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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橘子之谜》
序
我自然而然会对我的好友埃勒里·奎因有所偏袒。友谊使人失去判断力,特别是当友谊让你分享名人之光时。很久以前,我第一个说服埃勒里把手边的笔记写成小说,但是,从他第一次冒险行动算起,在所有令人激动的小说中我不记得有哪一本比《中国橘子之谜》更令人印象深刻。
这本书最好再加一个小标题:“逆向犯罪”,配上一篇附录:当代最重要的谋杀案例。我说过了,本来我就对此有所偏爱,而且这一评价稍稍有些夸大其词。但关键在于,如果犯罪本身非同一般的话,破案者的头脑也肯定不同凡藏书网
第一章 戴弗西小姐的田园诗
戴弗西小姐从柯克博士的书房逃出来,身后传来博士的怒吼声。她站在这个老绅士房门口的走廊上,一只手抚着被怒斥后怦怦狂跳的胸口,双颊通红。像只大海龟一样坐在轮椅上的七十多岁老人咆哮的声音依然在她耳边回荡,古希伯来文、古希腊文、法文和英文夹杂在一起的咒骂劈头盖脸地砸在她那戴着白帽的头上。
“这个老顽固,”戴弗西小姐愤怒地想,“我简直——简直就是和一个长脚的百科全书住在一起嘛!”
柯克博士雷鸣般的吼声从门后传来:“别回来了,听见没有?”他不断咆哮,用尽了他脑子里所有那些古怪语言里的隐喻。如果戴弗西小姐有幸受过高等文化教育,此时肯定会羞愤难当。
“神经病。”她挑衅地瞪着那扇门。竟然没有任何回应。至少,连一般常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惊讶地想,安静得即使是一声鬼魅般的低笑或是用力合上书的动静也能把坟墓里的死人吵醒。她敢这么说:他简直是全世界最容易被激怒的老人。过了一会儿,她颤抖着忍不住要开口,但是天性中高傲的那一面占据了上风,她继续紧紧抿着苍白的双唇。如果他喜欢就让他自己穿衣服好了,反正她一向都很讨厌给老家伙穿衣服……她犹豫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红色还没有退去,然后,这个专业的看护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慢慢地走过长廊。
严格的规章制度,使得钱塞勒酒店二十二楼的走廊异常平静。这安静平抚了戴弗西小姐胸中的怒火。谁想去看护一个多病、衰老、恶毒的老恶魔,而且他还饱受——感谢老天,人间尚有正义在——慢性风湿和痛风的折磨。她觉得,这份工作还有两方面的补偿:柯克先生雇她不辞辛苦地照顾他父亲,薪水相当优厚;另外则是柯克先生管理的这家体面的酒店就位于纽约市中心。高薪和地理位置,她有些病态地想,多少弥补了这份工作中诸多令人无法忍受之处。梅西、吉梅尔这些大百货公司就在附近,电影院、剧院和其他令人兴奋的地方不过数步之遥……是的,她会坚持下去的,生活虽艰苦,但自有报偿。
还有那个玛塞拉。玛塞拉!她是个暴躁无礼的年轻女人,再过五十年,她就是老柯克的女性翻版。哦,相对于戴弗西小姐的小家子气,玛塞拉当然有她的优点,但也因此有她的可恶之处。把玛塞拉的优缺点互相抵消一下,所剩的美德也就不多了。当然,天生富有正义感的戴弗西小姐以为,玛塞拉并非真的如此不堪以致于不值得善良、高大、英俊、脸色红润的麦高恩先生为她疯狂,世界上本来就是由不同的人所组成的。戴弗西小姐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麦高恩先生不是唐纳德·柯克先生最好的朋友的话,那么他和柯克先生妹妹之间的婚约就不会存在。戴弗西小姐想,还不就是为了攀门好亲和那笔钱。社会上那些忙碌的应酬是一个大陷阱——戴弗西小姐对上流社会的闲言碎语持批判态度。也许等他们结婚后他就会发现了。戴弗西小姐觉得这些人虽然不乏迷人的品质,但其中主要的是玩世不恭。对这些上流社会的人,她可说的多着呢……就拿唐纳德·柯克先生来说吧,他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一帆风顺,但他的人生道路却不同于戴弗西小姐的。他是个势利鬼;对待戴弗西小姐这样的人,他虽不乏幽默感,却没有足够的包容心。
当戴弗西小姐脚步沉重地穿过长廊时,深深地感到要埋没一个女人的特质,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当一名训练有素的护士。……想到这儿,戴弗西小姐不免嘟起了嘴。那个柯克先生的男管家,天知道是什么个玩意儿的哈贝尔,正是她所讨厌的人。当哈贝尔和比他优秀的人在一起时,会变成一个耿直但完全失去自我的人。就在今天早上,她在他苍白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他仍有耐性,当然,他拥有无穷的耐性。你整天给人端屎倒尿,很难让人对你温情脉脉,但是奥斯本先生就不一样了……
一抹少女般的微笑温和又模糊地浮现在戴弗西小姐冷峻的脸上,她想到了奥斯本先生,她决不否认奥斯本先生令她感到愉悦。首先,他是个绅士,一点儿也不像低俗的哈贝尔。作为柯克先生信任的助理,他像是柯克家中的一分子,但严格说来,又不尽然。他同样拿薪水干活,就像她一样。这让戴弗西小姐非常满意。自从遇见奥斯本先生后,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言行是否得体。初见面时,她的话题老绕着令她脸红心跳的婚姻打转。当然不是说她个人的婚事。她只是说她绝不会嫁给一个不能让她过像样的——能再好就更棒了——生活的男人。不,决不。她亲眼见到许多婚姻破裂都是为了钱,就是因为少了那几个钱。奥斯本先生在听了这些话后看起来面有窘色,好像她伤了他似的。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然,他也可能没想那么多……
戴弗西小姐控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定了定神,不知不觉走到一扇门前。它正对着柯克家的寓所,是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靠近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从电梯口通向柯克家的寓所。这是一扇普通的门,在门的家族中,它确实是毫不起眼的一员。但只要看见这扇门,戴弗西小姐双颊就会泛起微红,这和方才被柯克博士大声辱骂气得面红耳赤迥然不同。她试着控制自己,红晕消退了。
她想,偷偷看一眼也无妨。如果接待室有人在等,就意味着奥斯本先生可能非常忙。如果接待室空着,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老顽固就不会这么好好跟她说话!……她也是人,不是吗?
她打开门——太好了——一个人也没有。正对着她的只有房里的另一扇门,关着的。另一边放置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正在此时,她忽然眼前一亮,在两扇窗间的写字台上放了一大盘的新鲜水果。柯克先生真是体贴,即使对陌生人。天知道这些来访的客人置身于英式橡木家具、书籍、柔和的灯光、鲜花和这些小玩意儿围绕的接待室里有多舒适。
她轻嗅着这盘水果,心里想着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甜梨,一定是温室里种出来的。不行,马上就该吃晚饭了。吃个苹果吧……啊!橘子!现在她确定了,就吃橘子,橘子是她最喜欢的水..果,比橙子好剥皮。而且一瓣一瓣的,很方便。
她剥去橘子皮,用坚硬的牙齿嚼起一片片多汁的、甜甜的果肉,并优雅地把籽吐在掌心里。
吃完以后,她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和桌椅都整洁到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理水果籽和果皮。她马上就决定把手里的果皮残渣往窗外的中庭一扔了事。当她绕过桌子要离开时,迟疑了一下,再吃一个?盘里还有两只诱人的大橘子。她果断地摇摇头,从原先那扇门走出去,随手将门带上。
现在她觉得好一些了。她又走回长廊。该干什么呢?如果她回去,那个老恶魔一定会把她轰出来,她又不想回自己的房间……她眼前又一亮,一个一头灰发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黑,坐在长廊尽头、电梯对面的那张桌子前。是沙恩太太,负责二十二楼大小琐事的管理员。
戴弗西小姐经过右边那扇门时,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她又一次双颊绯红,那扇门直接通往柯克先生的办公室,而办公室与接待室只有一扇门之隔。办公室里懂得讨好女人的奥斯本先生正在……她轻声叹息,然后走了过去。
“你好,沙恩太太。”她愉快地和这位矮胖的女人打招呼,“今天下午过得还好吗?”
沙恩太太露齿而笑,机警地四下巡视后对戴弗西小姐说:“啊,是戴弗西小姐啊。我说,戴弗西小姐,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是老恶棍让你忙成这样吗?”
“去他的,”戴弗西小姐不带任何怨恨,语气平静地说,“他就是撒旦,沙恩太太,他刚刚把我从房里赶出来,你能想象吗?”沙恩太太咯咯笑得很可怖。“柯克先生的合伙人今天从不知是从欧洲还是哪儿回来,就是那个伯恩先生。柯克先生设晚宴为伯恩先生接风,他自然也要出席晚宴。你猜怎么着?他得穿上衣服赴宴去,所以——”
“穿上衣服?”沙恩太太不解地重复道,“他难道赤身裸体?”
戴弗西小姐笑了。“我是指穿燕尾服这些事。不过呢,他根本没办法自己穿,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两条腿的关节都变形了,又有风湿痛。都七十五岁了还以为自己很年轻。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不肯让我帮他,还把我赶了出来!”
“可想而知。”沙恩太太说,“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我记得有一次我丈夫丹尼——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安息——痛风的毛病发作了,我不得不——”她猛地停嘴,电梯有人走出来,她的态度马上一变。一个女人,显然不是饭店的员工。当她经过沙恩太太的桌前时,还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酒气,随即往楼层的另一端走去。“看到这个荡妇了没?”沙恩太太努一努嘴,戴弗西小姐点头。“她的事,我可有的跟你说了。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我女儿打扫这层楼,她在这个女人房里发现了特别可怕的事,光是上星期,她们就在她房间的地板上收拾了多少——”
“我得走了。”戴弗西小姐急急地说,“嗯……柯克先生的办公室……我的意思是,柯克先生——”
沙恩太太紧盯着戴弗西小姐的疑惑的眼神终于松弛下来。“你要问奥斯本先生是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戴弗西小姐脸红了。“我不是问这个——”
“我知道,亲爱的,他是一个人,那间办公室已经一个多小时没有人进去了。”
“你确定?”戴弗西小姐吸了一口气,开始用指尖去拨弄她护士帽覆盖下的一撮红发。
“当然,我当然确定,我一下午都没有离开过。而且,也没有人能逃过我的眼睛溜进办公室。”
“那么,”戴弗西小姐不经意地说,“我想,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可以再待一会儿,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好做,挺无聊的,沙恩太太。我替奥斯本先生整天关在办公室里,没有人可以说上两句话感到难过。”
“噢,那倒未必,”沙恩太太油腔滑调地说,“就在今天早上,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过。好像和柯克先生出书的事有关——我猜想是个作者吧?她在里面和奥斯本先生聊了好久——”
“没什么大不了的,”戴弗西小姐喃喃道,“我觉得无所谓,沙恩太太,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工作嘛,不是吗?何况,奥斯本先生也不是那种……好了,再见。”
“再见。”沙恩太太和善地说。
戴弗西小姐从来的那条长廊漫步回去,当她离柯克先生办公室门前那片使人心醉的地方越来越近时,步子也越来越小。终于,也许是门后有什么神奇的机会正在等她,她停下脚步。她双bbr>99lib?颊激动地颤抖着,扭过头来瞥了沙恩太太一眼。这个可敬的太太、以撮合别人为乐事的矮胖的中年爱神,正对她微微会心一笑。戴弗西小姐笑得更开心了。她不再寻找更多的借口,敲了敲那扇门。
詹姆斯·奥斯本没精打采地说了声“请进”,甚至当戴弗西小姐心怦怦地跳着走进办公室时,他都没有抬起他苍白的脸。他坐在一张办公桌后的转椅里,全神贯注地把一些大小不一、上面有模糊的印章的邮票分门别类地放进集邮册。他是个略显老态的四十五岁的成熟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两鬓已微微泛白,鼻子平直,双眼深深陷入疲倦的皱纹里。他沉浸在这些五颜六色的小邮票里,注意力丝毫没被干扰。他用一支小镊子夹着那些邮票,动作纯熟,像经过长时间的训练。
戴弗西小姐干咳了两声。
奥斯本先生抬起头,吃了一惊。“是你啊,戴弗西小姐。”他大声地说,随即放下镊子站了起来。“请进,请进。真抱歉——我太专心了……”一抹红晕袭上他瘦削的双颊。
“继续忙你的吧。”戴弗西小姐指指他的桌子。“我只是想进来看看,既然你在忙——”
“哪里,不忙,不忙,戴弗西小姐,真的不忙,你请坐。两天都没看见你了,我猜柯克博士的事就够你忙的了吧?”
戴弗西小姐坐下来,并顺手理了理自己浆得平整的裙藏书网子。“我习惯了,奥斯本先生,他是有点儿难对付,不过也是个了不起的老先生。”
“我完全同意,完全同意。”奥斯本说,“他是个杰出的教授,戴弗西小姐。你知道,他当年在语言学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是个了不起的学者。”
戴弗西小姐嘟囔了两句,奥斯本热情地俯身站在一旁。整个房间安静温暖,像间经巧手刻意收拾过的舒适小屋,而不像一间办公室。柔软透明的纱帘和棕色的丝绒窗帘挂在一扇可俯视中庭的大窗前;唐纳德·柯克先生的办公桌摆在角上,上面堆满了书和集邮册。
两人突然感到他们是单独相处。
“我想,你又在整理这些老邮票了。”戴弗西小姐说,语调显得很紧张。
“是啊,没错。”
“天知道男人们在集邮中得到了什么乐趣!你难道不觉得这有点儿傻吗,奥斯本先生?你可是成熟男人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只有小男孩才会集邮。”
“噢,不是这样的,”奥斯本辩解说,“大部分的外行人对集邮的看法都是这样的,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全世界有上百万的人对集邮十分着迷,这是个很普遍的嗜好,戴弗西小姐。你知道一张刊登在邮票名录上的邮票标价是五万元吗?”
戴弗西小姐睁大双眼。“不会吧?”
“我说真的,就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儿。我曾看过照片,”奥斯本暗淡的双眼放出了光芒。“那是一张英属圭亚那的邮票。你知道,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张,它的收藏者是罗彻斯特的阿瑟·欣德。乔治国王需要这一张来凑齐他全套大英殖民地邮票的收藏。”
“你是说,”戴弗西小姐屏住了呼吸。“乔治国王也集邮?”
“是,没错。很多伟大的人物都集邮,像罗斯福总统、阿伽汉——”
“真不可思议!”
“现在,你看看柯克先生,我是说唐纳德·柯克先生。他手上有全世界最好的中国邮票收藏,他专门收集中国邮票。麦高恩先生则收集地方的——各种地方性的邮票。你知道,在建立全国性邮政系统之前,各地的邮政部门是自行发行邮票的。”
戴弗西小姐叹了口气。“这一定很有趣,柯克先生还收集别的东西,不是吗?”
“是啊,宝石。那方面的事我参与不多,他通常把那些收藏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我大部分的时间都?99lib.在整理这些邮票,替柯克先生联系东方出版社的一些业务。”
“肯定很有意思。”
“是吗?”
“当然很有意思啦。”戴弗西小姐叹了口气,真是越弄越糟,糟透了。奥斯本注视着她那干净整齐的头发,眼中充满爱慕——爱慕与尊敬。戴弗西小姐忽然眼睛一亮,说:“我猜伯恩先生还不认识坦普尔小姐吧?”
“啊?”奥斯本猛地惊醒。“噢,坦普尔小姐。嗯,我猜柯克先生已经写信告诉他关于坦普尔小姐的新书事宜。坦普尔小姐很不错。”
“你这么认为?我也是。”戴弗西小姐的宽肩膀微微颤抖着。“好了。”
“你不会这么快就要走了吧?”奥斯本脱口而出。
“呃,”戴弗西小姐喃喃说着,站起身来。“我得走了。柯克博士可能已经用尽他全部的力气整好衣装。那……和你聊天真的很高兴,奥斯本先生。”她向门口走去。
奥斯本欲言又止。“呃——戴弗西小姐。”他怯怯地朝她迈了一小步,她警觉地朝后退了一步,呼吸急促。
“怎么了,奥斯本先生,你……你……”
“你能不能……你……我是说,你……”
“什么事,奥斯本先生?”戴弗西小姐调皮地低声问道。
“你今晚有事吗?”
“噢,”戴弗西小姐说,“我想,没有吧,奥斯本先生。”
“那么,你可以——和我去看场电影吗?”
“噢,”戴弗西小姐说,“我很愿意。”
“巴里摩尔的新片在无线电城刚上映,”奥斯本热情地说,“我听说是个不错的片子,由四大巨星担纲。”
“约翰还是莱昂内尔?”戴弗西小姐皱着眉问。
奥斯本看起来有点儿惊讶。“约翰。”
“太好了,我一定去,”戴弗西小姐叫了出来,“我常说约翰是我最喜欢的明星,我也喜欢莱昂内尔,不过约翰似乎……”她抬眼看着天花板,欣喜若狂地说。
“我不知道,”奥斯本咕哝着,“在最近这几部片子里,我觉得他真的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对吗?戴弗西小姐。”
“不是吧,奥斯本先生。”戴弗西小姐说,“我猜你在嫉妒!”
“嫉妒?我?哼——”
“在我心中,他棒极了。”戴弗西小姐狡黠地说,“而且真高兴你要带我去看他的片子。奥斯本先生,我相信今晚一定会有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真是谢谢你赏光了。”奥斯本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是诚心邀请你的……好吧,好吧,戴弗西小姐。现在是差一刻钟六点……”
“五点四十三分!”戴弗西小姐分秒不差地说,并以专业的效率很快地瞄了一下手表。“那我们就约在..
,”她放低音量,亲密地说,“七点四十五分?”
“好极了。”奥斯本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眼神交会,却马上移开了。戴弗西小姐感到一股暖意像电流般地传遍她浆挺制服下的身体。她又开始机械地抚弄着头发,但手指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私下回顾过去时,埃勒里·奎因先生常常指出,这个事件中有一个比较明显之处,即在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上找不到普通人身上那种家常的快乐感,这一点非常微妙。在某个时刻,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戴弗西小姐和自己捉迷藏。奥斯本扑通直跳的心留在柯克先生隐秘的办公室里。唐纳德·柯克不知在哪儿。乔·坦普尔小姐正在柯克先生家的客房里试穿一身黑色晚礼服。柯克博士仍埋头于一堆十四世纪犹太法学的手稿里。哈贝尔在柯克先生的房里准备主人晚宴时的服装。格伦·麦高恩正大步走过百老汇。费利克斯·伯恩则在他东六十街的单身公寓里亲吻着一个外国女郎。钱塞勒酒店里,艾琳·卢埃斯在房里的镜子前顾怜自己姣好的胴体。
而沙恩太太,这个不久前还扮演爱神丘比特的女士,突然被通知去扮演一个新角色——揭开中国橘子这桩悲剧的序幕。
第二章 奇异的间奏
就在沙恩太太的手表指向五点四十四分时,她对面的电梯门开了。一个身材矮胖、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的外表完全无法引起别人的兴趣或让人愉悦。他是一个刚步入中年的家伙,穿着普通:头戴一顶墨绿色的毡帽,身穿一件亮黑色的外套,粗脖子围着一条羊毛围巾,以抵御深秋的凉风。他那双没有汗毛的手上拿着一双普通的灰色羊羔皮手套。从头顶的廉价帽子到双脚穿的黑色牛头犬鞋——这么说吧,他从头到脚都一无是处。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是构成这个平凡世界的成千上万的凡夫俗子之一。
“有什么事吗?”沙恩太太厉声说。她注意到他在犹豫,便开始目光锐利地打量他。钱塞勒酒店不会有这样的客人。这儿的房间一晚上要十美元呢。
“请问唐纳德·柯克的办公室怎么走?”这位矮胖子胆怯地问。他的声音轻柔甜美,招人喜欢。
“哦。”沙恩太太应道,这样就对了。唐纳德·柯克在二十二楼的办公室,经常有陌生人来访。柯克把办公室设在这么高的地方,是为了提供一个可以与珠宝商或集邮商安静会面的场所,以及处理需要绝对保密的出版事宜。他不在乎别人拿他的办公室与人来人往的东方出版社相提并论。沙恩太太对那些古怪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她很快地说:“第二二一零室,就在斜对面。”然后她又继续研读那本巧妙地藏在半开抽屉里的裸体画报。
中年矮胖子说:“谢谢。”声音依然甜美。他步履沉重地斜穿过走廊,走到戴弗西小姐几分钟前刚刚敲过的那道门前,用肥厚的拳头敲门。
房内安静了片刻,然后传出了奥斯本喑哑的、不自然的声音:“请进。”
矮胖子微笑着把门打开。奥斯本眨着眼睛,脸色灰白地站在桌子旁;戴弗西小姐则脸颊绯红靠门站着,右手还因刚被男性抚摸过而灼热着。
“柯克先生吗?”陌生人温和地问。
“柯克先生外出了,”奥斯本有点儿不太情愿地说,“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我想我该走了。”戴弗西小姐声音沙哑地说。
“啊,不用了。”造访者说,“我想我可以等一下,请不要因为我而打扰你们——”他看了看她的浆白的制服。
“我也正要离开。”戴弗西小姐喃喃地说,边走边用手抚着脸颊。门砰一声被带上。
奥斯本叹了一口气,垂下头,说道:“请问……有什么需要我效劳?”
“老实说,”陌生人脱下帽子,露出肉红色的秃顶和一圈斑白的头发。“我有事找柯克先生,唐纳德·柯克先生,我急于见到他。”
“我是柯克先生的助理,詹姆斯·奥斯本,您找柯克先生有什么事?”
那陌生人犹豫着。
“是不是跟出版有关?”
他固执地抿抿双唇。“要知道,我的事很机密,奥斯本先生。”
奥斯本的眼神变得很坚定。“我向您保证,柯克先生所有机密的事情都由我经手,所以这并不会泄漏任何机密。”
矮胖子无神的双眼直盯着奥斯本桌上的集邮册。他突然说:“那是什么,邮票吗?”
“是的,可不可以请您——”
矮胖子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我可以等。柯克先生会很快回来吗?”
“我没法百分之百确定,不过他应该马上会回来。”
“谢谢,谢谢。如果我可以——”他已经开始走向其中一张椅子。
“如果您要等,请这边走。”奥斯本说。他走到两扇门的另一扇——门冲办公室这边开,打开门让原本黑暗的房间透进微光。他又把右边书架上的灯打开,照亮了戴弗西小姐曾偷吃了一个橘子的房间。
“请随意,”奥斯本对那矮胖子说,“烟盒里有香烟和雪茄,桌上还有糖果、杂志和水果。柯克先生回来时我会立即通知您。”
“谢谢,”那陌生人低声地说,“你真是太客气了,这里好极了。”他在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下,脖子上还围着围巾。“就像在俱乐部一样。”他高兴地点着头说,“很好,这些书也很不错。”房间里三面墙都放着书架,只是两面相对的墙上,各开了一扇门,第三面墙上则有一个人工壁炉,壁炉上挂着两支非洲部落的战矛。第四面墙上开了两扇窗,窗前有一张书桌,椅子在书架前像岗哨一样。
“是呀,这屋子是不错,不是吗?”奥斯本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矮胖的男人正在找一本杂志,并发出舒适的叹息。
奥斯本顺手带上身后的门。
奥斯本拿起他办公桌上的电话,打到柯克的公寓。“你好,哈贝尔。”他的语气有些急躁,“柯克先生在吗?”
哈贝尔用他抱怨似的英国腔说:“不在,先生。”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有人在这边等他。”
“哦,先生,柯克先生刚才打过电话回来,他说他参加晚宴要迟到了,要我把他的衣服准备好。”哈贝尔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柯克先生只说了这些。先生,要让我说的话,他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刚才他跟我说他会在六点四十五分回来,还要我准备个房间给一位‘不速之客’,一个不知道是姓金、还是姓奎因的什么人——”
“好了,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就去准备吧。”奥斯本说完,挂上电话。他坐下,目光飘向远方。
六点二十五分,办公室的门开了,格伦·麦高恩冲了进来。他身着晚礼服,手上拿着帽子和大衣,嘴里叼着雪茄,狠命地抽着,原本明澈的双眸像陷入某种忧虑似的。
“还在搞那些邮票?”他的嗓音低沉,高瘦的身躯埋入一张椅子里。“忠贞的老欧兹,唐纳德上哪儿去了?”
奥斯本正专心地在整理集邮册,被他吓了一跳。“噢,麦高恩先生,是你。我也搞不清楚他去哪里了,先生。他今天还没露过面呢。”
“该死。”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轻啃着白净的指甲,“他的行踪就像明年英国大赛马会的结果一样难以预测。有一回我和乔治打赌一千美元,赌他不会按时赴乔治的约,果真让我赢了。玛塞拉来了吗?”
“没有,先生,她很少来这里,你知道的,而且我——”
“拜托了,欧兹。”麦高恩不安地抽了一口雪茄,他庞大的身躯都要从椅子里涨出来了。他宽阔的双肩上是一张瘦脸和高高的灰白色前额。“我得马上见到他。你肯定——”
奥斯本有点儿惊讶。“但是你不是马上就能在晚宴上见到他了吗,先生?”
“是,是,可是我想在晚宴之前先见到他,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吗?”麦高恩不耐烦地说。
“很抱歉,先生,他很早就离开了,也没交待说要去哪里。”
麦高恩皱着眉头。“给我纸笔。”他在纸上草草写了数语,折好塞进信封里,扔到柯克先生的桌上。“你若在晚宴之前看见他,就把信给他,这非常重要——而且是个人隐私。”
“好的。”奥斯本把信封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顺便提一下,先生,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看点儿东西。”
麦高 6069." >恩在门口停住。“我没时间,老小子。”
“我肯定你一定想看,麦高恩先生。”奥斯本从架上拿出一本看起来像账簿的皮面大册子。他把册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全是邮票。
“这是什么,新货吗?”麦高恩问,他突然来了兴致。
“这里有一张新的,先生。”奥斯本指着一张邮票说,并且从桌子一个专放集邮工具的架子上拿了一个放大镜递给麦高恩。
“中国南京发行的龙票,对吗?”麦高恩低语,他把放大镜靠近这张红绿相间的邮票。“这张邮票的加盖改值印记有错,对吗?我敢打赌,下面一定漏盖了什么字。”
“没错,先生,”奥斯本兴奋地点点头说,“这个竖排的印记应该读作‘中花民国’——他们好像是这样念的。但是这张邮票最后一个字漏掉了,‘国’字没有了。中国的宝贝都很难到手,特别是邮戳印记,你得在文字上有很丰富的专业素养才能鉴别出错误,这张相对来说还不那么难。我哪里懂什么中文还是希腊文的,还多亏柯克博士曾经讲给我听。有趣吧,先生?”
“真该死,唐纳德从哪里弄来的?”
“拍卖会,大概三周前吧?一直拖到昨天才交货,我想他们要先鉴定真伪。”
“他总是这么走运,真该死。”麦高恩边发牢骚,边放下放大镜。“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弄到一张有趣的好货色了。”他耸耸肩,随即以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问:“这张南京邮票花了唐纳德多少钱?”
奥斯本的双唇一抿,眼神立刻变得冷峻。“我真的不能说,先生。”
麦高恩凝视着他,突然拍了拍他瘦削的背,说:“好,好,你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傻瓜。不要忘了我交给你的信,告诉唐纳德,我是特地来找他的。我会及时回来参加晚宴,现在我要先下去打几个电话。”
“好的,麦高恩先生。”奥斯本微笑着说,并回到他的办公桌旁。
在这段时间,接待室的门一直关着,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但是,六点三十五分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奥斯本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女人走了进来,嘴角挂了一抹微笑,奥斯本勉力站了起来,心里有些不快。
“噢,”这个女人说,唇上的微笑已消逝。仿佛她挂上这微笑只是为了进门时用一用。“柯克先生在吗?”
“不在,卢埃斯小姐。”
“真讨厌!”她斜倚在打开的门上,一边用她那绿色的眼睛打量整个房间。她穿着一身闪闪发亮的紧身服,短貂皮披肩底下伸出两条赤裸裸的玉臂,双乳之间有一条很深的乳沟若隐若现。“我真的有话跟他说。”
“我很抱歉,卢埃斯小姐。”奥斯本说。对奥斯本来说,戴弗西小姐身上的某种东西却重要得多,尽管她不那么漂亮。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像真人,就像银幕上的嘉宝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谢谢你了。”她的嗓音听起来不真实,低沉而微微沙哑,像一股暖流。奥斯本凝望着她,着了魔似的。她冲他微微一笑,就消失了。
在沙恩太太警惕的注视下,两个女人在办公室门口相遇。艾琳·卢埃斯的貂皮披肩正掠过刚从柯克先生的房间走出来、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的娇小女人的手臂。两个人同时站定,同时都因涌上的厌恶情绪而相互对峙着。沙恩太太盯着她们,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
她们互瞪了大约十五秒之久;高大的女人微微地歪着身子;娇小的那位,则坚定地抬起目光直视着对方。两人都一语不发。卢埃斯小姐慢慢走到横向的那条长廊,碧绿的眼中露出讥诮与得意之色,扭着臀部卖弄风情地慢慢走着,仿佛那是一种感官上的享受。
乔·坦普尔在背后瞪着她,紧握小小的拳头,卢埃斯小姐招摇地扭动臀部显然是个大胆的挑衅。
“我当然没法跟你比这个,你这个狡猾的恶魔,”坦普尔小姐平静地说,“你和你那性感的外表,简直就是……荡妇!”
随后,她耸耸肩,微笑着快步走进办公室。
奥斯本又一次放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来,十分懊恼。他站起来说道:“柯克先生还没回来,坦普尔小姐。”声音里透着无奈。
“哦,奥斯本先生,”乔低语道,“你确实很会察言观色,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来找唐纳德的呢?”
奥斯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是这样的,在这短短时间里你已经是第四个了,坦普尔小姐。今天柯克先生好像很忙——刻意回避什么。”
“你觉得柯克先生也会躲我吗?”她低语道,脸上出现两个酒窝。
“我肯定他不会,坦普尔小姐。”
“你这么说仅仅是出于礼貌罢了。天啊,我刚才真的有话和他说……打扰了。谢谢你,奥斯本先生。我想,那就算了。”
“我很抱歉,如果我可以——”
“真的,没事。”她微笑着走了。
就在奥斯本松了一口气坐下时,电话铃响了。
他猛然接起电话,大声问:“哪位?”
“唐纳德吗?我是费利克斯,很抱歉,我——”
“哦,”奥斯本说,“我是奥斯本,伯恩先生。你好吗?欢迎回来,旅行还愉快吗?”
伯恩冷冷地回答:“还不错。”他的声音里有些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奇藏书网怪感觉。“柯克不在吗?”
“我也在等他,伯恩先生。”
“好吧,那告诉他,我得晚一点儿赴宴。奥斯本,有一些杂事缠身我暂时走不开。”
“是的,先生。”奥斯本恭顺地说。然后,压抑不住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大吼道:“你这个王八蛋干吗不打到他房里去呢?”伯恩先生其实早已挂上电话了。
六点四十五分,唐纳德·柯克从电梯里走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晚礼服、戴着夹鼻眼镜的个子高高的年轻人。
关于柯克,没有必要说太多,这个年轻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万富翁,也是东方出版社的所有人,纽约社交圈内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他穿着一套看起来很不整齐的斜纹软呢西装,大衣没熨平,薄薄的鼻翼上有一点墨渍。他双肩下垂,帽子因被塞进大衣口袋而压得不成形,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社会大众心目中百万富翁的模样。他还抽烟斗,这令沙恩太太嫌恶地对他嗤之以鼻。
“晚安,沙恩太太。来吧,奎因,在楼下碰上你真是运气。我先去办公室一下,你不介意吧?请你稍候。”
“你忙你的,”埃勒里·奎因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任你差遣。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老兄?”
