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提剑出西京》 序章 “我们要实现的,不是一个陷入传统治乱循环的封建王朝。而是一个工业的、现代的大时代。” 大周永乐元年(1383年),晋公汪宪之于南京大学发表演讲的最后一段话如是说道。 就在去年,大周方才组织了第一次北伐。太祖皇帝张士诚、国务卿汪宪之亲征,大军一路北上,直抵京畿门户——德州。先头侦察部队的游骑兵甚至出现在了高大的燕京城墙下。大都的元廷一日三惊,蒙古贵族纷纷外逃,河南、山东等地的汉军世侯也纷纷望风而降。而在西路偏军,西进大元帅府邱子龙则攻克三峡,敲开夔门,大军纷纷从巴东涌入川蜀。大夏末代皇帝、明玉珍之子明升投降。巴蜀也被纳入了大周的版图,一切形势看起来都无比大好。 直到,太祖皇帝张士诚不幸病逝于军中,一切大好局面都戛然而止了。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前军溃散,大军撤回徐州大本营。 天佑十三年(1382年),时任国务卿汪宪之根据张士诚生前秘密立储制,辅佐张士诚幼子继位,改年“永乐”。 次年,国务卿汪宪之加晋公。出镇庐州,开庐州幕府。 同年,北元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康熙。 大周永乐三年(1385年),北元康熙三年,经历休养生息三年后,大周起三路大军开始第二次北伐。晋公汪宪之亲自坐镇徐州大营,国务卿张士信留守应天府辅佐幼帝。东路军从徐州出发,北上淮泗。中路军从襄阳出发,经唐州、蔡州,兵锋直指汴京。西路军出剑门关,再度兵临汉中。 赤旗席卷天下,汉家江山光复,似乎指日可待。 第一章:汉中大营 永乐三年,汉中大营。 投石机轰隆隆地将千钧重的石头砸在汉中城的城墙上,远处,厮杀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依稀还有火枪如闷雷般的声音夹杂在其中,震得江安道耳朵发麻。 “江兄快看,西门的鞑子快撑不住了,现在我们的先登死士快要登上汉中城墙了。” 一个身披轻甲的士官,指着远方笑着对江安道说道。似乎马上汉中城就要光复了一样。 “对面明明是汉人打扮,哪是啥鞑子……” 江安道暗自嘀咕。很明显这个下士说的话很不符合他的常识。 “江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知道你也是我们江淮人家的良家子,还是大学生出身,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很能理解。但是这最基本的华夷之辨还是要有的。”士官正色道,“他们给鞑子卖命,自然也就是鞑子了。夏入夷则夷,我李晨虽然没读过大学,但是好歹当年也是在我们李家的族学里束发受教的,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可是他们的老大关中军阀……啊不,伪秦王李思齐,是汉人啊。” “贼魁李思齐投靠了伪元!给鞑子卖命!” “可你前几天不是才说,李思齐早就跟元廷貌合神离,现在鞑子皇帝就是个空架子,元廷早已是当年唐末藩镇故事了吗……” “那不一样!只要李思齐一天没反正,他就是遥尊燕京的鞑子皇帝认贼作父!那他和他的那帮爪牙就是狗鞑子!” 江安道无语,摆摆手,没有再说下去了。反正这几天的生活给他的震撼已经足够多了,也不在乎和一个14世纪的人争论华夷之辨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对“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哪去”这个经典的哲学三问都还抱着深深的思考。 根据自己这些天身边的人对话,现在应该是永乐三年。江安道历史没学好,只知道永乐貌似是明朝很有名的一个年号,但是具体到公元多少年就发愁了,印象里应该是14、15世纪左右。他很想找人问问,但是这事也不能在大街上也不能随便找个古人拉着问一下“老乡,今年是西元多少年啊”——江安道只是单纯的历史不好,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但是很快江安道就发现自己的常识不够用了——当他走进军营的帐篷时,目瞪口呆地发现了帐篷上的挂历上清清楚楚写着现在是公元1385年3月,大周永乐三年二月。 正当江安道还在风中凌乱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带他回军营的李晨发现了处于懵逼状态的江安道,只当是他新奇公历这种稀罕东西,便笑着解释说这公历农历并用在军中已推行近20年了。然而民间依然少用,因此江安道第一次看到这东西震惊很正常。 说起来这公历也大有来头,是当年安庆改制的时候,晋公选择西汉平帝的元始元年为公元元年计算,每年12月,共365天,其中1、3、5、7、8、10、12为大月,4,6,9,11为小月,2月为28或29天,以此一轮回为一年。因此现在的公元1385年,也就是至今已经距离西汉平帝元始元年1384年了。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免中国历代繁杂、重复的年号,可以让人更快、更直观地了解时间而不出差错。 