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洗钱》 第一节 2001年夏,香港。 从沿着维多利亚港,连接香港本岛东西向的地铁港岛线中环车站下车,一踏上通往皇后像广场的狭窄楼梯,迎面吹来混杂着废气和灰尘的海风。 书报摊在人行道上撑起一把破旧的大遮阳伞,报纸和色情杂志乱糟糟地堆在地上,简陋的路边摊用泡沫塑料大盒子装满冰水,里面浮着五色缤纷的罐装果汁。刺耳汽车喇叭声,令人厌烦的人潮。穿着背心短裤,浑身晒得黝黑的摊贩已经早早打开餐盒,大口吃着烩饭。 秋生戴着一副雷朋太阳眼镜,挡住几乎要把人烤焦的阳光,环顾广场四周。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维多利亚港上的渡轮传来阵阵汽笛。高级精品店的橱窗前,一个断了双腿的乞丐裸着上半身,手上拿着铁罐,在人行道上爬行。口水从他满是泥巴的脸上垂了下来,他像鸟喝水般不停地向行人磕头。 模糊的灰暗天空,巨大的黄色太阳,还有黏在皮肤上的严重湿气。虽然还是上午,却因为周围林立的大楼空调不断吐出热风的关系,光是站在原地,浑身就不停地冒汗。香港的夏天,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季节之一。 狭小的广场内有两个人工池。看起来像是来自中国内地的观光团,正在殖民地风格的立法会大楼前拍照留念。几个戴着金属框眼镜,卷起衬衫袖子,像是在附近金融机构上班的男人拎着公文包,快步穿越公园。秋生很快在有喷泉的人工池畔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头顶微秃,身旁是戴着玳瑁花哨眼镜的肥胖女人。男人像幼儿园学童般把黑色背包斜背在身上,不停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不安的眼神四处张望,右手始终放在皮包上。他的样子,仿佛在大声喊:“这里面放了重要的东西。”除非是霉运当头的家伙,否则,在非假期白天的中环,即使在大马路上数钞票,也不会遭到抢劫。中环曾经是英国统治亚洲的据点,如今已经和华尔街、伦敦金融市场一样,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金融街。 女人身上那件图案花哨的粉红色衬衫,从背部到腰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从她脸上的浓妆,似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女人心浮气躁地把作为约定记号的观光导游书当成扇子,拼命扇了起来。 秋生一看手表,刚好十一点整。那两个人一定是提前三十分钟,就等在大太阳底下。 秋生走进太子大厦正门下一小片阴凉处,继续观察这两个人。女人看了好几次手表,正在对男人发着牢骚。男人懒得回答,烦躁地挥了挥手,目光追随着一个正走向他们的上班族。这两个人只知道秋生是日本人,却不知道他的年龄、长相,甚至连性别也不知道,根本无从和他取得联系。他们只能抱着装有巨款的皮包,站在指定地点,像乡下人进城般拿着导游书,等待别人上前打招呼。只要稍微超过约定的时间,他们就会坐立不安。 十一点零五分。如果让客人继续等待,很可能惹恼他们。秋生判断这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后,便大步走向两人,向他们打招呼: “请问是佐藤先生吗?” 男人一脸惊讶地看着秋生。这也难怪。任何人听到“驻香港的FA”(Financial Adviser,理财顾问),都会以为对方必定穿着定做的三件式西装,手拿黑色公文包。看到一个身穿深蓝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白色薄夹克,戴了一副好像黑道小弟般的太阳眼镜,像是二十多岁的男人现身,谁都会感到错愕。秋生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 “我是工藤。” 秋生自我介绍后,男人终于领悟到自己正在找的人现身了。他从背包侧袋拿出鳄鱼名片夹,一脸尴尬地说:“是,还请你多关照。”他冒着豆大汗珠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很粗的18K金项链。打高尔夫球晒得黝黑、汗毛浓密的手腕上,戴着镶着廉价钻石的劳力士手表。虽然这身打扮让秋生忍不住想要皱眉头,但在香港这个暴发户的城市,这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在这个城市,无论怎么炫耀自己腰缠万贯,也不会遭到他人的蔑视。 男人的名片上印着日本西部地方都市的地址,以及“佐藤工务店株式会社董事长”的粗体字。秋生瞥了一眼,直接放进了夹克胸前的口袋。他只要知道客人是乡下土木建筑店的夫妻就已经足够了。当然,他并没有递上自己的名片。即使他想这么做,也根本没有名片。 “带护照了吗?” “带了,带了。” 土木建筑店老板露出不安的眼神回答后,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太。 “太太也带了吗?” 女人轻轻点了点一双眼窝很深的圆眼睛充满猜疑地瞪着秋生。她脸上的浓妆被汗水弄花了,近距离看的时候,简直就像可怕的女鬼。“呃……”她开口对秋生说。 “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走吧。” 秋生无视女人的问话,若无其事地朝大马路迈开步伐。土木建筑店老板慌忙跟了上来,他的太太也一脸怅然地跟着。 “香港太热了,真是受不了。” 土木建筑店老板用毛巾擦着不断冒出的汗水,假装熟络地和他搭讪。当发现秋生根本不理睬他时,便不安地回头看着太太。女人则狠狠地瞪着秋生的背影,一副“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的态度。 双层有轨电车缓慢地行驶在东西向贯穿中环的德辅道上,往金钟方向驶去。单侧双线道的车道上,挤满了整个车体都画满花哨广告的城巴、专线小巴等小型巴士,以及门上写着大大的“的士”字样的出租车,纷纷拼命按着喇叭。废气和烟雾使远处的景色显得灰蒙蒙的,有点模糊不清。即使信号灯变成了绿色,仍然有几辆车蛮横地冲过斑马线。行人灵巧地闪避这些车子,若无其事地过马路。 马路对面就是香港汇丰银行总行大楼。 据说“汇丰”两字表示了钱潮滚滚的意思。汇丰银行总行大楼的外形很像城堡的高楼,所以有“油田基地”的昵称。大楼正面有两座大铜狮子,大厅挑高五个楼层。大胆的挑高正是喜欢炫耀财富的香港人不可或缺的建筑设计。 香港汇丰银行总行是英国最大的金融集团汇丰集团的旗舰店,是英国自十八世纪以来在东南亚殖民的象征。虽然随着新中国的诞生而从上海撤退,但汇丰银行和同样是英国殖民地银行的渣打银行一起,成为香港的发纱银行。香港没有发行货币的中央银行,因此,这两家发钞银行也成为香港金融制度的支柱。之后,中国银行(香港)有限公司(下称中银香港)也成为发钞银行,香港市面上有三种不同种类的纸钞,至今仍有八成是由香港汇丰银行发行的、有狮子图案的纸钞。 发钞业务获得了相当巨大的利益,不仅使汇丰成功地将香港第二大银行恒生银行并入自己的旗下,更利用这些巨额的资金,接二连三地并购英国和美国的中坚银行,成为世界级的金融集团。当香港确定在1997年回归中国后,它们立刻将股票在英国上市,成功地转移资本,而且,在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实施后,终于如愿再度打进上海市场。在日本人所知的香港金融机构中,香港汇丰银行无论规模和知名度都拔得头筹,因此,想要在这家银行开户的特殊人士也络绎不绝。 他们搭大楼中央的扶梯来到三楼,兑换港币和外币的柜台位在挑高空间的两侧,正面是ATM。他们搭扶梯继续往上来到五楼,就是写着个人理财中心的开户窗口。由于还是上午,窗口几乎没什么客人。 秋生请柜台人员帮他找负责新开户顾客的贝蒂。香港是一个彻底讲究关系的社会,做任何事都需要通过熟人介绍。对他们来说,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客人,简直就和路旁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嗨,阿秋,好久不见。陈先生好吗?” 贝蒂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用带着广东口音的英语向秋生打招呼。她身上的深蓝色钿服烫得一丝不苟,白色衬衫上当然也没有任何污渍。在这么炎热的香港,穿长袖衬衫上班已经成为他们的常态。 “一切都很好。我正打算等一下去见陈先生。” 秋生说着客套话,把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妻介绍给贝蒂。 剪着妹妹头的贝蒂挤出一个职业笑容,瞥了两个客人一眼,用英语快速地说: “开户时,需要护照复印件,请把护照给我。”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捕捉到“护照”这两个字,女人从LV皮包里拿出两个人的护照,一脸“交给她真的没问题吗?”的表情,看着丈夫。男人第一次露出威严的表情,从容地点点头。在乡下经营土木建筑店,或许这样不发一语地点点头,就可以把工作搞定。一旦不满意,只要对手下大发雷霆,或许就可以解决问题。但在香港这种地方,如果不明就里地乱点头,只会让自己沦为俎上鱼肉。 贝蒂从女人手上接过护照,把秋生他们带到电梯旁的沙发上。他们要在这里着手开户的准备工作。 香港汇丰银行一直都是由职员和希望新开户的顾客面对面,一一说明每个项目,填写开户申请书上的必要事项,直到最近,开户手续才计算机化。即使如此,遇到连半句英语都不会说的日本人,还是很难顺利进行沟通,因此就需要像秋生这种人的协助。只要秋生稍加协助,贝蒂就可以不必和语言不通的人浪费时间,客人也不需要因面对犹如听天书般的英语而羞愧不已。 香港女人一般都很娇小,贝蒂在香港女人中也显得很娇小,而且,整个人瘦巴巴的,看她拿护照去复印的背影,很可能误把她当成是中学生。但是,在香港金融机构工作的都是精英分子,贝蒂也曾经在英国受过高等教育,自尊心特别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愿意为连英语都不会说的顾客服务,而只尊敬自己的白人上司,以及从香港的大学毕业的那些超级精英男士。 香港的母语是广东话,对香港人来说,英语和普通话都是外语。香港的中学分为英文中学和中文中学,就读中学时,可以选择学习哪一种语言。读英文中学的学生彼此用英文名字称呼,在基督教会学校,由牧师为学生取英文名字。如今要取什么名字,完全是个人自由,而且,英文名字会正式印在身份证上。年青一代的香港人几乎很少用父母帮他取的名字,而是习惯用英文名字。贝蒂也是如此,当恭敬地和她打招呼时,不是叫她的中文名字,而是必须叫她“Ms. Elizabeth”。秋生虽然是日本人,却会说英语,而且,他的帐户上维持了超过100万港元的余额,终于成功地在贝蒂的记忆角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秋生叫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妻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自己在桌上摊开识蒂交给他的开户简章,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十五分,距离时限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简章上用英语和中文密密麻麻写着开户说明。秋生把香港汇丰银行的白色信笔放在一旁,从夹克内侧口袋拿出万宝龙的钢笔,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妻一踏进香港汇丰银行总行的豪华大厅,就面对贝蒂连珠炮似的英语,又看到这份不明就里的简章,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看到被生和银行客服人员亲切交谈的样子,原本对这个身份不明的诡异男人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了。秋生指着柜台后方宽敞的办公空间,慢慢地对他们说: “过会儿,我们要去贝蒂在那里的办公桌,为你们办理开户手续。手续很简单,只要回答她的问题,她就会把数据输入计算机。问题一定要由本人亲自回答。最后,在打印出来的单据上签名,手续就完成了。”这时,秋生缓缓地将头转向他们。两人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秋生,当他们遇到傲慢的香港银行职员后,才知道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会助他们一臂之力,于是就完全依赖他,对他言听计从。 秋生无视他们令人心烦的目光九九藏书,开始进行事务性的说明。 “香港汇丰银行的户头分为卓越理财账户和运筹理财账户两种,也可以在日本崮内登入,这一次,我们会开设其中的一种账户。开户需要你们两个人的姓名、出生年月日、职业、护照号码,以及家里和工作单位的电话。手续完成后,可以当场拿到ATM的金融卡和港币支票。港币账户除了活期账户、支票账户和定期账户以外,还可以同时开设外币账户,存人日元或美元。但是,不是居住在香港的人,不能申请信用卡。至于帐户管理,可以在日本使用电话理财服务和网络银行服务。如果港币账户里有钱,可以利用日本国内联结PLUS网络的ATM,提领日元现金。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人张大嘴巴,看着秋生。虽然秋生说的是日语,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听懂。 “呃,请问个人也可以开支票账户吗?” 土木建筑店老板不愧是生意人,对“支票账户”这几个字的反应十分敏感。 “在欧美的银行,个人支票是理所当然的服务。和日本一样,支票账户里的存款不计利息。港币支票使用的机会也不多。” 秋生回答后,瞥了一眼女人。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猜疑,满脸尊敬地看着他。大部分人对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事不是彻底拒绝,就是盲目相信。这对经营土木建筑店的夫妻知道,一旦拒绝秋生,就等干他们大老远跑来香港,带着装在背包里的现金白忙一场。因此,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路,就是只能相信他。 “卓越理财账户和运筹理财帐户有什么不同?” 男人再度战战兢兢地问道。秋生指了指挑高大厅对面,好像饭店大厅般豪华的会客室说: “卓越理财账户的客人可以坐在那里。” 两个人露出“哦……”的表情,看着贵宾客户专用的楼层。入口旁边放着免费的饮料,除了咖啡、中国茶以外,还有小饼干和点心。接待室后方是宽敞的包厢,那些贵宾客户找来自己的理财专员,讨论资产管理问题。 “无论哪一种账户,都没有规定最低存款金额的限制,但如果低于最低平均金额,就会从账户中收取手续费。卓越理财账户的平均余额要维持在100万港元。目前1港元相当于15日元,所以,相当于1,500万日元左右。开立了卓越理财账户后,就可以领到一张卡,悠闲地坐在那里的沙发上喝咖啡,俯瞰走在马路上的穷人。” 秋生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张象征身份的卡片,随意地放在桌上。 两个人再度露出“哦……”的表情看着卡片。 “另一种运筹理财账户只要平均余额维持在两万港元以上,也就是30万日元,就不需要交手续费。如果账户余额有10万港元,也就是大约150万日元,还可以省下每年250港元的账户管理费。今天你们打算存多少?” 土木建筑店老板看了一眼放在腿上的皮包,回答说: “呃,今天毕竟是第一次,所以,我想先存100万日元……” 他太太也在一旁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先开运筹理财账户。现在,我来解释一下这些项目的内容。” “呃……” 土木建筑店老板诚惶诚恐地插嘴问:“回到日本后,也可以汇款吗?” “当然。” “既然这样,我们也可以存1,500万日元……” 根据秋生的经验,有一半客人为了虚荣,会想要开卓越理财账户。卓越理财帐户原本就是专为那些把面子视为仅次于生命的香港人所设计的账户,的确可以满足暴发户的自尊心。然而,如果无法妥善进行账户管理的人开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账户,日后容易引发麻烦。于是,秋生第一次露出笑容。 “即使成为卓越理财账户的客人,也只是多一个啰嗦的香港理财专员。如果你们是在日本生活,运筹理财账户就足够了。你们不妨用用看,如果仍然觉得有需要,到时候再升级吧。” “对啊,老公,就按照这位先生说的去做吧。”女人已经对秋生深信不疑,马上斥责先生。 土木建筑店老板一脸不悦,嘟着嘴说:“那就听你的。” 秋生至今遇到的顾客,无论是中小企业的经营者,还是一流企业的上班族,几乎没有人可以正确地用英语写出自己的地址、电话和生日。为了避免发生金融卡和月结单投递失误等问题,必须事先问客人相关信息,为他们翻译成英文。 土木建筑店夫妻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住家地址、电话号码等个人信息告诉了秋生,秋生用英文写在香港汇丰银行的信笺上。填写国际电话号码时,必须在日本国码“81”后面,填写去除区码“0”之后的号码。英文的地址和日本相反,从公寓名字和门牌号开始,最后才是邮政编码和国名。香港曾经是英国殖民地,就连日期也要用英文填写,必须按照“日、月、年”的顺序,美式英语则改成“月、日、年”。因此,写月份时,不是使用数字,而是要用英文字母拼写。这种事,已经是国际社会的常识,但大部分日本人从中学开始,学了超过十年的英语,却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工作单位也要用英语填写,但这种乡下的土木建筑店根本不可能有英文名字,于是,秋生就写成“Sato Inc.”,男人的头衔是“CEO”,女人则是“CFO”,职业种类则写成“Building pany”。 “呢,请问CEO是什么?”土木建筑店老板尴尬地小声问道。 “Chief Executive Officer,最高经营负责人,也就是首席执行官。” “那CFO呢?”女人似乎也很在意自己的头衔。 “这是Chief Financial Officer,也就是最高财务负责人,管理财务和会计的主管。” 两个人“哦……”地互看了一眼。 “午休的时候,专员会出去。所以,我们动作快一点。下午我还有其他事,无法陪你们。” 秋生故意看了一眼手表,冷冷地说道。自己没时间陪他们闲聊。 现在十一点三十分。香港股票市场上午是十点到十二点半,下午从两点半开始到四点。金融机构的午休时间也配合股市从十二点半开始,但这一对夫妻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一听到午休,就以为所有国家都是十二点到一点。虽然距离午休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秋生这番话等于在向他们宣布,只剩下三十分钟而已。两个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秋生看着刚才老板给他的名片,填写了公司的地址和电话,完成了一系列工作。 “办完手续后,需要登记签名。你们要签英文名字还是日文名字?” 听到秋生的问题,夫妻俩露出“啊!?”的表情。在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几乎从来没有签过名。欧美金融机构通常都是用护照确认身份,因此,要求签名和护照上的一致。但在香港汇丰银行可以允许客户自行决定账户管理的签名。这有点像是登录印鉴和银行印鉴的关系。 秋生把空白的信笺放在他们面前。 “可不可以请你们在这里写两遍英文名字?还有顺便写一下日文签名。” 签名一旦登记后,如果日后无法签出相同的笔迹,就无法动用存入的款项。果然不出所料,土木建筑店老板用生硬的英文字母所签的两次名字根本就不像,他太太的字则像是中学英语教科书上的工整印刷体,谁都可以轻易模仿。金融机构会拒绝这种可以轻易模仿的签名。 “我想,你们还是不要使用英文签名比较好。那请在这里签上日文名字。” 这对夫妻毫不怀疑地点头听从秋生的指示。 完成准备工作后,秋生向贝蒂示意,把他们带到她的办公桌。他把用英文写好开户必要资料的信笺递给贝蒂,说了句“麻烦你了”,然后回到接待区,翻开了《亚洲华尔街日报》。其实,他可以陪在他们身旁,但秋生担心,如果有他的陪同,银行方面会问许多细节问题。如果秋生不在,贝蒂只会形式上问几个问题,把信笼上的数据输入计算机而已。不管贝蒂问什么,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妇完全无法听懂,只是面带笑容地不停点头。秋生已经事先确认了开户需要的资料,不会有任何问题。事情很顺利而有效率地进行着。 开户资料输入完成后,贝蒂举手示意秋生过去。秋生必须在打印出来的申请书介绍人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在香港汇丰银行开设卓越理财账户和运筹理财账户时,必须由拥有相同账户的介绍人签名。这也正是在香港举目无亲的日本人想要在香港开设户头时,需要依赖像秋生这种人的理由。秋生之所以在最后签名,是因为不想让客人知道自己的账户号码和真名。“工藤秋生”其实是他的化名,也就是杜撰出来的名字。 香港汇丰银行的体制比日本金融机构更先进,当手续完成后,当场可以领取金融卡、PIN和支票簿。PIN就是Personal Identification Number的缩写,是金融卡所使用的密码。贝蒂形式化地解释完账户管理费的情况后,顺利完成了开户手续。 “呃,我们从日本带来的钱要怎么处理?” 贝蒂带着商业化的笑容把他们带离她的办公桌,土木建筑店老板立刻不安地问道。好不容易从日本带了巨款来这里,如果就这么宣告结束,他们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账户已经开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下面,我教你们日元存款的方法,以及换港币和美元的方法。之后,也要学一下在ATM存款、提款和支票的用法。” 听到秋生的回答,土木建筑店老板似乎松了一口气,用手上的毛巾拼命擦着脸。他太太无视丈夫的存在,她看着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外国银行的金融卡和支票簿,好像小孩子般兴奋不已。 秋生带他们来到三楼的外汇柜台。正面的ATM区的左侧是港币的活期帐户和支票帐户的窗口,右侧是定期账户和外币账户的窗口。 “除了港币以外,还可以把从日本带来的现金、美元、欧元、英镑等12种主要货币存入账户。存款方法基本上都一样,现在,我教你们港币、日元和美元三种货币的存款方法。由于账户的最低平均余额要两万港元,所以,稍微多存一点,先拿40万日元,换成港币存进去吧。” 说着,他把两个人带到服务台旁的柜台,拿了一张空白的信笺,写上大大的几个英文字。 “Please deposit this into my savings at.” “deposit是‘存款’的意思,savings at是‘活期账户’的意思。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请帮我把这些现金换成港币,存进活期账户’。你们可以试着九九藏书读一遍吗?” “婆利斯——德坡吉台——台斯——因托——买……” 两个人好像在念咒语般重复着秋生所写的英语。 “你们去那里的柜台,把40万日元现金和金融卡交给窗口存款。”土木建筑店老板露出“啊?!”的神情看着秋生,他用眼神拼命哀求:“难道你不陪我去吗?”也许是女人在这种时候比较识时务,他太太拉着丈夫的袖子说:“你别这么没出息。”然后,两人一起向柜台走去。 三十秒钟后,顺利办完了存款手续。其实,只要把日元现钞和金融卡放在柜台,行员不需宴么,也知道是日本客人要求存款。土木建筑店老板笑嘻嘻地回到秋生身旁。他可能以为这辈子第一次对外国人说英语,对方竟然听懂了吧。这么一来,40万日元换成了大约27,000港币,当场存进了他的户头。 “接着,我们去对面的外币存款柜台,把日元和美元存进账户。你们还剩下60万日元,所以,要不要各存30万?”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基本上,存款方法和刚才一样,只要把现金和金融卡拿出来,最后的部分换成‘Japanese yen at’,就可以存入日元账户。如果换成‘US dollar at’,就可以存入美元账户。首先请你太太去存美元吧。” 女人顺从地说了声“好”,从丈夫手上拿过30万日元,快步走向柜台。男人慌忙跟了上去。如果他们同时做日元存款和美元存款,柜台的行员会向他们确认,到时候,他们会不知所措,所以,不同的货币必须分别进行。美元和日元的汇率为1美元兑120日元,他们会在账户内存入大约2,500美元。 接着,他们又换了一个窗口,由土木建筑店老板拿着最后的30万日元存人联户。当他们走回来时,男人露出纳闷的表情。 “我拿了明细表,好像被他们扣了750日元,这是怎么一回事?” “把港币以外的外币直接在窗口存入帐户时,银行方面会收取0.25%的手续费。把日元换成港币和美元时,也要支付兑换手续费,所以,两者是一样的意思。” 即使听了秋生的说明,这对夫妻仍然露出“是这样吗?”的怀疑表情。无论做任何生意,既然要拜托别人做事,别人当然会收取相应的手续费。从日本带了一大笔钱,直接存入日元账户,对银行方面根本没有任何好处。接受客人的存钱也是一种服务,一旦要求别人做麻烦的事,当然要收取手续费。 总之,对这些相关事宜一窍不通的这对夫妻,把从日本带来的100万日元现金变成了在日元账户内存了30万日元,美元帐户里存了2,500美元,港币账户里存了27,000港元。 土木建筑店夫妻在不远处小声商量着什么。男人下定决心似的走向秋生问道: “我们身上其实带了不只这些钱,请问要存在哪一个账户比较好?” 这一切都在秋生的意料之中。 “存日元的话,虽然可以避免汇兑风险,但目前没有利息。美元存款和日本银行的美元存款利息相同,大约有3%的利息。如果日元升值,就可能伤到本金。港币兑美元的汇率为7.8:1,汇兑风险和美元相同。不过,自从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后,港币存款的利率比美元存款的稍微高一点。香港银行对利息所得不会征税,如果要赚取利息,换成美元或港币应该比较好。” 在日本国内的金融机构存外币时,利息一律要征收20%的所得税,在国外的金融机构就不需要征收所得税。所以,同样是美元存款,如果懂得妥善运用,在香港、美国等境外市场的银行投资回报率就可以增加20%,如果运用复利的效果,几年后数字能会呈99lib?t>现很大的差异。而且,这种回报率不需要向日本政府缴税,因此,既不需要冒任何风险,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正因为如此,不少头脑灵活的人都利用不针对资产征税的国外金融机构进行外币存款。 然而,夫妻俩互看了一眼,并没有表示意见。外行人都一样,听到“可能会损失本金”这句话,就会望而却步。于是,秋生决定让他们安心。 “一旦存进账户,可以随时换成外币,所以,现在也可以先把钱存进日元账户。” 这对夫妻已经对秋生言听计从,即使秋生叫他们换成泰铢或是新加坡元,他们也不会有异议,但他现在没时间玩这种游戏。 “那我们就存日元。”土木建筑店老板松了一口气地说道。 “要存多少?”秋生问。 土木建筑店老板把背包从肩上拿了下来,打开看了一下。里面有四叠用封条封好的100万日元。也就是说,这对夫妻这次带了500万日元现金到香港。 根据日本的《外汇法》(《外汇及外贸管理法》),日本国民出国旅行时,每个人只能携带100万日元现金。这对夫妻在没有向海关申报的情况下,最多只能带200万日元现金出国。一旦超过这个金额,就必须向海关申报资金的性质和用途。土木建筑店老板当不可能向海关申报“我们带了500万日元准备去香港”,所以,他们违反了《外汇法》。 不管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妇在日本触犯了什么法律,也和秋生完全没有关系。这项《外汇法》规定本来就漏洞百出,即使运气不好被发现了,如果只有500万日元,只要说“我想带老婆去香港奢侈一下,庆贺我们的结婚纪念”,事后申报就没有问题了。日本国税局对无法征税的钱没有兴趣。除非身上所携带的是黑钱,当事人是税务调查对象时,才会引发麻烦。 秋生眼尖地确认金额后,找来外汇窗口的行员,“我们要存400万日元,麻烦清点一下”。行员找来另一名行员,分头开始点现金。香港汇丰银行总行并没有日元现钞的自动点钞机器,必须人工点钞。即使选择客人比较少的上午时间,如果存款金额大,就会耗费相当长的时间。秋生估计现金确认作业差不多需要五分钟。如果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在他们点现金的时候,太太,我向你说明一下ATM的操作。”说着,他把女人带到ATM前。 “可不可以请你把刚才写了PIN的信封拿出来?” 女人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四方形的纸,用眼神问秋生:“是这个吗?” “你把信封的骑缝打开,里面有六位数字,就是这张金融卡的密码。首先用这个号码变更密码,因为,经常发生不少人因为遗失信封,结果忘记密码的问题。” 女人佩服地点点头。 “有没有绝对不会忘记的六位数字?”秋生问。 女人想了片刻,回答说:“那就用我老公的生日好了。” 想必无论以个人名义还是公司名义,所有金融卡和信用卡的密码,都是统一用她丈夫或自己的生日吧。 女人把金融卡插进ATM后,提示首先必须输入密码。当输入信封内的密码后,就出现了选项画面。只要选择“变更PIN”,就可以自由改变密码。女人毫不起疑地当着秋生的面,把密码改成了丈夫的生日。 “ATM的使用方法和日本相同,但转钱到活期帐户和支票账户的方法不太一样。可不可以先请你按一下确认余额的键?” 女人按了确认余额的键,画面上出现了两个账号。其中一个账户的余额是27,000港元,还有一个账户的余额为零。 “ATM会显示港元活期账户和支票账户的余额。账户号码最后是833的是活期账户,001是支票账户。目前,只有活期账户里有存款。现在回到刚才的页面,取100港元出来。” 女人在提款页面上选择了活期账户,输入“100”后,按了确认键,ATM就吐出了香港汇丰银行的100港元。在没有中央银行的香港,除了香港汇丰银行的百元港币以外,还有标准渣打银行和中银香港发行的纸币,但香港汇丰银行的ATM当然只会吐出自家银行的纸币。女人从ATM拿出100港元,再度露出“啊哟”的惊讶表情。 “接下来,把这100港元存进去。选择存款的页面,再输入金额。”女人在存款页面选择了活期账户,同样输入“100”后,按了确认键。这次,出现了一张明细表和空的信封。女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露出困惑的表情。 “香港有多种纸币流通,ATM没有日本那样的自动存款系统。存款时,必须把现金和记载了存款金额的明细表放进信封后封好,放进ATM。最多只能存20张纸币或支票,不可以存硬币。所有信封都会在当天回收,行员会将信封内的明细表和纸钞核对,如果没有问题,第二天就会入帐。由于在存款后,无法立刻反应在账户余额上,所以,客户一定要保留单据。你们回国之前,可以在机场把剩下的港币存进ATM。”女人再度露出“啊哟”的表情,急急忙忙把100港元和明细表放进信封封好。 “然后,再从活期账户转2,000港元到支票账户。方法很简单,只要在转账页面的转出账户按下活期账户,转入账户按下支票账户后,指定金额就可以了。” 女人按照指示完成后,支票账户出现了“2000”的数字。女人第三次露出“啊哟”的表情。 解释完ATM的操作方法时,土木建筑店老板一手拿着存款单走了过来。银行收取1万日元手续费后,存款金额为399万。如此这般,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妻把从日本带来的500万日元如数存进了香港汇丰银行的账户。 秋生再度把他们带到接待室。 “最后,我教你们使用支票的方法。我们事先已经谈好,这次的谢礼为3万日元,我拿日元没有用,所以,请你们开一张2,000港元的支票给我。我拿去银行后,隔日就会从你们支票账户中,扣除刚才已转入的2,000港元。” 秋生从女人手上接过香港汇丰银行的支票,教他们写日期、金额和签名的位置。金额要同时填写英文和数字,秋生再度在空白信笺上示范。虽然支票要写抬头,但秋生请他们空着。当然是因为一旦写上伪造的姓名“工藤秋生”,钱根本无法汇入他的账户。 “我打算存在公司名义的账户上,所以,不用写抬头没关系。”听秋生这么说时,土木建筑店老板毫不怀疑地照办了。 “所有手续都办完了,我已经把电话理财服务和网络银行的使用方法写在这份使用手册上,你们回日本后,可以试试看。电话理财服务的操作方法很麻烦,尽可能使用网络。两者登入时的密码都一样,会在一个星期以内寄到府上,请不要和金融卡的密码搞错了。” 秋生说着,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份自己制作的网络银行使用手册。 “上面也写着使用日本国内的ATM,从港币帐户提领日元的方法。如果万不得已,需要提领这次存入的存款时,可以把外币账户的钱转入港币帐户。不过,日本国内的ATM—天只能提取相当于1万港元,也就是15万日元的现钞。除了汇兑手续费以外,还需要支付25港元的手续费,所以除非不得已,不然最好不要这么做。” 这时,他故意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二十五分。时间很紧迫。 秋生制止了准备好好道谢的土木建筑店夫妇,笑着对他们说了一声“祝你们旅行愉快”便转身快步走下扶梯。 他在扶梯中央转头一看,发现他们正深深对着他鞠躬。 第二节 走出香港汇丰银行,来到和皇后像广场相反方向的皇后大道,香港最大财团长江实业总公司大楼和花旗银行香港总部进驻的摩天大楼立刻出现在眼前。左侧的中银香港大楼傲视群雄,睥睨着周围的一切。风水师认为,这幢大楼就像是一把剑,剑尖直接刺向香港总督府,引起了轩然大波,在香港回归前,引发了一场风水大战。据说,中环一带之所以会出现许多坡璃帷幕的大楼,就是为了挡住中国银行大楼发出的杀气。 中国银行在1912-1928年间是中国中央银行,如今,它已经将宝座拱手让给了中国人民银行,成为专门负责外汇的国有商业银行。但其实这只是形式而已,中银香港是中国政府在香港的经营根据地,是进出香港的中国企业的主要银行,同时,旗下也拥有众多内地的金融机构,形成巨大的控股公司。 香港汇丰银行西侧那幢厚重的建筑,就是标准渣打银行。由南非的标准银行和印度渣打银行合并而成的标准渣打银行,也是典型的英国殖民地银行,但企业规模和汇丰集团有很大的差距,如今,成为新兴国家的专门银行,寻求生存之路。 中环维多利亚港那一侧前往九龙的渡船码头旁,鸦片商渣甸洋行发展而成的香港最大证券公司——怡富证券(Jardine Fleming)的大楼傲视群雄。怡富的另一位创办人罗伯特·弗莱明就是007系列作家伊恩·弗莱明的祖父,也是投资新大陆的资本家之一。香港人虽然无法原谅日本侵略中国的行为,但是对英国的殖民统治却抱着宽容的态度,很少讨论这些事。 从中环往南走,就来到高级精品店云集的大型购物中心——置地广场。由于还不到午休时间,路上的行人并不多,秋生快步穿越马路,在十字路口左转,沿着和缓的坡道往上走,那里就是时尚的咖啡厅、餐厅、爵士吧和live house(表演场地)聚集的兰桂坊。自从兰桂坊成为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的外景地后,这一带顿时声名大噪。一到周末的夜晚,手拿鸡尾酒杯的年轻人挤满了狹窄的巷道,根本找不到立足之地。秋生正要前往其中一家店门口飘着鲜艳国旗的意大利餐厅。 他向正无所事事的服务生小李打了一声招呼,小李把他带到里面靠窗的座位。店内的装潢以白色为基调,感觉十分素雅,隔着吧台,可以看到厨房内的情况。这家餐厅想要营造出电影《北非谍影》的感觉,在店里放了一架大钢琴。但这架钢琴只有在开店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派上用场,之后的一年多来,始终坐镇在餐厅的角落,从来没有人碰过。秋生的座位在大钢琴的旁边,很自然地和其他座位之间有了区隔。 午餐时间从十二点开始,但这会儿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卡尔洛百无聊赖地把庞大的身躯塞在吧台角落的高脚椅上,一看到秋生,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命令服务生送来一小杯冰基尔酒。餐厅里的冷气很强,几乎令人感到有点冷。 香港属于潮湿的亚热带气候,香港人以为开冷气就是款待客人,越高级的店,室内温度越低,客人就像是从将近四十摄氏度的户外突然走进冰天雪地。香港上班族的最高境界,就是在盛夏季节,也穿着三件式的西装工作。所以,即使在酷热的夏日,也必须随身带着夹克外套。否则,一不小心穿得太少走进餐厅,绝对会因为冷气过强感到不舒服。 “最近怎么样?” 秋生举起杯子感谢卡尔洛的基尔酒后问道。卡尔洛是意大利裔美国人,他的祖父母那一代,就从托斯卡尼前往新大陆。他原本是美国一家金融机构驻香港的职员,当他发现继日本之后,香港也开始流行意大利餐,便突然辞去工作,开了这家餐庁。现在的厨师是香港人,刚开店的一年左右,从纽约的小意大利区请来一位主厨调教,所以,这里可以吃到香港少见的正宗托斯卡尼菜。 “阿秋,亚马逊的股票为什么还不涨?图书板块的业绩已经转黑了,有没有可以让人痛快一下的股票啊?” 卡尔洛愁眉苦脸地喝了一口酒。这家餐厅生意兴隆,但卡尔洛沉迷于股票,把餐厅的一大半利润都赔进了网络股。卡尔洛认为亚马逊公司的创办人杰夫·贝佐斯是继比尔·盖茨之后的奇才,这一年来,他买了超过20万港元的亚马逊股票,曾经飙到100港元高价的股票,如今暴跌到十几港元。卡尔洛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自从得知秋生以前曾经在投资银行工作,每次见到他,就和他聊股票的事。 “PCCW怎么样?我想,应该已经跌到谷底了。” “噢,那个不动产业的不肖子。” 卡尔洛说着,竖起中指。他应该在香港市场网络股上也赔了不少钱。 PCCW(Pacifitury Cyber Works)是华侨界的要人,也就是长江实业的李嘉诚的次子李泽楷所设立的公司,它成功并购了旧香港电信公司,与软银、光通信一起,一跃成为网络时代的宠儿。1997年,标下东京八重洲旧国铁用地的,正是这位李泽楷。然而,PCCW也受到了在2000年春天的IT泡沫破灭的影响,股价从原来的30港元跌到不到3港元。 长江实业集团是经营流通业和海港事此等众多项目的最大华人财团的控股公司,当初,创业者李嘉诚把卖塑料花赚来的钱投入不动产而发迹。香港的土地都归政府所有,民间的开发公司以长期租赁契约向政府租借土地后进行开发。因此,不动产业者和政界有着密切的结合,形成巨大的金权结构。简单地说,香港的经济受到了汇丰(英国资金)、长江实业(香港资金)和中国银行(内地资金)三方面的支配。 秋生不理会卡尔洛的牢骚,叫服务生小李拿菜单过来。小李说,今天进了新鲜的白肉鱼,尝尝看吧。不过,那几乎都是从来没有在市场的鱼店看过的品种。 这时,在附近金融机构上班的欧美人纷纷来这里吃午餐,大家都问坐在吧台的卡尔洛:“情况怎么样?”卡尔洛没有理会他们,独自嘀嘀咕咕地站了起来,走进厨房,大声对厨师们咆哮。玩股票固然不错,但必须先赚钱。卡尔洛餐厅的午餐很受欢迎,不出十分钟,餐厅已经座无虚席,门口大排长龙。 秋生从夹克口袋里拿出刚才当便条纸使用的香港汇丰银行的信笺,上面写着乡下土木建筑店夫妻的个人资料。在完成开户手续后,他向贝蒂把这份资料要了回来。上面有护照号码、家庭和工作单位的地址、电话,还有他们在空白信笺上的签名。 接着,秋生端详起他们给他的支票。那对夫妻绝对想不到,在支票的左下角有一行数字,其中的一部分代表他们的账户号码。秋生拿出钢笔,把六位数的账户号码写在信笺上。用数字表示男人的生日,就是金融卡的密码。有了这些资料,再加上签名,就等于把银行的存折和印鉴交给了陌生人,那对夫妻之后会带着现金来香港几次?存款金额会是2,000万日元?还是3,000万?从他们公司的规模来看,应该不可能到1亿吧? ——当这笔钱突然从账户消失时,他们会想起我吗?秋生自言自语。 即使他们聪明到怀疑秋生,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有“工藤秋生”这个人,他们根本无从查起。他们会向银行调阅开设账户申请书,确认介绍人栏上的真名和账户? 当然,即使他们真能查到这个地步,想要找到秋生的下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半年来,越来越多的日本建筑业者带现金来香港。由于日本公用事业大幅缩小,地方的土木建筑业都过得捉襟见肘,在超过十年的不景气时期,不可能只有特定业者的手头特别活络。 秋生第一次见到那对土木建筑店夫妻时,就觉得他们的目的也是有计划地让公司倒闭。在小渊政权时代(小渊惠三自1998年起担任日本首相及自民党总裁,2000年过世),自民党通过各地的信用保证协会,向多年来支持自民党的自营业者和中小企业经营者,提供5,000万日元以内免担保的贷款作为辅导金。大部分经营者都努力利用这笔钱重新站起来,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心灰意冷,认为再努力也没用,于是,就把汇入账户的资金提取出来后,存入国外的金融机构,导致公司的支票跳票,让公司破产。 像今天这样直接把现金带到国外,根本无从追踪下落。一旦公司破产,除非有什么意外,国税局根本不会有兴趣。对银行来说,国家保证归还本金的八成,剩余的部分有担保品抵押。必须偿还债务的信用保证协会可能会遭到严厉指责,但不同于税务当局,信用保证协会并没有强制调查权,根本不可能发现隐匿的资产。而且,一旦因为公司经营失败申请破产,法院就会判决免责,只要低头哈腰一个月,贷款就可以一笔勾销。接下来,只要在国内低调过日子,偶尔出国大肆挥霍隐匿的财产即可。这些钱是从日本政府骗来的,全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政府掌握了随意印钞票的特权。比起继续经营根本不会赚钱的公司,让贷款像雪球般越滚越大,日子越过越清苦,这种方法显然聪明多了。 然而,这些动歪脑筋的家伙绝对无法想象,有人可以自由动用他们的银行账户。当那对夫妻发现辛辛苦苦搬来的钱突然凭空消失时,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秋生已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他看着窗外,发现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穿着白衬衫的上班族和粉领族。曾经出现在《重庆森林》中的汉堡店大排长龙。秋生只去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 秋生拿起桌上的便条纸,揉成一团,丢进烟灰缸里,向服务生小李借了打火机,点燃了便条纸的角落。在他喝完剩下的基尔酒之前,便条纸已经化为灰烬。 十二点四十几分,林媚冲进店里:“对不起,我又迟到了。” 她喘着粗气坐了下来,没有拿手帕,直接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今天,她穿了一件很短的蓝色小可爱,充分展现了身体的曲线。没有穿袜子的脚上蹬着一双银色高跟鞋。这是她上个月生日时,秋生在太古广场的精品店买给她的礼物,另外还有一件搭配的被肩,总共花了5,000港元。当秋生听到她要穿着这套简直和内衣没两样的衣服外出时,比听到价格更加惊讶不已。好像一摸就会断的细肩带连着一块薄薄的布片,勉强遮住了阿媚外形好看的乳房。她的背上冒着汗,几乎可以看到她的肌肤。 阿媚身高将近1.7米,纤细的肢体可以当模特儿。夏天是展示她的小麦色肌肤和她引以为傲的身材的最佳季节,只要走在街头,几乎每个男人都会回头多看她几眼。如果没有充分的自信,你根本无法在这个城市生活。 阿媚高中毕业后,前往加拿大亲戚家,在温哥华的中国餐厅打工两年,顺利地拿到了加拿大国籍,于香港回归中国的1997年回到香港。香港承认双重国籍,许多香港人紛纷在短时间移民到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移民政策宽松的国家,申请第二国的国籍。阿媚也是其中之一。她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在加拿大生活两年期间,英语能力大为增强。不过,每次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满口广东话。 “他们说今天的鱼很好吃。”秋生把菜单递给阿媚,把服务生叫了过来。 “怎么办呢?白肉鱼要煎的或是炸的,难得吃一下牛排也不错。阿秋,你吃什么?” “我还是老样子,吃意大利面。我要点一道鱼,所以,一份就够了。” 炖内脏等浓稠的酱汁是托斯卡尼菜的最大特色,但大白天根本吃不下这种食物。最近,阿媚吃蛋奶意大利面和奶油培根意大利面都会觉得不消化,所以,最后还是点了只用盐和辣椒调味的清淡意大利面。 阿媚像开机关枪似的向服务生点了菜。每次她说广东话时,秋生都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许多香港人只吃广东菜,但阿媚在加拿大生活了一段时间后,饮食生活也受到了美式影响,每个星期都要吃一次中国菜以外的料理。最近,不少虚荣的香港人都喜欢吃日本料理和意大利料理。这几年,香港开了不少家回转寿司店。 “今年我们一起去加拿大吧,滑雪的季节去最棒了。” 阿媚从皮包里拿披肩时,也拿出一份观旅游的简介,翻到写着“温哥华和加拿大落基山脉八天七夜HK$9,800”行程的那一页。她的短发发型和她饱满的额头,与让人感觉骄傲自大的褐色眼眸相得益彰。 “你说得倒容易,你可以请假吗?” “没问题,我会向陈先生请假。” 陈先生在这一带很有势力,在上环经营一家私人信箱公司,秋生也在那里租了一个信箱,每个星期都会去领一次信。阿媚从加拿大回香港后,靠亲戚的关系,在陈先生的事务所工作。阿媚很聪明,又会说英语,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如今,事务所几乎都交给她负责。 不知道阿媚为什么对刚来香港不久,不仅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工作也没有的日本人产生了兴趣。她二十三岁,比秋生小了一轮,每逢假日,就带他四处参观,成为他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向导。 不光是阿媚,香港的年轻女孩都很着迷日本时尚杂志和演艺圈,她们对东京迪士尼乐园、原宿或是六本木的了解比秋生多得多。聊到艺人的话题时,秋生根本无力招架。最后,秋生终于接受,对身为香港政府公务员的女儿.99lib.,生活无虞的阿媚来说,和日本男人交往这件事,可以让她在朋友跟前很有面子。 “阿秋,我好想和你一起在加拿大落基山脉的冰原大道开车兜风。冰河就在眼前,感觉好梦幻。我还没去过呢。” 对于生长在永远不可能下雪的这片土地上的香港人来说,对冰和雪的世界有一种异常的兴趣。 “你不是在温哥华住了两年吗?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去落基山脉吧?” “我工作的中国餐厅一个月只有一天休假,要怎么去?” 阿媚嘟起了嘴。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感觉很幼稚,可见她仍然对当时受人指使的生活耿耿于怀。 在香港回归中国前,大批香港人涌入加拿大,想要取得那里的国籍。当时的劳动条件奇差无比,即使是香港大学毕业的超级精英分子,也只能做除草的工作。阿媚能够找到中国餐厅的工作,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所以,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看冰河。你反正很闲,今年,我一定要向陈先生请八天的假。不过,圣诞节前后,机票的价格会比较贵。” 陈先生的公司一旦缺少阿媚就很难运作。阿媚自己也对这种现状很满意,所以,她想休假三天两夜也很难。 整个午餐时间,阿媚都喋喋不休地说着落基山脉有多棒——班夫最高级的度假饭店温泉饭店,被称为“绿宝石”的露易斯湖,和通往杰士伯国家公园的冰原大道。由于温室效应,北半球最大的哥伦比亚冰原正以每年1.6米的速度后退,听说北美麋鹿、大角羊等动物也已经陆续出现了。 阿媚把香肠意大利面和香煎白肉鱼吃得精光,饭后还吃了水果派和提拉米苏。 “如果我还来不及看,冰原就消失了怎么办?我一定会很懊恼,后悔一辈子的。” 秋生喝完意式咖啡之前,觉得好像已经去过加拿大三次了。 第三节 走出卡尔洛的店,和准备送东西给客户的阿媚分手后,秋生在皇后大道上拦到了专线小巴。香港本岛中心除了众所周知的双层城巴以外,还有红色车顶的公共小型巴士和绿色车顶的专线小巴四通八达。由于公共小巴和专线小巴都是小型巴士,秋生一开始完全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异。 专线小巴虽然和普通巴士相同,但只要在小巴的行走路线上,可以随叫随停,也可以随时下车。近距离移动时,搭专线小巴非常方便。另一种小巴有点像是共乘出租车,虽然目的地固定,但在和司机交涉后,可以自由变更路线。不过,司机只会说广东话,如果上错车,就会在车上不知所措。 秋生以前并不知道小巴的这些规定,第一次坐车时,完全听不懂司机的问话,遭到车上乘客的白眼,还被司机赶下车。之后,当他和阿媚聊起这件事时,阿媚捧腹大笑,告诉他为什么会遭到这种不合理的待遇。 “我从来没有听过外国人到香港会搭小巴,当大家看到有人不会说广东话,又六神无主的样子,以为一定是福建乡下来的。香港人觉得和福建人在一起,自己也会感染到他们的晦气。这种时候,你一定要大声说英语。于是,大家就知道‘哦,原来是外国人’,乘客中就会有人亲切地告诉你怎么搭车。不过,阿秋,我拜托你还是搭出租车。” 香港的出租车起步价是15港元,相当于200日元多一点,绝对不算贵。但是,搭小巴和电车只要两港元(约30日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除非是深夜,否则,秋生很少搭出租车。在人口密集的香港,拥有私家车很花钱,而公共交通工具的费用却很便宜。而且,秋生也不想和语言不通的司机两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所以,当他近距离移动时总是搭专线小巴。 小巴经过上环后不久,他叫了一声“停车”后下了车。只要知道,这句如同魔法般的咒语,专线小巴就会随时停车。 前往澳门的渡轮码头就在上环,虽然和金融街中环只相差一站,却是香港典型的庶民区,沿街到处可以看到专卖各种海产干货的南北货商店。第一次造访这里时,秋生冷眼看着堆积如山的干鲍鱼和鱼翅,有一种好像浅草和丸之内相邻的感觉。 走进一条挂满了大众餐厅和食品店大招牌的小巷道,秋生在一幢老旧的商住大楼前停下了脚步。入口处是一道崭新而牢固的铁门,旁边装设了按键式的电子锁和藏书网对讲机。他拿起对讲机,按下“901”,传来用广东话盘问的声音,他报上“阿秋”的姓名后,铁门就打开了。 他搭随时都可能停止运行的旧式电梯来到九楼,沿着邋遢而狭小的走廊走到尽头,.99lib?就是陈先生的公司。他轻轻敲了敲门,厚实的门另一端传来上下双重锁打开的声音,看起来为人亲切的肥胖男人把圆脸探了出来。他修剪得很整齐的头发三七分,酒糟鼻上戴了一副圆眼镜,穿卡其色直条纹的夹克,却打了一个领结。虽然他坚称领结是他的注册商标,但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规矩的生意人。 “阿秋,有没有赚到钱?” 陈先生像大阪人一样,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道。他的声音很洪亮。秋生耸了耸肩,他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秋生的背。 陈中信五十多岁,“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决定逃到香港。他在鲨鱼出没的大鹏湾游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这个资本主义之地。陈先生的父亲是广州一所普通高中的教师,因为在学校教英语,就被喊着“造反有理”的学生贴上了“反革命”的标签。陈先生每天都跟着他姐姐一起去参加批斗大会。他的父亲被拉到讲台上,身体半蹲,双手伸到背后,做出名为“飞机”的姿势,连续“反省”好几个小时,直到失去意识为止。最激烈批斗父亲的,正是陈先生的姐姐。几个月后,陈先生的父亲在绝望中自杀了。 “文革”结束后,学生们在毛泽东的指示下,下乡来到农村,陈先生被分配到广东省的偏僻农村养猪。他在猪舍二楼被监禁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整天喂猪吃饲料,帮猪洗澡,处理猪的排泄物。最后,陈先生把自己照顾的猪全杀了,投奔香港。 “如今我知道,如果当时我姐姐不批斗父亲,她就会被当成‘反革命分子’受批斗。但是,我不知道看到我姐姐时,自己能不能原谅她,所以,我从来不回广州。” 当秋生和陈先生在夕阳照射的办公室内聊天时,他曾经这样喃喃说道。 来香港后,陈先生曾经做过许多生意。听别人说,其中也不乏见不得人的工作,但陈先生很少提及当时的事。如今,他经营这家提供电话秘书和信箱服务的公司,手下有五名员工。公司里有十部电话,每个电话上都贴着签约公司的名字。当电话铃声一响,总机就会以签约者“董事长秘书”的身份应答,请对方留话,或是转接到指定的手机上。国外的电话都由阿媚负责接听,还有一些棘手的电话也都是由阿媚负责处理。但使用电话秘书服务的公司通常不会有太多电话,工作也不会太忙碌。 不到20平方米的狭小办公室内,墙上放着隔成很多小区块的架子,里面杂乱地塞着信件。陈先生从里面拿出寄给秋生的信件,嬉皮笑脸地说:“又是一大堆情书,阿媚吃醋起来会很可怕哟。”他左脚一瘸一拐的,据说是来香港后被车子撞的,但实情就不得而知了。陈先生的最大缺点,就是他的笑话很冷,而且,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老掉牙的冷笑话。秋生通过租房子的房屋中介,认识了陈先生。 陈先生的客人都是一些用伪造的姓名收发信件,或是有什么隐情,不方便把信件寄到家里的人,几乎没一个好人。偶尔也会因为做生意的关系,需要利用这个办公室充当门面的情况,但通常只要生意稍有起色,客人就会自己租用办公室。然而,如果对顾客的隐私太好奇,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尤其是最近,随着大型秘书服务公司盛行,开始大打广告作宣传,像陈先生这种零星小企业,即使明知道客人的背景不单纯,也只能照单全收。 “这个生意,看到的都是一些人渣,真是受够了。”这是陈先生的口头禅。 在这些顾客中,秋生最规规矩矩。不知道为什么,五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陈先生很欣赏秋生,每次秋生去公司,陈先生就请他到附近的大众餐厅吃饭。秋生就是在这种交往方式中,慢慢了解到陈先生前半生的经历。 秋生的信件都是香港、美国和境外市场的金融机构寄给他的月结单。正因为陈先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每次看到秋生时,就挖苦他:“有没有赚到钱?”秋生是把陈先生的公司,而不是租的公寓作为自己在香港的联络点。 秋生借用了一张办公桌,打开二十几封信,把一些DM直投信件和基金运作报告丢进垃圾桶,拿出月结单,集中在其中一个信封。帐户的余额可以在网络上确认,根本不需要一一核对。而且,这一年多来,秋生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交易,唯一的交易纪录就是银行存款和MMF的利息而已。 秋生拿出土木建筑店老板夫妇给他的那张2,000港元、没有写抬头的支票交给了陈先生,说:“这是这个月的月费。”陈先生接过支票说:“月底再付就好了,还有一段时间,你不用这么客气。”但他还是动作利落地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把支票放了进去。虽然他说的话很客套,动作却没有丝毫的顾忌。在香港,如果不收别人已经拿出来的钱,反而可能被误会为居心不良。 若每个月光是转接电话和信箱服务,2,000港元实在太贵了,不过,秋生视之为一种保险费。如果有人打电话到这里,总机会转到秋生的手机,但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用过这项服务。他留了家里的电话给介绍他生意的中介,欧美的银行很吝啬,除非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否则根本不可能打国际电话。 秋生之所以会支付连他自己都觉得昂贵的租费,是为了获得陈先生花费了三十年的岁月才在香港建立的人际关系。他在做所谓的理财顾问工作陈先生介绍秋生去一家小型投资顾问公司当“幽灵员工”,把他介绍给各家金融机构的相关人员。名义上,秋生每个月都可以从那家投资顾问公司领取薪水,然后再全额支付给公司。于是,他就可以承做该投资顾问公司签约的各项金融商品,同时,也可以顺利成为香港居民,也就是获得非日本居民的身份。做这个行业,只有非日本居民,才能灵活运用税法99lib.的各项优惠。秋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香港社会的处世哲学。 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盛夏的这个季节,有时候会下起倾盆大雨。 “趁还没有下雨,我先回去了。” 陈先生挖苦道。对了,阿媚好像提过,“想去新开的俱乐部玩玩”,但秋生忘了是约在什么时候。香港先前是英国殖民地,迪斯科是成年人的社交场合。在那里,上流社会的人打扮得光鲜亮丽,用年轻、美貌、珠宝、名牌和其他各式各样的方法满足虚荣心。阿媚带着秋生走遍各家夜店,由于香港本来就很小,只要去时下流行的酒吧或餐厅,经常可以遇到老面孔——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不肖子或是宝贝女儿。 离开公司时,陈先生像往常一样,用温暖而厚实的手掌,用力捏住秋生的手。从他的手上,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在“文革”中失去父亲,将青春耗在喂猪上,在有鲨鱼出没的海中求生,在香港也饱受不为人知的辛苦。每当他握住秋生苍白瘦弱的手时,秋生总会生出一种罪恶感。 走到户外时,天已经下起了豆大的雨。他跑到德辅道上,刚好看到往铜锣湾方向的双层巴士。车上只有零星几名乘客。他跳上正准备出发的电车,直接到了上层,在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经过中环时,终于下起了滂沱大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感觉遥远而模糊。乌云在低空翻腾,闪电不时划过天空。上午约定和那对夫妻见面的皇后像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把被人遗忘的红色儿童伞放在喷泉旁的长椅上。秋生心不在焉地看着雨点打在积着灰尘的玻璃窗上,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 第四节 到了铜锣湾,雨非但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秋生在巴士站躲了一阵子雨,最后还是冲进雨中。秋生租的公寓就在三越、SOGO等日资百货公司集中的闹区靠海的那一带。那幢房子是20世纪80年代建造的,在到处都是房龄超过30年的香港,还算是差强人意。香港没有地震,所以,到处都是高楼林立,但在房屋的设计上很马虎,感觉随时都会倒塌。香港的不动产比日本泡沫经济时期更贵,即使在这一带买一间老旧大楼的两室一厅,也要3,000万日元左右。在1997年回归盛景时,价格更是现在的两倍。 他浑身淋得像落汤鸡般回到公寓,从长裤口袋里拿出钥匙串,推开入口的防盗门。这幢大楼共十五层,地下一楼到三楼是店家和公司商号,四楼以上都是住宅,秋生住在十二楼。这幢大楼只有一部电梯,每个楼层各有三户人家。三户人家距离电梯出口都很近,分别用铁门隔开各自的空间。用钥匙打开铁门后,秋生才终于来到自己家门口。第一次看到这么戒备森严时,秋生吓了一跳,以为香港和纽约布朗克斯区的治安一样差,后来才知道,中国人喜欢把自己的家围成城堡。也许是因为在广大国土上的村庄,经常受到匈奴和外国人蹂躏的遥远记忆始终挥之不去吧。 秋生租的房子有两间卧室和一个狭小的饭厅兼厨房,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家里的碗柜、衣橱和两张床是之前的房客留下的。他一个人住,照理说,只要一张床就够了,但房屋中介叮咛他不要扔。通常,这种格局的房子都是租给一家三口或是一家五口的香港人居住,附有家具的话,下次出租,可以租出好价钱。阿媚每个月都会来小住几天,所以,她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另一间卧房。饭厅的桌子、冰箱、洗衣机和电视,以及餐具都是他搬进来后,慢慢买齐的。由于他还没有决定到底要在香港住多久,所以,家里只准备了最低标准的生活必需品。 秋生在1999年年初来到香港,至今已经两年半了。刚开始,他在饭店住了几个月,后来决定要在香港住一阵子,于是开始找公寓。当时,他在上环的一家餐厅认识一个香港大学的学生,他女朋友家刚好经营房屋中介公司,就介绍他租了这个房子。 这里的房租每个月1万港元(约15万日元)。保证金是两个月的房租,再加上秋生没有正当职业,必须用现金预付六个月的房租。由于在签约的时候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秋生还以为自己受骗了。之后,向认识的香港人一打听,才发现他的房租比行情便宜。如果是一般的日本人,相同条件的公寓一个月要收15,000港元。换算成日元,就是25万左右,和在六本木或是麻布租高级公寓的价格差不多。 一段时间后,秋生终于理解了自己受到厚待的原因。对房屋中介来说,秋生是女儿的未婚夫介绍的客人。如果向秋生收取的房租高于行情,等于践踏了未来女婿的面子。无论是好是坏,香港社会就是讲究这种关系。 这幢老旧的公寓内,秋生是唯一的外国人。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信件的投递就很伤脑筋。秋生来香港之前,把所有的信件都寄往美国的私人信箱。租了公寓之后,原本想把地址改寄到香港的住家,但如果隔三差五收到国外金融机构的月结单,等于在向左邻右舍宣扬:“我很有钱,来抢我吧。”他找房屋中介商量这件事后,房屋中介被介绍他去找陈先生的公司。 秋生把湿透的夹克和长裤脱了下来,晾在厨房,拧干T恤,装进送干洗的袋子,然后,把内衣裤丢进洗衣机,去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从冰箱里拿出夏威夷柯纳咖啡豆,放进研磨机。这是只有夏威夷才出产的高级咖啡豆,独特的口感和甜蜜的芳香是其他咖啡豆所没有的。这也是秋生唯一的奢侈品。他将滤纸放进咖啡机,瓶装饮用水也准备就绪。同时,他打开了放在饭厅桌上的电源。香港的自来水是硬水,如果不慎喝下,绝对会拉肚子。秋生打开电视,有线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打开电脑,他立刻上网看《华尔街日报》和《日经新闻》的最新消息,并查看了东京股票市场的行情。纽约现在还是半夜,股市情况和今天上午一样九九藏书。他打开用密码锁住的Excel档案,喝着刚泡好的苦涩咖啡,把从陈先生公司带回来的月结单上的数字输入电脑。香港汇丰银行有15万美元,花旗银行香港分行有5万美元,境外市场的银行有20万美元的定期存款,美国的网络证券公司有10万美元的美国债券和MMF。秋生的总资产为50万美元,相当于6,000万日元。他目前手上没有股票,财产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不出五分钟,就完成了所有的作业。 秋生一看时钟,还不到下午四点。雨势慢慢变小,打开窗户,一阵这个季节很难得的凉风吹了进来。秋生躺在床上,看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无事可做。 秋生是因为某个偶然的契机,开始做所谓的理财顾问。一年前,他像今天一样无所事事,傍晚之后,就去附近饭店的附设酒吧喝酒。香港人很少抽烟,也很少去外面喝酒。这种时候,聚集在这里的通常都是从金融机构离职,又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而沦入地下经济圈子的欧美人。秋生避开他们,在吧台角落独酌。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东方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客气的英语点了一杯啤酒,从皮包里拿出基金说明书,认真地看了起来。秋生从他的动作立刻察觉出他是日本人。 终于,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资料丢在吧台。秋生问他:“那是什么?”这成了他和诚人相识的契机。 诚人不到三十岁,是日本某大电器厂商研究部门的研究人员,这次是来香港参加某位经济评论家主持的资产运作研讨会。这个研讨会的主题是,在香港汇丰银行的外币账户中存入5万美元后,购买某基金,就可以成功投资致富。几乎所有参加者都是这位评论家所写的理财书籍的读者。诚人也参加了在饭店举行的研讨会,但越听越觉得荒唐。 “据说这个基金铁定会赚。” 诚人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把手上的数据递给秋生。这是赫赫有名的E公司推出的系统交易基金。这种保本型基金投资期为十年,只要持有十年期满,即使操作失败,本金也不会亏损,但投资回报率也相当低,对专家来说,是毫无吸引力的商品,却很受入门投资者的青睐。 “那个评论家说,‘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变成有钱人,即使推荐你们买这只基金,我也赚不到一分钱。’真的是这样吗?” 诚人得知秋生有曾经在金融机构工作的经验,便这么问他。听到诚人的问题,秋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好心人卖你基金,却不收取手续费的?这只基金只是把手续费包含在投资额内,这样比较好推销。” 秋生之前向亚洲总代理商的香港经纪人购买这只基金时,曾经仔细研究过该基金的手续费制度。曾经在日本生活数年,会说几句日语的澳大利亚经纪人用图示的方式告诉他,要成为销售代理商,首先要付4%的手续费,之后,代理商可以每年从信托报酬中抽取0.5%的收益。这个澳大利亚人还推荐说:“如果你认识日本的有钱人,要不要也试试当代理商?” “这只基金的巧妙之处,在于它不是一开始就从投资本金中扣除4%的销售手续费,而是在十年的投资期内,每年逐渐从信托报酬中扣除。如果投资回报率理想,谁都不会在意这种事。所以,销售代理商可以伪装成是手续费免费的无销售费用基金(no load fund)。在金融的世界,诱人的产品绝对有内幕。” “果然是这样。”诚人露出一副好像解开难题的表情。 “5万美元的4%就是2,000美元,约24万日元。参加这次研讨会的大约有30人,如果每个人都买,就是720万日元。