但是柯克已经冲进了办公室。埃勒里闲闲地跟在后头,晃到门口,斜靠在门框上。
奥斯本原本紧皱的眉头神奇地变为微笑。“柯克先生!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疯了,你知道这个下午有多忙——”
“有事耽搁了,欧兹。”柯克走向他的办公桌,拨开一堆打开的信件,“有什么要紧事吗?对不起,奎因,这是詹姆斯·奥斯本,我的得力助手。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欧兹。”
“你好,奎因先生……柯克先生,就在几分钟前,卢埃斯小姐来——”
“艾琳?”纸张从柯克的指尖滑落。“她要做什么?欧兹。”他慢慢地问。
奥斯本耸耸肩。“她没说,没什么特别事情,然后坦普尔小姐也来了。”
“噢,她也来了?”
“是啊,她说希望能在晚宴前和你谈一下。”
柯克皱起眉头。“好吧,欧兹,还有没有别的事?我马上就完,奎因。”
“不着急。”
奥斯本搔搔头说:“还有,麦高恩先生大约二十分钟前也来了。”
“格伦?”柯克似乎很惊讶。“我猜,你的意思是他提早参加晚宴?”
“不,先生。他说他有急事要见你,他还留了一张纸条要我转交给你。”奥斯本从口袋掏出信封。
“对不起,奎因。实在没想到——”柯克飞快打开信封,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他脸上露出了非同寻常的表情,但一闪即逝。他皱着眉头把纸揉成一团,塞进左边的外衣口袋。
“有什么麻烦吗..?”埃勒里慢条斯理地问。
“唉,没有,没有。只是有些事——”他没说完。“好了,欧兹,你可以下班回家了。”
“是,先生,我差点忘了,伯恩先生几分钟前打过电话来,他会晚些到,他说有事耽搁一下。”
“自己的宴会还迟到。”柯克皱着眉愤愤地说,“这就是费利克斯。好了,欧兹。来吧,奎因,抱歉让你久等了。”
他们到了走廊上却又被奥斯本叫住,柯克转回头,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奥斯本看起来很窘。“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刚想起来,有一个人在接待室等你,等很久了,柯克先生。事实上,他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来了,他不肯告诉我他是谁或他有什么事,所以我就请他在接待室等你。”
“他是谁?”柯克不耐烦地问。埃勒里跟着他的朋友折回房里去。
奥斯本摇摇头,说:“不知道,没见过,以前也没见过他来谈生意。他怎么样都不肯说为了什么,他说,有很机密的事要找你。”
“他叫什么名字?他妈的,我现在可没时间陪他聊天,他到底是谁?”
“他不肯说。”
柯克咬了咬上唇,然后叹口气,说:“好吧。我就跟他见个面。真的很抱歉,奎因老兄,你要不要先到宴会上去呢?”
埃勒里笑了。“不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害羞鬼吗?我还是等你一起走吧。”
柯克抱怨地说:“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等着要见我。”他走到房中通往接待室的那扇门前,光从门底下的缝透过来。“如果不是来谈书的,就是谈邮票的,不是谈邮票的就是谈宝石……怎么搞的,奥斯本?门锁上了?”他不耐烦地四处打量着,门的确锁上了。
“锁住了?”奥斯本茫然地说,“不可能,柯克先生。”
“不过确实是锁上了啊。那个笨蛋,不管他是谁,一定是把门从另一头闩上了。”
奥斯本赶紧走上前去推那扇门。“真有意思,”他低语道,“你知道的,柯克先生,我从来不闩上这扇门,也根本没有什么钥匙,这扇门只能从接待室那边闩上……但是,我很好奇,他干吗把门闩上呢?”
“那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埃勒里问道,慢条斯理地走上前。
柯克吃了一惊。“贵重物品,你的意思是——”
“这看起来显然是一桩常见的盗窃案。”
“盗窃?”奥斯本惊叫,“但是里面没有贵重的——”
“我先瞄一眼。”埃勒里把外套、帽子丢到身边的椅子上,跪在门前一块薄薄的印度地毯上。他闭起一只眼睛,从一览无遗的锁孔望过去,然后很快地站起来,问道:“这是唯一可以进入这个房间的门?”
“不,先生,在走廊上有另一扇门,就在柯克先生寓所的对面,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还不清楚,”埃勒里皱着眉说,“但有些非常寻常的古怪之处……来吧,柯克,我们去弄个清楚。”
这三个人匆匆冲出办公室,把沙恩太太吓了一跳,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他们转过走廊,跑向柯克寓所对面的门,也是戴弗西小姐早先来过的那扇门。
埃勒里抓住门把,一转,动了。他推门,门没锁,慢慢地向里开启。
埃勒里惊呆了。他身后的两张脸——唐纳德·柯克和詹姆斯·奥斯本——也因惊吓过度而抽搐。
柯克语调呆板,嗫嚅地说:“天啊,奎因。”
这个房间看起来好像被一只巨手从这栋楼房中拽出去当骰子杯拿起,用力摇撼过,再塞了回来。乍见之下着实匪夷所思:所有的家具都被移动过,墙上的画位置也不对了,地毯看起来怪怪的,桌子、椅子,所有的东西……
这几双瞪大的眼睛惊呆的一瞥,只能看出破坏的严重程度。最初的印象是一片狼藉,疯狂的破坏,但是当他们看到了另一个最可怕的现实时,之前的印象一下子就被压倒了。
他们的眼神都被一个东西所吸引,它就横在被锁上的那扇通向办公室大门前头的地板上。
是那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僵硬的尸体。他的秃头不再呈粉红色,而是变成了惨白色,一道道红色的脑浆像蛋糕上的果冻,呈放射状地从头部凹陷处流出来。他脸朝下趴着,两只肥短的手臂曲在身体底下。有两根铁制角状物,从他脖子背后的外套里伸出来。
第三章 颠倒的谋杀
“死了?”柯克低语道。
埃勒里有点儿恼火。“当然,你觉得呢?”他粗鲁地说,趋前一步,又停住。他的眼睛在房里各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之间来回移动,似乎无法相信他们所见的一切。
“他是被谋杀的吧?”奥斯本声音古怪地问,埃勒里可以听出这个男人在他背后迅速而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
“一个人不会用火钳打破自己的头,奥斯本。”埃勒里一动也不动地说。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把距尸体数步之遥的黄铜色的火钳。装饰性壁炉前的地毯上有一个专放生火工具的架子,也被中年男人头部流出的红色脑浆给弄脏了。
埃勒里又往前走了一步,步伐轻得像怕打乱空气中的分子结构似的。他在尸体边跪下。这里要看的东西是这么多,有这么多值得注意的……他闭了闭双眼,这个男人身上的衣着太古怪了。他摸了一下尸体的心脏,手指尖感觉不到任何搏动。他收回冰冷的手,去碰触死者灰色的面颊。死亡具有一种怪异的冰冷感觉。
死者的面部有一片令人生疑的青紫……埃勒里摸了摸死者的下巴,把他的头转向一边。果然,左颊上有一片淤伤,左侧的鼻子和嘴上也有,他肯定像块石头一样摔倒在地上,地板在他的左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埃勒里站起来,默默地退到门边他原来的位置。“这是一个看待事物的角度问题。”他自言自语地说,眼神没有离开地上那个死者。“不能靠得再近去观察了,我想——”一阵新的惊讶涌进他的脑中。在这些年来他看过无数因暴力致死的尸体,但从没有像这具尸体和周围的事物让他感到如此不寻常。整件事很奇怪,奇怪得令人害怕。但凡神智健全的人都难以接受。简直是邪恶,亵渎神明……
这三个人在那儿站了多久,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背后的走廊十分安静,唯一的声音是电梯偶尔传来的叮当声和沙恩太太高兴的说话声,还有从二十二层楼下的街道上传来的车流的声音,风吹起窗前的窗帘。不可思议的是在某个瞬间,他们竟同时突发奇想,也许,这名男子根本没死,他只是躺在地上歇一会儿,而他身边非同寻常的混乱和他选择躺的位置,都是他为了开个玩笑而制造的。这个念头来自于死者唇上和善的微笑和那张正好朝向他们的脸。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埃勒里大声地清了清嗓子,仿佛想抓住些实在的东西,哪怕仅仅是声音也好。
“柯克,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家伙?”
这位高大的 5e74." >年轻人,站在奎因背后,鼻孔里呼着气。“奎因,我发誓,我从没见过这个人,我发誓,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结实有力的手抓紧埃勒里的胳膊使劲摇晃。“奎因,这是个该死的误会,我告诉你。虽然常有陌生人来找我,但我从没见过——”
“啧啧,”埃勒里低声说,“控制一下自己的神经,柯克。”他扳开柯克紧抓的手指。“奥斯本。”
奥斯本艰难地说:“我可以保证,奎因 5148." >先生,他以前从没有来过这儿,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柯克先生也绝不认识——”
“是的,奥斯本,这件案子再怎么奇怪而且骇人我都相信……”埃勒里将自己的视线从蜷曲俯卧在地的尸体上移开,在它周围转悠。他用干练的声音命令道:“奥斯本,回你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医生、酒店经理和警卫。然后打给警察局,直接找理查德·奎因探长,告诉他我在现场,请他立刻过来。”
“是,先生。”奥斯本声音颤抖着回答道,马上出去了。
“现在,关上门吧,柯克,我们不希望任何人看到——”
“唐纳德。”一个少女的声音自走廊传来,这两个男人立刻回过身,挡住她的视线。她瞪着他们——一个和柯克一样高的少女,苗条而尚未发育成熟,长着一双淡褐色的大眼睛。“唐纳德,出了什么事吗?我看到欧兹跑得匆匆忙忙……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柯克声音嘶哑地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玛塞拉。”他从接待室跳出来,双手搭住他妹妹半裸的双肩上。“只是个意外,回房去——”
然而,她已经看到地板上躺着的尸体,脸顿时变得煞白,双眼像临死的雌山羊般睁得又圆又大。然后她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像个柔软的碎布洋娃娃般晕倒在地上。
她的尖叫像个信号似的,马上引起一阵喧闹。对面的门纷纷打开,人们走了出来,瞪大了眼睛议论着。戴弗西小姐斜戴着帽子,从大厅慢慢走过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高大、瘦骨嶙峋、老迈憔悴的休·柯克博士,他乘坐的轮椅滑动得很快。他穿着无领衫,没有穿外套,浆得笔挺的上衣开敞着,露出长着灰白毛发的前胸。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坦普尔小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跪在已失去知觉的女孩儿身边。沙恩太太缩在角落里喘着气。酒店侍者越过她放肆地东张西望。另..
一个看起来像英国人、骨瘦如柴、穿着管家制服的男人脸色苍白地从柯克家的套房里出来,并像其他人一样,他也挤进了围在昏倒的女孩身边的人群中。
一片混乱之中,埃勒里并没有被干扰。他叹了口气,退回房间,关上身后那扇接待室的门。嘈杂声被隔在门外。他像警卫似的守住身后那扇门,再次面对一屋子狼藉的家具和地上的死人。没有碰触任何东西。
矮胖的、眼神冰冷的酒店医生站起来,原本僵硬的脸孔上充满了惊讶之情。奈,举止斯文的酒店经理,穿着整套礼服,胸襟上还别了一朵和他一样看起来了无生气的栀子花。他咬着嘴唇,和埃勒里一起站在门口。布鲁梅尔,高大魁梧的保安,挠着刮青的下巴忧心忡忡地站在打开的窗边。
“医生,怎么样?”埃勒里突然问了一句。
医生吓了一跳,说:“我猜,你想知道他死了多长时间了。我告诉你他死于六点左右,大概是一个多小时前。”
“因为他头上所受的重击?”
“毫无疑问,这支火钳击中头盖骨,导致他立即死亡。”
“哦?”埃勒里说,“这是致命伤,医生——”
“当然是。”医生冷笑着说。
“是,是,毋庸置疑,你认为他是当场死亡?”
“我亲爱的先生!”
“对不起,但我们必须把事情搞清楚。请问他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跌倒了,奎因先生,当他倒下去时已经死了。”埃勒里目光闪烁,医生走到门口时说:“我会很乐意把我的看法向你的验尸官再重复一次——”
“很可能不用麻烦你。顺便问一句,有没有别的致死的原因?”
“胡扯,”医生激动地说,“我无法在没有物理检查和验尸的情况下判定是否有其他暴力攻击的现象,但是绝对是因头骨受重击致死的。相信我的话,所有外在迹象都表明——”某种东西在他那冷冰冰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你自己看看,难道你以为,他头骨所受的重击是他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致死以后才发生的事吗?”
“我想的的确是这类的蠢念头。”埃勒里低声道。
“快放弃这种想法吧。”矮胖医生有些犹豫不决,他在与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斗争。然后他耸耸肩说:“我不是警探,奎因先生,这样的事很显然已超过我的专业领域。但是如果你观察得够仔细,你是否注意到这个人的衣服是怎么穿的?”
“衣服的穿法?好,好,把它指出来,并说出所有可能的解释。在案件的这一阶段里,我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外行人的看法。”
医生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当然,”他连珠炮似的说,“以你的经验——我当然听过你的大名,奎因——我猜想这个人的衣服和它可能代表的意义,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以我不成熟的推论,特别值得注意的线索是——他的衣服是反着穿的。”
“反穿?”奈呻吟着说,“噢,我的老天啊。”
“你没有注意到吗,奈先生?”布鲁梅尔的声音隆隆如雷鸣,他皱着眉。“这是我看过最该死的事了。”
“先生们,请继续说,”埃勒里低声说,“特别是医生。”
“他穿外套的方式不正常。也就是说,有人拿外套面对他,他把手塞进了袖子,然后从背后扣上扣子。”
“太精彩了!虽然不一定是这样,但算得上是个独到的见解,请继续,先生。”
布鲁梅尔发牢骚地说:“为什么他妈的有人要让他反穿外套?真是疯了。”
“这么说有点严重,布鲁梅尔,而且不太准确。‘难以置信’可能更合适些。你曾尝试将你的外套反穿过吗?”
“我不明白——”布鲁梅尔挑衅地说。
“显然你不明白,我解释一下‘难以置信’的意思,不是外套的穿法,而是扣法。”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想你可以自己反穿外套并且沿着脊骨将扣子一颗颗扣好?而且袖子因为反穿的缘故,妨碍了手可以伸展的高度?”奎因说。
“我懂了,我应该可以这样穿。”
“也许真的可以吧。”埃勒里叹息道,“请继续,医生,别客气。”
“希望你不会介意,”医生突然说,“我只是想提醒你——”
“你大可以放心,医生——”
“如果警察需要我,”双眼冷冰冰的医生继续说,并且强调了“警察”一词。“我会在我的办公室,晚安!”然后他大步地经过埃勒里·奎因离开房间。
“一个典型的失意型精神官能症,”埃勒里说,“可怜虫!”
在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门在医生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他们都看着这具尸体,但表情各不相同——奈目光迟钝,布鲁梅尔情绪消沉,而埃勒里则愁眉深锁。充斥在头脑中的不真实感更加鲜明。不止这个死人的外套是反着穿的,他的裤子也是反着穿的,扣子同样扣得好好的。当然,他的印度式衬衫和背心也是如此。他窄直的衣领也同样是反的,磨亮的金色领扣扣紧在后颈上。他的内衣,看起来也是令人困惑地反穿着。他全身的穿戴,只有鞋子是正常的穿法。
他的大衣、帽子、手套、羊毛围巾被扔在靠近桌边的椅子上乱堆在一起。埃勒里踱到椅子旁,捡起围巾。围巾中段的边缘沾了一些血迹,在大衣背后的领口上也有一些变硬的小血块。埃勒里脱下外套,弯身在地板上找。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溅到地毯边缘外的硬木地板表面的血迹。靠近椅子的地方……他很快走近房间另一头,在死者的身边蹲下来。尸体下面的地板很干净。在另外两个人疑惑的目光中,埃勒里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死者的身体和门槛平行,横陈在门口书架之间。埃勒里·奎因面对着门,他左边倒转的书架被从原来靠墙的位置拖了过来,一侧贴着门的合页,另一侧向屋内倾斜,和墙面之间构成了锐角。尸体有一部分被书架挡住。右侧的书架被推到了更远处。
“这你怎么解释,布鲁梅尔?”埃勒里突然转身问道,语气中没有任何讥讽之意。
“我告诉你这真是太疯狂了,”布鲁梅尔大发雷霆般说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事,你父亲担任辖区队长时,我可以经常到处巡逻,什么事都见识过的,奎因先生。不管是谁这么做都该被关进精神病院。”
“真的吗?”埃勒里沉思地说,“如果不是为了一个极特殊的事实,布鲁梅尔,我应该会同意……但是看到这个男人背上的‘角’了吗?该怎么去解释这是完全失去理性的凶手干的?”
“角?”
埃勒里指着死者背上的外套里突出的两支铁质尖角。那是非洲长矛,长矛柄的形状由衣服底下凸显出来。很明显,长矛是从死者裤脚穿进去的,贴着两条腿经过腰,穿过死者反穿的外套,最后自V字形的翻领中伸出来。长矛的尾端正好与死者的橡胶鞋底平。每一支长矛至少有六尺长,尖端在带血的头骨之上泛着寒光。由于长矛穿过扣得紧紧的裤子和外套,使死者的形状看起来很奇特……就如世界上许多被杀害的动物,被人捆绑后用两根棍子撑挂起来似的。
布鲁梅尔朝窗外吐了口痰,说:“天啊,让人毛骨悚然,长矛……听着,奎因先.生,你必须承认这真的很疯狂。”
“拜托,布鲁梅尔,”埃勒里略略退缩地嘟哝着,“换点儿新词吧。这些长矛,我承认令人很难接受。但我刚刚也发现这世界上没有解释不通的事,只要你够聪明或够幸运去仔细思考。奈先生,这些祖鲁人的长矛是贵酒店的所有物吗?我不知道这家饭店偏好原始风味的装饰品。”
“老天,不,奎因先生。”经理迅速说道,“这些是柯克先生的收藏品。”
“我真蠢。当然是。”埃勒里瞥了一眼壁炉上方的墙面。非洲盾牌的正面已经被翻转朝向墙面,墙上有四条痕迹,像两条手臂交叉成一个X型,就在被翻转过来的盾牌底下。这两支长矛毋庸置疑原来是挂在那里的,凶手从墙上把它们拿了下来。
“如果我曾经吃不准,”布鲁梅尔执拗地吼道,“看到这堆家具时,我也毫不怀疑了。奎因先生,你无法解释这个情形吧?你能吗?只有精神病患者才会把这些昂贵的高级家具扔得到处都是,这是为什么?一切都毫无原因,没有条理,就像醉汉的胡言乱语一样。”
“布鲁梅尔是对的,”奈呻吟地说,“这些绝对是疯子所为。”
埃勒里用真诚赞美的眼光注视着这位保安。“布鲁梅尔,你抓到重点了。说得太对了,原因和条理。”他开始踱步巡视四周。“的确如此,打从我一进到这令人惊异的现场,就一直很疑惑。条理!”他抓起他的夹鼻眼镜并且挥动着,好像他是要试着去说服自己,“条理!这其中的条理是根本无法分析的,甚至超出想象。如果这里没有任何条理,我一定会很高兴,非常高兴。但是这些条理是如此清晰又如此完整,我不免要怀疑整个逻辑史上是否有更引人注意的例子。”
奈看起来很迷惑。“条理,”他愚蠢地重复着,“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指这些家具,奎因先生?”布鲁梅尔困惑地问,双眉痛苦地皱在一起。“这些看起来——在我看来就是被弄得乱糟糟的,一定是什么他妈的疯子和这房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打算拆了它。我不懂——”
“哦,老天,”埃勒里大叫,“你们两个都瞎了吗?你是什么意思,布鲁梅尔,‘被弄得乱糟糟的’?”
“你看到了,不是吗?四处乱敲,把东西挪开。”
“这就是你看到的全部吗?老天!你看见什么东西碎了?被敲得粉碎还是被打坏了?”
布鲁梅尔清了清嗓子,说道:“没有,先生。”
“你当然没有看到,因为这不是疯子干的,干这些事的人有一个冷酷的目的,这个目的和单纯而愚蠢的破坏相差甚远。你还没看出来吗,布鲁梅尔?”
这个保安看起来很是可怜了。“没有,先生。”
埃勒里叹了口气,把眼镜架回瘦鼻梁上。“在某一点上,”他似乎在喃喃自语,“这已经变成有价值的练习了,天知道我需要……看看这里,布鲁梅尔,老兄,告诉我你在这些让你吃了一惊——你说‘被弄得乱糟糟’——的书架上看到了什么?”
“书架?”这名保安怀疑地注视那些书架。那些是未上漆的组合式橡木书架,整齐地靠着三面墙,奇怪的是都面向墙壁背对房间。“我想,这些书架都被转成冲着墙壁了,奎因先生。”
“很好,布鲁梅尔。”埃勒里有些古怪地皱着眉。“其中包括门边这两个书架。但是引起我兴趣的是左边这个被拉到门前,转成和墙成锐角,右端冲着屋内;而右边的书架则被推往更右侧。那,地毯如何?”
“被翻过来了,奎因先生。”
“说得太对了。你现在看见的是它的背面。墙上的画呢?”
布鲁梅尔的脸现在已成砖红色,而他的回答带着愠怒。“你到底打算干吗?”
“你有何高见,奈先生?”埃勒里懒洋洋地问。
经理挺起他低垂的双肩。“在这种事上我是外行,奎因先生。”他的语气阴沉,“此刻,我关注的是这一可怕的事件对酒店声誉的影响,这——这——”
“嗯。那么,布鲁梅尔,既然这些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就让我来探究一下其中的条理。”
布鲁梅尔瞪着眼睛,一脸茫然。
“条理!布鲁梅尔,条理!这些对应的变化中必有其内在的条理!这些共性中明确的含义简直让我吃惊。你没发现不只是死者衣服被重新穿上,而且是反着穿,连家具和房间所有可移动的东西都倒过来了?”
另外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老天,奎因先生,”布鲁梅尔叫道,“你抓住要害了!”
“老天,布鲁梅尔先生,”埃勒里冷酷地说,“如果这个案子破了——如果真的破了——这里所包含的条理应该被写进警探史。所有的东西都倒了过来,所有的东西,不只是一个可移动的东西,也不是两三个东西,而是所有的东西。那就是其中的条理性。但是如何做到的呢?”他低语着,又开始大步走来走去。“出于什么理由呢?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要倒过来?它要传达什么呢,如果是真的要传达什么的话?你说呢,布鲁梅尔?”
“我不知道。”保安轻声说,“我真的不知道,奎因先生。”
埃勒里停下脚步,看着他。奈一头雾水地斜靠在门边。“我也不知道,布鲁梅尔,”埃勒里咬着牙说,“至少现在还没想到。”
第四章 不知来自何处的无名氏先生
老奎因探长就如同一只鸟——一只灰羽年长的鸟,他有一双锐利有神的眼睛,灰白色的短髭下是可把兽角凿穿的锋喙。在状况未明前,他还能拥有鸟类伫立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本领;需要行动时,又可以像鹰般地迅速出击。即使不顺心的时候,他也不会大喊大叫,只是啾啾般低语。但即便是高大暴躁的男人也惧怕他那轻柔慢语。因为这位鸟一般的绅士还有着极为强有力的一面,因此他的手下对他是既怕又爱。
现在他们对他是恐惧多于爱,因为他的低语听起来很刺耳,这表明他现在很烦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正在进行的谋杀案调查工作,他的手下就像警?99lib.犬般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这桩什么都被倒转过来的案子令人不快地摆在他面前。他感到生平少有的疲乏。
就像以往一样,他指挥所有的行动。此时采集指纹的人正在到处撒指纹粉,摄影师正拍下尸体、家具和门,助理法医普劳蒂正跪在尸体旁边,韦利警官则在登记人名和证词。老探长暗忖,身为警察,到底如何为这桩令人震惊的看上去不合情理的谋杀案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他很谨慎,不能不假思索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看成一个疯子毫无理性的行为。但现在也没有更有建设性的想法了。
“你觉得怎么样,孩子?”当其他人在房间忙碌时,他对埃勒里说。
“我现在还没有想到什么,”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他靠在打开的窗子的窗台边,愁眉不展地叼着他的烟。“不,这么说不诚实。我想了很多,而其中大部分都令人难以置信,因此我正在犹豫是否该继续考虑下去。”
“这案子太离谱了,”奎因探长抱怨道,“我要把这些疯狂倒转的事情给忘了。对于我简单的头脑来说它实在太复杂了。我还是回到一般的方式来处理——身份、关联、动机、不在场证据、有效证据及有可能的目击者。”
“祝你好运,”埃勒里低声说,“这挺合理的。如果你现在能揪出是谁干下这桩惊异谋杀的话,我倒很想知道他搞这颠倒的把戏究竟是为什么。”
“除了你我,连局长都想知道,”探长冷酷地说,“喂,韦利。你从那些人身上找到了什么?”
韦利警官慢慢地从那堆人中走出来。“这家伙,”他浑厚的声音中带着惊讶的语气,“是个奇才。”
“哦?”
“混账的奈,他是这家酒店的经理。他说,他以及其他的职员或干活的,都从没见过死者。他不住在钱塞勒酒店,这点很确定。其中一个电梯工说,大约在五点四十五分左右,死者搭过他的电梯,还有在二十二楼的胖女士沙恩太太,曾告诉过死者柯克先生的办公室在哪里。他来的时候指名要找唐纳德·柯克。”
“柯克经常接待陌生人,”埃勒里不经意地说,“他用那两个房间作为附属的办公室,他是邮票收藏家兼宝石鉴定家,爸爸。”
“还有呢?”老探长吸了一下鼻子。“他不是出版商吗?”
“东方出版社是由他父亲——一个脾气暴躁的老秃鹰,患有慢性风湿——创办的,但是老先生已退休多年,在退休之前,他把柯克先生及费利克斯·伯恩引入成为合伙人,继续出版事业。所有关于东方出版社的事务,都由唐纳德在这里管理。”
“多迷人的展示!图书、邮票,还有钱币。托马斯,你还在等什么?”
“呃,”高大的警官慌忙地说,“沙恩太太告诉这个矮胖男人怎么走,然后他就往那儿去了。柯克博士的护士戴弗西小姐与柯克先生的助理奥斯本当时都在办公室内。她听到死者要见柯克先生,就走了。死者不肯告诉奥斯本他要干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所以奥斯本就带他从那扇连接办公室的门进来,把他留在这儿,又把门带上了。这就是那个小胖子的人生终点了。”
“爸爸,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埃勒里点着头,沮丧地说,“我们本想从办公室的那一边进来,发现门被闩住了。你可以看到是从这边闩上的。”
奎因探长看一看另外一扇通往走廊的门,然后看看埃勒里的肩膀。“跟那些窗子没有关系,”他喃喃地说,“只有飞人才能从后院爬到这儿来,而飞人绝不会在这种季节杀人。外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只有通过走廊的那扇门进来。你仔细看过那门闩吗,韦利?”
“当然。它上了油,所以打开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怪不得奥斯本没有听到闩上的声音。而且,奥斯本是个专心的人,他说他正在整理邮票,所以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事情。”
“你想,”奎因探长很快地说,“他总会听到这些家具被挪动的声音吧?”
“哦,爸爸,”埃勒里疲倦地说,“你了解奥斯本这类的人,跟我一样,如果他在凶案发生时正忙着其他事,你可以认定他就是个聋子,是个哑巴,还是个大瞎子。他就像一个热恋中的女人一样忠于柯克,狂热地投身于柯克的事业。”
“好,好,这是大厅的门,”探长说,“托马斯,你在紧急通道里发现了什么?”
“紧急通道在外面大厅的尽头处,探长,沿着走廊走过去,就在柯克家公寓的对面。实际上,紧急通道的门刚好在老柯克先生的卧室对面。任何人都可以从这楼梯上来,闯进大厅,偷偷地溜过柯克家的公寓,到这间屋子来,办完事,再沿原路逃走。”
“如此一来,电梯旁的沙恩太太是不可能看到的。这个人不在沙恩太太的视线之内,除非两个人刚好撞见。”
“被你说中了。她说死者出现之后,就没在这层楼看见过任何人,除了那位护士,坦普尔小姐,”韦利警官看着笔记本。“一名叫艾琳·卢埃斯的女人——她们俩都是这儿的客人,还有一位格伦·麦高恩先生,是柯克先生的好友。他们全都进过办公室跟奥斯本说话,然后又出来了。麦高恩搭电梯下去。卢埃斯小姐往柯克家公寓的方向去,但是她没有进去,所以她大概从楼梯下去的——她的房间就在楼下。坦普尔小姐回到柯克的公寓——她是柯克的客人。护士也是。戴弗西小姐在进办公室之前,曾在这个接待室停留过;她说那时这里非常整洁。嗯,就这些,探长。没有其他人了。看来是有人利用紧急通道干的这事,而且没有在拐角处现身,不然沙恩太太肯定会看见他。”
“这么说,”探长很快地说,“凶手可能不是柯克公寓内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警官皱着眉头说,“而且我想凶手把办公室的那扇门闩住,以防止奥斯本或其他人进来干扰他在房间里挪家具。”
“我想出于同一个理由,他把那扇走廊的门也锁上了,”老探长点点头,说,“虽然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做完这一切就从那扇门走了出去,但只是门带上却没有锁上,就像我们一开始看到时那样。他根本没有考虑打开通往办公室那扇被闩上的门。也许他认为这样他会有更多的时间逃走。好,”他叹息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埃勒里抽起?第六根烟,在吐出的层层的烟圈中专心聆听着。他双眼一直盯住跪着的普劳蒂医生,助理法医正在那具尸体边忙碌着。
“是,探长。奥斯本及沙恩太太告诉了我其他进出的人的情况。沙恩太太也同意奥斯本的说法,他宣称从那家伙进门直至柯克先生和奎因先生到达期间,奥斯本——欧兹,他们是这样称呼他的——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办公室,所以——”
“对,对,”埃勒里低语道,“很明显,那凶手只能通过走廊那扇门进来并离开。”他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那个人的身份搞清楚了吗,韦利?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我几乎没有动那个人的衣服。”
“哈。”韦利警官的嗓音低沉而有爆发力,他说:“这案子有些其他奇怪的地方,奎因先生。”
“哦?”埃勒里看着他说,“你想说什么,韦利?”
“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什么!”
“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奎因先生。连个小纸片都没有。只有一些线头,通常你在一个家伙的口袋里能找到的也就这些了。他们会去分析一下,但估计没有什么用。也没有烟丝——很显然他不抽烟。什么都没有。”
“简直是洗劫,”埃勒里喃喃道,“奇怪,我以为——”
“我要看一看那些东西,”探长直冲过去,大声说,“总有一些标识吧——”
韦利警官伸出椽子一样的胳膊拦住了他。“没用的,探长。”他同情地说,“什么都没有。”探长瞪着他。“我正想告诉你,标识全都被剪掉了。”
“哼,气死人了!”
埃勒里沉思着说:“还是很奇怪啊。我开始对我们这位朋友肃然起敬了,这个家伙真是细致周到,不是吗。韦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任何东西?那,内衣呢?”
“浅色的两件式,没有领子。商标已经不见了。”
“鞋子呢?”
“所有的号码都被刮掉了,并且用桌上的那种擦不掉的墨水涂抹过——印度墨水。”
“太神奇了!衣领?”
“也一样,干洗标签辨认不清。衬衫也是。”韦利宽阔的肩膀抽动着。“正如我告诉你的,这案子可不寻常,奎因先生。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事情。”
“毫无疑问,凶手尽力让死者的身份无法追查,”埃勒里喃喃地说,“看在毫无逻辑的上帝的份儿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把那些标签撕掉、把干洗标签及鞋子上可辨识的标签用墨水涂掉、把口袋所有的东西都清理掉——”
“如果那里有东西的话。”老探长低沉地说。
“好吧,我说错了。所有的衣服都是廉价品,看起来还是新的。也许这里面暗示着什么……噢,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吃惊地望着他。他把眼镜拿下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死者。
“他的领带——不见了!”
“哦,那个啊,”韦利耸一耸肩。“是呀。我们早发现了。你没发现吗?”