当然,为何不沿用原有历法算月份、反而使用对农业毫无帮助的新历法,晋公府给出的答案是传统历法算闰月的方式太麻烦了,很容易出错,新历法的宗旨是减负而不加负;至于为啥选择西汉平帝元始元年为公元元年而不是孔子诞辰、黄帝诞辰等重要标志性日子,这个晋公府一直就没给出过合理答案了,可能就是晋公单纯觉得元始这个称号好吧。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因此,这种在传统中国看来充满争议、近乎儿戏的历法,在民间几乎从未推行下去,只在军中才真正推行下去了。 但是,这一切对江安道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挂历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大周永乐三年”是什么回事!江安道把脑袋想破了都想不出,中国历史上啥时候有个1385年的“大周朝永乐年间”。至于这个公元元年是不是和西元元年重合、以及为啥这个时代会出现挂历的问题,都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炮击还在继续,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江安道回忆。 “报!城北方向出现大股鞑子!我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线快撑不住了,还希望贵军能施以援手,速速支援!” 一个一身狼藉、军装破烂到压根认不出的人从马上滚下来,操着一口含糊不清的川蜀口音,匆忙向江安道的方向禀告。 “说了多少遍,在军中,讲话要讲新话。” 一阵冷漠的声音从江安道和李晨背后传来,江安道、李晨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披甲胄、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正骑在马上,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惨状的信使说道。 “是……”那个信使明显有话想说,最后将话咽回去,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新话”重新开口,“大人,我是蜀军忠武营的,负责围攻汉中北门的,刚才北边突然出现了一大堆鞑子。我们营实在是挡不住,我们营长就让我来找大人,还希望大人看在同袍之谊的份上拉兄弟们一把!” 所谓新话,在江安道看来,就是去掉大部分敬语、夹杂了部分普通话词汇的江淮官话,甚至有点南京话的意思。对于另一个时空的安徽人江安道来说,虽然口音和他那个时空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也可以算“熟悉的家乡味道”了。而事实上,在这个时空里,因为朝廷定都在应天府(另一个时空的南京),所以大周朝廷的新话确实是以南京话为蓝本,而且是严格要求每一个中央军军人、官员学习新话的。倒是颇有另一个时空PLA在立军过程中强制学习普通话的风范。 但是这种强制仅限于中央军,像蜀军这种地方军,学不学完全是看主官心情了。而像滇南深山老林里那边的滇军,半辈子都捞不到一个进京面圣和与中央军见面的机会,全营上下没一个会新话的大有人在——事实上,人家就是想学,也得有人愿意过去教啊。 从这些人的对话里,江安道听出他们是围攻城北的蜀军忠武营手下的兵,快马加鞭赶了10多里才到达这里,有这幅惨样倒也不奇怪。 “哼。”大胡子中年男子冷哼一声,“你们长官是谁?” “我、我们长官赵大宝。” “赵大宝?直娘贼他的探马了?怎么让鞑子摸到眼皮底下一个冲锋给打崩溃了?狗东西你回去问问他步兵操典上要探马放出几公里他可还记得?亏他当年还跟老子是同一期讲武堂出身的了,就这水平,也就在你们川军还能混个团长,啊不,游击,搁老子手底下老子让他当先遣队冲锋去。” 大胡子中年男子不听还好,一听到赵大宝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顿时火爆脾气上来骂骂咧咧道,丝毫不在乎人家的兵还一副惨样的在自己面前听自己骂娘。 “大人。”蜀军那个探马咬咬牙,似乎下定决心道,“我们大人知道,让鞑子摸到他眼皮底下是他的不对。他临走前也和我检讨过自己的不对。他和我说,西北方向的卢团长是当年和他一期安庆讲武堂毕业的,为人沉稳,让我一定要找到他。他说他自己死不足惜,但是这批鞑子来得甚紧,只怕来头不小。如今汉中城朝夕可破,希望卢团长以大局为重,拉我们团长一把吧!” “放他X的屁,他确实死不足惜。回去告诉他:让他赶紧死快点,死完了我们第五团上去替补他的阵地,将阵地从鞑子手里抢回来。” 蜀军那个士兵话音刚落,就被一段暴躁的骂咧声打断,只见一个肩扛大刀、手臂肌肉虬然的大汉走过来,揪着蜀军士兵的领角,怒目圆瞪。 江安道在旁边听得这一番话目瞪口呆,心说这叫什么情况,难不成这个时代军队都有后世国军的传统“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怎么一个个地队友阵地被破了,还兴高采烈的样子。倒是一旁的李晨心里清明,连忙把江安道拉过来。解释汉中大营这边,蜀军和中央军本来就不对付,又大部分是当地原来的驻军改编的,山头气氛浓重。特别是蜀公邱子龙三年前那一闹,蜀军从此跟中央军真的跟仇人没两样了。 