哇,他赚得可多了。” 他当场用心算计算出获利。 “而且,最低投资金额5万美元也是圈套。我当初看相关数据时,针对个人募集是用集合账户的方式,最低投资金额为两万美元。大概是因为觉得两万美元的手续费太少,所以,才擅自加码到5万美元吧。” “真是心狠手辣,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诚人是计算机程序设计师,平时几乎都住在研究所里,根本没时间花钱。虽然薪水不高,但已经存了1,000万日元。他原本打算拿一半出来换成外币进行投资,刚好得知有这场研讨会,又刚好遇到年假快要到期了,于是,就好奇地前来参加。 “5万美元大约600万日元。虽然并非绝对不会赚,但投资专家不是经常说‘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吗?我在想,如果是诈骗,那我就亏大了,所以,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买。那个研讨会有一种诡异的宗教气氛,大家都显得很兴奋,我反而感到很不自在。” “基金本身是信用良好的基金公司有系统地在销售,即使买了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这只基金最近净值偏高,再好的基金公司也不可能永久维持良好的投资回报率。购买这种系统交易基金的诀窍,就是逢低买进,逢高抛出。我也差不多想要脱手了。如果你很想买,我可以打电话给香港的经销商,让你申购两万美元。” 秋生提议道,诚人考虑了一下说: “不,不用了。不过,请你收我为徒。” 秋生吓了一跳,仔细一听,才知道诚人所生活的计算机网络世界中,在自己有兴趣的领域遇到高手时,会理所当然地拜对方为师。对诚人而言,投资就像一种游戏,他的兴趣是如何在不被国税局发现的情况下运用资金。说起来,他并不是投资客,而比较像黑客。秋生认为他的这种个性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你想了解什么?”秋生问。诚人说,他想在国外开一个匿名账户。 秋生叮咛他绝对不能滥用后,教了他一个简单的方法。 “提到境外账户,大家都会想到境外金融市场或是避税天堂,但最近对洗钱的防范很严格,无法轻易开设匿名账户。虽然没有开户人名字的数字账户很有名,但目前即使在瑞士银行,也无法开设完全匿名的账户。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美国为了防止贩卖武器和毒品的恐怖组织用来洗钱。其实,在美国的金融机构,反而最容易开设匿名账户。” 诚人双眼发亮地听着秋生的谈话。 “美国是日本所说的国民总号码制的国家,靠SSN,也就是社会安全号码对国民进行管理。不管是驾照还是银行账户,就连参加玩具奖品的抽签,也需要有SSN。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证券公司和期货公司等中介公司,即使外国人没有SSN,也可以顺利开户。 “在香港,如果要在境外市场的金融机构开户,一定要本人亲自去柜台出示护照,或是邮寄护照的复印件。但是,护照复印件可以轻易篡改,所以,最近需要律师、注册会计师或是银行负责人证明复印件和护照正本相同,才能顺利开户。同时,还要提供证明自己住址的英文文件。当然,从护照到律师认证,乃至英文地址证明都可以伪造,但这已经是犯罪行为,根本不值得这么做。 “然而,靠SSN进行顾客管理的美国金融机构,根本没有用护照确认身份的习惯。虽然不可能用这种方法在银行开户,但外国人去美国证券公司或是期货公司开户时,根本不需要护照复印件,也不需要地址证明,只要在申请书上签名,把数据寄过去就大功告成了。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现在还这么宽松?” 听到这里,诚人发出感叹的声音。 “这么说,我可以用一个乱编的名字和地址填写申请书后,就在美国的网络证券公司开户吗?” “只要你把签了名的申请书寄过去,他们很乐意为你开户。不过,你需要知道账户号码和登入密码,所以,至少要收一次信。如今,有些地方也可以用网络寄发每个月的月结单。” “这种事,只要去租一个信箱就搞定了。”诚人兴奋起来。 “这个方法的好处,在于不需要篡改护照复印件,也不需要胡乱编一个律师的名字,根本没有触犯日本任何一项法律。没有任何一项法律禁止日本国民用化名向美国的证券公司申请开户。至于有没有触犯美国的法律,我就不得而知了。” “无懈可击,真是太厉害了!” 诚人激动地叫了起来,周围的欧美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诚人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冷眼,问秋生说: “但是,即使成功地开设了99lib?假户头,要怎么汇钱进去?” “你是在问当汇到国外的金额超过200万日元时,金融机构会自动向国税局报备这件事吧?我们可以反向思考,就是当汇款金额低于200万日元时,国税局就根本不知道。你不需要太紧张,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钱汇到假账户。” “我在研讨会上听说,从银行汇款到国外时,即使不超过200万日元,国税局也会查。” “当然,国税局对银行有调查权,如果客人在短时间内,连续几十次密集地汇款到国外,当然会被盯上。但上班族的税金已经从薪水中扣除了,国税局对上班族的资金运用根本没有兴趣。如果你还担心,可以每次在不同的银行汇款。 “如果不想从银行汇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像你这次一样。你为什么会来香港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研讨会?一方面是因为证券交易法的法律因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把现金带过来,不是吗?那个投资专家叫你们花5万美元买基金,其实就是叫你们在不向海关申报的情况下,带600万日元现金出国。比方说,你可以用这笔钱在香港的银行开一个户头,等你顺利在美国的证券公司开设匿名账户后,就可以把存在香港的这笔钱换成美元汇过去,就不会在日本国内的金融机构留下汇钱到国外的纪录。如果汇到国外的钱不超过1,000万日元,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就可以了。” “要怎么提取存在假名户头里的钱?” “虽然网络证券公司可以在网络上进行汇款,但据我所知,只能汇款到用相同名字开设的账户,所以,不能用这种方法。幸好,美国是支票社会,许多证券公司也发行个人名义的支票。只要用这些支票,就可以汇到包括日本在内的任何账户,只是比较花时间而已。” “你用这种方法开了很多匿名账户吗?” 诚人的口吻简直就像是信徒在跟教主说话:“我才不开这种账户。” 秋生笑着回答说:“大家想要开匿名账户,目的就在于不想缴税。我9年前在美国工作时,已经取消了在日本的户籍,所以,在税法上,我不是日本居民,根本不需要向日本政府缴税。在香港,不仅利息和让渡所得不需要缴税,而且,在香港以外的所得也不需要纳税。即使一切合法,也不需要缴半分钱税金。如果去开什么匿名账户,反而容易招致怀疑。” “大师,我服了你!”诚人夸张地做出下跪的姿势。 诚人原本打算听研讨会主办人的建议,把日本带来的现金如数存进香港汇丰银行的美元帐户。但是,当时香港汇丰银行还没有网络银行,而且,如果只开设外币账户,无法发行金融卡。如果把这笔钱用来买基金当然没问题,但似乎又不太甘心。 于是,秋生建议他把钱存在当时唯一可以通过网络在国外登入的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在花旗银行开户时不需要介绍人,只要账户内超过3万港元,就不需要账户管理费,所以,只要先存50万日元就没有问题了。帐户的操作和日本花旗银行几乎相同,当地货币的港币活期账户和綜合帐户之间可以自由转换。当然,花旗也会发行金融卡,除了可以在日本国内的花旗银行ATM提取以外,在任何联结国际ATM网络Cirrus(万事达卡国阮组织旗下的品牌之一)的提款机,都可以将港市存款换成日元提取。不仅如此,还可以在网络上确认实时账户余额和自动缴款,还可以把钱汇到香港和国外的金融机构。那个时候,如果想从日本登入账户,绝对首推香港的花旗银行。 唯一的缺点,就是如果听不懂银行专员的英语,可能无法顺利开户,但诚人曾经在美国大学求学一年,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秋生告诉诚人饭店附近的花旗银行铜锣湾分行的地点后,他说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开户。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秋生说。 “花旗银行和香港汇丰银行不同,你拿日元去银行,也无法存入银行。我不知道你打算存多少钱,我想,你要事先去其他银行或是钱庄,把日元换成港币。” “但是……”诚人偏着头说,“我打算把这次从日本带来的80万日元换成美元存进银行。我把日元换成港元,再换成美元,就会浪费汇兑的手续费。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避免损失手续费?” 他似乎故意在出难题。此举激起了秋生的玩兴,他不禁笑了起来。虽然也可以直接把日元换成美元拿去银行存款,但这太没意思了。 “虽然我连名字都还没告诉你,但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诚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秋生从夹克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美元支票簿,确认诚人的姓名拼法后,写了一张给他的空白支票。 “这是我开户的境外银行的美元支票,明天,你拿去花旗银行存款,最快三个工作日,最晚在五个工作日后,就会汇入你的账户。你等一下回房间把80万日元拿来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前面印度人开的钱庄问一下日元和美元的汇率,再根据这个汇率,把80万日元换算成美元后,我把这张支票给你。我要声明,如果我是骗子,我的账户里没有一分钱,这张支票就是废纸,你的80万日元就泡汤了。” “真好玩,完全没有问题。” 即使在挤满了醉客的吧台前数着诚人拿来的现金,这些钱也根本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虽然会引起侧目,但这些钱太少了,没有人感兴趣。 秋生确认了80万日元无误后,带着诚人走出酒吧,去看钱庄的告示牌。那天的汇率平均值是1美元兑120.46日元。 不知道为什么,香港的钱庄都是印度人开的。最有名的就是位于尖沙咀重庆大楼一楼的印度人街,这里的钱庄提供的汇率比香港汇丰银行等一般金融机构更优惠。重庆大楼成为从世界各地来的自助旅行者的朝圣地。 “你帮了我很多忙,我付你1元手续费,按照121.46日元的汇率来计算吧。” 诚人说。但秋生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游戏,我不会做这么不上道的事。而且,我拿到的是现金,没有任何风险,你还不知道这张支票能不能兑现。你应该要求,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我必须在汇率上给你优惠。” 秋生从夹克口袋里拿出HP财务计算器计算出80万日元等于6,641.21美元。他把这个金额填在支票上,签了名,交给诚人。秋生的签名很大,很潦草,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姓名。但他在支票的角落留下了电子邮件的信箱。在微软的hotmail可以匿名申请电子邮件信箱,自从秋生开始流浪生涯后,他开始使用任何地方的计算机都可以登录的电子邮件信箱。去世界任何地方的乡下,只要有一台可以联结网络的机器,就可以收发邮件。 “如果一星期后还没有入账,你写信到这个信箱,我会帮你去查一下。” 听到秋生这么说,诚人很恭敬地道谢说:“谢谢你。”从他很有教养的言行举止,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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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他之前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否则,不可能毫不怀疑地参与这种荒唐的赌博。或者,他只是笨蛋而已?无论如何,对秋生来说,只是玩玩罢了。 第二天晚上,秋生就收到了诚人寄来的第一封电子邮件。他已经顺利在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开设了账户,也已经把支票存了进去。同时,他已经成功地从网络上进入账户,第二天就要回日本了。所有参加研讨会的成员中,最终只有诚人没有购买那只基金。当他告诉大家他在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开了账户后,主办研讨会的评论家训斥他不要乱来。“结果,我很火大,就暗示手续费的事,他立刻吓得脸色铁青。” 秋生没有回信。 第三天,诚人又寄了一封邮件给秋生,报告他回到日本后,立刻用假名申请了一个私人信箱,并打算第二天去美国的网络证券公司开户。 秋生仍然没有回信。 又过了两天,他又写信说钱已经顺利进了花旗银行香港分行的账户。最后,他还很客气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可不可以请你回信给我?” 秋生回信说:“确认入账,了解。”五分钟后,立刻收到回复:“谢谢你回信。”同时,还在邮件中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即使只是网络上用的名字也没关系。” 秋生想了一下,回信说: “AKI。工藤秋生。” 这个名字并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临时想到的名字。 之后,他们通了几次信,诚人顺利地在美国证券公司开了匿名账户,并成功地从香港花旗银行把钱汇进了这个账户。他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开了这个经验,吸引了不少网友。他在信中说,人数多得连他自己都吓到了。“我稍微提到了秋生先生的事,很多人都写信来,希望把你介绍给他们,我很伤脑筋。”接着,他又写了一封邮件来拜托:“我实在无法拒绝其中的两位网友,我可不可以把你的电子信箱告诉他们?” 这时,秋生才发现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诚人在邀请他加入游戏,如果是半年前,面对这种邀请,他绝对会一笑置之。但这几个月来,秋生依然无所事事,根本无事可做。他浏览了诚人的网站,对想要千里迢迢来香港找自己的那些怪人也产生了兴趣。如果说,自己对可以在完全匿名的情况下,窥探这些宅男宅女的隐私完全没兴趣,显然是骗人的。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他实在太无聊了。 为了消磨时间,秋生开始接待在诚人的介绍下,从日本来香港的客人。他和十几个人用电子邮件交换意见,并实际见面后,很快了解到这份工作的架构。真正值得交谈的不超过整体的5%,剩下的95%都是人渣、垃圾。这种人往往在一开始摆出低姿态,一旦见了面,就要求秋生出示身份证,或是质问他有没有投资顾问的资格证书,说一些很无聊的话。就连看到秋生一言不发地起身,才惊讶地哀求说“我错了,不要丢下我”的举动也一模一样。 有些人很明显想利用境外市场达到犯罪目的。也有些是被列入黑名单,或是宣告破产,无法申请信用卡的人,想利用无法登入日本国内信用数据库的国外银行开户,以申请信用卡。虽然这不是违法行为,但和这些亡命之徒扯上关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有专门处理这方面问题的人士在日本国内的一些体育报和晚报上登广告,宣称“即使已经破产,也可以申请信用卡”,只要找他们就可以解决问题。 秋生把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删掉后,将客人分成不同的等级,根据客人的等级,采取不同的态度。最低层级的客人采用时间制,一小时的顾问费为两万日元,并自行制定了“在香港汇丰银行开户的顾问费为3万日元,时间必须控制在一个半小时内”之类的游戏规则。如此一来,就可以彻底控制这些财迷心窍的客人,任何事都尽在掌握。 然而,持续半年之后,秋生对原本觉得乐趣无穷的这种生意感到厌倦。他制作了一份详细的指导手册,用自动回信的邮件方式处理绝大部分的委托,但之后又开始觉得麻烦,就把整份指导手册上传到诚人的网站。没想到,这再度引起好评,浏览人数暴增,转寄给秋生的邮件也增加了,但他最近一个星期才去看一次电子信箱。这些邮件无非都是“我不想缴税”、“我想把不法的钱带到国外”、“我想在遗产税上动手脚”、“有什么赚钱的好机会”,秋生已经烦不胜烦。 他在自称“工藤秋生”后,越来越喜欢这个假名。他虽然没有英文名字,但开始自称“AKI”。就读英文中学的香港人和美国人一样,喜欢用昵称相互称呼。所以,不到半年的时间,大家都叫他“嗨,阿秋”。这就是和以前唯一的不同。 结果,他还是回到原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污渍。 第五节 女人等在中环东侧遮打花园对面丽嘉洒店的咖啡厅。下午三点。今天又是炎热的一天。香港岛上有许多大得莫名其妙的酒店,丽嘉酒店却是闹中取静,很有格调的一家饭店,这里的大部分客人都是常客。 秋生和女人从来没有用电子邮件联络过。这次是因为诚人的强烈要求,相关工作也完全由他安排。她希望在香港或是境外设立法人,以法人名义开设银行账户。目前还不了解详细情况,秋生猜测对方想利用这种方法逃税,既然这样,当然不可能在邮件中留下证据。所以,秋生事先完全没有掌握任何信息。 “奢华。超级大美女。敬请期待喽。” 诚人在邮件中这么写道。既然这样,就不需要约定所谓的记号,于是,秋生指定在非假日的午后,约在不会有太多人潮的这个咖啡厅见面。店里面有一对白人男子和东方女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偷情。一群日本观光客看到英式下午茶的豪华餐点,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咖啡厅里还有几个打开公文包,手拿资料,正在谈生意的男人。Wedgwood的陶瓷,Ёmile Gallё的花瓶,令人回想起殖民地时代的古董摆设,宛如踏进不同于户外喧嚣的另一个世界。 这天,秋生像往常一样早晨六点起床,确认了前一天纽约股票市场和芝加哥期货市场的收盘价。纳斯达克指数仍然在2,000点上下徘徊,道琼斯工业指数也正在上攻11,000点的关卡。随着小泉改革的假象消失,日本股票市场欲振乏力,芝加哥期货市场的日经225股价指数纹丝不动。他打开BC的股市新闻频道,上了年纪的主播夸大其词地把芝麻小事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地分析着刚收盘的股市多么富有戏剧性。如果股市每天都这么戏剧化,股票交易员早就胃穿孔,命丧黄泉了。 他泡了咖啡,打开计算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时间已经是七点五十五分,新加坡股票交易所SGX已经开始日经225的交易。他从网络实时新闻中确认了日经指数——12,860点,比芝加哥的收盘价低10点。五分钟后的上午八点,也就是日本时间上午九点,大阪证券交易所的日经225也开始了。或许是受到新加坡的影响,股市一开盘就下挫10点,为12,850点。他立刻查了几个短期的期权价格,发现波幅太小,他根本无意介入。不到三十分钟,他就感到厌倦。 难得留宿的阿媚睡眼惺忪地起床了,等她换好衣服,他们一起出门吃早餐。阿媚和父母、兄弟住在九龙半岛的新界,去陈先生的公司上班时,单程就要将近一个小时。她经常哀叹说:“其实从你这里上下班轻松多了,但我爸妈很啰嗦,不允许我住在外面。”昨天,她也是.99lib.拜托朋友编了谎言,才能够在这里留宿。 阿媚说,秋生一个人住在香港岛的黄金地段太奢侈,应该早日让她成为“室友”。事实上,香港的不动产价格贵得令人咂舌,根本不存在单身生活的可能性。况且,中国社会的集体意识很强,根本没有独立的概念。另一方面,香港的风俗习惯不允许轻易和年轻女孩同居,想让阿媚成为室友,还是必须先办理该办的手续。想到这些事,秋生每次都只能敷衍几句。阿媚对秋生的这种态度大感不满,每次都成为他们争吵的理由。最近可能因为阿媚满脑子都是加拿大旅行的事,无暇顾及这个问题。 秋生在附近的书报摊买了《亚洲华尔街日报》,在经常光顾的早餐店一边喝皮蛋粥,一边翻阅着报纸。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席卷美国的新经济幻想,像可口可乐的气泡般消失了。如今,硅谷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不知道IT产业的营运资金什么时候会出现缺口。阿媚向陈先生请长假的计划似乎也触礁了。 “他叫我趁圣诞节和元且的时候休连假,这根本不可能嘛,到时候亲戚都会来家里,我根本忙不过来。” 在香港,凡事都以亲戚的聚会为优先。除非秋生和阿媚订婚,否则,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可以取消这些例行的安排。陈先生明知道这些道理,故意调侃阿媚,阿媚却完全没有发现。 秋生和前往地铁站的阿媚分手后,拨开拥挤的人潮回到家中,翻阅着他挂名的那家投资顾问公司寄来的对冲基金的资料。受到时下经济不景气和基金数的增加,以前最低申购金额100万美元的对冲基金也降到了5万美元。大部分都是挑选几只过去业绩良好的基金,重新包装成对冲基金,不少顾客喜欢买这种基金,基金的手续费本来就已经够高了,秋生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去买这种手续费加倍的金融产品。当然,别人爱怎么花钱是别人的事。 数据上罗列了详细的数据,他才看了一半,就意兴阑珊地把资料丢在一旁。无论怎么分析以前的业绩,都无法预测未来。而且,也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些数据正确无误。这种数据,只是看了让自己安心而已。 秋生听着莫扎特的《安魂曲》,翻阅着一本内容关于日本国债暴跌导致经济崩溃的小说,但也很快就看腻了。因为故事情节实在太荒唐滑稽,竟然是一个买卖国家所发行债券的债券交易员力挽狂澜,拯救了日本,全世界的人有95%以上根本不在意日本会不会破产,是不是会引发金融恐慌,秋生也是其中之一。国家的破产没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结果,他一直看着天花板上的污渍,直到下午。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咖啡厅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穿着一看就知道是香奈儿的夏季套装,波浪形的头发染成浅咖啡色。咖啡厅内所有的男人都向她行注目礼。的确是个美人胚子,绝对不会认错。秋生举手向她示意,起身微微欠身行礼。女人松了一口气走到桌旁。 “我叫若林丽子,谢谢你从百忙中抽空过来。” 女人恭敬地鞠了一躬。 丽子抬头挺胸地入座,向服务生点了冰红茶。虽然是典型的日式英语,但她的发音很标准。秋生从正面端详着丽子,发现她的五官很协调,但眼尾有几条浅浅的鱼尾纹。她的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或是三十岁出头吧。古琦的皮包、宝格丽的手表,都证明了她是有钱人。她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寒暄了几句后,秋生问她委托内容。丽子说,她未婚夫经营的公司将有数千万日元的利润,希望可以利用境外法人藏匿这些利润。 “他因为太忙了,没时间来香港,所以叫我来打听清楚。”丽子神情紧张地窥视着秋生。她的眉毛剃掉后,画出完美的形状。搭配套装颜色的蓝色眼影更加衬托她那双咖啡色的眼眸。脸上的化妆无懈可击,简直就像是时装杂志彩页的模特儿。这个奢华的女人让秋生忍不住感到脸红。然而,秋生仍然感觉到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秋生首先询问她未婚夫从事的行业。丽子对业务内容不太清楚,但似乎是不动产和金融顾问的工作。 “顾问业可以有几千万日元的利润吗?” “呃,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是希望和在香港成立的法人做交易,将这些利润转移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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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想缴税,对吧?” “对。” “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秋生冷冷地说道,丽子一脸错愕地睁大了限睛。 “大家都以为只要在境外设立法人,假装有交易,就可以轻易逃税,其实,这是天大的误会。如果是制造业或是流通业,的确可以利用境外的子公司避税,但如果是金融相关的行业,没有实际的商品流通,很容易被国税局盯上。如果是1,000万日元左右的利润,在日本国内就可以动手脚。比方说,可以转到结算期不同的子公司,或是请朋友的公司出一份催款单,或是以红利的方式汇进员工的账户,到时候再拿回考。在境外设立法人需要花钱,一旦被国税局发现是伪造的,就会变成恶性愉漏税,到时候会引起很大的麻烦。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 丽子听了,低着头沉思片刻后,终于抬头看着秋生。 “其实,要处理的金额更多一点。” “有多少?” “5亿日元。”丽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公司的年营业额是多少?” “我不太清楚,可能10亿日元左右吧……” “营业额10亿的公司有5亿的利润,然后,要如数带到境外逃税吗?这太荒唐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根本不可能瞒过国税局,万一被发现了,不光是惩罚性的重罚,还可能关进大牢,留下前科。即使缴一半的税金,手头上还可以剩下2.5亿,这样还不够吗?”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 丽子说完,又低头不语。 秋生等待她的下文。 “他好像要把那5亿日元还给某一个人。”她轻叹一声说道。 “不能光明正大地支付吗?” 丽子没有说话。 “最近,黑道都会开一两家合法的公司,可以和他们订契约,把钱汇过去,之后,再让那家公司倒闭就解决了。这么一来,可以将所有金额作为亏损处理,对方是处理黑钱的专家,之后的问题,交给他们去办就好了。” 丽子仍然一言不发,一双洋娃娃般的大跟睛含着泪水,只是一味地摇头。秋生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内情,但她似乎必须将5亿的隐匿资金带到海外交给他人,不这样不行。 “退一万步,能不能由对方出面设立假公司?如果汇到自己设立的公司,到时候根本找不到理由为自己开脱。如果是第三者的公司,即使到时候被发现并没有进行交易,也可以找借口。” “我未婚夫说,要由我在境外设立公司,签定合约后,把钱汇过去……他叫我来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这简直是乱来。如果这么堂而皇之,连你也会成为罪犯。” 丽子白晳的手握紧手帕,纤瘦的身体不停颤抖。她擦着带金粉的鲜蓝色指甲油,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红宝石外围了一圈钻石的订婚戒指。秋生忍不住咂了一下嘴。为什么诚人把这么麻烦的客人介绍给我? “你现在打电话回日本,我可以和你未婚夫谈。不然,你身上的负担太重了。” 听到秋生这么说,丽子慌忙哀求说:“请你千万别这么做。我离开日本时,向他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好。万一不行,将会危及他的立场。” “你的意思是,会危及生命吗?” 丽子再度沉默。一行热泪从她苍白的
脸颊上滑了下来。 秋生不禁在心里想:“我才想哭呢。”他第一次遇到这种麻烦事。 “真伤脑筋。我会努力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不可以给我一天的时间?” 虽然秋生意兴阑珊,但眼下不得不这么回答。当然,这也是为了找理由再度见到这么有魅力的女人。 最后,秋生问了最重要的事。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方法可以让5亿日元这么一大笔钱像变魔术一样凭空消失,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违法。你有这种心理准备吗?” 丽子脸色铁青地点点头。 秋生问了她的联络电话,以及她要在香港停留几天。丽子说,在这件事解决之前,她不会回日本。秋生接过写着半岛酒店房间号码的便条纸,约定第二天上午和她联络,便起身离开了。 第六节 走出丽嘉酒店,秋生往中环车站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在香港很具有代表性的文华东方酒店。他坐在顶楼酒吧可以眺望维多利亚港的座位,喝着波本酒。等到傍晚六点过后,整理完交易单的交易员就会三五成群来到这里,把吧台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现在只有两三个客人而已,酒保闲来无事地擦着杯子。 即使在傍晚时分,户外仍然酷热不已,地面上的水蒸气使九龙半岛的高楼大厦看起来雾茫茫的。也许又要下一场雨了。丽子入住的半岛酒店就在正对面。 香港的人口几乎都集中在面向广东省南部的九龙半岛的南端,以及正对着维多利亚港的香港本岛北部。俗称“新界”的九龙半岛的一大半,都是清朝在1898年以99年的期限出租的地区,至1997年,99年的期限刚好期满。香港岛是清朝政府割让给英国的地区,因此某些英国保守派强烈主张守住“固有领土”。但在现实中,如果占香港八成面积的新界没有水和粮食,殖民地根本不可能继续维持下去。因此,撒切尔夫人和邓小平会谈后,决定将香港全面归还给中国政府。 由于有这样的历史背景,因此,英国对香港的投资都集中在极小部分的割让地,那里的大楼也特别密集。香港北部以中环为中心,聚集了大量金融机构,以尖沙咀为中心的九龙半岛南端,则有点像是东京的新宿和池袋,形成商圈闹区。 秋生看着渡轮在天星码头靠岸后,乘客纷纷下船的样子,思考着刚才的事。 丽子打算从未婚夫公司的账户中提取5亿日元到境外,作为费用或是亏损处理,并把汇出的这笔钱在境外交给第三者。 关于境外付款的问题,只要对方在境外,也就是避税天堂国家的金融机构有帐户,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丽子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到时候,对方应该不会说要拿日元现金或是不记名的折扣债券吧。不过,之后的问题,就不关秋生的事了。 问题是,如何让5亿日元漂亮地从资产负债表上消失。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经济一蹶不振,政府的营业税收入大幅减少。最近国税局查察部连1亿日元以下的逃漏税也不放过。如果不设计一套天衣无缝的诡计,一下子就会被逮住。 之前,秋生也曾经接过几项逃税和避税的委托,他也曾经出手相助,但那几次都是利用法律漏洞的合法诡计。 遇到这种情况时,经常使用的方法,就是利用境外子公司进行进口贸易。 比方说,某家日本国内企业在香港设立分公司。这家分公司向中国内地购买成本为80日元的商品,母公司以每件商品100日元的价格进口。在这桩交易中,母公司可以将每件20日元的利益转移到子公司。母公司再用“虽然很努力促销,但还是卖不出去”的借口,将以成本100日元进口的商品,以一件70日元的价格过100万美元。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就只能宣告破产。 是不是该追加保证金,赌星期一股市会反弹?还是先出脱一半的持仓?或是干脆放弃,至少保住50万美元?秋生在将近60个小时的时间里持续思考着这些问题,在没有得出任何结论的情况下,先汇了10万美元的追加保证金到境外银行,迫不及待地等待星期一的股市开盘。结果,他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3,194点。股市以比星期五的收盘指数低14点开盘,如果继续犹豫下去,真的会丧失一切。泪水不知不觉从秋生眼中流了出来,他咬紧的嘴唇渗出了血,但他根本没有发现。他无法继续承受这份压力,于是打电话给经纪商,请他抛出所有的持仓,认赔杀出。 结果,那天的股市一度大跌到3,100点左右,下午开始急速反弹,最后回升到3,500点。一天之内的升幅超过了10%,如果他没有抛出持仓,几乎可以把之前的损失弥补回来。 然而,在面临即将破产的悬崖前,秋生知道自己的神经已经无力承受了。如果当时没有认赔杀出,现在的他,一定是在疯狂的黑暗世界彷徨。发现自己的神经如此不堪一击,对秋生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短短的一天内,他赔掉了将近2,000万日元,秋生的资产再度回到50万美元。这笔钱不多也不少,要活下去似乎不太够,要死的话,似乎又太多了。虽然他曾经想过,如果当时失去一切,或许可以开拓崭新的人生,但他毕竟没那个胆量。而且,他也没有勇气再度投入股市挑战。他既不想找工作,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日程表上永远都是空的。 当他每天借酒消愁,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时,在饭店的酒吧遇到了诚人。 秋生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丽子投宿的半岛酒店的霓虹灯浮现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喝干了最后一口波本酒。 第七节 丽子穿着一件露肩的黑色花卉图案衬衫,搭配黑色的鱼尾裙,脚上穿了一双很有女人味的金丝网袜和粉红色的高跟鞋。她穿着这身富含挑逗的装扮,神情忧郁地站在半岛酒店大厅内,令人联想起罗马竞技场的圆柱子。她穿昨天的套装也很好看,今天更像是高级时装杂志的度假特辑里的模特儿。秋生在上午的时候打电话给丽子,和昨天一样,约她三点在这里见面。 建于1928年,至今仍然维持着大英帝国荣耀的半岛酒店本馆内,行李员正利落地整理着住宿客的大型行李。中二楼的高台上,身穿礼服的弦乐四重奏乐团正在演奏莫扎特的音乐。观光客在里面的柜台前大排长龙,等候办理入住手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径直走向目的地。只有丽子的身影像是从杂志的彩页中剪下来挂在那里似的。 秋生向丽子打了声招呼,带她来到大厅旁的咖啡厅。由于是下午茶时间,虽然并非假日,有八成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客人有一半是欧美人士,另外一半是日本观光客。 半岛酒店在世界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饭店,秋生却不太喜欢。无论再怎么历史悠久,再怎么富有格调,它如今已经沦为观光饭店。眼前这种门庭若市的感觉,和热海、箱根一带的温泉旅馆没什么两样。香港本岛有许多设备更新的高级饭店,既然同样付昂贵的价格,还不如舒舒服服地住那里。 即使在这个世界各地富豪云集的半岛酒店大厅,丽子的美貌仍然是目光焦点。当她走动时,男人们的视线也跟着移动。丽子很自然地挽着秋生的左腕,立刻飘来甜甜的香水味。服务生跑过去准备窗边的座位,恭敬地拉开椅子。丽子淡淡一笑,仿佛电影明星般举止优雅地坐了下来。 等服务生用漂亮的动作把他们点的东西放在桌上后,秋生说: “我思考了一天,还是请你打消这个念头。” 丽子愣了一下,似乎无法理解秋生在说什么,瞪大眼睛看着他。 “如果接受你的委托,无论用任何方法,都变成我协助你把5亿日元偷漏税或是不法资产汇到国外。即使我是个老好人,这种事的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说完,他等待着丽子的反应。 丽子的脸色像纸一样惨白,听秋生说完后,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我懂了。昨天和你见面后,我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心理准备。我会自己想办法。” 她漂亮的嘴角微微颤抖着。 “你有什么打算吗?” 丽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白晳的肌肤配上设计简洁的蓝宝石项链格外好看,敞开的领口露出和她苗条身体不相称的丰满乳房的乳沟。虽然她的打扮无懈可击,但秋生再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有点像是过度成熟,开始腐烂的水果。 “你委托我帮你在香港成立法人,刚才遭到了拒绝。所以,你在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想办法,对不对?” 秋生自顾自地说下去。 “结果,你看到《亚洲华尔街日报》,发现刊登了许多代理公司的广告,可以代为办理在BVI等境外设立法人。” 秋生打开了手上报纸的广告版,用笔圈出其中一个。BVI是英属维尔京群岛的缩写,位于加勒比海的这个岛国以前也是英国殖民地,因此,是香港人最熟悉的避税天堂。只要找适合的代理公司,付一万港元,就可以设立国际商业公司。 “你刚好看到一家顾问公司的广告,说可以在境外设立法人。打电话过去,有一个名叫亨利的香港人接了电话,告诉你‘设立法人要先预付5万港元,开银行账户要外加3万港元。如果认为价格可以接受,就把护照带过来’。到目前为止,有没有问题?” 丽子满脸惊讶地盯着秋生,随即像小孩子般用力点头。 “当你到亨利位于中环商业大楼的办公室,他复印了你的护照,并要求你在这份数据上填写必要的事项。” 秋生从自己带来的信封中,拿出两份资料放在桌上。这是他来这里之前,去亨利那里拿的法人登记申请书和银行账户开设申请书。这并不是在BVI,而是在其他加勒比海岛国登记法人、开设银行账户的申请书。 在香港设立BVI法人,几乎会自动地在香港汇丰银行开设银行账户。最近的洗钱防治对策比以前严格,不过,香港人拥有的BVI法人大部分都利用香港汇丰银行,因此,很容易申请法人账户。虽然并非完全不可能在其他金融机构开户,但有些银行只要听到是境外法人,就会拒绝接受,而且还需要向当事人确认,并要求提出业务计划,总之,会很花时间。 然而,这次无法直接把钱汇到国税局盯得很紧的香港,所以,只能使用香港汇丰银行的BVI法人并不适合。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在境外设立法人本身非常简单,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用电子邮件进登记,但关键在于如何开设法人的银行账户。 任何金融机构都不想接受来路不明的空壳公司的账户。尤其在全球金融重整后,许多境外银行都纳入了英国和欧洲大型银行的旗下,对洗钱的防范变得非常严格。遇到类似这次的情况,如果在设立法人后,再跟银行交涉,很可能没有地方愿意让你开户,即使可以开户,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然而,在金融的世界,任何政策都会有漏洞可钻。既然开设银行帐户是一大难题,不妨直接委托境外银行协助设立法人。 香港是东亚金融市场的中心,有150多家外国银行申请到执照,从事银行业务。除此以外,还有近1,000家金融机构在香港设立了事务所。许多事务所除了可以协助顾客申请账户和进行顾客管理以外,还代为办理设立法人和信托的手续。虽然比BVI法人的费用贵一点,但好处在于可以在法人登记的同时,开设银行账户。 这次利用的是加勒比海的境外银行,亨利和这家银行的香港事务所有签约,是他们的代理商。当顾客直接造访银行的事务所,银行方面基于责任,必须核对顾客的身份。如果经由代理商办理,一旦发生问题,他们就可以推卸责任,所以,银行也乐得轻松。虽然需要另外付给代理商一笔手续费,但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简单地说,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秋生从夹克里拿出钢笔,放在事先准备的资料上。 “设立公司时,需要股东和董事长。而且,在办理设立手续时,需要本人的签名。如果想要当场办完,就必须由你完全出资,自己当董事长。当然,这家公司所有的责任都必须由你负责。我再问你一次,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丽子小声回答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公司的名字已经决定了吗?” 丽子从和高跟鞋相同颜色的粉红色小皮包里拿出一本小记事簿,摊在秋生面前,上面写着“Japan Pacifiance(JPF)”。虽然一看这个名字,就觉得有问题,但反正这家公司只有几个月的寿命,什么样的名字都无所谓。 “这个公司名字应该没有问题,但如果99lib?已经有别人登记这个名字,或许需要把Japan改成Nippon,没问题吗?” “由你决定。”丽子回答说。 “请你把姓名、出生日期等数据填写一下。地址和电话的地方不用填,还有,你带护照了吗?” 丽子毫不起疑地从皮包里拿出护照。 秋生起身,走进中二楼的商务中心,复印了两份护照复印件。他看了生日那一栏,发现上面写着1970年,也就是说,丽子今年31岁。户籍在东京都,护照最后的“持照人填写栏”写着东京世田谷区的高级公寓和电话号码。秋生随意翻了一下护照,发现她每年都去夏威夷、欧洲等地旅行两三次,今年过年的时候,似乎去了巴黎和米兰。秋生也复印了写着地址的那一页,对折后,放进了夹克内侧口袋。 他向商务中心的秘书打了一声招呼,在里面的办公室打电话到亨利的事务所。亨利亲自接了电话。 “原来是阿秋,赚钱的事搞定了吗?” 秋生无视于这个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问题,立刻说出重点,对方回答说,确认公司名字要一个小时。 “不能再快一点吗?” “不行。这已经是超急件,我还想跟你收额外的费用哩。我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这是免费服务。” 听他的口气,好像他付电话费也是天大的人情。 “那我把资料直接带去你那里,如果公司名字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可以当场改。” “No problem。顺便把董事长和股东的名字告诉我,我可以先打字。钱要先收,你应该知道吧?” 亨利说话开口闭口都是钱,不过,做事倒是很认真,而且,基本上都会遵守约定。但如果没看到钱,他绝对不会动。 “香港有三种人。”秋生第一次见到陈先生时,他这么说,“先收钱再办事的人,还有拿钱也不办事的人。最不能结交的,就是那些说不要钱,只想要工作的人。” 秋生把丽子的名字和拼法告诉亨利,约定会当场开支票付钱后,才挂上电话。 “呃,请问,code word是什么意思?” 秋生回座时,丽子偏着头问他。 “在境外银行开设账户的海外顾客可以用电话或传真登入帐户,因为,用邮寄的方式速度太慢了。但打电话的可能不是本人,传真也可能伪造签名。所以,就必须用密码证明的确是开户者本人,可以填十六个以内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的组合。照理说,必须直接寄到银行去审核,但这次时间紧迫,会通过代理机构办理。当然,代理机构会知道你的密码,等账户开好以后,请你再改成其他的密码。一旦密码泄露,别人就可以自由支配你的账户。相反,只要没有第三者知道你的密码,谁都无法登入你的账户。” 秋生说着,把护照还给了她。 “还有这里,‘Mother's maiden name’是什么意思?” “这是‘母亲的旧姓’的意思。这是使用银行寄发的信用卡时,要确认的一种密码,你可以随便填写。反正,等你办完事,这个账户就会废掉,应该不需要申请信用卡,但还是填一下好了。” 丽子想了一下,填入两个密码。母亲的旧姓是“TATIKAWA”,密码是“KASUMI”。秋生很快记了下来。 “公司的营业项目就简单写‘所有合法生意’,代理店会去处理。另外,董事长的地址不能写日本,所以,要在香港申请一个信箱服务。” 秋生把陈先生印制的粗糙广告单递给丽子。 “你和这家公司签了约,把所有资料都寄到香港,电话也可以利用这里的电话转接服务。等一下你再登记一下转接的电话号码。月租费是2,000港元,先预付三个月。另外,还需要两个月的保证金,在退租时可以还给你。” 秋生指着广告单上的地址,叫丽子抄在申请书的地址栏上,丽子乖乖照做了。 “法人登记只要两天就完成了,到时候会把登记证、股票和名为‘贴纸’的公司章交给你。银行账户通知和金融卡会在十天左右寄到香港。由于是当地律师事务所担任代名人(nominee),法人登记证上不会出现你的名字。银行账户也是以法人名字登记,虽然可以凭你的签名动用资金,但外人不知道账户所有人的名字。不过,当汇出大额资金到境外,国税局一定会查,请你作好心理准备。到时候,我会请对方把数据送到你住的饭店。” 丽子没有发问,既像是把一切都交给秋生处理,又像是任凭命运的摆布,与自己无关。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如果想做更多的事,例如伪造一张身份证明,用虚构的名义成立法人开设银行账户,那就不光是偷漏税和非法汇款而已了。如果你一定需要虚构名义的法人,你只能另请高明。听说在上海,只要三十万日元,就可以买到制作精巧的日本假护照,就连资深的入境官,如果不用放大镜也无法辨别真伪。只要打电话给电话簿上刊登广告的每一家感觉可疑的业者,应该不难找到。” “谢谢你,这样就够了。” 丽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我什99lib.么事都没有做,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所以不需要向我道谢。无论在境外成立法人,或是开设银行账户都是合法行为,当你把不合法的资金汇到这个帐户时,才触犯了日本的法律。你应该了解吧?” 秋生再度叮咛道。 “反正是已经决定的事了。” 丽子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呃,要怎么支付谢礼?”丽子问。 “通常这种情况的报酬,是顾客所得利益的1%~5%。如果把汇款金额5亿视为顾客的利益,最低报酬是500万。不过,这次我没有帮什么忙,所以,总共付100万日元就好。” 听到秋生的提示,丽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了。”随即露出为难的表情。 “但我没带这么多钱过来,我现在立刻打电话回日本,明天就汇到你指定的户头可以吗?” 秋生想了一下,回答说:“不要汇钱来香港。”其实,他是不想留下丽子付钱给他的证据。 即使用金融卡提取现金,也会留下在哪个ATM提取的纪录。只要仔细调查,就会发现是在香港提取的。虽然100万日元应该不会有什么何题,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需要小心处理。 “你有信用卡吗?”秋生问。丽子从钱包里拿出美国运通的金卡。那是她未婚夫帮她办的信用卡,账单也由她未婚夫支付。这样应该没有问题。 秋生起身离席,在大厅用手机打电话给陈先生。 “我有急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你最近玩得太凶了,是不是感染了什么不好的病?”陈先生说完,自己笑了起来。亏他想得出这么无聊的笑话,秋生立刻导入正题。 “我想买7万港元的黄金,再当场以95%的价格卖给店家。店家必须可以使用信用卡,而且要开支票给我。我现在人在半岛酒店,请你帮我在这附近找一家。” “原来是这种事。不过,信用卡付账不可能用95%买回。信用卡公司就要抽3%了,店家根本没有赚。92%怎么样?” “这样太低了,我最多让步到94%。这样店家一进一出,就有3%的利润,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想应该很难,但我帮你谈谈看。要怎么联络你?” “找到之后,打手机给我。我会再回拨给你。” 说完,他挂上电话,并把手机设定成震动。在这么富丽堂皇的酒店,如果手机突然响了,会引起周围人的白眼。 丽子茫然地看着窗外。人行道上,一对恋人正在拥抱道别,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拎着名牌大购物袋的日本年轻女人在饭店门口叽叽喳喳,拿着摄像机到处拍。从外表来看,每个人似乎都很幸福。察觉到秋生回座,丽子回过神,露出淡淡的笑容。 十分钟不到,手机就开始震动。秋生在大厅打电话到陈先生的公司,陈先生大声咆哮说:“93.5%,即使上帝去交涉,也不会再让步了。”想必他和对方谈妥了94%,但他自己要抽0.5%的回扣。秋生表示同意后,问清店家的地点。那是在尖沙阻闹区贯穿南北的主要道路弥敦道入口的著名珠宝店,从这里走过去不到五分钟。 秋生找来服务生,结完账后,离开了半岛酒店。虽然已经超过下午四点,但天气仍然热得快把人逼疯了。 丽子走在秋生旁,保持退后半步的距离。走在一起时,秋生发现丽子并不是很高。高雅的香水味道中,夹着淡淡的香皂味。丽子的美貌十分引人注目,就连路上推销假劳力士表的印度人看到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走进自助旅行者聚集的重庆大楼对面那家橱窗内有金光闪闪首饰的珠宝店,就被带进里面的会客室。陈先生似乎已经和店家谈妥了,香港人并不相信其实只是国家借款单的纸币,所以,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到金饰店。香港人只要有钱,就会去买项链或是手镯等黄金饰品。一旦发生内乱,政府被推翻,纸币变成了废纸,他们就可以带着身上的黄金逃命,和把所有财产都存进邮局等国营金融机构的日本人,想法很不相同。 会客室内也铺着鲜红色长毛地毯,豪华的水晶玻璃茶几上放着纯金的打火机和纯金制的烟盒。他们在几乎半个人都要沉下去的大皮革沙发上坐下,一个看起来像是经理的男人搓着手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穿着一套做工精细的西装,努力挤出亲切的笑容。他很想把天上掉下来的赚钱机会赶快变成现金。 “商品的价格是7万港元,我们用美国运通的信用卡支付,再由你转开现金支票给我。我听陈先生说,折扣率是93.5%。” 秋生简洁地说出条件,表示他无意讨价还价。经理回答没有问题,便用广东话大声对店员咆哮了几句。不一会儿,店员就拿着原本放在橱窗里的金饰走了进来。 秋生用眼神制止准备滔滔不绝解释的经理,向丽子解释说: “这些金饰的价格是7万港元,相当于100万日元多一点,请你用信用卡买这些金饰,我会请他们开发票,但你最好当做私人消费,不要报公司的账。你可以回日本后,再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不知道丽子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用暖昧的表情点点头,没有发问,把信用卡交给了经理。与其说她是信任秋生,更应该说她根本无所谓。店员把信用卡放在黄金托盘上,拿到收银台。经理一眼就察觉到丽子是有钱人,在等待期间,不停地向她推荐手链、项链等各种珠宝饰品,看到丽子毫无反应,才终于放弃,开始闲聊家常。才一会儿的工夫,刚才的店员拿着信用卡和签账单回来。丽子在签账单上签名后,店员把发票交给了她。 “我接受了这些金饰品,再以93.5%的价格卖回店里。7万港元的93.5%是65,450港元,换算成日元大约98万。虽然还差两万,但这就算我给你的优惠。这么一来,就不会留下从日本汇款到香港的纪录,也没有证据显示你曾经付钱给我。” 秋生说完,转头对经理说: “请你帮我开三张支票,分别是4万、2万和5,450元,并请你在支票后面背书。” 经理记下数字后,交给店员,用广东话吩咐了几句。五分钟后,店员拿着印了数字的支票走了进来。经理请秋生核对数字后,用一支很粗的纯金钢笔豪气地签了名。有背书的现金支票就等于现金,任何人拿去银行,都可以直接换钱。 店家用65,450港元买回7万港元卖出的货,在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就赚了将近4,500港元。即使信用卡公司抽取3%,店家仍然可以赚2,400港元。嗜钱如命的香港人怎么可能不笑逐颜开? 对一般的顾客来说,即使是赫赫有名的商店开出的支票,也可能有风险。支票可能跳票,而且,对方还可能装糊涂,说支票是伪造的。但这次因为有陈先生居中介绍,所以秋生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受骗。如果让介绍人没面子,在香港社会中就很难混下去。这是支配香港商界的铁律。反过来说,如果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有良心的苛责。换句话说,受骗上当的并非只有日本观光客而已。 秋生走出珠宝店,在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秋生默不作声地打开车门,丽子没问一句话,就直接坐上了车。 其实,从这里搭地铁到香港本岛比从尖沙阻东侧经过海底隧道,继续绕铜镇湾一个大圈子更方便,但秋生无意带丽子搭人潮拥挤的荃湾线。幸好时间还早,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 亨利的办公室位在摩天大楼林立的金钟附近一幢商业大楼的四楼。四十出头的他,能够在金融街一角拥有自己的办公室,代表这个男人很能干,他油光满面的脸上留着两撮卓别林式的小胡子,三件式的西装紧裹着肥胖的身体。亨利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办。 秋生一踏进事务所,就把丽子介绍给亨利。亨利露出满脸笑容请他们坐下。这个男人会喜上眉梢,不是因为不请自来的客人是美女,而是秋生带来了支票。 “幸好,‘Japan Pacifiance’的名字并没有人登记,我已经准备好需要的数据,请跟我确认一下。” 亨利把已经准备好的几份资料放在桌上,请丽子签名。同时,把护照复印件和丽子的脸比对,确认是同一个人后,签了认证的签名。然后,核对丽子在半岛酒店填写的数据内的项目,询问不了解的部分后,利落地加以处理。他的手在法人登记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没听你说,董事长要用代名人。最近,洗钱问题管得很严,当地的律师事务所不太愿意帮人用代名人登记。” 秋生无意在这里和亨利讨论美国政府对境外事务的规定。 “你不要故弄玄虚了,如果需要加钱,你就直说吧。” 亨利耸了耸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加35,000港元,我想应该就有办法搞定了。” “你未免要得太多了,上次我不也是用代名人登记,只花了3万港元吗?” “阿秋,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境外市场的情况瞬息万变,一个星期就会有很大的变化。而且,我要面对的是那些住在加勒比海小岛做事马虎的家伙,如果抱怨一句,对方就会说一堆莫名其妙的借口,什么电话不通,信件寄不到,或是飓风把房子吹走了,我必须讨这些家伙的欢心,你倒是想想我的立场。” 如果不及时制止,亨利会一直抱怨下去,秋生只好放弃交涉。还是对方棋高一着。 “加上开户的1万港元,总共4万港元,我用这张支票支付,剩下的5,000港元等手续完成后再付。请你用最快的速度办理。” 秋生把在珠宝店拿到的其中一张支票放在桌上,亨利看了好一会儿,好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说: “好,那我就收下了。” 亨利把数据和支票放在档案夹里。虽然他表面上似乎很不甘愿,但秋生很清楚,他打算把追加的5,000港元据为己有。 亨利看了一眼月历,神情严肃地说: “明天一早就开始办。顺利的话,后天就可以完成登记。银行账户还要多等一个星期。登记证和股票会寄到这里,但银行的通知会直接寄到陈先生那里,到时候去那里领。如果台风没有把房子吹走,十天应该可以办完所有的手续。” 秋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丽子在一旁“扑哧”地笑出来。亨利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似乎是在开玩笑。 第八节 离开亨利的事务所,已经超过五点了。天色还很亮。 “我现在马上把追加的费用付给你。” 丽子说道,她似乎很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即使秋生要求她支付1,000万日元的顾问费,她也许不皱一下眉头就会照付。 用金融卡提取5,000港元应该没有问题。秋生把丽子带到附近花旗银行的ATM,请她用美国运通卡取现金。用信用卡预借现金的利息很高,秋生提醒她要和在日本的未婚夫联络,第二天赶快在银行存人相同金额,但丽子心不在焉,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丽子把ATM吐出的纸钞交给秋生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肚子饿了。” 在这种气氛下,秋生不得不邀她一起去吃点东西。他原本打算先去付钱给陈先生,但又转念一想,觉得晚一点也没关系。况且,如果被阿媚看到他带丽子一起上门,事后一定会大吵一架。 “我来香港后,还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一个女人,总不能自己去中国餐厅吃饭吧。我很想去街上的餐厅,又没有勇气。” 丽子说着,害羞地笑了笑。虽然她的五官很漂亮,她的笑容却很幼稚。 “你想吃什么?广东菜也不错,但我们两个人,点三盘菜就吃饱了。” “由你决定吧,路边摊也没关系。” “下次再带你去那里。” 秋生说着,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听不懂英语的司机指了指太平山。 太平山顶可以欣赏到的香港夜景,100万美元也买不到,这是香港本岛屈指可数的观光名胜。这里有好几家餐厅,秋生走进一家有着宽敞露天座位的山顶咖啡厅。这里可以吃到中国、泰国、印度和意大利等各国菜品,但每家餐厅都很高级,很难想象是在观光地的餐厅。 当他们到达山顶时,太阳开始西沉,有几幢大楼已经性急地打开了霓虹灯。 “哇,好漂亮。” 秋生在出租车上已经用手机打电话预约,所以,服务生把他们带到露台角落,可以欣赏夜景的座位。 接过菜单时,丽子说她不挑食,一切都交给秋生。秋生点了夏布利葡萄酒,又随便点了几道开胃菜和主菜,两个人干了杯。 “天色一黑,这里会连菜的样子也看不清,所以,最好吃快一点。” “你别看我这样,我吃饭的速度很快。读小学时,我每次吃盒饭,都比男生还吃得快,让我觉得很丢脸。” 丽子调皮地笑了笑,放下杯子,手托着脸颊,眺望着风景,简直就像是电影中的画面。毫无疑问,丽子是秋生至今为止所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来到香港后,除了去中环和你见面以外,我都关在饭店的房间里。每天叫一次客房服务,随便吃一点东西而已。 “当我的未婚夫叫我来香港时,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九九藏书。虽然最后下定决心,告诉自己要振作,但其实我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不过,托你的福,现在终于搞定了。我根本无法想象5亿日元的现金有多少,但反正努力试试看,不行的话,也只能放弃了。即使留下前科,反正也不至于判死刑。” 秋生有点不安起来,不知道丽子是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在境外设立法人,但之后会有很大的问题。 “我不是在吓你,你接下来可能会很危险。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告诉我详细的情况?” “说起来很丢脸,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未婚夫只是名义董事长,大部分的股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5亿日元的利润是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赚到的……我只知道,要把公司的钱带到国外,然后交给某个人,否则,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或许我这么说很无礼,但你竟然要和这样的人结婚?” “当初,他是我父母介绍的对象。我从女子大学毕业后,在公司当粉领族,那时候,刚好对工作感到很厌倦,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结果就认识了他。他对我一见钟情,然后,就疯狂地送我礼物。我所有的东西,不管是穿的、首饰还是内衣裤,都是他送的,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我自己买的。我好像连怎么买东西都忘了。” “那他一定很有钱。” “并不是。”丽子说。 “我刚认识他时,他是那种朝着梦想前进的年轻董事长,把所有赚到的钱都投入事业,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钱。我每次看到他,他都穿一样的衣服。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但自从认识我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失去了对工作的热情,唯一的兴趣,就是把我当成换装公仔。” “你的意思是,他为了筹钱,所以才……” “我这种女人是不是很糟糕?我破坏了他的梦想,也破坏了他朋友对他的梦想所抱的希望。” 丽子自嘲地说完,拿起叉子,吃着送来的开胃菜。 “我也曾经试着改变,我告诉他,即使住在拥挤的公寓也没关系。而且,我也觉得,只要我消失,问题就解决了,所以,曾经试着和他分手。结果,他在我家门口割腕,我父母为此大发雷霆。后来,我反而觉得他很可怜,就千方百计想要如他的愿。我想,也许结婚生子后,情况会改善吧……” 秋生无法理解男人把所有财产如数奉献给女人,和女人接受这一切,决心一起毁灭的心境。 他突然想起曾经听说过,女人一旦被男人依赖上,就无法抵抗。秋生住在美国时,一位心理学家曾经在一份报告中指出,丈夫之所以会沉迷于酒精和毒品的根本原因,在于妻子原谅这样的丈夫,希望丈夫这么做。这份报告引发了广泛的讨论。那位心理学家认为,丈夫会虐待妻子,是妻子希望被丈夫打。丈夫痛打妻子后,妻子就会抱着自责、忏悔的丈夫,宽容地原谅他,从中获得心灵净化。 “所以,你才协助他偷漏税吗?不过,据我理解,他的工作只是把非法资金洗到国外去。如果是买卖毒品或武器所赚到的钱,就不光是偷漏税这么简单了。即使这一次顺利成功,如果反复做相同的事,总有一天会出事。你真的无所谓吗?” 丽子用茫然的眼神看着秋生,事不关己地喃喃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就会马上打电话回日本,告诉他‘我要和你分手,我不想再看到你’。然后,收拾行李,去尼斯、迈阿密或是南太平洋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好好玩一年。” “这个主意太棒了,但是,我没有钱。” .99lib.“如果你想这么做,我可以不收刚才的报酬,直接退还给你。在他停掉你的信用卡之前,可以用相同的方法,提取你需要的资金。美国运通的金卡应该可以领1,000万日元。” “真好玩。”丽子露出好像小孩子发现可以恶作剧时的眼神。 “但是,如果我逃走,害他被杀怎么办?” “即使是黑道,也不想因为杀一个人,被关进监狱二十年。所以,杀人没这么简单。”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那只能去他的坟墓上一支香。既然人也死了,还能怎么办?” “对啊,你说得对。如果是我,一定带我最喜欢的满天星放在他的坟上。” 丽子天真地笑了起来。 “但是,我没有电话。” 秋生从内侧口袋里拿出手机,交给丽子。 “这个手机可以打国际电话。” 丽子接过手机,看着面板良久,从日本的国码“81”开始按下按键。她把手机放在耳边说:“铃声在响耶。”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好像不在。” 秋生从丽子手上接过电话,按了重拨在国际电话的漫长铃声后,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是真田。” 秋生默不作声地把手机交给丽子。丽子看了一下说: “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之后,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吃着送上来的菜。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大楼的灯光像珍珠般浮现在黑夜中。 “真的好美。”丽子看着一片灯海,轻轻叹息道,“现在,该轮到你说了。” “我只是一个失业者,曾经在美国的银行工作了几年,最后因为派不上用场,就被公司踢了出来,四处流浪,最后来到香港。在香港又找不到事做,只好做这种像是理财顾问的事。” “但是我听诚人说,‘秋生先生有许多狂热的信徒’。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心里还很紧张。” 这时,秋生才惊觉原来丽子曾经见过诚人。其实,在接到“奢华、超级大美女、敬请期待”的邮件后,就应该意识到了,只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诚人会和客户见面。 “那些所谓的信徒,都是看了诚人的网站,自己胡乱幻想的。然后,来到香港,看到我本人后,大家都败兴而归。” “没这回事。诚人说:‘秋生先生是魔法师。’这次,你也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听到她这么说,秋生不禁苦笑起来。众所周知,“魔法师”是黑客世界的称号,其实,在金融的世界,那些可以像变魔术一样赚钱的少数天才交易员也会被冠上这个最高的称号。秋生在股票的世界中,甚至连三流的魔法师都算不上。 “秋生先生,你都用什么魔法?”丽子问。 “金融的毚法并不难。” 秋生把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虽然太平山顶的海拔超过500米,但毕竟是盛夏季节,还是觉得闷热不已。倒在杯子里的葡萄酒很快就变温了,影响了口感。秋生找来服务生,叫他在冰桶里加一些冰块。 丽子拿起酒瓶,为秋生的杯子里倒酒。她的一对雪白乳房好像故意在炫耀似的从她的低胸黑色衬衫下露了出来。秋生假装没发现,继续说道: “假设医生说你感染了HIV病毒,会有80%的概率罹患艾滋病,在5年内死亡。你会怎么办?” 丽子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露出错愕的眼神。 “大部分人都会尽情地享受剩余的人生,享受人生需要钱,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足够的钱。 “刚好你之前买了5,000万日元的寿险。于是,像我这种做金融的人就来找你,说:‘我来买下你的寿险合约’。假设艾滋病的发病率是80%,一旦发病,5年后的预估死亡率是100%,用单纯的数学进行计算,5年后,你可以期望拿到4,000万日元。从这4,000万的期望值中扣除利息和手续费后,比方说,用3,000万日元的价格向你买下这份寿险,然后,再以3,500万的价格转卖给投资人。” “这么一来,我在活着的时候,就可以领到3,000万日元吗?”丽子问。 “对。你可以用这笔钱为所欲为,可以搭游轮环游世界,也可以整天买醉。只要你在五年以内死亡,用3,500万买下这份寿险合约的投资人,就可以领到5,000万的寿险。” “所以,你把用3,000万买来的合约用3,500万卖出去,赚了500万的手续费。”丽子笑道。 “没错。这么一来,三个人都皆大欢喜。简单地说,金融就是这样做生意。” “但是,那个买了艾滋病保险的人,一定希望病人早一点死吧?我觉得这有点残酷。” “如果是一对一的合约,或许会有这种情况,但如果买了许多艾滋病患和HIV感染者的寿险,只要用统计的方法计算出平均寿命,推算出投资回报率,一两个人早死晚死根本不重要。如果加以证券化,就可以消除感情的成分。” “我好像被你骗得团团转,果然是魔法师。”丽子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很滑稽,“你的魔法可以消除所有的感情吗?” 秋生没听懂她问题的意思,看着丽子的脸。 “没事。我只是在想,如果也可以消除我内心的感情就好了。”丽子伸出纤细而白晳的手,放在秋生的手上。她的手好冰冷。 走出餐厅,他们来到凌霄阁的观景台,并肩欣赏着夜晚的香港。眼下是金融街的摩天大楼,在维多利亚港对面,九龙的万家灯火宛如夜空中的万花筒。 “圣诞节和农历新年时,这些大楼的彩灯会更漂亮。”秋生说道。 “真希望那时候还可以再来。”丽子说,“对了,你都不回日本吗?” “偶尔会因为工作的关系回日本,但只有在来香港之前,回过老家一趟而已,差不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哥哥是公务员,个性很古板,像我这样失业的身份,很难踏进家门。我父母还很健康,即使我在这里做这种事,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真幸福。” “谁?”秋生问。 “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吧。”丽子想了一下回答说。 回程的时候,他们从山顶搭缆车下山。由于他们在发车前才匆匆跳上车,车上的座位早已经坐满了,他们必须拉着吊环,承受最大坡度为四十五度的陡坡。一群美国的年轻游客夸张地做出惊讶的表情,逗得周围的乘客哈哈大笑。当缆车沿着更陡的坡度下行时,丽子松开了手上的吊环,把身体靠在秋生身上。虽然她很苗条,丰满的双峰却很有弹性,秋生心头一惊,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用一只手搂着她纤瘦的肩膀,丽子把头埋在秋生的胸前。 在缆车的车站坐进大排长龙的出租车时,丽子轻声嗫嚅道:“送我回去。” 即使在观光客比较少的夏初季节,半岛酒店的海景套房一晚也要2,000港元。 “我说住商务饭店就好了,但他擅自帮我订了九九藏书这家饭店。我特地花了两个小时化妆,穿上香奈儿的套装,请服务生帮我在窗前拍了一张照片,到时候回去可以拿给他看。这是我这次来香港的另一项重大任务。” 丽子打电话给客房服务,点了一瓶香槟。 “这次让我请客。不过,其实都是我未婚夫付的钱。” 秋生觉得丽子用钱的方式,简直就像把地上的纸屑丢进垃圾桶。为什么?秋生的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但觉得反正不关自己的事。 把送来的香槟倒进冰过的酒杯中,丽子说:“为可怜的罪犯干杯!” 两个人的嘴唇很自然地相互吸引。 关上电灯,从拉开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香港本岛的夜景宛如一幅画。在微弱的星光下,丽子的裸体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仔细一看,她外形漂亮的乳房左右大小略有不同,右侧乳房下有一颗痣。随着一阵激烈的娇喘,丽子无力地瘫软下来。 秋生改变了姿势,问她:“这样好吗?” “来吧,”丽子喘息着,“好好蹂躏我。” 秋生感到欲火焚身,粗暴地揉着丽子雪白的乳房。丽子用力抓着他的背。疼痛令秋生更加兴奋起来。丽子配合着秋生的动作喘息着,扭动着身体,最后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好丢脸,竟然会这样。”丽子说。 秋生一丝不挂地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有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梦见了小时候住的狭小老房子。 醒来的时候,秋生发现穿着浴袍的丽子正在擦头发。 “我叫了客房服务,早餐马上就送到了。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点了很多不同的食物。” 说完,她笑了起来。 这天的早餐,是秋生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豪华的。有超过十种面包,还有沙拉、奶酿蛋包饭、培根蛋、玉米片、酸奶、柳澄汁、番茄汁和咖啡,甚至还有蛋糕。 “我怎么吃得了那么多东西。” “我在昨天之前完全没有食欲,每天早晨都只叫一杯咖啡。我很想一次把菜单上所有的食物都点齐。” 秋生正准备坐起来,丽子突然扑了过来。 “先不管豪华的早餐,再好好疼爱我一下。” 之后的十天,秋生都在半岛酒店陪丽子。他们去旺角、油麻地的庙街散步,参观了被称为“魔窟”的九龙城遗迹,去看了成为电影《生死恋》舞台的浅水湾,去香港仔造访生活在舢板船上的水上居民,还搭乘九广铁路去了深圳。 在把资料交给亨利后的三天,法人登记证和股票就收到了。又过了三天,陈先生那里的信箱收到了银行账户的开设通知,第十天收到金融卡和PIN后,所有的手续就完成了。 秋生在第一次见面的丽嘉饭店的咖啡厅,把所有数据都交给丽子。 “你可以把钱汇到这个账户,但是要记住,国税局一定会查。”最后,他又叮咛了一次。 “要汇5亿日元,需要有相当的理由。Japan Pacifiance公司可以做所有的业务,如果是我,我会说是这家公司提出要投资香港的不动产,所以就出资5亿日元。5亿日元相当于3,300万港元,相当于在这一带买一幢小公寓,或是购物中心的一个楼层的价格。如果可以,最好请你的未婚夫事先来一次香港,假装和对方谈生意。如果把对方叫去日本,很可能留下证据,日后就会比较麻烦。也可以从香港发传真,或是用这个公司名字申请电子邮件信箱,假装互通电子邮件。否则,只有一份合约会显得很不自然。 “一旦5亿日元汇入,立刻转汇到第三者指定的账户,法人和银行帐户都要立刻作废。因为你们受骗,遭到了欺诈,所以,必须向香港警方报案。在香港,大家都认为责任在受骗的人身上,警方也不会认真调查。即使去查,也无法查到公司的登记证,警方甚至不会去查。如果日本国税局问