“没有,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很重要,非常重要。”
“当然,”老探长皱着眉头说,“领带不见了,那个蠢材,不管他是个天才,或者是个疯子,还是什么东西,干完这档事然后把它拿走了。但到底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如果你问我,”警官茫然地说,“我认为这整件事都很古怪。依我看这事很清楚,他无非是一个杀人暴徒而已。”
“不,不,”埃勒里急躁地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韦利。那并不是疯狂,那是聪明。他是有用意的。他为什么要把领带拿走呢?这是个问题。”他生气地喃喃自语,“很明显,因为就算把它的标签——这是辨认一条领带最有力的证据——撕掉,它仍然是可以被辨识的、被追查得到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探长鼻子喷着气说,“这根本没有任何道理。你又如何去追查一条便宜的领带?”
“搞不好它是用一些特殊材质制成的,”韦利警官满怀希望地建议说,“那就很容易追查了。”
“特殊材质?那会很贵的。”老探长摇摇头说,“你能够想象一个矮胖子穿着一身便宜货,却戴着一条昂贵的领带?不,绝不可能。”他挥挥双手,“好了,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它快要把我搞昏了……什么,赫斯?”
那名警探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老先生也喋喋不休。当探长回来时,他很兴奋。
“哈,他根本不是在门边被打死的!”他宣布,“我们在椅子附近的地上发现了血迹。”他指着靠近书桌、面对着墙的那一张椅子。“他一定是在椅子附近被攻击的。”
“啊,说得跟你亲眼看见了一样,不是吗?”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真有趣。这该死的家伙,在门附近挪开的书架后面搞什么鬼?”
“见鬼!”老先生怒骂着,“这真是更疯狂的一招。先听听普劳蒂医生有什么话要说。”
医生正站起身子, 628a." >把膝盖拍干净。布帽子吊儿郎当地歪在他的秃头上,他的前额闪烁着汗水。老探长走过去与他兴奋地谈起来。韦利警官踱过去,和一名看守通往走廊那扇门的警探谈话。
埃勒里靠着窗台,前额皱起,就像土地神的皮肤一样。他站了很久,然后握起一只拳头敲敲右边的太阳穴,慢慢向他父亲和医生走去。走到一半突然他停下来。某个闪亮的东西吸引起了他的注意,桌上的光四处散射……他走到桌边。那一盘水果,就像其他东西一样,被倒扣在木桌上,旁边有几块橘子皮以及一些干掉的籽。他很模糊想起曾看过这些……他拿起倒扣的盘子,研究那些水果。梨、苹果、葡萄……
他没转身,说道:“警官。”韦利脚步沉重地过来。“你是不是说那个护士——就是戴弗西小姐——曾说,在那——那见鬼的死者到达的几分钟前,她曾进过这房间?”
“是啊,没错。”
“马上把她叫来。你动静小点儿,我只想问她一些问题。”
“是,奎因先生。”
埃勒里静静地等着。不一会儿,韦利警官带着身材颀长的护士回来了,她脸色有一点儿苍白,目光尽量避开那具尸体。
“她来了,奎因先生。”
“哦,戴弗西小姐。”埃勒里转过身说道,“大概在傍晚五点半的时候,你曾在这个房间里,是吗?”
“是的,先生。”她紧张地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盘水果?”
她双眼露出惊讶的神色。“水果?怎么了——看到了,先生。不瞒您说,我——我拿了一个来吃。”
“太好了!”埃勒里微笑着说,“这消息比我期待的还要好。你有没有特别注意到那些橘子?”
“橘子?”她有点儿害怕了,“我——我吃了一个。”
“噢。”他脸上很明显地写满了失望。“那这些果皮是你吃剩下的了?”他指着那些果皮。
戴弗西小姐看着那些果皮。“哦,不是的,探长,我把我吃剩的果皮全部从那边那个窗口扔掉了。”
“啊!”他脸上的失望马上转变成热切。“你是否留意你拿了一个后还剩下几个?”
“是,先生,两个。”
“可以了,戴弗西小姐,”埃勒里低声道,“你已经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没事了,警官。”
韦利不解地笑了笑,把护士带走。
埃勒里转过身去,兴味浓厚地研究起桌上那堆水果。只剩下一个橘子了。
第五章 橘子和推理
普劳蒂医生嘴里叼着难闻的黑雪茄,滔滔不绝地说道:“你看,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探长,与酒店医生跟你说的没什么差别。”埃勒里大步走近他们,越过助理法医的肩头对奎因探长说:“爸爸,想办法让这里安静一点儿,可以吗?”
老先生瞪着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他抬高了声音。“请保持安静一分钟,各位!”
现场立即一片寂静。
“先生们,”埃勒里嗓音低沉地说,“我要问你们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但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你们之中有人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什么东西吗?”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没有人回答。老探长快步走向桌边,低头看着橘子皮和干了的籽说:“没人偷吃橘子吧?”
大家用力摇头。
“没别的事了。”埃勒里低语道。他示意探长和普劳蒂医生靠近些。“我可以确定在受害者进这房间之前几分钟,盘里还有两只橘子,现在只剩下一只,很奇怪吧?”
普劳蒂医生把熄了的烟从口中拿下来。“奇怪?这有他妈的什么可奇怪的,奎因?”
埃勒里耸耸肩。“我们也还没推论出结果。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忽略了这些橘子皮。”
“但是,他妈的为什么?”老探长哼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凶手在打烂这个可怜家伙的头之后还留下来,吃了个橘子?”
“可能吧,”埃勒里低声说,“尽管更像是这可怜的家伙先吃了橘子,凶手才进来打烂他的头。”
“这很容易可以查出来。”普劳蒂医生边拿他的手提袋边说,“我可以很快给你检验一下,如果他真的吃了橘子,我会在他肚子里找到的——真是一个挺不错的胖肚子,先生们。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小肚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探长,我保准验尸所的车就会和赌徒去赌场的速度一样快,马上赶到。”随后他将一纸公文交给探长,便大步走开。到了走廊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大喊:“我会看看他中毒没有的,奎因。”而后他吃吃笑着,急急忙忙离开了。
埃勒里在尸体周围踱步并沉思着凝视尸体。这个矮胖子在普劳蒂医生愉快地检查之后已经衣衫不整,他已经被翻过身来,表情平和地望着天花板。一位负责采指纹的人正用灰色的粉扑采集通往办公室那扇门上的指纹。“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埃勒里叹了口气,“你这倒霉的可怜鬼,也许你可以为这一桩诡异的谋杀案件透露点儿线索……有指纹吗,老家伙?”他问采指纹的人。
“别这么看着我,奎因先生。应该会有的,如果那个混蛋曾经拉过门右侧的门闩。太好了,门闩上还有油渍,油渍会让指纹更清楚……不!全擦掉了,见鬼,我们什么都没采到。”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唐纳德·柯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奎因从沉思中唤醒。
“我告诉你我不认识他,”柯克先生对老探长叫喊道。韦利警官,这个为死者申张正义的复仇之神,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我告诉过奎因先生了,我可以发誓,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好,”探长温和地说,“你就斜眼瞟瞟他也不会怎样,不是吗,柯克先生?放松点儿,没有人胁迫你。你只要去看一眼就行。”他礼貌地把这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往前推。
“奎因!”柯克突然冲向埃勒里嚷,“看在老天的份上,奎因,我受够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告诉过你的!我——”
“好了,好了,”埃勒里低声道,“现在你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柯克。没有必要惊慌,当然,没有人要迫害你,坚强点儿。”
柯克握紧双拳,吞咽着口水,喃喃地说:“好吧。”然后他慢慢往前走,命令自己往下看。老探长好奇地看着他的脸。死者的双眼朝上看,仍然带着和蔼的微笑。柯克又咽了咽口水,声音镇定多了:“不。”
“很好,很好,”老探长立刻说,“还有一件事,柯克先生,这个人指名要找你,好像和你很熟似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已经和这位警官解释过了,”柯克厌倦地说,“我不想再说了。随时都会有陌生人到办公室来找我。我收藏宝石,我也是个专业的集邮者,而且很多人找我密谈跟东方出版社有关的事宜。我可以解释,这个人指名找我,一定是因为上.述原因。”
“那么,你认为,他很可能是个珠宝、邮票的经销商或是代理人?”
柯克耸耸宽宽的肩。“这有可能,比出版人更有可能。出版方面的访客,多半是作者或作者的经纪人。据我所知,这个人都不是。”
“邮票和宝石,”老探长舔了舔他的短髭末梢。“无论如何,这值得注意。托马斯!”警官大步走向前。“你带队分头进行,首先替死者拍照,张贴在所有和邮票、宝石相关的行业场所。我有预感,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被辨识出身份的。”韦利领命缓步离开。“你知道吗,柯克先生?”老探长继续说,一边斜眼看着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死者的口袋是空的,所有可能有助于辨认的标志,包括衣服上的商标,藏书网不是被刮掉就是被撕掉了。”
柯克一脸迷惑。“为什么——”
“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受害者的身份。我开始对凶手有一种看法。通常,杀人犯会很努力地去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个家伙干得更漂亮……好了,先生们,我想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柯克先生,我们可以到你的房里和你的家人聊一聊了。”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柯克的语气无精打采。“尽管我很信任你,探长,但我的家人和这个案子不可能有任何关系——不可能。”
“不可能,柯克先生?这种说法太绝对了,倒提醒了我。我们得稍停留一下。”探长抬高了声音,“皮戈特!”一名警探跑上前来。“去跟旅馆的女招待要一张床单或是布什么的,把尸体盖上,除了脸以外。”
警探一溜烟消失了。
柯克脸色发白。“你该不是要——”
“为什么不?”奎因探长带着令人不设防的微笑说,“谋杀本身就是一种很艰巨的事,柯克先生,而调查,就更困难了。这是一桩由你支配的真实人生的案子。死亡,不像是收集邮票或钻石……好,皮戈特,干得好,把全身都盖上。托马斯,去把柯克先生房里的人都请到这里来。”
他们慢慢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十分紧张。其中,看来最不耐烦的要算柯克博士了,这位暴躁的老先生现在一身盛装,白衬衫的前襟闪闪发亮,坐在轮椅上由顺从的戴弗西小姐推过来。他瘦得令人惊讶,就像一个装满怒气的乌龟壳。
“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是关于谋杀吧?”他咆哮道,一边挥着长长的皮包骨的手臂。“这太不体面了,唐纳德!你怎么能让他们把我们拖到这儿来呢?”
“你先别吼,爸爸。”柯克疲倦地说,“这些先生们都是警察。”
柯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警察!只要长着眼睛和耳朵的人都能认出他们。尤其是耳朵。但凡听到一个人不停地糟蹋最简单的过去分词,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个警察。”他转向老探长,用一双冷峻的双眼盯着他。“这里是你负责的?”
“没错,是我。”探长迅速回答,心里说:“我会好好地糟蹋你的过去分词!”而他嘴上说的是:“如果你能停止这样大吵大闹,我会很感谢你的,先生。”
“大吵大闹?大吵大闹?多令人反感的形容词啊!谁在大吵大闹,我可以请问一下吗?”柯克博士吼道,“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拜托,快点说。”
“爸爸。”玛塞拉·柯克皱着眉说。她被经历过的场景所震撼,鹅蛋圆脸上一片惨白。
“安静点儿,玛塞拉。说吧,先生。”
埃勒里、柯克和皮戈特肩并着肩在通往办公室的那扇门前站成一排挡住死者。采指纹的人和摄影师已经离开了,现场只有韦利警官、皮戈特和总局的一名警察。之前挤在这房间里的一大群警探,在警官的调遣下已分头展开调查任务。走廊外,有两名警察负责看守,还有一群人——奈、布鲁梅尔、沙恩太太和一些其他工作人员,当然,也围着一群吵闹的报社记者。
韦利警官当着那群人的面砰一声关上门。
奎因探长仔细观察了房间内的这些人。玛塞拉站在她父亲的轮椅旁,用手按住父亲的双肩,企图安抚他暴躁的情绪;戴弗西小姐双眼低垂站在后面。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坦普尔小姐,正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唐纳德·柯克;而他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到她正盯着他。格伦·麦高恩一脸厌恶的表情,在玛塞拉旁边晃来晃去;穿着发亮的紧身长礼服、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的艾琳·卢埃斯,很巧,也正凝视着唐纳德·柯克的脸;在他们之后是管家哈贝尔和奥斯本,奥斯本正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戴弗西小姐。
老探长拿出他用旧磨亮的鼻烟盒,捏起一撮在鼻孔嗅了嗅,连打了三次喷嚏之后,他收起鼻烟盒。“女士们,先生们,”他声音柔和地说,“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一桩谋杀案。尸体就在柯克先生、奎因先生和探员皮戈特的身后。”他们的眼神开始犹豫、退缩。“柯克博士,几分钟前,你表示不想再被打扰了,我们也一样。现在,我希望杀了这位可怜家伙的人,往前站一步。”
有人喘了口气,埃勒里从一个有利的位置迅速在他们的脸上搜寻着。但是他们看起来全都表情僵硬。柯克博士怒发冲冠,激动得从他的轮椅上半站起来,喘息着说:“你的意思是——你是在暗示这里有人——这真是太无耻了!”
“当然,”探长微笑道,“这个凶手该下十八层地狱,对吗,柯克博士?”
他们受惊吓的眼神纷纷下垂。
探长叹了口气说:“好吧,三位,往旁边站。”柯克、埃勒里和皮戈特默默地照做。
这群人立刻被安静地躺在那儿微笑的尸体吓呆了。他们起了一阵骚动。玛塞拉·柯克抑制着一阵痉挛,身体摇摇晃晃,看起来像生病了似的。麦高恩立刻用他那双棕色的大手扶着她裸露的臂膀,她全身僵硬。坦普尔小姐战栗着,立刻把头转开,不再盯住唐纳德·柯克。只有艾琳·卢埃斯看起来不为所动,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她看到的是一尊摔倒的蜡像。
“可以了,皮戈特,把它盖上。”探长简洁地说。警探弯下身去把布拉上,那一抹怪异的微笑立刻消失了。“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有没有人要告诉我什么?”没有人回应。“柯克博士。”老先生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花白的头。“这个人是谁?”
柯克博士脸色一变。“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柯克小姐?”
玛塞拉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说:“不——不知道。这真是太可怕了。”
“卢埃斯小姐?”
这女人耸耸她可人的肩头说:“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麦高恩先生?”
“很抱歉,探长,我从没见过这张脸孔。”
“顺便问一下,麦高恩先生,有人告诉我你也是个集邮爱好者,是吗?”
麦高恩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是的,怎么了?”
“你有没有在邮市见过这个人?仔细想,也许你会想起来。”
“没有,但是——”
老探长挥挥手指。“你,那边那位,”他突然说,“这位先生,请教你的大名?”
哈贝尔吃了一惊,他发青的脸变成湿泥般的土灰色。“哈……哈贝尔,先生。”
“你为柯克先生工作多久了?”
“没有……没有很久,先生。”
唐纳德·柯克松了一口气道:“他替我工作了一年多一点。”
“麻烦你,哈贝尔,请问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死者?”
“没有,先生!没有,先生!”
“你肯定?”
“是的,先生!”
“嗯。我已经问完了。”老探长沉思地抚着下巴。“我猜想你们都了解了我所面临的情况。我手上有一名被谋杀的受害者,很显然,对你们而言他完全是个陌生人。他到这儿来,要找柯克先生,但是柯克先生说根本就不认识他。不过,有人知道他在这屋里,并且把他杀了。通往走廊那扇门没锁,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进来,看见他,并且杀了他。这个凶手早就知道他会来,并且事先把一切计划好。但像这样的杀人方式一般不会针对某个陌生人实施。看来,凶手和这个人之间有一定的关系……我>希望你们懂我的意思。”
“喂,探长,”格伦·麦高恩突然用他低沉的声音说,“依我看来,你似乎过分强调了我们参与这起谋杀的可能性。”
“怎么会呢?麦高恩先生?”埃勒里低语道。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杀完人后从紧急通道或空荡荡的走廊逃走,全纽约七百万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为什么一定是我们中的一个呢?”
“嗯,”埃勒里说,“当然,也可能是这样的。就另一方面来说,也可能就是你。如果我们相信柯克先生的话: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个人;如果凶手——也许是这群人中的某一个——建议死者来见柯克,蓄意要牵连柯克?”
那位年轻高大的出版商愤怒地瞪着埃勒里。“可是,奎因——老天,这不会是真的吧!”
“你有什么仇人吗,老兄?”埃勒里问道。
柯克垂下眼睛。“仇人?就我所知,没有。”
“胡扯!”柯克博士粗鲁地说,“全是胡说,唐纳德,你没有敌人——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给自己树敌——那到底谁会想要陷害你呢?”
“一个也没有。”柯克阴郁地说。
“好。”探长微笑着说,“如果有任何误会,你可以随时澄清,柯克先生。今晚六点钟,你在哪儿?”
柯克非常缓慢地回答:“外面。”
“哦,”探长说,“我知道了。外面哪里?”
柯克沉默着。
“唐纳德!”柯克博士大吼,“你在哪儿,孩子?别像个傻瓜似的站在那儿!”
现场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麦高恩打破了这片寂静,他快步上前,焦急地说:“唐纳德,你到底在哪儿,你别拖了——”
“唐纳德,”玛塞拉叫道,“拜托,唐纳德!为什么你不——”
“我整个下午都在散步。”柯克嘴唇僵硬地说。
“跟谁?”探长低声问。
“没别人。”
“你在哪儿?”
“哦——百老汇第五大道上的公园里。”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在随后的沉默中埃勒里柔声说道,“我在楼下大厅遇见柯克,很显然他刚从外面回来。对吗,柯克?”
“当然,没错。”
“我明白了。”探长说,一边摸索着找他的鼻烟盒。坦普尔小姐把头转开。“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老绅士继续以温和的声音说,“今晚到此为止,在得到我的许可前,请不要出城,你们每一位都一样。”
探长对韦利警官点了点头,警官安静地打开门。他们像囚犯一样成纵队走出,立刻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吞没了。
埃勒里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他经过父亲面前时,他们的眼神碰在了一起。老先生看起来高深莫测,埃勒里摇摇头走出去。走廊上两个穿白制服的男人正懒散地抽着烟。他们把烟灰轻弹进地板上一个像篮子一样的大木箱里,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群闹哄哄的报社记者。
“我们应该,”当他们终于逃出记者的魔掌,安全地聚集在柯克公寓时,玛塞拉·柯克小声说,“我们应该吃晚餐了。”
柯克博士也回过神。“是啊,是啊,怎么说也该吃了。”他郑重其事地说,“真是个好主意,亲爱的, 6211." >我饿坏了,我们不能……”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显然是下意识的。他面色阴郁,焦躁不安。
“我也是。”强颜欢笑的麦高恩飞快地说,他紧握着玛塞拉的手。“我想这个晚上我们经历的可怕的事已经够多了,对吗,亲爱的?”
她对他微笑,低声道歉后很快出去了。
埃勒里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觉得很有罪恶感。他们完全当他是一个打探消息的间谍,柯克博士以他特有的方式投来恶毒的目光。埃勒里感到很不自在。但是有一些事吸引他留下。有件事情令他迷惑不解。
唐纳德·柯克颓然坐在椅子上,头低垂在胸口,偶尔绝望地把手插进头发里。柯克博士愤怒地转着轮椅,一边和房中的客人说话,一边时不时用冷冰冰的双眼看着儿子,他的眼神中夹杂着痛苦和忧虑。坦普尔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几乎没怎么笑过。偶尔露出浅浅的微笑。只有艾琳·卢埃斯,丝毫不掩饰她的情绪。似乎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似乎她也有自己的理由留在一个根本不需要她的地方,跟埃勒里一样。
埃勒里咬着饱受折磨的指甲,等待着机会。然后,当他认为时机到来,就穿过房间,坐在唐纳德·柯克身边一把英国安妮王朝样式的椅子上。
这个年轻人惊讶地抬头。“啊……奎因……很抱歉,我真是个差劲的朋友。我也没——”
“别瞎说,柯克。”埃勒里点燃一根雪茄。“我要跟你说实话,老兄。这场席卷你人生之路的大风中有些名堂。并非只有爱因斯坦才能得出这个结论。有一些事情严重地困扰着你。今天下午你并没有在外面散步,尽管我的确在楼下大厅里遇见了你。我有种感觉,你在大厅里出现,不过是为了让大家都看见你。”柯克深深呼了一口气。“你说谎,柯克,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你不说实话替自己洗脱罪嫌呢?我想你也足够了解我,我的判断力应该可以让你放心。”
柯克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快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埃勒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靠到椅背上,抽起烟。“很好,”他低语,“很显然是私事……顺便一提,柯克,回到正题上来,你今天下午又紧张又神秘,打电话给我,要我穿上晚礼服到这儿来,还要我睁大眼睛——特别是要睁大眼睛注意……”
年轻人在椅子里移动了一下。“噢,是啊,”他语气呆板地说,“没错,我是这么说了。”
埃勒里把烟灰轻弹在烟灰缸里,眼睛一直盯着柯克。“让你解释一下你不会介意吧,老兄?我们偶尔会见一面——但我们之间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好到足以被邀请参加一个意外的、有不少陌生人出席的晚宴。”
“原因嘛,”柯克舔舔发干的嘴唇。“没有,没有特别的原因,奎因。这只是——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
“玩笑?我看不出来。开个要我‘睁大双眼’的玩笑吗?”
“那只是我为了确保你一定会来的诡计,是事实。”柯克继续以低沉的声音迅速地说,有时还沉重地笑几声。“我有一个自私卑鄙的理由希望你来,希望你能见见费利克斯·伯恩,我的合伙人。如果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怕你会拒绝——”
埃勒里笑了。“原来如此,纯粹出于工作上的考虑?”
柯克热切地咧嘴而笑。“是啊,是这样的。通常来说,我们是不出版你这类作品的——”
“你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词,我敢打赌。”埃勒里吃吃地笑着说,“柯克,我很惊讶。这是强盗行径!我想出版商应该有点道德观念。别告诉我你们真的打算出版一部侦探小说?”
“差不多,你知道,最近出版业不太景气,侦探小说向来比较好卖——”
“不要完全相信你听到的,”埃勒里沮丧地说,“好吧,好吧,我必须承认我很意外。伟大的东方出版社。哈利·汉森和刘易斯·加奈特会怎么说?还有艾力克?即使他确实喜欢一个充满希腊人以及盎格鲁撒克逊音节单词的谋杀故事。亲爱的,亲爱的……我不认为你对这个主意有兴趣。”
“这只是一个想法。”柯克低声道。
“噢,当然啦。”埃勒里低声说。
格伦·麦高恩一直用好奇不安的目光看着柯克。柯克似乎意识到麦高恩的注视,他闭上双眼。“我想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费利克斯在哪儿?”
“伯恩?我的老天!我完全忘了他。”说完,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埃勒里身体前倾用力敲了一下柯克的膝盖。柯克的膝盖抽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一双惊骇的布满血丝的双眼。“柯克,”埃勒里温柔地说,“让我看看麦高恩要奥斯本转交给你的字条。”
“不行。”柯克说。
“柯克,把字条给我。”
“不行,你没有权力要求我,这——这是私事,麦高恩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可以算是我妹夫了,他实际上是我们家的一员了,我不能泄露——”
“你是故意装作语无伦次,”埃勒里依然温柔地说,“还是在暗示他的纸条不是要给你,而是给某个和你们俩都有关系的人?准确地说——你妹妹玛塞拉?”
柯克呻吟道:“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故意隐瞒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也不会撒谎。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奎因。我不能,我正在——”
通往餐厅的门打开,苗条颀长的玛塞拉出现了,后面跟着管家哈贝尔。哈贝尔推了一个活动推车,一个大盘子上放满了凝着雾气装着酒的杯子……柯克低声道歉,站起来说:“我需要喝两杯。”他快窒息了,哈贝尔正在为女士们服务。
“儿子,你得承认这是今天晚上第一件合理的事。”柯克博士叫道,很快地把他的轮椅转到推车旁。“哈贝尔,给我一杯他妈的鸡尾酒!”
“爸爸,”玛塞拉趋前说,“安吉尼医生说——”
“绞死安吉尼医生!”
鸡尾酒微微激起一点儿愉快的气氛,老先生那瘦削的双颊泛起红光,他的愤世嫉俗也变得可爱了。他公然依靠着卢埃斯小姐,她低沉沙哑地笑了起来。埃勒里从酒杯上抬起头来,他从玛塞拉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厌恶的表情,甚至连麦高恩也似乎很不满。柯克一个人茫然地站在一旁,浑然不觉地一口气喝干他的第四杯鸡尾酒。他也完全忘了他仍然穿着逛街时的衣服——寒酸的粗花呢,在另外三个衣着光鲜黑白分明的人映衬之下黯然失色。
哈贝尔不见了。
这时门被打开,奎因探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有一位肤色黝黑、身着国外剪裁的晚宴服、体形粗壮的男士,这位新来的人长着发亮的黑眼睛,薄嘴唇上蓄着灰褐色的胡须。
“请问,”探长好奇地看着这群正在喝酒的男男女女问道,“这是费利克斯·伯恩先生吗?”
黝黑的男士生气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柯克,告诉这个白痴我是谁!”
探长精明的双眼从柯克扫到埃勒里,他看到埃勒里眨了眨眼,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下一刻他便突然消失,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剩下伯恩张口结舌站在那儿。
“欢迎回来,伯恩,”柯克疲倦地说,“坦普尔小姐,让我来给你介绍——”
“晚餐预备好了。”淡淡的英国口音响起,他们全转过头去,看见哈贝尔正僵硬地站在通往餐厅的门口。
第六章 八人晚宴
埃勒里发现自己在这张椭圆长桌的坐席上被安排在柯克和坦普尔小姐之间,柯克在他右边。斜对角是伯恩,他聪明的脸上眉头紧皱。玛塞拉和麦高恩坐在一起。卢埃斯小姐和柯克博士坐在桌子的上首,他们是八个人当中难得的开心人。瘦骨嶙峋的老绅士在现已离去的戴弗西小姐的帮忙下入座。他竭力地往女伴那边倚过去,像个古代的骑士一样,竭尽全力大献殷勤。他那冷峻的双眼不再冷峻,年轻而热情闪动,沐浴在奇异的光芒中。
埃勒里断定,这个女人是个谜。她的笑声沙哑,牙齿洁白闪亮;她以手掩口,和老先生窃窃私语;她满不在乎地、娴熟地应付老先生俏皮的玩笑,说明她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然而她的表情中流露出不快,她的双眼始终闪着机警的光芒。她为什么在这里?埃勒里得知她是钱塞勒酒店的半永久性住户。她在两个月之前不知从哪儿搬进了酒店。从他们的交谈中埃勒里推断出她到钱塞勒之前,柯克家的人藏书网并不认识她。而伯恩显然是初次见到她。他肯定她不是纽约本地人。她身上带有欧陆风情,谈笑风生地聊着维也纳、昂蒂布海角、蓝洞和菲耶索莱。
他仔细观察她发亮的脸孔和柯克的神情。这个年轻人极度不安,几乎没有把视线从他父亲身上移开过。
在埃勒里左侧,娇小的坦普尔小姐平静地用餐,她的双眼隐藏在又长又黑的睫毛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提到这起谋杀案,晚餐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
晚餐之前,费利克斯·伯恩很敷衍地道了歉。在上完汤后,他忽然开始大吐苦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对走廊对面发生的那件恐怖的事情都只字不提。为什么这么神秘,唐纳德?我一出电梯就被一些笨蛋给拦住,还要接受丢人的交叉质询。”
所有的交谈都戛然而止,温暖的火光从柯克博士的眼中消退,卢埃斯小姐板起面孔,乔·坦普尔抬起双眼,麦高恩皱着眉头,玛塞拉咬着下唇,唐纳德·柯克的脸色惨白,而埃勒里则感到全身肌肉紧张。
“为什么要提这些呢?”柯克喃喃道,“把今晚的气氛都破坏了,费利克斯。我很抱歉如果——”
伯恩的黑眼珠扫过餐桌上每一个人,说:“事情一定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为什么那个火冒三丈的小个子探长把我拖进接待室,扯开床单让我去看死人的脸呢?”
埃勒里轻轻地说:“那个发火的小个子探长,伯恩先生,不巧正是我的父亲。我不能责备他,你知道,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正在试图确认死者的身份。”
伯恩那黑色的眼珠闪着有兴趣的光芒。“啊,请原谅,奎因先生。我不知道你父亲的大名。确认死者的身份?那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死者是谁吗?”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柯克博士暴躁地说,边在椅子上蠕动着。“另外,没有人在乎他是谁。至少我不在乎。好了,好了,费利克斯!这已经是老掉牙的话题了。”
“我猜卢埃斯小姐和我,”伯恩冷笑着说,“对待这种事情的态度跟欧洲大陆的人一样——不会装模作样。是吧,卢埃斯小姐?在这种情况下,奎因先生,我很抱歉我不能提供更多帮助。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好吧,”埃勒里笑着说,“你不是唯一不认识他的人。”
片刻的沉默。侍者撤走了汤碟。
伯恩平静地说:“我听说,你对这种案子有兴趣,奎因先生?”
“可以这么说吧。我通常也没有什么正经事,伯恩先生。而且,我发现谋杀的确很刺激。”
“品位很独特。”柯克博士点头说。
“我不这么觉得,奎因先生。”坦普尔小姐低声说,“我无法分享你所感受的刺激。”她微颤了一下。“我仍然保有西方人对死亡的憎恶。不过我的中国朋友会很欣赏你的观点。”
埃勒里颇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的中国朋友?啊,是的。我真蠢,我居然忘了,你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中国过的,对吗?”
“是的,我父亲是美国外交官。”
“中国人确实是这样的。东方人向来接受宿命论,对死亡他们有种认命的态度,自然而然地,他们也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大不了的。”
“各位,各位,”费利克斯·伯恩说,“我们已经离题了,我知道那个人是来找你的,唐纳德。”柯克吃了一惊。“太奇怪了。”
“是吗?”柯克紧张地说,“不过,费利克斯,我保证——”
“你瞧,”格伦·麦高恩从餐桌另一端厉声说道,“我们这是在小题大做。奎因先生,我知道你在犯罪问题的推理上的确有两下子。”
“有两下子?”埃勒里微笑说,“这话说得不错。”
“显而易见,”麦高恩语气急促地说,“既然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认识这名死者,他被谋杀,当然也就和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是吗?事实表明,在这一前提下,他被谋杀纯属巧合,甚至是意外事件。”
哈贝尔弯身为玛塞拉斟法国索藤白葡萄酒,不小心洒了几滴在桌布上。
“噢,天哪,”玛塞拉叹息说,“连可怜的哈贝尔也被吓坏了。”
哈贝尔脸刷地红了,立刻退下。
“麦高恩先生,你的意思是,”坦普尔小姐温和地说,“照你刚才说的,是有人跟着他到这里,趁他独自待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时杀了他?”
“为什么不呢?”麦高恩叫道,“为什么要把一件可以简单解释清楚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但是,亲爱的麦高恩,”埃勒里有些难过地压低声音说,“我们遇上的不是一桩简单的谋杀。”
麦高恩喃喃地说:“可是,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凶手企图掩饰一些事。”大家都静下来了。“他脱去死者的外衣,又替他重新穿上,而且是反常地倒穿回去。你们看,一次倒转。另外,他把通常面对房间的每一件家具全部转向面对墙壁。又是倒转。所有可移动的东西都遭到同样令人费解的命运——灯、水果盘……”他顿了一下。“水果盘,”他又重复道,“地毯、画、墙上的非洲盾牌、雪茄盒……你们想想看,这不仅是一个人被杀的问题。这是一个人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状态下被杀的问题。这就是我不同意你的论点的原因,麦高恩先生。”
所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这时鱼盘被撤下。
伯恩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埃勒里。“倒转?”他惊讶地说,“我没注意东西全都底朝天,还有他的衣服——”
“全是废话,”柯克博士吼道,“年轻人,你上当了,明摆着这是在故弄玄虚。我认为凶手把每一样事物都倒转过来,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动机,他无非是要制造混乱。他是要难倒警察。他试图制造这是一桩巧妙犯罪的假象,来掩盖原本简单的事实。或者,他根本是个疯子。”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是这样,博士”坦普尔小姐用她那柔和的声音说,“这里面有些蹊跷——奎因先生,你认为呢?我确信你对这一非同寻常的案件已有初步的推论了。”
“大体来说,是的。”埃勒里沉思着,面无笑容,眼光落在桌布上。“但是具体来说,还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事实的话,我会说,博士,您方才抓住了本案真相。但不幸,这个事实使您的结论无效。”
“我感觉到,”埃勒里笑着说,“坦普尔小姐听懂了我的意思,伯恩先生——甚至也同意我看法,是吗,坦普尔小姐?”