突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尖啸声,江安道心里一紧,就听到大胡子团长因为紧张走了调的声音,“卧槽。”旁边的大汉则犹豫了一下,于是他就把蜀军士兵扔在地上,挥手叫道,“一排长,整队,跟老子先走。”又回头叫道,“二排三排带着这家伙跟上来,让他给你们带路,别让他昏过去了。” 伴随着这凄厉的叫声,第五团的阵地也开始出现骚动,原本稍显安静的阵地也开始忙碌起来。每个人的动作都仿佛按下了加速键一样,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李晨,你留下!留在阵地,保护江公子,千万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妈的一个大学生,也真是个宝,今天可不能在俺老卢手里折了。” 大胡子团长骑上马,带着大汉准备出发前,突然想起什么,挥手招呼李晨道。随后带着大汉和一队士兵,一骑绝尘,消失在了天际线。 “这都啥跟啥。” 江安道现在越来越糊涂——从一开始自己刚来到这个时空开始,这个大胡子团长就认定自己是个大学生,而且这个时空大学生貌似很值钱。自己另一个时空是大学生不假,但是就美元兑换人民币都还有个汇率问题吧,怎么自己这个大学生到这个时空来就直接等价了? 倒是李晨没有江安道想的那么多,他只是倒吸一口凉气,冷道: “这哨声,是关陕的刀客。 这次鞑子真下血本了。” 第二章:骑兵 这次汉中攻城战中,主攻方向是在西门和南门,分别由原本驻扎在贵阳府的中央军第十六师和蜀军的忠贞营作为主攻方向,东门和北门则是安排了少量部队作预警、围城作用。然后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角各安排一个团的中央军作为预备部队,随时支援。 那个大胡子团长叫卢友宾,是这次围城战中西北角的第十师第五团的团长。另外一个大汉姓吴,是他的一营长。 本来他这支部队就是作为这次汉中围城战中西北角的预备部队,随时策应支援的。所以即使北门的蜀军不跟他讲“袍泽情谊”,卢友宾照样是会去拉他一把的。但是让卢友宾没想到的,这次蜀军败得这么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北门的蜀军就全线崩溃了。直到听到那凄厉的哨声,卢友宾才心中一沉,暗骂晦气,知道这次蜀军是踢到硬铁板了。 “你怎么看?” 骑在马上、一脸阴沉的卢友宾回头望向肩扛大刀的一营长。 吴营长一愣,想了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顿道:“谁以后再在老子面前拽文老子非打死他不可。” “废话。”卢友宾给了吴营长一个爆栗,“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对战局形势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干就完事了呗。” 吴营长是群雄逐鹿时代的老兵了,当年是伪吴王朱元璋手下的一个小兵,被俘虏后就跟着大周皇上张士诚吃皇粮。跟着大周朝廷打过朱元璋,干过陈友定、方国珍、何真等南方群雄,还在第一次北伐的时候和正儿八经的蒙古骑兵见过红。觉得关陕的刀客虽然听起来名头偌大,倒也没什么特殊感觉。 相比如此,倒是刚才那个蜀军士兵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让他很不爽——他是正儿八经的南直隶凤阳府人,理论上还和朱元璋是老乡,虽然进了中央军后当了军官,在扫盲夜校里上过几天课,但是要说文化和体面那还是真的没有。要是不说新话,那天南海北的口音他压根就听不懂了,更不要说还拽文,这在吴大营长面前简直是罪加一等。 不过吴营长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着是在理,但是也是混账话,看着卢友宾越来越不好的脸色赶紧说道: “忠武营当年也是咱们禁军系统出来的,人数满打满算也有1000战兵,算上各类辅兵也有3000人了。领兵的赵游击也是系统学过咱们步兵操典出身的。虽然这几年改组蜀军后染上了不少旧军队恶习,空饷估计也吃了不少,但是3000人的战力,能一个时辰直接给击溃了,看来鞑子的刀客主力基本可以确定在这了。” “说的不错,继续说。”卢友宾点点头,“还有你这说话方式也得改改,什么禁军厢军的,那是前宋的说法,本朝不兴这套,按照晋公的说法,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野战军”。实在不行叫中央军也行——反正那帮杂牌军也都这么喊我们的。 还有那个赵大宝,别叫他啥游击了,他在没跟蜀公入川前就是个中央军连长,比老子还低两级了——现在倒好,一个个改名啥“总兵”、“参将”、“游击”的,听着霸气,实际上不就是个破团长吗。也是他们蜀军缺军官,兵都是本地的旧军队原地改编的。所以矮子里挑高个才让他上的——你看他们自己军队内部系统里,都还管他叫连长了。” “是是是。”吴营长唯唯诺诺附和道,连忙打岔转移话题。 “前段时间师里面不是开会吗。说这次北伐兵分三路,晋王亲自统东路军从徐州大营出发,目前已经和襄阳出发的中路军在河南的朱仙镇汇合云集,准备在河南打一场大战。李思齐那老贼已经带领主力兵出潼关、去河南打会战去了。