鬼魂上演的是一出假的劫机绑架戏!” “假的?”格吕克大叫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我们苦苦地寻找了这么久?” “当然,警官。谁会上演一出绑架戏并且提前把这事告诉一位著名的报纸专栏作者呢?只有对新闻故事感兴趣的人,宣传。谁会对关于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的引人注目的报道感兴趣呢?”埃勒里笑着说,“过来,山姆,谈谈。你被人赃俱获了。” 维克斯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有些梗塞,他的独眼瞪得很大,不停地转动着想找地方逃走。 格吕克警官喘着气说:“你?为什么,你这个贱货,你这个独眼龙……” “别闹,”埃勒里叹息道,“谁能制止一个贪婪的人或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宣传人的本能呢?这是人生的机会,是吗,山姆?” “对。”维克斯吃力地说。 “两个全世界驰名人物的婚礼,机场起飞的轰动场面……嗨,要是这两个人又被绑架了,布彻准备拍摄的马格纳影片将会达到价值百万美元的宣传效果。” “对我来说是价值百万美元的苦难,事实已经证明。”维克斯咆哮道,“我本来只是想让人们吃一惊;我连布彻都没有告诉。我本打算在我们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后,我就向杰克和布里斯说明原委,然后我们在一个地方躲几天。他们想要一点祥和与宁静,不管怎么说……哦,笨蛋。当我转而看到他们俩死了,我的胃都被打翻了。我知道我的处境极其糟糕。如果我把自己端出去说明真相,没有人会相信我,像格吕克这样的烟筒子警察当然不会相信。我很清楚自己已经难以摆脱同这个双人谋杀案的牵连。我能干什么呢?我把飞机降到我能找到的第一块平地上,于是就赶紧逃跑了。” “你,”格吕克警官恶狠狠地说,“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我让你出名!” “放松点,警官,”雅克·布彻大声说,“干吗要让公司也受拖累呢?山姆也是有苦难言。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山姆对所发生的事负责;要是没有谋杀案发生的话,他的行为就会与事无损。现在他将在报纸上受到谴责,而你也抓获了罪犯。” “不仅是抓获罪犯,”埃勒里爽快地说,“如果你是一条好警犬的话,格吕克,也许我还会给你一些别的东西。” “难道这一噩梦还没有过去吗?”格吕克挥着胳膊喊叫道。 “那么,是什么迫使卢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呢?”埃勒里继续 8bf4." >说,“是什么促使他不仅杀害布里斯,而且还杀害杰克呢?从他开始用扑克牌恐吓布里斯的那一天起到谋杀发生的那一天止,这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只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布里斯选择了和解,抛弃了她同杰克长期以来的积怨;她宣布要同杰克结婚,并且这么做了。 “但是布里斯结婚怎么能促使卢不仅要杀害她而且要杀害她要嫁的人呢?还有,他的全部计划背后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就是获得斯图尔特的全部遗产。谁是他的障碍呢?布里斯和邦妮。但布里斯一旦嫁给杰克·罗伊尔,杰克·罗伊尔也就成为一个障碍!因为按照托兰德·斯图尔特的遗嘱规定,一半的财产将归布里斯,如果她活着,要是布里斯死了,就归她的继承人;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继承人就是她的女儿邦妮和她的丈夫杰克。只有在财产过户之前杰克·罗伊尔也死了,才能终止他作为继承人的权利;他活着自然要继承,但如果他死了,就得不到任何遗产。而邦妮呢,作为布里斯的唯一继承人,将会得到全部遗产。 “所以卢也得杀害杰克。接着他又必须杀害邦妮。但在他对邦妮动手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邦妮宣布她将和特伊结婚。这样特伊又成了卢的一块绊脚石,因为如果邦妮嫁给特伊而卢只杀掉邦妮的话,特伊将获得全部财产。按照遗嘱,如果邦妮比她外公先死,她的那部分继承权将归她的继承人所有……或者说归特伊,她活着的丈夫所有。 “所以卢就开始设法阻止这场婚姻,因为如果他能吓住邦妮不和特伊结婚的话,他就只需要杀害邦妮;而要是她果真嫁给了特伊,他就不得不杀掉他们两个;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谋杀一个人比谋杀两个人更可龋。” “这都没问题,”格吕克小声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巴斯科姆是怎么控制斯图尔特先生的遗嘱的。他怎么能够确信斯图尔特先生在看到他的女儿被杀后,不会写—封新的遗嘱使卢不会得到一分钱,不管谋杀与否?” “啊,”埃勒里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格吕克。说到这个问题和巴斯科姆的好运气,我只好再次提起我无法估价的朋友波拉·帕里斯。一颗珍珠,这个女人!我第—次见到她时,她就描绘了一副关于托兰德·斯图尔特的生活画图。她告诉了我他的疑病症,他对刺激物的排斥,包括咖啡和茶,他用茶匙喝凉水的习惯,显然是因为担心按照正常的喝法,凉水会对他的胃造成有损伤——怕着凉,我猜想;还有他对白面包的谩骂。” “可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 “这是真的,”朱尼厄斯医生突然插话道,他清了了清嗓子接着说,“但是,我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我猜想,大夫,”埃勒里说,“你对一桩肮脏的交易负有责任。你人性中的忠诚就要被摧毁了。你能想象得出托兰德·斯图尔特遇到这样的事会前后不一致吗?” 朱尼厄斯医生的脸看上去就像一块黄色的面团:“啊,现在,当然……” “这使你为难了,自然。你听到托兰德·斯图尔特的行为同他的疑病症不一致很吃惊吧?” “不,确实,情况是这样。我是说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好,大夫,”埃勒里用生硬的口气说,“还是让我来点拨你一下吧。星期五下午斯图尔特小姐和我到这里来访问过她的外祖父。这你不会忘记吧。起初你不在家——是采购去了吧?太糟了。因为当我上来的时候,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躺在这间屋子里——对,就在这张床上——他在干什么呢?这个对白面包感到恐惧的人正在吃一块用白面包做的冷肉三明治。这个因为害怕凉了胃而用茶匙吸饮凉水的人,这个像躲瘟疫一样躲避刺激物的人,正在毫无顾忌地吞食大量的冰茶!” 床上的老头开始抽泣起来了,朱尼厄斯医生缩成一团就像是一粒正在作干燥处理的种子。 而其他的人,他们正在困惑地把目光从埃勒里身上移到床上的老头身上。只有格吕克警官看上去明白了什么;他向他手下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位侦探赶紧到床边把邦妮拉开。特伊跳过去抓住邦妮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床上的人迅速扔掉印度毛毯,奋力抓起手边的短枪。 但是埃勒里比他更快。 “不,”他说着把枪交给警官,“还不至于,长官。” “可是我不明白,”邦妮大叫道,她的眼神在埃勒里和老头之间移动,“这说不通。你的话好像……好像是说这个老头不是我外公。” “他不是,”埃勒里说,“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一个假装自杀了的人——一个年老、绝望、濒死的家伙,在好莱坞临时演员的聚居地大家都知道他,他就是那个被人称作亚瑟·威廉·帕克的男演员。” 格吕克警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的那个人抖成一团并且用皱巴巴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看到他吃的三明治和喝的冰冻饮料,”埃勒里继续说,“我就开始怀疑这个托兰德·斯图尔特有可能是假扮的。我把各种小事情归结起来加以分析;这些事情有的曾令我因感不解,有的则干脆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可是一旦产生了怀疑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些事就组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整体。 “因为第一,冒名顶替一个人并不困难;在这一特定条件下,更是变得非常简单。假冒一个人最大的麻烦是,一模一样的人很少,即使经过专家化装,也经不住了解扮演对象的人们的仔细盘查。但是——”埃勒里耸了耸肩“——有谁很了解托兰德·斯图尔特呢?即使他的亲生女儿也不太了解他,她在过去十年里也只来看过他一两回。就算布里斯已经看穿了这个冒名顶替者,她也已经死了。邦妮呢?她很难辨别真伪;自从围着围嘴儿时见过她外公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活着的人中只有朱尼厄斯医生了解他。朱尼厄斯医生每天都见到托兰德·斯图尔特,而且每天同他见面达十年之久……不,不,大夫,我向你保证这是没用的。房子已经被包围了,门外就有侦探。” 朱尼厄斯医生停下了他慢慢地朝门口走去的脚步,舔了一下嘴唇。 “然后是上星期天发生的事,当我们在那个高地、特伊的飞机里发现尸体后飞到这里时,我想我在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中听到了飞机发动机的声音。我出去看了看,没有看到飞机。但我确实看见过床上的这个人,他蹲在房子外面,头上戴着飞行员的头盔。这事当时确实让我感到困惑不解。可是当我开始怀疑他是个冒牌货时,我就明白了答案。 “其实很简单:这个人刚乘飞机来到斯图尔特的宅第,我听到的就是他的飞机发动机的声音。毫无疑问飞机是由卢·巴斯科姆驾驶的,他星期日先我们一步乘坐一架军用飞机离开了那个高地。卢会驾驶飞机,这我知道,因为最初在讨论罗伊尔-斯图尔特婚礼的飞行表演时,他曾主动要求驾驶举行婚礼的飞机;而且他还主动提出要用他自己的飞机。所以卢是乘坐那架军用飞机返回到机场,把帕克从家里接上,带帕克到了这个地方,又悄悄地返回洛杉矶。你是帕克,不是吗?” 床上的老头把手从脸上拿开。朱尼厄斯医生开始哭了起来,但是闭着嘴巴没有出声。 “你不是托兰德·斯图尔特。” 老头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的脸变形了;脸上的皱纹显得比以前更深,但不再那么易怒了。他只是看上去确实有些疲惫不安,甚至是奄奄一息。 “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这一点,你知道,”埃勒里略带有点惋惜地说,“在下面书房里的办公桌里,有托兰德·斯图尔特的遗嘱,上面有他本人的签字。我们可不可以请你,帕克先生,写下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名字以便对照笔体用呢?” 朱尼厄斯医生说:“不!”简直是一声绝望的呐喊,但老头摇了摇头,“没用了,朱尼厄斯。我们跑不掉啦。”他躺回到枕头上,闭起了眼睛。 “还有别的征兆,”埃勒里说,“朱尼厄斯医生上星期日的表现。他被吓得够呛。他知道楼上没有托兰德·斯图尔特。他在等待帕克;我们的突然出现一定把他吓疯了。当我们最后到了这里并且发现帕克时,朱尼厄斯非常吃惊,总算解脱了。帕克鬼鬼祟祟进入一所他以前从未来过的房子,一定是慌乱地找到 4e86." >了斯图尔特的房间,仓促穿上了斯图尔特的睡衣。朱尼厄斯没有听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噢,一切都干得很巧妙;帕克先生是一位出色的演员,他被告知他完美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必须知道的一切。星期日之后,当然,他还给了进一步的指示。” “那么这里的医生也是巴斯科姆的同谋了吗?”格吕克张着嘴巴问。 “当然。和帕克先生一样,虽然我怀疑他在三个人中的罪责最轻。 “现在,已经说明托兰德·斯图尔特是假冒的,对此我只能找到一个看起来合理的理由。卢的计划建立在杀害布里斯和邦妮之前斯图尔特依然活着的事实之上;如果托兰德>.·斯图尔特被冒名顶替,那么这只能意味着托兰德·斯图尔特已经死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好,我知道斯图尔特在杰克被谋杀的四天之前还活着——”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在那一天,当布里斯和杰克来这里的时候,她还见过他,这是其一;如果是一个冒牌货,一定会被布里斯识破。但是更重要的是,他给了她一张11万美元的支票,她又将这张支票给了杰克。如果斯图尔特的签字不是真的,他的银行会承兑这张支票吗?所以我知道在发生谋杀案的四天之前,斯图尔特还依然活在人世上。 “那么很显然,斯图尔特是在那一天和随后的星期日之间死的。大概是星期六晚上,犯罪发生的头一天晚上,因为我们知道卢是在星期日接的帕克,在最困难和最危险的条件下赶紧把他带到这里——如果他能在星期日之前干这件事的话,他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所以我猜想朱尼厄斯医生星期六夜里给卢打电话说斯图尔特突然死了,而卢想到了帕克,于是就唆使医生将他的雇主埋到一个深深的洞穴里,然后就赶紧安排帕克前来顶替。帕克为了不留下线索,写了一张自杀的字条,然后就消失了——第二天他就到了这里成了邦妮的外公。” “这事……太离奇了,”雅克·布彻说,眼光从朱尼厄斯移到帕克,“可是为什么?帕克和朱尼厄斯希望从中得到什么呢?” “帕克吗?我相信我能猜出。帕克,就如我很久以前从卢本人那里了解到的一样,患了癌症。他已一文不名,在东部老家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瘸腿的儿子靠他抚养。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家庭几乎会做一切——一种特定类型的人——如果所干的事情中有足够的钱能保证他家庭的安全的话。 “朱尼厄斯医生呢?我看过托兰德·斯图尔特的遗嘱。他在里面规定这位医生如果能使他活到70岁的话,就可以得到十万美元。从遗嘱的措辞和日期来看——遗嘱是在60岁时立的,时间是九年半之前——很显然,斯图尔特是在九年半时死掉的。朱尼厄斯医生为了得到这十万美元已经在这个人间地狱里度过了将近十年。他不想让谋杀案挡了他的发财之道。他不会拿性命去冒险,如果不是理性地断定斯图尔特不会活到70岁。因而,我相信,作为一个不健康的人,斯图尔特的身体确实很糟;而朱尼厄斯在声称他的病人只是一位疑病症患者的时候,也上演了这样一出戏。我相信,斯图尔特,我知道他是突然死掉的,很可能是死于他的疾症——而不是死于事故或者暴力,因为暴力是卢对付老头最后才会采取的手段。” “你这人,”朱尼厄斯医生小声说,“简直像着了魔。” “我想这话对你更合适,”埃勒里回答说,“而且,当然,一定是你向卢提供了合适剂量的吗啡和安眠药——这对一名外科医生来说是毫不费劲的手艺。” “我卷入了巴斯科姆的阴谋,”朱尼厄斯医生以同样低的声音说,“是因为我知道斯图尔特活不下去了。当九年半前聘用我的时候,他就患有严重的胃溃疡。我忠心耿耿地服侍他,但是他的病后来又发展成了癌症,这种事经常发生。我觉得……自己受骗了;我知道他大概不会活到70岁。在巴斯科姆找我的时候,我就卷进去了。巴斯科姆也知道,老头就要死了。我们的利益——在某种bbr>程度上说——是一致的:我想要斯图尔特活到70岁,巴斯科姆想要他活到布里斯和邦妮·斯图尔特都……”他停下来舔了舔嘴唇,“况且巴斯科姆事先已经得到了帕克的合作,帕克花了不少时间专门研究过他要扮演的角色。” “你这个畜生。”邦妮骂道。 朱尼厄斯医生没再说什么;他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床上的老头好像睡着了。 “由于帕克也患了癌症,”埃勒里说,“也不会活很长时间,真是皆大欢喜,不是吗?在他死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斯图尔特;即使是尸体解剖也只能表明他死于癌症,这完全正确。而且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将会长出真正的头发而不是他现在脸上贴的假发和化装发胶。噢,这计划真是妙极了。”他停了一下,然后说,“这使我感到有点难过。你晚上睡觉安稳吗?朱尼厄斯医生?” 过了一会儿,格吕克固执地问:“但是巴斯科姆并不确切地知道斯图尔特是什么时候死的。你仍然没有回答下面的问题,即他怎么能够在老头死之前控制他,又怎么能肯定他不会写一份新的遗嘱。” “这很简单。已经有了老的遗嘱,就是现在的遗嘱;卢——大概是通过朱尼厄斯——已经知道老头子没有把遗嘱放在身边。况且即使他确实写了一份新的遗嘱,他们也有办法毁掉它,让老的遗嘱继续有效。 “斯图尔特提前死掉后,事情就变得更简单了。根本不会出现新遗嘱的问题。至于扮演斯图尔特的帕克,即使想写一份新的遗嘱也不可能。老的遗嘱将继续有效。 “我突然觉得可以确信卢今天会落入我们的圈套。由于帕克患了癌症,难保他不会很快死掉,所以卢不能允许邦妮和特伊突然消失很长时间而不得见。如果帕克在他们到达一个无法知晓的地方度蜜月期间死掉,卢的整个计划就前功尽弃了。他的方案建立在邦妮在他外公之前死掉,这样可以隐藏他杀人的真正动机。