起这件事,可以拿出报案单,回答说一旦嫌犯被逮捕归案,就会打损害赔偿的民事诉讼。虽然会很麻烦,但因为国税局没有掌握到你们逃税的证据,所以,只要在税务员面前哭得死去活来,应该可以躲过一劫。 “目前,银行账户是你个人的名义,回到日本后,一定要让你未婚夫成为共同持有人。汇款时,要由你未婚夫签名。即使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只要你坚持‘我只是受未婚夫之托,成立法人和开设账户而已’,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免受牵连。” 丽子把资料放进皮包,说了声:“谢谢。” “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 秋生很快在便条纸上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交给丽子。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丽子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把便条纸细心折好后,放进了钱包。 “我想从海上回去。” 过了一会儿,丽子说道。 他们一起回到皇后像广场,从人行天桥击到天星码头,搭上了前往尖沙咀的渡轮。夹杂着机油味道的温热海风拂过脸颊,丽子靠在船尾的栏杆上,静静地哭着。 在码头下船后,丽子擦了擦眼泪,直视着秋生。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快乐了。如果可以一直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不知道该有多好。不过,任何人都无法让自己的人生重来。” “自己小心点。”秋生说。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是。”丽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秋生的额头。 秋生直接走回大门,搭上原来的渡轮。当渡轮开动时,他靠在丽子刚才倚靠的栏杆上,眺望着渐渐远去的九龙街道。 的确,任何人都无法让自己的人生重来。 第一节 11月中旬过后,秋生接到了那通电话。 破纪录的酷暑终于结束,早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但在香港的这个季节,路上的大部分行人仍然穿着短袖上衣。 这四个月期间,秋生接待了十几个从日本来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希望在银行开设账户,还有几个是在香港和境外登记法人,也有人想要买最低金额五万美元的对冲基金。 最近,他拒绝了所有麻烦的委托,因为出现了许多不知道来香港干什么的客人。上次的客人是一个其貌不扬、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希望在香港汇丰银行开户。结果,他一句括也没问,就按照秋生的指示,在资料上签了名,留下钱就走人了。秋生仍然没有买股票,每个月的月结单上,只有银行存款的利息不断增加,扣掉一些生活费。 自从那次之后,他就没有和阿媚说过话。听陈先生说,她刚好在半岛酒店门口看到秋生和丽子在一起。虽然秋生后来在陈先生的公司见过阿媚一次,但阿媚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听说之后她大哭大闹,吵着要辞职。于是,秋生去拿信件时,陈先生就派阿媚外出,避免了一触即发的风暴。秋生也觉得很尴尬,觉得反正那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久而久之,就很少再去了。最近,几乎一个月才露一次面。 这四个月期间,手机接到了四五次无声的电话,几乎每次都立刻挂断了。只有一次,听到了女人啜泣般的呼吸声。屏暮上没有显示号码,可能是对方设定电话保密,也可能是国际电话。但最近就没有再接到这种电话,甚至连手机也不再响了。 只有一封寄给丽子的月结单寄到了陈先生的信箱。可能是她之后申请了其他信箱服务,变更了地址吧。也可能听从了她未婚夫的指示,把月结单寄到日本。如果没有缴第四个月的租金,信箱的租约就会自动到期,秋生又帮她垫了三个月的月租费,但并不代表他在期待什么。 秋生的生活完全没有变化,但这个世界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两个月前的这一天,秋生像往常一样打开计算机,确认美国股市的开盘。这一天,到了晚上,天气仍然很闷热,打开窗户,看到对面大楼一个肥胖男子身穿背心,拼命踩着脚踏车。这几年,香港流行起一股健康风潮,每家健身房都生意兴隆。 他喝着加了冰块的波本酒,看着实时股价表,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已经超过纽约时间上午九点三十分,股市还没有开盘。 一开始,他以为是法定假日,但他不记得九月的这个时期有什么节日。他以为是图表软件出了问题,立刻进入华尔街日报99lib?的网站,突然看到画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标题。他还以为有人在开玩笑,打开—看,才发现电视上不断回放着他以前上班的世贸中心被摧毁的画面。 在这场多处同时发生的恐怖袭击后,世界各地都开始严格管制洗钱。首先,瑞士和列支敦士登、卢森堡等欧洲的避税天堂都“沦陷”了,所有被认为与恐怖组织有关的账户都被冻结,配合FBI,逮捕了相关人员。有几家受美国影响很大的加勒比海金融机构,甚至冻结了所有的法人账户。对冲基金甚至主动把投资客的名册提供给调查当局。匿名运用的巨款资金无处可去,四处徘徊,已经引发了全球性的资金移动。 10月,炭疽病毒在华盛顿蔓延。11月,美国航空的客机在纽约近郊坠落,世界最大的能源公司安然公司的经营不良问题逐渐浮上台面。安然公司广纳金融技术人才,在公司私设的市场进行能源交易,公司规模得以迅速成长,在华尔街被视为第二个微软。这家公司的负债高达500亿美元,也就是6万亿日元的天文数字,很可能会破产的睇测,为恐怖袭击后动荡不安的金融市场更增加了不确定因素。 然而,即使美国轰炸阿富汗,喀布尔沦陷后,即使在巴勒斯坦展开无止境的厮杀,阿根廷冻结存款,香港依然不变。最近,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中国足球队第一次参加世界杯足球赛的话题。 秋生用MMF和银行存款,购买了美国国债。当金融局势动荡不安时,资金都会转去买美国国债避风头。由于机构投资人无法轻易将拥有的资产脱手,因此,只要抢先买到美国国债,几乎可以稳稳地从中小赚一票。恐怖袭击后,美联储紧急下调了利率,秋生轻而易举获得了10%的利润,实在是简单而又无趣的操作。除此之外,他一如既往地去餐馆吃饭,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喝廉价的酒,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污渍。 然后,秋生就接到了那通电话。 “工藤先生吗?” 秋生按下手机的通话键,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是下午四点过后,他很晚才吃午餐,正在一边上网,一边看新闻。电视画面上,小布什义正词严地说:“美国的正义绝不会输给恐怖分子。” “我想当面和你谈一些事,我现在在湾仔的凯悦饭店,你可不可以来一趟?” 男人的语气好像秋生理所当然会这么做。他的声音低沉,传递出一种危险的信号。 “请问你是哪一位?” “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找我有什么事?” “这也要见面再谈。”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这不重要。”男人冷冷地说道。 男人指定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旁的凯悦饭店地下楼层的日本酒吧。这是1989年开张的名列前五大豪华饭店的主酒吧,最大的噱头,就是以黑色和金色的颓废装潢打造出的“往日巴黎”情调,也是全香港香槟收藏最丰富的酒吧。旁边就是迪斯科—到周末的深夜,精心打扮的情侣们纷纷聚集而来。 听到要去凯悦饭店,秋生放弃了平时的T恤和球鞋的休闲打扮,换上一套名牌的休闲西装和名牌皮鞋。因为他知道,如果穿着太随便,可能会被拒绝入内。阿媚很喜欢那家洒吧,以前他们经常去那里约会。秋生不禁苦笑起来,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了。 他在家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十分钟左右,就来到饭店大门。挑高的豪华大厅内只随意放着几组沙发。回头一看,弧形中二楼上的咖啡厅延伸到大厅上方。据秋生所知,那是最薪新的设计。由于这里距离地铁车站有一段距离,所以,观光客很少来这里,和已经沦为温泉观光饭店的半岛酒店气氛大不相同。 五点才刚开始营业的酒吧内几乎没什么客人,如果对方了解这一点而特地约在这里见面,代表他对香港相当熟悉。酒吧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圆形吧台,里面放了不少桌子,靠墙壁的位置放了一台大三角钢琴。一走进酒吧,坐在桌旁喝香槟的四十多岁男人向他挥了挥手。 男人的身材并不高大,穿着一套黑色双排扣西装,系着黑色条纹领带,脚上穿着黑色漆皮皮鞋,感觉很阴沉。旁边的桌子上坐着的两个年轻男人虽然同样是一身黑,但不合身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廉价的成衣。 他们很不自在地坐在那里,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香槟。其中一个人染着金发,另一个人光头,都不停抽着烟。光头的一只眼睛瞎了,装了假眼,外表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金发男人太瘦,心浮气躁地抖着脚。无论怎么看,都可以一眼看出,他们是黑道大哥和他的保镲。 秋生走过去时,男人站了起来,很敷衍地说了声:“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他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比普通尺寸大一号的名片,名片上写着“KS物产株式会社常务董事黑木诚一郎”。公司的地址在日本东京都港区赤坂。秋生为自己没有名片致歉,黑木没有多说什么,请他入座。服务生立刻拿着厚厚的酒单走了过来。 秋生随便点的粉红香槟送上来后,黑木默然不语地拿起自己的杯子,做出干杯的动作。他向后方梳得一丝不苟的油头反射着灯光,乍看之下,好像是一般的中年男子,但眼里没有任何表情。一旁凶神恶煞的独眼保镖斜眼瞪着秋生。 “工藤先生,你为什么来这里?”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秋生不知说什么好,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因为你找我过来。”黑木哼笑了一声:“只要有人找你,天涯海角你也去吗?”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骆驼香烟,叼在嘴上,光头男立刻伸出手,用一只老旧的Zippo打火机帮他点了烟。 接到黑木的电话时,秋生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早有预感,或者说,他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秋生应丽子的要求,在所能想到的方法中,提议了最佳的方法。这件事绝对没有半点虚假。然而,这也是绝对无法成功的提案。任何人一旦照这种方法去做,必定后患无穷,到时候就再度需要秋生出手相助。当然,他没有想到来找他的竟然是黑道大哥。 “今年7月,不是有一个叫若林丽子的女人来找你吗?”黑木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结果,你到底做了什么?” 秋生快速地思考着。他已经猜到黑木为什么会知道“工藤”这个名字和手机号码。和丽子最后分手时,秋生留下手机号码,丽子放进了钱包。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黑木拿到了这个号码。 问题是,丽子到底对黑木说了什么?和盘托出吗? “不,不可能。”秋生心想。如果是这样,黑道大哥不可能对协助丽子在境外设立法人和银行账户的自己产生兴趣。之所以会特地找上自己,—定是和丽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该怎么回答?秋生盘算着自己的风险和优势。 自己的优势,就是黑木并不知道秋生的本名和住家。在一流饭店的主酒吧,他们也不至于大动干戈。而且,丽子带回去的数据上,根本找不到秋生的名字。 风险就是自己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既然这样,现在就不能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必须静观其变。 “我们在中环的饭店见面,她说要把5亿日元汇到国外。因为她要我协助她偷漏税,所以,我第二天拒绝了她。” 黑木不发一语地端详着秋生。他的双眼好像爬虫类,看不出一丝表情。 “不是5亿。”过了一会儿,黑木说,“是50亿,丽子卷款逃走了。”听到“50亿”的金额,秋生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顿时,他知道黑木察觉了自己的感情变化。 “丽子在加勒比海的避税天堂设立了公司和银行账户后回到日本,拿了50亿的钱,由她未婚夫汇到这个账户。第二天,丽子就把钱汇到其他账户,她也销声匿迹了,账户也同时遭到了冻结。”黑木淡淡地说完后,好像事不关己地补充说,“这50亿中,也有我们公司的钱。”秋生发现自己无法掩饰狼狈,事态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教丽子做了什么?” 秋生好不容99lib?易才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如果丽子真的带着50亿逃跑,就代表丽子根本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事。既然这样,更没必要对他们实话实说了。 “香港有很多类似的业者,可能她委托其他人了吧。” 秋生低着头。他不想被黑木识破表情,但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意图。 “丽子来香港时,除了你以外,不认识任何人。难道你要我相信她在短短的十多天内,能够一个人在避税天堂设立匿名公司,开设银行账户?” 黑木发出短促的笑声。与其说是笑,更像是空气战栗的震动。香槟杯里冒出一个小气泡,在表面破碎了。 “接下来是谈生意。”黑木说,“我们要怎么追回丽子带走的钱?至于顾问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秋生顿时惊觉这是陷阱,黑道不可能主动付钱。他思考了一下,“多少钱?” 黑木露齿一笑说:“追回金额的一成,5亿怎么样?”虽然这种口头约定根本毫无意义,但他并没有反驳。 “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根本无从回答。” “你可以随便问。”黑木再度开始观察秋生的表情。他到底看透了自己多少心思? “银行账户是谁的名义?” “丽子和她的未婚夫真田。” “银行账户已经冻结了吗?” “对!”黑木简短地回答,“我们叫真田打了电话,对方说,根本没有这个账户,所以也无从着手。” 丽子听从秋生的建议,回到日本后,把未婚夫真田加为账户的共同持有人。而且,采取了任何一方的签名可以自由操作账户的方式。在欧美银行,这是很普遍的做法。 “那就没办法了。”秋生叹着气说道。 如果在丽子消失后,立刻凭着她未婚夫的签名,申请确认汇款流向,就可以查到汇入的银行。然而,在账户冻结后,银行方面会产生警戒,不可能轻易作出回答。如果经常有莫名其妙的询问,反而会打草惊蛇。秋生简单扼要地向黑木说明这些情况后说:“如果可以证明犯罪事实,可以通过律师向银行方面交涉。” 黑木再度用鼻子哼笑了一声,把正在抽的香烟媳灭了。 “这么说,不可能通过银行去查了?” 秋生默默点了点头。 “丽子没有和你提到银行的事吗?” 秋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谜。据他所知,丽子对境外金融机构一无所知。当然,只要有经过认班的护照复印件,有很多境外银行可以用电子邮件开户。至于护照的认证,只要找那种接不到案子的律师,付一万日元就可以搞定。然而,秋生不认为丽子知道这些。还是说,她之前的行为都是演戏? “这50亿日元是什么钱?” “这和你没有关系。” “丽子用什么方法把这笔钱偷走的?” “这也和你无关。” “你对她去哪里完全没有线索吗?” “如果有线索,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黑木没好气地说道。这是秋生第一次看到他的感情流露。难道他也被逼入绝境了吗?秋生稍微镇定下来。然而,黑木接下来的那句话,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 “你的名字是假的吧?” 黑木立刻恢复了好像能剧面具般的表情。 “你一定想不到为什么会被发现吧?通常,被叫到这里来的人都会吓得发抖。每个人都害怕暴力。即使没有老婆孩子,如果突然有人闯入自己的老家,谁都会感到伤脑筋吧?” 黑木说着,瞥了一眼隔壁桌旁的两个人。光头男翻着白眼瞪着秋生。金发男的脚抖得更厉害了,他的脸色很难看,而且,眼神空洞。 “为什么你这么镇定?因为你觉得我们伤害不了你。我说错了吗?” 秋生没有说话,酒吧内放着怀旧的伊夫.蒙当的香颂歌曲。这个男人并不是普通的黑道大哥。 黑木微微歪了歪嘴角,可能想要露出笑容吧。 “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打名片上的电话。下次见面时,希望我们可以谈一些实质性的内容。” 黑木向两名保键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席。 金发男摇摇晃晃地走向出口。在经过秋生身旁时,秋生发现他不知道在小声嘀咕什么,只听到“我要,我要,我要,我要……”,这时,秋生发现他夹克的口袋特别鼓。 光头男紧跟在黑木身旁。 “五郎,去结账。” 黑木把账单交给光头男。名叫五郎的男人显得不知所措。 服务生慌忙跑过来。这里不像日本,要去收银台结账,香港都是在座位上结账。黑木从西装内袋拿出厚实的钱包,抽出几张千元港元丢在账单上。 “告诉他,不用找了。” 秋生缩头缩脑地翻译说:“Keep your ge.”服务生好像中了乐透般,露出满脸笑容。 “钱要趁活着的时候用。” 临别时,黑木凑到秋生的耳边说道。 第二节 走出凯悦饭店的大厅,沿着港湾道回到香港会议展览中心,走过天桥,在靠近地铁车站的告士打道方向下来后,来到一家露天咖啡店。秋生点了一杯咖啡,放在托盘上,坐到里面的座位。傍晚的这个时间,有许多在附近金融机构上班的粉领族。每个人都穿着黑色裤装,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华尔街的投资银行的制服都有统一的款式——男的是蓝色细条纹衬衫,女的是黑色套装。十年后,这个风潮推广到世界各地,如今,无论伦敦、东京还是香港,只要是在金融机构上班,每个人都穿着千篇一律的服装。邻桌坐了一对香港的年轻情侣,再后方是一位母亲正在喂孩子吃甜甜圈。店里坐了不少人。 秋生胡思乱想起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现在绝对不能回到自己家里。如果黑木想要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他回家。咖啡店面向马路藏书网的那一侧都是玻璃,秋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被人监视。 一果真如此的话,他应该不会故意说那些令我产生警戒的话。 秋生不禁自问。 ——况且,黑木来香港到底有什么用意? 据秋生所知,丽子在香港只见过代理商亨利。亨利只是为了赚钱,代为办理了法人登记和开设账户而已,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日本黑道突然找上他,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他绝对会报警叫几十个警察上门。 ——难道要找陈先生? 秋生终于想到这一点。法人代表的地址和寄月结单的地址都登记在陈先生的事务所,如果自己是黑木,当然会去查一下寄到丽子信箱的邮件。只要看到月结单,就可以知道她把钱汇到了哪里。当然,因为丽子已经变更了地址,从陈先生那里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不过,黑木并不知道这一点。 秋生走出咖啡店,用手机打电话给陈先生的公司。由于市内电话是定额制,所以香港几乎没有公用电话,就连饭店的大厅都没有。一般民众只要随便走进商店,向店家借一下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然而,不会说广东话的外国人,只能靠手机。 不巧的是,刚好是阿媚接的电话。秋生请她帮忙转接陈先生,三十秒的凝重沉默后,传来一个格外洪亮的声音:“阿秋,最近还好吗?”陈先生故意在阿媚面前表现得很开朗。 秋生告诉陈先生,自己可能惹上了麻烦,请陈先生用他的名字,在他熟识的饭店订一个房间。 “小事一桩,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找一个地方见面?” 陈先生想了一下说: “九点以后应该没问题,我会找一家适当的店。订好饭店的房间后,我就马上通知你。等你办理好住宿手续,再打我手机。” 秋生打完电话,正打算回到大马路,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黑木的保镖,那个叫五郎的独眼光头男。对方也认出了秋生,停下脚步,一脸纳闷的表情。他的身高将近一米九,肌肉饱满的身体很结实,而且,头发和眉毛都剃光了,再加上瞎了一只眼睛,谁看到他,都会觉得很可怕。但他一手拿着观光导游书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是外地客,脸上的表情也很傻气。 “你在这里干吗?”秋生问他。 五郎没有说话,显得手足无措。 “找女人吗?” 听到秋生的问话,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还很纯情。 “黑木先生叫我去玩一玩。”他小声地嘀咕,然后又补充说,“听他说,这一带到处都可以花钱买女人。” 秋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五郎满脸通红地斜眼瞪着他。秋生慌忙向他解释。 香港的风化区大致位于香港本岛的湾仔和九龙的尖沙咀附近。香港本岛聚集了很多欧美金融机构驻香港的公司,那里的风化区大部分都是无上装酒吧,客人在店里喝酒,搭讪自己喜欢的舞女,把她们带出场。湾仔车站北侧的Hard Rock附近有很多无上装酒吧,大部分客人都是白人,日本人不会说英语,去那里根本没有人理睬。那里的舞女大部分99lib?都是从菲律宾来捞金的,出场费差不多1,000港元。秋生也曾经跟着开意大利餐厅的卡尔洛一起去过,被胸部像西瓜的菲律宾舞女敲了不少竹杜,终于惹恼了卡尔洛,最后,他们被赶出店。 日本观光客如果想找女人,只能去尖沙阻的夜总会或是三温暖。夜总会就是香港电影中经常出现的豪华俱乐部,走进店里,可以指名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付钟点费。之后,要在夜总会欣赏表演秀,或是带出去上床,都是客人的自由。三温暖里有年轻的按摩女郎,除了足底按摩和理发等一般的服务以外,还可以提供包括上床在内的全套服务。但大部分店里的小姐只说广东话,只有少数几家店可以用日语沟通。秋生知道几家这种店,偶尔也会介绍客人去那里。当介绍客人时,店家就会付他回扣。住在香港的日本人都会用这种方法赚点零用钱。 除了以上的地方以外,还有尖沙咀北侧的旺角,也是一大风化区。那里有许多挂着“日式指压”广告牌的廉价妓女户,即使是规矩的香港人,也不太敢去那种地方。虽然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但在香港,“日式指压”已经变成色情按摩的代名词。只要5,000日元,就可以和年轻女人上床,但同时也危机四伏。 “你身上有多少钱?” “黑木先生给我这些。”五郎拿出三张千元港币大钞。秋生简单向他解释了夜总会和三温暖的不同,问他要去哪里。反正他语言不通,唯一的差别,就是带女人出场,在饭店上床,还是在三温暖的按摩室内解决。五郎似乎犹豫不决,秋生觉得既然来到香港,应该让他去夜总会开开眼界,就打电话给熟识的店,谈好全套3,000港元的价钱。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再加上可以从香港当天来回的深圳和澳门的廉价色情店盛行,许多老字号的色情店陷人了经营困难。不管客人是黑道还是谁,只要有钱,店家都很乐于服务。 “你第一次来香港吗?” “对。”五郎很老实地回答后,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也是第一次出国。” 秋生写下店名和电话号码交给他。 “你出示给出租车司机看,司机就会带你到店门口。夜总会的经理会说日语,一切交给他处理就好了。你先付钱后,可以随便换几个女孩子,慢慢挑选自己喜欢的。反正你们语言不通,就直接带出场,去附近的饭店办事。饭店的钱也包含在里面了,不必担心钱的事。” 五郎大声说:“我知道了,谢谢。”站得直直的,向秋生行了一礼,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以前当过警察吗?” “不,我在自卫队差不多有五年。” “是哪个部队?” “空投部队。” 秋生重新审视着五郎壮硕的身体。也许他是在训练中发生意外,才失去了一只眼睛。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关系,大部分人在离开自卫队后找不到工作,所以,才会被黑道大哥收留,当他的保镖。 “和你在一起那个金头发呢?” 听到秋生这么问,五郎厌恶地皱起眉头。 “我和他不一样。” 他们似乎合不来。五郎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黑木先生呢?” “他在饭店,你找他有事吗?” “不,没事。”秋生回答。黑木应该回饭店叫了女人吧。这么说,对他们而言,这是一趟优雅的旅行。既然这样,自己为了隐藏身份去住饭店根本是杞人忧天。 秋生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让五郎坐上车。五郎从后车座回过头,再度恭敬地鞠了一躬。 秋生对妓女没有兴趣,听内行人说,在香港、澳门和深圳一带的色情店,二十岁左右的美女如云。中国政府开放国内旅游后,贵州、四川、湖北和湖南等内地的人也到香港旅行,许多女人都直奔色情店卖春。她们既不会说广东话,也不会说英语,在香港,唯一的赚钱方法就是卖身。 那家店的生意很冷清,五郎今天晚上应该可以找到差强人意的女人上床。 秋生搭地铁来到上环,跳上往香港大学方向的专线小巴。陈先生预约了一家位于大学附近的中级商务饭店。和五郎分手后,立刻接到陈先生的电话,说只订到一间双人房。秋生原本想绕一个大圈子,用掉跟踪,听到五郎刚才的那番话,立刻打消了念头。只要搭上专线小巴,外行人根本不可能跟踪。况且,饭店是用陈先生的名字登记的,即使去查住宿登记,也查不到秋生的名字。 饭店位于距离上环车站五分钟车程的地方。虽然交通不太方便,但房间朴素、清洁,住宿费不到观光饭店的一半。秋生以前也曾经多次住过,外国人住正规的饭店时,需要出示护照。这次因为陈先生事先打过招呼,所以,在柜台报了陈先生的名字,就立刻拿到了钥匙。 走进房间,秋生用手机打电话给陈先生。虽然不需要这么谨慎,但他还是不想留下使用电话的纪录。陈先生还在公司,他们约好九点在饭店附近的中餐馆见面,秋生请陈先生检查了丽子的信箱,确定最近完全没有她的信件。 秋生说:“可能会有人跟踪你。”陈先生笑着说:“哪个白痴会做这种事?这植大楼有一个只有住户知道的后门,我从那里走,谁都不会发现。”然后又说,会请店里的伙计确认是否有人跟踪。陈先生似乎已经习惯这种事。秋生请他把丽子申请信箱的资料,和四个月前寄来的那封月结单一起带来。 挂上电话,他用电热水瓶煮了热水,用饭店准备的茶包泡了一杯茉莉茶。他拿着杯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旧城区晚餐前的热闹空气飘进了空荡荡的饭店房间。 秋生坐着发了好久呆,突然想到可以打电话给诚人了解情况。当初,丽子就是通过诚人的介绍找到他的,丽子来香港之前,曾经和诚人见过面。一看手表,晚上七点多。日本时间是八点多,诚人应该还在公司吧。他拿出记事簿,找到诚人的手机号码,拨了电话。 诚人立刻接起电话,惊叫道:“什么?香港的秋生先生?”以前,他们几乎都是用电子邮件联络,秋生从来没有打电话给他。秋生说:“我有事要和你谈。”诚人说他打算出去吃饭,请他二十分钟后再打。 “我会找一个可以聊秘密的地方。” 或许发挥了无酿的想象力,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很尖。 秋生在指定的时间打电话过去,诚人一接起电话,劈头就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简直就像是伺机捣蛋的小孩子。 “关于那个叫若林丽子的客人。” “啊啊……”诚人愣了一下说,“是那个大美女。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知道她来香港之前的情况。”秋生无视诚人的问题问道。 “呃……”诚人想了一下,“我记得,当初是她寄电子邮件给我。她说看了我的网站后,想去香港,希望我介绍她认识你。因为她也住在东索,所以,我约她出来当面谈。” “你都这样和客人见面吗?” “我总不能介绍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给你。”说完这话,诚人“嘿嘿”地笑了起来,又补充说,“因为感觉她应该是年轻女人。见了面之后,发现是一个超级美女,我吓了一大跳。” “她说什么?” “她说想在香港设立公司,申请银行账户。我告诉她,即使不设立公司,也可以申请个人账户。她说,是她未婚夫的公司要用来节税的。听了之后,我还很失望。” “还有没有聊其他的?” “没有。其他就是闲聊。她问我做什么工作,还有秋生先生是怎样的人……” “除此以外呢?” “她几乎没有告诉我什么私人的事,只听说她以前在不动产公司当过秘书。” “不动产公司?” “对,菱友不动产是股票上市的蓝筹公司,她说她在那里当高级主管的秘书,一年前辞职了。光是靠电子邮件来往,根本不知道对方是.99lib.什么人,所以,我请她留下了简单的履历数据,像是年龄、地址还有职业。她自己写在上面的。” “有没有问详细?” “没有,感觉好像在等待出嫁。我说我很羡慕她,她笑了。我们约在银座的咖啡店,周围的男人都用嫉妒的跟神看着我,那些准备去上班的酒家女也斜眼看她,真是超引人注目的。之后,我们走出店里,她独自坐上出租车后,大家都做出一99lib?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如果不及时阻止,他会一直喋喋不休,秋生找机会打断他说:“我等一下要出门,改天再打电话给你。”诚人央求说:“什么嘛,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分析了黑木会不会去找诚人,但看诚人的样子,如果告诉他,会让他更加兴奋,反而造成反作用。所以,秋生没说理由,只叮咛他暂时不要见新客人,就桂上了电话。如今,幻想一定在诚人脑海中爆炸了。 秋生第一次听说丽子曾经在不动产公司当秘书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丽子的举手投足的确有职业的味道。虽然她的举止很优雅,但并不像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而是训练的结果。他原本
.99lib?
想打电话去不动产公司,又转念一想,这么晚了,总机应该没人接吧。 第三节 中国餐厅的入口旁,挂着整只的鸡和依然可以看到外形的猪肉。店员站在旁边的柜台向行人拉生意说:“这里有点心卖。”狭小的店内已经人满为患,坐在里面的陈先生眼尖看到秋生,向他招了招手。他还是穿着绿色夹克、打着领结,一身令人不敢恭维的打扮。 走向陈先生的餐桌时,秋生环顾周围,发现大部分客人都在吃大闸蟹。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吃大闸蟹的季节。大闸蟹很小,为了避免它在挣扎时“缺胳膊断腿”,需要五花大绑地绑住它的钳子,趁活的时候放下去蒸才最好吃。这是上海餐馆在秋天的时令菜,在香港也很受欢迎。每到这个季节,海鲜店门口就堆满了青色的大闸蟹。 陈先生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茉莉花茶的大茶壶,已经有几道菜上桌了。由于他们只有两个人,所以,应该都是点了小份的。香港人觉得如果桌子上没有摆满菜,就是不吉利,所以总是会叫很多菜。而且,香港人几乎都不喝酒,年长者喝茉莉花茶,年轻人则喝西瓜汁或是柳橙汁,一边吃,99lib?一边聊天。听阿媚说,香港人之所以不喝酒,是因为他们觉得“被人看到自己喝醉的样子很丢脸”,在自己家里时,通常会喝一点酒。如果在北京或是台湾,大家都会用白酒比酒量,但在香港,一旦喝醉,就会被视为“人格破产”。 秋生刚坐下,陈先生就不由分说地聊起股票的事。他最近好像买了投机股。在全世界的股价都跌声连连时,中国股市从2001年年初开始了泡沫景气。 中国有上海、深圳和香港三个股票市场,长期以来,上海和深圳股市就分为只能由国内投资人购买、以人民币计价的A股,和只能由外国投资人购买、用外币认购的B股。上海股市的B股用美元计价,深圳股市B股则用港币计价,而且,香港股市还有中国内地企业直接上市的H股,和在香港的子公司上市的红筹股,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复杂。 由于中国股票市场不透明,内幕交易横行,外国投资人对B股市场敬而远之,因此,交易量很小,股价也持续低迷。开放给国内投资人的A股则因为改革开放经济的博弈行情,在纳斯达克指数暴跌引发的全球股价低迷期,仍然一枝独秀,行情一路看涨。结果,虽然是同一家企业的股票,A股和B股的价格产生了大幅的落差。简单地说,就是同样是索尼的股票,在某个市场是一股5,000日元,在另外一个市场则可能是一股1万日元。2001年,中国玫府宣布将在6月1日开始,开放国内投资人购买B股。 于是,势必会发生大规模卖掉股价较高的A股,买进B股的套利交易。由于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香港和台湾的庞大华人资金涌入,从2月到6月的四个月期间,上海B股指数上升了2.5倍。当B股行情告一段落后,夏天以后,又出现了大量上海、深圳的B股和香港市场的H股、红筹股的套利交易,使得在香港市场上市的中国内地企业的股价一路走悄。香港的投资人都很投机,看到短短几个月,股价就翻番的个股层出不穷,市场上充满狂热,就连旧城区的路边摊上,都可以听到人们口沫横飞地评论三大股票市场的相关公司和同业其他公司的股价分析,以及哪一只股价偏低,哪一只偏高的股市解盘。 中国股票市场无法进行融券放空交易,也就没有真正的套利,只能在股价上涨后出售持股,换另一只股票。最后一个抽到“鬼牌”的投资人,一旦买进之后股价下跌,就会输得一败涂地。秋生曾经亲身经历过这种博弈行情的可怕,劝陈先生也早日落袋为安。7月后,中国政府开始进行宏观调控,陈先生买的几只股票也产生了亏损。有人揭发中国银行的一个分行违法融资购买股票的资金,协助股票上市企业做假账的会计事务所和公认会计师相继遭到处分,和巅峰时的6月相比,在短短两个月期间,针对国内投资人的上海A股向下调整了三成,以美元计价的上海B股下跌了四成。 据陈先生说,中国股票市场的内幕交易是理所当然的,投资人纷纷通过关系,掌握主力的动向和企业内部的情况,呼朋引伴,大肆购买后,捞一票就卖掉。这是唯一的投资方法。然而,使用这种方法时,如果不背叛同伴,就无法赚到钱。一旦买到的股票开始下跌,就会赔得很惨。 根据中国国务院的报告显示,当时中国股票上市企业的总市值为23,730亿元,但实际资产价值只有3,100亿元。40%的上市企业资产价值为负值,80%是濒临破产的有名无实的企业。所以,买股票根本就是把毫无价值的废纸标价后进行买卖。 秋生随意吃着菜,心不在焉地听着陈先生的股市分析。即使跟他说教,他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对了,你说的麻烦事是什么?” 陈先生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的持股后市看俏,一吐为快后,才正式进入主题。秋生把丽子的事、在加勒比海设立法人、开设银行账户的事,以及丽子偷了公司的钱卷款逃跑、有一个叫黑木的黑道大哥找上门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但并没有提及50亿日元的金额。 “情况我了解了,到底有什么问题?” 陈先生露出纳闷的表情。 “这种事,在香港根本是家常便饭,谁叫他把钱交给别人。阿秋,这和你没有关系,不必理会他。” 秋生担心黑木看过法人登记资料后,会找到陈先生的公司,他也一笑置之说:“日本黑道在香港能够干什么?到时候我会说,那个叫丽子的女人在路上看到我制作精美的宣传单,自己找上门来。我收了她三个月的定金,开始代为收信。结果,没有收到一封信,也没有电话。因为她没有汇第四个月的租金给我,租约就自动解除了。” 黑木如果想要和陈先生交涉,必须通过香港黑社会的人居中牵线。一旦他这么做,风声早就通过联络网传到陈先生的耳朵里。的确,日本黑道在香港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这种事不重要,你倒是想想办法处理阿媚的事。” 陈先生改变了话题,似乎无意继续谈。他应该从阿媚那里听说了秋生和丽子的事,但他并没有提起。 “那么开朗的女孩子现在竟然整天闷不吭气,看她的样子,好像连饭都没有好好吃,我真是于心不忍。反正,你只是鬼迷心窍的外遇,不如送她一个贵重的礼物,逗她高兴一下,她就没事啦。” 秋生并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但还是回答说:“我考虑看看。”他自己还没决定要怎么处理和阿媚之间的关系。 “在眼前这件事解决之前,我没心情处理。” 陈先生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你知道要去哪里找那个女人吗?”秋生把陈先生带来的丽子申请信箱的资料摊在桌上。 “开设银行账户需要地址和电话号码,地址问题比较简单,只要月结单不会因为查无此地址被退回,银行方面就不会起疑心,所以,租信箱并没有问题。但电话就没这么简单了,如果汇款金额不超过10万美元,问题还不大,如果一下子汇100万美元的大金额,银行方面一定会打电话给顾客确认。如果电话接不通,就会引起银行方面的警戒。” “所以,她才会申请我们公司的电话转接服务。” “的确,在这份申请书上,这个电话转接到丽子未婚夫的公司。但你想一想,既然她想骗取帐户里的钱,如果确认汇款的电话转接到她未婚夫的公司,她的计划不就功亏一篑了?你觉得她会冒这样的险吗?” “你的意思是,这个电话是乱写的吗?” “这样的风险太大了。如果她指示汇款,银行打电话确认时,发现根本没有这个电话号码,不就等于向银行宣称这是正在洗钱的非法资金吗?” 陈先生想了一下说:“那现在就打电话确认一下。” 秋生拿出手机。虽然店里很嘈杂,但他还是按下了号码。不一会儿,就听到日本电信公司“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的语音。难道真如陈先生所言,是胡乱写的号码?秋生立刻转念一想,发现很可能是丽子盗取那笔钱后,在冻结法人和银行账户时,取消了这个电话。 陈先生仍然半信半疑。 “也许像你说的那样,但果真如此的话,那几个黑道大哥早就发现,四处寻找了。” “我想,他们可能没发现这个电话号码。至少,丽子绝对没有把这个电话告诉他们。月结单上应该有地址和电话号码。” 秋生打开陈先生带来的那封寄给丽子的月结单,上面只写着账户号码和开户人名。由于是第一份月结单,帐户的余额为零。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陈先生问。 “我想明天去日本。” 秋生把家里的钥匙放在桌上。他向来随时把护照、信用卡和支票簿带在身上,随时都可以搭机。但他需要放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和丽子申请法人和账户时的数据复印件。秋生请亨利帮他把所有数据都复印了一份。为了避免日后发生问题,秋生向来把自己客户的数据存盘管理。 “我想,我暂时不能回自己的家。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把需要的东西拿出来吗?” 陈先生虽然惊讶于是否有必要这么紧张,但还是爽快答应了。他说会在回家时,顺便去秋生的公寓走一趟,明天早晨会送到他手上。陈先生的家在铜锣湾东侧的太古,他和秋生一样,一个人住两室一厅的房子。 “为什么你非找到那个女人不可?”陈先生问。 “因为有利可图。” “多少钱?” “女人盗取了5亿日元,一成就是5,000万。”他故意少报一位数,“大约300万港元。” “那好像在买乐透嘛。”陈先生笑道。 “如果我中了,一定会好好酬谢你。”秋生说。“我会伸长脖子期待的。”陈先生大笑起来,像往常一样,用厚实的手掌拍着他的背。 结账时,秋生正要伸手拿钱包,陈先生态度坚决地阻止了他。结果,这次又是陈先生请客。中国人不习惯各付各99lib.的,桌子上的菜剩下了一大半,但这也是中国人的习惯。如果菜都吃完了,会让主人觉得自己招待不周。 陈先生最后吃了一口大闸蟹的蟹黄,又叮咛了一句:“等你从日本回来后,要和阿媚重修旧好。” 回饭店后,秋生开始不安起来,觉得刚才应该更强烈地提醒陈先生提高警觉。黑木不是笨蛋,当然会试图找到丽子申请的信箱。但陈先生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股票,对秋生的话充耳不闻。 他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打开小瓶的威士忌。深夜十二点后,路上的行人减少了。秋生关掉房间的灯,坐在窗边。他很想再打电话给陈先生,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即使黑木想威胁陈先生,也不见得有这个本事。秋生知道,陈先生和黑社会的关系很密切。 香港的黑社会称为“三合会”。在香港,参加黑道组织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因此,不会像日本那样招摇地高挂堂口的牌子,或是彼此交换名片。不可思议的是,香港人都知道谁是哪一个堂口的人。秋生想起以前曾经听阿媚提过,“别看陈先生这样,其实他很厉害”。 一般认为,中国的黑道组织都是起源于秘密结社,“三合会”就是其中之一。 在日本,黑道分子和一般民众有着一线之隔,但在香港,黑道组织也是社会的一部分,两者的界限极其暧昧。参加组织或是退出组织都比较简单,有些黑道分子赚了一笔钱后,就会回归正道,这也被视为理所当然。黑道的组织成员和非组织成员没有明确的区分,所以,即使陈先生参加了某个黑道组织,也丝毫不足为奇。虽然成员可以自由地离开组织,但如果背叛自己所属的组织,或是践踏对方的面子,就会进到严厉的制裁。 如果陈先生是黑道分子,日本的黑道分子根本不敢动他。万一黑木不小心想动用香港当地的黑道,那么,在他还没有威胁陈先生之前,自己就会被人收拾掉。香港人不会为了日本人的一点小钱背叛自己的朋友。 秋生回想起陈先生问他的问题。 “为什么你非要找到那个女人不可?”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钱? 秋生发现杯子里的威士忌已经变得很稀,便又开了一瓶迷你酒。一个捡垃圾的男人拉着拖车从暗巷里出来,翻找着附近餐厅的残羹剩饭。 秋生知道丽子会卷入是非。因为这是他一手安排的。按照他的计划,丽子的未婚夫会身败名裂,丽子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丽子却带着50亿日元销声匿迹了。也就是说,她比秋生更加棋高一着。她是怎么做出这么大胆的事的? 一定要找到丽子,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听她说出事实真相。 秋生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执著,还是因为自尊心?抑或是为了钱? 第二天早晨,秋生等到日本时间上午九点,打电话到丽子曾经工作的菱友不动产。他说:“因为私人的事,想要联络一年前离职的女职员。”于是,电话转接到人事部,在确认名字后,对方说:“她是派遣公司派来的,我们不知道她离职后的情况。”当秋生提到“听说她是担任高级主管的秘书,我想请教一下,是哪一位主管”时,对方突然产生了警戒,气势汹汹地问了秋生的名字和理由后,就挂上了电话。 秋生在网络上查询了菱友不动产的股价和财务情况,发现在泡沫经济崩溃后,经营相当辛苦,已经连续三年亏损。看他们的资产负债表,发现股本只有100亿日元,虽然银行已经放弃债权,但仍然背负着5,000亿日元需要支付利息的负债。以市价评估该公司的资产,显然已经债台高筑。公司的营业额有将近2,000亿日元,业务的现金流量为220亿日元,但是财务现金流量为-250亿日元,需要支付的利息超过了公司的盈利。股价已经跌破了50日元的上市价,根本是靠政府和主要银行的支撑而苟延残喘的企业。公司裁员后,人员大幅缩减,但总公司.99lib.仍然有600人,包括子公司和关系企业在内,总共有2,500名。 该公司有15名兼事,当然无从得知丽子曾经担任谁的秘书。股东除了总公司和老板以外,还有银行、寿险公司和员工持股,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名字。谁都不想出现在这种随时会倒闭的公司的大股东名册上。 接着,秋生打电话到派遣公司。对方冷冷地回答说:“无法透露登记者的个人资料。”秋生耐着性子问,至少请帮我查一下丽子目前有没有登记,对方才勉强去查了一下。丽子已经没有登记派遣工作。 之后,他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了下午从香港到成田机场的商务舱。自从“9·11”恐怖袭击后,每家航空公司都生意清淡,即使当天也可以轻易订到机位,价格也比以前便宜三成。以前,即使坐狭小的经济舱也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只要和其他乘客一起挤在会彼此碰到手肘的座位,就会觉得很痛苦。 九点过后,他接到了陈先生的电话,约好十点在搭机场列车的香港车站拿数据和计算机。陈先生还特别叮咛:“里面有要送诚人的礼物,代我问候他。” 如今,诚人是陈先生的老主顾。上次诚人来香港玩时,秋生约了陈先生和阿媚,一起去卡尔洛的餐厅吃饭。晚上来卡尔洛餐厅的英美金融机构的股票交易员,几乎都是酒精中毒的家伙。无论当天的大盘是涨还是跌,他们都喝酒狂欢到天亮,在因为宿醉而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回公司上班。因为,这根本不是神经正常的人能够胜任的工作。他们认为,股市行情越乱,越有赚钱的机会。一旦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们身为交易员的人生也就画上了句号。 诚人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把那天的所见所闻写在网站上,获得了很大的回响,许多人提出想要租用陈先生的信箱。在诚人杜撰的幻想中,卡尔洛的餐厅是“金融黑手党的巢穴”,陈先生是打着领结,掌控着香港黑社会的神秘中国人。根据他的描述,“就连顶级交易员,也对这个中国人刮目相看。” 秋生趁闲暇之余,把这篇散文翻译成英文给陈先生看。阿媚看了捧腹大笑,陈先生却说诚人是“很有才华的作家”,从此对他另眼相看。 在盗版猖獗的香港,大部分软件都是中文版,很少能够买到英文版的软件。自从那次之后,陈先生经常为诚人找软件寄给他。这次又要带十张专业级程序工具的光盘。如果以定价购买,绝对不止100万日元,但陈先生最多花5,000日元就搞定了。诚人可以为他在日本大肆宣传,他当然稳赚不赔。 秋生办理好退房手续,搭城巴来到中环,绕到位于金融街一角的当地银行,从保管箱里拿出日元的金融卡和信用卡,还有预付卡式的手机。虽然账户里没有多少钱,但为了方便回日本时使用,他在日本国内银行办理了非居民用的日元账户。他的信用卡直接从那个账户自动扣缴,就不必每次支付额外的汇兑手续费。 他在多年前,买了这部预付卡式的手机。以前有为期一年的电话卡,但由于有人用假卡打国际电话,使电话公司蒙受了巨额的损失,电话公司为了避免外国人伪造,最近已经缩短为最长三个月。如果到期后,又超过三个月的缓冲期间,电话卡就会作废。这是为了预防用匿名手机来犯罪。在购买时,需要出示身份证明。虽然很不方便,但对秋生这种用假名工作的人来说,却是很方便的工具,所以,每隔半年,就会拜托回日本的熟人帮他换卡。 从怡和大厦穿过新建的交易广场的购物中心,由靠近维多利亚港的出口走出后,来到香港车站。他十点准时来到车站,看到阿媚等在中央大厅前。 “好久不见。” 秋生想不到其他的话。他已经有四个月没有和阿媚说话了。阿媚比以前清瘦,脸颊也凹了下去。她穿着蓝色簿毛衣,深蓝色的长裤。她的打扮也变得素雅了,感觉比以前成熟了。 “陈先生说,他实在抽不出空过来。” 阿媚说完,把东西塞到秋生胸前,转身离开了。 这时,秋生看到阿媚热泪盈眶。然而,此刻的他,根本无能为力。 第四节 飞机准时从香港国际机场出发,傍晚六点以前,就到达了成田机场。入境柜台前大排长龙,秋生等候了将近二十分钟。虽然经济低迷多年,但拖着大行李箱的年轻女人把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秋生在服务处拿了饭店住宿简介,打电话到新宿的城市饭店。由于是非假日,很快就订到了房间。今年比往年天气暖但11月的日本,气温还是比香港低了将近10摄氏度,需要一件毛衣或是冬天的夹克御寒。他去机场的精品店转了一圈,但价格实在太贵了,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由于他是用“工藤秋生”的名字订饭店,无法用信用卡支付住宿费。登记入住时,必须预交现金,所以,他在机场的ATM取了10万日元。想到可能会与黑木他们接触,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这次全程都用假名。 他搭乘成田快车直接到达新宿,在车站大楼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当做晚餐后,已经八点多了。以前,他来新宿时,发现西口地下广场到处都是流浪者的纸板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顿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企业的展示橱窗。他走到出租车站,发现有十个人在那里排队。想到如果叫出租车到这么近的距离,可能惹来司机的不满,他决定还是走到饭店。 他从西口圆环来到地面上,居酒屋和廉价电器行林立的车站前挤满了醉醺醺的路人,走到摩天大楼街时,人群渐渐稀疏起来。半圆月洒下苍白的月光,从外形古怪的东京都厅后方照射过来。一个流浪者像婴儿般蜷缩在商住大楼入口的铁门前一小块空地上。 他已经三年没回国了,却没有太多的感触。即使回到日本,也没有人可以联络叙旧。由于他多次转职,又在海外颠沛流离了多年,几乎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况且,他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在饭店办完住宿手续,躺在狭小房间冰冷的床上时,阿媚在香港车站时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曾几何时,已经变得如此遥远。也许,彼此再也不会有交集,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醒了,把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电话线,搜寻东京都内的征信社、侦探事务所和调查公司。外人搞不清这三者之间的差异,据说在调查时,愿意提供自己身份的可以找征信社,身份不愿曝光,进行秘密调查的,要找侦探事务所。调查公司则不负责跟踪,只买卖相关信息。 日本是资本主义国家,只要花钱,就可以轻易查到个人数据。最近,甚至有业者毫不遮掩地在网络上刊登费用表。 根据费用表上的报价,从固定的电话号码调查签约者的名字和地址需要4万日元。如果该号码已经解约,价格则要加倍,变成8万元。调查住民票和户籍调查,价格为8万到10万。查询是否向信用卡公司及地下钱庄借款,只要15,000日元。虽然上面没有写,但也可以轻易查到被调查人是否有前科。有些地方只要事先付钱,甚至可以接受匿名者的委托。 看网络上的黄页广告,光是新宿就有将近两百家征信社和调查公司登记。秋生从一长排名单中,挑选了一家位于高田马场附近的小规模事务所。这家事务所简单却详尽的网页设计吸引了他。新宿的业者让人感觉不太可靠,大型业者很可能有警方的眼线。从“恩田调查情报”的名称来看,应该是个人经营的事务所。这次的调查应该不会有麻烦的跟踪之类的问鼴,这样的规模刚刚好。 秋生从饭店打电话,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语气镇定地接了电话,应该是所长本人。秋生说,希望从已经解约的电话查地址,对方很干脆地回答:“如果是急件,今天下午就可以知道。” “那我直接去事务所,当场支付报酬。”秋生告诉他。 “你两点以后来,我会帮你查好。”对方说。 费用为8万日元,但如果还要同时调查其他项目,还可以享受优惠价格。秋生告诉他丽子指定转接的电话号码,并留下目前住的饭店名字和预付卡手机的号码给对方,以便随时联络后,就挂上了电话。现代社会中,连找人都变得很方便。 秋生在饭店餐厅吃完简单的早餐后,去新宿车站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了5,000日元的手机充值卡。这么一来,这个匿名电话可以继续用半年。自从买预付卡号码也需要身份证明后,可以匿名使用的电话已经变得奇货可居,在网络拍卖都以高价买卖。如果要从手机号码查签.99lib.约者名字的费用要5万日元。 由于他没有带换洗衣服,就直接上了飞机,所以,他去西口买了冬天的毛衣,穿在薄夹克下。这么一来,应该可以熬过冬天。虽然还不到拍卖季节,但一流百货公司的名牌毛衣只要19,800日元。消费品的价格低到这种程度,难怪日本的经济会持续低迷。 他从新宿车站搭中央线来到东京车站,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十分钟来到丸之内的办公街。天气和昨天完全不一样,11月的这个季节,天空竟然灰蒙蒙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如果刚才没有去买毛衣,身体一定会凍僵。原本打算在车站的商店买一把伞,最后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下。银行已经开始营业,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已过,但西装外穿着大衣的上班族仍然络绎不绝。这一带经过重新开发后,和以前很不一样。PCCW的李泽楷购买的旧国铁用地上,也出现了正在建设中的摩天大楼。秋生站在N信托银行门前,看着来往的人潮。 十一点整,一辆黑色礼车从日比谷大道缓缓驶了过来,停在秋生面前。司机快速下了车,打开了后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一只手拿着拐杖的仓田老人下了车,名叫青木的秘书拎着一个厚实的公文包跟在他身后。 仓田老人是秋生的顾客中,唯一的大富豪。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资产。他的年纪应该已经超过八十岁了,但身体仍然很硬朗。 秋生是在半年前,经由他曾经帮助过的客人的介绍,认识了仓田老人。那位顾客从境外汇到日本的10万美元下落不明,哭着找秋生帮忙。汇款银行说:“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办理了汇款手续,你自己去问收款银行。”收款银行则主张:“没有汇入的资金,根本无从查起。”这是很典型的汇款问题。 秋生看了传真过来的汇款单,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原因。这位客人从境银行汇款到日本的花旗银行,但只写了分行名字和账户号码,却没有写国名。在这种情况下,中转这笔资金的金融机构不知道该汇款到哪个国家的花旗银行。 花旗银行用美元结算99lib.的汇款,都要通过纽约总行。发挥这种中转作用的银行称为通汇银行,简称为通汇行。在以美元结算时,一般会使用信孚银行、纽约银行和摩根大通银行。但是花旗银行在世界各地都有分行,不需要通过其他通汇银行,都集中在总行结算美元。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即使从日本国内银行的外币账户汇到日本花旗银行的美元账户时,也是由纽约总行进行结算。世界各地的花旗银行都在总行设有账户,根据汇款指示,将汇人的美元分配到各分行的账户。这些作业都是用电子数据进行处理的,并不是将美元现钞寄到日本。这时,如果汇款指示上没有填写国名,不知道该汇到哪个国家的分行,就会被搁置一旁。中转站的通汇银行经常会发生这种资金悬而未决的问题。 日本的银行服务很周到,遇到这种情况时,就会以“汇入账户不明”的理由退回汇款银行,或是查询各分行的账户,查出汇款账户。但欧美的金融机构就很冷漠,认为顾客的失误应该自行解决,所以,根本不予理会,也不会加以协助。秋生请汇款银行将悬而未决的汇款收回,再用正式的汇款单的格式重新发出汇款指示。花了三天的时间,就顺利完成了退款和汇款业务。那位客户感动万分,四处宣传,其中有几个人和秋生联络。其实,秋生并没有费太大的工夫,但那位客人有一种好像在路上掉了一大笔钱后,失而复得的感觉。仓田老人就是这些客户中的一人。他突然通过秘书青木和秋生联络:“我已经到香港了,希望和你见一面。” 仓田老人拥有庞大的资产,在银座和赤坂的黄金地段拥有大楼,是股票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在瑞士秘密银行也有超过1亿美元的存款。这些资产都是他运用父亲一辈的遗产所创造的。他出生于源自室町时代的名门家庭,在大正民主抬头时期的上流家庭长大,崇尚自由洒脱的风气。他想要见秋生,完全是基于好奇心,并不是在投资方面遇到了问题。反正,他这辈子都花不了他财产的1%。不知道为什么,仓田老人很欣赏秋生。每次秋生回日本,就会请他协助汇款到国外。这次秋生在香港机场打电话给他,说自己99lib?即将回日本时,仓田老人说,他刚好想汇钱,就约定了今天的时间。 