上面的当时还说这次机会难得,我们西路军压力不大,要我们按住汉中城往死里打,一定要在三天内打下汉中城。然后配合朱仙镇那边,北出秦岭五道,来个直入关中、饮马灞水,光复两京……” “看样子,你开大会的时候没少记师长发言啊。”看着吴营长手舞足蹈的姿态,卢友宾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那可不,结果说好的三天之内,现在突然冒出来了一堆关陕的刀客——看样子李思齐那小子压根没出潼关,还准备跟第一次北伐一样,在汉中这块地皮老老实实地等着和我们耗了。” 卢友宾点点头,关陕刀客历来被视为关中军阀李思齐的贴身卫队。有关陕刀客在的地方,基本可以等同于李思齐亲至了。三年前的第一次北伐,西路军就是从剑阁大营出发,结果在汉中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其中关陕刀客就造成了极为惨重的伤亡。 事实上,卢友宾想的比吴营长要想的多很多。和出身旧军队系统的吴营长不同,他是湖南人,却是正儿八经的安庆讲武堂第一期步兵科毕业,连自己上司黎师长都是和自己同一期毕业的。身边的交际圈不说都是达官显贵,也基本都是大周军中的中坚力量。而且团长和营长虽然只差一级,却也是战役级和战术级基本单位的区别,因此他的消息源也灵通不少。 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北伐功亏一篑后,朝廷上颇有些晋公擅动刀兵、穷兵黩武的非议。不过鉴于第一次北伐是因为太祖皇帝张士诚在军中病死才功亏一篑,非战之罪。当时大军前锋已经打到德州,燕京的蒙古皇帝一日三惊、甚至准备迁都以避锋芒。因此这样的非议并没有闹太大动静。 不过当晋公扶柩回到南京后,另一股暗流又开始涌动起来。据说太祖皇帝在军中病死,颇有些赵武灵王、秦始皇沙丘故事的意思。虽然太祖皇帝病死的时候,秦王张士信以及军中诸将都在身边,晋公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不忍之事的难度约等于升天。但很有些人想利用这次事件将晋公给搬下台。 安庆讲武堂是晋公于20年前“安庆改制”时设立的,是天下公认的“晋公系”,与晋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特别是作为安庆讲武堂第一期生,卢友宾几乎对晋公系的每一件事都特别敏感。在他看来,这次三年后的二次北伐,完全是第一次北伐的延续。钱帛、粮草、战马完全是用第一次北伐剩下的物资,包括三路北伐的战略方针都跟3年前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3年前大周朝廷第一次北伐时,华夏震动,中原军阀、汉军世侯纷纷陷入混乱。但是经过三年的整合和反应,如今第二次北伐,中原军阀们已经不再像3年前那样震惊了。 同时,因为后勤和来自朝廷的压力,卢友宾听自己在东路军的同学说,晋公准备在河南朱仙镇打一场大会战,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中原各路军阀主力,随后直捣燕云,混一乾坤。 这样的战略是对是错卢友宾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当初设想的关中、河南、燕云、山西、齐鲁等地的军阀和汉军世侯纷纷云集朱仙镇的情况恐怕不会存在了,至少在关中这一块,李思齐的刀客已经出现在了汉中。那就证明至少关中这一块,李思齐不会出现在朱仙镇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卢友宾连忙从回忆中惊醒。 疾驰靠近的是数十名装备精良的骑士,全都披着鲜红的皮甲,皆是一人三马,如奔腾翻涌的火焰。在看到骑士的颜色后,卢友宾反而安心不少了,下令各部勒马停止前行。 数十骑士奔着卢友宾的位置而来,看到骑在马上后的卢团长、吴营长后,便稍微迟疑了下,大声喊道: “口令!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 “你们是哪一部的官兵,在此作甚?” 核对完口号后,为首的一骑士心中大定,翻身下马向卢友宾行了个军礼问道。 “我们是城西北的第十师第五团,接到了城北忠武营的求援得知城北有大量鞑子,不敢怠慢,因此就急忙点起儿郎们前来支援了。” “你是何人?官居何位?”骑士看了看卢友宾问道。大周中央军没有军衔这一说,又不像前宋武将还有各种补子,因此骑士只能根据卢友宾有马骑、装备看起来还不错来猜测眼前这个人官位不小。随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自报家门,连忙再敬了个军礼: “皇周西路军第十师警备营第二连连长,刘三春。” “卢友宾,皇周西路军第十师第五团第五团长。” 卢友宾下马回敬了个军礼,同时上下打量了这个骑士几眼。 “居然是警备营的! 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已经是亲兵队的连长。”卢友宾心里暗想。 “你就是第五团的卢团长?”骑士上下打量着他,“原来是位首长,失敬失敬——只是首长只带这么点人,去救援北门的蜀军吗?” “情况有变。”卢友宾正色道,“这次北门出现的是关陕刀客的主力,蜀军忠武营现在估计已经崩溃了。