如果等扮作斯图尔特的帕克死掉后,再动手去杀掉邦妮——和特伊,因为他将不得不这样做——他的杀人动机就会清楚地暴露出来。所以我知道他将冒任何风险在邦妮和特伊离开之前,同时也在帕克依然活着的时候,把他们给杀掉。” 埃勒里叹了一口气,又新点了一支烟,谁也不说一句话,直到格吕克警官突然眯起眼睛说:“帕克,你——帕克!” 但是床上的老头没有回答,也不动,没有任何听到问话的反应。 埃勒里和格吕克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然后他们都站直了身子。他耷拉下来的手里揣着一个小小的药瓶子,他已经死了。 朱尼厄斯医生从墙那边转过来瘫倒在一把椅子里,像小孩似地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开始的结局 星期天晚上,埃勒里回到自己的公寓,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屋后又把门关上,将帽子和外套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浑身疼痛,脑袋发胀。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真是一种解脱。 每到一个案件了结时,他总是有这样一种感觉——疲倦、懒惰、元气大伤。 格吕克警官再次以他粗鲁的方式表达了对他的赞赏;而邦妮则又是邀请,又是感谢,又是热烈的亲吻;特伊则只是一声不吭地和他握握手。但他还是逃了回来。 他闭上眼睛。 他真想孤独吗? 这不完全是事实。该死,脑子里又开始了分析!但这回所想的问题要比谋杀案令人愉快。波拉·帕里斯,他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呢?他为她惋惜吗?她在心理上受过挫折,把自己关在那座与世隔绝的房子里,足不出户。可惜吗?不,不可惜,真的。这完全是他的心里话,他宁可陶醉于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中,把整个世界抛在外面。干吗要那样呢? 他痛苦地哼了一声,脑袋开始胀痛,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只不过有点脑袋发木而已。就像一个异想天开的少年。干吗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呢!干吗要想这些问题呢?想来想去又有什么用呢?真正幸福的人应该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也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幸福。 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脱去了夹克衫,皮夹子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拣起来,这时才突然想起了里面的信封。真奇怪自己竟然在过去24小时的兴奋过程中会把它忘掉! 他得意地把信封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上面的折痕轻轻抚平。这个信封的质地很好。质量。对,正是质量。波拉代表了一种特殊的东西,人类价值观中一种独特的成分,小心、羞怯、可爱,那些在一个人的心目中难以言传的最美好的东西。 他微笑着撕开信封。她真的猜到谋杀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的凶手是谁了吗? 纸条上是她那随意、清晰的字迹: 亲爱的傻瓜:一个单纯的女人能够凭直觉做到令你这样一位齐格菲式的人物费尽心思才做到的事,你一定难以相信吧。凶手当然是卢·巴斯科姆。波拉。 她的眼力真他妈厉害!他生气地想。她不应该如此轻率地下结论。他抓起了电话。 “波拉。是埃勒里。我刚看了你的字条……” “奎因先生,”波拉低声说道,“出征归来啦。该我为你庆贺胜利了吧?” “噢,这。我们很幸运一切进展顺利。可是波拉,你的这个字条……” “我看我现在已经没必要打开你的信封了。” “可我已经打开了,我必须说结果完全被你给蒙对了。可你怎么竟能……” “大概你也是,”话筒里传来波拉那美妙的声音,“祝贺我吧。” “好,当然。祝贺你。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你是靠猜!这才是要点。