仓田老人带着秋生走进N信托银行的大门。可能是事先接到了通知,分行的业务负责人和女行员在入口恭敬地迎接。不一会儿,分行长也火速赶了过来,把仓田老人一行人带到董事接待室。 搭乘专用电梯来到顶楼,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重金打造的豪华接待室内挂着毕加索画作的真迹,从宽敞的窗户可以欣赏皇宫的森林。这家信托银行也引进了巨额的政府资金,努力裁员,但这里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努力。仓田老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女秘书立刻端茶进来。她身上的套装格外强调胸部和腰部线条,或许是这里高层主管喜欢的感觉吧。 一个看起来就像从事金融业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西装走进来,恭敬地向仓田老人打招呼。看他的样子,可能刚才就在隔壁房间等候多时了。这个名叫田宫的人是端士秘密银行的日本职员。这一侧的沙发上坐着仓田老人、秘书青木和秋生,对面坐着N信托银行的分行长、业务部长和田宫。 田宫看了秋生一眼,露出职业式的清新笑容说:“我经常浏览那个网站。”他是指诚人的网站。“我很佩服,上面经常写一些很刺激的事。” 田宫的语气中,可以隐约感受到他的嘲讽。秋生曾经多次听过这些为金字塔顶端客户服务的私人银行理财专员的挖苦,所以,很快察觉到他的想法。那不仅是对只有区区数百万日元的穷人也需要运用所谓的境外银行所产生的不屑,同时,也是对免费公开他们偷漏税诀窍的不满。秋生已经习惯了。田宫应该尤其无法忍受仓田老人这种超级VIP竟然和秋生这种小角色来往。 秋生本身和诚人的网站并无瓜葛,却对那些利用只要稍微调用一下任何人都知道的知识欺骗富豪,满脑子只想赚取高额手续费的傲慢金融精英极为反感。这些家伙最恶劣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明明和骗子没什么两样,却自以为自己眼光独到。同时,他们还大言不惭地批评收取低廉的手续费,处理和他们相同业务的业者是逃漏税的爪牙。 “那里所写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可以合法避税的方法,并不是建议大家非法偷漏税。”秋生对田宫说,“比方说,即使从国外银行领到利息,如果是薪资所得不超过2,000万日元,不需要确定申报所得税的公司职员,每年可以免除最多20万的杂项所得。即使年利率为5%,如果没有薪资以外的收入,400万以下的存款就可以免税。如果以没有收入的家庭主妇的名义开户,只要利息在每年38万的基本扣除额范围内,就不需要缴税。同时使用这两种方法,一年可以有58万的利息和股利所得免税。所以如果利率是5%,就可以有1,160万的存款是可以合法避税的。那个网站所介绍的基本上都是这一类的信息。” N信托的分行长和业务部长听不懂秋生的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田宫当然知道这些税法的漏洞。 “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很不现实。” 田宫的意思是,这种姑息的避税法,对投资金额庞大的富人根本派不上用场。然而,秋生却觉得那些连这种程度的税法基础知识九九藏书都没有,就把重要资产交给私人银行的人,等于是要求对方:“请你随意拿走我的钱吧。” “合法避税的方法还有很多。” 秋生决定回应田宫的挑衅。 “比方说,可以在外国金融机构购买折扣债券,只要在到期日前脱手,就可以在日本的税法中避税。一般债券的配息需要申报,但卖出所获得的利益却可以免税。 “另外,还可以利用契约型的投资信托。日本税法视外国契约型投资信托的卖出利益和债券相同,可以免税。在税法上,没有配息的外国契约型投资信托就成为合法的免税商品。只要在世界各地找一下,就可以找到很多这一类的投资信托。 “利用这一点,只投资海外的折扣债券和没有配息的契约型投资信托,即使投资数百亿日元,也可以合法地不付一分钱的税金,但我不知道国税局是怎么判断的。” 田宫露出厌恶的表情。结合折扣债券和契约型投资信托的节税法,是他们招徠顿客的重要绝招。如果在网络上公开,显然对他们很不利。 折扣债券在到期日前并不发放利息,假设你以90日元购买的债券在5年后到期,届时你可以领得债券的面额(例如100日元)。美国的国债市场,有大量这种将债券和息票分割的折扣债券在流通。 在日本的金融机构购买折扣债券,一开始就要征收偿还利润的18%的税金。如果在国外的金融机构购买相同的折扣债券,只要在中途脱手,就完全不需要缴税。虽然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日本的税法就是这么规定的。 投资信托分为两种,一种是投资人成为股东的“公司型”,另一种是由投资人购买受益证券的契约,称为“契约型”。购买日本国内的契约型投资信托,卖出的获利和配息利益都要支付20%的税金。但外国的契约型投资信托则被视为债券,卖出获利不需要缴税。因此,只要是没有配息的契约型基金,就和折扣债券一样,成为合法的免税商品。 “不过,我想可能没几个人懂得运用这么复杂的方法。” N信托银行的业务部长在一旁插嘴道。也许他认为在仓田老人面前,如果不表达一点意见,会显得很没面子。田宫的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表情。很明显,他看不起这些国内的金融从业人员。秋生也有同感。 日本金融机构的业务人员以为,偷漏税的唯一方法,就是用非法的钱购买无记名的折扣金融债或是金条。前自民党的副总裁金丸信就是用这种方法偷漏税,被称为“日本领袖”的政治家竟然只知道这么拙劣的方法,可见这个国家的金融界水平有多么低下。 “并不困难,只要稍微用一点心,谁都可以做到。” 听到秋生这么回答,业务部长露骨地表现出不悦。 “如果外行人学会太多招数,就会后患无穷。” 还是田宫比较现实。他担心如果一般大众纷纷运用外国金融机构达到避税目的,金融局和国税局就会制定出规范,就再也无法运用这些方法。秋生却认为这样才有趣。 在税法上,只要住在日本,无论在任何国家获得的收入,都要在日本申报,缴纳所得税。然而,这只是规定而已,没有人会自动申报,和外国金融机构交易所获得的利益。如果问乡下的税务局,要怎么处理海外投资的利益,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甚至有的地方还会很不耐烦地告诉民众错误的信息,“等你带回日本,换成日元时,再来申报”。在这种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双方都有好处。 即使很不凑巧地被国税局查到,只要金额不大,通常说声“对不起”,付完该付的税金就没事了。如果怕麻烦,搬到不同税务局管辖的地方就好。税务局的数据都是单线管理,只要所属的辖区不同,所有纪录就会重新设定,第二年就从零开始。最近,法人所得已经逐渐建立了共有的数据库,但个人所得根本没办法建立数据库。有点小聪明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些诀窍。 虽然秋生对诚人某些黑客行为不以为然,但他和大家分享这些知识的做法,令秋生感到很痛快。 “最近你接触的大部分都是哪方面的委托?” 仓田老人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的争论,突然插嘴问道。 “前一段时间,有不少业者通过香港和澳大利亚的证券公司,让客户购买日本股票。这么一来,就可以用海外证券公司的名义进行交易,根本不需要缴税。当然,这种手法是违法的。 “在境外市场设立投资公司或匿名组织,让海外的证券公司拥有未上市股票,等到IPO(首次公开募股)时出售,所有的盈利都免税。这是前一阵子流行的手法,但最近的股价太低,没什么搞头。 “还有就是为了规避遗产税,想要购买高额保险的人仍然不少。但有些情况国税局也未必承认,认为他们是在逃避遗产税。” 听到秋生的解释,N信托的分行长纳闷地问: “为什么国外保险公司的寿险可以规避遗产税?” 田宫又皱了皱眉头。这也是他们骗取客户钱财的重要手法之一。继承寿险的保险金时,每个法定继承人有500万日元的免税额度。如果父亲死亡,留下妻子和两个孩子时,就有1,500万日元的免税额度。再加上遗产税的5,000万基本扣除额,和法定继承人每人1,000万的扣除额。所以除非是在市中心的精华地段拥有不动产,否则,保险金根本不需要缴遗产税。不过,对一小部分金字塔顶端的客户来说,500万的免税额根本没有意义。 然而,根据继承税法的规定,“视同遗产”的特例只适用于国内寿险契约。也就是说,如果被继承人向在国内没有分公司的海外保险公司买寿险,当他死亡后,继承人领取的保险金并不包含在遗产税的征税范围内。虽然不等于免税,但可以作为临时所得征所得税。 作为临时所得时,只有总收入金额中扣除为了得到这项收入所支出的金额后,收益部分的50%才会成为征税对象。由于继承人并没有支出保险费,假设保险金是10亿,临时所得的10亿收益中的一半,也就是5亿,才是征税的对象。如果保险金是100亿,课税对象就是50亿。只要国税局同意这个理论,遗产税就可以实质减半。有些海外的保险公司接受这种大金额的保险寿险合约,收取相应的保险费。 另外,就像日本最近也出现的投资型保单一样,有些保险合药中,还会结合复数的投资信托。这种产品称为境外寿险,一旦购买这种寿险合约,即使卖掉基金,只要保险合约还在,就可以暂时不缴卖出基金所获得利益的税款。只要妥善加以利用,把所有资产都购买投资型境外寿险,就可以在实质上避税,到时候,解约金和保险金也可以作为临时收入。这是一小部分人使用海外寿险进行的极致避税法。 但这种极致避税法也有一个问题。日本的保险业法规定,国内居民购买海外公司的保险时,必须获得内阁总理大臣的许可。这种不现实的条文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国民,避免买到无法受到日本规范的保险合约,实际上当然是为了维护日本国内寿险公司的既得利益。 然而,无视这项条文,擅自购买国外寿险的日本人络绎不绝,金融局也不可能要求这些个人“去向小泉首相申请许可”,所以,这项规定已经完全变成死条文。因为,这项条文虽然规定了责罚,但最高只有50万日元而已,并没有要求必须解除保险合约。即使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向海外保险公司购买寿险而遭到告发,只要从钱包里拿出50万日元大钞说:“我付钱,你没话好说了吧。”这就万事大吉了,简直就是漫画中的情节。 听完秋生的说明,分行长瞪大了眼睛。只要提到利用保险避税,他们这些人只懂得从银行贷款购买投资型保单。这根本是愚塞的行为,因为当投资回报率降低和担保价值下降时,利息负担将会很重,进而无法维持下去。众所周知,泡沫经济时期,日本具代表性的大银行和保险公司连手向无知的顾客推销这种欺诈商品。如今,这种反社会的企业竟然要仰赖巨额的税金救济。 看到田宫面露尴尬,仓田老人出面解围说:“那我们开始吧。”青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日本国债,共有100张票面100万日元的国债,票面价格为1亿,市价为1.2亿日元。 仓田老人要把这1亿日元面额的国债赠送给一个名叫王永康的香港人。通常,赠与所得要用市价来计算,最高可以征70%的赠与税。但王永康是外国人,且没有居住在日本国内,不适用日本的税制。在香港,赠与所得可以免税,所以,这1亿日元票面的国债可以合法转移成为他的财产。 然而,仓田老人却完全不认识这个叫王永康的人。秋生也不曾见过他。但王永康在田宮所属的私人银行设有帐户,秋生手上有他的空白委托书。也就是说,虽然开户人姓名不同,实质上是秋生的帐户。的确有王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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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却是陈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头,付给他—笔钱,他在账户申请书上签了名后,根本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国债直接交给田宫,存入王永康在私人银行的账户名下。这虽然是一种汇到国外的汇款,但实际上只是田宫所属的私人银行把国债存入其于N信托银行的账户后,进行书面的入库处理,并不是把那一叠国债邮寄到境外的银行。 然后,秋生作为王永康的代理人,委托银行将入库的国债售出。事实上,只是将必要的书面文字打印在王永康签了名的空白信笺上,交给银行而已,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证明秋生参与了这场交易。田宫当场向N信托银行传达这项指示,只要十分钟,就可以把国债变成现金。仓田老人带来的1亿日元国债就可以变成1.2亿的现金存入王永康的账户。全员到齐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进行这个仪式。 以前,即使有日本国籍,只要不住在日本国内,就不需要缴纳遗产税和赠与税。富豪只要派自己的孩子在国外成为非居住者,在生前赠与,就可以在不缴一分钱的情况下转移财产。由于一部分税务师和注册会计师灵活运用这项手法作为规避遗产税的对策,也成为富豪经常运用的手法后,日本政府在2000年4月的《租税特别措置法修正案》中进行了修改,继承人即使是非居住者,只要拥有日本国籍,仍然是征税对象。 目前,想要用这种方法逃避遗产税时,继承人和被继承人都要移居国外超过五年。由于赠与税也参照这项规定,因此,即使秋生是非居住者,只要仓田老人继续住在日本国内,一旦赠与,就要缴纳赠与税。因此,需要赠与给没有日本国籍的人。 目前,只有一小部分人懂得运用这项秘密技巧,而且,完全不会留下仓田老人手上的国债赠送给王永康的痕迹。由于国债存入了N信托银行的帐户,根本没有汇款到国外的纪录。即使税务当局怀疑国债的去向,也不可能发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用某种方法得知了赠与的事实,因为国债存进了外国人的账户,税务当局根本无法可管。 花了十五分钟完成所有的手续后,仓田老人说了声“辛苦了”,随即站了起来。分行长和业务部长恭敬地说着“万分感谢”,起身送行。田宫一脸怅然,他似乎对自己沦为工具很不甘愿。不过,这1.2亿的存款可以成为他的业绩,他也没吃什么亏。 走出信托银行,秋生受仓田老人之邀,坐上了礼车,来到附近的帝国饭店。在车上时,他把事先准备的资料交给了秘书青木。 仓田老人在帝国饭店也受到了VIP级的接待。当他在饭店正门下了礼车,青木说了声“我先去办事”,走向柜台时,饭店的副总经理已经接到门童的通报,一路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向仓田老人致意。仓田老人敷衍了一下,邀秋生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宽敞的大厅内挤满了盛装打扮的中年妇女,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香水味。刚好有一批台湾观光团到达,简直就像在高峰时段的山手线(东京都的交通命脉)。 “工藤先生,今天有点事想麻烦你,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时间方便吗?” 仓田老人毫不在意周围的嘈杂,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怀表,瞥了一眼时间。 “我在地下室的日本餐厅预约了座位,等青木回来后,我们去喝一杯。” 秋生在车上交给秘书青木的资料,是将王永康帐户中的国债卖出后的日元换成美元,再汇入仓田老人的账户。青木正在柜台把这些数据传真到瑞士。 仓田老人在刚才存入国债的私人银行中也有账户,而且是没有开户人姓名的数字账户。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同一银行的账户之间的汇款。之所以将资金从日元存款换成美元存款,是不希望在汇款时,通过日本的银行作为通C银行。 如此这般,就可以将仓田老人手上的1亿日元国债不留痕迹地变成在瑞士私人银行的美元存款。如果国税局掌握所有的过程,就会认为是以海外汇款之名,行洗钱之实,但N信托银行和私人银行的日本职员田宫都只知道仓田老人的国债赠送给外国人王永康,并由王永康加以出售。即使国税局去向他们调查,也查不到非法汇款的证据。这种结合债券和信托银行的手法,是将日本国内一大笔资金转移到国外时,最优雅的方法之一。 仓田老人在战前似乎是个花花公子,除了婚生儿女以外,情妇也为他生了孩子。或许是因为他个性豪爽的关系,同父异母的儿女之间关系并不差,但为了避免自己死后,兄弟为争夺遗产闹翻,仓田老人找来情妇的孩子谈好,会把他应得的部分以生前赠与的方式,存在国外的银行,要求他放弃继承权。他情妇的儿子曾经是大型商社的海外职员,是个想法很务实的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秋生协助C款的这些资金都是汇入以前和情妇生的儿子,以及大学刚毕业的孙子在境外银行的联名帐户。光是秋生知道的,就已经超过了10亿日元,根本无法想象最终的金额是多少。 欧美国家的金融机构不像日本需要使用印鉴,只要签名就可以动用户头内的资金,因此,富豪通常都会开设联名帐户,以防突然发生变故。在境外的金融机构开设这种联名账户后,一旦父母死亡,儿女就可以消除父母的名字,把孙子加入联名帐户,顺利继承账户内的资产。而且,这只是账户名字的更改,完全没有留下继承遗产的证据。据说有庞大的资金以这种方式代代相传,沉睡在瑞士和卢森堡等传统的欧洲境外金融机构。日本从幕府末期到明治维新,有不少商人把黄金卖给外国人,累积了庞大的财富,奠定了财阀的基础,据说他们的一部分财产就存在境外银行,数目以万亿为单位计算。当然,即使真的有这些资金存在,外人也无从得知。 秋生受仓田老人的委托,成为他孙子的投资顾问。秋生建议将所有资金都存为没有风险的定期存款,同时,不要告诉孙子境外账户的事,由他的父亲立下遗嘱,信托给律师保管。秋生在美国时,曾经亲眼见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得到一辈子都不需要工作的钱之后,是如何堕落的。 金钱买不到幸福,这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还有另一个真理,就是贫困会使人不幸。 仓田老人没有抱怨,想必他很满意秋生的提议。 青木回来后,仓田老人率先快步走向位于地下室的京怀石餐厅。汇款单应该是在青木的注视下,利用饭店的碎纸机处理掉了。这么一来,就不会留下任何汇款纪录。 这家午餐最低消费从1万日元起的高级怀石料理店内,座位已经半满了。大部分都是招待来日本出差的外国企业经理人。他们来日本吃吃寿司和怀石料理,找艺妓助兴,住高级旅馆,就会心满意足地回去。最近,有不少“秃鹰基金”的人专门收购日本的不良债权。 一走进餐厅,仓田老人“嗨”的一声招呼,老板娘就从厨房飞奔出来,带他们到里面的包厢。模仿茶室的包厢很宽敞,挂着价值不菲的挂轴。他们刚坐下来,大厨就赶来致意,询问:“今天要吃点什么?”仓田老人说:“随便,你看着办吧。”然后问秋生:“要不要喝一杯?”听到秋生回答“那就陪你喝一杯”时,立刻开心地笑着点了冰酒。医生不准他喝酒,所以,他只是想找借口。他在这种地方,真的很像小孩子。 “工藤先生,我也看过你的网站。”仓田老人用小毛巾擦着脸说道,“是青木帮我打印出来后,我用放大镜看的。” 秘书青木从公文包里拿出打印的数据。 “年轻人对这种事有兴趣是一件好事。在我三十多岁时,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境外市场。现在可以自由选择世界各地的金融机构,根本不需要和评级很低的日本银行打交道。至少要关掉三分之二的银行、证券公司和保险公司,这个国家才有救。” 仓田老人曾经在美国的大学攻读管理学和金融学,战后立刻在海外运用父亲一辈在战争期间留下的资产进行投资。当时,1美元相当于360日元。在日本的高速成长时期,他用存在海外金融机构的钱购买日本企业的股票,创造了庞大的财富。他完全靠自己摸索操作,可见绝非等闲之辈。仓田老人用国外资金购买的日本股票,都是用美商道富银行等外国信托银行的名义,日本的经济报刊称之为“外国股东”。虽然他在国内的资产就已经富甲一方了,如果再加上国外的资产,他的财产绝对需要用千亿日元为单位计算。 冰酒和开胃菜送了上来。开胃菜是酒蒸豆腐皮。仓田老人吃了一点菜,就喜不自胜地喝起冰酒。据说这是名家杜氏特别酿造的。最近的日本酒越来越淡,几乎和水没什么两样。在纽约,大家都把日本酒视为一种白葡萄酒。 第一次见到仓田老人时,仓田老人问他:“用什么方法投资可以成功?”秋生想了一下,回答说:“不要投资,不要缴税。”仓田老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以后,他就经常给秋生工作的机会。 即使冒了风险在投资市场厮杀,真正能够获胜的只有极少数的天之骄子。既然这样,大部分人一开始就不该投资。同时,只要不缴税,就等于增加了投资回报率。这是没有风险,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到的方法,任何专家想要便投资回报率稳定地高于税务成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最聪明的投资方法,就是把资金放在境外银行存定期存款,之后就不需要再多费心思。如果重视适法性,可以购买美国折扣债券和契约型债券基金。在“9·11”恐怖袭击后,美联储多次下调利率,投资回报率下降,但在2001年年初以前,美元计价的债券都有5%的利息。如果可以运用这种实质利率的复利效果,就不需要冒额外的风险,自从有过那一次惨痛的失败后,秋生的观念也有所改变。 仓田老人在日本进入20世纪60年代的高速成长期之前,耐心等待投资机会,最后大获胜利。在这场赌博中获得成功后,他就不再冒太高的风险,致力于保全这些资产。 秋生曾经向仓田老人提及自己的失败。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幸运到可以每次赌博都赢。”仓田老人听了之后说道,“工藤先生,你很有才华,一定要静候良机。还有,绝对不能碰不干净的钱。只要遵守这两点,你一定可以心想事成。” 绦合生鱼片有鲷鱼、海胆、比目鱼的外缘肉,炖菜是京都炖蔬菜,还有鲣鱼西京烧、油炸明虾,最后是松茸饭和土瓶蒸。吃完丰盛的午餐,喝着玉露茶,仓田老人的眼尾微微泛着红暈,说出了他的用意。 “五井建设是一家大型工程承包公司,他们的常务董事叫间部,你可不可以和他见个面?” “他遇到了什么问题吗?”秋生问。 “你直接问间部吧。如果你这方面没有问题,最好明天上午和他见一面,因为情况有点紧急。” 秋生回答说,没问题。仓田老人对生意的事向来不多啰嗦。 “对了,这次的酬金要怎么算?” 秋生想了一下,回答说: “我在日本要支付一些费用,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付现金?” 秋生的报酬是汇款金额的1%。这次汇了1.2亿,所以,秋生可以拿到120万日元。 仓田老人命令秘书青木去附近的银行提取现金后,在车子上等。之后,又聊起他最近开始学陶艺的事。秋生没有这方面的素养,甚至搞不懂陶艺和彩泥之间的差异。 秋生在饭店前,从青木手上接过装了现金的信封。瞥了一下,发现里面放了两捆绑着封条的现金,比原本约定的金额多了80万。这应该是他愿意见那个叫间部的人的谢礼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既然收了钱,就无法再拒绝了。 第五节 秋生搭中央线回到新宿,改搭山手线来到高田马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打电话到恩田调查情报事务所,对方说,从车站走五分钟就到了。秋生告诉对方,他马上过去,对方很亲切地说:“那我等你。” 事务所位于从东侧出口big box后方小巷的一幢商住大楼的三楼。淡淡的阳光从云间洒了下来。电梯挂着“定期维修”的牌子,秋生只能从逃生梯走上去。大楼的一楼是餐厅,楼梯口杂乱地堆满了垃圾、毛巾。 按了门铃,里面传来一声“请进”,随即有人打开了门,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了吧。出来应门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穿着牛仔裤、运动衫,看起来像是工读生。“真纪,把客人带到会客室。”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好——”工读生拉着长音回答。这里的气氛很悠闲,不禁令人感到有点失望。事务所不算大,放了三张办公桌,还有一个会客室,就已经挤满了。 所长恩田五十多岁,身材肥胖,头顶已经秃光了。他身穿白衬衫,一手拿着资料走了过来,递上名片后,就直接进入了主题。他似乎不喜欢社交辞令。那个叫真纪的女孩子端茶过来的样子,让人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你要查的电话已经查到了,以前曾经登记在若林康子的名下。” 恩田从数据夹中拿出数据,看着数据说道,然后用眼神问秋生:“接下来要怎么办?” “可以查到登记的地址吗?” “当然。” “这个电话是名叫若林丽子的女人转接给自己的电话,因为私人因素,我在寻找她的下落。” 恩田瞥了秋生一眼,眼神很锐利地问:“我可不可以请教你是什么私人因素?” “这个嘛……我可以保证,和犯罪没有关系。” 听到秋生的回答,恩田假装想了一下说:“那我就相信你的话。”干他们这一行的,如果对委托人追根究底,根本无法做生意。对他来说,委托人愿意直接来事务所,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你认识那个叫若林康子的女人吗?” 秋生摇摇头。 “既然你要找的人用了这个女人的电话,代表他们应该有血缘关系。可能是她的母亲,或是姐妹……如果查出户籍或住民票,也许可以了解得更详细一点。除此以外,还可以调查到一些简单的个人数据,你认为如何?” “具体来说是哪些资料?” “通常是信用数据和犯罪前科的调查,如果对方真的失踪了,可以查银行账户,确认ATM的使用纪录。虽然无法查到所有的银行,但只要是大型的都市银行,应该都没有问题。” “可以查到出国纪录吗?” “如果有护照号码就可以,不过,进入出入境管理局的数据库很麻烦,只有成田机场和关西机场可以马上查到。” 秋生从夹克内侧口袋拿出丽子的护照复印件。他在半岛酒店时,多复印了一份。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女人吗?” 恩田拿着护照复印件说:“既然已经有她的身份证明文件,查起来就简单多了。”然后又补充说:“真是一个大美女。” “可以麻烦你调查一下所有可能掌握的数据吗?” 恩田把委托内容填写在数据上,对秋生说:“调查费至少需要50万日元.99lib.左右。” 秋生点点头。恩田说:“请先付30万日元定金,剩下的等调查结束之后再结清。至于无法查到的内容,则不会向你收费。”他们很快谈成了这笔交易。 秋生从仓田老人给他的信封中拿出还没有拆封的现金,数了30万日元递给他说:“不用收据。”恩田这才喜笑颜开。即使是素质过硬的调查员,收到不需要报税的钱,还是会喜不自胜。 “还有,丽子曾经在人力派遣公司登记,被派去菱友不动产担任董事秘书。” “是哪一家人力派遣公司?” 秋生说出了几天前打电话时遭到冷淡对待的业者名字,恩田“啊”了一声,很干脆地回答说:“那家公司应该没问题。我会下指纹。出乎意料的是,门把竟然一下子就转动了,不费吹灰之力。 由于雨窗紧闭,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好不容易才看到门旁有一个差不多半块榻榻米大的小厨房,只有一个很脏的煤气炉。 他寻找电路开关,终于在走廊尽头的公用厕所旁看到了。打开201室的电路开关,又回到房间找灯的开关。房间内的灯具已经拆掉了,幸好,厨房还有一盏白炽灯。打开开关,黄色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 秋生一眼就发现自己白跑了一趟。房间内不仅没有电话,连家具也都搬光了。榻榻米吸收了很多潮气,软塌塌地陷了下去,纸门也破了不少洞,根本没有更换过,墙壁已经剥落,可以看到里面的内墙,似乎根本无意迎接新房客。房间又小又暗,感觉很阴沉。从房间的方位来看,应该一年四季都会晒到夕阳。秋生无法相信,丽子曾经生活在这种地方。 秋生在厨房旁找到了电话插头,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检查周围的榻榻米,发现有一小块四方形的地方没有灰尘。绝对没错,电话曾经放在这里,但最近被人拿走了。 这时,秋生突然发现壁橱的拉门上有奇怪的图案。走过去一看,发现好像被泼了油漆,下方的榻榻米也黑黑的。 秋生抠下一小块纸门,拿到厨房的灯泡下。用手一搓,手上也留下了淡淡的黑粉。不需要化验,就知道那是大量血迹。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以前曾经有人在这里流过大量的血。之后,这个房间一直被弃置在这里。 秋生走出房间,再度从外面观察这幢公寓。 昏暗的街灯下,可以看到已经破旧的雨窗和生锈的栏杆。这里是丽子读高中时,和母亲两个人生活的家。 远处传来狗的吠叫,随即,陷入一片寂静。 第六节 秋生在新宿歌舞伎町的爵士酒吧喝着波本酒。 秋生学生时代经常造访的新宿爵士咖啡厅在泡沫经济浪潮的席卷下,几乎都变成了咖啡酒吧。随着泡沫经济的崩溃,又转型成为色情酒店或是内衣酒店。只有这里既没有被并购,也没有变成色情店,奇迹似的仍然可以听到20世纪60年代的爵士乐。沿着狭窄的楼梯下楼后,右侧是长长的吧台,夹着狭窄通道的另一侧,有几张好不容易才能挤下两个人的小桌子。可能这里的空间太小了,无法改造成色情酒店吧。 他在来这里的路上打电话回饭店,仓田老人留言转达了和间部约定的地点和时间。另一通是侦探事所恩田打来的,说希望秋生打电话给他。他打电话去事务所,没有人接电话。 秋生从口袋里拿出发黑的纸,放在桌子上就着昏暗的灯光观察。纸已经干了,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搓得粉碎。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再度沾到了些许黑粉。他端详了半天,揉成一团,丢在烟灰缸里。 突然,他感觉有人靠近,抬头一看,诚人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那里。他应该是从新宿车站一路跑过来的。“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话音未落,就脱下了厚实的羽线夹克,对着吧台叫了一声:“给我一瓶啤酒。”简直就像到了居酒屋。老板火大地皱了皱眉头,但诚人丝毫不在意。 诚人一接到秋生在绫濑车站打的电话:“我回日本了,今天晚上有空。”他就陷入了躁狂状态,回答说:“我马上丢下工作去见你。”秋生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了他的冲动,约定上十点在新宿见。 “你找到丽子小姐了吗?” 诚人把送来的啤酒倒进杯子一饮而尽,连招呼都没打,就问道。如果不让他的躁狂状态平静下来,根本无法交谈。秋生把啤酒倒进已经被诚人喝空的杯子,自己又点了一杯双份的波本酒。 “好久不见了,先干杯吧。” 这时,诚人才露出惊讶的表情,拿起杯子说:“是呀,对不起。” “若林丽子之后和你联络过吗?” “完全没有。” “有没有人来向你打听她的消息?” “只有你而已。在香港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关心?” “你怎么这么问……” 诚人的脸涨得通红。 “没发生什么事。”秋生笑着说道,“我按她的要求,设立了法人,开设了银行账户,就这样而已。” “那你为什么特地回日本?” 这次,他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秋生。 “和她没有关系。是因为其他顾客遇到了麻烦,我不得不回来一趟,想顺便把寄给她的信件带给她。” 秋生尽可能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诚人。丽子没有和诚人联络,而且,黑木也没有找他。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联络不到她,有点伤脑筋而已。” “她失踪了吗?” 诚人显得很难过。 “不是。”秋生摇摇头,“我刚好回日本,所以,想顺便把信件交给她。结果,发现她之前留的电话打不通。就这样而已,如果知道她新的联络电话,我也可以了结一桩心事。” 诚人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但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丽子小姐只告诉我电子邮箱而已。”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次之后,我曾经好几次想寄邮件给她,却一直没有勇气。” “你和她在银座见面时,有没有聊什么私人的事?” 诚人露出“比方说”的表情看着秋生。 “比方说,她家人,还有老家,小时候的事,任何事都可以。” 诚人想了很久。 “我之前在电话中也说过,我问她:‘你是做什么工作?’她回答说,不久之前,在一家不动产公司当高级主管的秘书,因为要结婚,所以就辞职了。她笑着说,正在准备嫁人。听她说,她今年秋天要结婚,所以地址才会改变吧?” 诚人又问秋生:“你知道她未婚夫是怎样的人吗?” 秋生不发一语摇摇头。他只知道,那个家伙已经被推下了地狱。 “除此以外呢?” “然后,她又告诉我去香港的目的,又问你是怎样的人,说她未婚夫叫她去香港设立一家公司,很担心你不愿意帮她。对了,秋生先生,你们在香港的时候应该聊了很多吧?” 这次轮到秋生陷入了思考。 “设立法人很简单。我们一起去代理公司,在登记数据上签了名,就大功告成了,根本没聊什么。” 这并不完全是谎言。秋生虽然和丽子独处了将近十天,但她除了乱编了一通关于她未婚夫的谎言以外,只字未提她私人的事。 “那封信件非交到她手上不可吗?” “是银行的月结单,即使没有,这种东西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既然不知道她新的联络方式,就姑且等等看吧。” “是吗?那我今天就发一封电子邮件给她,告诉她,你正在找她。”诚人大叫起来,周围顾客纷纷向他投以白眼。他终于找到和丽子联络的借口,无法按接内心的兴奋。 然后,诚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丽子是多么棒的女人。因为是秋生把他找出来的,所以不得不听他啰嗦。他们约在银座的咖啡厅,自己遭到男人们嫉妒的视觉攻击这一段,他前后重复了五次。喝完两瓶啤酒后,关于丽子的话题才终于告一段落。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诚人终于改变了话题,“经常有人问,自从上次的恐怖袭击后,境外市场的规范是否更加严格了?我在网站上要怎么回答?” “你就说没有什么改变。”秋生回答说,“境外市场的规范,是针对不知道谁是账户真正主人的法人账户和信托账户。只有阿拉伯人的账户会引起注意。日本人的信用度很高,日本顾客用经过认证的护照所开设的账户,怎么可能受到监管?海外的金融机构对日本1,400万亿日元的个人金融资产抱着幻想,即使发生了恐怖袭击,也随时欢迎日本客户。即使日本人的目的是逃税,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诚人拿起啤酒杯。今天,他喝酒的速度很快。“境外市场本身会不会消失?” “只要世界上的国家不.99lib.放弃国家主权,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秋生很干脆地回答,“日本也掀起了‘把冲绳变成避税天堂,搞活经济’的运动,那些境外市场,其实就是像冲绳这种规模的国家和地区,除了观光以外,没有其他资源,很难在经济上独立自主。它们和冲绳唯一的不同,就是拥有国家的主权。” 秋生想要表达以下的意思。 近代社会是建立在国家主权的幻想基础上。无论是美国、俄罗斯、中国、印度等大国,还是人口不到100万的小国九九藏书,在理念上,都是平等的国家。就像在民主社会中,无论比尔·盖茨这种大富翁,还是上野公园的流浪者,都是平等的人。 每个人都有相同的人权。这是支持民主的巨大假象,一旦加以否定,现代社会就会崩溃。同样,无论多么荒唐滑稽,一旦否定“所有国家都拥有平等的国家主权”这个假象,国际社会就无法成立。 主权是上天所陚予的,任何人都不得侵犯这种权利。即使是鸟不生蛋的岛国,只要是一个国家,就拥有主权。因此,其他国家不具有任何强制力去干涉独立的国家行使主权。即使避税天堂的国家为了提供国民就业,使国民获得幸福而引进有害的税制,其他国家也无法阻止。 由于这些国家不征收法人税和资产税,成功吸引了国际企业和富豪,增加了国民的就业机会,也激活了观光业、商店和餐饮店,这些国家的财政只要靠登记税等各种手续费和居民的所得税就可以维持。爱尔兰将首都都柏林变成了避税天堂,成功地吸引了国际化企业在那里设立欧洲据点,最近才成功地从恐怖活动的巢穴变成了欧洲经济的“优等生”。对缺乏资源的贫困国家和地区来说,成为避税天堂的确是很经济合理的选择。 “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国家不收税,结果,其他国家不都收不到税金了吗?”诚人
99lib?
终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对啊。”秋生说,“事实上,由于避税天堂国家的存在,对其他国家的税收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一旦金钱的全球化导致巨额资金自由地流向避税天堂国家,要对资产征税就变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于是,国家只能征收个人所得税。结果,拥有巨额资产的人变得更有钱,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这就是避税天堂被认为是有害税制的理由。” 虽然全球曾经以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为中心,研究对付避税天堂的对策,但至今仍然没有有效的解决方法。这已经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况且,在国家主权这个虚构的前提下,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去规范它。 于是,全世界受到“租税套利”这个巨大力量的操纵。 资金流出海外称为“资金外流”。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各国不得不竞相降低税率,事实上,美国基本上已经决定要废止遗产税了,同时,目前已经在议会中讨论撤销法人税。于是,世界各地的企业都会将企业总部设在美国。欧洲则不断降低所得税率,将税收转移到增值税上。 避税天堂国家的存在,的确逐渐侵犯了其他国家的征税主权。正因为如此,这个问题才棘手。 “既然如此,以前的洗钱防治对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诚人简直浑身都充满了好奇心。 “避税天堂国家既然在国际社会上生存,就需要有一定的顾虑。如果这些国家被利用来从事恐怖活动,以及毒品和武器的买卖,或是幼童卖春、买卖人口等犯罪,当然会有许多不良影响。 “欧洲正派经营的境外市场都希望和黑金撇清关系,在‘9·11’恐怖袭击后,这种情况更加明确了。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热心地协助美国联邦调查局进行调查。” “这么说,以后仍然可以利用境外市场避税,对吗?” “这又另当别论了。”秋生闭起一只眼睛。 “避税天堂国家在意的是牵涉到犯罪的钱。对他们来说,偷漏税根本不是犯罪。你知道为什么吗?” 诚人想了一下,摇摇头。 “避税天堂的国家没有所得税、法人税,也没有资产税和遗产税。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偷漏税的观念。其他国家把偷漏税视为犯罪是其他国家的自由,反正,他们的国家并不存在这种犯罪,所以,在他们的眼中,存户不向自己国家缴税是合法的行为。这也是刚才的国家主权的应用问题。” “这么说,以后也会不断有不想缴税的资金流向避税天堂……” “谁都无法预测,一旦超过限度时,到底会发生什么状况。” “是吗?看来,这个问题很深奥嘛。”诚人嘀咕道。 “如果利用境外市场洗钱变得困难,那罪犯和恐怖分子怎么办?”诚人一如既往地展开了问题攻势。秋生瞥了一眼时间,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受仓田老人之托,明天上午要和五井建设一个叫间部的高级主管见面。于是,秋生决定再陪诚人聊一会儿就结束。 “即使不运用境外市场,也可以简单地洗钱。至少,本·拉登是这样做的。” 诚人睁大眼睛听着秋生的话。 “日本有时候也会讨论地下银行的问题。大部分从巴西来日本打工的人会利用地下银行汇钱,只要他们把钱拿到在日本国内的地下银行分店,他们的家人就可以在当地的分店领取相同金额的钱。说起来,有点像是互助会的组织,但日本的银行法规定,除非有银行执照,否则不得从事外汇业务,所以,这种汇钱的行为就变成了一种违法行为。日本的银行汇款到国外的手续费太贵了,迫使他们不得不利用互助会。我认为那些规定应该可以稍微松绑一点。” 目前,在日本国内的都市银行汇款到国外时,除了汇兑手续费以外,每笔汇款还要收取超过5,000日元的额外汇款手续费。假设外来劳工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好不容易存了5万日元准备汇给家属。如果在国内银行汇款,差不多有一成的钱会被金融机构剥削掉。以时薪600日元计算,5,000日元几乎等于他们工作一整天赚的钱。 所以,就出现了这种收费低廉的私人C款服务业者。当在日本工作的外来劳工去业者那里汇5万日元时,业者就会通知他们国家的分店。之后,只要家属去那家分店,就可以领到扣除相当低廉的手续费后,相当于.99lib.5万日元的当地货币,业者只要在金额累积到某种程度时,再统一汇款就可以了。这么一来,平均每笔汇款的手续费就会很便宜。虽然叫做“地下银行”听起来有点危险的味道,但其实是比一般金融机构更有效率的海外汇款系统。 “穆斯林也经常运用这种互助会式的汇款系统。”秋生喝了一口已经变淡的波本酒,继续解释说。诚人听得出了神。 “他们称这种汇款制度为‘哈瓦拉’,在世界各地都有分支,穆斯林可以在世界各地,用很低的费用,把钱寄到家人手中。 “因为种族纷争的关系,在1991年陷入无政府状态的东非国家索马里有许多难民逃往美国。他们在美国做一些薪水很低的工作,把赚到的美元寄回祖九九藏书国。他们的故乡因为内战而荒废,所以,他们出外赚来的外汇是他们家人生存的唯一食粮。 “索马里也是伊斯兰国家,他们在寄钱回国时,也会使用哈瓦拉。有一家名叫阿巴拉格的汇款公司,总部设在中东最大避税天堂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在美国各地都设有分支。在美国,不是银行也可以从事外汇业务,那家汇款公司是如假包换的合法企业。 “在美国各地工作的索马里人把拼命工作存下来的美元带到阿巴拉格,他们的家人就在当地领款,购买第二天的食物。由于哈瓦拉几乎不依赖现有的金融体制,成本相当低。然而,这种不使用银行网络的汇款系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你知道是什么吗?” 诚人再度沉思起来。 “只要在美国存钱,在索马里就可以领到钱,对不对?哈瓦拉是不使用银行的私人汇款系统。这么一来,最重要的汇款业务是怎么进行的?” “这才是重点。”最后的最后,诚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机灵。 “在美国打工的人把美元存到美国的哈瓦拉,这时,索马里的哈瓦拉就必须有相同额度的美元。否则,根本无法领到钱。为了使哈瓦拉的汇钱系统成立,必须同时有做相反交易的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美元带到索马里的哈瓦拉,也有人在美国的哈瓦拉把钱领出来……” “那个人就是本·拉登。他把在阿富汗从事毒品贸易赚到的钱带到索马里,然后,在美国把钱提取出来。他在美国领出来的美元,是索马里的难民为了寄给家人拼命赚取的钱,这些资金变成了恐怖活动的资金。怎么样?即使不通过金融机构,也可以漂亮地洗钱。” “这个系统太厉害了!”诚人发出感叹的声音。 “这对你有帮助吗?” 秋生找来服务生,把账单递给他。诚人制止秋生说:“你来日本时,就让我请客吧。” 走出酒吧,已经凌晨两点了,歌舞伎町仍然车水马龙。a剧场前,一身穷酸打扮的年轻男人唱着难听的民谣,几个金发女高中生无所事事,神情呆滞地看着他。周围站着正在发KTV广告单的工读生,和一看到上班族就上前拉客的皮条客。年轻人坐在马路旁,目露凶光。异国女人穿着紧袠着大腿的迷你裙,大衣的领口开得很低,瑟缩地站在马路上。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发现充满了人性的欲望。 耳朵里听到的交谈声有一半是中国话。秋生好不容易才学会分辨广东话和普通话,但他听到不同于两者的发音和声调,应该是福建话或是上海话吧。这一带的中国大陆餐厅和台湾餐厅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不少。 在新宿大道上拦出租车前,秋生把陈先生委托他的盗版软件交给诚人。诚人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接过软件,随意地塞进背包里,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陈先生最近还好吗?”平时,他总会兴奋地谈论他的宅男学识,可见他今天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丽子占据了。秋生有点后悔找诚人出来。 “陈先生还是老样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后,秋生接着说,“我住在这附近,走路回饭店。”诚人似乎还想说什么,秋生硬把他塞进车子,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叫他如果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联络。 “如果你见到丽子小姐,一定要告诉我。” 诚人再三叮咛,才终于回家。 秋生原本打算再找个地方喝酒,想起明天的约会,便直奔饭店。他打开房里的小瓶威士忌,直接喝纯酒,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进入梦乡前,眼前浮现出血迹四溅的贫民公寓,但很快就消失了。 第七节 秋生和五井建设的间部不是约在他公司,对方指定上午九点在赤坂见附的新大谷花园咖啡厅见面。他坐在可以眺望宽敞日本庭园的靠窗座位,把作为标记的信封放在桌子上。一个穿着考究的微老男人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匆匆赶来。他额头的发际已经相当退后,身体发福,一看就知道是股票上市公司的高级主管。 秋生像往常一样清晨六点起床,洗完热水澡,让宿醉的脑袋清醒一下,然后调查了五井建设。那是一家旧财团旗下的建设公司,在泡沫经济时期,因为过度投资而大伤元气,即使接受了债权放弃,仍然有超过2,500亿日元的有息负债。股本为385亿日元,合并盈余为负370亿日元,债务即将大于资产。虽然向关系集团申请第三者分摊增资,但股价已经跌破面值的50日元,根本无能为力。以前,一年的营业额超过5,000亿,如今也跌破了4,000亿。2001年9月结算时,发现中期要达到1,500亿都相当困难。这家公司已经随时可能倒闭。 “不好意思,早晨的会议有点耽误了。不景气真是让人伤透脑筋。”他发出爽朗的笑声,眼睛却没有笑,观察着秋生。也许是秋生的轻松打扮令他感到意外,但他似乎决定相信仓田老人的介绍,开始说明他的委托内容。 秋生原本猜想间部可能是因为股东代表诉讼的关系,想要隐匿资产。因为,一旦成为股票上市公司的高级主管,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代表诉讼的被告。尤其是大型的工程承包公司,只要揭开泡沫经济时期的旧疮疤,就可以找到太多问题。一旦败诉,不仅领不到退休金,甚至如数缴出全部财产也不得有半句埋怨。所以,凡是曾经做过一些不正当行为的高级主管,都很流行把不动产这类无法隐瞒的资产脱手,变成金融资产后,再带到国外。秋生以前也曾经协助几个人处理过类似的案件,一旦资金汇出国外,根本无法追踪。即使在股东代表诉讼中败诉,也可以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反正这种诉讼只是一场由公司支付赔偿金,律师大捞一票的闹剧,所以,秋生认为这也是在帮助他人。 果然不出所料,五井建设有不少可能被股东代表诉讼控告的不当融资案件,间部是其中几件的负责主管,盖了核准的章。其中一件已经收到了要求对监察役(监事)提起诉讼的内容证明,是一桩处于刻不容缓状态的案子。于是,他找仓田老人商量,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财产,仓田老人就把秋生介绍给他。 “2002年4月的《商法修正案》几乎已经决定,即使遇到股东代表诉讼,董事支付的赔偿金上限最多不得超过年收入的四倍。只要等6月的股东大会改变公司的章程就行。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秋生问道。之前大和银行纽约分行的债券交易员造成了11亿美元亏损的表外债务事件中,地方法院判决当时的负责人赔偿总计900亿日元的损失,使日本经济界为之哗然。因此,迫切需要确定赔偿额上限的《商法修正案》。那位交易员针对大和银行的事件发表了手记,秋生看了那份手记后,认为当时大和银行干部的确无能之至,900亿日元的赔偿额恰如其分。 “政府做的事怎么能够相信。万一《商法修正案》没有通过怎么办?”间部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而且,明年6月股东大会时,没有人能够保证这家公司还存在。即使公司倒闭了,我仍然有赔偿义务,到时候就措手不及了。” 原来如此,秋生心想。间部的确言之有理。 “股东代表诉讼无法插手他人的财产,你的财产不能转换名义吗?比方说,你可以和你太太离婚,以赡养费的名义转移财产,问题就简单多了。” 间部问秋生有没有什么好方法,他如此回答说。如果以后还要继续在日本生活,把资金汇到国外,也会造成很多不方便。 “在这个业界,即使是我这种人,以前多少也玩过一两个女人。虽然说出来很丢脸,但如果这么做,我老婆会趁机把所有财产都带走。” 间部笑着说。 一旦提起诉讼后,资金转移就会格外引人注目。所以,他已经将股票和别墅等住家以外的资产变卖了,换成1亿多日元的现金。他希望至少有一半可以转移到国外,另一半则藏在国内。 “我的房子也有我老婆和孩子的名字,我只持有四成左右。如果打官司输了,就不指望房子和退休金了。总共有8,000万日元左右,但总比如数被拿走好。当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领到退休金呢。” 间部一脸爽快地说道。 他以前没有在海外的金融机构开过户。既然他希望尽快把资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就必须让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许会有一些损失。当然,他不可能使用像仓田老人那种优雅的方法。私人银行也只提供给超级贵宾这种服务。 “可不可以请你把现金提出来,购买折扣金融债券?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买日本兴业银行的‘割兴’等比较有名的债券。” 间部说,以前他曾经买过几次,应该没有问题。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客户曾经委托他买过。 “只要每次不超过3,000万日元,就可以用无记名的方法,所以,只要把5,000万分两个地方买就没问题了。事先用电话联络,对方就会准备好。到时候,请你去香港跑一趟,在当地的证券公司开一个账户存进去。然后,再卖掉,变成现金,汇到境外银行。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长期信用银行为了调度资金所发行的金融债中,折扣金融债可以享受无限的恃权,既可以在柜台用现金以无记名的方式购买,如果一直持有到债券到期日,同样可以用无记名的方式赎回换成现金。这是专门为政治家及其周围的权贵人士偷漏税所设计的金融商品,右翼大佬玉誉士夫、被称为“东北政商”的小针历二、前自民党总裁金丸信都曾经用这种折扣金融债券隐匿财产。已经破产的前日债银(日本债券信用银行)把大量的折扣金融债卖给政治家、政党调停人、右翼和黑道头目,被称为“政界的痰盂”。由于金融债是洗钱的最佳工具,随着最近加强对洗钱的规范,金融局已经将无记名买卖的上限降低到200万日元左右。 “即使使用折扣金融债,如果中途出售换成现,不是会出现名字吗?这样不太好吧?” 间部偏着头问。他不愧是大企业的高级主管,脑筋相当灵活。 “当然。但到时候是以香港金融机构的名义出售折扣金融债,不会出现个人的名宇。日本国税局对香港的金融机构没有调查权,如果只有5,000万日元左右,即使在未到期的情况下出售,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相反的,如果等到满期时,必须去柜台取现金,处理起来反而更麻烦。” 间部想了一下说:“这种方法还是不可行。首先,如果我去香港,等于在昭告大众,我要隐匿财产。而且,谁能够保证香港的金融机构绝对会保密?” 秋生苦笑起来,每个客户都会质疑香港金融机构的保密程度。日本人都曾经听说,一旦在香港的银行开设账户,就会立刻被日本的国税局知道。 事实上,日本国税局只有对日资金融机构的账户内容才能够确实掌握。香港的金融机构属于中国金融部门管辖,表面上,日本国税局并没有调查权。但大型金融机构通常会同时在日本推动业务,因此,如果国税局以此为要挟,逼迫香港的金融九九藏书机构提供相关资料时,香港方面会采取怎样的对应,就显得很微妙。不过,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儿。 在香港,只要在金融机构有内线,想要了解账户内容并非难事。就连秋生这个外国人,也可以打一通电话,查到第三者在特定几家银行的交易和资产内容。在香港派驻职员的日本税务当局不可能没有相同的关系网。因此,就像间部所说的,无法期待香港的金融机构完全保密。不过,日本税务当局不可能去掌握每一个账户的内容,最多只是针对已经锁定的偷漏税大户而已。而且,如果使用只会说广东话的香港当地金融机构,这种风险就可以大为降低。 “既然这样,你只能相信我了。”在简单说明情况后,秋生对间部说,“由我负责帮你把折扣金融债带到香港,存入自己的账户,换成现金。由于我在日本属于非居住者,即使账户被调查,国税局也拿我无可奈何。在这段肘间内,你在欧洲或是加勒比海的境外市场开一个银行账户。我会把换好的钱先汇到我在境外市场的账户,再转入你的账户。这么一来,即使日本国税局调查香港的金融机构,也完全查不出任何证据。只不过,你必须冒被我卷款逃跑的风险。” 间部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问题。反正留在日本,也是会被法院判决没收的钱,如果你是骗子,我也只能认栽了。这只是开玩笑啦。既然是仓田先生介绍的,我怎么可能怀疑。” “那要不要麻烦仓田先生写保证书?” “这成何体统。”间部夸张地挥着手,“如果我这么做,会遭到天谴的。既然是仓田先生介绍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会负责。如果我连这一点也不相信他,他根本不可能帮我。” 虽然属于紧急状况,但很明显,这个人很有魄力。间部对着几乎和他儿子差不多年龄的秋生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那就麻烦你了。” “对了,我有一件事藏书网想要跟你打听一下。” 谈完正事后,秋生问及他关心的事。 “你认不认识菱友不动产的高级主管?我有一位顾客,差不多一年多前,在那里担任董事秘书,最近惹上了一点麻烦。” “我和菱友很熟,但对董事的秘书就不太了解了。”间部偏着头说,“对了,那家公司有一个普通董事引发了曾经轰动一时的大丑闻。” “丑闻?” “对。我也是听朋友说的,他曾经四处向朋友推销年利率有10%的日元保本金融商品,募集了不少钱,结果根本是一场骗局。不过,因为是用个人的钱投资,和公司方面没有关系,但听说他也向公司的客户募集资金。这种行业,各种人都有。结果,有人冲到公司大叫‘还钱’,连右翼的街头宣传车也出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两三个星期前吧。” 那就对了。秋生心想。这和丽子把50亿日元卷款逃跑的时间刚好吻合。 “可不可能请你告诉我有关这件事的详情?” “我也只知道这一些。那个普通董事好像叫山本,在业界聚会时,曾经见过几次面,感觉很不起眼。我会向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打听一下。” “拜托你了。”秋生说,并补充道,如果可以掌握基金的相关数据,也希望可以看一下。 走出咖啡厅,秋生向饭店商务中心借了计算机上网,从境外银行的网站上打印了开设账户申请书后,向间部简单说明了填写方法。 “欧洲的金融机构和香港不同,日本的国税局手伸不到那里,万一你遭到调查,也不必担心。最容易发生问题的,就是被国税局掌握了月结单,到时候,就百口莫辩了。其次就是从国内的金融机构汇款,就可以从汇款单上查出金融机构和账户号码。只要注意这两个问题就不必担心了。 “如果你想要月结单,可以寄到香港的信箱。如今,只要从网络上就可以查到账户余额,即使手上没有月结单也没有问题。当然,也可以等收到好几封时,统一转寄到日本。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留下证据。” 听完秋生的说明后,间部说:“那就烦你帮我申请一个信箱。”他脸上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秋生把陈先生公司的地址告诉间部,请他在一星期以内,用电汇或是现金支票支付三个月的租金。 “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到了这把年纪身无分文,等于要我的命。” 他神情严肃地说完后问秋生:“对了,酬金该怎么算?” “通常这种案件,我会收汇款金额的2%,但这次因为我也有事麻烦你,所以,只收1%就好,但不包括实际花费的费用。” 间部一脸惊讶地问:“这么便宜吗?”他似乎以为要付贵得吓人的手续费。的确,有些同行会利用顾客的弱点赚取暴利,但这次只是协助客户把已经缴税的正当资金汇到国外,秋生所冒的风险也不大。 况且,目前间部还没有成为股东代表诉讼的被告。秋生只是违反了《外汇法》这么一点小罪,为他提供了一点方便而已。如果是面值100万日元的折扣金融债,5,000万日元只有50张而已。秋生只是把这50张金融债带到香港,比一本书还轻。 间部似乎经常接触这些英文合约,拿出钢笔,当场填写起来。“你有熟识的律师或是会计师吗?” “有,认识好几个。” “那你请他把你的护照认证一下。” 秋生说完,从他带来的数据中出示了模板。 “认证时,一定要用英文的信笺,否则,无法取信于对方。”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间部不安地说。 “如果没有,自己用文字处理机打一张就行,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听秋生这么说。间部露出纳闷的表情问:“这么随便吗?”对境外银行来说,只要交给金融当局的数据齐全就行,根本不会细细追究。境外市场的金融当局也只要对美国表示他们确实在执行洗钱防治对策就好。听完秋生的解释,间部才点头说:“原来如此。” “把账户申请书、经过认证的护照和英文地址证明寄过去后,通常一星期就可以开户。英文地址证明要请交易银行出具。如果你在花旗银行有账户,只要一通电话,他们就会办理。我还会在日本多住几天,等你准备好折扣债券时,再和我联络。只要我在回香港前拿到。回香港后,大约十天左右就可以汇款。” 秋生告诉他手机号码和住宿的饭店,拜托他一旦得知菱友不动产山本的事,就立刻和他联络。间部说:“我一回公司,就先处理这件事。”然后,和来时一样匆匆离开了。 第八节 和间部分手后,差不多已经十点多了。秋生想起昨天的留言,在饭店内打电话到恩田的事务所。那个叫真纪的懒散工读生接了电话,一听到秋生报上姓名,立刻轻松地打招呼说:“啊,你好——” “昨天的情况怎么样?” 恩田一开口就问道。秋生简单扼要地说明了目前掌握的情况。 若林康子是丽子的母亲,母女两人住在只有公共厕所的贫民公寓。十几年前,在丽子读高中时,发生了某个事件,迫使母女两人离开了公寓,但一直到最近,仍然持续付房租。公寓的门没有锁,走进去检查之后,发现已经有人把电话拿走了。但他没有提及壁橱拉门上溅到的血迹。 “那个叫若林康子的女人已经死了。”恩田说。 “死了?” “对。若林丽子登记的人力派遣公司要求登记者参加社会保险。最近,劳动基准监督局很啰嗦,所以,大公司都这么做。我要求对方调查她的社会保险纪录,发现丽子小姐曾经把若林康子作为抚养家属,用社会保险支付医疗费。从那里追踪到她之前住的医院,我打电话一问,发现她一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 “死因呢?” “不知道。医院方面极其冷淡,似乎不想回答有关病人的问题。” “知不知道医院的名字?” “纪录上显示有两个地方。第一个是牧丘医院,然后是赤田医院。两家都是精神病院。” 秋生记下了两家医院的联络电话。 “她是在赤田医院去世的,我打电话过去问,对方的态度真是太可怕了。” 恩田说着,叹了一口气。 “另外,也查到了你要找的若林丽子的出入境纪录。今年夏天和最近,她都去了香港。” “什么时候?” “差不多两个星期前。目前还没有查到回国纪录。” 秋生第一次听到丽子再度飞去香港这件事,不过,也因此了解黑木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港。其实,黑木的目的并不是来找自己。 “我会继续调查。”恩田说完,挂上了电话。在一天之内已经调查了这么多的情况,证明他的确很能干。 秋生从记事本中拿出黑木的名片。如果黑木去香港是为了找丽子,现在,说不定已经找到丽子,一切都已经搞定了。果真如此的话,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要不要打电话确认?如果黑木已经找到丽子,就根本不再需要秋生,之前谈妥的5亿日元报酬的事也飞了,只能夹着尾巴回香港。 秋生拿起电话,正打算按下号码,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据恩田的调查,丽子两个星期前飞到香港。黑木是在三天前才来找秋生。对照刚才和间部的谈话,丽子把50亿日元汇入自己的账户后,立刻飞到香港。黑木他们发疯似的寻找丽子的下落,应该立刻掌握了她出国的情报。即使他们无法进入出入境管理局的数据库,任何人出国时,必须出示护照,一定要用真名购买机票,只要打电话到每家旅行社询问,很快就可以查出来。 由此看来,黑木他们在找秋生之前,已经在香港停留了超过一个星期。丽子的老家已经人去楼空,他们虽然追到香港,却无法拿捏她的下落,无奈之下,只能联络秋生。 丽子持续支付已经没有人住的贫民公寓房祖超过十年。事件发生后,她又拿走了可以成为证据的电话。如果一开始就计划得这么周详,显然不可能轻易被人逮到。 即使打电话给黑木,也不可能问他:“你有没有找到丽子小姐?”自己必须掌握王牌后,才能和他交涉。 秋生决定等进一步调查后,再和黑木联络。于是,他按下另一个号码。 从赤坂见附搭营团地铁来到北千住,再改搭东武伊势线来到竹豕时,已经将近一点了。穿过北侧的住宅区,走了五分钟左右,右侧立刻出现一道高高的灰色围墙。那里就是牧丘精神病院。 秋生先打电话到若林康子因病去世的赤田医院,假装是她女儿丽子的未婚夫,询问相关情况。接电话的职员毫不掩饰不耐烦的语气,当秋生想要了解康子的病名和死因时,对方一味坚持“主治医师不在,所以不知道”,“不知道主治医师的名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无法主动打电话和你联络”,“无法响应不是家属的人的问题”,“医院不接受一般访客”。很显然,对方担心会惹上医疗诉讼。秋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打电话到康子去赤田医院前所住的牧丘医院。这家医院的态度十分亲切,调阅当时的病历后,说主治医生已经调到其他医院了,但有一位临床心理医生和康子很熟,并帮秋生转接了电话。 心理医生是一个名叫吉冈光代的中年女人。或许是抽太多烟了,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秋生才刚说:“我想请教有关若林康子……”光代就轻轻地“啊”了一声,喃喃地说:“听说她过世了。真可怜。”秋生谎称自己是丽子的未婚夫,丽子突然失踪了。她“啊哟”大叫一声。她似乎认识丽子。秋生顿时想到,她可能真的看过丽子的未婚夫真田,但随即觉得不可能。丽子不可能把自己的“提款机”真田带到母亲所住的精神病院。 秋生说,自己正在找丽子的下落,所以想了解她的过去。光代一开始有点犹豫,但她真的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最后答应可以在午休时间见面一个小时。 水泥围墙的角落有一个狭小的入口。于位于围墙和建筑物背面之间,所以访客无法看到医院内部的情况。柜台鸦雀无声,虽然是非假日的下午,这里却空无一人。秋生第一次到精神病院,但除了这份奇妙的安静以外,感觉和一般医院没什么两样,反而吓了一跳。 候诊室整理得很干净,杂志架上放着漫画杂志和女性周刊杂志。柜台旁就是休息室,几个穿着白衣的护士忙进忙出。其中一人看到了秋生,便对他说:“不好意思,下午的门诊从两点开始。” 秋生说,他是来找临床心理医生吉冈光代。护士愣了一下,说了声“请稍候”,随即消失在休息室内。也许是除了病人和病人家属以外,很少有人造访这里吧。护士回来后,指了指候诊室包着塑料膜的沙发说:“吉冈小姐马上就过来了,你在那里稍坐一下。” 秋生呆坐了五分钟,一个中年女人快步小跑过来。她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如果身上没有穿白衣,会以为她是附近的家庭主妇。 “工藤先生吗?我是吉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秋生马上感谢她拨冗见面。吉冈即使看到秋生,也没有任何反应。由此推测,她的确没有见过真田。 光代把秋生带到二楼的会客室,问了一声:“我可以抽烟吗?”随即从白衣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七星烟,点了一支。 秋生在电话中告诉她说,自己在美国住了十年。这么来,即使不太了解相关情况,也不会启人疑窦。他编了一个故事说,和丽子在旅途中相识,靠电话和书信交往,三个月前订了婚。当他回来日本做结婚的准备时,丽子突然失踪了。虽然是一派胡言乱语,光代却信以为真。想必她的心地很善良,但秋生认为并非仅此而已。光代应该认识丽子。而且,她认为丽子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以前,从来没有听她谈起家人的事。也许我不应该说要趁这次结婚前,拜访她父母。” 秋生叹了一口气,光代说:“真可怜。”她似乎很同情秋生。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丽子小姐和她母亲的事?” 秋生低头拜托。光代沉默片刻,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就像决堤般滔滔不绝起来。也许因为精神病院是一个孤独的职场,光代也想找人聊天。 光代说,两年前,若林康子在疗养的医院自杀未遂,之后,发现有精神异常,便转院到牧丘医院。她在这里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于是就住院治疗。 “她原本很漂亮……” 光代把还剩下超过半根的香烟熄灭后,点上了见面后的第三根烟。门外不时传来护士们快步走过的动静,除此以外,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秋天长长的太阳从窗户洒了进来,放着钢管桌和钢管椅的简单房间看起来更凄凉。 “康子小姐其实不算是自杀未遂,而是自己毁容,被送进了医院。” 光代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开始娓娓道来。 “这种疾病经常会有自残行为,尤其是女病患,经常会有毁容行为。不过,我从来没看过这么严重的,该怎么说,让人不敢看第二眼……” 据说康子的伤痕惨不忍睹。据光代不经意的透露,康子挖掉自己的鼻子,剪开嘴唇,还用类似螺丝刀的东西刺进左眼。 “来我们医院时,已经完成了外伤治疗,如果不阻止她,她会把自己的脸弄得不成人形,所以,只能把她关在保护室,让她服用大量的精神安定剂。一个月后,她女儿突然来医院……” 医院方面昕说康子没有亲人,所以为她申请了生活救济。 “她不是大美女吗?顿时成为医院上下的话题人物。” 当时,光代负责看护康子,所以,也由她出面接待丽子。 “我99lib?向她说明了病情,并告诉她,这种疾病很难治好,但最近研发出很有效的药物。该怎么说,她好像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者说是有点像灵魂出窍,总之,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对她说,既然康子有亲人,就不能再接受生活救济。她说她知道了,之后,也确实支付了医药费。最后,好像换成了社会保险。” “丽子小姐没有和她母亲一起生活吗?” “康子小姐好像因为体弱多病,长期住院。她女儿说,好像这十年来,母女都没有见面。但这里的病人通常亲属关系都有问题,这种情况并不早见。康子小姐的女儿愿意来医院看她,就已经很幸福了。大部分人即使接到我们的电话,也会说什么‘不认识这种人’,或是‘我会付钱,一辈子都不要让他出院’之类的。” 说到这里,光代重重叹了一口气。烟灰缸上的香烟已经快要烧到滤嘴了。光代看到后,心浮气躁地熄灭了,又另外点了一根。 “她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精神分裂症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医院只能让病人服用精神安定剂和精神作用性物质,抑制病人的兴奋。光是这样,前后就大有差别。 “康子小姐的自残冲动很强烈,必须使用相当大量的精神作用性物质,才能让她平静下来。但这么一来,她的意识就陷入混沌,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无论对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大部分时候都这样。” “丽子小姐来探过病吗?”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热心探病的家属。虽然时间很不固定,但每天都来。我们医院对来探病的家属大开方便之门,所以,特别为她延长到八点。她一直坐在她母亲身旁。” “她住在什么病房?” “康子小姐的自残行为可以用药物控制,但她会在半夜大叫,不能和其他人住同一间病房。所以,只好安排她住地下室的单人房,正式名称叫保护室,说得直接一点,就像是独居房。之后,丽子小姐说,她愿意支付差额的病床费,就正式转到单人病房了。那个病房一天要1万日元,一个月30万。她支付了将近半年,所以,医院里有人在背后说:‘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把母亲带回去照顾?’” “总之,她那么漂亮,无论医生、职员还是病人,都被她迷倒了,所以,说这种话的人多少也是有一点嫉妒啦。不过,她毫不在意这些事。” “丽子小姐来医院时的感觉怎么样?” “这个嘛……”光代犹豫了一下,“总之,她都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母亲,即使我说,‘你对她说说话,她会比较高兴’,她仍然没有说话。有时候,她中午来,一直默默地坐到傍晚。几个月后,医院里开始议论纷纷,说她是不是也有问题。 “其实,这里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有些来探病的家属其实比病人的情况更加严重。遇到这种情况时,如果当事人没有接受治疗的意愿……” 光代压低嗓门说道。 “转院的理由呢?是丽子小姐提出的吗?” 光代没有回答,说她去泡茶,便站了起来。当她拿着茶壶和茶杯回来时,喃喃地说: “人心真的很不可思议。” 秋生没有说什么,默默等待光代继续说下去。 “精神分裂症并没有确切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是大脑神经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需要用药物加以抑制。如果正常人服用这么大量药物,一下子就会昏倒。即使如此,仍然无法抑制他们的兴奋,抑制他们的行为。相反,当药效发挥作用时,意识处于朦胧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做什么事。即使服用了连大象都会昏倒的强烈药物,病人也会突然意识清醒。” 光代把茶递给秋生,正准备再度拿烟,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把玩着打火机。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眼尾很深的皱纹强调了她的年纪。 “康子小姐因为服药的关系,整天都在昏睡,或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前方。有一天,我在整理东西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回头一看,康子小姐用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我。当然,她的左眼瞎了,只剩下右眼而已。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清澈的眼睛。我忍不住跑过去和她打招呼,她用很清晰的声音对我说‘让我死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告诉她,‘你女儿不是很棒吗?’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流下大滴的泪水。看到那一幕,我竟然觉得‘啊,她信任我’。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这么说,你或许会很惊讶,但从事这份工作,有时候会遇到这种瞬间。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该怎么说,拥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他们很容易受伤,而且,可以看透人心,所以,更容易受到伤害……” 光代突然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谈怪论?”秋生摇摇头,回答说,没这回事。 “当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被看透,听到‘你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这种话时的感觉,你能够理解吗?” “不知道。”秋生回答说。光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秋生。 “但她的双眼很快又像平时一样,蒙上一层薄膜。不到一分钟之后,意识再度陷入昏沉。” “你有没有告诉丽子这件事?” “没有,因为我觉得太残酷了……” 光代沉默片刻。 “不久之后,丽子小姐就不再来探视。康子小姐的病情也差不多从那个时候开始恶化,我们医院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就打电话联络她,说她母亲需要转院,她只说了一句‘交给你们处理吧’……” “你们无能为力?” “精神病院大致分为三大类。 “一种是大医院的神经科和街上挂着诊所招牌的私人医院。这是那些因为压力而失眠