“又要提及我与中国的关系了。”这位娇小的女藏书网
人优雅地耸耸肩说,“奎因先生,你的意思是,与这桩谋杀案有关系的某事或者某人,拥有某种倒转的含义?如果我理解的不错,这个人把每样事物倒置,意在指出关于某人的某件事是倒转的,是吗?”
“乔——坦普尔小姐,”唐纳德·柯克叫道,“你不能相信这个,这——天啊,对我来说这些简直闻所未闻。”
她瞥了他一眼,他缩了回去,沉默下来。“这的确有点儿玄妙,”她低声说,“但是在中国,你得接受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在中国,”埃勒里笑,“你显然使你那本来就敏锐的头脑变得更聪明了,坦普尔小姐。”
伯恩吃吃地笑着说:“这话太绕弯子了。我亲爱的坦普尔小姐,如果你的书有这一半玄妙的话,恐怕我们和书评家就有事干了。”
“费利克斯,”柯克说,“这么说太不厚道了。”
“坦普尔小姐,”卢埃斯小姐用天鹅绒一般的嗓音低声说,“毫无疑问知道她在说什么。真是才华横溢!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懂这么多,坦普尔小姐。”
那位娇小的女人脸色变得惨白,握住酒杯的小手颤抖着。
伯恩又开口了,他用同样随意而冷酷的语调说:“我想,唐纳德,你已经找到一个新的赛珍珠,但是现在看起来,你更像是发掘出了一个女福尔摩斯。”
“他妈的!”柯克咆哮着,愤怒地站起身。“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下流的话,费利克斯,把它收回去——”
伯恩没发火,他轻声说:“我并非有意冒犯,坦普尔小姐。”但是他的黑眼珠闪着古怪的光。
埃勒里清清嗓子。“嗯——全是我的错,真的,是我的错。”他轻弹着他的玻璃杯,看着里面清澈透明的红色液体。
“但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玛塞拉尖声叫道,“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乔,你说……奎因先生,谁会做这样的事?把所有的东西都倒转过来?凶手吗?还是那个可怜的小个子死人?”
“好了,玛塞拉。”麦高恩说。
“不是被害人,”卢埃斯小姐轻声说,“他当场就死了,亲爱的,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也不是凶手,”柯克粗声说,“没有人会笨到去留下线索暴露自己。除非他留下的这个线索是要指证别人,某个——他要陷害的人。这是很有可能的,老天!我敢打赌!”
柯克博士凶狠地皱着眉头。
“或者,”坦普尔小姐呼吸急促地说,“这些也可能是有人在命案发生之后才跑进来做的,或者是不可知的力量做的,用复杂的方法留下痕迹,给警察留下线索。”
“你又说对了,坦普尔小姐,”埃勒里很快地说,“你的分析能力非常出色。”
“或者,”费利克斯·伯恩懒洋洋地说,“这凶手是个疯子,他干下这些事是想嫁祸于人。没准儿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会笑的猫,它正躲在一边偷偷地笑呢。”
“拜托你们,”柯克博士雷鸣般地吼道,他的双眼闪着怒火。“立刻停止这些无聊的推测。立刻,听见了没的?奎因先生,我想你有责任,确实有责任。如果你的目的是对我们展开调查——显然你怀疑我们所有的人,如果你在执行任务时这么干的话,我会对你表示感谢,但,不是在我们的饭桌上。否则,恕我无礼请你离开。”
“爸爸!”玛塞拉声音微弱地叫着。
“爸爸,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埃勒里平静地说:“我向你保证,柯克博士,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我的出现这么不受欢迎,我很抱歉,柯克。”
“奎因,”柯克悲哀地低声说,“我——”
埃勒里挪开椅子站起身时,不小心弄翻了玻璃杯,红色液体溅在唐纳德·柯克的衣服上。
“我真笨,”埃勒里低声说,立刻用左手抓起一条餐巾,轻拭滴溅的痕迹。“可惜了这么好的红酒……”
“没关系,没关系。别——”
“好了,晚安。”埃勒里愉快地说,大步走出去,身后留下沉重的静默。
第七章 橘子
埃勒里·奎因把烟灰弹入他父亲书桌上的烟灰缸里,点起今天上午的第三根烟。奎因探长正埋首于一堆文件和报告中。
“你的问题就在于,”埃勒里说,整个人埋进房间里唯一一把舒服的椅子里。“你起得太早了。今天早上我吃早餐时,朱纳告诉我你连口咖啡都没喝。”老探长哼了一声,连眼都没抬,埃勒里举起瘦长的胳膊,伸展了一下,然后抽了口烟。“事实上,我昨晚睡得跟平常一样好,甚至没听见你起床的声音。”
“够了,”老探长喝道,“你一早就跑来跟我闲扯,我知道有些事情让你感到困扰。先停火几分钟,让我安安静静把这些报告看完。”
埃勒里轻声笑笑,坐回椅子上,透过铁栏杆向窗外望去。中央大道今早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振奋的景致。他轻颤了一下,闭上眼睛。
老探长办公室的职员进来又出去,老先生把问题交待给传递消息的人。有一度电话响起,老探长接电话的口气变得非常甜蜜。是局长,他要一份详实的报告。两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警察署长,老奎因探长的声音像蜜一样的甜。是的,事情现在有点儿眉目了。可能和柯克的社会地位有关;没有,普劳蒂医生还没有把验尸报告送来;是的,不会,是的。
他把听筒摔回去,对着埃勒里大吼:“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埃勒里正懒洋洋地抽着烟。
“答案是什么?看来你昨天晚上在那儿玩得很高兴。有什么想法吗?你通常都会有的。”
“这一次,”埃勒里喃喃地说,“想法多得不得了,但都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说为好。”
“真是守口如瓶。”这位老绅士皱着眉头轻翻眼前的一沓报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能让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相信什么?”
“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纽约大酒店,然后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没有线索?”
“连影子也没有,我手下的人像海狸一样工作了一整晚。当然啦,现在还很早,但是从现有的迹象看来……我不乐观。”他放了一些鼻烟在鼻孔边猛吸了一下。
“指纹呢?”
“今天早上已经拿他的指纹和档案比对过,他很可能是外地来的无赖,但是我怀疑。他看起来不像这种人。”
“有一个叫‘红发瑞德’的人,”埃勒里呓语般说道,“在我的记忆里,这位先生身穿邦德街顶级定制的最高级的衣服,操着牛津口音,看起来像个翩翩君子。但是他连莱斯特广场附近的毛街都没有去过,我敢打赌。”
“此外,”奎因探长继续说,没留意他的话,“此案具有疯子杀人的所有特点。这根本不是一桩普通罪犯干的活儿。倒转!”他哼了一声。“只要让我抓住这个混蛋,我会把他倒转回娘胎里,再倒转回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奎因先生?”
“什么?”
“那个晚宴啊。应酬吧,哼?我看你没少喝,”老绅士挖苦地说,“到你爸爸的年龄时你会变成酒鬼的,怎样?”
埃勒里叹了口气说:“我被赶了出来。”
“什么!”
“柯克博士把我踢了出来,我似乎辜负他的款待了,因为餐桌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杀人和推理。似乎在社交场合一般都不谈这些。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懊恼过。”
“什么,这个老不死的老废物,我非拧断他的脖子不可!”
“你根本干不出这种事。”埃勒里尖锐地说,“不过这顿晚餐对我有很多好处——除了鸡尾酒——我还知道了很多事。”
“哦?”探长的怒气奇迹似的平息了。“什么?”
“那位来自中国、颇有东方风味的乔·坦普尔小姐,是个非常机灵——甚至是十分出色的——年轻女人。有头脑。和她聊天很愉快。我想,”他若有所思地说,“这需要极高的修养。”
探长凝望着他。“这次你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哼,什么也没有。还有柯克博士——他挺让人讨厌的——他对那个肉感的艾琳·卢埃斯小姐不怀好意,那位卢埃斯小姐又好像是个谜。”
“够了,”老探长厌恶地说,“你这样喋喋不休,我都想亲手掐死你了。听着,那个年轻的柯克怎么样了?还有那个油滑的伯恩?”
“柯克,”埃勒里小心地说,“是个问题。你知道,他要我参加他昨晚的晚宴——昨天下午打电话告诉我的。非常神秘,要我睁大眼睛注意。谋杀案发生之后,他又说那只是个玩笑,没什么特别意义。他说了一个不合常理的原因:要我去那儿和伯恩见面,看我想不想换个发行人。是玩笑吗?我想,”埃勒里摇摇头说,“绝不是。”
“嗯。你是想自己处理他的问题,还是派人盯住他?他向我交待昨天下午的行踪时举止真他妈的可笑。”
“老天,不!亲爱的波隆尼尔,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用野蛮方式去对付聪明人,你肯定一无所获。把这个备受骚扰的年轻出版商留给我吧……伯恩才是最棘手的,聪明又狡猾。据我所知他有三个主要特点:对艺术投资行情嗅觉灵敏、谈判时毫不留情和喜欢漂亮女人。危险的组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来的。昨天在给他接风的晚宴上竟然迟到,这很可疑。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调查他昨天的行踪。”
“我已经派人手去查了,特别是柯克,他那里还有一些疑点。好吧,”老探长轻叹了口气。“我已经开始彻底追查了。死者的衣服应该检查,我们从不同角度给他拍了照片,配上全面的体征描述,今天下午会通过警方网络散发出去。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手下正在查死者到钱塞勒之前的行踪——失踪人口调查组织将会提供协助。普劳蒂医生的验尸报告应该快到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你不会不耐烦吗?我估计连个指纹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哦,他们找到一些模糊不清的指纹,属于柯克、奥斯本还有那个护士的;不过出现他们的指纹很正常。重点是门和火钳,这两个重要之处,却被擦得很干净。也许凶手戴手套吧。都是该死的电影教的!”
埃勒里蜷在椅子上,做梦一样凝视着天花板。“我越想这个案子,”他喃喃地说,“就觉得越有趣,也越迷惑。”
“你说得都对,”探长干巴巴地说,“只不过这些都很疯狂。依我看来,关键是死者身份的问题,凶手花这么大力气消灭一切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这一事实就证明了这点。所以,假如我们能知道这个小胖子到底是谁,离逮到凶手的时机就不远了。所以我并不担心。”
“精明。”埃勒里带着景仰之意笑着说。
“我们自己会找出这个人是谁,或者,他会被一些忧心忡忡的亲戚朋友指认出来。昨晚你离开后,我让手下把所有的东西都拍了下来,今天早上他那张笑眯眯的银盆大脸已经出现在街头和报纸上了。随时会有人打电话进来提供关于他的消息,你不用吃惊。如果真有人打来,我们就一切顺利了。”
“我猜这是你最新的新闻发布会的内容。但你的结论和信心,”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一个都不同意。”他把头枕在手上,瞪着天花板。“那些倒转……很不寻常,爸爸,简直是太不寻常了。我不认为你真的意识到了这有多么不寻常。”
“我意识到了这有多荒唐。”探长大声吼道,“我看,你就干脆坐在那儿等着天上掉馅饼吧。究竟是谁干的?我可不打算参加你的猜谜大赛。”
“不,不,我指的是别的,爸爸。我对这是谁干的或出于什么动机,连一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不只是模糊的概念,简直连点儿感觉也没有。以下三种人中都有嫌疑把所有的东西弄得颠三倒四的:凶手、共犯和某个无意中闯入犯罪现场的人。当然,被害人除外——他当场就死了。我可以用一个例子证明这些把戏一定是这三者之一干的。反正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说吧,”奎因探长突然说,坐得笔直。“我们他妈的怎么知道不是那个小胖子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得颠三倒四的呢?他可以在他被杀以前搬好啊。”
“那么,”埃勒里站起来说,走向窗口。“他的领带到哪里去了?”
“也许被扔到窗外,或者是凶手……但是,这全都不对,”老探长低语道,“我们搜遍了窗户底下,什么都没找到。领带也不可能是被烧掉了。因为壁炉是假的,何况也没有灰烬。”
“烧掉,”埃勒里连头都没回地说,“也说得过去,因为灰烬可能被收拾干净了。但是你估算错了方向。他被击中后脑。当尸体被发现时,外套是反穿的,他的大衣和围巾——被放在椅子上。大衣领子上有血迹,这意味着他被攻击时还穿着大衣。除非你要采用一个更荒谬的说法:他大衣底下的衣服在他进钱塞勒之前就反穿了,不然你就必须承认是凶手将他的衣服反穿,在他被攻击之后,也就是在血迹溅上他的大衣领之后。如果是凶手将他的衣服反穿,那也就可以证明凶手就是把所有东西倒转的人。”
“那又怎么样?”
“哼,没什么,我现在头脑里乱成一团,那你对那些刺进衣服里的铁矛又怎么看?”
“噢,这个,”老探长含糊其辞地说,“那显然是证明本案为疯子干的另一个证据。不可能找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埃勒里皱着眉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韦利警官闯进奎因探长的房间。他的头像狮子一般,帽子被推在后脑勺上,坚定的双眼中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探长!早安,奎因先生……探长,我有一个重要消息。”
“好,好,托马斯,”老探长平静地说,“我敢打赌,你们已经查出死者的身份了。”
韦利的脸一沉。“呃,没那么好运。是关于柯克的。”
“柯克!哪一个?”
“年轻的那个。你知道吗?他昨天下午四点三十分的时候在钱塞勒酒店!”
“被谁看到了?在哪里?”
“在一架电梯里,我从一个电梯服务员口中查出来的,他记得柯克在那段时间里,搭过电梯。”
“去哪一层,韦利?”埃勒里慢慢地问。
“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确定不是通常停的那一层——二十二楼。他就记得这么多了。”
“奇怪的逻辑。”埃勒里干巴巴地说,“在百老汇和第五大道散步,嗯?就这些了,警官?”
“还不够吗?”
“好,继续盯住他,托马斯,”老探长心不在焉地瞟了他一眼说,“我们先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不过你还是先去查查这家伙过去的底细。查到有关邮票和宝石的详细内容了吗?”
“他们正在查。”
“好极了。”
韦利警官离开时把门带上,他的力气之大,使得门板直颤。埃勒里皱着眉说:“这倒提醒我了,我差点忘了……来,看看这个。”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抛给奎因探长。
老探长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拣起信封,将它抚平。他把细瘦的手指伸进信封,抽出一张纸,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偷的。”
“偷的!”
“说来话长,”埃勒里耸耸肩。“我堕落得很快,爸爸,已经到了我的道德能承受的极限了。这真是太可悲了……当柯克和我在七点四十五分到办公室时,奥斯本给了他一个字条,说是麦高恩几分钟之前留给他的。我觉得柯克看了之后脸色很怪。他把信封塞进口袋里,之后我们就发现了尸体。”
“然后呢?”
“然后,在晚餐前,我向柯克要这张纸条,他不肯给我看。他说那是他和麦高恩之间的私事,说麦高恩是他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他未来的妹夫。接着,在愤怒的柯克博士对我下逐客令这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假装不小心把醇美的葡萄酒洒在柯克的衣服上,趁着替他擦干衣服的时候顺手就把信封从他口袋里抽出来。你从这上头看出什么来了?”
字条上写道:
我已经掌握了情况。你正在和一个危险的人物打交道。在我跟你单独谈之前别紧张。唐纳德,小心一点儿。
麦高恩
这是用铅笔匆匆写下的潦草字迹。
老探长无情地笑了。“这情节,就像他们在电影里说的那样,好戏在后头。老天!我希望他能写得更明确一些。我们必须再好好查查这两个小伙子。”
“不是这么回事,”埃勒里很快地说,“我告诉你那样会把事情搞砸。看这里——”他从桌上的台历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老探长瞪了大眼。“你们试着找找这个人。”
“这是谁——”
“看看你能否找到叫这姓名的人——名字也许是错的,但就是这个姓,记住——在档案里查。也许要传给本国所有的警察部门。不过,我怀疑最好到苏格兰场去查查,打电报比较快。”
“这人到底是谁?”老探长用他那低沉的声音问,“与这件案子有关吗?对我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你认识的。”埃勒里冷酷地说。他坐回那张舒服椅子,奎因探长则开始着手查办此事。
普劳蒂医生蹒跚地走进来,咬在口中的雪茄像根旗杆似的竖着。他停下来,用研究的目光看着奎因父子。
“早安,亲爱的小家伙,这是怎么了,我眼花了还是我又回到解剖室了?干吗阴沉沉的?”
“哦,医生啊。”老探长热切地说,埃勒里则不经意地摆摆手。“结果如何?”
这位助理法医叹了口气坐下来,伸伸他笨拙的双腿。“死于一个或若干人的暴力攻击。”
“哎呀呀,”奎因探长生气地说,“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值得提的事,哪怕是一件值得提的小事也没有。”
“嗯?”
“他有,”普劳蒂医生慢吞吞地说,“一颗小而多毛的瘤,就是俗称的痣,在他肚脐右下方两英寸之处。这个特征,容我大胆地说,除非情人或是——妻子,否则,它对你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他的生理表征显示:他是个人,男性,大约在五十五岁——也许六十岁吧。他生前体重大约是一百五十三磅,身高约五英尺四五英寸左右。他的胃口很好,因为他的肚子像只胀气的青蛙。蓝灰色眼睛,已经有些灰白的暗黄色的头发——里面夹杂——”
“胃口。”埃勒里低语。
“啊?我还没说完,他身上没有疤,没有外科手术留下来的痕迹。皮肤光滑完整,像颗鸡蛋一样,虽然脚上有鸡眼。”普劳蒂医生若有所思地吸了口熄灭的雪茄。“毫无疑问,他死了,直接原因是头骨被重物击打。他永远不知道是什么打的。而奎因,我的孩子,我很高兴告诉你结果,所有可怕的试验和专业实验室里的蒸馏器,都查不出任何表明他有中毒迹象的证据。”
“你和你的蒸馏器见鬼去吧!”奎因探长大.99lib?吼道,“你到底查到了什么,医生?今天大家全疯了。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说话吗?就这些了吗?”
“现在,我们,”普劳蒂医生继续从容不迫地说,“回到刚才提到的胃口上,年轻的奎因先生一直很关心这个问题。尽管死者很明显有暴饮暴食的习惯,我们的朋友昨天却吃得很少,也排泄得很早。在他的肠胃中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就是你要的,我亲爱的奎因——消化了一半的橘子。”
“呃,”埃勒里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我等的就是这个,是橘子吗?”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当食物进入你强健的消化系统里,胃液开始配合着肠胃蠕动而进行分解,你就什么都认不出来了,年轻人……还有还有,本来我不明白,但自从你发现房间里的橘子皮后,我就应该用福尔摩斯式的办法在已经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进行猜测。因此我要向二位致敬,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早晨。先准备好答案,以备不时之需,对吧?太好了——”
“等一下,医生,”埃勒里低声喃喃地说,奎因探长则强压住快让他中风的怒火。“你认为他是在那个房间里时吃的橘子吗?”
“从时间上来看吗?是的,我的朋友。回头见。”然后,他窃笑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笨蛋。”老探长在医生扬长而去后,跳起来用力把门关上。“在我的办公室内耍了一场低级杂耍。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他以前——”
“啧啧。你知道,今天早上连你也有点儿反常啊。容我对你说,普劳蒂医生刚刚提供了对本案最有启发性的一条思路。”
“呸!”
“呸你自己吧。我想说说这个橘子,我们已经肯定我们那个小个子男人是在房间里吃橘子。那个房间……关于那个房间的一切都很重要。而这个橘子——当然,你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知道?知道?万能的主啊!”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橘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老绅士恶狠狠地瞪着他。“现在让我猜谜呢!是一种水果,你这个白痴!”
“没错,不过,请问是哪种水果呢?”
“哪种藏书网——我怎么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你一定知道,”埃勒里认真地说,“你知,我知,人人皆知。而且我开始相信凶手也知道……橘子也被称为中国橘子吧。”
奎因探长故作谨慎地绕过桌子,双手朝天。“儿子,”他声色俱厉地说,“这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这家伙进了一个奇怪的房间等人。他等的时候发现桌上有一盘水果。他饿了——医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拿了一个香甜多汁的橘子吃,然后有人进来,狠狠地敲了他一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么说有哪里不对吗?”
埃勒里咬着嘴唇。“我希望知道。中国橘子……哎呀,老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根本不是橘子的问题……”他站起来,找他的外套。
“好吧,”老探长疲倦地放下手臂说,“我不管了。一边去吧,你用自己的大脑去解决那些中国橘子、墨西哥肉粽、非洲鳄梨、西班牙洋葱、英国松饼的问题吧,我全不在乎。我要说的是——都像你这样疑神疑鬼,大家就别吃橘子了。”
“至少吃中国橘子的时候不会,它是橘类光荣的祖先。”埃勒里突然有些情绪激动地说,“尤其是一位中国来的小说家和一个专门收集中国邮票的集邮家都牵涉在内,还有那些倒转的东西,还有……”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他眼中闪出一丝机敏的目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戴上帽子,心不在焉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第八章 颠倒的国度
哈贝尔打开柯克家寓所的大门,看见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那儿,微微有些吃惊。后者一手拿着礼帽,一手拿着手杖,满脸友善的微笑。
“有事吗,先生?”哈贝尔问道,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别这么说,伙计。”埃勒里低语道,轻轻挤过哈贝尔的身边。“给你下的命令只是针对不受欢迎的客人,我来这里是执行公务,你明白吧,所以你不能把我挡在外面。天啊,对伟大的服务阶层来说,人生一定很复杂。”在公寓内大厅的门口他突然停住了。大厅里空无一人。
哈贝尔眨眨眼。“你想找谁,奎因先生?”
“我不是特别要找什么人,哈贝尔。坦普尔小姐就可以了。你知道,我无法想象我此刻和柯克博士能有什么亲切的交谈。我很害怕一不小心又会被踢出去。坦普尔小姐,伙计,我相信她在吧?”
“我看看,先生,”哈贝尔说,“您的外套和手杖,先生。”
这个娇小的女人很快出现了,她的穿着清爽优雅。
“早安,奎因先生。怎么这么正式啊?我相信你没有带手铐来吧?把外套脱了,坐下来吧。”他们郑重地握握手。埃勒里坐下来,并没有把外套脱掉。乔·坦普尔大气不喘地继续说:“容我致歉,奎因先生,昨晚实在是太糟糕了。柯克博士——”
“柯克博士是老人家了,”埃勒里苦笑着说,“只有傻瓜才会生他的气。坦普尔小姐,请容我赞美你昨晚穿的礼服,那让我想起绣球花还是什么,好像那是中国才有的。”
她笑了,说:“我想,你指的是莲花?谢谢你,先生,这是我来到西方国家后所听过的最好的赞美。西方人对于夸赞女性实在没有多大的想象力。”
“这我就不清楚了,”埃勒里说,“无论如何,我是讨厌女人的男人。”他们相视而笑,之后又都沉默下来,周围什么响动也没有,除了哈贝尔大步走过的声音。
乔把她的小手交叠在膝上,稳稳地看着埃勒里说:“你在想什么,奎因先生?”
“中国。”
他回答得如此突然,她有点儿吃惊。她紧抿着嘴唇,向后一靠。“中国,奎因先生?为什么你聪明的脑子里想的会是中国?”
“因为它一直困扰着我,坦普尔小姐,严重地困扰我。我从没想到这个仅仅是五个字母组成的词会让我这样苦恼,我昨晚还做了关于它的噩梦。”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看着他。之后她找到小桌上的一个雪茄烟盒,打开,拿出一支递给他。烟冉冉上升,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所以,你昨晚睡不着?”她终于说道,“很奇怪,奎因先生,我也无法入睡。我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个可怜的人。他在黑暗中足足对我微笑了四个小时。”她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么,奎因先生?”
“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听说,中国是个很令人难过的落后国家。”
听到这句话她挺直身体并皱着眉头说:“好了,好了,奎因先生,我们别再愚蠢地兜圈子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柔声说,“我很渴望得到一些知识,坦普尔小姐,在这方面,你显然是权威。告诉我一些关于中国的事吧。”
“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很快,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从义和团事件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就某一方面来看,现代化是出自经济上的需求。随着日本的入侵——”
“我指的不是这个,”埃勒里坐直身子,把雪茄烟熄掉。“我指的是‘倒转’”
“哦,”她说,然后陷入沉默。之后,她叹气道:“我想,我早就该猜到了。迟早都要说到这个的。你想说的话很对。这里确实有些令人惊讶之处——或者我该称之为巧合——如果考虑到中国存在的倒转的现象的话。我不怪你为什么这样拷问我,因为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倒转的案子,实在太吸引你了。”
“聪明的姑娘,”埃勒里低声说,“现在我们彼此更了解了。你知道,坦普尔小姐,我不知道我该从哪儿入手。这些可能都是绝对的胡言乱语,也许它意味着没有一件事是说得通的。我必须重申,”他耸耸肩。“有关社会、宗教、经济等风俗习惯都纯属观点问题。从西方的观点来看,中国人做的一切都和我们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也许确实是如此,相对于西方人,他们就成了‘反向’的,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
“举个例子,虽然对东方的知识我只略知一二,听说在某些地方的中国人——令人好奇的风俗——他们遇见朋友不是和对方握手,是自己握着自己的手。这是真的吗?”
“没错,这是古老的风俗,而且比我们的更合理。因为,你知道,在这背后存在的根本的理念是,你和自己握手可以避免让朋友受苦。”
“为什么?”埃勒里露齿而笑。“是否可以说明白一点儿?”
“这样,你就很难把疾病传染给朋友。”
“噢。”埃勒里说,“算了,我们似乎走进死胡同里了。坦普尔小姐,别介意我的愚蠢,再多告诉我一点,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所有你此刻能想起来的,不管是中国人的习俗还是制度,任何可以解释‘倒转’意义的事,也就是和我们这里正好相反的习俗或制度。”
她凝视着他好一会儿,像是有问题要问他,却又改变了主意。“我看,一谈到东方,你就显出很糟糕的西方至上的心态,这是白种人的负担——”
埃勒里的脸一红。“说得很对,还有别的吗?”
她皱着眉。“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替自己挑好棺材和寿衣。他们理发和刮胡子不是在店里,而是在街上。最了不起的复仇方法是到你的仇人的家门口自杀——”
她猛地住口,闭紧双唇,并且用她那犀利的目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看自己的手。
“真的?”埃勒里柔声说,“那真是太有趣了,坦普尔小姐,你真好,还记得这个,我可以问在这种小小的仪式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她低声地说:“这等于是向全世界揭露了一个秘密——你的仇家是有罪的,要让他永远带着这个公开的耻辱。”
“但是你自己——呃——死了?”
“但是你死了,是的。”
“很特别的哲学,”埃勒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事实上,这非常不同寻常。很像日本的武士道精神。”
“但是,这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和这起谋杀,奎因先生。”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哦?我没说有关系,当然没有。”埃勒里拿下夹鼻眼镜,开始用手帕擦镜片。“那中国橘子呢?坦普尔小姐?”
“什么?”
“中国橘子,你知道的——就是橘子。这和倒转有什么关系?”
“倒转?嗯……但那不是真正的橘子,奎因先生,在中国,橘子比较大,比这里的好吃多了。”她轻叹了口气。“老天,你肯定没吃过真正的橘子,又大又甜又多汁……”她突然唱出一个字,吓得埃勒里的眼镜差点儿掉了。
“那是什么?”他机警地问。
她用鼻音唱着回答。听起来真的很像“橘——”之类的发音。“那是关于橘子的一种方言,每个地区有不同的名字,视你在中国的哪个地区而定。这种橘子,现在——”
但是埃勒里根本没在听,他拿着他的镜片对着墙透过光看看擦拭干净了没有。“告诉我,”他突然地说,“你昨天到唐纳德·柯克的办公室去有什么事吗,坦普尔小姐?”
有一阵子,她没有答复,然后她再度交叉起的双手,淡淡地笑道:“你的话题跳跃幅度太大,奎因先生。没什么要紧事,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又是个很冲动的人,因此昨天换好晚宴服之后,就看看唐——去找柯克先藏书网生。”
“做什么?”
“没什么,谈一个中国艺术家而已。”
“中国艺术家!”埃勒里跳起来。“中国艺术家!什么中国艺术家?”
“奎因先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抓住她小小的肩头,急切地问:“什么中国艺术家,坦普尔小姐?”
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杨,”她小声地说,“我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就和城里其他的中国人一样。他是广东一个富有的进口商之子。他有极高的水彩画天赋,我们一直在找人为我的书做封面——就是柯克先生打算出版的那本,我刚好想到杨,所以我就冲进——”
“好,好,”埃勒里说,“我懂了,那现在这位杨先生在哪儿,坦普尔小姐?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在太平洋上。”
“哦?”
“我去找唐纳德——就是柯克先生,他不在。我回到我的房间,打电话到学校去,”她叹口气说,“但是他们告诉我,杨一个半星期前突然决定回中国——我想是他父亲去世了,这当然是让他回家的无言的命令。你知道中国人非常尊敬他们的父亲,所以我猜可怜的杨现在正在公海上。”
埃勒里的脸色一沉。“噢,”他低声地说,“那这方面又不可能有什么线索了,虽然……”当他又开始说话时,脸上带着微笑。“顺便问一下,我昨天好像听说你父亲在美国外交部门工作?”
“以前是,”她平静地说,“他去年去世了。”
“啊,真抱歉。我想,你是在西式的家庭长大的吧?”
“不完全是,父亲因为工作的缘故,仍然遵从西方的习惯,但是我有一个中国保姆,所以我几乎是在一个中国的环境中长大的。我的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的父亲又很忙……”她站起身来。她身材娇小,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很高大。“就这些了,奎因先生?”
埃勒里拿起他的帽子。“你真的帮了很多忙,坦普尔小姐,我真的万分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我已经知道——”
“知道我与此案有关,”她柔声说,“也知道谁能把?倒转的含义解释得比别人清楚?”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以西方的观点来看,我成长在一个颠倒的国度里,对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的脸红了。“坦普尔小姐,一个人在着手调查一些事时,往往身不由己——”
“我想你也知道这些是无稽之谈吧?”
“我担心,”埃勒里惋惜地说,“我想你会不喜欢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就像不喜欢你自己昨天的表现一样,坦普尔小姐。”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他们二人迅速转过头去,看见费利克斯·伯恩正站在门厅的拱门边冷酷地打量他们。唐纳德·柯克就站在他身后。
唐纳德看起来就像穿着昨晚那套衣服入睡的。还是那套寒酸的粗花呢套装,不过被弄得更皱了。他的头发垂落眼前,眼眶发红,而且他实在需要好好地刮刮胡子。伯恩瘦削的身躯完美无比,不过他的头的姿势看起来微微有点不稳。
“嗨。”埃勒里说,一边拿起手杖。“我正要离开。”
“你好像有这个习惯吧。”伯恩不友善地说,他用冷酷的眼神瞪着埃勒里。
埃勒里正要回敬一句,不过一看到唐纳德·柯克的眼神,他忍住了。
“你能不能闭上嘴,费利克斯?”唐纳德声音嘶哑地说,并且立刻迎上前。“很高兴看到你,奎因,让我能有机会为我父亲昨晚的无礼道歉。”
“没什么,”埃勒里迅速说,“别再提这事了。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
“自食其果。”伯恩慢条斯理地说,“这话说得就是你,奎因先生。”他略带刻意地转向乔·坦普尔。“我来这里,坦普尔小姐,是来和你讨论一下你新书的书名,唐纳德似乎有一些令人生厌的想法,想借鉴一下赛珍珠的书名,比如什么《远房表兄》、《半个兄弟》或者《好祖父》之类的,我现在——”
“我现在,”坦普尔小姐不甘示弱地说,“觉得你很卑鄙,伯恩先生。”
伯恩的脸变成猪肝色。“听着,你——”
“你很清楚,这不是柯克先生的主意。当然,这也更不可能是我的想法。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一直表现得很粗鲁又惹人厌,伯恩先生。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位理智绅士的话,我不得不拒绝和你讨论我的书。”
“乔!”柯克叫道。他怒视着他的合伙人,说:“我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费利克斯!”