我带这么多人去,主要是收拢乱军、观察敌情为主,带多了反而目标大、更容易吸引敌军注意。” 骑士微微颌首——关陕刀客战斗力是整个西路军有目共睹的,因此卢团长这番举动在他眼里完全是正确的。 “对了,我们师长了?你赶快去面见师长,向他通报这件事。就说关陕刀客已经出现在汉中,伪王李思齐必……” “师座已经知道了。”刘三春一脸古怪地笑着,“蜀军忠武营撑不到一个时辰、转眼被灭,游击将军赵大宝战死殉国,全军震动。目前敌军已经占领北门外的阵地,从北门外鱼贯入城。师座已经亲身从大营动身,前往北门一带观察敌情了。” “你是说,师座已经到北门了?”卢友宾望着刘三春一脸古怪的表情,心里顿时意识到不对,整个北门范围属于第十师的部队不是只有…… “没猜错的话,师座现在已经在团座您的大营里了。” “而且这消息,还是我们才从北门那探来的。” 第三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卢团长,吴营长跟着亲兵队刘连长重新折返回城西北的自己阵地,老远就看到飘扬在阵地城头的“黎”字大旗。 卢团长冷哼一声,下令整军归队后便带着几个人径直走回自己的大营;刘三春则是笑而不语,带着亲兵队骑兵紧随在其后;倒是吴营长这个大汉颇有些诚惶诚恐,虽然身为营长,也算在大会上见过好几次黎师长了,可近距离和师长接触还是第一次。他是旧军队系统出身的,封建观念有些浓厚,下意识已经将腰背挺直,随时准备上官检阅。 三人走进大帐,禀告门口的卫兵后,不一会儿,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一阵豪爽的笑声: “老卢啊,我可真没想到啊,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营地,居然还捡到个宝了!” 听到这话,吴营长和刘连长倒是愣了半天,不知道一向板着个脸的师长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倒是一旁的卢友宾脸上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心中暗骂师长这倒霉家伙是来自己这截胡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个神情忸怩的青年男子从大帐中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个神情严肃、身披轻甲的年轻军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真没想到啊,你老卢居然不知道从哪淘出了这样一个大学生,还放在你们营里半天不憋话。我最开始听你卫兵讲还不信,还以为是哪来的冒牌货来招摇撞骗了——结果没想到啊,嘿,这小子新话说得比我还好。”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年男子,感叹道。 “实不相瞒,师座,这位江公子不仅新话说得好,连新体字写的那更叫一个一顶一的好。”望着眼前爽朗的中年男子,本来好不容易憋足一股气的卢友宾瞬间就泄气了,老老实实回答道。 “嗯,这个我知道。最开始我考校他的时候,就试过让他写新字——嘿,不得不说,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写出来的字丝毫没有旧体字的痕迹,也没有武人那种歪歪扭扭的气质。乍一看!还有几分颜体的样子。” 黎师长在一旁感慨道。 要知道,他黎师长可是和卢团长一样,根正苗红的安庆讲武堂第一期出身,新体字都是晋公当年亲手一笔一划教他们写的。在新体字这块,不说祖师爷辈分,好歹也算个开山宗师了。能让他感慨写得好的人,那可绝对不是假的。 而且不同于卢团长那种上了讲武堂才会写字的人,黎师长出身重庆大族,参军之前还读过两年私塾,最基本的文化素养还是有的。对于分辨模仿大学生写字的旧文人和正牌大学生心里还是门清的。旧式文人长期使用毛笔字,用军中鹅毛笔或钢笔写起新体字来总有种别扭感。但是这个江公子,用钢笔写起新体字来那叫一个顺畅,没有十几年用钢笔的经验,绝对写不出这么顺畅的新体字。 对于黎师长的感叹,江安道只在一旁苦笑——天知道自己这手在旧时空被老师批评过无数次的字迹,是怎么被眼前这个师长还看出“还有几分颜体的样子”,至于一口标准的新话,只能说这个时空定都应天府的原因,让他原本明显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反而成为正宗的“新话”了。 至于为什么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没被当间谍打死,反而先是被团长、后是被师长当“大学生”的问题,就让他见鬼去吧。 “这样吧。”黎师长笑眯眯捻着自己不多的胡须。 “小刘,你先带这位江公子下去,他这一路奔波劳累,来这巴山蜀水,得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带他参观参观你们亲兵队的营地,尽一尽地主之谊。” 黎师长环视了下四周,瞥了眼刘三春刘连长示意道,丝毫不在乎江安道已经在第五团大营休息了三天的事实。 “而且你俩都是大学生,有交流空间。江公子跟小刘,肯定比我这一介武夫更有话题可聊哈哈。” 