,或是有轻度忧郁症状的人会去的地方。这种类型的问题,如今已经可以用药物减轻,大部分病人都可以回归社会。 “另一种是以收容精神分裂症病人为主的医院。症状比较轻的轻度患者住在有开放病房的医院,症状已经固定的病人则要住进我们这种封闭病房的医院。如果是初期的精神分裂症,出院概率会比较高。当然,也有人进进出出好几次。 “最后一种,就是这两种医院都无法收容的病患所住的医院。” “无法收容?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光代似乎难以启齿的含糊起来。 “精神病医院通常很喜欢精神分裂症的病人。病人只有一开始会反抗,只要用药物抑制他们的兴奋,接下来就像小孩子或是婴儿,即使护士的人数不够充裕,也不需要花太多的精力。现在也已经开发了很有效的抗忧都症药,除了有自杀危险的情况以外,根本不需要住院。 “大家不喜欢的是那些酒精中毒和安非他命中毒的病人,这些人通常身上有文身。会对病人和护士动粗的,通常都是这种人。另外,还有性格异常的人。这不是疾病,无论怎么治疗,都无法治好他们。我们医院通常也不会收容这种人。 “最伤脑筋的就是那些很费工夫的病人。当他们无法照顾自己的三餐和排泄,像我们原本就人手不够的医院根本束手无策。如果是老年人,国家有补助,所以,老人医院会接收。” 听光代说,有专门的医院会收容这些病人。业界都用暗语称之为“人体仓库”。他们将已经没有治愈可能性,一般医院都无能为力的病人进行隔离、保管和处理。一般社会大众不了解这种医院的内情,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所谓的必要之恶。赤田医院就是一家“人体仓库”,康子最后就是转院到那里。在这种医院内,如果病人不吃饭,他们就置之不理。由于服用了药性很强的精神作用性物质,病人既不感到肚子饿,也不会感到痛苦,只会慢慢衰弱死去。 秋生听了这番话,终于了解赤田医院的应对态度。他们一定会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说转进那种医院,不出半年就会过世。康子小姐也刚好在半年左右去世。” 可能光代实在太难过了,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从开始聊天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五根了。 “你接到通知了吗?” “对,丽子小姐写了一封信给我。” “其实,我觉得康子小姐的病情急转直下,很可能是因为丽子小姐突然不再来探病了,所以,我打了一通很失礼的电话。” “当时,她怎么说?” “就说了一些不好我实在很不好意所以,我说我想听到了她母亲的话,也许,丽子相信她母亲的意识会清醒,一直在等待。不过,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不同于昨天,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往窗外一看,一片蔚蓝的天空中,只有几条飞机云。相较之下,狭小的房间内充满了香烟的烟味,令人感到窒息。 光代把变短的香烟拧熄后说:“不好意思,让你听我啰嗦这么久。”秋生连忙说“没这回事”,彬彬有礼地向她道谢后,询问是否可以参观一下康子之前住的病房。光代想了一下说:“基本上,外人不可以进入病房。”但她还是从白衣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站了起来。“你第一次来精神病院吗?”光代问。 “对。”秋生回答。 “那我们先去看集体病房。”光代率先走了出去,“我们医院基本上都是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大家都很安静,很敏感,请你不要做出会吓到他们的动作。” 光代把钥匙插进写着“男子封闭病房”的铁门,门一打开,里面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差不多有50米宽的宽敞走廊笔直地延伸,右侧是装了铁窗的窗户。 “她说,‘反正已经结束了’。我觉得太冷淡了,听的话。没想到,她很客气地写了一封感谢信给我,嗯,就打了一通电话。她说,守夜和葬礼都结束了,去扫墓,她就告诉我地点。” 光代吐出一口烟,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我才慢慢猜想,也许丽子也和我一样,嗯,左侧是铺着榻榻米的病房。与其说是医院,更像是修学旅行时住的旅馆的大房间。” 穿着各式各样睡衣的病人慢慢走在走廊上。仔细一看,他们的走路方式都有规律,很小心地注意不碰触到对方。铁窗内,有病人不知厌倦地看着窗外。这时,前方五米处,有一名病人开始转圈圈。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干涉别人的世界。 有几个人看到光代和秋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光代问:“你好吗?”一个身穿三件式西装,看起来像是推销员的男人向他们打招呼,秋生以为他是医务人员,后来才知道他其实也是病人。这个医院的服装自由,在一大群睡衣的身影中,也有穿军服和礼服的病人。左侧病房内,被子很整齐地堆在墙边,病人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躺着,用各自喜欢的方式打发时间。彼此之间完全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声音藏书网。有几个人戴着耳机,正在听随身听。有的病人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仔细一看,才发现耳机的插头根本没插好。每间病房内至少住了超过十名病人,但这个奇妙的空间简直就像深海海底,笼罩在一片静默中。 几个在走廊上散步的病人紧跟在秋生身后。 “好难得。通常他们看到陌生人,都会自动避开。看来,他们很喜欢你。”光代笑着说。 秋生自己也感到纳闷,即使那几个病人紧贴着他,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也不会觉得不高兴。秋生不喜欢和别人接触,长时间搭拥挤的电车时,甚至会想要呕吐。 秋生在走廊中央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着。跟在他身后的五六个病人也学秋生的样子,把头转了过去。 打开走廊尽头的门,里面就是男子单人病房。这里看起来和一般的医院几乎没什么两样。有单人房、双人房和四人房三种不同的类型,几乎所有病房的门都敞开着,放着床和一张小桌子,但并没有看到病人的身影。 “单人病房的病人症状都比较轻,在经济上也比较宽裕,所以,大家精神都很好。白天的时候,他们会去食堂和游戏室,和其他病人一起玩。” 光代解释说。 “前面是女子单人病房,可不可以请你在这里看一下就好?像你这种年轻帅哥一出现,大家就会激动,到时候就惨了。” 光代表情严肃地说完后,用钥匙串打开了门。那里也有和之前相同结构的病房,但有几个女人站在走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外面。 “若林小姐就住在第一间病房。” 听她这么说,秋生张望了一下,发现简单的房间内只有铁床和桌子而已。丽子每天来这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毁容的母亲。秋生努力想象那幅画面,但并没有成功。毫无疑问,出现在那里的是秋生完全陌生的女人。 一个靠在墙上的女人满脸纳闷地看着秋生。女人很漂亮,但脸上有好几道可怕的伤痕。这张脸好熟悉,而且有一双勾魂的美丽眼眸。 走在通往大厅的楼梯上,光代说:“刚才站在走廊上的漂亮女人,以前是一个名模。和帅气的丈夫结婚后,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但一生下孩子后,她开始虐待婴儿。” 秋生这才想起,他以前曾经在杂志的彩页上看过那个女人。 “她小时候,曾经遭到父亲的猥亵。当她生下孩子后,这份记忆突然苏醒过来。为了惩罚肮脏的自己,她把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或许你会吓一跳,但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秋生无言以对。 走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听到了“啊——啊——”好像海豹叫的声音,下面应该就是保护室。沿途几乎没有看到看护或是护士的身影。 这么少的医务人员的确无法照顾棘手的病人。而且,根本无法和病人之间沟通,难怪光代会因为压力导致严重的香烟中毒。只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她的手指已经微微发抖。 临别时,光代说:“如果你找到丽子小姐,请好好照顾她。我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说,罹患了心理疾病的人,需要有人在一旁支持。” 秋生离开医院,在竹冢车站等电车。光代肯定在一开始就识破了自己的谎言。光代带他去参观的精神病房,是一个纯洁和沉默所支配的世界。在那样的环境下,秋生的谎言太丑陋了。 他不禁想起了光代的话:“有些来探病的家属其实比病人的情况更加严重。” 那是指丽子吗?她也孤独地站在疯狂的边缘吗? 电车在秋天淡淡的阳光照射下,缓缓驶进车站。 “请你拯救丽子。”光代说。 秋生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搭营团地铁来到秋叶原后,改搭中央线到了武藏境,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来到了西武多摩川线的多摩车站。牧丘医院的吉冈光代告诉秋生,若林康子的坟墓就在多摩陵园中。 非假日的傍晚,多摩车站空空荡荡。有几个附近美国学校和东京外语大学的学生站在月台上。车站前只有便利超市、居酒屋和洗衣店几家店铺而已。平交道的钟声“铛铛”地响起,警告电车即将进站。 经过两旁都是提供扫墓者休息的休息站和石材店的小路,五分钟左右,就来到陵园入口的办公室。 11月的墓园有点冷清。乌鸦在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中盘旋,可能是来偷供品的。只要稍微偏离车道,就完全没有半个人影,凉风呼呼地拂过秋生的脸颊。 若林康子的墓位于陵园东方的外侧。走近一看,发现许多墓碑都别具匠心,“若林家之墓”用的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谷石。绕到背面一看,上面刻着“昭和五十六年九月,若林义郎;平成十二年十一月,若林康子”。如果说,义郎是丽子的父亲,就代表在丽子11岁的时候,他就死了。 墓前有一束花瓣几乎已经掉落,渐渐枯萎的满天星。秋生摸了摸花束,猜想应该放了一个星期。 丽子回到日本了。 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在这个坟墓放满天星? 第九节 秋生搭中央线回到三鹰车站,打电话到恩田的事务所。 “可以查到丽子的信用卡刷卡纪录吗?”秋生问道。 “我今天下午已经确认过了,她的信用状况没什么问题。”恩田回答说。 “银行的ATM呢?” “我还没确认。如果知道她在哪一个银行开户,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能不能查到个别的信用卡资料?” “因为有护照复印件,所以,我也已经查好了。如果你急着要,我可以传真到饭店。” 他的工作的确十分有效率。秋生说,他可以直接去高田马场。从三鹰搭东西线,不需要三十分钟就可以到他那里。 两个星期前,丽子将50亿日元汇入自己?99lib?的账户,之后,回到老家拿走电诺,从成田机场飞往香港。黑木等人得知后,一路追到香港。然而,当黑木拼命在香港寻找时,丽子已经回到了日本,带着满天星造访了母亲的塞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手上有50亿,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国外逍遥,等事件慢慢平息。追她的人是日本黑道,一旦逃到国外,根本不可能找到她。为什么丽子特地回到最危险的日本? 来到恩田的事务所时,桌子上已经放着丽子的信用卡资料。 为了防多重债务人,日本金融界共同拥有一个个人信用信息的数据库。银行业就有全银协的个人信用情报中心,消费金融业则有全国信用情报中心联合会,信用卡业则有cic(株式会社信用信息中心)和CCB(已与日本信用情报机构合并)等信用数据管理公司。一旦在数据库中出现延滞缴款或是代偿纪录,就会被所有金融机构拒之门外。只有被称为“街金”的零星业者,以及地下钱庄这种非法业者无法使用这个数据库。延滞缴款等事故信息和破产宣告等正式纪录称为“黑数据”,所有的金融机构只要一查,就可以掌握。这类黑数据会在数据库内登记7—10年,无论怎么哭爹喊娘,都无法消除。 一般的合约信息、借贷偿还纪录称为“白数据”。基本上只有业界内部才可以分享这些数据。 当顾客想申请贷款或信用卡时,如果缺乏这些白数据,金融机构就无法了解贷出去的款的风险。如今,只要付30万日元律师费,不管是因为赌博输了钱,还是因为大买名牌精品败家,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申请自我破产。这些欠债不还的人已经使信用卡公司和消费金融公司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为了避免这种恶性顾客,每家业者都严密管理顾客的信用额度。 信用数据攸关个人隐私,必须受到严格保护。但其实只要通过和征信社、调查公司签约的资料公司,就可以轻松掌握这些数据。目前大约有三百家会员企业拥有登入各数据库的权利,所以,很显然,安全性的维护还是有限。 信用数据库内的数据精确度有很大的差别。比方说,消费金融公司只能查到贷款纪录。即使申请了上班族信用卡,如果一次也没有使用,其他公99lib.司就不知道合约内容和信用额度。但在全银协和信用卡公司的数据库中,除了有合约数据和未偿还的额度以外,还登记了刷卡纪录。如此一来,就可以了解其信用卡的使用情形。 “若林丽子有三张信用卡。其中一张是美国运通的金卡,这张卡刷得很凶。下个月的缴款金额是180万日元,在上个月之前,都有按时缴款,但这个月还没缴。不过,过了自动扣缴日才没几天,还没有被列为延滞缴款。” 恩田看着丽99lib?子的信用资料说。他应该很熟悉这种类型的数据,所以,从寄来的数据中挑选必要的项目进行解释。 “另一张完全没有使用,可能是基于人情办的卡。 “奇怪的是最后一张卡。虽然以前从来没有使用过,但这个月还有69,800日元还没缴。她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最近开始使用这张以前完全没有用过的信用卡。” 秋生问恩田,能不能查到那张信用卡的号码。信用数据上只有名字和生日等个人数据,并没有显示信用卡号码。 “这很简单。”恩田说完,把工读生真纪叫了过来,“你去查一下这个号码。” 真纪拉着长音,回答一声:“好——”她趿着拖鞋,来到恩田的面前,接过信用资料,一看到秋生,意兴阑珊地说了声:“你好。”真纪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找出信用卡公司的电话号码,立刻拨电话给客服中心。 “喂,我叫若林,我不小心掉了钱包,里面有信用卡。” 她的态度和之前判若两人,简直就像是个利落能干的女强人。秋生不禁佩服她“变身”的速度。 “我想去报案,但我忘了卡号。地点吗?我搭东西线到高田马场,准备转山手线时,低头看了一下皮包,发现皮包的拉链没拉好。电车很挤,可能是那个时候被人偷走了。幸好,里面没什么现金,但有几张信用卡……” 对方似乎在问她,到底在哪里遗失的。 “对。呃,我的姓名和生日吗?” 她看着信用资料,说出了丽子的姓名、生日和地址。对方看的是同一份数据,当然不可能有问题。 “好,谢谢。可不可以请你顺便告诉我那张卡的有效期限?” 她把对方告诉她的数据记下来。 “呃,先暂时不要停掉那张卡。警察也说,很多扒手把现金抽走后,会把钱包丢掉。所以,我想等到明天中午看看,如果还没有找到,我会再打电话给你们。” 真纪挂上电话后,叫着:“大功告成了。”她把便条纸递给恩田。 “很简单吧。我只要在明天上午打一通电话说,钱包真的找到了,信用卡都在里面,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秋生不禁向恩田称赞真纪的办事效率。 “她的实际能力比外表看起来优秀很多,我们侦探事务所的网站都是她一个人建设的。” 真纪有点爾别扭地问:“什么叫比外表看起来优秀很多?”恩田立刻抓抓头,说了声:“对不起。”他们或许是很理想的搭档。秋生突然想起人在香港的阿媚。回日本才两天而已,在中环和阿媚分手的那一幕,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从思田的事务所回高田马场的路上,秋生看到“网络咖啡”的招牌。网络咖啡店在各张桌子上,都有一台联结网络的计算机,曾经红极一时,但随着网络在家庭和办公室的普及,这种类型的店也渐渐没落了。这里或许是学校附近,所以才苟延残喘地生存下来。一看门口的介绍,只要付300日元,就可以成为会员,点一杯500日元的咖啡,就可以上网一个小时。秋生觉得回饭店再查太晚了,便走进了位于脏兮兮的商住大楼三楼的这家咖啡店。一楼是柏青哥店,二楼是烤肉店。受到始终无法落幕的疯牛病影响,烤肉店似乎已经歇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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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比想象中大,近二十张桌子上各放了一台计算机。他在入口旁的收银台付了300日元入会费,领取会员证后,我了一个空位,点了一杯咖啡。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桌子坐满了,大部分都是大学生在写报告。 计算机很老旧,操作系统也是Windows95,但秋生不以为意。搜寻后,进入丽子所使用的信用卡公司的网站。果然不出所料,是信用卡持有人的会员网站。 信用卡公司为了赶上IT潮流,不断加强针对会员的网络服务功能。但和银行或证券公司相比,由于不可能经由网络登入信用卡公司的数据库转移资金,只能确认账单,将根据刷卡金额赠送的积分换成礼物而已,因此,网站的防火墙很不严密。 秋生在网络上申请了一个电子邮件信箱,输入丽子的信用卡号和刚申请的电子邮件信箱,点选了会员登录键。只要丽子没有登记,登入的密码就会寄到秋生刚申请的邮件信箱。在网络上申请自己信用卡帐单的怪人并不多。 丽子的信用卡果然没有登记,三十秒后,密码就寄到了他的信箱。他凭着卡号和密码登入后,立刻跳到了账单的画面。 他检查了那张有问题的信用卡的刷卡纪录,发现这几天内,曾经有三笔刷卡纪录。金额分别为22,356日元、23,548日元和22,347日元。秋生从店名和刷卡金额,推测应该是超市。 接着,他在网络的在线电话查询中输入“白井超市”、“Shirai超市”进行搜寻,发现在东京都的新宿、上石神井和福生总共有三家。他继续查了地址,发现上石神井和福生的超市都是在俾僻的商店街上的私人商店,如果像丽子那样的女人连日刷卡买东西超过1万,绝对会引人注意。新宿的那家是位于歌舞伎町深处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丽子一定是在那里刷的卡。那家超市除了食品以外,还卖衣物和电器。店员应该都是计时工,附近的酒店小姐都会去那里买东西,即使丽子去那里购物,也比较不会引人注目。但如果理由仅此而已,她应该去伊势丹或是三越等位于新宿的百货公司。她身怀50亿日元巨款,为什么要去这种店买东西? 秋生问了店员,打印和影印都是一张10日元。他付了几枚10日元硬币,把账单打印完毕后,没有喝半口像温开水般的咖啡,就走了出去。 不久之前,秋生还以为丽子仍然躲在香港。造访她母亲位于多摩陵园的墓地后,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日本了。如今,又从信用卡的刷卡纪录掌握到她几乎每天去歌舞伎町的商店买东西。照这样的进展,也许很快就可以找到她。 然而,丽子在歌舞伎町干什么? 第十节 白井超市位于歌舞伎町和区公所大道之间的风化街和宾馆街的正中央。最近,这一带出现了很多赌场。如果用现金赌博,违反赌博法,因此无法大肆宣传,“三明治人”脖子上挂着招牌,站在寒风中的街头。 秋生到那家超市时,已经八点多了,一楼的食品卖场挤进了不少人。秋生瞄了一下,有一半是外国人,其他都是在酒店上九九藏书班的人。收银台里有一对金发男女正手脚利落地应付语言不通的客人。一个楼层大约有80平方米,一楼是食品和杂货,二楼是服装和电器,都是大型超市特卖的商品。 秋生观察了一下,看到收银台忙得不可开交,便打消了直接向他们打听的念头,走向超市内的仓库。他问一个推着推车过来的年轻店员,店长在不在,对方闷不吭气地指了指仓库右侧的门。秋生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那个店长才三十出头,好像是受聘负责管理这里的计时工。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感觉以前像是飙车族的头头。店长抬眼看到秋生,毫不掩饰警戒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事吗?”秋生从皮夹里拿出两张一万日元大钞,一言不发地放在桌上。店长的视线顿时被一万元吸引过去。 “我在找人。” 秋生把刚才打印的丽子账单出示在他面前。 “最近,这个人每天都在这家店里刷卡,我可不可以和当时在收银台的店员谈一下?” “你是警察吗?”店长问。 “刑警怎么可能一见面就拿钱给你。”秋生说。 “那倒是。”店长笑了起来。 “我正在为这件事伤脑筋,如果你安排我见到收银台的人,我再给你3万日元。” 店长说:“哦,原来你是地下钱庄的人。”他似乎擅自作出了合理的解释。他笑了笑说:“我去看一下纪录,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即他拿着账单走了出去。 15分钟后,店长回来了。 “我看金额不像是买食品,去找了其他的卖场,证实是在电器的收银台刷了这张信用卡。全都是半夜一点到三点之间。我看了一下排班表,其中有两次是同一个家伙在收银台。他上晚班,今天晚上十一点会来。我想,他一定是在哪里打柏青哥或是玩拉霸机,我刚才打他的手机留言了。等他回电,我就叫他过来。你要等吗?” 秋生告诉他自己的手机号码,说自己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一下,请店长一联络上马上通知他。他正想站起来,店长的手机响了。他看着来电号码,向秋生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你的运气真好”,然后接了电话。店员似乎不想提前来上班,最后,店长咆哮了一句:“你真是不干脆,别再啰嗦了,给我赶快过来!”对方才勉强答应。 “他在池袋玩拉霸机,好像快中了。我已经叫他过来这里,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了。前面有一家咖啡店,你要不要去那里等?我会带他过去。” 秋生当场付了剩下的3万日元报酬。5万日元的额外奖金让店长振奋不已。 秋生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昏暗的咖啡店里黏黏的桌子上的咖啡拿起来喝,没想到,超市的店长已经带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脸看起来很土气,竟然戴着耳环,头发有一半染成了金色。他染成金发也没什么不好,问题是另一半长出来的却没有续染。他身上的羽绒夹克破了好几个洞,露出白色的羽毛,一看就知道是个邋遢的家伙。 “这位先生有事想问你。” 店长说着,轻轻戳了戳男人。秋生向他打听使用信用卡的客人,他立刻“啊”了一声,好像事不关己地说:“我就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店长问。 “因为,两次刷卡是不一样的女人。” “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在这种店里,尤其是在深夜,很少有人拿着信用卡来买东西。所以,我就记住了。两次都是中国的酒店小姐,但长相完全不同。第一次是买录音机,第二次好像是很便宜的MD随身听。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查了之前的签账单,发现信用卡号码相同。” “你怎么知道是中国的酒店小姐?”店长问。 “因为他们在说中国话,我才会知道。” “信用卡的持有人不是叫若林丽子吗?难道这是遗失的信用卡?” “应该是吧。但之前的店长说,即使是报失的信用卡,只要客人拿卡出来,就让他尽量刷。” “笨蛋。”店长戳了戳男人的头,“最近信用卡公司很啰嗦,如果认为我们明知道是报失的卡,还继续让客人签单,就不肯拨款给我们。所以我不是再三提醒你们,一定要确认签名吗?” “是吗?”因为和自己没有关系,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回答。但店长也是受人雇用,无关他的痛痒,所以,他也无意继续说教。 “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秋生问道。 “呃,两次都是同一个中国男人陪她们来。女人好像很害怕,不时地看那个男人,所以,我才会特别注意他们。”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该怎么说,感觉好像是拉皮条的。” “我想,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店长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说,“具体的情况我不了解,反正,这个中国皮条客偷了你要找的那个女人的信用卡,但一看信用卡的签名,发现是女人的名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由他自己刷卡。所以,就叫酒店的小蛆帮忙刷卡买东西。” “使用信用卡买东西,不是要签名吗?”秋生问。 “中国人本来就会写汉字。”店长很干脆地回答,“客人在我们这种店刷卡,我们根本不会核对签名。即使遇到信用卡欺诈,如果金额只有两三万日元,信用卡公司也不会啰嗦,所以,他们想利用这一点,贪一点小便宜。” 对店家来说,不管是不是偷来的卡,只要顾客消费,他们就可以向信用卡公司要钱。之后的事,就和他们无关了。信用卡公司也有参加保险,没什么好抱怨的。 “总之,那是胆小鬼做的事。因为第一次成功了,所以,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他们还会再来,直到信用卡无法使用为止。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有人去报失,会有什么结果?” “他们一定会用中国话乱叫一通,冲出店外。我们也不会为这种事找警察。” “如果再见到那个男人,你认得出他吗?”秋生问店员。 “没问题,那个人常来店里。” “这样吧,我叫他值一个星期的晚班,如果偷信用卡的人出现,我会通知你。5万日元就好。” “什么?有钱可以拿吗?”店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拿3万,我拿两万,你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店长一副大好人的样子说道。当然,他只字不提刚才已经拿了5万这件事。 “OK,我刚好缺钱,本来还想去地下钱庄借钱,太好了。” 店员露出满是蛀牙的牙齿笑了起来。 秋生在车站大楼旁餐厅街的荞麦面店吃了晚餐,回到饭店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在柜台拿钥匙时,也同时拿到了传真。五井建设的间部把上次的基金数据传真过来了。上面写着:“要带去香港的礼物已经准备好,请速与我联络。”他似乎也很紧张。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先回香港一趟。 回到房间,洗完澡,秋生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塞金说明书。这份所谓的说明书并不是经过律师和监查法人检查的正式说明书,内容相当简单,只要曾经在金融界打过滚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欺诈的工具。 “保证本金,保证年利率10%,而且投资的收益完全免税。” 说明书的第一行就这么大肆宣传。在银行存款年利率只有0.1%的时代,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笨蛋会上当受骗。 他粗略地看了说明书,掌握了基金的结构。 首先,在境外市场设立SPC,以年利率10%的利息,向投资人募集日元。SPC是“为特别目的所设立公司”(special purpose pany)的简称,但这次只是逃税的工具。在境外设立的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融资给香港的消费金融公司和工商贷款公司。 香港没有像日本的《利息限制法》或《出资法》等利息的相关规定,借贷这种短期高利的贷款时,年利率超过100%也不足为奇。理论上,如果借了100万,一年后就要还200万,但实际上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这种高利贷就以一周和一天为单位来放款,进行风险管理。“下个星期就发薪水了,周末要约会,去借一点钱吧。”大家通常都是基于这种心态去借钱。在美国,也有很多超短期的高利贷,专门贷款给领周薪的劳工。在景气好的时候可以大发利市,一旦景气变差,就会因为延滞和自我破产的增加,导致经营不善,这是典型的高风险、高回报的生意。 SPC这类投资公司,以年利率30%融资给这些高利贷业者,高利贷业者再以50%~100%的年利率借给香港的中小企业和上班族,借此获取利润。 假设向投资人募集了10亿日元,SPC在一年后支付的利息为10%,也就是1亿日元。但事实上,这10亿日元换成港币,以年利率30%放贷出去,如果不考虑汇率的变动,一年之后,可以获得3亿日元的利息收入。即使支付给投资人1亿的利息,还可以赚2亿日元。纵使把港币汇率的风险考虑在内,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生意。 而且,由于是境外法人,无论获得多大的利润,都不需要缴纳法人税。投资人只要不把钱从SPC提领出来,本金可以以年利率10%的复利增加。这对投资人来说,也是很诱人的因素。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这份说明书并没有预测倒债串的问题。日本的消费金融和工商贷款公司的利率达到《出资法》上限的29.2%,倒债率为5%~8%,如果是中小企业,通常会超过10%。在这10亿日元的本金中,至少会有5%即5,000万日元无法收回。假设年利率为50%,倒债率上升到10%,就会损失1亿日元。 如果由SPC承担倒债的风险,刺下的9亿日元所获得的利息收入为2.7亿日元。弥补本金因为倒债而亏损的1亿日元,再支付投资人1亿日元利息后,只剩下7,000万日元。如果倒债率增加到15%,获利只剩下区区500万而已。只要汇率稍有变动,就会入不敷出。 假设由高利贷业者承担倒债的风险,情况就会更糟糕。如果高利贷无法承受倒债的负担而破产,借出的钱就会完全无法回收。事实上,这种情况很普遍。许多基金在投资标的造成的亏损浮上台面后就立刻崩溃,基金凭证也变成了废纸。当然,基金和投资标的一开始就狼狈为奸,计划性破产的情况也很常见。 这种基金早晚会发生为了支付向投资人承诺的利息,不得不从本金中挪用资金的情况,并以这种配息业绩吸引外行人投资,以“老鼠仓”的方式波及更多受害人。只有贪婪的中产阶级会被这种显而易见的诈骗手法所吸引。 基金说明书上声称“保证本金”,其实,仔细看说明书的内容就不难发现,那只是投资公司的“保证”而已。虽然宣称“获得A级评级”,但进行评级的是闻所未闻的公司。只要有幼儿园学童的智慧,就知道那是诈骗。 即使退一百步,来看看投资内容好了。认真的投资人一定会详细检查投资公司是用什么方法管理倒债风险,如何将损失控制在一定程度以内。如果只是把右手拿来的钱用左手放贷出去,就连路边的小孩也会做。 基金说明书上完全没有涉及相关问题,有关收益的预测,是以所有融资都能够百分之百收回作为前提的。如果世界上真有那种在没有相应担保的情况下,把钱借给别人又能够完全收回的生意,投资公司就不需要向投资人募集资金,自己出钱做这种生意不就得了。在日本这个奇恃的国家,目前,就连身份不明的中小企业,也可以向国营金融机构以年利率1%~1.5%这种简直如同免费的利息借款几千万日元。 看完基金说明书后,秋生已经大致掌提了整个事件的架构。 丽子的未婚夫真田设计出“保证本金,年利率10%”的敛财金融商品后,由丽子向自己以前曾经担任其秘书的菱友不动产的山本董事推销,由他出面募集投资。当投资人把钱汇入后,丽子就把钱转汇到事先申请的其他帐户逃之夭夭了。股票上市公司的董事竟然向自己的客户兜售这种敛财的金融商品,当然会引起很大的骚动。更何况其中还包括黑道的资金,难怪右翼的街头宣传车会出动。 根据基金说明书,基金由设立在加勒比海的Japan Pacifiance负责设立和营运工作。这家SPC正是秋生协助丽子申请的假公司。日本销售公司的栏目部分呈现空白,但上面潦草地写着“KKJPF”几个字,应该是去听说明会的人写下来的,其实只是取Japan Pacifiance的第一个字母。如果说,这就是在日本的销售公司,根本是在骗小孩子。数据上之所以没有印销售公司的名字,当然是因为不想留下推销和销售未经核准的投资商品的证据。 丽子之前说:“受未婚夫之托,把5亿日元未缴税的资金带到国外,交给某个人。” 她未婚夫的公司应该就是销售敛财基金的公司。原本计划利用这个基金募集5亿日元,由于某种因素,竟然膨胀到50亿日元。 从之后的发展来看,接收这笔钱的“某个人”其实就是丽子本人。丽子和秋生见面时,就已经计划卷款逃跑了。所以,她才会到香港找秋生,讨教具体的方法。 既然如此,难道丽子和真田一开始就串通好了吗?然而,黑木说,丽子偷了这笔钱逃走了。他曾经命令账户共同持有人真田和银行方面联络。由此看来,真田也是受骗上当的可怜受害人之一。 秋生不知道丽子的未婚夫真田是怎样的男人,但既然会设计出这种骗人的基金吸金,就证明他不是正人君子。然而,这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被丽子所骗,坠入了十八层地狱。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笨蛋,竟然被自己设计的骗局给骗了。 真田的工作,就是协助菱友不动产的山本董事推销基金。丽子以前是山本的秘书,如今,山本被右翼分子逼得走投无路。 丽子偷走了真田和山本募集的资金,绝对是这样的。然而,四个月前,丽子和秋生见面时,对金融方面的事一无所知。像她这样的大外行,能够把巨款汇入境外法人后,再转汇到自己的账户,然后逃之夭夭吗? 到底是谁在丽子背后下指导棋?还是说,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精心策划的? 必须逐一侦查这件事所牵涉的每一个人。秋生心想。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绝对有蹊跷。 秋生拿出恩田给他的名片,确认上面有电子邮件信箱后,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委托对方进行调查工作。 丽子曾经在秋生的面前打电话给真田,对方回答“我是真田”,代表那里应该是他的住家。秋生的档案中也记录了那个电话,恩田应该可以根据电话号码轻而易举地查出真田的全名和地址。 不过,关于吸金基金的销售公司却完全没有任何信息。目前,间部传来的基金说明书上所写的“KKJPF”成为唯一的线索。于是,他又在电子邮件上补充了一句,希望同时调查菱友不动产的山本。 他打开久违的电子信箱,发现诚人寄了一封长篇大论的电子邮件,归纳起来,就只有一句话——我写了电子邮件给丽子,却杳无音讯,如果你掌握什么新情况,一定要告诉我?秋生觉得很不耐烦,没有耐心看到最后,就把计算机关了。 凌晨一点过后,手机响了。秋生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对方是白井超市的店长。 “那个中国人来店里了,要怎么办?他又带了女人来店里,可能又要用信用卡。” 秋生看了一眼时间。时间这么晚了,只要在饭店前叫一辆出租车,十分钟以内就可以到那家店。他说了声“我现在马上过去”,并请店长让对方使用信用卡。 “希望信用卡的卡主还没有挂失。”店长说完,又建议说,“如果你来之前,对方就离开了怎么办?如果你另付报酬,我可以帮你跟踪他。”秋生答应了。 可能因为是周末,秋生花了一点时间才拦到出租车。出租车沿着明治大道从甲州街道驶向目白的方向,刚经过新宿车站时,手机响了。 “今天他没有买东西就走了,好像是那个酒家女不想刷信用卡。请你马上过来。还有,我不想浪费电话费,可不可以请你打给我?”秋生确认来电号码后,立刻回拨过去。店长问:“你现在人在哪里?”秋生回答说:“在伊势丹前。” “他好像遇到熟人了,正站在路边说话。你在区公所附近下车。如果你不挂电话,我可以随时向你实况转播。” 秋生在区公所前下了车,看到店长在一群酒家女和醉鬼中用力挥手。他穿了一件厚实的皮夹克,头上绑着红色头巾,根本就是典型的飙车族装扮。谁都不会相信,他竟然是脚踏实地的超市店长。 “那里不是有三男一女吗?藏书网店员说,就是那个穿着花俏长大衣的高个子男人刷的卡,一看就像是皮条客。今天带的女人好像和之前不同,他们刚好在路上遇到另外两个男人,正在聊天。这样可以吗?”秋生道谢后,把约定的5万,外加1万跟踪费交给他。 店长数完钞票后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秋生回答说,目前没有。店长露出遗憾的表情。 然后,他表情严肃地对秋生说: “那家伙身上带着刀子,最好不要太靠近他。” 盗刷丽子信用卡的男人和朋友聊完天,搂着看起来像是酒家女的女人,摇摇晃晃走了。秋生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凌晨两点的区公所大道上到处都是喝醉的上班族和皮条客,即使不擅长跟踪的秋生,也不担心被人发现。 那个皮条客和酒家女走向宾馆街的方向,在棒球练习场附近左转进入一条小巷子,在一幢被花哨的宾馆霓虹灯包围的老旧公寓前停了下来。 秋生若无其事地走过他们面前,发现他们正在争执。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似乎不是广东话。如果一个大男人在这附近徘徊,皮条客和流莺就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就麻烦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坐在附近电线杆下,装成是正在呕吐的醉汉。那对男女原本还很克制的争吵声渐渐激动起来,女人推开皮条客,跑进公寓。秋生和阿媚交往后,学会不少广东话,但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秋生猜想他们应该是福建一带的人。 应该有不少与她同乡的酒家女住在这幢老旧公寓里吧。这个皮条客去店里等女人下班后,两个人为了钱的事发生了争执。也可能是女人不想盗刷丽子的信用卡,惹得皮条客不高兴。 中国酒家女上班的酒店通分为正规店和深夜店。所谓正规店,就是遵守日本《风营法》的酒店,在深夜十二点打烊。十二点之后,同一家店会挂出另一块招牌,变成另一家“深夜酒店”。深夜酒店从凌晨一点开始营业到头班车发车的时间。通常,正规店和深夜店是不同的经营者。向不动产业者租下店面经营正规店的业者觉得深夜让店面闲置很不划算,所以,再转租给其他的业者。即使深夜店因为违反《风营法》而遭到警方“关切”,也是深夜店的老板的事,目前的法律并没有针对把店面出租给他人的二房东的任何责罚。 麻烦的是,许多中国酒家女同时在正规店和深夜店打工。当酒店小姐相同时,即使换了一块招牌,就连老主顾也很难发现已经换了一家店。这些酒店小姐从傍晚五点一直工作到凌晨五点,一天整整工作十二个小时。 由于经济不景气,许多中国式酒店都提供出场服务,也就是可以带小姐出场从事性交易。只要向店家支付两万或三万日元,就可以把自己喜文大的小姐带出场,去附近的宾馆。但上海小姐的自尊心很强,许多女孩子绝对不跟客人出场,通常都是福建、东北和内陆的女孩子愿意和客人从事性交易。这个皮条客的工作,就是在正规店深夜零点结束营业后,负责把不继续在深夜店打工,也没有被客人带出场的小姐送回家。所以,才会每天带不同的女人。 皮条客拿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秋生的方向走了过来。秋生把手指插进喉味,勉强把胃里的食物抠了出来。这一带在路边呕吐的人和妓女人数不相上下。或许是不愿意和醉鬼有什么牵扯,皮条客看了秋生一眼,咂了一下嘴,随即走向大久保的方向。 皮条客穿过宾馆街,经过职安大道,来到商住大楼、木造公寓和商店混杂的区域。皮条客不停地讲着电话,走进一幢老旧的公寓。这里当然不可能有电子锁这种先进的设备。 秋生站在门外,看到那个中国人走进电梯后,跟了进去,确认电梯停下的楼层。电梯停在四楼。他又走出门外,看着四楼的窗户。三十秒后,看到最右侧房间亮起了灯光。他又走进公寓,确认了房间的门牌,发现开灯的是四〇六室。秋生检查了信箱,上面并没有写名字,只塞了一大堆广告。 东京的房租很贵,中国人都会找几个人一起同住。他们原本就不排斥和别人共同生活,但男男女女不可能一起挤在狭小的房子里,所以,无论酒家女还是皮条客,都分别和间伴住在一起。楼上的房间应该也同时住了好几个人。 秋生在公寓前站了十分钟左右,房间的灯媳了。他的手微微发抖,知觉已经麻木了。天气实在太冷了,他的牙齿不停地打寒战,最后,全身都发抖,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如果在晚上跟踪,至少要穿一件像超市店长那样的皮夹克。就连流浪汉也不可能在11月底的深夜两点,只穿毛衣和夹克站在街头。 秋生放弃了跟踪,决定先回饭店。在此之前,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99lib. 他在大久保大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饭店,冲了个热水澡,喝完一小瓶纯威士忌,瘫在床上睡着了。 第十一节 第二天上午,秋生一直躺在饭店床上等电话。 上午十一点过后,手机响了,是调查公司的恩田打来的。 “我接到你的电子邮件,稍微调查了一下,目前掌握了有关那个叫真田的情况。” 他似乎一大早就开始工作了。看来,他不是十分能干,就是闲得发慌。 “他叫真田克明,今年35岁。电话登记的地址在港区南麻布,那幢高级公寓如果要买的话,价格应该超过1亿日元,即使是租,每个月的租金至少30万日元。我请真纪去了港区的地政事务所,调查了不动产的登记,发现屋主是不动产公司,他只是房客。” “知道是哪一家不动产公司吗?” “菱友不动产,属于蓝筹的股票上市公司。应该是在泡沫经济时期炒地皮盖的房子,之后因为地价暴跌,成为不良债权,一旦脱手,就必须在账册上呈现亏损,所以,只好转为出租吧。那一带有许多类似的房子。” 既然公寓属于菱友不动产,居中斡旋的绝对是山本董事。丽子曾经是山本的秘书,山本把公司的高级公寓提供给丽子的未婚夫真田。三个人的关系逐渐浮上了台面。 “同时,我顺便调查了一下你想要了解的JPF株式会社在港区的商号登记,也已经查出来了。这家公司的登记地址就是真田的公寓。”这时,恩田装腔作势停顿了一下,传来翻数据的声音。他的实力已经足以让人原谅他的这些做作行为。 “PF的资本为5,000万日元,头号大股东是一家名叫KS物产的公司,公司设在港区赤坂,持股比例为80%。真田虽然是董事长,但持股比例只有10%。另外,还有一个叫山本敬二的人担任董事,也拥有10%的股份。山本敬二就是你之前询问的菱友不动产的董事,也是业务部长,在绅士录上查到了他的资料。至于KS物产,目前还在作进一步调查。帝国数据银行的数据库中并没有相关的数据,JPF是在今年年初设立的,在短期内进行了增资,目前已变成是KS物产的子公司。” KS物产当然就是黑木的公司。除了真田和山本以外,有关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已经浮出台面了。销售基金的JPF是整个事件的舞台。 秋生请恩田把公司登记誊本传真到饭店。只要看公司的主要经理人名单,或许可以发现这些人彼此的关系。秋生听到恩田在电话的那一端大声叫着:“真纪,这个麻烦你一下。” “公司的章程是怎么写的?” “写了很多项目,但主要是藏书网金融和不动产顾问。除此以外,还有经营顾问和人事顾问,反正就是什么生意都做。另外还有投资事业和投资顾问业……” 恩田故意停顿下来。 “是在哪里登记的?”秋生问。 “我们去关东财务局查了一下,”恩田努力克制着笑声回答道。他是故意在套秋生的话。除非是从事金融业的人,杏则,几乎很少人知道投奋顾问业必须到财务局去登记这件事。 “但在投资顾问业中,并没有用这个名字登记的法人,所以,应该只是冒牌投资顾问。” 恩田也在端摩秋生的行情。确认他是从事金融的人后,应该已经在原本的金额后面增加了一个零。如果他知道秋生调查这一切是为了5亿日元的推酬,这位能干的调查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当然,秋生的问题在于能不能活着拿到这笔钱。 “那家JPF公司除了真田的住家以外,还在港区六本木登记了一家分店。我委托附近的同行去了解了一下,发现那里是以前的防卫厅后方的商住大楼,最近似乎已经人去楼空。信箱里塞满了广告和信函,从日期来看,应该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人出入了。” 丽子带着50亿逃走后,如果真田仍然像往常一样继续工作,才令人惊讶呢。他应该也已经搬出那幢房子逃跑了,或者,人身自由遭到黑木控制的可能性也相当高。如果是后者,没有人能够保证他还活着。 “之后要怎么办?”恩田问道。秋生请他继续调查真田克明的下落,同时,也委托他调查位在赤坂的KS物产的黑木诚一郎这个人。 听到黑木的名字,恩田说:“对了,东京西区的地盘好像是一个叫黑木的人控制的。最近警方取缔很严格,难道是他在赤坂开了这家幌子公司?”他的语气充满警戒,和刚才判若两人。原本他以为秋生是一头肥羊,但如果牵涉到黑道,事情就会很复杂。 秋生告诉他,如果看到黑道的人,可以当场中止调查,并和他约定,明天会把必需的费用汇给他。恩田犹豫了片刻说:“如果你不需要发票,可不可以像上次一样,用现金付款?”看来,这位能干的调查员也在为国税局的事情伤脑筋。 和恩田的通话刚结束,秋生就接到五井建设的间部打来的电话。 秋生为他寄来基金说明书一事道了谢,间部说:“那种东西可能无法派上用场吧。”拿到那份说明书的人觉得这种基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所以,就没有理会,对详细情况并不了解。当初,正是菱友不动产的山本去推销的。 “你知道之后菱友不动产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吗?” “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至少右翼的宣传车不再上街,应该是付了钱,在背地里谈妥条件。否则,根本不可能轻易收场。听说,警视厅展开了秘密调查。最近,舆论对这种暗盘交易绝不手软,真希望火不会烧到我们这里。” 间部可能是在公司打电话,所以,压低着嗓门说话。 “关于上次谈到的折扣金融债,我想赶快脱手。不好意思,变成我在催你。因为,我也走投无路了。” 间部自嘲地笑了笑。的确,最近在经济杂志上经常可以看到有关五井建设和政治家、黑道之间的丑闻。只要其中有一桩遭到调查,并以此为根据提起股东代表诉讼,五井建设绝对会打输官司。一旦从事违法行为,就无法适用《商法修正案》。如果在提出诉讼后有资金流动,就会被认为是恶意逃避赔偿。难怪间部会这么着急。 秋生说,今天之内会和他联络,告诉他交货地点和时间。 柜台打电话说,有寄给秋生的传真。恩田已经把刚才电话中说的誊本传真过来了。他插好电热器准备等一下泡咖啡后,才去柜台拿传真。 誊本上记载着JPF是在2001年年初,由真田克明和山本敬二设立的株式会社,资本额为1,000万日元。设立时,由真田担任董事长。 半年后的8月中旬,KS物产出资4,000万,资本额增加到5,000万,黑木成为头号大股东。董事长仍然由真田担任,但在账面增资后,他的持股比例下降至10%。正如恩田所说,如今,已经变成了黑木的子公司。 从誊本上来看,当募集的资金被盗取后,首先必须由JPF的董事长,也就是丽子的未婚夫真田负责。凭着一份胡说八道的说明书就到处募集资金的山本是公司的董事,也无法逃避责任。然而,头号大股东并没有参与公司的菅运,在法律上,只需要负起出资的4,000万日元的有限责任。虽然这笔钱是一笔大数目,但对身为黑道头目的黑木来说,还不至于令他狗急跳墙。 黑木为什么在这种敛财投资中砸下4,000万? 想到这里,秋生把誊本丢在床上。他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接到他期盼的那通电话时,已经是十二点以后了。 “工藤先生吗?”对方的语气依然冷酷。 “你马上过来。”黑木自顾自地说了地址。地点位于新宿区百人町的一角,距离拿着丽子信用卡的皮条客住的公寓不远,搭出租车只要15分钟就可以到了。 那里刚好位于山手线和明治大道之间的角落,就在职安大道旁的小巷子里。附近有许多来自韩国的新移民,有不少韩国料理店和卖泡菜等食材的商店。大阪的猪饲野是有名的韩国人聚集的地方,但猪饲野的韩国人和朝鲜人都是在战前和战争期间的殖民地时代来到日本。大久保的韩国街则是在20世纪80年代泡沫经济时期来到日本的新移民所形成的“小首尔”。虽然附近就是歌舞伎町和宾馆街,但由于坚强的韩国人团结自治,这里的治安并不差。然而,在附近的大久保公园内,一到深夜,就有许多来自泰国、哥伦比亚和中国等世界各地的妓女出没,伊朗人也在附近兜售大麻和安非他命。 秋生很快就找到了黑木所在的地方。一辆黑色奔驰停在狭小巷弄的正中央。五郎发现了秋生,兴奋地不停鞠躬。黑木靠在引擎盖上,抽着骆驼香烟。今天,秋生没看到另外那个令人心生畏惧的金发男。 黑木一看到秋生,便露出了笑容。他仍然一身黑色西装,外面穿了一件一看就知道很高级的羊毛大衣,脖子上垂着一条雪白的围巾。 “听说你在香港的时候曾经照顾五郎,托你的福,让他有机会享受了极乐香港。” 理着光头的五郎整张脸红到了脖子。他在运动服外面套了一件羽绒衣,打扮很休闲。可能是已经上床睡觉后,被临时叫起来的。 “他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回日本后,就开始学中国话。听说他有意把在香港喜欢的那个女人带到日本。” “别说了。”五郎小声嘀咕道。黑木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这里就是丽子租的房子。”黑木瞥了一眼前方的木造公寓,冷冷地问,“你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自从接到秋生的电话后,黑木的行动很迅速。他听到秋生请住在事务所值班的人转告的留言后,不顾已经是三更半夜,立刻召集手下冲进了中国皮条客的公寓,把皮条客揪了出来。 “那家伙是福建人,我花了半天的工夫,才找到翻译。” 他们找遍全新宿,终于找到一个会说日语的福建人,向皮条客了解情况时,天色已经亮了,轻而易举地破解了信用卡之谜。 “他只是个皮条客,一个星期前,向一个专门销赃的朋友用3,000日元买了丽子的信用卡。那个销赃的朋友则是用很低的价格向小偷买的这张信用卡,还说‘这张信用卡才刚偷来,还可以用’,卖给了那个皮条客。” 之所以会选择白井超市下手,果然是因为那家店从来不确认信用卡的签名,以及如果金额不大,即使明知道是盗刷别人的信用卡,店员也懒得报警。由于第一次顺利得手,皮条客总共用这张信用卡买了三次小家电。他很小气,把盗刷买来的商品占为己有,所以,才会和酒家女发生争执。这就是秋生看到他们争吵的原因。 “我们通过那个销赃的家伙找到了小偷,发现他就住在这幢公寓的一楼。他正在睡觉,我们把他叫了起来,稍微威胁他几句,他就招供说,曾经在这里见过丽子。” “丽子曾经在这里?” 黑木耸了耸肩。“至少,十天前是这么回事。” “现在呢?” “当然不在。如果我逮到那个女人,现在哪有时间和你在这里闲聊。” 住在一楼的是二十多岁的中国留学生。十天前,他发现隔壁搬来了新房客。由于以前一直没有人住,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房客。当他听到隔壁邻居外出时,就好奇地从窗户张望,发现竟然是一个大美女。 之后,他就对新房客充满幻想,第三天晚上,终于按捺不住,冲进了新房客家里想要强暴她。他向朋友讨教了搞锁的方法。其实,那种廉价锁根本不需要撬开,只要用力一拉,就可以拉开了。 当他走进房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那个留学生气急败坏,把屋里所有的东西搜刮一空,卖给那个销赃的。其实只剩几个名牌皮包和钱包而已,信用卡就在钱包里。 “不过,他把内衣都收在自己房间里。”黑木补充说。 昏暗的走廊上有五个门。丽子的房间位于一楼前面数过去第三道门。只要打开窗帘,在马路上也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况,根本不像丽子这种女人独自生活的地方。 打开门,发现是一个很煞风景的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家具。这是典型的一室一厅格局,虽然有厕所,却只有淋浴,没有泡澡的浴缸。可能是那个留学生已经翻遍了房间,衣物杂乱地堆在房间的角落。房里没有桌子,没有电视,也没有餐具,就连被子也没有。 “他闯入房间时,似乎就已经是这样了。之后,丽子似乎从来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报警。她似乎还九九藏书不知道自己的信用卡被偷了。”黑木咂了一下舌头。 “有没有去问房屋中介?” “刚才去找过了,的确是丽子租的房子。那么漂亮的女人来租这种破房子,房屋中介当然不可能忘记。房子是在一个月前租的,用的是中村惠这个名字。” “她用假名租房子?” “如果是正规的房屋中介,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必须出示住民票和印鉴证明才能租房子。但这一带的房子都是一些有隐情的人来租的,只要用现金预付六个月的房租,甚至不会问真实姓名。在这里租房子的通常都是违法居留的外国人、离家从事色情行业的女人,还有就是罪犯,几乎住不到半年就退租了,所以,房屋中介可以大赚一票。如果按正常手续出租,即使租金只有5万,也未必有人会来租,现在一个月要租10万。听到有这种好事,连我都想转行了。” “她为什么要租这种公寓?” “不知道。可能想隐姓埋名,长期住在这里吧?” “为什么不住饭店?” “一旦知道丽子回到东京,我们一定会找遍包括宾馆在内的所有饭店。不管她是不是用假名,那么漂亮的女人长期住在某一家饭店,早晚会被我们知道。不过,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然租了这么破旧的公寓。如果不是隔壁刚好住了一个好色的中国人,还有那个愚蠢的皮条客盗刷信用卡,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多亏你的帮忙,感谢啦。” 秋生环顾室内。 “我们已经请来专家,准备把榻榻米也掀起来彻底调查,不过,应该不值得期待。” 黑木自嘲道。如果中国留学生的话属实,丽子只在这个房子停留了短暫的时间。秋生向靡所内张望,发现马桶里积了一大片褐色的污垢,厨房梳理台上的水管也生锈了。打开水龙头,流出了红褐色的水。虽然解开了信用卡之谜,然而,眼前的状况又是另外一个谜。 她带着50亿日元的巨款,为什么要租这么破旧的房子?如果是为了躲避黑木他们的追踪,为什么要回到日本? 在一块被太阳晒得褪色的廉价薄窗帘隔开室内外的窗户旁,秋生发现一条黑色绳子。他伸手一抓,原来是连接计算机调制解调器的线。 “这里有电话吗?” “怎么可能?用假名申请不到电话。”黑木说。的确,墙上有电话插头,但似乎没有用过。 秋生拉开窗帘,看着户外。街角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可不可以请你问一下那个销赃的,有没有一部笔记本电脑?” “为什么?” 秋生把电线出示给黑木。 “丽子用自己的电脑联结网络。既然这里没有电话,她应该是利用那个公用电话的插头。所以,不可能用台式机,一定是用笔记本电脑。既然这里留下了电线,代表电脑原本应该在这里。” “原来如此。”黑木佩服地看着秋生,拿起手机下达了指示。 走出房间后,秋生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丽子十天前现身的公寓。这幢简陋的公寓如果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建造的,他也绝对会相信。整幢房子已经摇摇欲坠,刷着油漆的墙壁有好几处剥落,可以看到里面的水泥。楼梯缺了好几格,水泥通道上堆放着报废的洗衣机和冰箱。即使如此,这里还是有人居住,二楼的晒衣架上晒了几件女人的内衣。 这种落魄,和丽子母亲居住的贫民公寓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从地铁赤坂车站旁一木大道走进TBS电视台后方的巷子,有一幢漂亮的大厦,就是黑木的事务所。打开电子锁,大厦的一楼是大厅,可以在皮革沙发上接待客人。 事务所将顶楼的房间完全打通,至少有150平方米。虽说现在地价暴跌,但即使花1亿,也买不到这幢房子。玄关门的背面用铁板加强,除此以外,室内以黑色为基调的装潢很有格调,完全不像是黑道堂口的办公室。墙上并没有挂太阳旗和神坛,而是挂了一幅印象派巨匠莫奈的画。不过,室内不时有眼睛布满血丝,穿着运动服的男人走来走去,破坏了所有的格调。看起来像是酒家女的女人坐在柜台前,正专心一致地剪着分叉头发。