“我他妈的是很无礼。”伯恩粗声粗气地说。
“你知道,”坦普尔小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东方出版社没必要一定得出版我的书,我随时可以撕了我的合约,这样你满意了吗,伯恩先生?”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胸口起伏,双眼有些茫然,但在瞪圆的眼睛中有股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当他开始回答时,声音像冻结的糖浆。“我想说的是……假如唐纳德选择出版这种乳臭未干或模仿那些伟大的作品的半吊子烂文章,我也无话可说。这就是为什么东方出版社很快就会——”他停下来,然后开始大声地咆哮道:“我已经读过你伟大的著作了,坦普尔小姐,显然是牺牲了很多睡眠时间,不过,我还是认为它是臭大粪。”
她转身背对他,走到窗边。埃勒里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柯克的双拳握起又松开,他朝伯恩靠近一步,低沉地对他说:“你最好离开这儿,费利克斯,你喝醉了,我们待会儿到办公室再解决。”
伯恩舔舔他的双唇。埃勒里说:“稍等一下,先生们,在化干戈为肉搏之前,我有话要问,伯恩,你昨晚在哪儿?”
这个出版商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他的合伙人。
“我在问你,伯恩,”埃勒里说,“你昨晚在哪儿?”
这个黑发男人慢慢转过头来,茫然地瞪着埃勒里,无礼地说:“去死吧。”
在窗边的乔·坦普尔因愤怒而全身颤抖,唐纳德无力地握起拳头,伯恩和埃勒里彼此打量着。这时,一个沙哑老迈的号叫声从公寓某处传来:“救命!我被抢了!救命!”
埃勒里很快地冲过餐厅,越过目瞪口呆的哈贝尔,穿过两间卧室,到了柯克博士的书房,乔和唐纳德尾随而至。伯恩则不见了。
柯克博士在他乱糟糟的书房中央跳上跳下,一只手扶在轮椅靠背使自己不致跌倒,另一只手抓着他毛刺刺的白发。他大喊大叫:“你,你,奎因,我被抢了。”
“抢了什么?”埃勒里喘着气说,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爸爸!”唐纳德叫道,冲到老先生身旁。“坐下吧,注意身体。到底怎么了?被偷了什么?谁抢了你?”
“我的书!”这个七旬老人脸色发青,大吼道,“我的书!噢,如果让我抓到这个偷东西的王八蛋……”他突然平静下来,在轮椅上嘟囔着。
戴弗西小姐脸色惨白地从走廊溜进来,看起来惊慌失措。她迅速地瞥了主人一眼,立刻飞奔到他身边。但是他用力把她推开。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滚开,你这个扫把星。”他尖叫,“我对你厌烦透了,你还有你那什么保健运动,什么该死的安吉尼医生。他妈的所有医生和护士都该死。好了,奎因,别站在那里像个呆子似的,把那个偷书的无赖给我找出来!”
“我不是呆子。”埃勒里苦涩地笑了笑。“我在等你平静下来,好找一点线索,亲爱的博士。如果你能先息怒,也许我们可以从你那里听到一些有条理的陈述。我相信此时你有一些书不见了。你怎么知道它们被偷了呢?”
“大侦探,”老先生嗤鼻道,“白痴!你没看到那个书架吗?”他弯曲的食指指向一大排书架,上面有一大半都是空的。
“噢,那个我已经注意到了,而且得出了结论:那是放置你珍贵书籍的禁区。我猜想你已经恢复了理智,博士,回答我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它们被偷了?”柯克博士呻吟道,像条大蟒一样左右摇晃他的头。“噢,老天啊,让我们离这些白痴远点儿吧。它们都不见了,不是吗?藏书网”
“不见了并不代表它们一定就是被偷了,博士。你何时发现它们不见了?你最后看见它们是什么时候?”
“一小时以前。那时我刚刚吃完早餐。我回卧室去更衣,还有这个——这个女埃斯库拉庇乌斯,”他白了戴弗西小姐一眼,她正脸色苍白地靠在最远的一面墙上。“把我又推又拉地胡搞了一通。我刚刚回到这儿不久,它们就不见了。”
“你刚才在哪儿,戴弗西小姐?”埃勒里厉声问。
护士带着哭腔说:“他——他把我赶出来,先生,我就到办公室去——我的意思是,我去找别人谈点儿私事……”
“我知道了,博士,你在隔壁换衣服时,有没有听到这个房间有什么声音?”
“听?你是说听?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有点儿聋。”唐纳德·柯克低声说,“而且对这个毛病很敏感。”
“停止说这种令人讨厌的悄悄话,唐纳德!怎么样,奎因?”
埃勒里耸耸肩。“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超人的洞察力,柯克博士,被拿走的是些什么书?”
“我那些关于《五经》的评论著作!”
“你的什么?”
“无知的人,”老先生吼道,“希伯来语书,笨蛋,是希伯来语的书!我生命最后这五年都花在研究这些犹太教祭司写的著作上,它们是关于——”
“希伯来语书,”埃勒里缓慢地说,“你的意思是,它们是用希伯来文写的?”
“当然,当然是。”
“没有别的吗?”
“没有了,感谢老天,他们没拿走我的中文手稿资料,这些野蛮人。否则,我就什么都失去了——”
“啊,”埃勒里说,“中文手稿?差点忘了你是精通表意文字的语言学家。我现在想起来了,对,对,你在语言学上的声名如雷贯耳。博士,那些……全部不见了吗?”埃勒里走到书架前,往下看,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空着的几层书架,而是闪着淡淡的光四处游移。
“我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偷这些书?”唐纳德轻轻地摇摇头说,“老天,真是祸不单行。你看出什么来了,奎因?”
埃勒里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也是摸不着头脑,老兄。博士,你这些书是不是都很值钱?”
“呸,它们只对学者来说有用。”
“很有趣……柯克,关于这些希伯来文的书,有一点很不寻常。”
柯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乔·坦普尔平静地盯着埃勒里的嘴唇,但还带有某种控制住的担心,好像她害怕他说出的话。
“不寻常?”柯克很困惑地说。
“的确,因为希伯来文是一种很特殊的语言,不管在书写时和印刷时,它都是倒着写的。”
“倒着写?”戴弗西小姐倒抽一口凉气,说,“噢,先生,那是——”
“是倒着写bbr>..下来的,”埃勒里说,“也是倒着读,倒着印的。与所有拉丁语相比,它的一切都是倒着的,对吗,博士?”
“当然,绝对正确。”老先生吼道,“为什么你一直围绕着它与拉丁语不同的话题?看在巴珊的公牛的份上,告诉我为什么这让你吃惊?”
“因为,”埃勒里很抱歉似的道,“这是件把什么都倒过来的案子。”
“哦,上苍保佑谦卑的学者。”柯克博士呻吟道,“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啊?我要找回我的书!你和你的倒转赶紧一边儿去吧!”他顿住,干巴巴的双眼射出一丝火光。“听着,白痴,你是否指控我是那个不合逻辑的杀人凶犯?”
“我没有指控任何人,”埃勒里说,“但是你不能否认在目前这个状况下确实十分古怪。”
“戴上你的帽子,”柯克博士喊道,“去把我的书找回来!”
埃勒里叹了口气,牢牢抓住他的手杖说:“我很抱歉,博士,但是此刻,我还没办法找回你的书。你可以打电话给我的父亲——奎因探长——他在警察总局,告诉他目前所发生的事……坦普尔小姐。”
她吃了一惊。“什么,奎因先生?”
“请原谅,我们出去一会儿。”当奎因拉着这位娇小的女士到走廊上,并且紧紧地关上身后那道门时,所有的人都很惊讶。“为什么你以前没提过莲花?”
“提过什么,奎因先生?”
“我刚刚想起来的。为什么你没提起,在整个中国文化中最明显的颠倒的例子是中国的语言?”
“语言?噢,”她淡淡一笑。“你真是个多疑的人,奎因先生。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意思当然没错,除了希伯来文,中文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倒过来印刷的文字,它的写法也是从上往下写,和一般的横式书写不同。这又怎么了?”
“没事,只是,”埃勒里低声地说,“你忘了提。”
她跺跺脚。“唉,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可理喻!这里的空气中有什么让人变笨的东西吗?除了唐纳德·柯克以外,好像每个人都有点儿轻微的精神错乱,甚至他也——我猜我也忘了提这个。你很难说出它究竟有什么意思。你注意到没有,小偷没偷柯克博士的中文书籍!”
“那的确令我很困扰,”埃勒里皱着眉说,“到底怎么了?一不 5c0f." >小心就忽略了重要的意义。也许我是在小题大做。无论如何,这些事需要想清楚……中国、中国、中国!我开始希望我是陈查理可以揭开这个东方民族神秘的面纱,现在我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想不出一点儿头绪,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真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凶案了。”
“我希望,”坦普尔小姐双目低垂。“我能帮上你的忙,真的。”
“哦,”埃勒里说,“谢谢你,坦普尔小姐,”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事情可能一直这么糟,而且不一定会好转。只有上帝知道明天有什么会被倒转过来。”
第九章 福州变体票
乔纳,奎因家雇的男孩子,第二天一早,他健康橄榄肤色的年轻的脸孔伸进卧室。
“怎么回事,埃勒里先生——”他惊叫,“我不知道你早就起床了!”
他的惊讶是来自于经验,而且也没少为此挨骂。埃勒里·奎因先生——他从来不早起工作,除非他心里有事——否则绝不会是这世界上最早起的人;通常这时候他清瘦的身躯还正在熟睡在他那张床上,老警官每天早晨则像火山爆发似地扯开嗓门告诫一番才行。但是今天早上埃勒里坐在那里,头发像是刚起来那样乱蓬蓬的,穿着宽松的睡衣,眼镜夹在窄鼻梁上,认真地读着一本厚重的书,完全没有听到时钟报10点钟了。
“不要傻笑,乔纳,”他心不在焉地说,头连抬也没抬,“一个人难道不能偶尔早点起床吗?”
乔纳皱着眉:“你在读什么?”
“某人关于中国风俗的大作,我也不认为这有多大的助益。”他把书丢过一旁,打了个哈欠,扑通一声倒在枕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麻烦你给我一大块吐司和一大杯咖啡,乔纳。”
“你最好起来!”乔纳残忍地说。
“为什么我最好起来,小家伙?”埃勒里深埋在枕头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因为有人等着要见你!”
埃勒里直直地弹起来,眼镜吊在一边耳朵上:“天啊!气死人了——你怎么不早说呢,小家伙?是谁?他等多久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找他的衣服。
“是麦高文先生,你怎么知道是‘他’?”乔纳靠着门,压抑着内心的崇拜,好奇地问。
“麦高文?真奇怪!”埃勒里低语道,“噢!那个呀!很简单,超级天才。你看世界上只有两种性别——不算那些自然情况下的意外。猜对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
“继续呀,”乔纳带着不予置信的笑容离开了。不一会儿,他又出现了,顽皮地把头探进房里说,“咖啡在桌上!”随即又消失了。
当埃勒里出现在奎因家的起居室时,他发现高大的格伦·麦高文正在爆裂着火花的壁炉前不安地走来走去。看见埃勒里,他猛地煞住步伐:“噢,奎因,我没想到会打扰你的睡眠。”
埃勒里懒懒地摆了摆他的大手:“一点也不会,你帮了我的忙,没人叫我是起不了床的,和我一起用点早餐吧,麦高文?”
“不客气了,谢谢你,不过你自己请用,我可以等。”
“希望如此,”埃勒里低声笑说,“你是在效仿赫博主教最喜欢<登山实训>里的八福——虽然它真的是罗马天主教的起源。”
“对不起,你说什么?”麦高文喘着气说。
“深思熟虑的天主教教义,我指的是教皇在给约翰·盖的信里他写道:‘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不会失望……’今天早上我没有感受到这种奉献的心情……呃,我饿坏了,现在我要吃早饭,我们可以边吃边谈。”埃勒里坐下来,拿他的橙汁,留下麦高文半开着嘴站在那儿。他注意到有一只年轻炙热的眼睛,正定在厨房门的裂缝上——埃勒里好奇地盯住他的访客。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用早餐。”
“嗯,”麦高文迟疑地说,“哦——你在早餐之前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笑着说:“真抱歉,这真是个坏习惯。”
麦高文重新开始来回踱步,然后他猛地停下来说:“啊,奎因,那天晚上真的很抱歉,科克博士的脾气常常叫人捉摸不定。我向你保证,玛赛拉和我——我们全体——都觉得整件事很糟糕。当然,老先生总是使用他老迈的特权,他是个暴君,而且此外,他也不懂例行调查的必要……”
“别提这事了。”埃勒里愉快地说,大嚼吐司面包,什么也没再多说,看起来他打算让他的访客多说点话。
“是这样的——”麦高文突然摇了摇头,在火炉边一把有扶手的椅一子坐下来,“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我今天早上为什么到这里来?”
埃勒里端起杯子:“我想,我承认我是凡夫俗子,不能说我算好了你会来。”
麦高文的笑带着点苦涩:“当然,我也的确想表达我个人的歉意,我觉得自己是科克家的一分子,玛赛拉和我……听我说,奎因。”
埃勒里叹了口气,往后一靠,他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他拿一根烟递给麦高文,麦高文拒绝了,他便自己点了一根。
“嘿!”他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麦高文,开始吧,我洗耳恭听。”
他们沉默地彼此打量有一段时间,然后麦高文开始在他胸前内层的口袋里胡乱摸索着:“你知道,我没办法完全让你明白,我有一种感觉,你其实知道的比表面上看起来多得多。”
“我像只蚱蜢,”埃勒里说,“那是保护色,真的,那只是为了达到我的业余目的所营造的气氛,麦高文,”他斜视着手上的烟,“我想你心里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对吗?”
“对。”
“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此案发生时我知道的……”埃勒里悲哀地说,“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少,我可以问你有关你所知道的。”——麦高文目瞪口呆——“你看,我没有耍你。但是你确实知道一些什么,我想你如果够聪明,你就应该让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比你去告诉一只死猫更能守住秘密,我不是警察——我不受任何约束。我只说我认为该说的,其他的则守口如瓶。”
麦高文紧张地托住长长的下颌:“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是守着我的秘密呢?还是……”
埃勒里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把烟放回口中,若有所思地抽着:“亲爱的,亲爱的,我应该已经失去线索了,麦高文,到底有什么在你脑袋里——或者,在你手上?”
麦高文松开他的大拳头,埃勒里看见大手掌中一个小小皮革制品,像一个名片盒。
“就是这个,”他说。
“一个盒子,真皮的还是人造皮的?很抱歉,我没有x光透视眼,请拿给我看看。”
但是他并没有把视线从手中的盒子移开,也没有把手举起来,麦高文说:“我刚拿到的——东西在盒子里。很贵重的东西。当然,这纯粹是巧合,但是我相信会有麻烦——麻烦会让我陷入困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绝对无辜的……”埃勒里不眨眼地看着他,麦高文异常紧张,“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如果我略而不提,我想,警察也会发现。到时会变得很尴尬,也许会搞得很不愉快,所以……”
“这显然应该好好看一下,”埃勒里轻声说,“你到底指的是什么?麦高文!”
麦高文把皮盒子递给他。
埃勒里把皮盒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他用多年养成检查奇怪事物的方法,翻来覆去仔细地看。这盒子是用摩洛哥皮制成的,黑色,外表上看来操作方法很简单。他按动盒子上的小按钮,盒子就弹开了。盒子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张乳白色半透明的长方形信封。信封袋里夹着一枚邮票。
沉默中,麦高文用一支镍制的小钳子,夹起信封送到埃勒里面前。埃勒里用钳子笨拙地打开信封,拿出邮票。透过蜡膜纸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枚邮票。它是一枚大号的邮票,比一般邮票宽,四边都齐齐地切了齿孔。边是褚黄色的,底部设计像是中国式的花环,底下两个角写明了这张邮票的货币单位:1元。三个储黄色的字由上而下:福州府。
在边线里,连埃勒里不够专业的双眼都看得出,应该有另一种色彩的图案,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张空白邮票。
“真有意思,对不对?”埃勒里说,“我不是个集邮家,但是我也不记得是否看过或听过有哪一种邮票在中央的设计是空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麦高文?”
“拿到灯下看。”麦高文平静地说。
埃勒里犀利地看了他一眼,照办了。他立刻看到,透过这张薄薄的纸,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图案出现了。在邮票中央,出现了一只仪式上用的长独木舟,舟上坐满了当地人,底图是港口的景象。很显然,从最顶端的文字说明,是福州港口的风光。
“真不可思议!”他说,“太不可思议了。”当他用犀利的目光又看了麦高文一眼,发现麦高文的眼中闪着炽热的光。
麦高文同样平静地说:“把邮票翻过来。”
埃勒里照做了。在背面,更不可思议的,也是港口的景象。
不过是用黑色的墨印在邮票背面。上面还有干胶水的光泽和裂的纹。
“反面?”他慢慢地说。
“当然,是反面!”麦高文用小钳子把邮票夹回信封,“很奇怪,对吗?”他还是闷声闷气地说,“这种错误,就我所知在集邮界是绝无仅有的。这种珍品是所有收藏家的梦想。”
“背面?”埃勒里又说,好像他自己问..了一个问题,答案又太理所当然,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他斜靠回椅子,半闭着眼抽着烟,“好!好!这真是一次有收获的拜访。麦高文,像这样的错误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麦高文盖上盒子,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把盒子放回前胸口袋。
“噢,像你看见的,这是一张两种颜色的邮票,我们称之为双色邮票。在这张里是褚黄色和黑色,那意味着这整张邮票——当然,它们是印在同一张上——不能分开印,要来回印两次。”
埃勒里点点头:“很显然,一次印褚黄 8272." >色,一次印黑色。”
“现在你能推断出这个奇怪的案例是怎么回事了吧?在赫黄色印好晾干时,出了差错。本来应该再印,一个粗心的工人却把正面朝下。因此黑色就印在背面了。”
“但是,老天啊!总得有邮政督察吧!我们的邮政当局是很严格的,不是吗?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种邮票能发行呢?我总以为像这种发生错误的这版邮票应该立刻销毁。”
“大部分的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偶尔有一两张不是——有可能是职员的疏忽,或是被工作人员偷出来卖给集邮的人。臂如说,不小心印一张二十四分的航空邮票,大家都知道有多容易瞒过检查员的双眼。这张福州……”麦高文摇摇头,“实际情形不得而知,不过,这张邮票就摆在我们眼前了。”
“我懂了,”埃勒里说,整个房间里只有乔纳在厨房里洗早餐碟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所以你来找我,麦高文,来告诉我关于你买的这张邮票,你害怕倒置指的是这个?”
“我什么都不怕,”麦高文坚定地说:埃勒里研究着面前平静的双眼和长长的下颗,这人完全一可以相信。“只是,我是个凡事谨慎的苏格兰人,可不想为了什么事被抓……”他没说完就打住厂。当他再说话时声调更轻快了,“这张福州的邮票,就是我们称之一张‘地方’的——这种,来自福州的,你知道,我专门收集当地的,别的我都不要。任何地方的都行——美国、瑞典、瑞士……”
“告诉我,”埃勒里说,“这是新兴的玩意吗?还是你故意猎奇,专门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是的!像这种出现印刷错误的邮票,在专家之中已经传了好多年,但是人们总是断言说,这版印错的邮票都被福州邮政当局销毁了。这是我所见过的第一张。”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为了这张邮票来找我?”
“这是个特别的故事,”麦高文皱着眉说,“你是否听过一个名叫瓦吉安的人?”
“瓦吉安,我猜这人是亚美尼亚人。我没听说过。”
“是的,他是亚美尼亚人,瓦吉安是纽约市知名的邮票经销商。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在家打电话给我,要我马上到他的办公室,说他有东西要给我看,还保证我一定会有兴趣。这星期我一直处在没有结果的狂热之中——你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后来凶杀案令我很不舒服……我觉得我应该让自己高兴高兴,”麦高文耸耸肩,“我知道瓦吉安除非有真正的好东西,否则他不会打电话给我。他常常替我留意‘地方’的邮票,并不是很多收藏家懂得这一类的邮票,因此这一类的邮票也常缺货。”他坐回去,双手交叠在宽宽的胸前。
“我猜,他以前也这么做过?”
“哦,是的,瓦吉安给我看过这张福州邮票。他说,这张不管是不小心逃过检验人员的法眼,还是被熟悉珍奇邮票的印务人员走私出来。毫无疑问,它在某处藏了许多年——当然,这是一张老邮票。通商港埠条约还有效时,在福建省的通商口岸福州发行的——现在在这里突然出现,瓦吉安要出售它。”
“继续,”埃勒里说,“除了发生在这枚邮票上特殊的错误,我承认它的确有些令人不解之处外,在这桩生意上我还没看出什么古怪之处。”
“呃,”麦高文摩擦他的鼻子,“我不知道,你看……”
“会不会是假货?或是膺品,诸如此类。对我来说,要伪造一个这样的邮票,似乎再容易不过。”
“不会的!”麦高文微笑地说,“这毋庸置疑是真品,有明确的时间和发行地的可辨识的特征,我检查过这张福州邮票上的特征,结果我很满意。实际上也不太可能伪造,同时瓦吉安曾做过保证,而他是个专家,这个纸张、设计、齿孔大小……都没有问题,我可以担保,不会是伪造的。”
“那你——”埃勒里不解地说,“你有什么不安的?”
“邮票的来源。”
“来源?”
麦高文起身,转身面对壁炉:“事情有点奇怪,我很自然会想知道瓦吉安从哪里弄到这张福州邮票。通常持有珍稀邮票的人,会尽可能以此来证实邮票的真实性,但是瓦吉安并没有说!”
“噢!”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
“你知道吗?关于他从哪里得到的,他绝口不提。”
“你所得到的印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他知道但是不肯说?”
“他知道,一定知道,我觉得他是从中代理,所以让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
麦高文转身,他巨大的身躯背对着壁炉里微弱的火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慢慢地说,“但是我就是感到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你觉得,”埃勒里低声说,“它可能是偷来的?这使你感到不安?”
“不,不!瓦吉安是个正派人,他也保证这邮票不是偷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过他。事实上,他被激怒了,我确定他当时说的是实话。他问我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这张邮票的来源,他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挑剔’。他说得很对,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说话,非常无礼的,真的。但是,我猜他私下对他手上的这件棘手货也很恼火……他解释说,他之所以打电话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这类邮票最大的收藏家。”
“我希望我能从中发现点儿什么,”埃勒里忧郁地说,然后他笑着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但是我没有。”
“我想我生性如此,”麦高文耸耸肩低声说,“过于谨慎,可是你也知道我的状况,的确有些事不大对劲——颠倒!倒置是可恶的凶手留下来的唯一线索……”他皱了皱眉,“这笔交易也是确有些古怪之处。”
“你今天一早上情绪似乎不好,”埃勒里嘲笑着说,“还是你向来这么小心?到底是怎么了?”
“你得先了解瓦吉安之后再对整件事做评估。他是个诚恳正派的人——但是他是亚美尼亚人,天生会做生意。你必须懂得如何向瓦吉安买东西。他经常开很高的价钱,所以必须跟他讨价还价,什么时候我照他开的价钱买货,我已经记不得了。”麦高文慢慢地说,“这次,他开了价而且完全拒绝降价,所以我必须按他开的价付钱。”
“哦,”埃勒里慢慢地说,“不同之处在此。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想这个人是作为某人的代理人活动,而那个人也已经定好这张邮票的售价。我想,还加上佣金。”
“你真的这么认为?”
“错不了。”
“唉,”麦高文叹口气说,“我猜,在这桩交易里我已经变成一个老女人。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和某个人谈谈这些,我这样做对吗?”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你是对的,”埃勒里友好地说,然后他站起来在烟灰缸里把烟按熄,“还有,你介不介意替我引介瓦吉安,麦高文?这肯定不会妨碍把事情搞清。”
“你认为……”
埃勒里耸耸肩说:“这里我唯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巧合,我最痛恨巧合的。”
阿弗多·瓦吉安开的这家小店,位于东四十一街上,布满灰尘的橱窗里放满了邮票卡。他们走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家窄小的店中,店里有一个旧玻璃柜台,里面同样放有类似的邮票卡。一个旧式的保险铁柜在柜台后面。
瓦吉安是位瘦高个子的人,一张楞角分明的脸、长睫毛下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他的动作既敏捷又专业,熟练敏感的手指像艺术家的手。他正在柜台后面忙着,柜台外有另外一个衣衫槛褛的老先生,正拿着本子按编号找邮票。当他们进门时,瓦吉安扫了麦高文一眼,说道:“呃,麦高文先生,怎么了?”然后他用眼角看了看埃勒里,随即又转开了。
“噢,没事,”麦高文生硬地说,“我回到你这里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我的朋友,你先忙,我们可以等你。”
“好!”瓦吉安说,转回去继续和老先生说话。
当瓦吉安在为他的客人服务时,埃勒里趁机打量他。他用的镍制钳子好像是有生命似的,看他把贴邮票用的透明胶水纸从邮票背后撕下来真是一种享受,他干活干得如此稳重。埃勒里认为,他是个大陆型的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这家店、这个人、这些邮票都散发出一股陈腐的味道,像《老古玩店》中流露出的怀旧气息,让书呆子感慨叹息。当埃勒里看着这一张小小五彩的纸片被放进装邮票卡袋里时,他竟然被迷住了。
麦高文则站在其他便宜邮票陈列展示橱之间。
衣衫槛楼的老人从袋子里拿出四张二十元的纸钞付给瓦吉安,袋子里还有一些可能是红十字会的面包和乳酪,他收回了一些小额零钱和硬币,把邮票卡塞进衣袋内,眼中带着恍惚的笑容离开小店。
“怎么样,麦高文先生?”瓦吉安轻声地说,挂在门口老式门铃的回音尚未完全消逝。
“哦,”麦高文看起来有一点苍白,“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
瓦吉安把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转向埃勒里:“埃勒里·奎因先生?您也是收藏家,奎因先生?”
“不是邮票,”埃勒里的语调轻柔。
“那是,钱币吗?”
“不尽然,我是个收藏家没错,瓦吉安先生,不过我专门收藏奇怪的事。”
他那闪光的双瞳瞬间黯淡下来:“奇怪的事?”瓦吉安微笑道,“我很抱歉,奎因先生,我恐怕听不懂您的意思。”
“好,”埃勒里开心地说,“现在在你这里就有一些古怪的事。今天早上,我正追踪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我敢打赌这些会变成我的收藏品之一。”
瓦吉安露出米白色的牙齿:“麦高文先生,你的朋友,在开我玩笑呢?”
麦高文满脸通红:“我——”
“我从没有比现在更认真,”埃勒里厉声道,他俯向柜台,瞪着瓦吉安发亮的双眸,“听着,瓦吉安,今天早上你卖给麦高文那张福州邮票是从哪里来的?”
瓦吉安转过去瞪了麦高文数秒,然后他松弛下来,叹气。
“原来如此!”他责备道,“不该相信你的,麦高文先生,我以为我们都认可这是笔机密的交易。”
“你必须告诉奎因先生。”麦高文生硬地说,依然双颊通红。
“为什么?”这个亚美尼亚人轻声问,“为什么我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这位奎因先生,麦高文先生?”
“因为,”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瓦吉安先生,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张福州邮票和这件案子有相关之处。”
瓦吉安差点儿喘不上气来,惊恐之色袭上他的双眼:“谋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真的,你是说——什么谋杀案?”
“你在拖时间吧?”埃勒里说,“难道你没看报纸,在长赛乐酒店二十二楼有一名身份不详的男..子被谋杀的案子。”
“长赛乐,”瓦吉安捂住发暗的双唇,“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看报,”他跌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椅子上,“是..啊!”他喃喃道:“我是替别人卖的,而且要求我不能说出来——我是替谁卖的。”
麦高文一拳打在柜台上,他叫道:“瓦吉安,他妈的到底是谁?”
“好了,”埃勒里说,“现在我们不需要用暴力,麦高文,我相信瓦吉安已经准备要说了,不是吗?”
“我告诉你们,”亚美尼亚人迟疑地说,“告诉你为什么我先打电话给你,麦高文先生。谋杀案……”他颤抖着,“我……那个人告诉我……”他舔了舔双唇,“他要我先卖给你。”
麦高文的大下巴一沉:“你的意思是说,”他气喘吁吁地说,“今天早上你卖给我那张邮票,是有人特别授意?只卖给我?”
“是的。”
“是谁,瓦吉安?”埃勒里柔声说。
“我——”瓦吉安顿住,他的黑眼珠中闪出奇异的神色。
“说啊?你他妈的快说!”麦高文大吼,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他的大手抓住瓦吉安的外衣,猛力摇晃。瓦吉安的头晃来晃去,直到他那暗淡的脸色变成橄榄绿。
“别激动,麦高文,”埃勒里阻止他,“听我说,放手!”
麦高文喘着气,勉强松开手,瓦吉安吞了吞口水,害怕的看着这两人。
“快说,”麦高文大吼道。
“你知道,”瓦吉安低声含糊地说,眼睛流露出痛苦的光,“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的收藏家,专门收藏……”
“中国的,”埃勒里说,“天哪,是福州——中国。”
“是的,中国!你知道……你知道……”
“是谁?”麦高文可怕的声音大声咆哮道。
瓦吉安摊开双手做出表示顺从的可怜姿态:“我很遗憾不得不?友,唐纳德·科克先生。”
第十章 奇怪的贼
麦高文似乎完全崩溃了,在从瓦吉安的店到长赛乐酒店的计程车上,他整个人瘫在沙发软座上,脸色苍白,一句话不说。
埃勒里也不作声,眉头紧锁地思索着。
“是科克……”埃勒里终于说话了,“嗯,有些事是不能理解的。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一个人至少能够根据有关人类心理的正常知识去推测别人的行为。人——所有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来自内在的驱动力。你所能做的只是张大双眼,仔细评估你周围的傀儡的所有的心理可能性。不过,是科克……太难以置信了。”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麦高文的语气低沉阴郁,“一定是弄错了,奎因,为什么唐纳德会做这样的事……对我。这是——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不像他,故意拖我下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奎因,也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的朋友。我就要娶他妹妹了,他很爱他妹妹的。即使他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者他想伤害我……他也知道伤害我就等于伤害她,这真是太——太可怕了。这一切,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埃勒里说,“这很奇怪,麦高文,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收藏中有福州这一张?我以为你们在一起是无话不谈的。”
“噢,唐纳德通常不太爱提他的收藏,特别是对我。你知道,在某方面来说,我们是对手。朋友可以分享一切,除了他们共有的嗜好,这并非唯一的例子。譬如说,我们到任何地方都一起去——或者是过去吧,在我和玛赛拉订婚之前——但是我们不会一起去邮票拍卖会和买卖中心……自然,自从我变成一个收藏家后我也没有再看过他的收藏,他或是奥斯鲍恩偶尔也拿给我看过一些珍品。但是我以前从没有看过这一张,像这种地方发行的罕见的珍品……”他话没说完,便如此唐突地停住,以致埃勒里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对啊?继续往下说……”
“哦?没什么了。”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唐纳德·科克有一张地方邮票的珍品有什么好奇怪?这是中国邮票,不是吗?他又是专门收集中国的,不是吗?”
“没错,不过……就我所知他以前从来没有过,”麦高文低声说,“我确定他没有。”
“但是,为什么他不能有呢?先生,如果它是中国的?”
“你不了解,”麦高文着急地说,“除了美国的收藏家——这指的是收藏美国邮票的收藏家——少数专家在特定的领域中专门收藏地方发行的邮票。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邮目标,不,那只是笼统的说法。实际上,在国家邮政体制建立之前都会经过一段个别的邮政系统的时期,由城市自行发行它们的邮票,的确如此,城市自行发行他们当地的邮票。大部分的美国收藏家不认为这些是真正的邮票收藏品,他们只要全国性发行或是能通行的邮票——全国的。科克就像这些人,他通常收集的是公认中国国家发行的。我就是剩下的那些只偏好罕见邮票的白痴中的一员——只收集全国各地地方发行的,对正统系统发行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张福州邮票的确是一张地方的——所有中国的通商口岸都有它们自己发行的邮票,就是这样,”麦高文的脸色一沉,“唐纳德怎么会有这张福州的地方邮票?”