你是从哪儿得到的?哪儿都没有。” “你是不是有点语无伦次了?”波拉笑道,“你已经给出了答案。但并不是完全靠猜。上帝无所不知,背后自有原委。” “原委?噢,说说看。” “真的。可我不理解卢为什么要这么干——他的动机和别的东西;杀了杰克并不能……这些得由你来给我解释。” “可是..你刚说过,”埃勒里嚷道,“你知道原委。” “不过是女人之见吧。”波拉顿了一下又说,“难道我们非得在电话里讨论吗?” “你告诉我!” “好吧,先生。你知道,我太了解卢是什么人了,这就使我认定卢的性格恰好和犯罪的特点相吻合。” “什么?你说什么?” “是这样,卢的主意很多,不是吗?他往往设想得很好,但运作得却很差——这不仅是他本人的特点,同时也是他做事的特征。”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像我一样不去细想它,整个案件确实就这么回事——设想得很好,但运作得很糟!” “你的意思是说,”埃勒里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你说的原委就是这么一些破事吗?” “但这全是真的,”波拉得意地说,“你仔细想过吗?扑克牌的花样是非常非常聪明的——完全是卢·巴斯科姆的主意;但他也有些过于狡猾和异想天开了,干得不是太笨了吗?别再说他了。再说说杰克和特伊吧……对他们两个人的陷害。挫打字机键的那种伎俩!实在是太笨了。” “上帝,”埃勒里嘟嚷道。 “哎呀,蛛丝马迹实在太多了。那个装鸡尾酒瓶的大篮子。假定篮子没有及时送到呢?就算送到了,人那么多,要是带不走呢?或者假定,就算篮子被带走,如果杰克和布里斯两人相互之间太专注了,根本不会费心在意饮料呢?或者还可以假定他们只有一个人喝了呢?偶然性实在太多了,埃勒里,这主意也太愚蠢了。假定罪犯是雅克·布彻的话,他绝不会这样做……” “好了,好了,”埃勒里说。“我完全被你说服了……对了,还没有。你是根据点子聪明、想法天真和手段笨拙这些现象来作出判断的,卢确实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得把这个方法告诉格吕克;他会非常高兴的。现在,帕里斯小姐,我们俩打的赌该兑现了吧?” “赌?”波拉有些沮丧地说。 “对,赌!你说过我永远抓不到罪犯。可是,我抓住了,所以我赢了,你今晚只好带我去马掌俱乐部了。” “啊呀!”波拉不知说什么好。他通过电话线可以感觉到她的恐慌。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那样打的赌,”她最后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是说你把他送上法庭,对他依法进行惩处。可你没有。他自杀了,他试图逃走,而他的降落伞没有打开……” “噢,不,你不能,”埃勒里坚持说,“你不能赖帐,帕里斯小姐。你输了,所以你会兑现的。” “可是埃勒里,”她哀诉道,“我不能!我……我足不出户已经好些年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想到这件事是多么慌乱!” “你今晚要带我去俱乐部。” “我想……我会晕过去的,或者会发生别的什么事。我知道这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听起来很荒唐,”她叫道,“可是人们为什么不能理解呢?假如我患了麻疹的话,他们会理解的。是我自己心里有病,只不过碰巧不是生理上的。这是人群恐惧症……” “快去穿衣服吧。” “可我没什么衣服穿,”她用得胜的语气说,“我是说,没有晚礼服。我从来没有机会穿。而且……我甚至连外套也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正在穿衣服。我八点半就会到你房间。” “埃勒里,不!” “八点半。” “求你!啊呀,求你了,埃勒里……” “八点半!”埃勒里固执地重复着,然后挂上了电话。 八点半奎因先生准时到了山上那座迷人的白房子门口,一位年轻漂亮小姐为他开了门。 奎因先生有点惊慌地看到,这位小女子两眼放光,面色绯红,显得异常兴奋。她是波拉几个精灵般的秘书之一,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埃勒bbr>.里穿着夜礼服的消瘦的模样,这使他想起了一位母亲审视自己女儿第一位求婚者的样子。 真是太荒谬了,实在可笑,埃勒里先生心里愤愤地念道:快点滚开吧,小丫头。 女孩小声地说:“哦,奎因先生,”语气很激动,“简直太妙了!