江安道本来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倒是一旁的刘三春反应快,抢拦在江安道前面敬礼道: “江公子才华横溢,却投笔从戎、一心报国,实在是当代大学生楷模、我辈中的翘楚。此等国之栋梁,士林雏凤,自当以国士待之。” 随后他做向江安道做了个手势, “江公子,鄙人刘三春,恕甲胄在身,难以行礼。江公子——这边请了。” 黎师长在一旁微微颌首。江安道就是再傻也知道人家这是送客了,也很识趣地就跟着刘三春走下去了。倒是一旁的吴营长在旁边嘀咕:之前说好的不拽文是新朝雅政了,怎么这师座底下的亲兵连长就又开始给自己拽文了。 这年头,大周皇帝还坐在龙椅上了,距离太祖皇帝提三尺剑推翻蒙元也才不过20年光景,地方上封建思想还是很重的。对吴营长来说,他不能理解师里的警卫营和将军的私人亲兵队的区别——事实上,在很多大周的军队,这两者确实没区别了。吴营长只当自己运气差,才凶完蜀军拽文,结果自己回来又吃了个哑巴亏了。 倒是一旁的卢友宾有心,听到这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止自己捞了个大学生,自己师长就把个大学生放在自己警备营做连长。难怪同为军校一期毕业生,自己只能做团长人家却爬到师长了,瞧这奢侈劲和格局,就不是自己能比的。 卢友宾摇了摇头,整理了下面部表情,很快把心绪拉回了现场。 “师座,需要召集营级以上的干部开会吗?” “不要了,直接跟你讲就行了。” 黎师长坐到大帐的中间位置,瞟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吴营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也坐下。 “你也留下吧,这事反正多你一个也没事。” 卢团长和吴营长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上面今天派人来了话。”黎子豪用手指了指东边,“上面的意思是,既然伪王李思齐大旗已经出现在了朱仙镇那边了,就想让我们赶快打下汉中,然后马不停蹄走褒斜道入秦。尽快打下李思齐的后方,让李思齐军心大乱,减轻朱仙镇那边的压力——这已经是上面那边第三次催我们了。” “可是伪王李思齐的关陕刀客已经出现在汉中了……”卢友宾轻轻说道。 “不错,这也是问题所在。”黎师长点点头,“天使也是今天才到的,结果才宣读完旨意,就知道鞑子已经攻破了北门阵地,目前鞑子援军已经源源不断从北门开进汉中城了……” “援军多少?”卢友宾立刻发现关键所在。 “不知道。”黎师长摇摇头,“我也是才开完碰头会议,听十六师斥候他们说,乌压压地望不到边际……” 卢友宾不由心中一紧,一个四周被围、弹尽粮绝的汉中城,和一个北门洞开、得到援军的汉中城,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能就差临门一脚、就能踹倒,具体情况则看指挥者愿意牺牲多大的代价去蚁附攻城——一般来说,越拖到后期,守城军的意志越差,强攻的代价就越小。 而后者若一个处理不慎,则很有可能狠狠踢到铁板上了。小则前功尽弃,汉中城回到双方拉锯局面;大则重演第一次北伐故事。 而唯一的办法,则是趁着现在援兵刚刚进城、汉中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西路军发起更大规模和烈度的强攻,一波拿下汉中城,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而那就意味着,包括他的第五团在内,之前不参战只做预备队的部队,估计也得上阵蚁附攻城了…… 蚁附攻城,是战争中效率最低、杀伤最惨烈的攻城方式,不到万不得已,卢友宾绝不想自己这个本作为野战军用的军队去干这种效率极低、毫无意义的事。 “我有个问题。”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吴营长突然发言,“既然李贼他亲兵在这,汉中城也来了大股援军。那么朱仙镇那个,到底是不是……”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黎子豪摇摇头。 卢友宾和吴营长相对无言,你连人家主力在哪都捉摸不到,哪能提下一步动作?具体的怕是得等使者回朱仙镇之后,西路军与中路军进行信息交流才能知道结果了。 不过卢友宾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如果只是这点消息,黎师长压根没必要往他团部跑一趟,直接让个信使来捎个口信或者直接让他去师部开会都比这效率高。既然他亲身至此,肯定重大消息得亲自来讲。 “不过天使倒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秘旨,是总参带来的一套备用方案,据说还是校长亲自编的。” 黎子豪叹了口气,他和卢友宾都是军校一期出身,校长自然就是当年给他们做军校校长的晋公了。本来他对晋公这种“隔空指挥”的“微操”十分不满,认为这种“空投指令”完全是不考虑实际可操作性的;结果看了方案之后,心叹自己还是低估了校长脑洞之大。 “天使说来之前从来没想过会用到这个,因为来之前他觉得汉中城朝夕可破,完全没必要采用这套方案。没想到现在倒是用着了。” 