计程车沿着第六大道,穿过两旁如柱子一样的树木。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埃勒里慢慢地说:“告诉我,这张福州邮票值多少钱?”
“值多少钱?”麦高文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句,“那要看情况而定,所有这些珍品的价格,都要考虑上一手的卖价。最有名的在1865年的英属圭亚那——一张一分钱的紫红色邮票,列为苏格兰十三号——这是属于亚瑟·海德的,价值三万二千五百美金,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记忆也许有点偏差,不过也在这个价钱上下。在目录上列的是五万美金,不过那没有任何意义。它值三万二千五百元,因为那是海德在巴黎的拍卖会上付的价钱……这张福州邮票一下子花了我一万元。”
“美金一万!”埃勒里吹了声哨子,“但是你连它是从那里来的都不清楚,它之前也没有任何知名度,你怎么能……”
“这价是瓦吉安这家伙定的,等于已经替我先鉴定过了。它值这个价钱,虽然这个价钱的确有点高。但是,据我所知,这是这类邮票中现存的唯一一张——尤其是考虑到这瑕疵的特殊性质——我如果把它放拍卖会上,今天一转手我就有利润可图了。”
“总之,你无论如何不会是受害者,”埃勒里说,“科克不会害你的,如果那是对你的补偿……我们到了。”
当他们正在科克公寓的门口脱外套,听见唐纳德·科克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乔……我有事要告诉你——要问你。”
“是吗?”乔·谭波的声音很温柔。
“我想让你知道……”科克热切、飞快地说,“我真的认为你的书非常好,一流的。乔,别听菲里克斯的。他是满肚子怨恨、愤世嫉俗的家伙。而且他一喝醉就胡说八道。我不会因为他的话就不出版你的书——因为你……”
“谢谢你,先生,”乔·谭波仍然非常温柔地说。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问题……那些常见的恶毒批评都不是问题。我真的希望这本书……”
“而不是我,唐纳德·科克先生。”
“乔,”显然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不自然地继续说,“别管菲里克斯说什么。如果这本书卖不到上千本,它还是第一流的好书,乔。如果……”
“如果卖不到一千本——唐纳德·科克先生,”她严肃地说,“我应该放聪明点回中国,而不是当个哭哭啼啼伤心的女人。我期待可以卖几万本呢……但是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麦高文看起来很不舒服,埃勒里则耸耸..肩。他们本想穿过拱门时弄出点儿声音,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因为科克正以一种奇怪的声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爱上你了,他妈的,我从来不认为我会——我从来没想过有任何女人会让我神魂颠倒……”
“甚至……”她冷冷地问,声音奇怪地微微颤抖,“艾伦·卢埃斯都不能?”
一阵沉默。埃勒里和麦高文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声地清清嗓子,走进屋内。
科克双肩下垂,乔·谭波坐得很不自然,她的鼻翼的紧张与嘴角上的无力的微笑不符。两人都吃了一惊。科克很快说:“噢,噢,早,我不知道是你们。一起来的?坐吧,奎因,坐啊。看见玛赛拉了吗,格伦?”
“玛赛拉,”麦高文沉重地 8bf4." >说,“没有,没看见。早安,谭波小姐。”
“早。”她眼都没抬地说,颈上白色的肌肤不再雪白,而是一片绯红。
“玛赛拉一定是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她总是这样到处乱跑,”科克喋喋不休,不停地走来走去,“噢,奎因!有什么新发现吗?再来一次调查吗?”
埃勒里坐下,严肃慎重地扶了扶他的眼镜:“我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科克。”
乔·谭波很敏捷地站起身来:“我想你们大概需要独处,如果你们不介意,我……”
“问题?”科克复述了一次,他的脸变得灰白。
“谭波小姐,”埃勒里庄重地说,“我想你最好留下来。”
她一言不发地坐回去。
“哪一类的问题?”科克舔了舔嘴唇。麦高文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望着窗外,他宽阔的背像一堵沉默的、令人困惑的墙。
“为什么——”埃勒里清晰地说,“你指示一个叫阿弗多·瓦吉安的商人把一张福州发行的地方珍贵邮票卖给你的朋友格伦·麦高文?”
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深陷入一把椅子里。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声音暗哑地说:“因为我是个疯子。”
“你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埃勒里冷冰冰地说。然后他眯起眼睛,他非常惊讶地观察到谭波小姐如孩子般的脸孔——她那张美丽率直的脸因吃惊而变色,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能相信她耳朵所听到的,她那双大眼睛怒视着她的主人。
“格伦。”科克低声地说。
麦高文并没有从窗口转过身来,他声音嘶哑地说:“哦?”
“我没想到你会发现。那不重要。是那张邮票,我知道你——天,格伦,我多希望是你得到那张邮票而不是别人,你知道的。”
麦高文像一匹疲倦的马般转过身来,双眼冷冰冰的:“我猜想,事实上是你不希望因为它背面变体的缘故连累到你。”他悲伤地说。
“好了,好了,”埃勒里平和地说,“让我来处理,麦高文。科克!本来你的生意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一些这个事件独有的细微之处,很可能这桩交易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这张福州邮票碰巧是一个倒置的证明,你知道,这正巧和那反复出现、令人难解的倒置的意义有关。所以,这也成了我的事了。”
“倒置!”谭波小姐喃喃地说,她的手捂住嘴,仍然瞪着唐纳德·科克。
埃勒里敢发誓,他看见了唐纳德眼中的恐惧神色,是装出来的吗?他那犀利的目光瞥向麦高文,但是他已经转回窗口,双肩流露出愤怒与固执。
“但是我不……”科克开始说,但立刻茫然地停下来。
“你知道,”埃勒里缓缓地说,“有两件事你必须解释清楚,老友——为什么你要在这时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卖这张福州邮票?以及你从哪里拿到这张邮票的?”
当赫比尔经过门口时,发现里面是一片沉寂,他忍不住投以好奇的一瞥。
科克说:“我想,是该说出来了,”沉重而绝望,“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行为像个疯子,我没有料想到……”随即,他把他的脸埋在手掌之中。当看见科克孩子气绝望般的失措,谭波小姐的脸上浮现动人的温柔。他憔悴地抬起头来,“我的情况格伦知道一些。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不是你看见的这些规模和生活方式。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乔。也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我此刻正处于财务上的难关。”
谭波小姐什么话也没说。
“哦!”埃勒里应道,随即愉快地说,“哦,每个兴盛的事业都会有这种阶段,科克。东方出版不稳了吗?”
“够糟了,信用贷款、收藏品、书店由于债务濒临垮台……”唐纳德摇摇头,“我们的收支严重失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必须不停地填现金进去,拼命想挽救它。当然,伯尔尼已经破产;我不知道他把钱花哪儿去了,不过他总是两手空空。事情不能这样下去,生意必须要好起来,我们就能渡过难关,转危为安,我们急需拿到一些很好的作品,所幸伯尔尼在挑作家这方面是个天才,但……”他耸耸肩,用身体动作表现出深深的绝望。
“但是这张邮票,”埃勒里斯文地说。
“我被迫把我的部分收藏品换成现金,所以事情才会……”
麦高文转身过来,冷冰冰地说:“这些我都知道,唐纳德,但是我仍然不懂为什么你要用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卖这张邮票,害我可能涉嫌——为什么你不看在老天的份上直接来找我,唐纳德?”
“再找你一次?”唐纳德简洁地问。
麦高文咬了咬嘴唇:“在这儿没有必要说这些……唐纳德,我不是指……”
“但是有必要,”科克站起身来,神情紧张地面对众人,“一度,奎因——因为我必须洗刷我的良心,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就去找格伦借钱。你了解吗?是大笔的货款。我父亲没有自己的钱,他根本不知道……我不想为这些事去烦他——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糟糕处境。我自己的财产己经不可能支撑我需要的大量的现金。我的大部分资产已被冻结,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冻结资产了。”他苦笑了一声,没有任何幽默感,“所以——我向麦高文借,他十分慷慨大方,虽然,有数次我希望我可以不用这么做。当然,这些窘境格伦自始至终都知道……但是这个负担实在太重了,奎因,实在可怕。突然,我又需要一大笔现金——各方面都要用钱。”他的双眼半闭,“我的收藏中最值钱的就属这张福州邮票,它很特殊。我觉得我已经不能把这张邮票给格伦再公开跟他要现金,我已经欠他这么多,可是我需要的就是现金。所以我暗中利用瓦吉安把邮票卖给格伦,如果我不能拥有这么张邮票,我真的希望是格伦拥有它。情况就是这样了。”
他猛然坐下,谭波小姐以最奇特、最平静、最温柔的方式注视着他。
麦高文抱怨说:“现在我懂了,唐,我很抱歉——但是事情是,”他叫嚷道,“这张福州邮票牵涉到奎因?所谓倒置的推论,唐纳德?这次你要我买的这张邮票,会使我招致涉嫌的控诉,你没想到吗?”
唐纳德睁大发红的眼眶:“格伦,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想到,天啊,格伦,你真的认为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吗?我心怀恶意要害你?你绝不能这么想。你呢?奎因,如果你没有提我根本不知道……”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椅背上,麦高文看起来很矛盾,他对于唐纳德的说辞犹豫不决。突然,他大步走向科克,猛拍了一下科克的肩膀,大声说:“忘了吧,唐纳德,我才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忘了吧!如果有任何事我可以帮上忙的……”
“嗯,”奎因说,“现在这件事已经澄清了,那我的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科克茫然地问。
“是啊!你从哪里得到这张邮票的?”
“噢!”这个年轻人立刻说,“我很久以前买的。”
“向谁买的?”
“某个商人吧,我忘了。”
“说谎!”埃勒里友好地说,他的手捂成杯状挡住一根火柴。
科克的脸又变得通红,高大的麦高文的眼神在他的好友和埃勒里之间流连。明显的他在忠贞的友谊与再度萌生的怀疑之间挣扎着。谭波小姐则把她的手帕扭成球状。
“我不懂,”科克困难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科克,”埃勒里喷云吐雾、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说谎,你到底从哪里弄到这张福州的邮票?”
谭波小姐松开手上的手帕,说道:“奎因先生……”
科克跳了起来:“乔——别!”
“没关系,唐纳德,”她平静地说,“奎因先生,科克先生就像个骑士,颇具古风。他这么做真是难能可贵,事实上这不需要的。没关系的,唐纳德,我没有好隐瞒的。奎因先生,唐纳德是从我这儿得到那张福州邮票的。”
“噢,”埃勒里微笑着说,“这样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容我坦白问,为什么总是要费尽周折才会得到事实的真相呢?我一到这儿就猜到大致的情形了,科克,你真是个绅士和学者。好了,现在,谭波小姐,我想你要进一步为我们大家说明了。”
“你知道你大可不必这样,乔,”科克很快地说,“没有强迫……”
麦高文碰碰他好友的手臂,说:“安静点,唐纳德,这样肯定更好些,奎因是对的。”
“的确,”谭波小姐偷快地说,“是我父亲,就是我上次曾经提过他是美国驻中国的外交官,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事,除了科克我没有跟旁人提过,因为似乎只有他对我父亲感兴趣——他是个集邮爱好者。但是并不像唐纳德或麦高文先生那么专门,他的收入根本不够他买一些太贵的收藏品。”
“乔,你不认为……”
“没关系,唐纳德,现在也该把一切说清楚了,我不认为隐瞒这些有什么好处。而且自从我孩提时代起,我就一直认为正义一定——会——获得胜利。”她一笑,连科克也微笑回应,“我父亲很多年前在福州从一个行动诡秘的混血儿手上买到这张邮票——我一直弄不清楚那家伙是怎么得到这张邮票的,我猜他是在当地的邮政机构工作。总之,我父亲以一个极离谱的低价买到它,自此,它就成了父亲的收藏品之一,直到他去世。”
“天啊!多幸运啊!”麦高文嚷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其他的收藏家都不知道他有?”埃勒里问。
“我不确定,但是我认为应该没有人知道,奎因先生。我父亲并没有认识很多收藏家,而且不多久,他对他这些收藏也渐渐失去兴趣了……那些东西就搁在家里的阁楼上,我记得我的保姆总是对我说这事,并对此表示不满。”
“想想看,”麦高文说,“一件伟大的珍品就这样丢了,老天!那简直是——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过失,原谅我这么说,谭波小姐。”
“没关系,麦高文先生,”乔·谭波轻叹了口气说,“我想也是。父亲去世后,我卖掉大部分的收藏品——没多少钱,但是我需要钱,你知道的。而我一直没有把这张福州邮票卖掉,因为那是唯一让我父亲谈起来就会眉飞色舞的东西。我想我留下这,是有一点感伤的傻气吧!”
埃勒里继续查问:“你把其他的卖给谁了?”
“卖给一个在北京的商人,我忘了他的名字。”
“林叔?”麦高文好奇地问。
“我想是这个名字,怎么,你认识他?”
“我和他通过信,很正派的一个中国人,奎因!”
“哦!你没有告诉过他这福州邮票吧,谭波小姐?”
她可爱地皱着眉:“我想没有。总之,我开始为了我的写作计划和科克通信,然后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好了,其他的事他可以告诉你们。”
科克急切说:“这是很自然的事,奎因。碰巧有一次我在信里提到我收集的中国邮票,谭波小姐写信给我,谈到她父亲那张福州邮票,我很感兴趣,而且……”他的脸色一沉,“那时候我的财务状况比现在好一点。当然这张福州当地的邮票,不是我收集的范围;可是它听起来又这么特别,所以我就决定要了。长话短说,我就劝谭波小姐把那张邮票让给我。”
“对我来说那并不困难,”这个娇小的女人温柔地说,“因为我对集邮也并不那么感兴趣,我知道我拿着这张邮票是很自私的。对这类的事,我想我有一般女性惯有的愚蠢,况且那时候我又极需要钱。科克先生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价,开始时还曾经引起我的怀疑——我以为他对这个来自中国的天真女孩不怀好意。”
“后来,”埃勒里笑了,“我猜想他诚挚的信改变情况了。好!你付了多少钱给谭波小姐,科克?”
“一万元。它值这么多,对不对,格伦?”
麦高文多少回过点儿神来:“噢,当然,否则我不会买的。”
“情况就是这样,”谭波小姐叹气道,“你以为呢?奎因先生,整个过程都是清白的,我想你的所有疑虑应该已经都消除了,对吗?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太多疑了,谭波小姐,”埃勒里微笑着说,“不过有这种可能,不是吗?另外,在这件谋杀案发生后,你有没有想过这张印反的邮票,可能和案子有关?”
“我相信,”乔悲伤地说,“我已经把这件事全忘了,你也无法记住所有的事。”
“我不那么看,”埃勒里慢慢地说,“特别是重要的事。祝你们今天都很顺心,我想,我既浪费了你们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别担心,麦高文,就像他们说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哈,哈!”麦高文笑着。
“没事,”埃勒里也笑了,“这至少也是感谢,拜拜。”
赫比尔送他走出科克公寓的大门时,埃勒里·奎因先生似乎是处在既没有解除疑虑却又不想离开的情绪里。他仍然站在走廊上,皱着眉沉思,思索着内心的障碍,这障碍显然在顽固地对抗。
“这一切真他妈的可笑。”他喃喃自语,“有一点儿线索,我一定会找到侦破此案的关键。”
走廊对面的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叹了口气。
他打开门,发现一个颠三倒四的房间和一个所有衣服都反穿的死人,已像是发生在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他走过去,试着要开那扇门,但门锁住了。
他耸耸肩,转身离开,捌过转角,打算往电梯方向走出。突然他像一只受惊的袋鼠,敏捷一跳,不敢呼吸地躲在角落。他摘下帽子,小心翼翼往外瞧。
一个女人突然从太平梯口出现,那扇门就在科克博士书房的另一侧。她的行动十分鬼祟。
她的手上抱着一大捆笨重的、用咖啡色的纸包着的东西——它很重,这可以根据她走路吃力判断出来。她尽力让脚步轻些,看得出是紧张所导致的,她的头东张西望,活像只不安的动物。看着一个高大、年轻的女人,穿着剪裁合宜的流行皮饰套装,戴着时觉的无边帽和手套,却被这一大捆重物弄得步履蹒跚,实在是有点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好笑。
但是埃勒里没有笑,他屏住气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老天,”他想,“多幸运啊!”
这女人转过头朝他这边望过来,埃勒里急忙躲到她的视线之外。当他再探出头去看她时,她正急急忙忙地扭动科克博士书房门把手,打开门,消失在门后。
埃勒里像阵风似地穿过走廊,大衣的衣襟飞起。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毫不费力就到了门口,张望了一下大厅和走廊,四下空无一人。科克博士应该不在他的房里,可能正由狄弗西小姐陪着,在长赛乐酒店的顶楼,做他的例行晨间散步,一边发脾气,一边喃喃抱怨、咒骂不休……埃勒里蹲下,透过锁孔窥视着。
他看见那个女人在房间快速地移动,但是锁孔的视野实在太窄了,以致看不清全貌。
他沿着走廊溜到隔壁的门口,他记得那扇门是通往科克博士的卧房,如果这个暴躁的老先生不在……他试了试门,没锁,他偷偷溜进去。进到房里,他立刻冲到右边通往另一个房间那房门,把门锁上。然后很快来到那扇通往书房的门,只花了几秒,他把门打开,没发出任何声响。
那个女人刚把东西放好。地板上正是那一大张咖啡色的纸。匆忙之际放下的这一大堆又厚又重的书——正是科克博士书架上被偷走的那批希伯来文书籍。
她离开时,把咖啡色的纸揉成一团,一并带走,埃勒里冷静地走进书房。
那个女人刚放回书架上的书,如他所预料,正是那些希伯来文评注。毫无疑问是老教授被偷的那批书。
埃勒里折回老教授的卧室,把房内另一扇门锁打开,退出房间,回到走廊上。他听见科克的公寓内传来关门声。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思绪起伏的他双眉紧锁。
整个事情的发展,实在太有趣了,又出现另一条他无法理解的线索,织进了这个他所遇到过的最神秘难解的谜之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好像悟到了什么。是的,这是很有可能的……
一个推测可以解释这些事实,至少可以解释这些表面现象……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还有其他的……
他不耐烦地摇揺头,实在很难想象。因为,那个女人是玛赛拉·科克。
第十一章 未知数
?他们,但是老警官根本就对她视而不见,径自走向唐纳德·科克办公室,并且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维利警佐对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骂道:“喂,醒来,死胖子。”那个警察就坐在靠近案发房间门口的椅子上打磕睡。 奥斯鲍恩丢下了手里的邮票镊子,从位子上站起来:“警官——还有奎因先生?又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脸色看来有点苍白。 “暂时没事。”奎因警官几乎是吼道,“听好,奥斯鲍恩。科克的收藏里,是不是有件珠宝叫做‘公爵夫人头饰’?” 奥斯鲍恩看起来有点迷惑:“对呀,没错。” “还有一件叫‘红胸针’?” “对,你为什么……” “以及一件镶着翡翠的银饰?” “是的,到底怎么回事?警官先生?” “你难道还不知道?” 奥斯鲍恩看着老警官严峻的脸,再看看埃勒里的脸色,慢慢地坐下来:“不……不知道,警官先生。我跟科克先生的那些古董珠宝没什么关系,这一点科克先生可以告诉你。他把它们都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只有他才可以接触这些珠宝。” “告诉你!”老警官怒吼着,“它们不见了。” “不见了?!”奥斯鲍恩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真的大吃一惊,“全部?” “只有那几件特别的。” “科克先生他——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这,”老警官冷笑了一声,“正是我现在想查清楚的。”他急转过头,对着另外两名同伴,“来吧,我只是要奥斯鲍恩帮一点小忙,以防万一嘛。”他笑了一声,开始往门口走去。 “警官先生,”奥斯鲍恩紧握着桌子的边沿,“你,你不会想现在就去问科克先生吧,对不对?” 老警官突然停下来,转身,昂头望着奥斯鲍恩,脸上的表情毫不友善:“如果我要这么做呢?奥斯鲍恩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但是他们都……我是说,”奥斯鲍恩舔了一下苍白的嘴唇,“科克先生正在开一个小小庆祝会,警官,这似乎不大好……” “庆祝会?”奎因父子俩对望了一眼,“在科克的房里?” “不,警官先生。”奥斯鲍恩着急地说,“在卢埃斯小姐楼下的套房里。你知道,她一听到科克先生马上要订婚的消息,就把大家都请去开个鸡尾酒会,这就是为什么我……” “订婚!”埃勒里咕哝着,“怪事真是一个接一个,唉,黑暗的力量啊!我知道了,欧兹,可是那桩‘中美联姻’?” “啊?噢,对,长官,就是跟谭波小姐,在这种情形下,你们去是否不大合适……” “那个姓谭波的女孩啊?”奎因警官低声说。 “既然我们现在在这儿,”埃勒里懒洋洋地说,“欧兹,你有没有听过有一张邮票……”他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散满邮票的桌面,“一张福州邮票,面额一元,黑黄两色,黑色错印在邮票的背面?” 奥斯鲍恩直挺挺地坐着,疲倦的眼睛不停闪动,手指的关节都捏得苍白:“我……我不……记得有这张变体邮票。”他慑懦地说。 “说谎,”埃勒里简直是愉快的,“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欧兹——如果我可以叫你欧兹的话……” “你……知道?”奥斯鲍恩吃力地说,抬起他的眼睛。 “当然,唐纳德·科克自己告诉我们的。” 奥斯鲍恩掏手帕,揩拭着前额:“对不起,奎因先生,我以为……” “走吧。”老警官不耐烦地说,“你,那边那个。”他对一个警察大叫,后者跳了起来,脸色发白,“你在这儿好好看着这个叫奥斯鲍恩的男人,五分钟之内他不准碰桌上的电话。乖乖的,奥斯鲍恩……好吧,我们走,孩子们,既然那儿有热闹,咱们也去凑凑。” 卢埃斯小姐那三间的套房就在科克公寓的正下方。警官按门铃,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侍前来应门,她有着一幅如立体派画家作品的颧骨和一个不可爱的尖鼻子。开始还试图以微弱可怜的伦敦腔来阻止他们。可是当她看见警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老警官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开,直接穿过接待室,走进客厅,里面充满着了欢声笑语。刹那间,笑声和说话声像着了魔法似地停了下来。 他们都在那里——科克博士,玛赛拉,麦高文,伯尔尼,乔·谭波,唐纳德和艾伦·卢埃斯。另外还有两女一男是奎因父子以前没有见过的。其中一个女人身材硕长,珠光宝气,一副外国人的长相,她紧紧靠在菲里克斯·伯尔尼的胳膊上,表现出一种奇怪的占有欲。所有人都穿着正式的礼服。 卢埃斯小姐很快面带微笑地迎上前来:“有什么事吗?”她说,“你们也看到了,我有客人在,奎因警官,是否改天再……” 麦高文和唐纳德·科克专注地望着这三个沉默的不速之客。 科克博士的鼻子都气紫了,狂暴地推着轮椅上前:“这次不请自来又是为了什么,绅士们?在这个混乱的疯人院里,我们难道不能保护自己,以免被你们这些无聊的人打扰。” “别介意,科克博士。”老警官温和地说,“请大家多包涵,这样就闯进来,不过这是公事,我们只待几分钟。嗯——科克先生,我想跟你谈一下。卢埃斯小姐,有没有另外的房间可以借我们几分钟?” “发生什么事了吗?警官?”格伦·麦高文平静地问。 “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管继续你们的派对……呃,谢谢你,卢埃斯小姐。” 她带着他们走到另一间起居室的门口。唐纳德·科克安静而苍白地走了进去,像一个犯人走向他的行刑室。而娇小的乔·谭波昂着头,步伐坚定地准备跟进去。老警官皱了皱眉,正准备要说话的时候,埃勒里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于是他就闭上了嘴。 直到起居室的门锁上,维利警佐大步往门前一站,唐纳德才看见乔·谭波也进来了。 “乔,”他严厉地说,“别把自己卷进这——这档事里来。求求你,亲爱的,到外头去,跟其他的人一起等我。” “我要待在这里。”她说,微笑着捏捏他的手,“毕竟,要是一个妻子——或是准太太——连自己丈夫的担子都不能分担一点的话,算什么妻子呢?” “噢,”埃勒里说,“最近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先让我向两位致上最诚挚的祝福。” “谢谢你。”他们同时温柔地低语着,再同时垂下了眼睑。真是一对奇怪的情侣!埃勒里想。 “那么,好吧,听我说,”老警官开口了,“相信也不需要我来告诉你,科克,你并没有对我们说实话。你隐瞒了一些事实,而且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滑稽可笑,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澄清你自己。” 科克说得很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警官。”乔瞥了他一眼,眼神闪动着迷惑。 “科克,你最近是不是曾经遭到抢劫?”老警官单刀直入地问。 “抢劫?”科克看来真的是吃了一惊,“当然没有……噢,我想你是指我父亲的那些书,嗯,我想你们也知道它们已经被神秘地归还了……” “我不是指你爸爸的书,科克。” “抢劫?”科克皱起眉头,“我不可能……没有。” “你肯定?想清楚啊,年轻人。” 唐纳德的双手在燕尾服的口袋里紧张地搅着:“但是我跟你们保证……” “你是不是拥有一批古董珠宝——都是精品——其中包括‘红胸针’、‘公爵夫人头饰’、‘绿宝石垂饰’和一枚十六世纪的中国玉指环?” 快得像闪电一样,科克不假思索地说:“我已经把它们卖掉了。” 老警官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口。维利警佐让到一旁,老警官打开门,大声说:“卢埃斯小姐,请你来一下。”然后这个硕长的美女便走了进来。她带着一抹不确定的微笑,细细的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探询的神色。她穿着一袭暴露曲线的修长晚装,胸口开得很低,双峰随着呼吸一起一落,若隐若现,像沙滩上的潮汐起伏,引人遐思。 老警官很有礼貌地问道:“难道你不认为你离开一下子会比较好吗?谭波小姐。” 她小巧的鼻尖几乎是幽默地抽动了一下,然而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开科克的手,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好吧。”老警官叹了口气,转向硕长的女人,微微一笑,“亲爱的,我们最好用真名来好好再彼此认识一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你的真名是艾伦·塞维尔?” 科克茫然地眨着眼,而这位高大美女止住她的笑容,也开始眨眼,就像一支.胆怯的绿眼小猫咪突然受了惊吓,然而她很快就恢复了她的微笑。她的笑容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四维的猫一样,遥远而不真实,埃勒里这么想着。只听见她说:“对不起,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嗯,”老警官赞叹地笑了,“好胆识,艾伦。但是再演下去对你可是不会有什么好处啊。你知道,我们对你可是了若指掌。我在苏格兰警署的朋友特伦奇警官打电报告诉我——就今天傍晚,说你跟他可是很老很老的朋友了。全英国最恶名昭彰的女骗子,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这个特伦奇啊,说话真是没有礼貌。你知道吗,科克?” 唐纳德舔了舔嘴唇,看着艾伦,好像在浓雾里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似的。 “女骗子?”他支支吾吾地说。但是在他的迟疑里,还是存了几分不相信。埃勒里叹了口气,稍稍转过身去,由于人类的美好情感而脸红,凭着男人的直觉,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回想起在整个事件中,唯一最纯真的角色,其实就是娇小的谭波小姐,她就是她自己,什么角色都没扮演。现在,她正带着一种冷淡的憎恶,审视着眼前的另一个女人。 而这个硕长的女人却一言不发。但是相对的,在那对绿色瞳孔的深处,却闪动着警惕、难以捉摸和嘲弄的光。好像她就是那只会笑的猫,用他难解如谜的笑话,把胆小困惑的爱丽丝搞得团团转。 “是聪明人就招供吧,艾伦。”老警官低声地说,“我们把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比方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手上拥有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是来自于科克先生的收藏,对吧,艾伦?” 她的防线马上彻底崩溃了,视线飞快地瞥向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门,然后她咬住嘴唇,再度微笑。但是这一次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那只四维猫了,这是垂死前祈求怜悯的微笑。 “哦,现在看卧房保险柜里的那些珠宝,对你来说恐怕已是没有什么用了。”老警官咯咯笑了起来,“因为它们已经不在那里了。今天下午你出门的时候,我们硬是把它们拿出来了。好了,艾伦,你是要说实话呢,还是一定要我拿手铐把你的手铐上?” “手铐?”她皱着眉喃喃地说。 “少来了,艾伦,在英国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吗?我一点都不怀疑,你漂亮的手腕在过去,一定不只被铐过一次吧?”奎因警官突然对她失去耐性了,“是你偷了那些珠宝!” “噢,”她说,这一下她又笑开了,希望奇迹般地复活了,“警官,你真是的,你怎么会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梦话?你肯定它们是属于科克先生的吗?” “肯定?”老警官瞪大眼睛,“现在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如果这些珠宝的确属于科克先生,你怎么能就这样坚称有人犯法了呢?警官,难道一位绅士送一些珠宝给一位淑女当礼物,也算是犯法吗?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说科克先生偷了那些珠宝呢,天哪!” 片刻凝重的沉默。然后埃勒里迅速地说:“你怎么说,科克?” 乔·谭波皱着她小巧的鼻子,这件事完全把她给搞糊涂了,她把唐纳德的手臂握得更紧了一点:“唐纳德,你真的把那些东西送给——她了吗?” 科克仍站在那里。但是埃勒里从他脸上的表情感觉得到,他现在心里就像一只滚烫的大锅,里面沸腾着一种又一种的感觉,彼此缠绕,互相牵扯,就像是一条袖珍的蛇在缠拉孔奥的两个袖珍的儿子一样。他原本古铜色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好像被洗掉一样,成了灰白一片。 他几乎是心不在焉,松开握住乔的手,然后说:“是的。”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艾伦·卢埃斯一眼。 “怎么样,”卢埃斯小姐愉快地叫起来,“你看吧,根本就是庸人自扰嘛。警官,我相信你会立刻把我的珠宝还给我。我曾听过最吓人的故事描述美国警察如何不老实,同时……” “住口。”老警官简洁地说,“科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说,你真的把这些贵重的珠宝当成礼物送给这个女人了?” 科克像一个被刺破的气球一样全身无力。在乔·谭波的注视之下,他跌进最近的一张椅子,把自己的脸埋进双手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模糊又悲惨,“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不会吧?”艾伦·卢埃斯很快地说,“科克,你的记性真糟糕。”她没有再说下去,就匆忙走进自己的卧室。紧锁眉头的警佐,在奎因警官的摇头示意之下,才松一点。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带着一叠信纸,“我很肯定唐纳德不知道他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奎因警官,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不介意公开这些——私人的东西,我实在是别无选择,不是吗?警官。唐纳德,你真可耻!” 警官严厉地盯着她,从她手里接过信纸,很大声地读出来: 亲爱的艾伦: 我爱你,我觉得无论我再怎么做,都无法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我的收藏里,最珍贵的就是珠宝。 “公爵夫人头饰”,它曾在俄国公爵夫人的头上熠熠生辉;“红胸针”曾经属于某个女皇的母亲;以及玉指球,它曾在某个中国公主的指上发光。我拥有它们多年,现在送给你,希望它们能证明我的感情。我是心甘情愿地将它们送给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 看得出来谭波小姐正在发抖:“奎因警官,”她冷冷地问,“这封……信写日期了吗?” “可怜的小亲亲,”卢埃斯小姐低声说,“我完全了解你现在的感受,亲爱的。