黑木把秋生带到里面的会客室。 “这次我欠你一份情,我正为找不到那个女人的下落而不知所措。今天开始,我会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那幢公寓前,只要丽子回去,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黑木对着隔壁的房间大声咆哮:“怎么没有人送茶上来?”又转头说:“不好意思,这里都是一些没脑袋,又不够机灵的笨蛋。” 然后,他又说: “工藤先生,我要好好答谢你。不管是钱、女人,还是毒品,你尽管开口。” 他脸上带着笑容,但双眼仍然没有表情。 “那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要互亮底牌吗?好吧。”黑木笑了起来,“那你先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丽子回来的?” 秋生告诉他,自己从信用卡的信用数据库中得知丽子目前使用的信用卡,通过网络申请到月结单的事,但并没有提及造访牧丘医院和看到她母亲坟上供奉的满天星这件事。这和黑木没有关系。 “你简直就像是黑客嘛。”黑木惊讶地说,“我想挖你,你想不想来我手下工作?” 五郎走进屋里,颤抖着把两杯咖啡放在桌上。黑木喝了一口,便大骂:“他妈的!”将剩下的咖啡全都倒在五郎的脸上。 “这么难喝的东西竟然敢拿出来给贵宾喝!” 五郎额头上冒着冷汗,站着一动也不动。 “不好意思,扫了你的兴,要不要喝点酒?我这里刚好有很棒的白兰地。” 黑木站了起来,命令五郎:“赶快收拾!”他从里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瓶人头马和巴卡拉的坏子。他把杯子放在秋生面前,立刻倒满白兰地。五郎正趴在地上认真擦地,黑木用好像看蝼蚁般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拿起杯子说:“现在轮到你发问了。”他依然用像爬虫般的眼神盯着秋生。 秋生被眼前的气氛震慑了,但还是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很明显,黑木想要表现出自己处于优势的地位。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从黑木口中问出事情的真相。秋生做了干杯的动作,故意没有把白兰地喝进嘴里。黑木并不以为意,缓缓地喝了一口。 “你对若林丽子了解多少?” 黑木偏着头,思考了片刻。 “这半年来,丽子在南麻布的公寓和一个男人同居。那家伙叫真田克明,算是丽子的未婚夫。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订婚了,但真田到处跟人家这么说。 “在此之前,丽子曾经在菱友不动产当高级主管的秘书。那个叫山本的是一个普通董事,直白地说,就是他被丽子骗了,包养她成为自己的情妇。丽子从菱友不动产辞职后,他们仍然维持这种关系。” 黑木只是罗列出他认为秋生应该知道的事实。虽然秋生第一次听说丽子是山本的情妇这件事,但根据恩田的报告,应该不难推测出这一点。 黑木拿起桌上的骆驼烟,制止了慌忙寻找打火机的五郎,从雪白的衬衫胸前口袋拿出一个纯金的打火机,自己点了烟。随着“咔咻”的一声,打火机冒出蓝色的火焰。黑木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秋生身上。 秋生终于理解了游戏规则,黑木根本不打算告诉他任何重要的信息。然而,他对秋生知道多少情况很有兴趣。既然如此,不妨利用这一点,套出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丽子和山本是怎么认识的?” “是在银座的酒店。丽子曾经是银座Miyuki大道一家名叫‘响’的酒店的头号红牌,在泡沫经济时期,曾经赚了不少钱。菱友不动产的山本去那家店喝洒,最后把她变成了自己的情妇。想要包养她的酒客不计其数,为什么她偏偏看上已经快要倒闭的不动产公司的普通董事,让许多客人都看不明白。” “去酒店当公关之前,丽子做过什么工作?” “不知道。”黑木冷笑道。 “丽子和她母亲康子两个人在高中之前,都住在绫濑的贫民公寓里。” “我只对丽子带走的钱有兴趣,她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和我没有关系。” 黑木一定知道某些事,却无意告诉自己。秋生心想。 丽子成为山本的情妇后,也进入菱友不动产担任高级主管秘书,应该只是形式上去人力派遣公司登记一下。然而,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丽子为什么要去菱友不动产上班?”秋生换了一种方式发问。 黑木笑了起来。“若林丽子这个人嗜钱如命,”这一次,他似乎愿意回答问题,“当泡沫经济崩溃,陷入长期不景气后,银座的酒店也变得门可罗雀,她赚的钱也大不如前,所以,就改当山本的情妇。” “虽说是股票上市公司,但那家不动产公司随时可能倒闭,从山本这种普通董事身上能够捞到的钱也十分有限吧。” “所以,她才特地进入那家公司。” “难道她利用山本骗取了公司的钱?” “你的脑筋果然灵活。”黑木笑了起来,“丽子当上山本的秘书后,立刻勾搭上菱友不动产的会计主管。当山本在杜撰的请款单上盖章后,丽子就拿到财务部门,再由会计主管写出纳单,钱就这样进了丽子的口袋。听说,她用这种方法捞了将近1亿日元。” “那个叫真田的男人呢?” “他是一个没出息的小毛头。他曾经去美国大学留学,拿到MBA后,在那里的金融机构找了一份工作,但和顾客发生了摩擦,被公司开除后,就逃回日本。他隐瞒了这件事,当起所谓的金融顾问。当他去菱友不动产推销业务时,看到丽子后一见钟情,便对她言听计从。之后,两人开始在南麻布的公寓同居。他把一切都给了丽子,自己变得身无分文。” “那幢公寓是菱友不动产的,而且还是通过山本的斡旋。他的情妇被人抢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黑木挑了挑眉毛。他似乎没想到秋生已经查过不动产资料。 “菱友不动产由于业绩太差,已经被银行接管。银行也派了会计人员进驻,无法继续搜钱了。所以,丽子琵琶别抱,抛弃了山本,和真田在一起。丽子掌握了山本盗领公款的证据,山本完全被她控制了,成了听命行事的奴隶。” 之前的敛财基金果然是真田设计的,然后由丽子胁迫山本四处推销。为什么这种荒唐的基金可以募集到50亿日元? “真田现在人在哪里?” “谁知道。”黑木露出无情的冷笑。 “菱友不动产的山本呢?” “应该被公司开除了吧。公司不想让这件事曝光,所以,应该不会遭到刑事告发,但他领不到退休金了,即使卖了房子,也凑不出5,000万日元。” “你们应该要求菱友不动产赔钱吧?” 黑木笑了笑,好像在说,你调查得真清楚。 “公司方面似乎也有心理准备,会想办法解决山本募集的5亿日元。不过,这也是最高额度。因为,那家公司已经面临倒闭的命运,如果闹得太大,反而会惊动警方。那些愚蠢的投资人,只要还给他们一成的钱就解决了,算是很划算的生意。但如果不把丽子带走的50亿日元追回来,一切都是空谈。我们也听了真田的怂恿,投资了10亿日元。” 秋生很快在脑海中计算。山本募集了5亿日元资金,黑木的堂口投资了10亿日元。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大笨蛋投资了35亿日元,如果向菱友不动产收回5亿日元,偿还给债权人投资金额的一成,也就是5,000万日元后,还剩下4.5亿日元。之前出动宣传车上街头也需要费用,实际拿到的金额应该不超过4亿日元。山本卖了房子后有5,000万日元。真田被丽子榨得一文不值。如果无法找到丽子,黑木的堂口将惨赔5亿日元以上,还不包括JPF出资的4,000万日元。难怪黑木会杀红了眼。 然而,黑木为什么会拿出10亿日元投资这么荒唐的基金? 秋生从夹克内袋拿出间部给他的基金说明书,摊在桌子上。黑木的脸上嬸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你的公司投资了这个基金销售公司4,000万日元。”他把JPF的公司登记誊本放在说明书上。 黑木不发一语。他对秋生从香港回日本的两天期间,就单枪匹马地查到这么详细的资料感到不可思议。秋生不禁感谢能干的调查员恩田。 “你也参与了这件事。”秋生说。 “我对这种下三烂的事没有兴趣。”黑木撇了撇嘴,他似乎在笑。 至少,黑木无意说谎。秋生心想。既然如此,黑木投资一定另有目的。 “你们原本打算利用这个基金做什么?” 黑木默然不语地看着秋生。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他的意思是,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丽子为什么回到日本?”无奈之下,秋生只好改变问题。 “我怎么知道?”黑木耸了耸肩,“你对她不是很了解吗?” 虽然他的语气很轻松,但眼睛并没有笑。黑木在怀疑他。秋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微妙立场。 这次的事,绝对不可能是丽子一个人所为,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黑木的意思是说:“你也是可能的人选之一。” “推理游戏的时间结束了。”黑木突然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或许是因为喝了白兰地的关系,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他靠在沙发上,悠然地抽着烟。然而,他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秋生。门外不时传来小弟们对电话咆哮的声音,这里却是一片寂静。 “工藤先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黑木突然说道,“可不可以请你明天回香港?” “为什么?”秋生问。 “因为你很碍事。”黑木一脸严肃地说。 “如果我拒绝呢?” “我不会干掉你。”这一次,他还是没有笑,“但会派一个人监视你。到时候,大家会闹得很不愉快。” “为什么要这么做?”秋生再度问道。 “因为你很优秀,也很有胆识。如果你找到丽子,你们两个人会一起远走高飞,那就伤脑筋了。对我们来说,这不是游戏。” 黑木知道自己和丽子共度了10天吗?秋生无法判断。 “这也是交易吗?” “不,”黑木摇摇头,“强烈要求,或者说是警告。如果你继续留在日本会很麻烦。” 然后,他对着门外大声叫着五郎的名字说:“工藤先生要走了,你送他到车站。”便起身离开了。他的意思是说,该说的都说了,要死要活,随你的便。 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时,秋生对五郎说,他知道到车站的路,不必送了。五郎却在秋生面前显得手足无措。 “你找我有事吗?” 五郎一言不发地从运动衣下拿出一个A4大小的信封,交给秋生。打开一看,里面好像是什么企划书或是简报的数据,封面上写着“Japan Pacifiance”,但和间部给他的基金说明书并不相同。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秋生问。 五郎可能在收拾黑木泼向他的咖啡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偷偷把相关资料从办公室带了出来。 “因为你在香港帮过我。”五郎小声地说。 “我什么事都没做。” 的确,秋生介绍五郎去一家夜总会,但店家支付给秋生5%的回扣。这么一来,双方就扯平了,根本没有理由让五郎做危险的事。 “万一被黑木先生发现了,你不是会很惨吗?” 秋生回想起黑木把五郎当成蝼蚁的样子。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说着,他立刻转身打算走回大厦。秋生立刻把五郎叫住了。如果送他到车站,时间应该没这么快。 “听说你在夜总会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 听到秋生这么问,五郎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的脸难看地扭曲着,但似乎是在笑。 “她下个月会来日本。”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她说,只要再存50万日元,就可以存够钱来日本留学,所以,我寄给她了。” 有些接待日本客人的夜总会里,有会说几句日语的酒家女。一定是那些女人胡乱编了谎言,秋生却无意破坏他的心情,只能附和说:“下次来香港时,记得介绍给我认识。” 五郎大声说,“那当然。”看来,他这个人心地很不错。 黑木叫秋生“明天回香港”,秋生如果反抗99lib?,虽不至于遭到杀害,却会引起很多麻烦?秋生也无意向黑道挑衅。 一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能够在今天之内找到丽子吗? 和五郎分手后,秋生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令黑木也另眼相看的能干侦探。 第十二节 秋生喜欢的咖啡店,就在这幢被周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站前商店街工商大楼的地下室。学生时代曾经短暂交往的女朋友就住在这附近,他们经常约在这里见面。 走出车站,几个把头发染成奇异颜色的年轻人唱着走调的民谣,情色酒把和酒店皮条客不停地拉客,有人在街头散发上面印着设计拙劣的地下钱庄和KTV广告的面纸。咖啡店内布置着高雅的古董,悠扬地播放着20世纪60年代的爵士乐,和户外的喧嚣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秋生从.99lib.赤坂搭出租车来到四谷,转搭中央线来到吉祥寺肘,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这里还有好几家历史悠久的爵士咖啡店。 喝着浓浓的咖啡,秋生看着五郎交给他的资料。他在电车上已经大致看过了,这份资料和菱友不动产的山本四处发给顾客的内容完全不同。秋生重新看了两次,画了几张简单的图,终于了解了黑木的意图。如果这项计划成功,黑木将可以狠赚一大笔钱。 黑木计划利用真田和山本所设计的敛财基金,支持金融机构处理不良债权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正当的生意。 进入21世纪后,日本各地的金融机构仍然为泡沫经济时期的过度融资所导致的庞大不良债权深感烦恼。用一块不值钱的土地作为抵押担保,贷出10亿日元的贷款后,结果地价跌到只剩5亿。这还算是好的,地价跌了八九成的地方多如牛毛。在高尔夫球场和休闲场所的开发计划中投资了100亿日元,结果,计划本身泡汤了,而用来作为担保的土地变回了原本的山林和原野。 黑木向这些金融机构提议,可以用账面价格收购这些不良债权。也就是说,他要用账面价格10亿日元收购现值只有5亿日元的不动产。当然,这是有内幕的。这10亿日元必须由金融机构拿出来。 黑木的阴谋如下: 首先,由该金融机构出10亿日元投资在境外设立的Japan Pacifiance(JPF)的基金。JPF用这10亿,以账面价格购买抵押在金融机构,现值只有5亿的不动产。如此一来,就可以全额偿还10亿的融资,不良债权就从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上消失了,只剩下对JPF的10亿日元投资。由于JPF是没有会计审记的境外基金,不需要以时价评估亏损。也就是说,亏损就消失了。 JPF可以将购买的土地以5亿日元卖出后,转换成现金,投资年利率10%的产品。理论上,不需要10年的时间,就可以让5亿的本金增加到10亿,到时候再还给金融机构,就万事大吉,皆大欢喜了。 即使投资失败,也要等到十年后基金结算,损失才真正确定。到时候,目前的经营团队早就顺利退休了,无论公司怎么样,都和他们没有关系。相反,如果公司立刻倒闭,他们不仅无法领到退休金,更可能因为股东代表诉讼被告上法庭,或是因背信罪被关进大牢。考虑到这个因素,任何人都想要让亏损从资产负债表上消失,把责任推给后任,后任也会把所有的损失推给自己所任命的继承人。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企业,就是一直在玩这种好像在抽鬼牌的游戏。因此,根本不可能要求目前的经营团队有所谓的职业道德。 自从金融局的检查和会议监察日益严格后,如今,正当的企业不会对这种事产生兴趣。然而,许多金融机构、承包商和不动产公司为了处理不良债权焦头烂额。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大部分经营团队的成员来说,即使公司将来倒闭,所有员工都失业,也不愿意自己面临不幸。 基金说明书的日期写着2001年10月。丽子卷款逃跑是在11月,也就是说,在短短一个月内,黑木凭着这种方法募集了35亿日元。如果持续下去,很难想象到底会搜刮多少钱。无论如何,据说日本目前有100万亿日元不良债权。 银行在这几年的合并热潮中,喜欢拖其他银行的后腿,杀得你死我活。当相同的地区有两家分行时,就会千方百计拖对方的后腿,努力使自己生存下来。泡沫经济时代累积的不良债权等于是摧毁相关者前途的定时炸弹。如果有人能够解决不良债权问题,银行方面绝对会上钩。反正,最后亏损的并不是自己个人的钱。 如果对方仍然犹豫不决,只要把金融机构的一部分融资以回扣的方式付给承办人员,问题就解决了。假设是10亿日元的融资,只要给承办人1,000万,立刻会有人自告奋勇。反正,黑木的最终计划是让基金破产,把所有的钱都私吞,这种程度的经费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为了能够掌握主导权,他出资4,000万日元,成为JPF的头号大股东,实际支配这家公司。他投资的10亿日元只是秀给被当成猎物的金融机构看的,只要真田和山本担任董事,万一发生意外状况时,就可以由他们扛起责任。 想到这里,秋生终于了解了整个事件的角色分配。 最悲惨的就是那个名叫山本的菱友不动产董事。他曾经包养丽子,却被真田横刀夺爱,还被抓住弱点,不仅提供了公司名下的公寓供他们住,还被迫推销敛财基金。如今,他已经被公司开除,被黑木榨干了,早晚会因为欺诈和盗领公款的罪名被关进大牢。 真田让丽子去香港,申请海外法人的银行账户。之后,自己变成共同持有人,可以登入该账户,他应该知道,丽子可以凭签名动用法人账户的资金。然而,真田向黑木隐瞒了这一点。黑木是一个细心周到的人,如果知道这件事,在汇款之前,就会控制丽子的人身自由。 真田一开始就打算把敛财基金募集到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在他的计划中,一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山本,自己带着丽子远走高飞。如果他亲自出马,会太引人注目,所以,才要求丽子去做这些准备工作。 果真如此的话,丽子在香港说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问题是,真田有一个小小的误解——丽子一开始就打算背叛真田。 然而,黑木中途加入了。丽子7月的时候去了香港,黑木是在下一个月出资4,000万日元投资JPF,成为自己的子公司。丽子应该没有想到,原本5亿日元的资金会增加到50亿日元。 总而言之,丽子利用了真田,巧妙地隐瞒了自己身为共同持有人,也可以登入银行帐户这件事。丽子将计就计,当黑木汇了第一笔大额资金后,立刻转汇到自己的账户,随即销声匿迹了。 秋生再度打开五郎给他的资料。“值得信赖的投资专家有效运用企业的资金”的标题不禁令人发笑,下面是真田和山本的照片和简历。可能是想要表现境外公司的感觉,两个男人穿着短袖衣服,站在看起来像是塞班岛的沙滩上。 曾经是丽子未婚夫的真田克明帅气地穿着名牌Polo衫,晒黑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站在真田身旁的山本,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子,两人根本是明显的对比,他的脸上露出愁眉不展的表情。的确,他看起来就没有能力包养像丽子这种爱花钱的女人。 在他们两个人策划的敛财基金中,并没有出现丽子的名字。即使把向贪婪的中产阶级募集来的资金汇到他们在境外银行开设的账户,只要让法人倒闭,就完全无法证明丽子曾经参与其中。如果真田和山本因为欺诈的罪名入狱,丽子就可以用这笔钱悠哉游哉地过日子。 然而,盗取黑道的钱,则又另当别论了。如今,丽子一辈子都要逃,一旦被找到,生命就会受到威胁。丽子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秋生看了一眼时间,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他把咖啡一饮而尽,听完迈尔斯·戴维斯的怀旧乐曲后,站了起来。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在这个时间,就连平时挤满了年轻人的井之头公园内也人烟稀少。横跨水池中央的桥,是通往公园南侧住宅区的快捷方式,有不少中小学生快步踏上归途。还有遛狗的附近居民、像是学生的情侣和几个正在慢跑的人。可能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所有的小船都停靠在一起。 看了入口处的园区图,发现这个公园比他想象中更大。井之头池周围是公园的中心,南侧有操场、网球场和游泳池等运动设施,吉祥寺大道的西侧是名叫“自然文化园”的动物园。井之头池内的岛上,还有一个只有鸟类和鱼类的小动物园。入口在船码头的对面,这么晚的时间,已经关闭了,售票处没有人。 秋生和中村惠相约傍晚五点,在售票处前的长椅上见面。 和五郎分手后,秋生打电话给恩田,请他以丽子用假名租借的新大久保公离的地址,去申请“中村惠”的住民票。黑木以为丽子在租房子时,只是随便乱编一个名字,秋生却认为“中村惠”很可能确有其人。 秋生从夹克内侧口袋中拿出恩田申请到的住民票,再度确认了日期。中村惠和丽子同样是1970年出生,今年31岁。十天前,她向新宿区公所办理才连人手续,刚好是丽子从香港回到日本,出现在新大久保公寓的时间。 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在不久之前,第三者也可以简单地申请到住民票和户籍誊本。如今,原则上必须向承办人员出示身份证明,但如果年龄相仿的人自称是本人,一再坚持“我忘了带身份证明,马上需要这份数据”,通常可以因为承办人的通融,顺利申请到。 地方政府在确认是否本人的工作上做得比较彻底,但也有许多方法可以申请到别人的住民票。 比方说,法律上允许因为金钱借贷契约而申请公文数据,地下钱庄的业者可以拿着契约去窗口申请调查连夜潜逃顾客的迁出地址,地方政府不能拒绝这种要求。如果对方没有登记迁出或迁入,业者也无可奈何。但许多人为了让孩子就读新地方的公立学校,就必须向地方政府登记,许多有孩子的连夜潜逃家庭都是因为这样被业者找到。有不少人伪造金钱借贷契约,滥用这个制度,申请他人的住民票。 更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找因为接不到工作而穷困潦倒的律师协助。只要有律师协助,就可以随便杜撰一个理由,以律师的名义申请。 秋生没有问恩田是用哪一种方法,然而,从接到秋生的联络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准备好所有的数据来看,地方政府的安全管理还是十分松散。住民票和户籍普本是在战前设计的一项提供给第三者阅览为前提的制度,当时还没有现在这种保护隐私权的概念,想要防止第三者滥用,唯一的方法.99lib?,就是改变这条法律。 最近,有关户籍和住民票的问题频频发生,最严重的就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第三者檀自将住民票迁至其他地方,或是篡改户。 比方说,婚姻登记时,只需要当事人和保证人的印鉴,各地方政府不会向保证人确认婚姻的事实。因此,即使随意编造一个姓名、地址,随便刻一个便宜的印章盖下去也没有问题。当自称是本人去婚姻登记时,柜台也不会确认当事人的身份。因为,根本没有“如果不出示驾照,就无法受理结婚登记”的规定。办理收养登记时的情况也一样,恶劣的地下钱庄往往会利用这种安全上的漏洞,擅自和多重债务人办理结婚登记或是收养对方成为养子,目的就在于变更债务人的姓名列在黑名单上的多重债务人无法向金融机构贷款,也无法申请信用卡。然而,核对信用状况时,是根据姓名和生日来照会信用数据库中的数据。一旦更改姓氏后,就会认为是两个不同的人,信用数据会重新设定,又可以重新贷款。运用这种手法,就可以欺骗信用卡公司和大型消费金融公司,再侵吞债务人向这些地方贷款的钱。目前的体制对这种恶劣手法防不胜防。 一旦多重债务人这么做,就等于吞下了毒药。一旦有信用卡欺诈行为,即使申请破产,法院也不会判决免责,不仅必须接受法律制裁,更将一辈子背负这些债。 同样的,也可以擅自更改别人的住民票,假冒他人的身份。 只要刻一个廉价的印章,在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的住民票上动手脚,就可以申请到其在迁入地的国民健康保险证。健康保险证上并没有贴照片,但不知为什么,在日本竟可以代替身份证明。只要把伪造的保险证拿去地下钱庄,就可以借到钱。 当然,丽子并不需要向地下钱庄借钱。为什么要在中村惠的住民票上动手脚? 唯一的理由,就是丽子想要冒充中村惠,用这个名字申请护照,丽子从香港回来后,前往中村惠户籍登记的户政事务所,自称是本人,办理了迁出手续,只要拿着迁出证明到区公所,就可以办理迁入手续。如果是虚构的地址、信箱服务公司,或是已经没有住户登记的地址,就无法迁入。于是,就需要用“中村惠”的名字申请公寓。 如果中村惠加入了国民健康保险,在申请迁出时,需要归还国民健康保险证,因为国民健保是各地方政府营运的。然而,如果中村惠加入了某家企业的团体健康保险,或是政府针对中小企业掌管的健康保险,就和地方政府没有任何关系,迁出时,不需要带健康保险证。 相反,可以在迁入时说:“我没有加入团体健康保险和政管健保,请给我国民健保的保险证。”为什么可以这么做?健康保险是由各地方政府和健保单位分别进行管理,并没有共同的数据库。因此,在迁入时,地方政府根本无法确认当事人是杏在之前的居住地加入了国民健保。进一步说,即使积欠了一大笔国民健康的保险费,只要搬到其他县市,或是找一份工作,加入团体健保或政管健保,所有资料都会重新设定,可以申请到一份全新的保险证。 只要申请到住民票、户籍誊本和健康保险证,几乎就无所不能了。领取护照时,必须出示身份证明。在日本,驾照是最有效的身份证明。如果中村惠有驾照,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申请到。只要拿着健康保险证,去考驾照的考场说:“我的驾照遗失了,申请重新核发。”在东京都,只要支付3,350日元,就可以领到贴有自己照片的新驾照。虽然地址和以前的驾照不同,但只要说:“我搬家了,忘了变更地址,请顺便帮我把地址改过来。”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迁入地的户政单位登记印鉴。除了原子印章以外,任何廉价的印章都可以办理印鉴登记。 在
九九藏书
东京都,只要备妥健康保险证、印鉴证明、住民票和户籍誊本,就可以申请护照。所有这些文件上都没有照片。除此以外,还需要一个可以寄发领护照通知的地址。 一旦使用这种方法,丽子就可以申请到“中村惠”的护照,顺利冒充他人。搭乘国际线时,需要出示护照,所以,不可能用假名购买机票。如果黑木知道丽子的护照号码,很可能会去查阅数据库的数据。然而,如果有一本贴着自己的照片,却是他人名义的护照,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日本和国外,追踪的人根本无从得知她的行踪。 然而,这种方法有几个限制。 首先,由于需要办理迁出和迁入,丽子冒充的对象必须和她年龄相仿。如果对方已经加入国民健康保险,在迁出时,很可能因为保险证的问题引起麻烦。如果对方没有驾照,就无法用驾照作为身份证明。最头痛的问题,就是对方已经申请了护照。 护照和其他身份证明一样,通过姓名和生日进行管理。如果对方已经申请护照,就变成有两本同名同姓、相同生日的护照。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像“中村惠”这种很普通的名字或许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丽子盗取了黑道的巨款,不可能冒任何风险。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明确知道对方并没有护照。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丽子去申请假护照,也没有任何危险。 然而,丽子如何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人选? 秋生认为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亲自去确认。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用一下‘恩田调查情报’这家公司的名字。” 拿到中村惠的住民票后,秋生向恩田提出这个要求。恩田想了一下说:“那也只好这么办了。”侦探也是服务业,当然无法一口回绝付钱爽快的顾客提出的要求。 “不过,到时候请你把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告诉我。” 秋生回答说:“那当然。” 很难得,中村惠家里的电话竟然登记在电话簿上。如果秋生的猜想正确,中村惠应该有工作,但今天是星期六,秋生试着拨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次后,中村惠本人接了电话。 “我是位于高田马场的恩田调查情报的工作人员,我叫工藤。”当秋生自报姓名时,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在电话彼端产生了警戒。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认识若林丽子小姐吗?”秋生自顾自地问道。 “丽子?”惠发出惊讶的声音。 秋生确认自己猜得没错。丽子寻找的是和自己条件相符的人,并不是任何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都可以冒充。中村惠和丽子年龄相同,她们应该是同学吧。 “呃,我知道打这通电话很冒昧,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我想向你了解一下有关丽子小姐的情况。” “有什么事吗?”对方的声音再度紧张起来。突然接到这种奇怪的电话,谁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向丽子小姐提起,其实是有关相亲的事。” “喔。”听了秋生的这句话,惠立刻放松了警惕。她应该很善良,也可能是没有受到尘世污染的大家闺秀。“真的吗?”她高兴地问道,“但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和她同班三年而已。” “其实,业主委托我们向丽子小姐从小学到大学期间的至少一位朋友了解情况……”秋生信口开河地说道,“因为丽子小姐曾经多次搬家,要找到她以前的朋友并不容易。” 听秋生这么一说,惠似乎彻底相信了。原以为她会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但她似乎并没有产生怀疑。 “因为丽子的身世很坎坷。”惠不禁透露出她的同情,“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我会尽量配合。” “很谢你。”秋生夸张地道谢,“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当面向你请教?只要15分钟就好,我会尽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惠有点为难地问:“在电话里谈不行吗?”秋生再三拜托,她终于答应说:“那好吧。”她似乎不想让外人去她家,所以,约定在附近的井之头公园见面。 约定时间的5分钟后,一名坐着轮椅的女子从公园南侧过来。看到站在公园门口的秋生,立刻主动打招呼说:“请问是工藤先生吗?我是中村,让你久等了。”她身穿羊毛大衣,戴着手工编织的围巾,坐在电动轮椅上,腿上盖了一块厚实的小毛後。她的外形丰腴,气色很好。因为没有打伞,绵绵细雨淋湿了她编织得很漂亮的头发。秋生把惠迎接到有顶棚的长椅旁,郑重地道谢:“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跑一趟。”她应该和家人一起生活,所以,当然不愿意在家里接待调查公司的人。 秋生递上写着“恩田调查情报调查员工藤秋生”的名片。这是离开事务所前,请工读生真纪用计算机制作的。由于喷墨打印机的精准度急速提升,现在,几乎不用花什么钱,就可以轻松印出丝毫不比印刷效果差的名片。 “对不起,我如果出门太久,家人会担心,真的只能和你聊15分钟。”惠语带歉意地说。 “我只要做一份形式化的报告就可以了,完全没有问题。”秋生煞有介事地打开笔记本。那是刚才在车站大楼的文具店买的。“请你说两三点对丽子小姐小学时代的印象就好。” “我只有在小学三年级到五年级的三年期间和她同班而已惠提到附近一所私立学校的名字。那所学校的最大卖点,就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一贯教育,是许多富家子弟就读的学校。丽子在五年级中途转学了,之后完全没有她的消息。” 秋生假装很热心地记录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我眼中,丽子是个漂亮、活泼、功好,很有正义感,充满魅力的女孩子。” 然后,惠害羞地笑了起来。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描述太平淡了。 “我的身体天生就是这样,经常因此受到欺侮。不过,那个年代的欺侮不像现在这么可怕,最多就是没有人和我一起吃饭这种小儿科的等级。 “丽子每次看到我一个人很孤单,就会主动和我打招呼。而且,我完垒感受不到她是出于同情。” 惠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首往事。 “午餐的时候,大家都三五成群一起吃饭,但和我同一个小组的人,都去找其他同学一起吃。我拼命忍着眼泪,连餐盒都没有打开。结果,丽子就拿着餐盒走过来,理所当然地坐在我旁边,很自然地和我聊起最近看的书,还有昨天电视上的趣事,她的举动,不知道帮了我多大的忙。 “不仅学校的学生,就连老师也对丽子另眼相看,所以,当大家知道她和我很要好后,就没有人敢欺侮我了。虽然我身体不便,却仍然可以度过幸福的小学生活,全都是丽子的功劳。所以,听到丽子相亲的事,就觉得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听你聊了这么多,就已经足够了。我相信,我的客户也会感到很高兴。”秋生努力用公事化的态度说道,“丽子小姐转学后,你们还有联络吗?” 惠的表情稍微黯淡下来,“发生那件事后,丽子也受了很多苦……但在高中之前,她差不多每隔半年,都会来找我。之后,就只有每年过年时寄贺卡而已。” “丽子小姐有没有提到什么?” “她向来不会对别人吐苦水,所以,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我相信,她应该有很多苦衷……”惠轻轻按着眼角。她以为既然是调查公司的人,理所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父亲过世了。”秋生想起在多摩灵园看到的墓碑。若林义郎是在昭和五十六年过世,也就是丽子就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同时,丽子转学,和母亲康子两人住在绫濑三坪大的贫民公寓。中村惠应该知道这些过程。 “真的很悲惨。”秋生故意叹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把笔放进胸前的口袋。他的意思是,接下来的内容都是闲聊。 惠完全相信了秋生的蹩脚演技,说了声“是啊”,随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家也和丽子家一样,开了一家小公司。我爸听到那件事后也很生气,觉得太不可原谅了,去找警察和律师商量,还是帮不上忙……” 丽子的父亲似乎开了一家公司,却因为某种令人气愤的理由倒闭了。应该是欺诈吧。 “她父亲深受其苦,最后自杀了……”惠一脸紧张地看着秋生,“这种事,会不会对相亲有影响?但是,丽子的父亲人很好,只是上了黑道的当……” “别担心,我的客户知道这件事。”听到秋生这么说,惠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知道她母亲的事,所以,你不用担心。”秋生试图套她的话。 惠顿时露出怯懦的表情。“真可怕,那么温柔漂亮的人,竟然……”说到这里,她低着头沉默起来。 秋生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他不愿意继续欺骗这个纯真的女人。 秋生道谢后,惠反而问他:“请问,丽子最近好吗?” “从事我这种工作的人,不会直接和调查对象见面,但她应该很好。” 听到他的回答,惠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表情。 “丽子以前的生活太坎坷了,她也有争取幸福的权利。万一你有机会看到丽子,请帮我转达这句话。” 秋生向她保证:“一定。” “我想,她应该不会邀我参加婚礼,但至少想发一封贺电给她……” “她的婚礼会很盛大,到时候,一定会邀请你参加的。”秋生说。 他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装了3,000日元图书券的信封交给她:“感谢你协助我的调查工作。”这也是他刚才在车站大楼的书店买的。惠推辞说:“是我自己愿意说的。”但秋生还是再三坚持:“这是规定。”要求她务必收下。 “对了,惠小姐,你在上班吗?”分手时,秋生随口问道。 “没有。”说完,她害羞地笑了笑,“不过,名义上,我是我父亲公司的会计,每个月都领薪水。” 这么一来,保险证的问题就解决了。惠一脸纳闷的表情,似乎在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我的好朋友开旅行社,在上次的恐怖袭击后,许多客人都取消了原来的行程,他已经快哭出来了。如今,只要以前的七成价格,就可以去世界各地走走。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帮你介绍。” 听完他的话,惠笑着说:“像我这种身体,怎么可能去国外旅行?” “没这回事。如今,即使坐轮椅去旅行,也不会有任何不方便。”秋生解释说。 “但是,我连护照都没有。”惠回答说,“不过,好奇怪,两个星期前,我也接到一通类似的电话,说是旅行公司的问卷调查,只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就有机会抽中国外旅行……” 绝对错不了,是丽子打电话确认她有没有护照。 “现在,每家旅行社都经营困难,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秋生回答说。 和中村惠道别后,秋生在吉祥寺车站打电话给恩田,简单说明了和惠的谈话内容后,拜托他:“请你明天用区公所的名义打电话给惠,告诉她有可疑的迁入登记。” 第十三节 来到新宿车站时,有点起风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仍然下着毛毛细雨。 穿过歌舞伎町,秋生朝着大久保的方向走去。虽然天色才刚暗,都立大久保医院旁的小巷里已经站着几个流莺。有一半是外国人,另一半是日本人。旁边大久保公园内,目露凶光的阿拉伯男人们打量着秋生,发现他既不像便衣警察,也不是来买安非他命的客人,便轻轻咂了咂嘴走开了。 丽子祖的公寓在寒冷的天空下,显得更加落魄。已经傍晚六点多了,没有任何房间亮起灯光。白天时,看到晾在外面的几件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无力地挂在那里。仔细一看,发现衣服很脏,似乎已经暸在外面好几天了。 秋生检查了公寓入口的信箱。丽子祖的一〇三室信箱里塞满了色情录像带、电话俱乐部和色情宾馆的小广告,没有任何信件。 丽子从香港回日本后,私自申请了中村惠的住民票,办理了迁入手续。迁入日期刚好是十天之前,也就是住在隔壁的中国留学生看到丽子的那一天。即使她申请了国民健康保险证和印鉴证明,去东京都厅申请办理护照,在时间上,也不可能已经拿到了中村惠的护照。 即使已经提出申请,也必须拿着寄到这个地址的领取通知,才能去领护照。也就是说,丽子必须回到这里。 只要监视这个信箱,丽子就会出现吗?秋生不禁思考着。 最确实的方法,就是拜托恩田事务所的真纪,谎称是中村惠,打电话去确认护照是否已经核发了。如此一来,就可以知道领取通知的寄发日期。接下来,只要租一辆车监视就好。 然而,秋生立刻知道自己的这项计划不可行。因为,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一个脸颊上有伤疤,目露凶光,一看就知道是黑道的男人对他说:“可不可以请你过来一下?”然启,他不由分说地抓起秋生的左臂。男人右手小姆指的第二个关节以下都不见了。 一辆黑头房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公寓前,虽然看不清贴了隔热纸的车窗内的情况,但车内也有好几个人。情况似乎很不妙。 “我认识黑木先生。” 听到秋生这么说,对方愣了一下,但随即打开后车门说:“上头命令,只要有人靠近公寓,就要好好调查。”另外两个更加凶相的男人瞭着秋生。 这时,秋生的手机响了。 “工藤先生吗?”黑木问。 秋生说:“我现在正在忙。”随即把电话拿给眼前的黑道兄弟,“麻烦你直接向黑木先生解释。” 黑道兄弟抢过手机,立刻大声咆哮:“喂!”黑木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家伙大叫一声“是!”随即说:“我们不知道他是大哥的客人,失礼了。”然后,他用双手把手机递给秋生。车上的人也冲了出来,大声叫道:“您辛苦了!”即使秋生劝阻:“好了,我知道了。”这些人仍然毕恭毕敬地站好。 “不好意思,都是一些不懂规矩的家伙。”黑木似乎强忍着笑说道。 一个老人从大众浴池走出来,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的情景,说了声“借过一下”,轻轻拨开站满整条巷弄的黑道兄弟,走了过去。 “我打这通电话,是因为有事要谢谢你。”黑木用丝毫感受不到谢意的语气说道,“在追查那个销赃的家伙后,果然不出你所料,他藏着丽子的笔记本电脑。如果你明天中午来我的办公室,我就网开一面,让你看一下。” 秋生没有猜错,丽子用调制解调器联结公用电话上网。为什么?绝对不是为了逛网站。 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是接收电子邮件;另一个可能,就是她利用网络登入银行账户,除此以外,没有理由特地做这么麻烦的事。无论如何,只要电脑上还留着当时的资料,就可以成为追踪50亿的线索。 “不过,有一个条件。”黑木说,“你必须先买好机票,才能碰丽子的计算机。” 秋生想了一下,立刻了解了黑木的用意。 “如果我没有机票呢?” “那就代表你在向我挑衅。” 说完,黑木就挂了电话。 从成田机场出发前往香港的班机有一班是上午,还有一班是傍晚起飞。黑木的意思是,明天中午可以去他事务所看丽子的计算机,但必须预约好下午飞往香港的班机,直接从他那里去机场。 “妈的。”秋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那几个黑道兄弟以为秋生是在斥责他们,鞠着躬,异口同声地说:“对不起!” 秋生不想直接回饭店,漫无目的地走在西口摩天大楼之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厚实的云间探出头。他走到甲州街道上,在KDDI大楼旁转弯,就看到东京都厅奇特的外观。这幢在泡沫经济全盛时期建造的不吉利建筑物,象征着日本的没落。 走过东京都厅前方,来到中央公园的南端。被赶出新宿车站地下街的游民把纸板屋移到这里,过起了集体生活。一些不良少年经常做一些他们称之为“猎流浪者”的无聊事,专门攻击流浪者,已经有几个人因此丧生。 走出中央公园,隔着南大道的对面左侧,就是花园凯悦饭店。那家饭店刚开张时,秋生之前回日本时曾经住过几次。顶楼的New Yrill是很热门的约会地点,年轻男女手拿着香槟,俯视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流浪者。 秋生仰望天空。寒冷而阴郁的夜晚。风好像比刚才更大了。 明天傍晚,秋生必须决定到底要回香港,还是和黑木作对。眼前几乎已经没有线索可以寻找丽子的下落。丽子曾经用过的笔记本电脑是唯一的线索,但计算机在黑木手上,如果秋生身上没有回香港的机票,就无法看到计算机。 由于中国留学生闯空门,把丽子的信用卡卖给销脏的人,导致丽子想冒充“中村惠”申请护照的计划失败。如果她去大久保的公寓信箱拿领取通知,就会被监视公寓的黑木手下逮住。即使她巧妙逃脱,仍然必须用若林丽子的身份逃亡。 黑木参与丽子的未婚夫真田所设计的敛财基金诈财计划后,使丽子得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大笔钱。如今,丽子已经走投无路了。 丽子必须有一个新的名字和身份证明,才能逃离黑木的追捕。为此,她不惜冒险回到日本。 秋生对一件事深信不疑。 丽子抛弃了山本,选择和真田在一起。然后,她又把真田当做诱饵丢给黑木。也就是说,她现在并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他绕着中央公园走了两圈,沿着公园大道经过淀桥供水站,走向角害桥的方向。 丽子的父亲曾经经营公司,母亲是个绝世?99lib.美女,她在孩提时代,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秋生认为,即使有某种程度的夸张,中村惠说的应该属实。在丽子小学五年级时,她的父亲被黑道欺骗,公司倒闭,最后因为自责而自杀。于是,丽子和母亲康子不得不过着赤贫的生活,在读高中时,住在绫濑的贫民公寓。之后,因为母亲康子发生了某件事,母女两人销声匿迹了。 十几年后,康子在某地的医院过着疗养生活,却因?99lib?为激烈的自残行为被送到牧丘精神病院。然后,丽子去医院探视母亲。 据黑木说,丽子二十出头时,在银座的酒店当公关小姐,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但牧丘医院的吉冈光代说,她的母亲康子接受了救济。 然而,丽子并没有舍弃她的母亲。至少,丽子持续支付和她母亲共同生活的绫濑公寓的房租长达十年。当康子住进牧丘医院后,丽子安排她住进一天1万日元的个人病房。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秋生心想。问题的关键,一定在于若林康子引发的“事件”附近的家庭主妇说:“警察都来了。”中村惠则说是:“可怕的事!去调查辖区警局的纪录,可以找到线索吗?还是去查报社的数据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明天傍晚之前查出一个头绪。” ——继续调查丽子的过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和中村惠交谈后,秋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任何人都有不想被他人侵犯的隐私。 丽子盗取的50亿日元是黑木的钱,和秋生没有任何关系。丽子的人生也是她自己的,秋生也无能为力。 继续等待,如果没有新情况,明天还是回香港吧。他既不是想要钱,也不打算伤害任何人。 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出租车的车前灯接二连三地从他身旁经过。黄色的路灯照射在潮湿的路面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云快速流动着,月亮稍微探出头,很快就消失了。 手机响了,画面显示“无号码”。 秋生按下通话键。 “好久不见。”丽子说。 “你在哪里?” “就在你附近。”说着,她轻轻笑了笑,“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我在猜想,你可能会来找我。” “你都知道了吗?”丽子问,“你果然是魔法师。” “我该怎么做?” “你直直走,走上眼前的楼梯,我就在上面等你。” 她停顿了一下。 “我现在正看着你。” 秋生借着微弱的灯光环顾四周,发现高架道路上有一个娇小的人影。 丽子倚靠在栏杆上,望着街灯。她穿了一件有帽子的黑色毛皮大衣,胭脂色的马靴。卷曲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夜色中,可以看到她白晳的脸庞。 “你一直在找我吗?” 丽子一看到秋生,便立刻问道。当她垂下双眼时,长长的睫毛随着汽车车前灯的灯光摇晃着。她今天的化妆也是无懈可击。 “你为什么找我来?”秋生没有回答丽子的问题反问道。 “我在思考,要怎么才能找到你。”丽子也无视秋生的问题,“我一直跟踪你。然后,站在这里,看你走向公园的方向。” 丽子果然去了大久保的公寓,看到秋生被黑木的手下包围。如果秋生晚一点到,丽子就会落入黑木的手中。 “我一直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你。最后决定等在这座桥上,如果再次看到你,就要打电话给你。”丽子不安地笑了起来,“结果,你就走回来了。” 回到日本的三天期间,秋生在东京四处寻找丽子的下落。如今,当丽子出现在他面前时,秋生却觉得“真不该见到她”。 “我一直在想你的事。”丽子说道,她吐出的热气被风吹走了。“之前,在香港的日子很偷快。”她笑得很灿烂,但随即收起了笑容。 “我到底该怎么做?”秋生又问了一次。 “相信我,”丽子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然后,又用怯懦的眼神说:“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女人?” 秋生没有回答。 “你讨厌我了吗?我是个下流的女人、卑鄙的女人、肮脏的女人……” “没这回事。” “但大家都这么说我。”丽子笑了笑,“是不是很有趣?” 秋生不发一语地看着丽子。 “你会原谅我吗?”丽子用好像从深穴底部悄悄窥视对方的口吻问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 “真的吗?” “对。” “你骗人。”丽子自暴自弃地说道,“没有人会原谅我。你看,大家都在嘲笑我,你应该也听得到吧?”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然后,胆怯地看着秋生,“所以,我要复仇。” 丽子和之前在香港时已经判若两人。或者说,她几乎快要崩溃了。“我把我手上的钱都给你。”丽子突然说道,她的语气,好像把纸屑丢进垃圾桶一样。 “我不需要。”秋生回答说,“那些钱不是我的,而且,也不是你的。” “对哦。”丽子很干脆地承认了,又喃喃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要我回答吗?” “你告诉我。”丽子说。 “把钱还给黑木。” “我不要。”丽子立刻回答,“那些钱是我的。” “那你立刻离开日本,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也不要。” “如果你带着那笔钱留在日本,早晚会被黑木找到,杀人灭口。” “我不怕死。”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就像魔法师那样?” “我会尽力而为。” “你的态度真冷淡。”丽子轻轻笑了起来,“我问你,你真心痛恨过别人吗?” 秋生想了一下,摇摇头,“那有没有真心爱过别人?” 秋生又摇了摇头。 “我想,你应该无法实现我的愿望。” 然后,丽子把手放在秋生的左腕上。她的动作极其自然。 “快要十二月了。”她若无其事地说,“香港圣诞节的彩灯已经挂起来了吗?” “也许吧。十二月后,香港到处都是圣诞节气氛。” “你还记得吗?你在太平山上说,要带我看圣诞节的夜景。” “对,”秋生回答,“我不会忘记。” “那时候真快乐,”丽子松开秋生的手腕,绕到正面,站在秋生面前,“即使现在,我每天都会99lib?想起那段日子。” “我也是。”秋生说。 丽子用手轻轻抚摸着秋生的脸颊,纤细而白晳的手指抚摸了好几次,似乎想要记住他的轮廓。 “我有一事相求。”丽子说,“我想要成为另一个人。” “我知道。” “你能够做到吗?” “可以。” “到时候,你会和我一起生活吗?” 秋生默然无语地看着丽子。 “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可能。” 然后,她用力捶着秋生的胸口。 “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秋生轻轻搂着她的肩,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丽子在秋生的臂弯中哭成了泪人儿。 他们不知道拥抱了多久,秋生内心的感情激烈起伏,分不清那是悲伤还是绝望。 他并不是同情丽子,而是对自己无力挽救这个崩溃的灵藏书网魂,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受打击。 丽子哭完之后,道歉说:“对不起,但哭了之后,心情畅快多了。” 她笑了笑,脸上泛起红晕,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我明天回香港。”秋生说,“等你准备好了,打电话到我在香港的手机,随时都可以。你直接去成田机场,当场买立刻出发的班机,即使黑木他们清查机票预约纪录,也查不到你的下落。这一阵子,即使经济舱满了,头等舱和商务舱绝对还有空位。” “我只要去香港就没问题了吧?”丽子轻轻点点头。 “打电话时,你要决定你的新名字。我会用这个名字,为你准备一本其他国家的护照。” “谢谢。”丽子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不必向我道谢。”秋生轻轻摸着丽子的脸颊。她的脸被雨淋湿了,变得好冰冷。 “你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丽子诧异地看着秋生。 “我去见了中村惠,她希望我转告你这句话。” “我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沾湿了秋生的指尖。丽子的眼泪格外炽热。 “我该走了。”丽子擦了擦眼泪,“我一直都在哭。”她努力挤出笑容,反而挤出更多眼泪。 “小心点。”秋生说。 “你上次也这么说。” 她又笑了。一辆车子拼命按着喇叭,飞速驶过。一个温暖的身体突然扑向秋生怀里。 “你带我走吧!” 然后,她放声大哭起来。秋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悲痛的声音。 “我可以带你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等到丽子停止哭泣,秋生说。 车前灯照亮了丽子消瘦的肩膀,随即驶了过去。即使隔着昂贵的毛皮大衣,仍然可以清楚感受到丽子在发抖。 “对不起,但这是不可能的。” 秋生知道丽子会这么说。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直直地盯着丽子的脸。 “我不知道怎样可以为你带来幸福,即使知道,也无法给你带来幸福。所以,我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秋生拦下一辆出租车,让丽子坐上车。 雨越来越大。 出租车很快就消失了。 秋生一直伫立在纷飞的雨中。 远处传来这个季节难得听到的雷鸣,秋生在饭店的柜台收到了间部的留言。“我希望明天把带到香港的伴手礼交给你。”由于没有接到秋生的电话,他也开始着急了。秋生在柜台借了一条浴巾,擦着淋湿的头发。 他用大厅的公用电话打到间部家里,虽然第二天是星期天,但间部上午要去总公司开会。市场纷纷臆测,遭到债权放弃的中坚承包商经营已经陷入了困境,很可能在金融局的特别检查出现问题前,就会遭到重组,导致市场大量抛售股票。五井建设的经营状况始终受到质疑,很可能沦为市场的牺牲品。一旦公司消失,间部等于赤裸裸地站上法庭。 秋生决定去黑木事务所前,先去间部那里绕一下。他们约定上午十一点在公司前见面。他要求间部把折扣金融债和不重要的资料一起装进公司的信封袋,不要封口,直接交给他。然后,他打电话给航空公司,预约了明天傍晚六点从成田到香港的班机。 搭电梯来到十五楼,沿着昏暗的走廊左转,秋生的房间就在制冰室对面。 他突然想起,为什么丽子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 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把插卡式钥匙插入,打开门。这时,他察觉到身后的制冰室有动静。他正想转身,后脑勺遭到重击,顿时昏了过去。 醒来时,秋生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几乎无力思考。即使稍微睁开眼睛,也需要花很大的力气。这是饭店的房间。他费尽力气看了时钟,凌晨三点多,他是在晚上十点回到饭店,也就是说,已经昏迷了五个多小时。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后脑勺。虽然没有出血,却肿了一大块。他知道必须冰敷患部,但根本没法起来。不一会儿,他又昏了过去。 清晨六点多,他再度醒来。从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看到东方的夫空渐渐泛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爬到盥洗室,用冷水沾湿毛巾,放在后脑勺上。仍然头痛欲裂,但已经不再是无法忍受了。幸好,骨头应该没有异常,看样子,应该还可以活动。 他检查了室内,这里没有放任何失窃会造成困扰的东西。桌上放着钱包,里面的现金分文不少。笔记本电脑似乎被人打开过,但因为秋生事先设定需要密码才能启动,对方似乎放弃了。他打开衣柜里的保险箱,护照、金融卡和信用卡都完整无损。他又检查了一次房间,才发现放在夹克内侧口袋里的手机被人拿走了。 很显然,对方并非单纯在饭店抢劫的强盗。 他用饭店的电话拨打自己的手机,没有响应。电话关机了。 秋生感觉稍微好了二点,他去制冰室拿了冰块,用毛巾包起后,敷在患部。患部比他第一次摸的时候似乎消肿不少。但只要稍微一动,就感到天摇地动,很想呕吐。他去厕所,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一些出来。 到底是谁干的? 起初,他以为是黑木在警告他。但眼前的形势已经逼得秋生不得不回香港,黑木的目的也已经达成,根本不需要到饭店来偷袭也。如果他真的认为秋生碍手碍脚,不可能就这样而已。 那到底是谁?知道秋生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多。仓田老人、五井建设的间部,还有调查公司的恩田……据他记忆所及,只有这三个人而已。秋生实在想不透,到底谁想攻击自己。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意识到,歹徒想要从手机号码了解秋生的真实身份,同时,检查手机来电和拨号纪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有人想知道秋生的本名。然而,那个手机是秋生用匿名买的预付卡号码,即使查到号码,也无法查出机主的身份。这次回到日本,他没有用手机和任何知道自己真名的人通过话。 当他思考这些事时,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 在朦胧的意识中,他听到丽子的哭泣。 “你带我走吧。” 他似乎捕捉到某些东西,然而,在将这种信息化为语言之前,记忆再度陷入空白。 第十四节 上午十一点,出租车停在新桥车站前的五井建设总公司前。从早晨开始,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听收音机的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从昨天半夜一直下到现在,今天傍晚有可能变成雨夹雪。他仍然头痛不已,间歇性地想要呕吐。 当他早上九点多醒来时,发现感觉好多了,心想应该没有问题。他起身整理好东西,退完房,搭上出租车。没想到,刚才又突然头痛起来。 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间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由于是假日,他穿着毛衣和皮夹克,一身休闲打扮。他请司机打开后车门,等间部一上车,就对司机说:“你在附近绕一圈。” 间部把装了5,000方日元折扣金融债的信封交给秋生,小声说:“那就万事拜托了。”九九藏书面额100万日元的折扣金融债只有50张,并不会太厚。 “我按照你的吩咐,和资料一起放在公司的信封里,你打算怎么带过去?” “就这祥放在夹克口袋里,接受手提行李的检查。”秋生说。 搭机前的手提行李检查时,如果携带危险物品上机,就会遇到麻烦。“9.11”恐怖袭击后,这种趋势更加明显,就连简易刮胡刀也会遭到没收的过度警戒,遭到了很多抨击。然而,现金和债券不可能危害飞机。除非是带满满一皮箱的现金通关,否则,海关检查根本不会对装在信封里的数据产生兴趣。 秋生问间部,要不要写张收据给他。 “那种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反而碍事。” 间部拒绝道。的确,最好不要留下不必要的证据。 “你有没有把账户申请书寄过去?” “有,我当天就找人认证了护照,用国际快递送过去了。” “我今天回香港,明天上午,就会把这些折扣金融债存进证券公司。只要向证券公司发出变现的指示,下个星期三左右,就可以折成现金。境外银行的账户开设通知会寄到香港的信箱公司,如果你不介意,由我开封后代你汇款。我会打电话告诉你账户号码。” 间部低头道谢说,一切就麻烦你了。秋生写下自己在香港的手机号码,交给间部。 “有什么情况,你可以电话到这里。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也可以用电子邮件联络。” 间部点点头,说他知道了,瞥了一眼手表,可能马上要开下一个会议了。秋生也没有时间久耗。 出租车再度停在公司玄关前,下车前,间部把脸凑到秋生的耳边说: “对了,昨天晚上,菱友的山本先生在家里用猎枪对着脑袋开了一枪。菱友的宣传部门拼命封锁消息,目前还没有公布。两三天后,应该会成为社会版的大新闻吧。” 间部似乎这时才发现秋生的异状,“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秋生回答说:“没事。”间部说了声“多保重”,便匆匆走回公司。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公司的事,没有发现秋生受了伤。 秋生在新桥车站下车后,走到车站地下楼层的邮局,买了现金挂号的信封,装入40万日元现金,寄给恩田调查情报。逃生梯旁有个公用电话,他打给恩田。 秋生说:“我有急事要回香港。”恩田说,住民票和户籍等资料已经拿到了,希望告知香港的地址。秋生留下了陈先生那里的地址后,要他简单说明一下内容。 “若林丽子在1970年出生在东京都武藏野市,她的父亲叫义郎,母亲叫康子。没有兄弟姊妹。 “丽子在小学五年级前,都住在老家,之后,又搬往拜岛、大井町和赤羽等东京周边,十五年前,搬到绫濑。住民票显示她们一直住在那里,1999年,搬到港区南麻布。那里是她的未婚夫真田克明的公屋。” 他的报告一如往常简洁明了。 “真田克明呢?”秋生问。.99lib. “事务所都没有人出入。我问了管理公司,这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付,也没有接到当事人的联络电话。我去了他家里,那里已经被黑道兄弟占领了,根本无法打听,也不知道是哪个堂口的人,还一直被他们威胁。” 恩田苦笑着。想必他真的受苦了。恩田沉默了片刻说: “真田和山本似乎都卷入了麻烦事,如果掌握到明显的犯罪证据时,我必须报警,所以,先向你打一声招呼。” 秋生回答说,没有问题。原本想请恩田调查一下丽子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打消了念头。昨天晚上在饭店遇袭的事,也最好不要提起。 “调查工作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我已经用现金挂号,寄了40万日元给你。如果调查费不够,打电话到香港给我,我会支付追加的费用。” 恩田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说了声:“我知道了。”他原本以为挖到了金矿,在实际调查后,发现是一个危险而棘手的案件。当然,秋生也感同身受。 秋生在新桥车站拦了出租车,到达黑木的事务所时,已经十二点多了。或许是动作太激烈的关系,他再度感到头痛不已。一下出租车,就觉得天摇地动,好不容易走到事务所门口,按了门铃。门开了,一看到五郎的脸,眼前就一片漆黑。 当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后脑勺敷着冰袋,用绷带固定。可能是因为睡了一下的关系,感觉好多了。他抬头看着周围,目光渐渐聚焦。 “你昏睡了将近两个小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声音。这个声音很熟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那是黑木的声音。 “我找了医生过來帮你看过了,虽然撞击力道很大,但骨头没有异常,多休息就没问题了。不过,他说最好去专科医院做一下CT检查。” 一张可怕的脸突然映入眼帘。五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和昨天一样,穿着深色西装、漆皮皮鞋,悠然跷着二郎腿的黑木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之前帮了我不少忙,这么一来,我们算是扯平了。” 秋生缓缓坐了起来,正视着黑木的脸。如果没有五郎的协助,他甚至无法坐起来。 “谁干的?” “我不知道。如果你怀疑是我们,就大错特错了。你还没有违反和我之间的约定。”黑木耸了耸肩,“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对象?”秋生摇摇头。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他觉得地面剧烈摇晃起来。 “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 “手机。”这次,他没有摇头,直接回答说。只要头不动,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歹徒把你打昏,就只带走一个手机?