黎子豪苦笑,一旁坐着的卢团长、吴营长暗暗挺直着腰背,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老卢啊,我俩都是安庆讲武堂出来的,那我考考你。” “你还记得军理课上,校长讲过,西汉时,韩信是如何由巴蜀出发、攻灭三秦的吗?” 卢友宾想了想,突然愣住了,随后突然声音巨大地喊出再到细微到几乎听不到地说完那几个字: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四章:试探 “自古由汉中入关中,有五道可走——从西往东分别是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 祁山道就是当年诸葛武侯北伐所走的道路,它北上穿越大巴山脉的西端,进入陇西高原,再东出陇山,进入关中。具体而言则是从从汉中出发,经由勉县、略阳、徽县、成县、西和,进入陇右。再从陇右北上至天水,东出即为关中的陈仓关。 当年诸葛武侯就是由这条路,攻略陇右三郡,使关中震动。但走这条路最大的缺点就是路线太长了,还要绕路陇右,后勤压力倍增,往往运二十石粮食,最后到前线能交割一石就不错了。 第二条道,则是陈仓道。由他的终点“陈仓”而得名。又由于渭水平原西端进入秦岭的关口是著名的“大散关”,也被称为“散关道”,也就是前朝陆放翁所言“铁马秋风大散关”所在。同样由汉中出发,经由勉县、略阳,再徽县初转折,近乎直线地经两当、凤县,直插陈仓关。 当年兵仙韩信就是由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北上攻克三秦。而三国魏将郝昭也是在此凭借一千人马,在此抗拒武侯数万精兵昼夜相攻二十余日,最后逼得武侯退军回蜀。 走这条路的好处在于,线路更接近于直线,但是坏处在于,这一段大约一千里,全是山路。沿途山高水险,每一个谷口都是天然的关隘,古人形容为“时而扶摇上云霄,展时而转峰回下幽谷,车行万丈深渊之端,人走摩天峭壁之侧。” 第三条道则为褒斜道,通常来说是条件最好的大道了,一般大军出川或入蜀都经由此道。由汉中出发,经留坝、太白县,直抵郿县、扶风。汉高祖当年烧毁之“栈道”即为此处栈道,烧完意为昭告天下,此生不再欲出川。 第四条道,则为傥骆道。这条道其实压根已经不算道路了,其道山高水险、险峻狭隘,只能算民间自己踏出的道,大军于此处根本无法通行。不过其由汉中出发,经洋县、佛坪,便可直达关中周至县。” “第五条道。”刘三春竖起自己的第五根手指,“也就是子午谷了。” 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拿着手中的教棒,刘三春给江安道和李晨画出一道弯弯曲曲的折线。 “这条道从汉中出发,经过西乡、石泉、宁陕诸县,便可出秦岭,直抵长安。 当年三国时,魏延便是向诸葛武侯请提一支精兵,由此出汉中,直达长安,使关中顷刻反覆。” 江安道听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李晨倒是听的津津有味,觉得这就是当年族学里老学究提到的屠龙之术,刘三春这个大学生看样子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那既然子午道如此方便,为何诸葛武侯当年不走这条道了?” 江安道举手提问道。 “因为这里太过险峻狭隘了,压根缺乏回旋的余地。人家只要再谷口放上千把人,就能把你数万大军彻底堵死。自三国武侯北伐开始,到前宋吴玠治蜀,二千年来,子午谷就没有成功的案例。” 刘三春讲到这里摇摇头叹道。 江安道点了点头,在另一个时空的大明朝著名快递员李自成的老大、闯王高迎祥似乎就走过这条路,当然结局就是被明朝官兵直接给堵死在子午谷了。不过鉴于这个时代大明朝还没开始就被终结,现在是一个魔幻版的大周在和北方蒙元朝廷作战,也就不考虑把这件案例拿出来秀优越感了。 “总而言之,自汉中入秦只有三条大道可以走,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祁山道太远,陈仓道太险,所以这次西路军诸位首长的意思,还是保险点,打下汉中之后,由褒斜道入秦。”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李晨感叹道。 “正是。”刘三春点了点头,随后瞟了一眼江安道的反应。他这次讲述的内容和展示的大幅军用地图,是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一定接触到的知识,即使是像黎师长这样安庆讲武堂一期毕业的早期毕业生,除非在此地工作,不然都没机会接触到这样精细的地图。 然而,一旁江安道无动于衷的表情却让他微微失望。 从卢友宾的团部大帐出来后,刘三春就一直带领江安道和李晨参观亲兵队驻扎在第五团旁边的临时营帐。这次他带领参观,一方面除了给江安道介绍蜀中风土人情和大军北上的简单方略外,更多的是代替黎师长考察眼前这个“大学生”。 刘三春自己就是京师的东南大学1382期毕业生,毕业之后响应第一次北伐时朝廷的号召,毅然投笔从戎,加入皇周野战军——即民间说书先生口中的“禁军”,或者其他杂牌军口中的“中央军”。 也正是因为刘三春自己是大学生出身,所以才知道一个大学生在军中的珍贵。虽然大周朝自晋王安庆改制以来,一直强调“先军”、“荣军”,但是民间一直是秉持着传统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惯性。