但是连你自己都看得出来,唐纳德写这封信给我,是在你到这里来之前,在他认识你之前;当他认识你之后……”她耸了一下她线条完美的裸肩,“‘发生了一场战争,而我已沦为牺牲者’。我对你保证,我并不吃醋。今天晚上我请你和唐纳德来,不就是证明吗?” “太笨了。”老誓官冷笑着说,“如果这是一封由热情的爱人写给他的朱丽叶,要求她嫁给他的情书的话,那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这听起来像一个历史故事。这一切只是外表,我会知道真相的,就算用榨也要榨出来——你们两个都一样。科克,你到底是中了这个女人的什么邪,居然会在她的摆布之下,写出这样的一封信来?” “摆布?”卢埃斯小姐皱着眉头,“唐纳德,这整件事实在变得太愚蠢了。告诉他们吧,说话啊,唐纳德。”她跺了一下脚,“我说你倒是说话啊!” 这个年轻的男人站起来,第一次跟卢埃斯小姐面对面。他的眼睛有一层保护色,虽然面对的是她,但是他说话的对象却是警官:“我看这场闹剧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就算是我自作自受,我的确说了谎。” 埃勒里看见卢埃斯小姐的眼里流露出极大的快慰,但是很快的又被她自己给压下去了。 “这封信是我写的,我把那些珠宝送给了卢埃斯小姐——或是塞维尔小姐,如果那是她的真名的话。对于她的过去我一无所知,我更可以说,我一点都不在乎。这完全是个人隐私,我不明白它现在为什么被卷进这件——这件谋杀案的调查之中。它与这件谋杀案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唐纳德……”乔·谭波几乎要窒息了,“你……要求她嫁给你?” 卢埃斯小姐露出完全胜利的微笑:“别傻了,亲爱的,就算他真的这么做过,那又怎么样呢,我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女人吗?别把它看得这么严重,不过是一场迷恋罢了。我相信就是这样,不是吗?唐纳德?总而言之,它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你拥有他,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反而变得小心眼儿吧,对不对?” “还真有英雄气概。”埃勒里咕哝着。 “唐纳德,你——你承认吗?” “是的,”他以同样粗哑的声音回答,“我承认有。看在老天分上,我还要承受多久这样的折磨?”他没有看那个来自中国的娇小女孩,“要是这事没有必须公开的话,我希望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过去了,了结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明白了。”老警官冷淡地说,“那珠宝呢?科克?” “我都送给她了。” 乔·谭波安静地走到高个子女人的面前,说:“毫无疑问的,你是个最邪恶的家伙,唐纳德他——他不可能真的接受你的……”她转向面部僵硬的科克,“唐纳德,你知道我是不会相信这些——这些狗屁的胡说八道!你——我太了解你了,亲爱的。你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错事的。噢,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曾经跟这么一个下贱的冒险家有过一段……一段什么。虽然,这真的刺伤了我,我想,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纳德?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亲爱的?难道你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怪异的温柔:“你必须依我本来面貌接受我,乔。” 卢埃斯小姐一直保持着她的微笑,但现在她的声音里却有种强烈的自信和骄傲:“我想我表现得已经够有耐性的了;换了别的女人,说不定就开始大吵大闹,闹得你们鸡犬不宁。至于你,乔·谭波,我会忘记你刚刚侮辱我的肮脏话。依我多年的经验奉劝你:别做个愚蠢的笨疯子。你已经拥有他了,他又是个那么好的年轻人。” 乔·谭波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科克那张躲闪的脸孔。 卢埃斯小姐说:“现在,警官,我坚持请你叫这些狗离开这里,我不能再忍受这种无休无止的干扰。要是你们要待下来,那我马上就离开。” “你想得美,”老警官酸溜溜地说,“除非经过我的许可,你不得离开。要是你妄图离开,我将以涉嫌谋杀的罪名逮捕你;说到做到,而且这已经对你十分宽厚了。事实上,我现在马上就可以以不受欢迎人物的名义把你关进铁窗里去。所以,要么就待在你的房间里不要动,塞维尔小姐,乖一点,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样。”他对面前这沉默的一对眨了眨眼,“至于你,科克,你没有把你现在惹上的这些悲惨的麻烦和盘托出,总有一天会追悔莫及。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邪恶到什么地步,但是似乎她已经牢牢地拴住你了。你麻烦喽,年轻人……走吧,孩子们。” 埃勒里叹了口气,挪了几步:“你不打算继续问一下玛赛拉·科克,关于那些语言学书籍的事吗?”他低声说。他吃惊地看见科克憔悴的双眸正跳动着狂野的警戒之色。 “你们别碰玛赛拉,听到没?”这个年轻人面色铁青地吼叫着,“不准把她拖进这档事里来!我告诉你们别碰她!” 奎因警官冷静地审视着他,突然又来了兴趣。然后他温和地说:“好吧,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也有我的坚持。托马斯,把玛赛拉·科克小姐和她的父亲带进来!” 唐纳德跳起来,像一枚导弹似地冲向门口。维利转身正准备开门,毫无防备的被他粗暴地推到旁边。唐纳德站在门前,浑身发抖,却很坚定:“不,我警告你们。奎因,看在老天分上,别让你爸爸这么做!” “怎么,你这个骄傲自大的黄鼠狼!”警佐咆哮着,开始向前猛冲。 “等一下,维利。”埃勒里懒洋洋地说,“干嘛搞得戏剧性啊,科克,我的老朋友,谁也不会伤害你妹妹,只是有点一定得澄清一下的小误会。就这么点儿事。”他走向前,友好地把手臂搭在科克僵硬的肩膀上,“让谭波小姐带你上楼去,科克。” “奎因,你不会……”科克乞怜地说。 “我当然不会,”埃勒里安慰。他看了娇小的乔·谭波一眼,她叹了一口气,走向科克,拿起他的手,低声温柔地对他说了几句话。埃勒里感到科克的肌藏书网肉放松了。警佐怒容满面地开了门,让这一对情人离开。另一个房间里的目光立刻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 “你也出去,艾伦。”老警官不客气地说。她耸耸肩,在科克和乔·谭波之后缓缓离去。然而在她肩膀优雅的耸动里,却有着某种机警和小心,就好像她正在保护自己免遭背后的打击似的。 维利警佐尾随着她。 “这个女魔头,她到底吃定了科克什么?”老警官凝视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地说。 埃勒里吓了一跳:“啊?噢——科克。”他拿起一支烟,很慢地擦亮一根火柴,“非常有趣,我刚刚脑海里闪过了一丝微光,只是非常……他们来了。” 进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维利警佐则是一脸即将爆发的怒气。 “这个叫麦高文的家伙不肯待在原来的地方。”他着急地说,“我是不是要把他给踢出去,警官?”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警佐。”埃勒里带着有趣的微笑说,一面还瞥了体型庞大的麦高文一眼。 “呃,要是他坚持这么做的话,他就死定了。”老警官大声地说,“听好,小姑娘……” 玛赛拉·科克屏气凝神地站在她的未婚夫和父亲之间,安静而瘦弱。她的父亲沉重地靠在她的手臂上。老人干枯瘦削的身躯似乎又缩水了,他很安静,这可是怪事,一点都不像他平常那种好战的样子,眼睛里闪动着诡秘的光芒。 麦高文温和地说:“别介意,警官,我的未婚妻是个敏感脆弱的年轻女士。何况我也不敢说我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你强壮的手臂一击。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破坏了这么美好的一场鸡尾酒会?” “你说得够多了,麦高文先生……” 科克博士颇声说:“你们到底对唐纳德做了些什么?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他看起来——”玛赛拉轻声地说。 “问话的人应该是我。”奎因警官厉声说,“科克博士,几天前你通报说,那些失窃的希伯来文书籍已经找回来了,对不对?” “怎么样?”老学者的声音有些嘶哑。 “‘全部’都找回来了吗?” “没错,我早叫你们不要小题大做,重要的是——我的书已经找到了。”他不经心地用骨瘦如柴的指头敲着他女儿的手臂,“怎么,你们发现是谁——偷了这些书了吗?” “要不要用你那条老命来赌赌看?” 玛赛拉·科克叹口气。她的红唇在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 麦高文开口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只是从未婚妻的脸看到未来岳父的脸。他古铜色的脸也变得十分苍白。他咬着唇,紧握着玛赛拉的手。 “如果要我说的话,”埃勒里低声说,他们都凝望着他,三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我们都是有理性的成年人了。科克小姐,我可以先说我对你赞赏得五体投地?” 她突然侧过身,闭上双眼。 “你什么意思?”麦高文嘶哑地说。 “麦高文,你的未婚妻,是一个勇敢、忠诚的女孩。我其实很清楚她的心路历程……我之前曾经一再提到,这件案子的本质里,存在着一种很特别的‘相反性’,而她的脑海里,马上就出现一副全景——他的父亲……就是你,博士……你精研……”埃勒里顿了一下,“希伯来文。她知道,这种语言的特色是:它的字义是相反的。因此……” “是我偷了那些书。”她说,带着窒息般的吸泣,“噢,我只是害怕——” 科克博士的脸奇异地改变了:“玛赛拉,我亲爱的。”他柔声说,然后他抓紧她的臂膀,试图让自己挺得更直一点。 “但是你忘了,科克小姐,”埃勒里继续说,“在你父亲的图书室里还有很多中文的手抄本,而中文,也是一种有着‘相反性’的语文,难道不是吗?” “中文?”她喘着气,瞪大了眼睛。 “我想就这样了。爸爸,没有必要再追究这件事情了。基本上这是我的错。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只是科克小姐她对我常挂在嘴边的,关于这个案子‘倒置’本质,所做的过度反应而已。既然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忘了吧。” “但是希伯来文的确有相反……” “哎呀,”埃勒里也叹了口气,“还是没什么用,我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思。怎么样,我够朋友吧?”他对玛赛拉和麦高文微笑,“走吧,没事了。” “嗯,好吧,”老警官吼道,“让他们出去,托马斯。” 警佐站到一旁,让这三个人过去——他们都非常安静,而麦高文的眼神里似乎还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既然我们还在这里,”老警官低声说,“我应该把另外一件事也好好澄清一下。” “又是什么事?”埃勒里也低低地问。 “菲里克斯·伯尔尼那家伙,托马斯……” “伯尔尼?”埃勒里眯起了眼睛,“伯尔尼又怎么了?” “我们终于搞清楚他在命案当天的行踪,不过还有一件事……托马斯,把伯尔尼先生带进来,还有那个外国小姐——就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挽着伯尔尼胳膊的那个。如果我的预感没有错的话,她跟这档子事一定有点关系。” “跟什么事有关系?”当警佐大步走出去的时候,埃勒里很快地问。 老警官耸了耸肩:“就连我也不知道。” 伯尔尼醉得很厉害。他步履蹒跚地进来,恶毒的眼睛闪着光芒,见棱见角的脸上带着一抹嘲讽,跟他一起进来的女人看起来则很惊恐。她是个高大柔软的黑发美人,整个身躯洋溢着青春活力。她丰满的胸部紧紧地贴在伯尔尼穿着黑色礼服的手臂上,好像她害怕放开他似的。 “有什么事?”伯尔尼懒洋洋地说。他薄薄的嘴幽默地掀动着,“今天晚上又有什么新节目?是犀鞭、断头台还是普罗克拉斯提斯的床?” “晚安,伯尔尼。”埃勒里低声说,“我想说我们的侦查任务扩展的范围更大了,很高兴能碰到这么有文化水准的人。犀鞭,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听起来有点像荷属非洲的话,那是什么东西啊?” “那是一种用犀牛皮作成的鞭子。”伯尔尼说,带着同样那种喝醉的笑容,“如果在南非的大草原上你落到我手里,我亲爱的奎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你好好尝一尝犀鞭的滋味。我非常不喜欢你。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曾经这么讨厌过自己的同类。下地狱去吧……好啦,你这个袖珍老魔头!”他突然厉声对奎因警官说,“你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就痛快说了吧,我可不想整个晚上都拿来回答白痴问题。” “白痴问题,啊?”老警官咆哮道,“你再敢这么胡说,自作聪明的家伙,我就叫警佐对付你,至于他会怎么揍你那张扁平脸,你就自己想象吧。”他转向那个女人,“你,你叫做什么名字?” 她更挨紧了这个出版商一些,用一种充满孩子气的信任仰视着他。 伯尔尼懒洋洋地说:“告诉他,我的小美人。他看起来挺凶,可是不会伤人。” “我……叫,”这个女人很困难地说,“卢克列齐亚·丽佐。”她的话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 “你是从哪里来的?” “意大利。我家……是……在……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哦?”埃勒里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能够抓到贵国画家波提切里笔下那些充满活力女人的主要灵感来自何处。你非常可爱,来自于一个非常可爱的城市,我亲爱的女士。” 她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眼光里闪动的东西,跟刚才充满她眼睛的恐惧可是不大相同了。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继续紧抓着伯尔尼的手臂。 “听着,我没时间。”奎因警官大声叫着,“你来纽约多久了,女士?” 她又看了伯尔尼一眼,伯尔尼点点头。 “大概……一星期左右,我想。”她说,带着温暖柔和的噬噬声。 “你问这个干什么?”伯尔尼懒洋洋地说,“你想以谋杀罪名把‘丽佐女士’给扯进这件闻名遐迩的大案子里吗?警官,我要告你妄下断言,还有故意恐吓单纯无知的意大利人。我的朋友卢克列齐亚‘小姐’还没结婚。” “不管她结没结婚,”警官依然咆哮着,“我要知道命案当天,在你东十四街的单身公寓里,她到底在干什么?” 埃勒里有点儿吃惊,但是伯尔尼可没有。这个出版商脸上总是挂着醉酿酿的笑容,露出牙齿:“哦,我们的大都会警察这下子可扬起他那面道德纯洁的大旗子!你想她会在那里做什么嘛?你一定有某个想法,否则你是不会这么问的……问自己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的愚蠢习惯,我可真是永远都搞不懂。你想我应该不会否认,不是吗?” 老警官那张很像鸟的脸在接下来的几秒里涨得越来越红,他怒视着伯尔尼说:“我对你在那天的行踪很有兴趣。伯尔尼,别以为你可以用你的油腔滑调就可以在我面前撒下什么烟幕蒙住我的眼。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在毛里塔尼亚跟你搞到一起的。你下船到纽约之后,就跟她直接坐计程车到你的公寓,那是当天的中午之前。在你上楼到科克那里去之前,那一天其他的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伯尔尼还是微笑着,但是在他兴奋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如镜的平静深深吸引着埃勒里:“哦,你不知道吗,警官?” “怎么,你……” “因为很明显,如果你知道的话,”伯尔尼低声说,“你就不会问我这种蠢问题。可笑,可笑极了,对吧,小美人?这位奉命保护我们的妻子房屋和居民荣誉的下流警察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个简单的脑袋很明显没有任何疑虑,也许我搞错了,他有所怀疑,只是没办法确认。” 那个女人仰视着他,眼里充满困惑却仰慕的眼神,很显然,她那点儿英语水平根本听不懂这些快速的对话。 “同时,由于他们忠于我们盎格鲁撒克逊的舒适的法律迷宫,他很明白要是没有了证据,他就像小孩不见了妈。或是——”伯尔尼还是懒洋洋的,“一个美丽动人的意大利女孩不见了她的伴,呃?警官?” 在伯尔尼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一阵死寂笼罩在房间里。埃勒里瞥了他父亲一眼,很不舒服地察觉到了某些可能性。老警官的脸硬得好像大理石一样,他小小的鼻孔使他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小,更严酷。而维利警佐那边看起来也很危险:他宽阔的肩膀己经像拳击手那样地拱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出版商,带着一种露骨的威胁,使埃勒里非常吃惊。 然后这段沉默终于过去了,警官用一种几乎是公式化的声音开口了:“所以你的说法是,你跟这个女人在你的公寓度过了这一整天?” 伯尔尼耸耸肩,对周围的威胁气氛十分冷漠:“你想嘛,当一个男人可以跟这样一个吸引人的尤物共度一天,他会选择待在哪里?” “是我在问你问题。”警官平静地说。 “好吧,我确认这一甜蜜的答案就是了。”伯尔尼微带的那个令人不快的笑容说,“这个严苛的审问结束了吗?探长?我可以让可爱的卢克列齐亚陪我一起走吗?这样要求够礼貌吧,不能让我们的女主人在外面等太久,你知道。” “去吧!”探长说,“快滚,趁我亲手把你脸上那种邪恶的笑容掐断之前快滚!” “好极了,”伯尔尼懒洋洋地说,“来吧,亲爱的,看来这里不再需要我们了。”他把那个困惑的女人拉得更近,温柔地搂着她向门口走去。 “但是,费利西欧,”她低声说,“这……” “别把我意大利化了,亲爱的,”伯尔尼说,“叫我菲里克斯。” 他们走了出去。 有好一阵子三个男人都没开口。老警官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倚着门。维利警佐则大口大口地吸气,好像刚干完重活儿一样。 然后埃勒里柔和地说:“唉,算了,爸爸。别让那个喝醉的乡巴佬打败你。虽然我承认,他的确捅到了我们的痛处,刚才我自己有一种感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别再沉着脸了,爸爸,求你了。” “二十年来他是头一个——”老警官很审慎地说,“头一个想让我犯上谋杀罪的家伙。另一个则是那个强暴自己亲生女儿的王八蛋,但是至少他还是个疯子。” 维利警佐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些恶毒的话。 埃勒里摇摇他父亲的手臂:“行了,行了!我要你帮我点忙,爸爸。” 奎因警官叹口气转向他:“好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今天晚上晚一点的时候,你是否可以找个理由或借口,把那个叫塞维尔的女人骗到局里去?顺便把她那个女仆也给弄走?” “嗯,干嘛?”警官说,突然有了兴致。 “我有一个主意,”埃勒里低声说,若有所思地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就是我不久前提到的‘微弱的灵光’。” 第十三章 闺房 这个国际都市培养了许多异想天开的人,自以为能机敏地进出别人家而不被发现。埃勒里·奎因从未成为隐身在黑暗角落里的一员。此刻,他略显紧张地出现在长赛乐酒店的二十一楼,四下无人,包裹在大衣之下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两次。他把钥匙插进卢埃斯的房门,门锁转开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他推开房门。 门厅内像墨一样一团漆黑,他僵直地站着,耳朵因用力倾听而隐隐疼痛,套房里安静无声。 他暗自咒骂自己像个胆小的笨蛋,然后大胆走近黑暗的墙边,他记得那儿有个开关。胡乱摸索一番后,他找到了,一按,整个门厅骤然亮了。他很快打量通往起居室那扇门的方向,旋即把灯关上。突然他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的垫子绊了个踉跄,他猛力挥动双臂才保持住平衡。最后,他还是到达目的地,打开门,溜进起居室。 靠着对街饭店闪烁的霓虹灯,他找到通往卧室的门,径直向它走去。 门半开着,他探出头,屏息,没有任何动静。他进了房间,把身后的门关上。 “目前为止还不错,”他对自己说,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也许我忽略自己溜门撬锁的天赋了,现在,那该死的开关在哪里?”他在晦暗的光线里四处摸索,“啊?在这里啊!”他咕哝着,伸出手要开。 但是他的手在半空中凝住了,同时一阵刺痛爬上他的.99lib?脊背,脑中瞬时千头万绪。但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有人己经打开前门,没错,他听见久没上油的门栓吱吱作响。 所有的念头只化成一个动作,他立刻收回手臂,就像脚上长了轮子似的,他很快地躲到一片日本丝绸的屏风后面,那是他方才在摸索开关时无意间发现的。找到藏身的处所后,他立刻屏气凝神蹲低身子。 在他听见卧室门把被转动,发出金属刺耳的声响之前,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他也听见鞋子刮过门槛的声音,有人大口喘气呼吸。然后金属声又传来,那个人像潜行野兽般把门关上。 埃勒里睁大双眼,试图从两扇日式丝绸屏风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很奇怪,他的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好像来自女人肌肤上的香味。不多久他就完全明白了,这香味早在那只潜行的野兽闯入之前,甚至在他自己进来之前就有了。那是来自艾伦·卢埃斯……他的瞳孔因身处黑暗中而放大,开始看清那个人的样子。那是个男人,他脸上的皮肤在房间的昏暗中发着微光。 男人的动作敏捷但紧张,头左右张望,呼吸嘶哑像在吸泣。 他抓住一个造型优雅时髦的矮梳妆台,开始用力猛拉,把抽屉拉开,显然他完全不在乎他制造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埃勒里踮着脚,无声无息从屏风背后走过厚厚的中国地毯,沿着墙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他伸出手,愉快舒 7f13." >缓地说:“哈啰!”同时按下电灯的开关。 潜行人像老虎般地转过身来眨着眼沉默着。在明亮的灯光下,埃勒里一眼就认出那男人习惯竖起大衣衣领的特征——又是唐纳德·科克。 他们长久地彼此打量,好像无法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更像是不能相信双眼所见到的。他们都因震惊而说不出话。 “好,好,”埃勒里终于开口,他轻松地吸了口气,朝愣在那里的年轻人走了几步,“你真的是到处活动啊,科克?这种老套的夜间拜访是什么意思?” 唐纳德突然完全放松了,似乎他片刻都无法再承受这样紧张的压力。他在靠近的一张丝绒座椅上坐下来,拿出烟盒,点上一根烟。 “好吧,”他发出短促而绝望的笑声,“我在这里,当场逮捕我吧!奎因——由你来,或其他的人都可以。” “命中注定,”埃勒里低声说,“是你命好,年轻小伙子,更鲁莽的警察可能会——会怎么做?对了——狠狠揍你一拳,再问你问题。你太走运了,要不是我的胃敏感,没有带枪的习惯……可真是个坏习惯。科克!夜探淑女的闺房,你在自找麻烦。” 埃勒里舒舒服服地在科克对面一把黑貂皮的长椅上坐下来。他拿出自己的烟盒,心不在焉地掏了一根烟,点着。 两人沉思着抽烟,沉默了一段时间,彼此凝视谁也没有低下眼皮。 埃勒里咽下一口烟说:“我为失眠所苦,你呢?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科克叹了口气:“继续说啊。” 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想讲?” 年轻的科克勉强笑了笑:“很奇怪,此刻我一点也没有谈话的心情。” “我很奇怪,我想谈。平和的气氛,两个聪明的年轻人独处,抽着烟——最完美的聊天气氛,科克。我常这么说——当然是最独到的看法——美国人需要的其实不是五分钱一根的好雪茄,要的是那些受文明影响的瞎扯闲聊。你不想变得文明点,你这个不开化的家伙?” 年轻的出版商从鼻孔中喷出烟来,然后他突然倾身向前,胳膊肘抵住膝盖:“你在耍我,奎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问你,”埃勒里声音干涩,“还是同样的问题。” “说清楚点!” “好,看来我得说得更专业些。刚刚,你在艾伦·塞维尔小姐的梳妆台里到底找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而且我不会改变——”科克坚定地说,眼中闪过挑战的光。 “可惜,”埃勒里说,“我好像已经失去说服力了。”之后是一段长时间含蓄的沉默。 “我想,”科克终于开口了,眼睛看着小地毯,“你会害我。” “我?”埃勒里十分惊讶地说,“我亲爱的科克,你真令我伤心。你知道我不是警务人员,我哪里这么有本事让人倒霉?” 烟烧到科克的指间,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捏熄了烟头:“你的意思是,”他慢慢地说,“你会让这件事过去?你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吧,奎因?” “我是这么想的。”埃勒里徐徐地说。 “真的,你说真的?”科克整个人弹起来,像重获新生似的,“你真他妈的够意思,奎因,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我知道。” “噢。”年轻人以截然不同的声音说,他又坐了下来。 “听着,你这优柔寡断的傻瓜!”埃勒里高兴地说,把烟弹到窗外,“你不认为你被自己的秘密所折磨,就是因为你太自负了?你本来就是个很诚实的人,科克,要搞阴谋你既没有敏锐的观察力也没有技巧。为什么不干脆说出你心里棘手的困扰?在这桩麻烦的案子里,你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你不够信任我。” “我知道!”唐纳德道。 “现在你终于明白了?打算要告诉我了吗?” 科克突然闭上憔悴的双眼说:“不!” “为什么不?你告诉我,该死?” 科克站起身,开始在地毯上大步地来回走:“我不能说,因为——”话不情不愿地吐出来,“因为那不是我的秘密,奎因。” “噢,原来如此,”埃勒里平静地说,“对我而言,这绝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老友!” 科克停住脚步:“你是说……你知道?”他的声音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绝望的悲哀。 埃勒里耸耸肩:“如果是你的秘密,你早就说出来了!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在自己所爱的女人面前,形象被扭曲,却不采取任何措施——除非,他的沉默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人。” “你不知道,”科克喃喃地说。 “保护另一个人,”埃勒里看起来很同情,“假如我不能看出你要保护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妹妹玛赛拉,我怎么对得起自己擅于察言观色的天赋呢?” “老天,老天啊,奎因……” “我说对了,是玛赛拉,对吗?……她知道她可能会碰到的危险吗,科克?” “不!” “我不这么认为!你企图救她,也许是从她自己手上。你真是个见义勇为的家伙,科克。这是穿着耀眼的盔甲的骑士的事,我真没想到人间还有你这种人。其实我满赞成金斯利说的,‘只要错误还没有被匡正,骑士的年代就永远不会成为过去。’当然,这对女性的吸引力格外大,你的乔显然也不例外……不,不,科克!别咬牙切齿,我不是和你说笑,我很认真。我想,你还是坚持不合作,是吗?” 科克太阳穴上的血管因愤怒而突起,前额渗出颗颗汗珠,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不,”立刻又改口说,“我是说——是!”他抬起头,像一匹得不到休息的马在缓绳的牵制下烦躁不安。 “我确信你本来曾打算在谋杀案发生的当晚把一切告诉我爸爸。然后我们发现尸体,你就退缩了。你曾打算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吗,科克?” “是,但不是关于……这些。是卢埃斯……塞维尔那个女人……” “所以,这个和你妹妹有关的秘密与你那迷人的艾伦一点儿瓜葛也没有?”埃勒里站起来很快地说。 “不,不,我没有这么说。噢,天啊,奎因!你不要让我为难,我就是不能再说了。” 埃勒里站起身来,走到打开的窗口,他莫测高深地望着下面闪烁的霓虹灯。然后转过身来,轻快地说:“既然我们的辩论比赛已经到达高潮,我们最好在闺房的女主人回来大吃一惊之前先离开这儿,你可以走了吗,科克?” “可以。”科克含糊地说。 埃勒里替他开门,并且把灯关上。他们在黑暗中穿过起居室,回到走廊。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 科克说:“好啦,晚安!”声音干巴巴的,然后步履艰难地走向楼梯,没有再回头。 埃勒里目送着科克低垂的双肩,直到它们消失。 埃勒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机敏地用眼角瞄了瞄身后的走廊。可能会……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 埃勒里在原地等了五分钟,没有人突然出现,甚至没有人从走廊远远的那端望过来,他竖起耳朵张大眼睛……整个走廊还是像教堂般的寂静。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手上的钥匙插进门锁中,敏捷地进入卢埃斯的房里。 即使是隔着黑暗,他也知道自己又遇上麻烦了。他确定,他看见一个人。而且,这双娇小脚踝的主人就是看到他和科克从房里出来的乔·谭波。 第十四章 从巴黎来的男人 化名卢埃斯的艾伦·塞维尔,清晨2点哼着华尔兹轻快地回到她的住所。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才被警察监视了几个小时的女人。 她的腋下挟着一个咖啡色纸包裹的小包裹。 “露西!”她愉快地大叫,“露西!”她的声音回荡在起居室里。没有人回答,她的貂皮大衣从她身上滑到地板上,她慢慢走向客厅继续哼着歌。打开灯,棕色的双眼缓缓扫过四处。突然,声音停了,她美丽的脸上浮出一丝怀疑。第六感告诉她有些事情不大对劲,她想象不出是什么事,但是……她的双眼如着火般闪着光,她大步冲向前,猛地拉开卧室门,啪的一声把灯扭亮。 埃勒里·奎因先生微笑坐在丝绒椅上,面对着卧室门,双腿舒适地交叠着,肘边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 “奎因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沙哑的声音带着威胁。 “完美的进场,卢埃斯小姐!”埃勒里愉快地说,站起来,“我是就事论事。这个开场白不够好,太老套了,你不觉得吗?” “我是问你,”她尖声地说,“三更半夜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我相信,你是在暗示如果我早点来,你就不反对了?真谢谢你……”他伸展弯曲的手臂,斯文地打了个哈欠,“真是漫长的等待,卢埃斯小姐,我相信你已经发现我父亲的迷人主意了。” 她抓紧身边一张椅子的椅背,防卫的面具逐渐脱落,小包裹仍挟在她的腋下。 “原来这是个诡计,”她慢慢地说,“他把科克的珠宝还给我,不停问我很多问题……”她的眼神在所有的家具间搜寻,企图发现混乱的迹象,当她看到梳妆台最下一层的抽屉被打开时,微微瞪大了双眼,“我看你已经找到了,”她挖苦地说。 埃勒里耸耸肩:“你很傻,亲爱的小姐。我以为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女人,应该会挑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没错,我找到了,这是为什么我会在这该死的躺椅上等你回来。” 她迟疑地朝他移了几步,好像是不知道该说或该做些什么。 “哦?”她终于喃喃地说,诡异的步伐朝梳妆台又侧行了几步。 “那把点二二手枪己经不在那儿了,”埃勒里说,“所以你最好坐下,卢埃斯小姐。” 她的脸色变得苍自,一言不发,顺从地转身回去在长椅上疲倦地坐下。 埃勒里开始若有所思地在地毯上来回踱步:“时间已经到了——把事情解释清楚——从头说起。你一直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亲爱的,现在,你得付出代价。” “你要我说什么?”她声音嘶哑地说,声音中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 埃勒里精明地盯住她:“情报,辩解……我必须说,我很难形容我对你的惊讶,甚至对你有点失望。艾伦,你真行,居然想暗中找你那把点二二来对抗?哼!我想你决定投降会比继续抗争来得好多了。” “我能说什么?”她往后一靠,晚礼服的摺层使她全身呈现一道长而优美的曲线,“你赢了,我很笨,就这样!” “尤其是对付像我这样的绅士,”埃勒里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你不只是笨,艾伦,而是笨到家了。你就这么大意把这些信放在卧室里,为什么你不把它们藏到墙上的保险箱里?” “因为不管是墙上的,还是哪里的,保险箱总是人们第一会找的地方,”她不自然地笑着回答道。 “杜潘的理论,对吗?”埃勒里耸耸肩,“还有,像你们这样的人都对武器太过信赖,我想你认为点二二就够防御了。” “我通常,”她说,“把它放手袋里。” “但是今天晚上,当然,你到警察局里去是为了那批贵重的珠宝,确实是如此,也许我的判断有点草率,艾莲妮……好,亲爱的,时间不早了,虽然我很喜欢这种一对一的自然的谈话,但是我更想好好睡个觉。为什么?”他忽然话锋一转,“你把名字从塞维尔改成卢埃斯?” “这似乎是个有趣的别名。”她欢快地说:“我想你一定知道卢埃斯是塞维尔倒过来拼成的名字?” “噢,那个呀,当然,这又如何……” 她机警地坐直身子:“你不是指……你该不会以为……” “我怎么想,怎么认为,那都不重要,亲爱的女士,我只是机器_上的一颗小螺丝。” “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很多年前了,”她支支吾吾的,“我相信你不是……不可能有任何一点微小的关系,在名字和……” “剩下的事会弄清的,现在,卢埃斯小姐,谈正事吧。我已经找到这些信和证据的副本。用不藏书网着我告诉你,你的小把戏已经玩完了,而且,你也已经输了。” “掌握这些——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文件,奎因先生?”她眼中闪烁着光芒,“你知道的只是证实这些证据,但是你无法抹灭我脑中对于发生了什么事的认知,你明白吗?明显,唐纳德·科克先生对于我保持平静而恼火,你认为呢?” “又想反抗了,”埃勒里低低地笑了,“亲爱的,你又错了。你的话——而且是一个有长期犯罪纪录的女人说的话——人们是不会相信的,如果我想我证明我找到的这些文件是你所有的,而科克,他知道你手上不再握有这些文件,他也会很愿意证明,因为你曾对他敲诈勒索,所以……” “哦?”