那家伙真变态。”他拿起骆驼香烟,制止了打算拿打火机为他点烟的五郎,自己点了火。纯金的打火机冒出蓝色火焰。 “看来,又出现了一个怪胎,这不是很有趣吗?” 黑木似乎并不知道秋生昨天遇到丽子的事。当然,秋生也无意告诉他。 黑木问:“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从刚才开始,他再度感到剧烈的头痛。 “那把丽子的计算机拿到这里吧。” “可不可以先让我去一下厕所?我想呕吐。” 黑木向五郎使了一个眼色。五郎毫不费力地把秋生扶了起来。 即使蹲在马桶前,也只能吐出一点胃液。不过,呕吐之后,感觉轻松多了。 秋生再度在五郎的搀扶下回到会客室,桌上放了一台IBM的笔记本电脑。那是两三年前的机型,可以使用插卡式调制解调器连接网络。会客室的电话被拔了下来,电话线接到了调制解调器上。 打开计算机,幸好,计算机没有用密码锁住。秋生查了网络连接方式,发现设定在拨号上网方式。没错,丽子就是在深夜的时候,拿着这台笔记本电脑和调制解调器去附近的公用电话,从那里连接网络。 打开网络信箱功能,收件夹里空空的,甚至没有设定电子邮件账号。丽子不是没有使用电子邮件功能,就是和秋生一样,使用的是网络信箱。 秋生检查浏览纪录上的上网纪录,确认自己猜得没错。他看到了日本只有一部分内行人才知道的网络专业境外银行的网址。 也许,可以从这个计算机登入银行帐户。最新的浏览器有自动搜寻建议功能,不需要每次都输登入账号和密码,只要按下账号的第一个字,就可以连同密码自动显示。由于丽子是在户外的公用电话上网,很可能使用这项功能。 秋生用拨号连接网络,黑木绕到他背后,紧盯着计算机画面。秋生拿着鼠标的手停了下来。然而,如果不趁现在确认,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他根据浏览纪录上的网址,进入了境外银行的网站。秋生有几个顾客也使用这家银行,所以,知道这家银行的登入ID是六位数。 他从“1”开始,依次打入数字。刚才的头痛已经消失无踪了,他的心跳加速。 当他打到“6”的时候,终于猜中了。 秋生精不自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画面上出现了登入ID和用“*”显示的密码。 “你真是有两下子。”黑木在背后嘀咕道。 点进去后,自动跳到了帐户画面。 秋生的兴奋顿时消失了。画面上显示的月结单上,只剩下3万美元的余额。 从交易纪录来看,两个星期前,曾经从别家银行电汇了5万美元进来。之后,陆陆续续用金融卡提取了两万美元左右。 “这是怎么回事?” 秋生无视黑木的问题,努力想找出详细的交易纪录,但还是无功而返。他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又开始感觉不舒服了。 “丽子在两个星期前,从某家银行汇钱到这个帐户。就是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她很可能把盗取的50亿日元的一部分换成了美元后汇款。之后,她从ATM提取,并.99lib.刷卡购物。” 秋生指着月结单的画面向黑木说明: “没有办法查到是从哪个银行汇过来的吗?” 秋生无力地摇摇头。他刚才很努力地确认,仍然徒劳无功。 一般银行的月结单会显示汇入或汇出银行的名字,甚至有些地方会显示账户号码和汇入人名。然而,这家银行只显示电汇和支票存款的差别,如果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必须用电话咨询,当然,如果不是本人,银行方面当然不予理会。 金融卡的使用也一样。秋生所使用的境外银行月结单上会显示在哪个地区的第几号ATM提款,这里却只记载了用金融卡提领的纪录。 不过,信用卡的使用纪录却很详细。 丽子用这个银行的信用卡在新宿的百货公司购物。但她只用了三次,之后,每隔两三天,就去ATM提取现金。 ATM每天的提款上限为20万日元,她每次提取金额都达到上限。秋生计算后发现,她在这个账户提款8次,总计提领了160万日元。第一次提款日为十天前,最后一次是前天。 即使在逃亡期间,丽子仍然过着奢华的生活。大致计算一下,就发现她一天花费超过10万。秋生回想起丽子身上那件昂贵的毛皮大衣。当然,和她手上的50亿日元金融资产相比,根本是九牛一毛。 “他妈的。”听了秋生的解释,黑木难得咒骂起来,“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然而,秋生已经无力思考。一旦失去集中力,他也许会再度昏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拿出随身携带的软盘,从丽子的笔记本电脑上找出上网数据,复制在软盘上。只要连同密码一起记录下来,即使在其他计算机上,也可以登入丽子的账户。黑木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做这些事。 “你是几点的飞机?” 黑木瞥了一眼时间问道。 “六点。” “你会按原计划回香港吗?” “对。”秋生回答说。 “你很守信用。”黑木露出满足的笑容,“那我叫五郎送你去成田机场。” 黑木靠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 “还有一点时间,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他对一旁的五郎小声嘀咕了几句,五郎的脸皱成一团,听到黑木大声咆哮:“别啰嗦了,赶快去吧!”五郎才不甘愿地走了出去。 “你知道对黑道兄弟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吗?”黑木问。 “暴力吗?” “可惜啊。”他歪嘴笑了起来。“黑道兄弟为什么使用暴力?因为,暴力可以令人感到恐惧。恐惧可以让人变成奴隶。我们做的事,就是利用这种恐惧控制对方,榨取钱财。为此,不惜使用任何工具。这个世界之所以充斥着暴力,就是因为笨蛋也会运用这种工具。” “你能了解吗?”黑木说,“暴力会带来恐惧的原理很简单。切掉一截小拇指会痛,子弹打穿心脏会死。在当今的日本,只有警察、军队和黑道可以有组织性地使用暴力。” 这时,五郎带着金发男走了进来。金发男身上穿了一套脏脏的运动衣,胸口还留着呕吐物。比起之前在香港见到他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如土色。他和上次一样,不停抖着脚,即使看到秋生,也没有任何反应。 “非法的暴力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黑木不理会金发男,继续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以前,警方对黑道之间的火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却不再松懈。即使砸毁别人堂口的事务所,也要被关个两三年,根本没办法做事。虽然我们被称为暴力分子,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暴力了,这么一来,到底要怎么做生意?” 然后,他缓缓地看着金发男。 “所以,我们最近开始进口暴力。需要杀手的时候,就从南美、菲律宾和中国找杀手过来,由他们动手。不过,有时候时间紧迫,来不及找人过来,所以,也需要这种家伙。” 金发男心浮气躁地抖着腿,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正如你看到的,这家伙是毒虫。如果不每隔两个小时给他注射,他就会出问题。他满脑子都是毒品的事。我想,他应该活不过半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养这种家伙?”黑木问。金发男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成为讨论的话题。 “我们年轻的时候,老一辈教我们,即使匕首顶在喉咙,也必须纹丝不动。当然,在现实生活中,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即使真的有,这种人也会先成为枪下亡魂,根本不会活到现在。”黑木开心地笑起来,“所以,我们想出了更简单的方法。真应该感谢文明的进步,如今,可以靠毒品的力量控制他人。只要找一些吸毒脑筋出问题的人加以调教,就解决问题了。” 黑木叼着一根胳驼烟。五郎敏捷地递上Zippo打火机,为他点了火。黑木吸了一口,就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 “人和猫狗没什么两样,只要轮流用暴力和毒品控制,之后,一打开开关,就可以变成杀人机器。这家伙根本不怕死,况且,他根本没有死九九藏书的感觉。” “很有趣吧?”黑木说着,看着秋生,然后,一言不发地对五郎指了指出口。五郎好拿什么肮脏东西似的皱着眉头,拉着金发男运动衣的袖子。金发男乖乖地听从五郎的指示。 室内的空气流动着,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飘了过来,秋生差一点又吐了出来。当金发男走过身边时,终于清楚地听到他嘴里在念什么。他不停重复着:“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秋生闭上眼睛,努力忍着呕吐。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生好不容易感到舒服一点后问黑木。这是不好笑的笑话?还是威胁? “这个世界比你这种公子哥儿能够想象到的更加龌龊。我们活在这个世界。” 这时,黑木露出冷笑:“我们是指我、真田、山本和丽子。” 秋生看着黑木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回香港之后,最好赶快忘了这件事。” 黑木站了起来,大声叫着五郎。 秋生坐着五郎开的奔驰,从黑木的事务所前往成田机场。他几乎不记得车子启动后的事,当他回过神时,奔驰车已经停在机场的出境大厅前,五郎担心地摇着秋生的肩膀。 “已经到了,你还好吗?” “现在几点?” “四点半。” 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买了商务舱的机票,不需要排队办理登机手续。他向五郎道谢后,下了车。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到地面摇晃。 好像好很多了。 听到他这么说,五郎开心地笑了起来。 秋生唯一的行李,就是间部交给他的信封,以及装了计算机的皮箱。 “呃,这个给你。”五郎递给他一个塑料袋,“这是铁打损伤用的敷药,请你在飞机上用。” “谢谢。”秋生说着,接了过来。 “不谢,是黑木先生叫我拿给你的。” 五郎说,要把车子停在停车场,送他到登机门,秋生婉拒说,自己没有问题。秋生叫五郎下次去香港时,务必要和自己联络后,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 他早早地办完登机手续,在出境大厅等候登机。间部交给他的5,000万日元折扣金融债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手提行李的检查。他把信封对折,随意地放在夹克口袋里,谁都不可能对此产生兴趣。 据说,年底取消国外旅行的旅客创下了史无前例的纪录,然而,今天的成田机场仍然挤满了拖着行李箱的年轻女性。报纸上说,日本有350万失业人口,100万人接受生活救济,还有官方没有公开的数万名游民。虽然日本已经陷入战后最严重的不景气,失业率已经超过5%,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欢天喜地。 和五郎分手后,秋生也曾经想过取消机票回东京。也许应该继续留下,和丽子好好谈一谈。 不过,黑木没有这么天真,他一定会确认秋生到底有没有搭乘指定的班机。一旦知道他违背了约定,就绝对不会有刚才的好脸色。甚至,他不可能特地为秋生买敷药。 秋生回想起昨天丽子的样子。 丽子努力捡起破碎的心的碎片。她的努力却徒劳无功,那个容易受伤的灵魂还是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崩溃了。秋生无法得知,丽子到底能够维持正常的状态多久。 没有人能够保证丽子会再度出现在秋生面前。即使她想见秋生,他们联络的手机也被人抢走了。即使可以再度见到丽子,现在的秋生也无法帮助她。 催促登机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响起。白人旅客在咖啡厅正中央的柜台酒吧喝着威士忌,穿着名牌衣服的小孩子们在大厅里跑来跑去。秋生坐在贵宾室角落的椅子上,闭上眼睛,忍受着阵阵袭来的头痛和呕吐的感觉。 他用力咬着嘴唇。 只要做好和丽子生死与共的心理准备,他完全可以奋力把她夺过来。 他好想再度拥抱丽子,那是一种令他疯狂的欲望。 他只是害怕自己会这么做。 秋生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曾经体会过一次又一次的惨痛失败。在暴露自己的无能后,被赶出对冲基金的那一天,转眼之间亏损了2,000万日元,在不停下着的雨中,在电话亭里瑟瑟发抖的夜晚。然而,所有这一切,都不曾令他感受过如此刻般的巨大挫折。 突然,他想起应该通知陈先生自己回国的事。秋生突然怀念起他的爽朗笑声。 如果不做些什么,他会当场大叫起来。 他在附近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到香港。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来接电话。正当他惊觉是星期天,打算挂上电话时,阿媚接起了电话。 秋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问:“陈先生在吗?”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听到阿媚说,“今天只露了一下脸就走了。”秋生请她转告:“我现在回香港,明天上午会去他的办公室。” “你还好吗?”阿媚问。 “我累坏了。”秋生回答。 “我在办公室等你。你回香港后,务必要打电话给我。”阿媚说。受到恐怖袭击的影响,企业纷纷取消了去国外出差的行程,飞香港的商务舱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坐满。秋生靠在坐椅上,没有力气做任何事。空中乘务员问他:“您是不是不舒服?”她的语气根本不是担心,而是感到困扰。秋生随意挥了挥手说:“我不需要用餐。”他闭上了眼睛。 曾经是丽子未婚夫的真田下落不明,菱友不动产的山本用猎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 丽子让她周围的人毁灭,化为尸体。她到底打算何去何从? 记忆的碎片突然浮现在他朦胧的意识中。 那天,丽子靠在维多利亚湾的渡轮栏杆上,静静地流着泪。她到底是为谁哭泣? 第一节 到达香港国际机场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在入境大厅打电话到陈先生的办公室,电话铃声才响了一次,阿媚就接起了电话。 “我回来了。” “要我做什么?”阿媚问。 “可不可以用你的名义在中环附近订一家饭店后,再办理入住手续?我不想回自己家。” 或许是因为气压的关系,在飞行途中,他就感到头痛欲裂。现在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想到明天的待办事宜,还是尽可能住在市中心。况且,他也想防范在新宿饭店袭击他的家伙。 “等我订好饭店后,会打你的手机。” “号码你还记得吗?” “我真希望我可以忘记。”阿媚挂上了电话。 金钟太古广场附近,港岛香格里拉酒店、港丽酒店、JW万豪酒店各霸一方。阿媚打电话说,她会等在香格里拉酒店大厅。 阿媚站在宛如一幅大山水画的中央天井壁画下方。她穿着深胭脂色的毛衣,搭配深蓝色长裙。一头长发绑在脑后,大颗的珍珠项链很适合她成熟的气质。走过大厅的男人们纷纷向她投以注目礼,她却完全没有察觉。 秋生搭电扶梯来到大厅,阿媚眼尖地看到他,立刻跑了过去。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差。”阿媚一看到他,便叫了起来。 “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 秋生回答时,阿媚已经拉着他的手臂,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已经办好入住手续了,房间在四十六楼。” 秋生本来想说,只要把钥匙给我就好了,但似乎觉得阿媚另有打算。 走进房间,秋生在脱夹克肘,阿媚发现了他后脑勺的伤,再度惊叫起来。秋生连忙解释说:“已经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阿媚完全听不进去,把秋生带到床上,脱下衣服,仔细检查了全身。发现只有后脑勺受伤后,才稍微冷静下来。 阿媚之后的活跃程度,实在令人瞠目。她打电话到柜台,要求送来冰袋和头痛药。之后,她又四处打电话,叽里呱啦地说着广东话,秋生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三十分钟后,她说了声“等我一下”,出去之后,就拿着中药袋回来了。她叫药剂师配了跌打损伤的药,送到饭店大厅。当她从饭店厨房借了小瓦斯和水壶煎药时,听到有人敲门。一位五十多岁的绅士走了进来,阿媚介绍说,他是中环一家私立医院的外科主任。他竟然在星期天深夜十一点多,特地从医院来这里出诊。阿媚说:“他是我爸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这位外科主任也诊断说:“骨骼没有异常,但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做一下CT扫描。”阿媚当场向他预约了第二天一早做检查的时间。秋生不知道她还会找谁过来,便很婉转地拒绝说:“这样就够了。” “你肚子饿不饿?”阿媚问道。 秋生这才想起,他今天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如果是粥的话,应该可以吃得下。”所到秋生的嘀咕,阿媚又打了几通电话,用广东话交涉着。 “你叫了客房服务吗?”秋生问。“他们说,时间太晚了。所以,我找其他地方。” “这家饭店99lib.有吃粥的店吗?” “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粥店,营业到深夜。所以,我打电话过去,说要外带。” “他们会送到饭店吗?” “没有啦,怎么可能?我请饭店的服务生去拿。” 她很干脆地回答。刚才的电话应该是她在和服务生交涉小费的。 不一会儿,粥真的送来了,有皮蛋粥和鱼片粥,装在饭店的餐具中,就成为豪华的晚餐。 “我想,你应该想吃点清淡的,看你喜欢吃哪一碗。这一带,那家粥店最好吃。” 两个人在饭店房间内狭小的桌子前,面对面吃着粥。正如阿媚所说的,两种粥都很好吃。刚才的剧烈头痛竟然神奇地消失了,不知道是什么奏了效。 吃完晚餐,阿婿让秋生躺在床上,自己去冲了澡。秋生趴在床上睡不着,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眼前是一片灯海,一切都变得好遥远。窗户玻璃上,映照出一个面容憔悴的落魄男人。 自己想要做的事到底对不对?秋生不得而知。 为丽子办一本假护照很简单。然而,光是如此,根本没有意义。秋生想要找到丽子那笔钱的下落。 包着浴巾的阿媚突然出现在身旁。她白晳的肌肤泛着红晕,头发上的水滴闪闪发亮。 上午九点,秋生跟着阿媚去医院接受了检查。检查结果没有异常。 早晨起床后,头痛和呕吐几乎都消失了。昨天晚上,阿媚一整晚都没有睡觉。忙着帮秋生换冰袋。后脑勺已经消肿,几乎看不到了。 阿媚说,要从医院直接去陈先生的事务所。和阿媚分手后,秋生前往中环大马路后方的一家当地证券公司。 香港的银行也可以买卖股票和进行投资信托的交易。除了怡富证券以外,并没有像日本那种大型证券公司,几乎都是当地的证券公司。香港的股票完全就像是在赌博,街角的证券公司的股价牌前面总是人满为患,股价的波动随时牵动着他们的心。 秋生对香港和中国内地的股票市场缺乏兴趣,只在可以代为投资日本股市的证券公司开了户头。那家证券公司里有几个会说日文的工作人员,可以通过合作的证券公司,买卖日本市场的股票。表面上是“为住在香港的日本人提供的服务”,但其实大部分订单都来自日本国内。秋生把间部寄放在他那里的折扣金融债交给熟悉的营业员,要求他卖掉换成现金。 这些折扣金融债将用航空邮件送回日本,由合作的日本证券公司出售。虽然无法用无记名的方式中途出售,但这些折扣金融债的名义人是香港的证券公司,因此,并没有大碍。这些钱换成港币后,会汇人秋生的账户。然而,最近香港的金融机构都知道日本的折扣金融债是常用于洗钱的工具,即使陌生客人拿去银行,也不会轻易接受。 走出证券公司,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昨天的剧烈头痛竟然神奇地消失了。阿媚叫秋生直接回家,但他还是决定去陈先生的事务所一趟。 事务所内除了陈先生和阿媚以外,还有四五名工作人员忙着接电话。看来,这里的生意还不错。 陈先生依然系着不合时宜的领结,满面笑容地用力拥抱秋生。 “阿秋,你终于回来了。” 秋生笑着说,才五天不见而巳。陈先生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阿媚每天心情都很差,我是度日如年。”他用广东话对阿媚说着什么,事务所内响起一阵笑声。阿媚涨红了脸,用广东话顶了一句。 “结果,今天早上突然变得心情特别好,好像去天堂走了一遭。你昨天带阿媚去了哪里?” 陈先生用力拍了拍秋生的背,放声大笑起来。这么大的力气,令他眼前一片漆黑,但心情也轻松多了。阿媚应该把大致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他却没有多啰嗦什么。 秋生向事务所借了一张办公桌,拿出笔记本电脑,联结了局域网。他从夹克里拿出软盘,把之前存盘的密码数据复制在硬盘上。他登入网络境外银行,输入ID号码,密码立刻显示出来,他顺利登入。 丽子又从ATM提款了。金额仍然是每次的提款上限20万日元,提取日期就是昨天。 网络上,只能看到这份月结单,但这也是目前所剰下的唯一线索。丽子到底在哪里的ATM提款?只要知道这一点.99lib?,或许就可以找到她把钱藏在哪里。 陈先生看着屏幕。秋生简单说明了情况。 “虽然找到了丽子的账户之一,但里面只有5万美元,不知道其他的钱在哪里。月结单上并没有显示汇款银行的名字,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她没有刷卡吗?” “几乎都是从ATM提取现金,这方面完全没有线索。” 陈先生手指着月结单的一部分问:“这是什么?” “只有这三次是在新宿的百货公司刷VISA卡购物,应该是她从网络上看到月结单,发现刷卡会让人发现她的行踪。之后,就没有再用信用卡买过东西。” “如果是ATM,只有打电话到信用卡公司,.99lib?才能问到使用地点。”陈先生喃喃自语着,“的确无从着手。” “呃?你刚才说什么?”秋生反问道。 “你问我说什么吗?”陈先生露出纳闷的表情。 “对呀,只要打电话去信用卡公司问一下就好。”秋生情不自禁叫了起来。 陈先生瞪大眼睛说:“如果可以这么做,谁都不必伤脑筋了。” 和VISA、万事达等国际联网的ATM并不多,即使有VISA的标记,如果没有“Iioner”的字样,就无法使用国外的信用卡。可以从信用卡的网站上找到哪里设置了这种ATM提款机。所有的ATM都有号码,只要问信用卡公司,就可以确定丽子使用的是哪里的机器。境外银行的信用卡、转账卡和提款卡功能都集中在一张卡上,因此,通常由银行的信用卡部门负责发行。 然而,不是当事人,要如何问信用卡公司? 秋生想起恩田要求工读生真纪询问的方法。秋生已经掌握了生日、护照ID等基本资料,只要有人假扮丽子打电话就可以了。由于并不是要求资金转移,在安全管理上并不会太严格,应该不至于要求密码。 然而,首先必须知道信用卡号码。 难道要像恩田那样,假装信用卡失窃,询问信用卡公司吗?不过,这种方法并不理想。如果之后同一个人询问ATM的问题,任何人都会起疑。如果银行方面通知丽子,就会知道第三者登入了账户,丽子一定会更改密码。到时候,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 秋生再度检查了月结单。刷卡纪录是在新宿东口的著名百货公司,如果可以看到那里的签帐单,就可以查到信用卡号码。不过,应该无法像白井超市那么简单吧。 要不要委托恩田?然而,再能干的调查员,一旦知道可能和黑道扯上关系,绝对不会欣然接受这种案子。而且,如果让恩田了解太多,他可能会向警方报案。恩田那么能干,绝对会留一两手。目前,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这么一来,只能侬靠黑木。 秋生想了一下,拿起电话。黑木也知道这份月结单,即使隐瞒他也没有用。 “你还好吗?”黑木问。他漠不关心的口吻,好像在和路边的狗打招呼。 “马马虎虎。”秋生回答,结束了彼此的寒暄。 “有什么事吗?” 听到秋生拜托的事,黑木很干脆地说:“这件事,我昨天已经调查过了。”秋生和黑木是在昨天下午一点之前分开的,可见他的调查能力也不容低估。 “我们和那家百货公司有不少交情。”说着,他报上了信用卡卡号。 “还有其他事吗?” 秋生回答说:“暂时没有,一有情况,我会和你联络。”然后挂上了电话。虽然对黑木这么合作的态度感到奇怪,但无论如何,总算前进了一大步。 一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由于时差的关系,欧洲的银行要到香港时间傍晚五点过后才开始营业。 秋生问陈先生:“我傍晚的时候可不可以请阿媚帮我做点事?” “这种事,你直接问阿媚吧。”陈先生故意大声回答,然后,把刚才的对话翻译成广东话。办公室内再度响起笑声。阿媚的脸涨得通红,逼近陈先生面前。陈先生好像一大早就发现阿媚和昨天穿一样的衣服。 卡尔洛餐厅的午餐依然很受欢迎,他们下出租车时,门口已经大排长龙。陈先生毫不在意地走进餐厅,找来服务生小李。大钢琴旁的固定座位上,已经放着“预约”的牌子。小李一看到阿媚,就说:“好久不见。”陈先生说今天午餐他请客,以安抚阿媚的怒气。这家餐厅午餐不接受预约,但陈先生打电话给小李,他就特地为他们保留了座位。 陈先生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说要开香挨。小李拿酒单来时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老板卡尔洛也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人是一起玩股票的股友,以为陈先生哪只股票赚了大钱。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天。”陈先生说:“事隔四个月,我又看到了阿媚的笑容。” 阿媚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用广东话说着什么。她似乎在求饶,叫陈先生不要再四处张扬了。 卡尔洛看着秋生和阿媚说:“香槟我请客。” 第二节 “我来香港度假,检查了一下月结单,发现好像有我不知道的ATM提款纪录。” 回到陈先生的事务所,秋生向阿媚解释了步骤。欧美国家的人根本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区别,他们会以为只是伦敦和利物浦之间的差异。即使听到阿媚自称是若林丽子,带着广东腔的英语,也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然后,你就说‘请立刻帮我查一下到底是用哪里的ATM提款的’。你说,你是在香港朋友的公司打的电话,请对方打电话或传真到这里。” 秋生问有没有问题,阿媚回答说:“小事一桩。” 等到傍五点,阿媚拨打了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当她说出丽子的姓名、信用卡卡号和生日,负责信用卡的承办人就上当了。他深表同情,答应调查后,立刻用传真通知。阿媚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卷入麻烦的小富婆,她的演技也可圈可点,丝毫不输给真纪。而且,还特别强调自己正在旅行,很不容易取得联络。这么一来,承办人应该不会特地打电话去家里确认。 三十分钟后,就收到了银行的传真。 ATM总共使用了8次,其中6次是在新宿东口花旗银行的ATM。秋生认为,丽子把行李放在大久保的公寓后,住宿在新宿附近的各家饭店。在国内的饭店入住时,不需要出示身份证明。她完全可以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直接入住,住宿费用都用现金支付。有许多人住饭店想要隐藏身份,饭店方面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住在新宿的饭店,然后不时去大久保的公寓检查信箱。 在其他的两次提款纪录中,昨天是在世田谷区经堂的车站大楼内,VISA的ATM。第一次是在十天前使用信用卡,地点在香港的国际机场。 秋生终于了解丽子盗取巨款后,为什么非来香港不可的理由了——丽子是来香港领取信用卡的。 秋生一直以为丽子取消陈先生的信箱,是因为她在藏身之处,也就是新宿附近申请信箱,请银行把月结单寄到日本。 然而,要开设新的账户并不简单。 任何一家境外银行为了预防洗钱,都禁止使用信箱作为通讯地址。如果申请的是“P.O.Box”(邮政信箱)的正规信箱,就无法顺利申请开户。然而,只要利用像陈先生这样的业者,就可以伪装成自己的住家。正因为如此,即使月租费不便宜,仍然有人使用。 日本也有提供相同服务的业者,但由于这种业务属于灰色地带,很可能和黑道有关。当然,黑木应该会发现这个问题。一旦用“若林丽子”的名义申请信箱,等于自投罗网。 想要申请账户,需要一个可以收到“若林丽子”信件的地方。她当然不可能使用和真田共同生活的南麻布的住家,她母亲在绫濑的公寓也无法列人考虑。如果是没有锁的信箱,信件不知道会被谁拿走。而且,丽子的住民票上清楚写着她的地址。 ——难道,她在香港另外申请了一个信箱? 秋生咂了一下嘴。为什么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问题。 丽子用某种方法在香港申请了新的信箱,向法人账户的境外银行要求变更地址。一旦拿到印有新地址的月结单,就可以作为地址证明,同时附上经过认证的护照复印件和汇款,在任何一家银行开设账户,她只需要第一封账户号码的通知;所以,可以另外付费,转寄到日本的邮政信箱。一旦得知账户号码后,可以让日本的信箱立刻作废。这么一来,就不会被黑木发现。 如此这般,丽子秘密地申请了两个账户。其中一个是为了汇入50亿日元的账户。另一个是可以在网络上登入的银行账户,以便在日本活动时使用。因为,要在黑木他们的眼线底下打国际电话或是利用传真和银行联络实在太麻烦。 然而,新申请的银行需要一个星期,甚至可能一个月才会核发信用卡。如果是日本的信箱,这么长的时间无疑是很大的风险。所以,在汇款50亿日元之后,她不惜冒着可能被黑木知道她出国的危险,来香港领取信用卡。 “你的意思是,若林丽子名下的另一个信箱是在香港吗?”听了秋生的解释,陈先生嘀咕道,“但香港像我这样的业者多如牛毛,也有些是老板兼撞钟的公司,根本不可能一一调查。” “没那么复杂。”秋生说,“如果她是从日本申请的,一定是可以在网络上查到的业者。而且,必须能用英语交涉。只要缩小到这个范围,相信应该不会超过50家。” 秋生瞥了一眼月历。 “丽子是在二十天前来香港的,现在应该已经收到11月底结算的新月结单了。” 秋生躺在陈先生事务所接待室的沙发上。狹窄的房间内,勉强塞进了这套沙发。房间的角落堆了很多纸箱,还有好几个积了厚厚灰尘的花瓶。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感到有点疲倦。虽然已经不想呕吐,但还不时感到头痛。阿媚看到秋生脸色很差,一再劝他回家休息,不过,秋生打算今天之内,把信箱服务业者的名单查出来。结果只好请阿媚在下班后留下来帮忙,他暂时在这个房间休息。 “阿秋,你还好吗?”陈先生走进来问,又一脸正色地说,“我想,你最好还是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干脆趁这个机会做一次全身检查。我会拜托我认识的医院院长,用折扣价格为你准备最高级的单人病房。” 秋生担心陈先生真的会把他送去医院,慌忙坐起来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让阿媚看看你精神好的样子,不然,她每隔五分钟就问我,哪家医院比较好,到底要吃什么药,根本没办法工作。”说着,他一如往常大笑起来。“你不妨都试试看,就知道哪一种药最有效。这么一来,我老了以后也不用担心了。”他的笑话还是很不好笑。 “对了,这是什么?”秋生指着陈先生手上的包裹。 “这个?刚才收到的,我都忘了。” 是恩田寄来的资料。恩田应该在昨天接到秋生的电话后,立刻寄出来的。里面是丽子的户籍和住民票。秋生粗略地看了一下,和他在电话中了解的情况相同。 秋生发现包裹里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白色信封,是恩田写给他的。 在“请查收信中的其他数据”这句公式化的内容后,用手写着:“我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无法判断,所以,还是一起寄给你。” 信封里装了一张B5大小的纸。上面简短地写着: 若林康子 出生日期:昭和十七年七月三日 罪名:杀人 判决宣判日:昭和六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判决:有期徒刑十五年 平成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假释 平成十二年十一月六日:死亡 下面贴了一张旧报纸的复印件。简短的报导内容只有四行而已,旁边用红色原子笔写着“1988年5月8日”。 “8日下午三点左右,足立区绫漱一丁目的公寓内,发现一名男子全身被菜刀砍杀身亡。调查发现,死者是居住在附近的柿山浩二先生(56岁),无业。警方以杀人罪嫌疑逮捕了住在该公寓的若林康子(45岁,无业)进行进一步的侦查。” 丽子是1970年出生的,事件发生时,她才18岁,就读高中三年级。 丽子的母亲康子在那个公寓杀了人而入狱服刑。平成十一年(1999年)10月假释出狱。牧丘医院的吉冈光代说:“若林康子之前在长期疗养,但因为自杀未遂,才被送到这家医院。”很显然,她知道这件事。康子用螺丝起子之类的东西毁容,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一旦被发现在监狱的工厂内发生这种事件,管理人员的饭碗绝对不保。这种情况也很难送到监狱医院,所以,才会送进精神病院。即使为她申请生活救济,也丝毫不足为奇。 丽子得知母亲出狱后,立刻去探视她。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之前和母亲疏远的理由。 秋生重新看了一次报纸的影印内容。事件发生在1988年。在此之后,丽子为母亲杀人的公寓持续付了13年的房租。榻榻米和拉门都没有更换,完全保留了当时的现场。到底为什么?应该不是为了等母亲刑满出狱后,母女两人继续在那里生活吧? 对丽子而言,那个血迹斑斑的公寓是一个特别的场所,她之所以持续支付房租,难道对她来说,是一种仪式? 秋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真如此的话,即藏书网使自己知道了其中的理由,又能怎么样? 秋生走回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电脑。阿媚跑过来问:“你起来没问题吗?”秋生回答说:“我已经完全好了。”阿媚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确认没有发烧,又检查了他的舌头和瞳孔,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你的气色好多了。”秋生道谢后,向她保证:“改天我会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那我要去找一家好医院。”阿媚说着,立刻开始拨打电话。秋生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花样,但想到之前的事,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秋生和阿媚分头在网络上搜寻,把有英语网站,同时接受国外顾客的香港信箱服务业者全都列成一张清单。陈先生似乎闲得发慌,在事务所内晃来晃去。阿媚说:“陈先生,如果你没事,就先回去吧。”他气鼓戟地说:“我在想事情。” “那个叫丽子的女人偷了钱之后,试图申请假护照,冒充他人。”陈先生说,“如果不是坏透顶的人,不会想到这种主意。” 秋生曾经把简单的情况告诉陈先生,所以,他扮演起侦探了。 “丽子在香港申请了信箱,开了两个银行账户。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银行帐户只要有一个就够用了。”陈先生继续推理着。也许,他觉得不在阿媚面前秀一下很没面子。 “谁都不愿意在信用卡可以提现的账户里存一大笔钱。”秋生反驳。 “你说得有道理。”陈先生很干脆地收回了自己的推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在推理。 然而,秋生却被自己的话点醒了。每一家银行为了满足客户的这种需要,设有定期存款和通知存款只要把钱转到这些定存帐户中,就无法用信用卡动用资金。既然如此,她为什么需要两个账户?只要一开始把钱汇入网络银行,一个账户操作起来不是更方便? 这时,秋生想到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丽子如何将50亿日元这么一大笔资金换算成4,000万美元汇款? 如果是为顶级富豪服务的私人银行,每位专员了解顾客的情况和资金的性质,即使转移几千万美元也不是问题。然而,丽子使用的是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开户的境外银行。如果在申请账户后不久,就汇入4,000万美元,绝对会引起骚动。在发生恐怖袭击后的节骨眼上,银行不愿意卷入麻烦,一定会彻底调查这笔资金是否牵涉到犯罪。如果是正派经营的银行,甚至会拒绝接受。 为什么银行方面接受了丽子的汇款? “知道了。”秋九九藏书生轻轻叫了一声。 陈先生满脸诧异地看着秋生。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钱在哪里了。” 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竟然被这种骗小孩子的手法蒙蔽了。 陈先生情不自禁地探出身体:“在哪里?” “丽子在申请法人账户的同一家银行,也申请了个人账户。钱只是从法人帐户汇到了个人账户而已。” 如果是法人账户里的资金汇到持有者名字相同的个人账户,无论金额再大,银行方面也不会产生怀疑。即使解除了法人名义的账户,银行方面也认为是改用个人名义进行投资。如此一来,丽子就可以顺利将50亿日元转入自己的账户,不会引起银行方面的疑心。 实在太简单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在转移50亿资金的情况下,不引起银行方面的怀疑。 “言之有理。”陈先生颔首称是,“现在知道钱的下落,接下来只要把钱拿到手。” “怎么拿到手?” 陈先生一时词穷。 “去抢吗?”秋生和阿媚不由得互看一眼。 之后,陈先生设计了许多把丽子账户里的钱占为己有的愚蠢方法。当发现没人理会他时,他在一旁负责接听电话,最后说:“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吃。”不知不觉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其他事务员已经回家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秋生和阿媚继续在网络上搜寻信箱服务的业者。 一个小时后,陈先生抱了一个大纸袋回来。他把料理放在桌上,有饺子、烧卖等点心,以及炒面、炒饭、鸡和海鲜,还有杏仁豆腐。阿媚调侃说:“陈先生,你在开餐厅吗?” 他们总共找到了40家业者。.99lib.不过,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即使打电话过去,恐怕也不会有人接。就算有人接听电话,也会觉得奇怪,只能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工作。 阿媚吃着料理,笑着说:“我爸一定气疯了。” “我会帮你打电话,你不用担心。”陈先生说。 “他会更担心。” 阿循的父亲是玫府官员,但似乎和陈先生很熟。秋生身为外人,无法理解香港人的人际关系。 “阿秋,你呢?”陈先生转头问他。 “我还是回铜锣湾的家吧。” “我想,这两三天,你还是先不要回家。”陈先生想了一下说道,“万一你在家里突然不舒服暴毙就糟了。” “陈先生,你别胡说八道。”阿媚生气地说。陈先生当然不以为意。 “我帮你订附近的饭店。我回家的时候,会顺道去你家看看。”然后,又看着阿媚说,“你既然这么担心,今天也陪他住吧。” 阿媚的脸红了。陈先生又哈哈大笑起来。阿媚真的生气了,用力踹了陈先生的小腿一脚。 秋生决定接受陈先生的好意。虽然他没有说出口,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会再度遭到袭击。 陈先生打了几通电话,预约了两晚位于中环的富丽华酒店的单人房。那是位于丽嘉酒店旁,汉莎航空集团下的饭店,因此,有很多来自德国的住宿客,服务质量很实在。秋生把家里的钥匙交给陈先生,“阿秋住在饭店,我可以随时叫服务生去看一下。”阿媚也表示同意。这代表每隔三十分钟,就会接到她的电话。如果不接电话,饭店工作人员就会冲进房间。 “这些菜就放在桌上吧。我明天上午会早点来整理。” 阿媚说着,转头量着秋生的脉搏。“看来,你的心脏还在跳。” 陈先生捧腹大笑起来。阿媚又红了脸,用广东话骂着陈先生。两个人斗了半天嘴后,阿媚再三交代,“你回饭店后,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才搭出祖车回家了。 “这个女孩真不错。”陈先生说,“你配不上她。” 这是今天陈先生第一次说正经话。 陈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老酒的酒瓶,直接倒进杯子,递给秋生。 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这么静静地喝酒。 “阿秋,你对阿媚有什么打算?” 闲聊了一阵子后,陈先生问道。 “阿媚就像我的亲生女儿。如果你可以让她幸福,我负责去说服她的顽固老爸。” 秋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对陈先生不能说谎、敷衍。 “等这件事落幕后,我会考虑。到时候,也许需要你帮忙。”听到他这么说,陈先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媚就像我女儿。”他又重复了一次,“她和我死去的女儿同年。” “陈先生,你以前结过婚吗?”秋生惊讶地问,他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虽说结过婚,其实持续不到两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然后,他开始娓娓道来。 陈先生从中国内地偷渡到香港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他找到同样来自广州的人,基于同乡之谊,终于找到了工作,却是在屠宰场分割猪肉。 “‘文化大革命’时,我插队落户到穷乡僻壤,在那里养了三年的猪。最后,我把所有的猪都杀了,逃到香港。没想到,最后找到的工作竟然是用锯子把猪大卸八块。” 陈先生自嘲地笑了起来。 “起初,我不习惯血腥味,几乎每天都会呕吐。” 假日和深夜,他在中国餐厅洗碗,在工地现场打杂赚钱。在到香港的第三年,他用好不容易存的钱买了一个摊位,开始在路边做生意,用便宜的价格出售从屠宰场流向黑市的猪肉。差不多在相同的时候,遇见了同样从广州偷渡到香港,摆路边摊的一家人。因为陈先生把猪肉批发给他们,认识了他们的女儿。一年之后,他们租了一间小公寓,结婚、生子,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当时,邓小平推动了改革开放政策,华南一带迅速走向开放。广东省和香港之间有了贸易,但走私的情况更加严重。 在东南亚,香港的物价和东京一样居高不下。拥有7,000万人口的广东省的物价水平却不到香港的十分之一。只要把中国内地的肉类和蔬菜拿到香港贩卖,等于是不劳而获。所以,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走私。 陈先生也收起了路边摊,成为走私商人。他趁着黑夜,用小船将深圳一带集积的物资运到香港。而那些专门偷渡人口的人被称为“蛇头”。 香港政府对偷渡管得很严,如果只是走私鱼肉、蔬菜,官员收取贿赂后,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然而,同行之间的纠纷不断。一旦知道走私生意可以赚钱,竞争对手顿时倍增,时常为了争权夺利而展开火并。 陈先生没有具体说下去,想必涉及了黑道内幕。 有一天,陈先生回家后,妻女不见踪影。三天后,在垃圾场发现了面目全非的母女尸体。 “如果我女儿那时候没有死,现在应该跟阿媚一样。”陈先生淡淡说道。 秋生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 “我会好好珍惜她。”秋生说,“我向你保证。” 陈先生眼眶湿热地笑了笑。 秋生和陈先生一直喝到凌晨零点过后,才搭出租车回家。当他在富丽华饭店下车,发现柜台有一大堆他的留言。他慌忙打电话向阿媚报备,阿媚质问他:“你在哪里混到这么晚?我打了不下十次电话。” 秋生不敢说自己和陈先生喝到这么晚,只能随便找借口说,在整理出国期间未完成的工作。 30分钟后,陈先生打电话来说,秋生的公寓并没有异常。 “你在饭店住两天再回去吧,明天晚上,我会再去看看。”陈先生说。 第三节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刚过,秋生就来到事务所,桌子上已经清理干净了。 “你这么早就来啦。”阿媚用抹布擦着桌子说。今天,她穿了一套令人眼睛一亮的粉红色套装,感觉很成熟。“刚才,陈先生打电话来说,他九点会到。” “我来泡咖啡,你先坐一下。”阿媚说。秋生拿出昨天列出的信箱服务业者名单。这些业者大部分都集中在香港岛的中环、金钟和湾仔附近,九龙半岛应该可以排除尖沙咀以外的地方。丽子没有理由把信箱特地设在交通不便的地方。秋生决定了打电话的优先级。 阿媚拿着咖啡走过来,坐在秋生的旁边,看着那份名单。 这一次,也要请阿媚假装丽子打电话。阿媚曾经在加拿大生活两年,在香港人中,她的英语发音很接近纯正的英国腔,即使假装是日本人,对方也很难察觉。 “听好了,你要假装是从日本打电话,确认是否有信件。如果顺利找到信箱,就问银行方面应该有寄信件去那里,也可以顺便说,上个月的月初,你曾经去那里拿过信件。然后告诉对方,‘我朋友刚好要去香港玩,我请他顺便过去拿’,再留下我的姓名。之后,我会打电话告诉对方,‘我受朋友委托,等一下会去拿信件’。” “事情会这么顺利吗?”阿媚偏着头问。“如果对方说,‘我等一下。’” “果真如此的话,也只能说‘我现在不在家里,等我回家后,再和你联络’,然后挂上电话。只要知道她的信箱设在哪里,之后就好办事了。” 秫生认为,信箱服务公司不可能这么戒备森严。况且,打国际电话并不便宜。 “好办事?”阿媚问道。 然后,她调皮地笑了起来:“你不能找陈先生商量,因为他可能会去攻击人家。” 他们忍不住笑出来。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 陈先生走进来时,奇怪地看着他们。 阿媚根据名单依次打电话,打到第八家时,终于找到了。对方听到阿媚说出银行的信件后,立刻信以为真,还说:“你一次一次从日本过来拿,也很辛苦。”但还是确认了丽子的生日,可见对方是一家正派经营的公司。 30分钟后,秋生打电话过去。 “我受若林小姐之托,打电话过来。”秋生一开口,接电话的男人立刻说:“我已经接到通知,恭候你的光临。”听声音,对方应该颇为年轻。虽然秋生已经查好地点,但还是假装来香港旅行的,问了对方该怎么走。那家公司位于金钟车站附近,距离这里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路程。 那家公司位于太古广场后方的高科技大楼内,办公室里共有五个人,却有超过十个计算机屏幕,办公室里到处都是网络线,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家软件城或是网络公司。秋生回想起这家公司的网站也很有特色。工作人员都一言不发地盯着计算机工作,和陈先生的公司感觉完全不同。 出来接待的是一个名叫比利·杨的二十多岁年轻人。他说,这里并不是单纯的信箱服务公司,当初的创业理念,是成立一家支持新兴企业的公司。电话客服中心设在别处,自动转寄的信件也由那里负责。这里只有委托者本人直接来领取的信件。 “广东话的电话客服中心位于深圳附近,因为那里的人事费用比较便宜。目前正在找地方,希望在澳洲也设立英语的电话客服中心。这里虽然地方小,很难做事,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交通方便。” 比利可能已经睡在办公室好几天了,双眼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 秋生问他,有没有来自日本的委托人。 “好像有哪个网站介绍了我们公司,结果,有很多人来申请。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人都是用假名申请》我们遇到外国客人时,会要求对方提供护照复印件,所以,基本上都拒绝了。由于我们也提供把信件转送到国外的服务,所以,也有人在日本用假名申请了信箱,请我们再把信转到日本。以前,我们曾经接受这种委托,在网络上很受好评,导致人数暴增,现在,我们已经不接受这种客人了。” 比利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丽子也是用这种方式申请的。丽子来香港的理由其实更简单。由于香港这家公司无法提供将信件转寄到非本人名义信箱的服务,她只好亲自到香港领取信用卡。 在1999年,香港掀起了一股新兴企业的热潮,2000年,出现了名为GEM(Global Emerging Markets),专为新兴企业设置的新市场,和东证创业板、日本纳斯达克抗衡。虽然目前大幅滑落,但比利应该也是希望通过自己公司股票上市而一掷千金的年轻创业家之一。所以,他当然不可能冒无谓的法律风险。 比利拿来两封月结单说: “这里的信件最多只能保存6个月,超过6个月后,如果还没有来领取,我们就会负责销毁。从日本每隔半年就要来香港一次很辛苦,请你建议若林小姐,可以利用我们的国外转寄服务。” 秋生领取两封信件后签了名。一封是丽子使用visk信用卡的网络境外银行寄来的,另一封是秋生协助她申请境外法人的那家加勒比海的银行。这正是他要找的资料。秋生的手有点发抖,但比利似乎没有发现。 “不过,她真漂亮:下次她来香港时,我想邀她一起吃饭……” 秋生回答说,她应该很乐意。比利兴奋得红了脸。在这方面,他显然还是一个小毛头。 回到事务所,已经是中午过后。 秋生把陈先生和阿媚叫到会客室,关上了门。 他把两封信放在桌上。 首先,他打开网络境外银行的月结单。存款余额是5万美元,结算日是在她汇款后不久。 准备打开下一封信的时候,他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怎么了?”陈先生问。 “好可怕。”阿媚脸色苍白地看着秋生。 “你在说什么?借我一下。” 陈先生从秋生手上抢过信封,用力撕开了。他拿出月结单,看到上面的数字,好像石头般僵住了。 “是不是搞错了?” 秋生从陈先生手上接过月结单。账户余额是4,000万美元,换算成日元是50亿。 没有错。终于找到了钱的下落。 “4,000万美元……” 陈先生的声音也发着抖。秋生这才想起,他还没有把正确的金额告诉陈先生。 ——终于找到了。 这句话,秋生重复了好几次。 秋生正在上环车站附近的西港城内一家古董咖啡店喝咖啡。 西港城大约是在十年前,将建于20世纪的爱德华式建筑物改成购物中心,有许多卖中国工艺品、饰品和小摆设的商店。这里的中餐厅是很有名的饮茶去处,一到午餐时间,上班族和粉领族在门口大排长龙。一楼的咖啡店重现了20世纪40年代租界时代的感觉,店内放了许多精致的古董。 看到4,000万美元的月结单后,陈先生立刻陷入躁症状态,不停地四处打电话。下午时,他说“今天有一个无法推掉的约会”,便离开了。秋生坐在陈先生的办公室也无所事事,向阿媚打了声招呼后,就来到街上。 上环附近保留着浓厚的老街特色。文武庙是香港最古老的道教庙,任何时候都挤满当地人,许多巨大的涡卷状线香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据说只要把心愿写在红纸上,绑在线香上,就可以心想事成。 从文武庙向东西方向延伸的是荷里活道,也是香港最有名的古董街。不过,这里有很多赝品。北侧的是猫街,是专门卖各种中古商品和玩具等破烂的跳蚤市场。 进入12月后,香港街上仍然可以看到许多人穿着短袖。人夜时,的确已经可以感受到凉意,但香港的湿度较低藏书网,算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他在街上晃了一个小时,打电话给阿媚,阿媚说,她三十分钟后就可以下班。于是,他们约在这个咖啡店见面。 陈先生离开事务所时,压低嗓门对秋生说:“你好好想想怎么把那笔钱弄到手。”陈先生兴奋得有点异常,像熊一样在事务所内走来走去,不停地把自己的突发奇想告诉秋生。他强力椎荐找一个女孩子整形成和丽子一模一样,由她去银行领钱这种根本不现实的计划。“只要长相一样,即使签名有点不一样,银行方面应该会相信。”他说这番话时,不时瞥着阿媚。 秋生手上有存了50亿日元的银行账户和丽子的护照复印件,也因此掌握了护照号码、生日和签名。登记的地址是比利那里的信箱。由于没有申请电话转接服务,应该还是登记在丽子母亲的公寓。电话机已经拆掉,号码也已经解约了。即使第三者委托汇款,银行方面也无法向丽子确认。虽然看似有机可乘,但C款金额较大时,银行方面如果无法向本人确认,就不可能执行汇款指示。 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她设定的密码。 由于本人不是直接访问境外银行的窗口,只能靠密码对顾客进行认证。如果不知道密码,甚至无法用电话和传真通知账户余额。 丽子写在账户申请单上的密码是“KASUMI”(满天星)。那是她供奉在她母亲墓前的花的名字。陈先生说,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不妨用这个密码赌一把。 如果丽子使用相同的密码登记,秋生他们就可以掌握那50亿日元资金。然而,秋生认为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丽子计划得这么周详缜密,不可能使用秋生和亨利已经知道的密码。 万一密码错误,银行方面就会产生警戒,丧失第二次机会。 丽子即将来香港办理假护照,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转移这笔钱的方法。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在想什么?” 抬头一看,发现阿媚已经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夕阳染红的维多利亚港上,天星渡轮缓缓驶向湾仔码头的方向。夏悫公园周围的摩天大楼霓虹灯一一亮了起来。港岛香格里拉酒店五十六楼的酒吧所看到的香港夕阳美景,令人叹为观止。 或许是因为风大的关系,上空的云以惊人的速度飘向西方。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片像珠宝般的璀璨灯海。阿媚陶醉地欣赏着眼前的壮丽景象。 秋生喝着第二杯干马提尼,阿媚喝着霜冻戴吉利。以前,他们经常在这里欣赏完夕阳后,就去夜总会和迪斯科玩。那时候,阿媚还是一个追逐流行的女孩子。如今,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 “很多事,真的谢谢你。”秋生说。他一直想找机会道谢。这两天以来,他欠阿媚的人情多到无法偿还。 “不要放在心上。”阿媚说,然后,直视秋生。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相信你会做对的事。” 秋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以,我不打算说什么。” 然后,她垂下双眼片刻。 “但我拜托你一件事。”阿媚说道,她那双褐色眼眸炯炯有神,“你不要再和那笔钱有什么牵扯了,我觉得,这样下去,大家都会很不幸。” 的确,50亿日元足以令人疯狂。一旦陷入疯狂,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迄今为止,秋生看过好几个例子。 他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向阿媚解释清楚。 “我知道。”秋生说。 “太好了。”阿媚松了一口气地笑了起来。 “陈先生怎么办?他嗜钱如命。” 陈先生异常兴奋的样子的确令人担心。 “我会去和陈先生谈。” “如果能够谈妥就好了。”阿媚露出不安的眼神看着秋生,“今天,陈先生不是四处打电话吗?还拿着电话到会客室偷偷讲。” “不会有问题啦。”秋生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有点不安。陈先生想要背地里做什么?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黑木绝对不肯放弃那笔钱,他不可能原谅背叛他的人。 秋生不可能拿了那笔钱全身而退。 12月后,夜晚的彩灯已经充满圣诞气氛。秋生想起和丽子的约定。然而,应该没有机会和她一起欣赏这片夜景了。 他突然发现,阿媚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好害怕。” “对不起。”他坦诚地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把阿媚送到金钟的车站,秋生直接走回饭店。入夜之后,街上人潮仍然不减,汽车酬叭声夹杂着叫卖声。他去便利商店买了矿泉水。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后,弯月寂寞地挂在半空。 回到房间,秋生拿出笔记本电脑,简单地记录了至今为止的大致过程。他把数据复制在软盘上,回到商务中心打印出来,和月结单、丽子护照复印件,以及其他数据装进一个大信封后密封。 完成这些作业时,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 他在整理数据时,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他从酒柜里拿出一小瓶波本酒,把冰块放进啤酒杯?99lib?后,变成冰纯酒。他拿着酒杯坐在窗前思考着,仍然想不起来。 他想起阿媚说的话。 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了。 凌晨两点,他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代表国际电话的“号码保密”,不需要按下通话键,就知道是谁了。这通电话比他预计的更早。 他犹豫了一下。 自己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至于对错,就交由不知在何处的上帝去判断吧。 “我是工藤。”秋生回答后,传来一阵短暂的沉默。 “明天,我会去你那里。”丽子说。 “几点的飞机?” “中午?99lib.之前会到。我该怎么做?” 如果搭上午的班机,十一点之前会到达香港国际机场。为了避免匆促,秋生约定下午一点,在中环的香港汇丰银行的五楼贵宾室见面。“如果你先到,只要在门口报上我的名字。” “需要什么东西?” “只要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我想了很久,还是无法决定。”丽子轻声笑了起来,“由你决定吧。” 她对秋生的反应乐在其中。 “那怎么行。” “不,真的随便你帮我取什么名字。”然后丽子又说,“之后,我要用你帮我取的名字活下去。” 秋生无法了解丽子的真意。她在开玩笑?他想了一下,不想反驳。无论丽子取什么名字,都和自己无关。 “好,我明天之前会想、好。” “谢谢。”丽子说,“我要付多少钱?” “这个也明天再说吧。” “你可别狮子大开口。”听到秋生的回答,丽子笑着说,“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圣诞节彩灯已经开始了吗?” “对。” “天黑以后,请你再陪我去太平山一次。之后,我就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等秋生的回答,丽子就挂了电话。 秋生喝着波本酒,思考着丽子的事。然后,用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浏览新闻网站。他将第一个看到的女人名字写在纸上——“泷川沙希”,这个十五岁的中学生获得地方报社举行的小提琴比赛冠军。 喝完剩下的波本酒,关掉房间的灯。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他很快陷人沉睡。 第四节 第二天早晨九点刚过,秋生就接到了阿媚的电话。他正在整理行李准备退房。 “阿秋吗?胨先生没有来事务所,不知道怎么了?我打电话去他家,也没有人接。” 她带着哭腔说。陈先生之前从来没有过不事先联络就不来办公室的情况。 “你不用担心,他可能在哪里吃饭。” 秋生虽然这么回答,但还是感到不安。昨天晚上,陈先生说好要去秋生的公寓查看情况,却没有打电话给他。 “我马上就去他家,你留在公司吧。” “拜托你。”阿媚的声音发抖。 退房时,他要求柜台:“帮我保管一下这些行李,我会在今天傍晚之前来拿。”他把笔记本电脑、装了昨天晚上整理的数据的信封和小费一起交给柜台。 陈先生的家位于从铜锣湾搭地铁五个车站的太古。秋生曾经送烂醉如泥的陈先生回家。那次不知道陈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半夜去秋生家里时,舌头已经打结了。当时,诚人刚好来香港玩,他们好不容易从意识不清的陈先生嘴里问出家里的地址,把他塞进出租车,一起送他回家。 陈先生的公寓和秋生一样,都是商住大楼。秋生在饭店前拦了出租车,不出三十分钟就到了。他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 玄关的大门锁住了。他等了五分钟,一个家庭主妇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可能要去买菜吧。秋生趁这个机会走进公寓。 陈先生的家位于五楼边间。走出老旧的电梯,阴暗的走廊上,灯光非常暗。荧光灯闪个不停。不知道哪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秋生按了门铃,完全没有反应,不知道门铃是否坏了。他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应答。等了一会儿,他又敲了敲门。 秋生转动门把,发现门并没有锁。他叫着陈先生的名字打开门,发现窗帘紧闭,房间里很暗。玄关的鞋子排得很整齐,鞋柜上摆着代表吉祥的翡翠。 有一股腥味。 走进玄关后就是饭厅,桌子上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黑色的物体发出恶臭。 秋生走了两三步,忍不住转过头。 陈先生仰躺在桌子上,全身被刀刺得遍体鳞伤。鲜血沿着桌缘滴了下来,地上一片红褐色。陈先生的双眼望着虚空,下腹部被挖了一个大洞,肠子从伤口跑了出来。染成一片鲜红的衬衫上,还整齐地系着领结。 胃里的食物一直往上冲。秋生拼命克制着,退后两三步来到走廊。幸好,上午这个时间没有看到其他住户。他正准备拔路就跑,仅存的一点理智制止了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小心地擦着门把,避免留下指纹。房间内或许留下了他的脚印,但他没有勇气再走进屋内。 关上门,他没有搭电梯,从逃生梯下楼后,在巷道的角落用力呕吐起来。酸酸的胃液充满整个口腔。像往常一样,行人纷至沓来。卖水果的推车慢慢经过,做开店准备的男人们响亮地吆喝着,还不时夹杂着婴儿的哭声。 秋生拿出手机,打电话到陈先生的事务所。一个工读生接了电话,说阿媚接到一通电话后,慌忙离开了。秋生打了她的手机,手机关机,无法接通。他越发感到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走到大马路上,准备拦出租车去陈先生的事务所,手机响了。他按了通话键。 “工藤先生吗?”黑木问,“我已经来香港了,想和你见个面。” 秋生陷入混乱。为什么黑木在这里? “你还好吗?是不是看到了恶心的东西?” “你从哪里打的电话?”秋生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你的公寓。赶快回家吧。”黑木冷笑道。 黑木独自坐在饭桌前,用空罐代替烟灰缸抽着烟。脸上的表情很阴沉。 秋生在公寓前走下出租车时,又打了一通电话到事务所。阿媚仍然没有回去,听说也没有打电话回去。 秋生用几乎快要发疯的脑袋思考着。 谁杀了陈先生? 阿媚去了哪里? 为什么黑木知道自己的家?为什么能够进自己的家门? 他只想到一个理由。 黑木一看到秋生就说:“你动作真快。”他的脸瘦了一圈,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也很深。 看来,他也走投无路了。秋生稍微镇定下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秋生问。 “当然是一开始。”黑木不耐烦地回答,“在和你见面的两三天前,不是有一个客人在香港汇丰银行开户吗?那是陷阱。当时,我们就确认了你的长相,一直跟踪你。和来历不明的人见面,我会不安。” 秋生想起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付了钱就走人了。秋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被跟踪了。 “你和陈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秋生问。 黑木应该不知道丽子今天来香港。秋生对此深信不疑。如果他知道,现在一定在香港国际机场找人,根本没时间在这里悠哉地等秋生。 所以,黑木这次来香港,是因为秋生找到了钱的下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阿媚和陈先生。 “你去日本的那一天,我们就和香港人谈妥了,避免你擅自行动。”那天,阿媚等在香港车站。陈先生说,他突然有重要的事,叫阿媚把东西拿给秋生。难道那时候就是去见黑木? “这里的钥匙也是陈先生给你的吗?” “你不该轻易相信别人。”黑木笑了起来,“他在和我交涉之前,已经打了一把备用钥匙准备出卖你。他应该嗅到了钱的味道。” 