你能想到她真的会出去吗?” “怎么啦,她当然会去,”奎因冷笑道,“那些所谓害怕人多的说法尽是胡扯!胡说八道!她在哪儿呢?” “她又是哭又是笑,而且……啊呀,她看上去很美!等一会儿你就会看到她了。对她来说这简直是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我简直没敢指望过……” “行了,行了,”奎因不耐烦地说,“快少说两句吧,亲爱的。我们还是去看看那位美人儿。” 可是,当他走到波拉房间的门口时,还是紧张得心跳不已。这是怎么啦?去俱乐部这么一桩小事居然会使他如此激动和紧张! 他前去敲门,那位小秘书看上去也很紧张,悄悄地走开了;里面传出了波拉有些发颤的声音:“进……进来吧。” 奎因按了按自己的黑色领带,咳嗽一声,走了过去。 波拉那高高的身子靠着最远处的墙,站在那里从玻璃门上望着他,也显得很紧张。她戴着齐肘的晚装红色长手套,手腕上戴着手镯,双手捂着胸口。她正在打扮……灯光照到衣服上闪闪发亮——难道衣料是用金子织成的吗?是什么鬼东西呢?……她的肩上是一件白色毛皮长披肩,在脖子下面用一个华丽的白铁矿石做成的胸针别起来——呵,她的头发做得像伊丽莎白时代的法庭差役,的确很美。只能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了,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神采飘逸,”奎因吸了一口气。 她的嘴唇发白:“我……我看起来还行吗?” “你看上去‘真像一位天使’。”奎因恭敬地说,“你看上去就像是绝代佳人克里奥帕特拉,可克里奥是鹰钩鼻,肤色还可能是黑的,而你的鼻子和肤色……你瞧,”奎因说,“你看上去就像是H.G.韦尔斯笔下的仙女。你看上去美极了。” “别逗了,”她说,并用微嗔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我是说衣服。” “衣服?哦,衣服。这到有点出乎意料,你说你什么样的晚礼服也没有。你骗人!” “我没有,不骗你!所以我才问你呢,”她绝望地说,“我只好和贝斯借披肩,上衣是和莉莲借的,鞋子是和一个邻居借的,她的脚刚好和我的一样大小啊呀,埃勒里,你能肯定我会去吗?” 埃勒里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房间。她靠着玻璃门缩作一团。 “埃勒里。你要……” “我可以把这些送给我认识的最可爱的女子吗?”埃勒里大胆地以挑逗的口气说。他拿出一个小巧的赛璐珞盒子,里面是一朵精美的山茶胸花。 波拉吸了一口气惊叫了一声:“呀!”然后温和地说,“真可爱。”突然间她竟然不再紧张了,变得很温顺,甚至有点不知所措,连忙用她那戴着红手套的闪闪发光的手指把胸花麻利地别在自己的紧身内衣上。 奎因舔了舔嘴唇说:“波拉。” “嗯?” 奎因又叫了一遍:“波拉。” “哎?”她抬起头,皱了皱眉望着他。 “波拉,你愿意……我可以……噢,糟糕,只有一个办法来表示了,只能去做!” 于是他用双手抓住她,把她拉近自己笔挺的衬衫,在她的嘴上笨拙地亲吻。 她喘着粗气,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依旧闭着眼睛。 “再亲几下吧。”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含糊地说:“我想……我们还是待在这里别出去了,就说我们出去过了。” “好的,”她小声说,“对,好吧。” 但是这个男人毕竟有一副铁石心肠。他马上就坚定地将诱惑抛在一边:“不,我们还是要出去。这才是治病的根本办法。” “啊呀,不行。我是说……我想我不能。” 奎因抱起她径直走向关着的房门。 “把门打开。”他说。 “可是我……现在我已经乱作一团了!” “你真美。快开门。” “你是说……要打开吗?” “对。你自己开门。用你自己的手。” 她暗淡的大眼睛里闪现出恐惧。她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张口结舌,她伸出戴着红手套的右手抓住门把,忧伤地望着埃勒里。 “打开它,宝贝。”奎因轻声说。 她的手慢慢地转动门把,然后就象是一只要吞下鱼肝油的小雏枭,闭着眼睛,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她的眼睛依然闭着,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进入了外面的世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