无论晋公府代表的朝廷推出了多少“优待军人”、“当兵光荣”的政策,到地方上总是变了味或者压根执行不下去。特别是江南一带,已经不见战火二十年,越来越多的良家子不愿从军。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安庆化”改革执行的最彻底的江南地带,像三十年前几张大饼便可拉起一支队伍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国朝现在的大学,除了几所军校,只有位于京师的南京大学和东南大学了。这个时代的大学生基本被认为是前朝的“国子监”,是清流和官僚的预备队。一些偏远地带的说书人甚至直接把大学当国子监来说了——当然,只不过新朝的国子监的“监生”们学得多一点、杂一点。不过这是新朝雅政,顶多清流们有点抗议,民间对此认知依然是“出来就能当官”的“好男儿”。 在这种情况下,军队中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学生”,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但他又一直坚称自己不是。问他本人,就说“自己失忆了”,这就有够让人奇怪的了。要不是黎子豪乃至卢友宾担心他真是个读书种子,早就把他下大狱了——虽然新朝没有前宋“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是延续了几百年的尊重士人的传统在国朝还是很盛行的。 “难不成是哪家公子在学校里犯了事,逃出学校?” 刘三春心里暗想道,看着旁边一脸懵懂的江安道,刘三春心里在飞快地盘算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道理。 刘三春觉得自己之前的试探都有点小家子气了,论新话和一手漂亮的新体字,江南地区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只要刻意培养都行——只不过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啥江南大家族的贵公子要跑到汉中这种穷乡僻壤来。但是论大学里的博闻强识和专业知识,他刘三春自认那些江南公子是绝对学不来。 刘三春客客气气地开始和江安道攀谈起来,有意地说一些地理风物,想旁敲侧击地试探下江安道的身世。结果越试探越让他瞠目结舌——江安道所知道的似乎比他还多,无论是华北平原还是江南水乡,江安道的回答感觉跟上专业课他老师讲的差不多,甚至他大学里的老师知道的可能都没江安道多。比如他老师绝对不知道福建布政司那边有个沙县,他们的“沙县小吃”特别好吃。 在涉及到工科领域,江安道的口若悬河程度让自诩工科院校出身的刘三春目瞪口呆,他一股脑地给刘三春灌输了一大堆诸如机构、运动副、动力机等丰富的现代化知识,这些有些是刘三春在大学里学过的,有些听其他专业的同年偶尔提过,有些干脆是闻所未闻了。要不是刘三春及时打住,只怕江安道能给他普及一个下午的工科基础素养。 博文强识比自己强,专业知识也比自己强。还说自己不是大学生,这样天下一等一的怪事哪里去找?难不成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看样子肯定是个大学生了。”刘三春心里暗想。 越是这样稀奇古怪,刘三春就越拿不准。他自认不说整个西路军,整个第十师比他有见识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果连他都无法鉴定,那整个第十师基本拿江安道都无可奈何了。 “不是犯了事,何必隐藏自己身份?自称自己不是大学生,但是这格物致知的水平,那些族学、私塾里出来的贵公子能有几个达标?” “莫不是宗室?”刘三春心里一动,听说宗室里有不少青年现在都是在皇宫大内里采取“大学式”教育,还专门请京师两所大学的教授过去给他们授课。若是宗室的话,博文强识、专业知识强悍他也可以理解了——毕竟教给宗室的东西总要比教给他们多一点对不对。而且刚才聊到地方民俗上,他对地方的风土人情几乎一无所知,还搞笑地说民间结婚男女双方都是一身大红、胸前戴朵大红花——这样的笑话,简直要把刘三春鼻子给笑歪了。 “博闻强识,熟悉天下地理但是对地方民俗一无所知。总不能是他一辈子走遍天下却不和当地人打交道吧?嗯,看起来很像养在深宫高墙后面的宗室了。” 但是很快刘三春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 “不像,他对圣人儒门一脉著作了解近乎无知。看样子别说四书五经了,就是《论语》他都没读过——要是哪个宗室有这水平,他的西席可以自裁以谢天下了。” 在大学里,风气开放,刘三春见过很多标新立异、视儒学为粪土、喊着“孔学为天下第一大害”的学生,但是这绝不包括大周朝的宗室。大周朝的宗室,可还是要严格学习“皇周钦定”儒门十三经。纵使有哪位王子生性顽劣,也断不至于儒学素养如此低下,连刘三春刚才引用的最基本的《春秋》里的典故都不懂。 正当刘三春还在冥思苦想江安道身份之际,旁边的当事人谈笑风生的一句话倒是让刘三春茅塞顿开: “我看刘兄逻辑性那么好,大学专业怕不是学数学出身的吧?”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