她微笑着,伸直她又白又长的手臂,“但是他不会的,你等着瞧吧!奎因先生!” “继续抵抗吧!我为我说你愚蠢向你道歉。你的意思是——容我擅自推测——科克唯一关心的是要你保持缄默,如果事情发展到必须逮捕或审判之类的事,他也无法阻止你在公开的法庭上把事情抖出来?” “你很聪明,奎因先生。” “好了,好了,别拍马屁,让我举出反证吧,”埃勒里冷冷地说,“如果真的上法庭,这件事势必要被说出来。既然事情一定要被抖出来,科克又无法阻止它被说出来,那他一定会对你报仇,亲爱的小姐。你会被关进监狱——丑陋的美国监狱——好多好多年。你又打算怎么办呢,艾伦?” “就我所了解,”她靠近他低声地说,“你是在提议一个协定,一桩沉默的阴谋,奎因先生?你不会反过头来起诉我的沉默吧?” 埃勒里欠了欠身:“我再度请求你的原谅;我低估了你敏锐的洞察力,我建议……请不要再靠近我了,亲爱的。因为,虽然有时我可以进行严格的自我控制,今天时机却不对,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道德约束力在清晨2点最弱。” “我会喜欢上你——深深地,奎因先生。” 埃勒里叹了口气并匆忙退后一步:“呃,那梅惠斯的影响力。亲爱的!我常说汉密特和怀特·菲尔德相信,一个侦探其实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建立在自己的性吸引力上,其实是大错特错了。其他的信念都被摧毁……所以,你同意吗,卢埃斯小姐?” 她冷冷地注视着他:“同意,我看我已经成了笨蛋。” “无论如何,还是个迷人的笨蛋。可怜的科克,他一定和你有很销魂的一段。顺便问一下,”埃勒里说,唇上的微笑与他的眼神不符,“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巴黎人。” “噢,”她很快又戴上面具,“不很熟。” “你见过他吗?” “一次,不过那次他没刮胡子——事实上,他留了胡子,而且他卖那些信给我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我只有在一手交钱一手交信时见到他,而且时间很短。之前我们的交涉都是靠通信。” “哦,那天在楼上你看见尸体的脸,卢埃斯小姐,”埃勒里顿住,然后又继续缓缓地说,“从巴黎来的人是否就是在楼上被谋杀的那个人!” 她背过身去,茫然地:“你的意思是——那个矮……老天!” “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咬着唇急急地说,“我不知道。这很难说,没有胡子……他留的胡子很浓密,遮住了他脸上的大部分特征。而且他衣衫褴褛,身上很脏,看起来很落魄。但是也有可能……” “哦,”埃勒里皱着眉,“我希望得到更明确的答案,你还是不能确定吗?” “不能,”她的声音听起来是经过深思熟虑,“我不能确定,奎因先生。” “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梦,”埃勒里抓起外套,穿上。艾伦还若有所思地站在房间中央,像棵穿上衣服的树,“噢,对了!我知道我忘了什么东西。” “忘了什么?” 埃勒里走向长椅,拿起用咖啡色纸包的小包裹:“这是唐纳德·科克贵重的古董收藏,亲爱的,不把这些东西带走,我就太疏忽了。” 她的脸色一变:“你是说,”她暴怒地质问,“你要把这些东西带走?你——土匪!” “好了,亲爱的,你发脾气了,但是我确定你也不会认为我会因此就空手而返!” “可是,这样一来,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了。”她气得几乎哭出来,“我花的这些时间,这些钱……我要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我要向媒体求助,我要把整件事公诸于世界!” “你到时别忘了提最精彩的部分:就是你在灰冷的墙壁、窄小的囚室里度过的下半生。你想让粗劣的——我敢保证绝对是十分粗劣的——棉质内衣贴着你的皮肤吗?”埃勒里故作悲伤地摇头,“我认为不会的,现在你已经三十五岁了,我应该说……” “三十一!你这混蛋!” “我很抱歉,三十一。当你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我们来算一算——这件案子,牵涉到你的累累前科,我想你会被判……” 她把自己整个人丢到长椅上,喘息不止:“噢,滚出去!”她大叫,“滚出去!否则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小声点!你会把左邻右舍吵醒。”埃勒里假装害怕地说,随即挟着那个包裹微笑欠身离开。 他在找室内电话时,把长赛乐酒店大厅的夜班值员吓了一跳。 “喂!先生!”夜班值员叫道,“你以为你在干嘛?你不知道现在快2点半了吗?” “警察!”埃勒里面色凝重地说,这名职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埃勒里对接线员说:“请替我接二十二楼唐纳德·科克先生,是,很重要。”他等着,一边吹着愉快的曲调,“哪位?噢!赫比尔,我是埃勒里·奎因……是,是,先生,奎因。唐纳德·科克在吗?……马上把他从床上叫起来,马上!……喂!科克……没什么重要的事,事实上我是有好消息才把你吵醒,你一定很高兴我在这该死的时间叫醒你。我有东西要给你——我可以称它为一份订婚礼物……不,不,我把它放在柜台,而且我要告诉你。科克,你的问题己经解决了,关于M钱的。我的意思是……对!好了!别把我的耳朵震聋了,老家伙。至于I(指艾莲娜)小姐,她的利爪己经被我修剪过,以后她不会再来烦你了。你要像守规矩的小男孩一样离她远一点——你真是幸运——才会认识像乔这样的好女孩!晚安!” 埃勒里将包裹交给柜台的职员,大步离开长赛乐酒店。因疲劳而微微晕眩,但是他也因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干得很漂亮而显得容光焕发。 埃勒里一大早就出现在奎因警官的早餐桌前,着实让他父亲和乔纳大吃一惊。 “看看是谁啊!”老奎因含含糊糊地说,因为他嘴里塞满了煎蛋吐司,“你有毛病吗,埃尔?这么一大早就起床,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确实有事。”埃勒里打哈欠说。揉了揉发红的双眼,他哼了一声跨坐在椅子上。 “你几点钟回来的?” “大概三点……乔纳,如果你愿意,请给我一大枚‘金币’!” “金币?”乔纳怀疑地说,“是什么?” “就是那个啊!小鬼,八十七街那个联谊会真会害了你。乔纳,金币是一种很简单的法式煎蛋。我现在能一口吃下一整个蛋,你经翻面后,再拍一拍99lib?。你知道的——就像平常那样。” 乔纳咧嘴走进厨房,老警官不满地说:“怎么样?” “问得好,”埃勒里说,一边找烟,“而我很乐意向你报告好消息。” “嗯!如果你赶快说清楚你到底在讲什么,我可能会更了解。” “简单说是这样的,”埃勒里一边往后靠,一边吞云吐雾说,“我要你把卢埃斯这女人支开之后——这个迷人的荡妇——我才能去证实我的预感。很显然她手上握有科克的把柄——一些她可以左右这个年轻的傻瓜,让他困扰不已、让他倾家荡产的事。好,这些事到底是什么呢?很明显,这些事一定是一些明确的证据。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以已经消失的文学时代的洛可方式的风格告诉自己,在她手上的秘密,就在她身边。哪里呢?当然在她的卧房里,她太狡猾、太油,绝不会在她的贵重物品和重要文件的保管上出什么纰漏。所以——你在我的请托之下,把她带到局里聊一聊时,我就闯进她的房里了。” “而且没有搜查许可证。”老警官大喘了一口气,“这已经第二次了,你这个白痴,总有一天你会因此惹上大麻烦,如果东西不在里面呢?好了,你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就像中央大道上的人常说的:‘奎因出击,从不失手。’” “别管中央大道说什么了!”老奎因低吼了一声,“你应该去听听市政府怎么说!别贪了,快说!” “当然,我忘了提我在潜行时,还撞上了年轻的科克,我们两个人似乎是英雄所见略同……” “什么!” “不要太惊讶,这与你的身份不符。那个可怜的男孩已经绝望透顶了,或者说,他在今天凌晨2点半之前都还是如此。我把他赶出去,让他回去睡觉,又回到卢埃斯小姐在美国的巢穴里找到了那些文件。我等那位迷人的女士从局里回来,如果她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打算请她吃午餐了。我实在很羞于承认我让她看到了光明,你相信吗?她甚至把她从科克那儿弄来的赃物也归还了。” “我很惊讶你竟然如此绝顶聪明,想得到这点。”老警官打断他,“把东西交回给她真是伤我的心。来吧,我们来了解一下她手上的把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不记得我到底把东西放哪儿去了,昨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 老警官瞪着他说:“什么——喂,看这里,埃尔,不要再开玩笑了,我要看那些文件!” “也许,”埃勒里很平静地说,“你最好别看,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有什么,但我还是要留着这些证据。” “为什么这些证据不能交到我手上,你说清楚!”警官吼道。 “因为你的忠于职守是令人讨厌,这些东西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好。这样你才不会陷入这个令人悲伤的故事而影响你愉快的生活。” 老警官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这个放肆的小混蛋!我以为你需要我的帮忙……好了,快告诉我,接着说。” “你必须先承诺我一件事!” “承诺你个头!” “这件事只限你我二人知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媒体、局长、警察署长和总警官?” “小子!那一定是很隐秘的事喽。”老警官挖苦地说,“好吧,我答应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埃勒里沉思地点着烟:“是关于玛赛拉·科克的悲剧,是这件事,被卢埃斯这种贪婪又残酷的女人,用她肮脏的鸟嘴咬住不放。玛赛拉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天真无邪,几年前——在她含苞待放的年纪——她爱上一个男人。他似乎是——该说己经是——一个放弃美国籍的人,后来长期混迹巴黎。玛赛拉是在纽约认识他的,并且很快和他坠入情网。他的年纪老得足以做她的父亲,但是她很昜受影响,他已使她神魂颠倒。总之,据我推测,他是窥视科克家的财产,把玛赛拉带走,并且在格林威治秘密和她结婚。” “那又怎么样呢?”老警官吼道。 “直到事情全部结束之前,唐纳德·科克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于是就发生了下面的事。这个男人自称库林納。霍华德·库林纳。科克立刻派人去悄悄地对他进行全面的调查,结果发现他已婚,而且妻子在巴黎。” “老天!”警官说。 埃勒里叹气说:“事情很难处理,到底多糟,显然没有人知道,即使是老科克博士。唐纳德发现玛赛拉一个人待在格林威治——而这个男人不知去向——他向玛赛拉透露他发现的事,并且带这可怜的、几乎死过去的女孩离开那里。库林纳似乎胸有成竹,他算定科克宁愿压下此事,而不会控告他重婚。这桩卑鄙的交易结果是:科克付了一笔数且可观的钱给他要他闭嘴,并且快快滚蛋!” “那,然后……”老警官颦着眉,不解地说。 “嘘,最糟的还没发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这已经够糟了,你知道吗?玛赛拉后来还是偷偷摸摸写信给库林纳,就像她跟他私奔 4e4b." >之前一样。这个女孩绝望透顶,心理很不平衡,几乎到了自杀边缘,她不敢告诉她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警官声音低沉地说,“她怀孕了?” “没错,这又开始另一段故事。库林纳当然不再管,玛赛拉的怀孕对他而言只是使事情变得复杂。他已经得到他需要的一份,这才是他唯一感兴趣的。因此,陷在这种可怜的状况中的玛赛拉,只好带着这消息去找唐纳德。你可以想象可怜的科克内心的感受。” “如果他一刀割了那下流胚子的喉咙,我也不会责怪他。”老警官愤愤地说。 “很奇怪,不是吗?”埃勒里带着诧异的微笑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总之,他为了家人和朋友编造了身体不好的谎话,并且让安吉尼医师参与其中——他是一个交情深厚值得信任的朋友——医生和科克带了玛赛拉去欧洲。在那里,她生了个小孩,全靠这位值得尊敬的医生大力相助。不幸,这个孩子健健康康被生下来,而且现在还在欧洲被一个值得信赖的保姆照顾着。” “所以这就是塞维尔逮住科克的把柄。”老警官低声说。 “的确是个把柄,对吗?这个大骗子应该很自豪……我不清楚她最初是从哪里知悉这件事。但是,无论如何,被她发现了——很可能是通过一些地下中介渠道——那时库林纳已经落魄潦倒回到巴黎,她和库林纳谈判,她要下那些信和结婚证书。这些信足以拼凑出整个故事,也足以说明到底曾发生过什么事……然后艾伦从法国漂洋过海来到长赛乐酒店,她的唯一目的是榨光科克最后一分钱。后来发生什么事你已经知道了,可怜的科克就这样被逮住了……” “当然,麦高文,”老警官颓丧地说。 “没错,在这段时间,玛赛拉因年轻人的复原力,渐渐复原了。没有人怀疑她。她几乎已经忘了噩梦般的过去。而麦高文,科克最好的朋友,突然发现唐纳德有一个出落得十分漂亮的妹妹,于是就发展成一段罗曼史,他们订婚了。下一幕:卢埃斯露出真相,而科克不可避免地被牵连进去。” “玛赛拉·科克对这些事难道一无所知吗?” “据我所知,她没有丝毫怀疑。从信的内容看来,她在羞愧的双重压力下几乎处于半疯狂的状态——我指的是她怀孕的那段时间。我猜科克认为如果重提此事肯定会使她彻底毁灭。而麦高文,尽管他很世故,却有一颗清教徒的灵魂,再加上他来自一个名门望族的富贵家庭,如果有任何涉及丑闻的风吹草动传出去,他的家庭一定会让他撕毁与玛赛拉的婚约。可怜的科克,都是他在全力支撑着。” “钻石是他给塞维尔的吗?” “勒索。她本来没有这么大的奢望,但是她得到了最好的。还不算太糟,因为她是专业珠宝骗子,可能与阿姆斯特丹销赃人有联系……他已经给了她部分的收藏品,你知道,很不幸在她下手勒索时,他手头正紧。他给她他所能筹到的现金,当现金不够时——他在绝望中甚至向麦高文借——最后给这女人他收藏的珠宝,你看她有多贪心。之后的事,你都亲眼见到了。” “她逼他写那张纸条,好在事情败露时可以替她遮掩,”老警官沉思着,“真精明——我猜纸条里提到科克要她嫁给他是别有用心——如果他业务上的困难恢复了,她还可以依此控告他违约。但是谋杀案发生之后,警察开始四处侦察,她有点害怕,所以她干脆大方地把科克让给他的新爱侣。好了!好了!我们谈到哪儿去了?” “谋杀案吗?”埃勒里说。 “是的。” 埃勒里起身,走到窗边:“我不知道,”他迷惑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快说!”警官从椅子上跳起来,非常兴奋,“噢,我们真是笨,听听这个,埃尔,听听这个。”他开始在屋里踱步,双手背在身后,头低低的,“我刚才想到,这一切都是紧密相连的,真是太棒了,听好——死在长赛乐的那个人,就是玛赛拉·科克的前任男友!” 埃勒里慢慢地说:“你已经抓到要点了,你也是这么认为?” “怎么!难道这不是个完美的推论?”老警官挥动着他瘦长的手臂说,“这个人是个穷光蛋,我们在这里查到他的资料,玛赛拉的男人在巴黎游荡,这很有可能……他很可能亲自来找科克的麻烦,对不对?他一下船就来了;那天正好有船从法国来……他走投无路了,对吧;他也害怕那段过去,他和那个女孩有了孩子那些事;但是他极需要钱,所以他决定回来多要一点;他就直奔长赛乐来找科克了……太好了!”突然他脸色一沉,“可是科克应该认得他,如果就是他的话,也许……” “令人奇怪的是,”埃勒里说,“科克从没见过库林纳,他通过邮寄把钱付给他。” “但是,还有玛赛拉……你是不是说过?她昏倒了?她一看到死者的脸就昏倒了?” “是啊!不可能是过度惊吓所致。” “同时,如果真是巴黎来的那家伙,”老警宫若有所思地说,声音里流露出愤怒嗓音,“她自然会默不出声,自然会假装不认识。那个叫塞维尔的女人不是也见过库林纳吗?” “她说她只见过他一次,而且是在视线不良的情况下。她说她什么都不能确定,这极有可能,不必怀疑。” “我喜欢这个可能性,”老警官咧嘴一笑,“真的喜欢,埃尔;现在这些线索可以连结在一起。在这个该死的案子里,我第一次感觉到孰——凝——你是怎么说的?” “内聚力?” “就是这个,整件事都连结在一起了。现在,我们可弄清其间牢固的联系……” “理论上。”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 “当然,死者和这群人之间——大部分的人——都卷入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动机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譬如说?” “就拿唐纳德·科克来说吧!这个可怜的年轻小伙子。当天下午他是在酒店里——我不排除是塞维尔在从中作梗——姑比先用那个名字称呼那个巴黎人——‘库林纳’正在等电梯上楼,或者正要来见科克。科克闪进二十一楼的楼梯,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接待室把库林纳给宰了……也有可能是玛赛拉,一样的做法。同样,老科克博士也有可能,出于相同的理由——要库林纳闭嘴。除了唐纳德和玛赛拉之外,没有人知道有两个知道此事内情的人在这里活动。” “那麦高文呢?”埃勒里眯着眼看着他手中的烟,低声问。 “他也有可能,”老警官争辩地说,“假设他不知从何处得知玛赛拉的过去,但并未泄露?我会让它更完美一点。假设他通过库林纳知道了这一切,这么说吧——库林纳在报纸上得知麦高文和玛赛拉的婚约,于是很快地写信来勒索麦高文?” “精彩。”埃勒里说。 “所以麦高文把这家伙从别处带来,并且杀了他,就在——” “在他最要好的朋友的办公室里?”埃勒里摇摇头,“说不通,爸爸,如果真是他做的,这地方真是他最坏的选择。” “嗯,也对。”警官低声抱怨说,“麦高文排除。还有卢埃斯——还是叫塞维尔,管他妈的叫什么名字,她也有动机杀人。她在谋杀案发生后才出现在办公室,不是吗?好,假设她这么做只是一种障眼法?当天下午,她当然是在二十一楼。假设她在接待室见到库林纳——假设她谎称她记不起他的长相——假设她识破库林纳打算来勒索科克的计划,或是勒索麦高文或别人。然后呢?所以她把他杀了灭口,以免他挡她的财路,让他永远不可能破坏她的游戏。怎么样?” “了不起,”埃勒里说,“像你推测其他人一样。就传统的技术而言,你已经抓住了可能的动机。但是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因素,它使所有这一切推论都不能成立,尤其是犯罪动机像你们说的那样的话。” “什么?” “我必须补充,事实是,这个杀人凶手把所有的东西倒置,” 埃勒里沉思着继续说:“另一点,也是事实,杀人凶手还把非洲长矛刺进死者的衣服。” “那,即使这样,”被激怒的警官说,“我不认为推测不出凶手做下这些蠢事的理由,会妨碍我的结论。这一切都还说得通的。” “可以想象。” “你不同意?” 埃勒里望着八十七街上的天空:“有时我灵光一现,感觉好像就要接近真相大白的一刻。真是太糟了。它一直从我面前过,像黑暗中一块抓不住的湿肥皂,或是像一个你已经忘却又隐约记得的梦境。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乔纳从厨房愉快地大喊了一声,“金币!” 老警官顽皮固执地说:“我不相信你的灵感,或者你称之为其他什么。我必须确定,埃尔,我告诉你在这个案子里,这是我们得到的第一个可靠线索,”他走近电话,往局里打了个电话,“我是奎因警官,请叫一下我办公室的人。比利吗?听着,我要你马上和巴黎警方联系,把电文记下来:‘寄给我所有关于霍华德·库林纳的全部资料,巴黎的美国人,并附照片以兹证明。’签上我的名字,马上发走……什么?” 老警官因突如其来的激动,整个人倾靠在电话上,他小而锐利的双眼散发出十分吃惊的神色。 本来在窗口的埃勒里,此时也皱着眉头转过身来。老奎因似乎正仔细倾听着,然后急促地说:“太好了,挂断,我要马上行动了。”他挂下电话,立刻兴奋地打给接线员。 “怎么了?”埃勒里好奇地问。 “喂!请替我接长赛乐酒店的柜台……动作快,埃尔。终于有大突破了,快穿上衣服,快!还有裤子。” 埃勒里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一言不发地跑进卧房,边跑边脱他身上的睡衣。 “喂!柜台吗?是长赛乐吗?我是警察总局的理查德·奎因警官;在凶杀现场蹲点的维利警佐在那里对吗?……好,我跟他说话……喂,托马斯吗?我是奎因,听着,我刚才从总局得到最新消息,不要扣留那个小伙子……不,不要,你这大傻瓜,让他完成他的工作……不要问问题,白痴!你是否调查过当地的电报公司确定他不是冒名顶替?……好,现在听好,把袋子给他,假装没事,懂吗?让他依他的指令把东西带到中央广场,就是他约好碰头的地方。跟踪这个男孩,并且逮住那个从他手中把袋子取走的人,放轻松点,托马斯,很可能就有结果了……不不,不要再检查这个袋子,已经够安全了,如果你把他扣留太久,我们的猎物就会起疑心了……好,快行动吧,我会在十五分钟内赶到中央广场。” 奎因警官放下听筒,大喊道:“准备好了吗?” “老天爷啊,”埃勒里从房里喘着气回答,“你以为我是——消防队员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出现在起居室门口,鞋带没系,裤子只穿了一半,衬衫还没扣好,领带套在头上。乔纳在厨房看得目瞪口呆。 “拿你的帽子和外套,其他的到计程车上再穿!”警官大声吼道把埃勒里往门口拉,“快点!”一下子冲出门外。 埃勒里发出一个怪声音和其后匆匆的脚步声。 “可是蛋还没吃呢!”乔纳喊。 除了跑下楼梯的脚步声,没有任何答案。 第十五章 陷阱 警车在人行道旁“嚓”的一声停下来,一位警察把门打开。 “上来,警官!”他迅速地行礼说,终于严肃地说,“来吧。” 警官拿起行李袋,小心检查它外表磨损和污脏的情形。袋子上没有任何标签;金属搭扣锈得很厉害,褶痕处有蛀蚀的现象,没有任何缩写或标牌。 维利警佐低声说:“应该是用很久了,” “应该是,”警官说道,“托马斯,给我钥匙。” 警佐默默地把一串系在钥匙圈上的钥匙交给他的长官,警官试到第七把才找到合适的钥匙打开行李袋上生锈的锁。小螺栓经过转动在里面发出小小的刺耳的声音。警官拉出两一个夹子,往金属的中央部分一按,猛地把袋子拉开成两半。 埃勒里和维利都凑到办公桌旁。 奎因警官像个魔术师似的开始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他拿出来的第一个东西是件黑色羊驼毛外套,已经起皱痕了,看起来很破,但是很干净。 埃勒里眯起眼睛。 老奎因迫不及待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在他的办公桌上堆成一堆。当袋子掏空时,他仔细检查它的内层,他把袋子拿到灯光下仔细查看,结果一无所获。他把袋子扔一旁,转身面对办公桌。 “我们可以试着查查看这些东西,”他说,声音流露出失望,“来吧,来看看我们会有什么发现,东西不多,不是吗?” 外套是二件套中的一件;另外是一件像外国剪裁样式的裤子。警官把裤子抖开;发现它和自己的短腿挺合适:“这件看起来是他自己的没错,”警官说,“里面没东西了,真他妈的倒霉!” “外套应该还有一层。”警佐报告说。 “没有背心,”老警官若有所思地说,“这是夏季套装,一般没有背心,这里面也没有。” 接下来连续好几件都是衬衫——亚麻和棉织品,没有领子,全都干干净净,据此看来,它们,是全新的。然后是一堆有领子的衣服,它们较瘦,磨得发亮而且式样都过时的衣物;旁边一条手帕;一小堆干净的、带一点热带风味的薄内衣;六双黑棉袜;一双磨损的黑鞋,千疮百孔而破旧。 “难怪普劳蒂医生会诊断出他的脚长鸡眼,大趾内侧有发炎红肿的现象。”埃勒里说。 所有袋子里拿出来的衣服都是廉价品,除了套装和鞋子外,其他东西都是新的,而且上面的标签都是“上海男子服装店”。 “上海?”老警官若有所思地说,“在中国,埃尔。”他用好奇的声音说,“中国!” “我看到了。有什么可奇怪的?这证实失踪人口调查组说‘这个人不是美国人’这点是对的。” “我还是认为……”警官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听我说,这该不会个诱饵吧!” “你这是问题还是结论?”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 埃勒里扬了扬眉毛,“如果那个职员坚称是死者把这件行李寄存在长赛乐的行李间,我不觉得有这种可能。” “我想你是对的,我只是产生多疑。”老警官叹了口气,看着桌上那堆衣服,“无论如何,这也算给了我们一些工作的方向。你倒说说看,”他的眼睛狡黯地盯着埃勒里,“究竟怎样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中国和这个案子之间的关系,现在你又说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埃勒里耸耸肩说:“不要单从字面上的意思解释我的话,我们来看看《圣经》——”他在那堆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杂物里取出一本已经绽线、没有封皮、十分破旧的书,这本书看起来用得挺像是在大战中用过的子弹夹一样。 “不是《圣经》,是一本很便宜的每日祈祷书,”他说,“噢,还有这些小册子——哦,都是关于宗教的,我们好像遇上一个非常虔诚的老先生,爸爸。” “虔诚的老先生很少会让自己受到这种伤害。”警官冷冷地说。 “还有这个,”埃勒里把这本书放下,拿起另一本,“老版本——哈尔·凯恩的《基督徒》;另外这本是拍尔·布克的《善土》,是美国原版。这两本书看起来是从这里运到北京去的。谁说这一对永远不会碰头?……真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即使他是从中国来的,他也很可能读勃克的书。” 埃勒里回过神来:“噢!当然!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是指这些书。”他沉默了一会儿,啃着大拇指,瞪着桌上的一堆杂物。 “也许是某个我们认得的人在搞鬼,”维利警佐抱怨说,满脸厌恶的神情,“这个行李袋是个废物嘛,连条可追踪的线索都没有。” “哦?我倒不认为,”警官高深莫测地说,“情况还不太糟,托马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他在办公桌后坐下,按了一个钮。“我要马上打电报给派驻上海的美国领事,而且我敢跟你打赌,不消多时,我们一定可以把整件事和那家伙的身份弄个水落石出。然后,事情就会变容易多了。” “你怎么想?” “凶手蝎尽全力要使死者的身份变成秘密,所以,如果我们找出死者的身份,我想我们就真的抓到关键了。噢,进来,进来,替我打一个电报给美国驻中国上海的领事——” 当警官在口述他的电报内容时,维利警佐悄悄溜出去。埃勒里窝在警官办公室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上,他摸出一根烟点上,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特别,一度他睁开眼,审视着桌上那堆东西,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他倚躺在椅子上,后脖梗子靠在椅背上——一个他最喜欢的姿势,在他适度专心时可以稍有伪装的位置——他一直持续这个姿势,直到那名职员离开,老奎因微笑转过身,愉快地搓着双手。 “好了,好了,不会等久了。”警官殷切地说,“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相信就要有答案了,埃尔。当你一想通时,所有的事都解决了……譬如说,我们查所有搭船的旅客名单这件事。我们一直集中在东岸,这就是一个错误,他可能在西岸登陆,然后搭火车从旧金山越过整个美洲大陆才抵达纽约。” “那么,”埃勒里说,“为什么没有像长赛乐酒店的职员一样的几个人记得他?我宁愿你对铁路工作人员做彻底的调查。” “我告诉过你那是个艰巨的工作,查也没有用。他是个长相平常的小矮子,我认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就是这样。他们每天要见数以千计的面孔。若是出现在小说情节中,他可能是很醒目的人物,在现实生活里,事情通常不会以那种方式出现。”他往后一靠,茫然地看着那堆东西,“上海?中国。我猜你是对的!” “什么?”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关于我们认为这家伙就是库林纳的推测。我们可能搞错了,上海和巴黎根本沾不上边、扯不上关联。但我们会得到恰普传来的消息,那时就会有明确的答案了。”他喋喋不休。 突然一声猛烈的撞击,使他突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他猛地挺直身子,吓了一跳,发现埃勒里站在那里。 “什么事,老天?” “没什么事,”埃勒里说,他的脸上浮出狂喜的表情,“什么事也没有,真是的!清晨的露珠闪闪发光,天下太平,回到昔时美好的世界,最美丽的小世界……我明白了!” 警官抓住桌沿:“你明白什么了?” “答案呀,血腥的答案!” 老警官仍然坐着;埃勒里站定不动,他的眼睛明亮而兴奋地散发着光芒。他充满活力地点了好儿次头,微笑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到底是什么,”警官声音生硬地说,“答案是什么?” “非常明白的事,”埃勒里没有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事实怎样对你展现,真是太奇妙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然后就会有东西砰地一下爆裂,答案就出现在你的面前。它就在那里,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瞪着你,从头到尾。怎么会简单到像孩子的游戏一样容易。我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事情居然会简单到这种地步。” 在一段长长的沉寂之后,奎因警官叹了口气说:“我想你啰嗦了这么一大段,表明你不打算告诉我。” “我还没开始推断出所有的可能性,只是刚发现整个事件的关键,这说明……” 一名职员带了个信封进来,埃勒里又坐了下来。 “噢,死者不是库林纳,”老奎因吼道,“巴黎警方打来的电报上,恰普说库林纳仍在巴黎。穷困潦倒,但是还活得下去。所以,先不管它了,你刚才说到哪里?” “我正要说,”埃勒里说,“这个关键实际上可以解释每一个重要的秘密。” 老警官看起来很怀疑:“所有这些倒置的事——衣服、屋里的家具,全部?” “全部。” “只是找到一个小小的关键?” “只是一个小小的关键!” 埃勒里拿起帽子和外套:“不过,还是有一件事使我困惑,所以除非我弄清楚了,否则我不会有什么太激烈的举动,你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要回家,爸爸,换上拖鞋,站在壁炉旁把这些事想个明白,直到我能逮到那个难以掌握的真相,现在我得出的只是部分答案。”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这次显然令人尴尬。在他们之间经常有争论,原因是埃勒里在整个案子弄得水落石出之前,总是固执地不愿沟通。请求也好,生气也好,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解释,除非他自己对他建立的无懈可击、无可辩驳的论据感到满意。所以还不到问问题的时候。警官仍感到委屈。 “是什么给你的灵感?”他不耐烦地问,“我不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如果我知道——” “行李袋。” “行李袋!”警官为难地看着桌面,“但是,你说这个答案一直都在,而我们发现这个袋子才不过几小时的事。” “没错,”埃勒里说,“但是这个行李袋有双重的愈义:一是引爆许多联想的火花,还进一步证实了在爆发的结果被承认之前发生过的事。”他若有所思地向门口走去。 “说英语行不行?你到底知道多少?死者是谁?” 埃勒里笑了:“不要让我头脑中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干扰你,我又不是水晶球占卜师。他的名字是答案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另一方面,他的头衔……” “他的头衔?” “正是,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被杀,虽然,对这点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此刻最困扰我的问题是:他是如何被杀的?而不是他是谁或他为什么被杀。” 警官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你真的知道?你……你是什么意思,埃尔,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我好得很。那是个极重要却悬而未解的问题;而此刻,我的确不明白他是如何被杀的。我现在,这就是我的工作,直到找出答案为止。” “但是你的确已经知道他是怎么被杀害的。” “很奇怪吧,我不知道。” 警官困惑地咬着手指甲:“你和你那些他妈的神秘谜题一块儿去死吧!你的所作所为似乎对美国驻上海领事打给我的电报毫不在乎。” “我是不在乎。” “去你的,你的意思是不管电报里提到关于死者的任何资料,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是吗?” “不,”埃勒里微笑着说,“会有一点不同,”他打开门,“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管他的回复是什么,都会是事实。” “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 “精神错乱该不是这个问题的重点吧?啊,爸爸,你知道我很正常。我对我的推论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想我快要气疯了。现在,你真确定你知道这件谋杀案是谁干的?你不会是捕风捉影吧?” 埃勒里拉了拉他的帽檐说:“知道是谁干的?你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当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警官猛地往后一靠,完全不知所措:“好,我服了你了。当你开始骗我时……” “我没有骗你呀,”埃勒里用一种受伤的语调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在进行无把握的猜测,但是……绝对不是说,”他继续说,双唇紧缩着,“我以后也不会知道。现在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开始,简直令人不能相信,现在我必须找到答案,可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 “据你所说的,”警官挖苦地说,“你不知道任何真正重要的东西。可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一些了。” “我知道。”埃勒里耐心地说。 “凶手把两支非洲长矛插进死者的后背是什么意思?”被埃勒里脸上的表情给吓了一跳,警官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我的老天呀,你怎么了?” “长矛,”埃勒里喃喃地说,茫然地看着他父亲,“长矛?” “可是……” “现在我知道是如何……” “我知道,可是……” 埃勒里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双颊扭曲,双眼像着了火似的,他的嘴唇颤抖着,疯子似地喊道:“欧瑞卡!我找到答案了!真感谢那些长矛!” 他欢呼着冲出办公室,把茫然与疲惫的奎因警官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