秋生想起去日本之前,在上环的中餐厅,曾经把家里的钥匙交给陈先生。陈先生那时候就去打了备用钥匙?这么说,他为秋生订饭店,也是为了在他家里找他想要的东西。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或许不知道,他做股票亏了一大笔钱,已经周转不灵,走投无路了。刚好听到你的事,觉得应该可以从中捞一笔。正当他万事俱备时,接到了我的电话,他就顺水推舟了。当然,也节省了我不少口舌。” 黑木似乎猜到了秋生内心的疑问说道,语气仍然很不耐烦。 “前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听说你已经找到钱的下落。所以,我搭昨天一早的班机来香港。” 前天晚上,秋生和阿媚上网搜寻信箱服务公司。那天,陈先生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不,不对。陈先生曾经留下他们两人,独自去买食物回来。一定是在那个时候。 之后,他们在无人的事务所内对饮,听陈先生聊起了他死去的妻子和女儿。当时,陈先生已经向黑木出卖了秋生。 苦涩从喉咙深处涌起。 昨天下午,看到丽子的月结单后,陈先生说“有一个无法推掉的约会”后出去了。之后,就不曾接到他的电话。 “你昨天见过陈先生吗?” “对,也听说了你的活跃情况。你真是有两下子。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你是出类拔萃的猎犬。” “为什么杀了陈先生?” “这都要怪你。” 黑木又点了一根烟。 “你告诉陈,丽子盗取了5亿日元。但银行里的钱多了一个零,是50亿。于是,他来和我交涉,说和之前谈的不一样,吵着说,他的报酬也要增加十倍。他用莫名其妙的中文大叫着,结果,就被乱刀刺死了。毒品刚好用完了,那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秋生回想起陈先生的凄惨死状,原来是黑木指使那个金发男干的。 “你们不是朋友吗?你做了坏事。”黑木不感兴趣地说,“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我不想再回答你的问题了。” ——黑木为什么在这里?秋生思考着。 秋生只知道丽子帐户所在的银行和寄月结单的地址而已。这些数据陈先生也知道。陈先生应该有时间偷偷记下帐户号码。然而,黑木之所以会在这里,代表陈先生什么都没说。黑木还来不及问,金发男就杀死了他。 如果黑木一无所知,秋生还有交涉的余地。 “你把阿媚怎么了?”秋生问。 “不好意思,先暂时借来保管一下。”黑木耸了耸肩。 “把她还给我。” “这要看你怎么回答。” 秋生等待黑木开口。 “听说你和丽子见过面。”他的眼神冷得令人感到可怕。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秋生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喜欢管闲事。有人特地打电话给我,说看到你和丽子在新宿抱在一起。” 他缓缓叼起骆驼烟,对着秋生吐出一口紫烟。 “轮到你了,请说吧。” 到底谁知道那天晚上新宿的事?一定是在饭店攻击自己的家伙打电话给黑木。秋生心想。 “50亿日元和我毫无关系,”秋生说,“我也不知道丽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然后呢?”黑木始终观察着秋生。 “我会替你把钱找回来。” 黑木嗤之以鼻:“你把我当傻瓜吗?” 然后,他看着秋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秋生解释了50亿从JPF的法人账户汇到丽子个人账户的过程。 “我已经拿到了月结单,所以知道账户号码。我手上也有丽子的护照号码和签名,就用这些资料。” “但是,光靠这些东西无法动用这笔钱,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吗?” “你杀了真田吗?”秋生没有回答黑木的问话问道。 “我才不做不值钱的事。”黑木笑了,“即使杀了他,钱也不会回来。” “那就太好了。”秋生看了一眼时钟,“现在还来得及。叫真田搭傍晚的飞机来香港。” “没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重复一次丽子做过的事。” 的确,正如黑木说的,光知道账户号码,根本无法动用这笔钱。然而,秋生找到了些微的可能性。 丽子把秋生协助她申请的JPF这家境外公司里的50亿日元汇到了自己私人的账户,关闭了法人名义的账户。秋生的计划是重新申请这个法人账户,把钱从丽子个人账户重新汇到法人账户。 “银行对顾客的资金汇入第三者账户很慎重,但如果是同一家银行的账户之间的汇款,在安全管理上就不会太严格。丽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申请一个法人帐户,向银行方面联络说‘因为日本税制上的问题,还是用法人名义运用资金’。我想,应该不至于遭到怀疑。” “申请账户时的签名怎么办?” “丽子的签名可以请专家伪造。只要真田的签名是真的,应该没有问题。” 在欧美人眼中,汉字完全是另一种语言,就好像日本人根本无法比较阿拉伯文字的笔迹一样。同样的,习惯看英文签名的银行员也很难判断汉字的签名。因此,有些境外银行不接受汉字的签名。 丽子用和护照相同的汉字签名申请帐户。真田因为有在美国金融机构工作的经验,当然使用了欧美式的签名。因为是和之前相同的共同名义的账户,只要真田的签名是真的,银行方面应该不会注意到丽子签名的些微差异。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理,”秋生说,“丽子之前在和她母亲同住的绫濑的公寓金放了一部电话,接听来自银行的联络。那个电话在两个星期前刚解约,号码应该还没有租出去。可以在相同局号的区域内租一间房子,用这个电话号码申请电话。当发出资金转移的指示后,银行会打电话确认。只要安排一个会说英语的女人假装是丽子,银行方面就会相信。反正,对他们来说,日本人说的英语根本大同小异。”黑木思考着秋生的提议:“成功的概率有几成?” “70%。”秋生回答说,“那家银行在香港设有事务所,可以经由代理公司先向他们说明情况。对银行来说,是存了4,000万美元的贵宾客户,当然不敢拒绝。” “钱什么时候可以到手?” “因为不知道丽子设定的密码,所以,无法用电话和传真指示汇款。必须用正式文件邮寄过去,最快也要一个星期。一旦钱汇入法人名义的帐户,只要凭真田的签名,就可以自由转移资金。” 黑木仍然不发一语。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方法了。” 黑木拼了老命,也要追回这笔钱藏书网。他绝对不可能拒绝这个提案。 “你的条件是什么?” “如同我们之前的约定,付我5亿日元的报酬。” “还有呢?” “希望你让丽子自由。” 一听到这句话,黑木捧腹大笑,笑了一阵子后问:“你是在开玩笑吗?”然后,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疯了吗?”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 黑木再度陷人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他的表情,无法窥视到他的内心。 “我会给你5亿日元,那是我们一开始的约定。”他停顿了一下,“但是,丽子不行,我不是在做慈善事业。” “我用钱买丽子的自由。”秋生说。 “你付多少?” “3亿日元?” “你哪来的钱?”黑木用鼻子哼笑道。 丽子把50亿日元换成美元时的汇率是1美元相当于125日元,现在已经跌至133日元左右。如果将4,000万美元换成日元,等于53亿。秋生如此向黑木解释道。 “那3亿是你的。” 黑木很感兴趣地看着秋生。 “丽子的生命不止3亿。” “而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已经追回了那笔钱。” “什么意思?”黑木露出警觉的眼神。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秋生回答说,“如果你接受我的条件,我也会遵守约定。要如何处理这笔钱,是你的自由。” 秋生可以猜到黑木的想法。 黑木无法自由运用丽子盗取的50亿日元。10亿是他的堂口用来作为诱饵的钱,剰下的40亿是其他人投资的,当初曾经签下合约。即使慢慢把这些钱占为己有,只要有盈利,就必须向他的老大缴交回扣。 所以,如果追回这笔钱,却告诉其他人:“钱没有追回来,我会赔偿堂口出的10亿日元。”到时候,再加上菱友不动产那里拿到的5亿,黑木可以稳赚45亿。只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真田就好。正因为他还可以派上这个用场,才会让他活到今天。 “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遵守约定?” “你只能相信我。”秋生说。这是黑木必须冒的风险。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风险的情况下,就进账将近50亿日元?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好吧,那就试试吧。”说着,黑木笑了起来,“如果你背叛我,你的父母和兄弟就会有麻烦。你老爸是银行的分行经理,你哥哥是金融局的公务员,简直就是梦幻精英家庭嘛!” 秋生惊愕得说不出话。他什么时候调查的?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只是学会了你的手法。 “我从你协助申请的账户申请单介绍人栏上找到了你的真名,然后,推测你的年纪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所以,对照了都市银行、证券公司、生命保险和大型投资公司的员工名册。泡沫经济时期,银行的钱多得发臭,新进员工的名册几乎都是彩色印刷,还附有照片。你的样子根本没什么变化嘛。” 然后,他把烟蒂丢进空罐说:“你捡了一条命。如果你窝藏丽子,早就已经小命不保了,就像你那个笨朋友那样。” 第五节 秋生和黑木两个搭出租车前往湾仔的凯悦饭店。 阿媚在为陈先生的事打电话给秋生后不久,就接到了“秋生受伤”的电话。阿媚慌忙冲了出去,被早就等着的当地小混混用刀子顶着,把她押进停在一旁的厢型车。“这里的物价便宜,真是太好了。区区5万日元,就可以掳一个人,价格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黑木说道。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黑木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秋生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今天的天的确格外蓝。香港的天空,即使没有一朵云,看起来也是灰蒙蒙的。一开始,秋生以为是空气污染,后来才知道好像是因为亚热带气候。 “你打算怎么处理丽子?”黑木问,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丽子的母亲是杀人凶手,她父亲上吊自杀了。” “我知道。”秋生回答,“丽子的父亲被和你一样的黑道兄弟欺骗,公司才会破产。” “你这种公子哥儿知道什么。”黑木笑着说,“你看过人是怎么堕落的吗99lib??很有趣哟。” 他神情愉悦地看着秋生。 “丽子的母亲把附近的男人带到那个贫民公寓,靠出卖身体赚钱。有人不肯付钱,她火冒三丈,拿刀子把他杀了。然后,自己打电话报警。她杀人的手法太残酷了,被判了15年。”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有朋友把当时的笔录拿给我看。”黑木回答得很干脆,“当警官赶到时,她女儿丽子也在杀人现场。” 然后,他故意叹了一口气。 “当她放学回家时,看到卖春赚钱的母亲把恩客杀了。不是很催人泪下的故事吗?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老爸太笨,想动黑道的钱,难怪丽子见钱眼开。” 黑木果然知道内情。 “丽子为什么这么做?” “人都一样,都想轻松赚钱,轻松过日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 黑木打断了秋生的话说: “你的缺点,就是无论在任何事上,都想要像算术一样找出答案。在你的世界,一加一或许等于二,但活生生的人,所作所为往往无法这么轻易解释。就拿狗来说,即使被主人打,被主人踢,仍然会拼命舔主人的脚。” 黑木的目光移向窗外,似乎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黑木他们住在顶楼有三个房间的蜜月套房。 阿媚一看到秋生,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她似乎被打了几个耳光,但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五郎满脸歉意地走了出来,黑木的表情似乎在说:“她活得好好的,你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还好吗?” 阿媚很坚强地立刻停止哭泣,点点头说:“嗯,你不要担心。”两个目露凶光的男人坐在房间的角落。一个二十多岁,另一个四十出头。两个人都理着平头,年轻人穿着廉价运动服,较年长的穿着像是西装的衣服。一定是他们绑架了阿媚。 黑木走向较年长的男人,从钱包里抽出几张1,000元港币递给他。男人连“谢谢”都不说,接过钱,向年轻男人使了一个眼色,走了出去。年轻人走过秋生身旁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脸上有一道伤疤。秋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秋生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十一点不到。两个小时后,丽子将会出现在香港汇丰银行总行。自己必须顺利离开这里,去见丽子。 “你有什么打算?”黑木用眼神问他。 “即使现在开始安排,真田到香港也已经半夜了。在此之前,我会作好一切准备。”秋生说,“金钟有一象名叫亨利的代理公司的事务所,那里有JPF的登记复印件,可以申请法人账户。然后,再去银行的事务所跑一趟,说明情况。” “原来如此。”黑木站了起来,秋生慌了。看来黑木打算同行。 “不行,如果你一起去,亨利会产生警惕。” “我无法相信你。” “难道你想坏事?一旦遭到怀疑,就无可挽回了。”现在必须采取强硬的态度。 “你几点回来?” 和丽子只要聊三十分钟就够了。“两点我会准备好所有资料回来这里。你们可以去哪里吃午餐等我。”秋生回答说。 “那就这么办。”黑木终于让了步,“不过,只要你迟到一分钟,这个女人的小命就不保了。”他看着阿媚。 “这违反我们的约定。”这次,秋生无法表示同意,“你说好要放阿媚自由的。” 黑木用“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盯着秋生。 这时,通往卧室的门内传来像野兽般的呻吟。黑木轻轻咂一下嘴说:“连一小时都撑不到。”应该是金发男在里面,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 “这个女人很漂亮,要好好珍惜啊。”黑木露出残酷的笑容。 在这种状况下,秋生只能听从黑木的要求。 他向阿媚说明了情况。正确地说,他只告诉阿媚“希望你在这里等我三小时”而已。 阿媚很坚强地说:“我没事,我相信你。” 即使阿媚想要问详细,他也无法解释。 他找来五郎,对他说:“拜托你照顾这个女孩。”在这里的三个人中,五郎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五郎大声说:“包在我身上。” 秋生把五郎介绍给阿媚。 “他打算把住在香港的女朋友带去日本一起生活。” 阿媚露出惊诉的表情后说:“太棒了!”不知道为什么,阿媚没有被五郎可怕的容貌吓到。她说:“希望有机会认识你女朋友。”秋生翻译给五郎听。 五郎额头上冒着冷汗,回答说:“她不漂亮,不好意思介绍。”然后,又小声地补充说:“今天晚上,我会去见她。” 黑木打电话到日命令搭最早的班机把真田带来香港,又对着事务所的人大声咆哮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把指定的电话号码弄到手。秋生开始同情将负责处理这件事的NTT的职员。 当秋生回过神时,发现五郎正在用刚学到的广东话和阿媚聊天。他们的交谈夹杂英语、广东话和日语,总算能够勉强沟通。 秋生说了声“我走了”,阿媚不安地向他挥了挥手。 秋生拦了出租车,先回到富丽华酒店,拿了寄放在柜台的资料,里面装着丽子护照的复印件。然后,他坐上等在门口的出租车前往深水埗。 他在出租车上用手机打电话到亨利的办公室。幸好,是亨利本人接的电话。 “我有急事。”秋生说,“我十二点去你那里,希望你可以等我。” “什么事?” “赚钱的事。” “太好了。”亨利回答。 从尖沙咀搭地铁到深水埗有五个车站,和沿线的旺角、油麻地一样,都是香港典型的旧城区,如今和东京的秋叶原一样,成为东南亚黑客和计算机迷聚集的圣地。其中,高登计算机中心聚集了上百家计算机店,即使非假日,也挤满了来此购买计算机零件和盗版软件的黑客、宅男和观光客,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 各种专门利用计算机做一些投机取巧生意的业者都在附近的工商大楼内开店。陈先生和这些业者很熟,曾经介绍秋生认识其中的几家。 那家店位于房龄超过30年的老旧大楼的八楼,门上没有招牌,连门铃都没有。这种店几乎都差不多,如果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介绍,并且事先联络,通常根本不予理睬。 二十平方米大的狭小房间内放了好几台计算机,两个穿着脏兮兮的毛衣的年轻人在计算机前吃着零食。出来接待的是一个年近五十岁的斜眼男人,看起来一副穷酸相,会说几句英语。秋生委托他们做的事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交谈。 秋生从信封里拿出丽子的护照复印件,并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TAKJGAWA SAKI”的英文字和随意编造的生日。坐在里面的年轻人用扫描机读取了护照复印件,换上新的文字。只要有一点技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但这里有和日本护照完全相同的字体,以及可以打印的特殊打印机,做出来的成品和真的护照复印件没什么两样。 秋生坐在房间角落的钢管椅上等了二十分钟,一个戴着厚眼镜、感觉很懦弱的年轻人把签名栏空白的“泷川沙希”护照打印数据拿了过来,问他有没有问题。秋生很仔细地检查,发现确实可以以假乱真。只要签名后,再拿去影印,就变成了有丽子照片的假护照复印件。含急件费用在内,只要3,000港元,相当于5万日元多一点,秋生回答说OK,斜眼男人从秋生手上接过钱,不发一语地指着门口。看来,秋生似乎并不受欢迎。临走时,男人终于开了口。 “代我向老陈问好。” 秋生暧昧地点点头,离开态度冷淡的伪造店。他想起陈先生凄惨的死状,又开始感到不舒服。 十一点四十分,他在深水埗的大街上拦到了出租车。一如预期,他可以在十二点到亨利那里。 坐在出租车上时,秋生思考着陈先生的事。 他为什么把黑木找来?秋生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理由。 陈先生看到4,000万美元的月结单后,立刻鬼迷心窍,好像马上会变成他的钱。既然如此,根本不必特地告诉黑木,把他找到香港来。4,000万美元近在眼前,他又何必在意区区谢礼?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会做出赔上自己性命的事? 阿媚说,陈先生似乎在策划什么。当然,他已经死了,根本无从得知真相。 亨利听到秋生的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表情。重新申请之前关闭的法人账户,显然不是什么好事。秋生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说服他。所谓说服,其实就是交涉价钱,最后谈妥为正常手续费2,000港元两倍的价钱。 当提出请他为丽子的假护照认证时,亨利的脸更加不悦。秋生之前就猜到这件事的交涉更麻烦,所以,安排了三十分钟的时间。秋生计划在剩下十分钟时把亨利带离这里,也就是在十二点五十分离开这里,前往中环的香港汇丰银行。 “你要把假护照复印件用在哪里?”亨利问。 “一份用来申请银行账户,另一份用来申请护照。”秋生据实以告。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说谎。 一旦假护照用于犯罪,很可能会波及进行认证的亨利。他当然会产生警戒。因此,首先必须让他知道,这只是用于偷税漏税的工具。 在亨利的认知范围内,偷税漏税并不属于犯罪的范畴。即使日本人放弃向日本缴纳税金的义务,香港警察和司法当局也毫无兴趣。对亨利来说,为以逃税为目的的假护照认证,并没有太大的风险。 “这是客户的强烈希望,所以,愿意花钱。”秋生乘胜追击。一旦谈到价钱,就代表已经稳操胜券。 亨利仍然迟疑不决,但终于动心了,“不知道他愿意花多少钱”。他无法扰拒即将到手的金钱魅力。 “你开价吧。”秋生说。 “至少要10方港元……”果然不出所料,他开出了离谱的价格。只要签两次名,就要价相当于150万日元。 “你说了算。”秋生当场答应。亨利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他的开价是行情的三倍,当然会有这种反应。然后,他露出满面笑容。这么幸福的笑容很难得一见。 秋生拿出支票,在金额栏填上10万港元后签了名。他知道亨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过,你要陪我一起去中环,我没有时间了。” 亨利再度露出狐疑的眼神,但他无法放弃桌上的10万港元支票。 亨利站了起来,去更衣室拿大衣。 丽子坐在香港汇丰银行总行贵宾室的窗前,茫然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由于是午餐时间,正下方的皇后像广场挤满了摊贩、行人和吃快餐的人。一年中难得的晴朗午后,令人忍不住想要走到户外享受午餐,身穿制服的小学生在老师的率领下经过广场,可能是学校的课外教学。 贵宾室内十张左右的桌子几乎都空着。一个白人女人正拿着手机对不知道哪里的金融机构人员大声咆哮着。香港人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每个人都是若无其事的表情。 丽子的桌上放着白色红茶杯,里面还剩下一半的红茶。椅子旁放着一个小型旅行袋。她从国际机场直奔这里,没有去饭店。果真如此的话,代表她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今天的丽子穿着一件蓝色高领毛衣,搭配深蓝色皮裤,胸前戴着一个很大的浮雕项链。毛衣的明亮蓝色和窗外蔚蓝的天空相得益彰。她依然美丽,但似乎有点疲惫。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秋生决定用公事化的态度处理今天的事。因为,他必须在四十分钟之内办理完所有的手续,两点之前回到凯悦饭店。 “好久不见。”亨利向她打招呼。他也很想赶快处理完麻烦事。和秋生不同的是,他毫不掩饰这种态度。 秋生请亨利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从信封中拿出护照复印件。 “你要用这份资料,用新的名字申请银行账户。”秋生解释说,“首先,可不可以请你在签名栏上签名?可以用日文签名。” “泷川沙希,好棒的名字。”丽子兴奋地说,“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名字。” 秋生没有回答,把空白的信笺和钢笔放在桌上。“你在上面练习写几次,要保持签名相同。以后,这就是你的签名。” 丽子微微偏着头,签了三种不同方式的名字。每一种字体都很有气质。她思考了一下,作出决定:“就用这个。”然后,她在秋生刚才去深水涉制作的假护照签名栏上签了名。 秋生请亨利去影印四份。他必须在此期间向丽子传达必要事项。 “有经过认证的护照复印件,就可以用泷川沙希的名字在境外银行开设账户。这次也会在亨利代理的加勒比海的银行申请账户。” 他把从亨利的事务所带来的账户申请表放在桌子上。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申请方法了。地址和电话请你自己安排。” 丽子轻轻点点头。 “账户申请完成后,可以汇入一整笔金额。汇100万美元,也就是1_3亿日元就够了。确认汇入后,就可以凭着这份存款证明申请护照。” 美国、欧洲等薪资水平和日本一样高的先进国家,随时承受着其他国家人口流入的压力。由于日本四面环海,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但是和贫穷国家毗邻的美国和欧洲各国存在着薪资差价交易,理论上,必然会引进劳工一直到和邻国的薪资水平相同为止。但由于侵害了国民的既得利益,因此,接受移民的政策引起了政治上的强烈反弹。 然而,这只是世界上一小部分先进国家对移民的态度,和世界上大部分贫穷国家毫无关系。因为,如果居住在那个国家没有任何好处,移民根本不会涌入。这些国家也会严格限制纯粹劳工的移民,却张开臂膀欢迎外国富豪。只要投资一笔资金,就可以发行签证或护照。各个国家的审核条件也不相同,只要愿意花15万美元,南太平洋国家就会欣然核发投资签证。非洲的无名小国只要1万美元,就可以发给护照。 通常,申请国籍比获得居住权困难,但稍微动一下脑筋,就可以申请到护照。比方说,在某些国家,一旦和该国国民结婚,外国人就可以轻松申请到国籍。只要委托结婚中介进行结婚登记,一旦获得国籍后,再办理离婚。许多国家都允许自由更改名字,所以,一旦申请到护照,就可以改成完全不同的名字。 秋生选择了加勒比海的避税天堂让丽子用“泷川沙希”的名义申请护照,那个国家几乎以贩卖国籍为业。只要向政府缴钱,并贿赂承办人,就可以顺利申请到护照。条件就是必须在该国的金融机构存人相当于100万美元的资金,同时,必须证明没有涉及犯罪行为。当然,这种证明也可以花钱买到。只要使用亨利的管道,就可以用经过认证的护照复印件申请国籍。 每个国家的海关都知道这些情况,所以,除非有相当的心理准备,否则,很少会实际使用。至少,丽子无法用这本护照进入日本。然而,只要有独立国正式发行的护照,就可以移民到比较理想的国家居住。 加人经合组织的发达国家中,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都面临建国以来的慢性人口不足问题,因此,移民政策相当宽松。除此以外,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也欢迎经济富裕的外国移民。当然,这些国家并不是为了确保工作人口,而是通过接受移民,吸引海外资产。 只要妥善利用这些情况,虽然需要多花一点时间,但最终可以申请到信用度较高的护照。换句话说,这些都属于有钱就能搞定的制度。 日本禁止双重国籍,一旦知道国民拥有多本护照,会要求选择其一。然而,实际上,政府根本无法调查谁拥有哪一个国家的国籍,因此,有不少日本人拥有多重国籍。秘鲁的藤森前总统就是其中之一。 丽子也不需要舍弃日本的护照,可以随时做回“若林丽子”。 秋生向丽子解释完毕后,亨利刚好拿着四份复印件走了回来。他在其中两份上签上认证的签名,把其中一份交给丽子留存。剩下的一份交给秋生,以防万一,秋生接过经过认证的护照,交出10万港元的支票。亨利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他要赶快去银行窗口把支票变现。 秋生把开设账户申请书、护照申请书和经过认证的护照复印件放进信封,交给丽子。 “我只能做到这里。如果你遇到问题,可以找亨利,只要付钱,他任何事都会帮你。” 丽子接过信封,看着秋生。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吗?” “不好意思,一起去太平山的约定必须取消了。” “真遗憾。”丽子慵懒地回答,但从她的语气中,丝毫听不出遗憾。她似乎在想其他的事。 一看时间,差不多快一点三十分了。 丽子托着脸颊,看着窗外的皇后像广场。午餐时间即将结束,附近公司的上班族和粉领族谈笑风生地走过广场。 秋生不禁有点犹豫。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丽子。 他决定再和丽子谈一谈。否则,他一定会后悔。 “你想不想把那笔钱还给黑木?” 丽子露出“为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黑木绝对不会放弃那笔钱!即使你拿到新的护照,也没有人能够保证你可以逃过一辈子。如果你愿意还钱,我可以去和黑木谈。”秋生认为,丽子不可能从今而后,一直在国外生活。因为,几乎没有人真的可以在异国终老。最近,许多日本人都向往移民国外,但大部分人不超过三年,就回到日本。然而,只要丽子回到日本,就会被黑木发现。 丽子很有兴趣地看着秋生。 秋生打算将丽子盗取的50亿日元汇回法人账户,还给黑木。同时,把黑木给他的5亿日元汇入在加勒比海的银行申请的“泷川沙希”账户中。只要向亨利确认,就可以知道账户号码。 5亿日元足够丽子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一辈子。黑木可以拿到45亿外加汇兑差异的3亿日元,总共48亿日元,再加上从菱友不动产那里拿到的5亿日元,根本已经只赚不赔了。而且,其中的一大部分都会落入他私人的口袋,即使几年后发现丽子的下落,应该也会息事宁人吧。 将丽子的钱从个人账户汇到法人账户时,可以留下汇款单据,等于掌握了黑木拿回这笔钱的证据。如果黑木拿回钱后,仍然不放过丽子,秋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这张王牌。 然而,如果丽子愿意主动还钱给黑木,事情就更简单了。一个人生存不需要50亿日元。而且,万一汇款失败,秋生就无能为力了。 秋生向丽子简单解释了黑木目前所处的状况,同时,也告诉她只要还钱后留下证据,就可以确保她的生命安全。丽子也按照当初的计划,拿到5亿日元和自由。 “谢谢你为我做那么多。”丽子笑道,“但即使我想还钱,他也不会收。” 秋生不知道丽子想说什么。 “你不是见过中村惠吗?” 丽子聊起完全不同的话题:“她有没有告诉你我父亲的事?” 秋生点点头。 “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学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和母亲愁眉不展地讨论到深夜。不久之后,就有一群陌生人冲进家里,对我父亲恶言相向。” 丽子好像事不关己地继续说道。 “那时候,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去附近的公园。下雨天的时候,我浑身淋得湿透,却仍然在公园里哭。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意回去看到父亲被可怕的人欺侮。 “有一天,天气也像今天这么晴朗。那天是星期天,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公园,想待到傍晚才回来。结果,那些人冲了进来。 “我很害怕,躲在二楼的房间。结果,听到母亲的哭喊,之后,我父亲大叫起来。我冲去房间,想去救我母亲。” 她的口吻,好像在读暑假日记。 “结果,看到父亲被人从背后架住,另一个男人把母亲按倒在桌上。男人脱下裤子,母亲的衣服被扯破了,男人用手抓着母亲雪白的乳房。” 秋生看着丽子,发现她面带笑容。 “我惊恐万分,顿时说不出话。大声喊叫的父亲看到了我。他的表情更加可怕,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口水流了下来……” 丽子的目光始终看着正下方的广场。秋生感到纳闷,不禁看着窗外。 这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广场旁。车门打开,五郎和金发男走了下来。 秋生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一辆出租车停下,黑木和阿媚下了车。阿媚立刻跑向五郎。金发男在原地拼命打转。 “我认识他。” 黑木把手放在额头上四处张望。他似乎在找人。 “他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我父亲和母亲。”丽子说,“当他发现我时,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二楼的房间,叫我‘你是乖孩子,所以留在这里’。” 秋生不禁混乱起来。丽子认识黑木? “然后,他告诉我,‘以后,你每天都会做噩梦’。” 丽子露出微笑。 “他没有骗我。” “你叫黑木来这里?”秋生问。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沙哑。 丽子没有回答。 阿塘和五郎仍然比手画脚地交谈着。一群观光客在喷泉前摄影留念。菲佣推着婴儿车,悠然穿过广场。晴朗的午后时光。 丽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木。 完了! 秋生推开椅子,猛然冲了出去。 他冲下电抉梯,奔到大街上时,一辆宝马黑头车缓缓停在广场旁。贴着黑色隔热纸的窗户无声地摇了下来。 阿媚看到秋生,向他挥着手。 “快逃!”秋生叫了起来。阿媚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听不懂秋生情急之下说的日语。 黑木露出“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看着秋生。 枪口从车窗伸了出来。 黑木惊愕地瞪大眼睛。接着,枪声响起。 附近的观光客发出惨叫。阿媚因为恐惧愣在原地。五郎推倒阿媚,冲向黑木。 一颗子弹命中黑木的肩膀,黑木的身体向后仰。子弹再度飞向他,他的右腿中了弹,侧腹也中弹了。每次子弹命中黑木的身体,就喷出鲜血,他的身体微微痉挛着。 五郎冲向黑木,试图把他拉到喷泉后方。子弹无情地射向五郎。他宽阔的背上不断溅出鲜血,在第六发子弹时,五郎倒在黑木身上。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只有金发男抖着腿,自言自语着。周围的上班族和观光客抱头鼠窜,趴在地上,大声惨叫着。黑色宝马确认黑木和五郎一动也不动后扬长而去。 秋生冲向倒在地上的阿媚。她刚才被五郎用力推了一把,丝袜破了,衣服也磨破了,膝盖和手肘流着血。然而,她因此躲过了子弹。 “你还好吗?”秋生问。阿媚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看到秋生,便惨叫着抱住了他。 “没事了。”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 广场上的人不是哭喊着,就是呆然地仰望天空。穿着做工考究西装的男人坐在地上,纳闷地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衬衫。 秋生叫阿媚等在原地,跑到喷泉旁。五郎微微睁开眼睛,伸出舌头,吐了一口血。黑木仍然有微弱的呼吸。 一看到秋生,黑木喃喃说了一句“真是糗大了”,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微微歪着,看起来似乎在笑。 金发男缓缓走了过来,嘴里仍然念念有词。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衣服破了,侧腹被打穿一个洞,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金发男一看到秋生,对着他嬉皮笑脸:“我要,我要。”他伸出像枯树般的双手,手臂上有无数结痂。他笑着向前倒了下来,好像发条断了的铁皮玩具般,一动也木动了。 ——丽子,这就是你希望的吗? 警车接二连三赶到,警官冲了下来。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秋生对黑木说,但不知他是否听到。 他离开现场,穿过人满为患的大马路,从附近大厦涌出许多看热闹的人,警官们拼命把他们推回去。 秋生咬着嘴唇。 丽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和陈先生取得了联络,要求:“我出钱,你帮我收拾黑木。”所以,陈先生才会把黑木找来香港。昨天,陈先生四处打电话,就是在安排这件事。 秋生想起在黑木住宿的饭店遇到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半年前,他和陈先生去卡尔洛的店喝完酒,两个人走在街上时,曾经巧遇那个男人,陈先生向他介绍过。陈先生说,那是他的老朋友。一定是那两个人受陈先生的委托袭击黑木。 他搭电扶梯上楼后,那里已空无一人。 丽子曾经托着脸颊眺望窗外的桌子上,还留着白色红茶坏。粉红色的口红印子还留在上面。 第六节 秋生付给出租车司机一倍的车钱,把阿媚带回公寓。起初,司机不愿意载满身是血的乘客,但得知他们刚才就在惨剧现场后,立刻用蹩脚的英语追根究底地打听起来。 秋生从衣柜深处拿出从来不曾用过的急救箱,为阿媚清洗伤口后,用绷带绑了起来。她撞到水泥地面,浑身都是淡青,幸好伤势并不严重。 家里还99lib.有阿媚以前在这里留宿时的换洗衣服,虽然几乎都是夏天的衣服,但有牛仔裤和T恤,外面套一件秋生的男用毛衣就可以了。阿媚个子很高,只要袖子稍微卷一下就很合身。 稍微镇定下来后,秋生打开电视。每个台都在插播香港市中心发生的枪击事件。桌子上有一个空罐,里面还有两根黑木留下的骆驼烟蒂。 “陈先生呢?”阿媚问。 “他死了。”秋生据实以告。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用。 “是哦。”她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流泪。 “他死在他家的桌子上,浑身是血。” 阿媚发出一声呜咽。 很奇怪的,秋生并没有憎恨陈先生出卖了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向陈先生提起这件事,他应该不会死得这么凄惨。 “我们该怎么办?”阿媚问。 秋生问阿媚手上有没有加拿大的护照。 阿媚回答说,放在家里。她拥有加拿大和中国双重国籍,无论在哪一个国家生活,都不需要签证。 “我想明天离开香港,你要不要跟我走?” 阿媚瞪大眼睛,然后点头说:“好啊,任何地方我都跟你去。” 如果说,是那两个人袭击黑木,那么,他们看到了秋生和藏书网阿媚的脸,也许会杀人灭口。秋生不能让她继续冒风险。 他打电话给航空公司,问了第二天前往北美的班机。幸好,刚好有人取消前往西雅图的直飞班机,可以从西雅图再转往温哥华。只要有护照、信用卡和支票,就可以天涯任我行。 秋生叫阿媚回家拿护照,顺便整理一下行李。 准备好之后,再回到尖沙阻,彼此用手机联络。今天晚上可以住在旧城区的饭店,秋生认为,尽可能不要留下行踪。 走出房间时,阿媚回头看着秋生。 “阿秋,我爱你。” 虽然一切都毁了,但至少还能够保护阿媚。 如今,这已经足够了。 打开计算机电源,删除所有数据,将硬盘清空后,拔掉电源。他把工作上使用的数据装在空箱子内,打算用国际快递寄回日本老家。只要塞一点小费给楼下便利商店熟识的店员,他一定很乐意帮忙。至于家里的人,反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定会放进仓库里。 整理结束后,秋生环视室内,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证物可以证明他和本案有关。笔记本电脑还寄放在饭店的柜台,可以在今天去拿回来,带去加拿大。阿媚沾到血的衣服可以丢到附近的垃圾场,明天就会烧毁,烧成灰烬。加拿大应该很冷,他从衣橱里拿出皮夹克。 秋生看了一眼时钟,下午三点多。阿媚应该还有两个小时才会打电话来。 风有点凉,但太阳还高挂在天上。或许是因为穿着厚皮夹克的关系,他的额头有点冒汗。 便利商店的店员一口答应秋生拜托的事,答应今天之内就帮他寄出去。“你要去寒冷的地方吗?”店员问他,“我今年也想去滑雪。”在香港的年轻人眼中,滑雪是最奢侈的娱乐活动,听到日本从11月到4月都可以滑雪,每个人都露出羡慕的表情。秋生把衣服丢到垃圾焚化场后,拦了一辆出租车。中环周围大塞车,出租车绕了一个大圈子,但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 太平山的展望台比平时更加清闲,因为缆车起点的中环,此刻陷人一片混乱。店里的工作人员也都盯着电视画面。 丽子站在展望台的角落,托着下巴,茫然地看着街道。 无论死了多少人,今天仍然会像昨天般流逝,明天也会像今天般到来,任何事都无法使地球停止转动。 秋生站在丽子身旁。 “你果然来了,”丽子头也不回地说,“真高兴。” “大家都死了。” “是吗?”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丽子终于看着秋生。她穿了一件天鹅线的上衣,丝巾随意地绕在脖子上。 “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对黑木复仇吗?” 丽子纳闷地看着秋生。 “他对我很好。”丽子仰望天空,太阳仍然在西边的天空闪着光芒,“他教我不做噩梦的魔法。”然后又问:“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哀伤?”秋生无法理解丽子想说什么,但显然她并不痛恨黑木,只觉得他碍事。 “有人因你而死。”秋生说。 “所以呢?” “大家都很努力地争取幸福。” “幸福是什么?”丽子轻轻笑了起来,“你说的话真有趣。” 丽子再度托着脸颊眺望着街道。风吹动着她的栗色头发,吹到她的脸颊。她用优雅的动作拨开头发。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轻叹一声说道,“最近,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丽子蹙紧眉头,就连这个动作也十分优雅。 “在那个梦里,我回到家,发现母亲又被陌生男人按倒了。当我回过神时,发现男人身上流血了,我的手上也沾满了血。母亲在旁边哭泣。我还以为母亲会感到高兴。” 然后,她露出满溢的笑容。 “可不可以告诉我,怎样才可以不做那个梦?” 然后,丽子把身体依偎在秋生身上。“有点变凉了。”她全身微微颤抖着。“所有魔法都失效了。” “我已经无法为你做任何事了。” “希望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丽子说。 秋生摇摇头。 丽子的双眼续放出光芒,好像小孩子发现了调皮捣蛋的目标。她美丽的双眼令人忍不住深受吸引。 “你错了。”丽子缓缓闭上双眼,“你让我死在这里吧。” 宽敞的展望台只有他们两人。两人细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投射在已经有了裂缝的水泥露台上。 秋生扶起丽子的身体说:“必须由你自己作出决定。” 秋生留下丽子,走向缆车车站。车内没有观光客的身影,只有几个提早把店打烊后,赶着回家的店员。 几幢性急的大楼已经打开了圣诞节的彩灯。 秋生绕开中环,搭出租车来到湾仔,搭上了渡轮。他刚到码头,就接到了99lib?阿媚的电话。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旺角的廉价饭店。那是商务饭店兼宾馆,只要支付现金,柜台根本不问住宿客的身份。 房间里总算有一部电话。阿媚连衣服都没换,躺在床上,像婴儿般蜷缩着。秋生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完全听不懂广东话的意思。画面上出现了皇后像广场,记者和主播大声地交谈着。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打电话到曾经介绍给五郎的夜总会,请对方查一下日本人的预约登记。“我朋友指名一个女孩子,但因为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了。”经理似乎记得五郎,发出惋惜的声音。 “可不可以请那个女孩子听电话?”秋生问。 “她听到指名取消了,情绪很低落。”经理说,“不然,今天晚上你来找她玩吧。” “我听朋友说,他打算带这个女孩子一起去日本。” “哼哼,”经理用鼻子哼笑了一声说,“正因为有这种笨蛋,我们才能开店做生意。” 第七节 温哥华的中国城位于下城区的东南方,是继旧金山、纽约之后,北美第三大规模的中国城。近年来,由于有许多来自香港的移民,因而被称为“香哥华”,和阿媚在这里生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里是英属哥伦比亚省最大的城市,也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英国式美丽城市。 最初的三天,按照阿媚的希望,住在位于史丹利公园附近可以看到大海的饭店,然后,开始找分租公寓,终于在中国城附近找到一间每个月房租1,500美元,一房一厅的公寓。 到达温哥华的当天,阿媚就打电话回老家。她父母得知女儿的下落,松了一口气,立刻联络了住在温哥华的亲戚。这些亲戚接二连三地造访秋生他们狭小的公寓。 陈先生的葬礼顺利举行。当地的八卦杂志将陈先生凄惨的死状和白天的枪战联系起来,添油加醋地加以报道,相关人士整天被狗仔队纠缠不清。也因为这样的关系,阿媚出国这件事令她父母松了一口气。 秋生打电话给仓田老人,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和他商量无法及时为间部汇5,000万日元的事,仓田老人说:“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 “我决定暂时离开香港一阵子。”秋生报告说,仓田老人并没有问他理由。 “所有的钱都是有颜色的,一旦?99lib?动了不干净的钱,只能自取灭亡。你能够从中了解到这一点,不妨视为一次良好的经验。” 仓田老人对一切了然于心。 这时,阿媚刚好买菜回来。 “阿秋,帮我拿一下东西。” 可能听到了阿媚的声音,仓田老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秋生打电话到间部家里,间部说,仓田老人已经和他联络过了。 秋生因为陈先生的事务所关闭,无法得知间部在境外银行申请的银行账户号码,向他表达歉意。虽然账户通知应该已经寄到陈先生的事务所,但秋生无法去拿。间部的5,000万日元已经换成美元,汇入了秋生在境外银行的帐户。一旦知道间部的账号,随时可以汇款。 间部回答说:“股东代表诉讼已经开始了,也许可以提前和解,在事情了结之前,先暂时不动没关系。” 然后,间部又说: “仓田先生没有通过秘书,亲自打电话给我,说他会负起所有的责任。工藤先生,你真的很幸福。” 温哥华的冬天很美。由于暖流流经佐治亚海峡,因此,即使冬天,也很少下雪。秋生和阿媚一有时间,就去史丹利公园散步,漫步在保留了老街风情的下城区。 温哥华和旧金山、西雅图一样,海鲜非常丰富,有好几家很棒的餐厅。只要去中国城,几乎和在香港没什99lib?么差别。 阿媚说经常去外面吃太浪费了,最近经常买食材回来自己下厨。秋生以前不知道,原来阿媚的厨艺这么好。 到达温哥华一星期后,阿媚家里给她寄了大量衣物过来。秋生自己只买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裤,几乎每天都穿相同的外衣。今天,他又和阿媚挽着手,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圣诞节前夜,他们买了一个小蛋糕回来分享。受到恐怖袭击的影响,加拿大的景气也急速衰退,圣诞节特卖也比往年冷清。他们不禁聊起去年由陈先生主持,在卡尔洛的餐厅热闹庆祝了一番的圣诞晚会。陈先生难得穿上了燕尾服,但他穿起来完全没有那种架势。 进入2002年,欧元开始在欧洲流通,市场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日元急速贬值,市场纷纷耳语,三月将发生金融危机。然而,在温哥华,这些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在欧美国家,新年只是假日而已,1月2日就开始工作了。在中国,要到农历新年,也就是春节才大肆庆祝。因此,中国城也要等到晚一点才会正式开99lib?始春节的准备。 对于未来,秋生完全没有计划。如果要和阿媚共同生活下去,就必须找一份工作。仓田老人说,等秋生安定下来后,再打电话给他。他希望秋生为他进行海外资产管理,但秋生回答说,希望再考虑一下。 秋生内心有一个疑问越来越大。 半夜的时候,他醒了过来,独自上网查询。阿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你怎么了?” 阿媚不发一语地凝视着秋生。 “我会在?99lib.这里等三个月,如果你没有回来,我就放弃。你不必担心我。” 说完这句话,她走回卧室。 第八节 中午过后到达成田机场,秋生直接播成田快线来到东京车站,把行李放在投币式储物柜后,直奔竹冢。 从温哥华出发前,他写了一封信给牧丘精神病院的吉冈光代,要求再度了解丽子母亲住院的详细情况。秋生在成田机场打电话时,她说今天上早班,三点多下班。如果是下班后见面,应该没有问题,并约在车站前的咖啡店见面。 “让你久等了。” 秋生坐在只有吧台和四张桌子的简陋咖啡店里,喝着温温的咖啡,等了将近三十分钟,光代出现了。她穿便服时,更像是附近的家庭主妇。光代才刚坐下,就从皮包里拿出香烟,点了火。 “你还没有找到丽子小姐吗?” 秋生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和丽子见过面。光代发自内心地同情若林母女。 秋生无论如何,都想了解一件事。 “上次我来拜访时,你曾经提到,康子小姐曾经一度意识清醒。”秋生说,“当时,康子小姐对你说,‘让我死吧’。” 光代点点头。 “你说,也许丽子小姐每天来看她母亲时,也曾经看过康子小姐意识清醒的那一刹那。” 光代神情紧张地抽着烟。 “果真如此的话,你认为康子小姐会对她说什么?” “我也曾经想过件事。” “你认为也是说‘让我死’吗?” 如果是这样,丽子突然不去探视她的母亲,她母亲被转往条件更恶劣的医院,以及任凭她衰竭死亡,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丽子每天来医院,只是为了确认她母亲的心意。然后,她母亲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女儿。 “我因为转院的事打电话给丽子小姐时,丽子小姐说,‘这也是我母亲的意思’。当时,我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才发现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光代再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康子小姐也拒绝一切治疗和饮食。” “丽子小姐还有没有谈到她母亲什么事?” “这个嘛,”光代偏着头,“我不太记得了。” “你觉得,康子小姐是否也把其他的愿望告诉了丽子小姐?”光代思考片刻,最后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实在不太清楚。” 回到东京车站,从投币式储物柜里拿出行李后,秋生去附近的饭店办理了人住手续。然后,他打了几通电话,在饭店咖啡厅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到新宿转搭小田急线来到世田谷区的经堂。 秋生要找的人在两个星期前搬家了。管理员很热情,把新家的地址也告诉了秋生。那是位于江东区南砂的高级公寓。20世纪80年代以后,那一带的东京近郊地区重新开发,人口急速增加。 他回到新宿,转车到高田马场,又改搭东西线前往南砂町。在高田马场站下车时,他想去恩田的事务所看看,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对恩田来说,并不希望遭到秋生这样的瘟神纠缠。于是,他在车站前打了电话。 真纪接了电话,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哇,好久不见了。所长经常提起你,说工藤先生最近不知道怎么样。” 真纪一口气说完后,把电话转给恩田。 “最近好吗?”恩田的声音也透露出喜悦,“我没帮上你的忙,一直觉得很不好意思。” 秋生道歉说:“我才不好意思,把你卷入这种麻烦事。” “之后,我自己调查了一下,”恩田说,“菱友不动产的山本董事死了,据说是意外死亡。公司方面封锁了消息,葬礼也只有亲属参加,所以,有很多传闻。关于真田克明,他的家人已经请警方协助寻找失踪人口。真田的公寓和事务所已经被黑道兄弟霸占了。” 电话中传来翻数据的声音。 “还有,新宿和赤坂的黑道兄弟发生火并,有人用枪射击堂口的办公室,造成一人死亡。听说是为了争夺菱友不动产付给黑道的钱,火并一方的堂口大哥在香港遭到枪击,保镲死了,他身负重伤,侥幸活了下来,目前正住在东京都的某家医院。坊间有很多关于这个事件的传闻。” 这时,恩田迟疑了一下问:“你应该知道,遭到枪击的就是KS物产的黑木诚一郎吧?” “我知道。”秋生回答说。 “我想,你暂时还是不要回日本比较好……” 秋生很感谢恩田的心意,提出想要支付追加的调查费用。 “已经足够了,你已经给得太多了。”恩田笑道。 秋生一眼就找到了这幢单身套房公寓。公寓离南砂町车站很近,一楼是录像带出租店。商店街上有便利商店、洗衣店和餐厅,也有几家整晚不打烊的卡拉OK店,所有生活设施都集中在半径一百米以内的区域。 秋生站在装有电子锁的门前想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信箱,信箱上没有写名字。如今,信箱上写名字的才让人奇怪。最后,他还是决定打对方的手机,而不是按门铃。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可不可以进去坐一下?” 对方一下子说不出话,随即开了门。 房间的南侧是一整排窗户,设计很新潮。或许才刚搬进来不久,还没有整理行李,家里到处堆着纸板箱。餐厅的饭桌上放着一台台式机,连着许多机器的电线。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诚人问。他穿着一件白色运动衫和粗布棉质长裤,一身轻松的打扮,但声音好像有点发抖。 “我去你以前住的公寓,管理员告诉我的。” 秋生环顾还没有整理的室内,房间角落放着一张床垫,应该就是他的床吧。和在新宿见面时相比,诚人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 诚人请秋生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乌龙茶,和纸坏一起拿了过来。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什么事?”诚人反问道。 秋生不想和诚人玩猜谜游戏。 “我想知道你最后一次和若林丽子见面的情况。” 诚人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秋生有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丽子知道,只要在同一家银行申请个人名义的帐户,即使突然把法人名义帐户上的大笔资金汇入,也不会引起怀疑。同时,她找到了可以在网络上登入,又可以发行信用卡的境外银行。在日本申请了香港的信箱服务,又在日本国内申请了匿名的信箱,把账户开设通知转寄到那里。即使是金融专家,恐怕也很少人这么精通。丽子根本不了解境外市场,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完成的。 一定有高人向丽子传授这些方法。起初,秋生怀疑是真田。如果他之前是在私人银行工作,或许有这种可能,然而他是在投资银行向投资人推销债券,不可能了解这种小额交易的事。在这个事件中,真田的功能就是被丽子骗走钱,并且为敛财基金写一份像样的说明书,向山本推销,让他走向毁灭。 如果不是真田,丽子的背后到底是谁? 移居温哥华后,秋生想起诚人的网站曾经写过通过网络向境外银行申请帐户的方法,便搜寻了以前的内容。诚人的网站上搜集了有关金融和投资的各种信息,还介绍了通过网络在香港申请信箱服务的方法,以及转寄到日本信箱的绝招。在他的网站上,对于韩国工商贷款的日语网页,宣称保证本金、年利率10%的金融商品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看布告栏过去的纪录发现,有人投稿介绍从境外银行的法人账户汇钱至个人名义账户时,曾经被怀疑是洗钱,经历了惨痛的经验。结果,有人回答说,只要是汇入同一家银行的个人名义账户,就可以顺利解决这个问题。 在诚人刚设立网站的初期,秋生经常应诚人的要求提供一些建议,也经常浏览他的网站。但这半年来,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只有偶尔上传一些数据而已。当他事隔多日再看诚人的网站,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金融黑客的巢穴。丽子运用的所有技巧,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秋生原本以为丽子自己去诚人的网站上查询这些知识,但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黑木为什么没有找诚人? 在秋生所认识的人中,黑木算是最聪明的男人。和秋生见面之前,他曾经找了一个假客人,借此查出了秋生的地址和姓名。一旦发现秋生是金融业的人,不惜翻遍所有金融机构的名册,把他家人的数据也查了出来。同时,他查出陈先生在股禀投机上赔了大钱,迫使陈先生和他携手合作。做事这么周到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过丽子最先接触的诚人?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黑木并不知道诚人的事。 丽子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诚人,但却告诉真田去香港和秋生见面,申请了境外法人,甚至留下了秋生的手机号码。丽子卷款逃走后,黑木当然会逼问真田。到时候,就可以把秋生当成挡箭牌,隐瞒诚人的存在。 丽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所有的计划都是诚人一手策划的。 “你有什么证据?”诚人的脸白得像一张纸,说话也发抖起来。他的目光闪烁,显得十分慌张。 “我不是刑警,不需要证据。我只想知道你在饭店攻击我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诚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当场愣在那里。 秋生一直在思考,那天到底是谁在饭店突袭自己。 那天,丽子在大久保公寓前,看到秋生被黑道兄弟包围后,就一直跟踪他。于是,她打电话给诚人,叫他赶来新宿。为了让从公司溜出来的诚人可以抢先一步赶到饭店,丽子故意叫住了秋生。如果一切果真如秋生所想象,丽子从一开始就打算干掉秋生。 诚人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秋生。 “我怎么知道。”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那算了,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秋生直视诚人的眼神,“丽子想要杀我吗?” 这个疑问始终盘据在秋生的内心。 “怎么可能!”诚人突然大叫起来,“你不要把丽子小姐说成杀人凶手!”然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诚人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那天,丽子的确打电话给正在公司的诚人,说想知道联络秋生的电话。诚人把秋生的手机告诉了她。诚人说,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什么攻击我?” 诚人没有说话。 “秋生先生,我一直很羡慕你。”他喃喃说道,“你拥有才华、自由和爱情……你拥有一切。我却一无所有,我无法忍受丽子小姐也被你抢走。” 诚人接到丽子的电话后,就冲出公司,赶往新宿。他之前就查出秋生住宿的饭店。之前在新宿见面时,他假装搭上出租车,其实却跟踪秋生回饭店。 诚人一直在找丽子。丽子把50亿日元汇人自己的账户,从香港回到日本后,一直辗转住宿在新宿周围的饭店,并没有告诉诚人她的下落。秋生想起诚人在新宿酒店前的奇怪举止。 之后,诚人写了一封长长的电子邮件给秋生,询问丽子的消息。在秋生遭到攻击后,就不曾再收过他的邮件,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和丽子取得了联络。 “我得知丽子小姐要去见你,就在饭店周围徘徊。结果,看到你和丽子小姐抱在一起。丽子小姐在你的胸前哭,我羡慕死了!” 所以,就去饭店埋伏攻击吗? 诚人用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击中秋生的后脑勺。然而,当秋生昏迷后,诚人没有勇气置他于死地,却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拿走了他的手机。他说,目的是为了不让秋生和丽子联络,但秋生认为,应该是为了查出自己的真名吧。计算机宅男有这种想法很自然。 秋生等诚人平静下来。 “她是我第一个女人。而且,她又那么漂亮。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基金的事,是你设计的吗?” 诚人点点头。 “靠处理不良债权吸收更多资金的事呢?” “那和我无关。” “抢钱计划呢?” “我只是觉得,如果50亿日元突然消失,应该会很好玩。没想到,人竟然会因为钱而相互残杀。” 一切都是因为诚人对丽子着迷,因为诚人的妄想而发生的。他结合了各种点子,设计出丽子喜欢的计划。 那个敛财计划也是丽子把诚人的计划告诉真田后,让山本去推销的。在诚人的妄想中,他将靠这笔骗来的钱,和丽子共同生活。 黑木加入了这个计划,使原本的5亿日元增加到50亿日元,于是,诚人想到了将法人名义的资金汇入私人名义账户的方法。他用电子邮件在香港申请了信箱服务,开设了银行帐户。为了隐匿丽子的身份,还计划更改中村惠的住民票,申请护照。丽子一一实现了这些计划。 “是你打电话通知黑木,我和丽子在香港见过面吗?” 诚人露出怄气的表情。 “你也打电话给陈先生?” “丽子小姐说,她想要一本新护照,所以,我去找他商量。结果,是他主动和我谈的。”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又不是我的错”。 “陈先生说什么?” “他说做假护照很容易,还提出只要100万美元,就可以顺便干掉黑木。” 秋生想起丽子去香港前,曾经在世田谷区经堂的ATM提款。诚人不久之前还住在那里。也就是说,丽子和秋生在新宿分手后,曾经和诚人见过面。 丽子用中村惠的名义申请护照的计划失败了,在和秋生接触的同时,也请诚人帮他另想办法。或者,是诚人主动提出,想要和秋生较量一下。总之,诚人想利用陈先生,为丽子做一本假护照。从诚人的交友关系来看,这种事只能委托陈先生。 所有的一切,终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天,阿媚和秋生在网络上搜寻香港的信箱服务业者。陈先生无所事事,负责接听电话,结果,就接到了诚人打来的电话。 陈先生知道,丽子想用其他人的名字申请护照。听到诚人委托他做一本日本女人的假护照,他很快就发现了诚人和丽子的关系。于是,他佯装出去买食物,进一步洽谈这件事。然后,他打电话给黑木说“秋生找到了钱”,引诱他来香港。 陈先生原本计划在收拾黑木后,叫丽子来香港做一本假护照。100万美元的报酬在交付护照时支付。 第二天,秋生拿到了丽子的月结单,陈先生原本以为只有5亿日元的钱,没想到竟然有50亿日元。这么一来,100万美元的报酬显然太少了。陈先生认为,只要勒索丽子,一定可以拿到钱,所以,把杀掉黑木的计划延后。一旦杀了黑木,就没有筹码和丽子交涉了。 然而,黑木一开始就打算干掉陈先生,所以,才会带金发男来香港。不光是陈先生,黑木打算把秋生、丽子等知道他收回那笔钱的人统统杀掉灭口。把碍事的人铲除后,再把金发男留在香港就好。反正,他这种样子,即使警方侦讯他,连名字都问不出来。 每个人都为了50亿日元陷入疯狂。 “你在香港做了什么?”秋生问诚人。 “你去调查过了?”诚人愤愤地看着秋生。 “对,旅客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诚人和丽子一起前往香港。他们在上午十点三十分到达香港国际机场。 然而,来到香港后,却联络不到陈先生。事务所的人说,他没来上班。于是,诚人就带着丽子去陈先生家里找他,结果,发现了尸体。 他是怎么和香港的黑道兄弟谈妥的? “即使看到满身是血的尸体,丽子小姐也面不改色。”诚人说,“好像她已经习惯了。”他用胆怯的眼神看着秋生:“结果,电话响了。丽子小姐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秋生想起在凯悦饭店黑木的房间时,和他擦身而过的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黑木不可能偶然认识陈先生的老朋友,一定是陈先生介绍给黑木的。陈先生要求那家伙监视黑木,到时候再干掉他。 黑木带着秋生回到饭店,男人拿钱走人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多。如果之后打电话给陈先生报告,时间刚刚好。 丽子告诉那个男人,陈先生被杀了。然后,他们交涉了杀害黑木的事。 男人不知道丽子手上有50亿日元。他看到老朋友被杀,气得火冒三丈。只要付他1,000万日元,他很乐意接下这份工作。结果,丽子得以用很便宜的价格请人完成这项工作。 接着,为了能够在香港汇丰银行的贵宾室欣赏自己导演的这场戏,她打电话给黑木,约他到皇后像广场。秋生是丽子特別邀请观赏这出戏的观众。 如此这般,丽子达到了她的目的。黑木身负重伤,暂时无法出院。 陈先生死后,虽然无法为她办理假护照,但可以用秋生教她的方法申请一本新护照。如今,她应该在四季如夏的海边,喝着热带鸡尾酒吧。 然而,秋生总觉得事有蹊跷。 “丽子现在人在哪里?”秋生问。 “我不知道。”诚人说,“在香港分手后,就没有见过她。” “不可能。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你们搭同一班飞机回到了日本。” 诚人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在回日本后分手的。” 秋生正打算说什么,诚人大叫:“够了,你走吧!”他似乎不愿意多谈。 秋生无意让诚人因此受到惩罚。即使以伤害和欺诈的罪名起诉他,已经死去的人也无法起死回生。无论丽子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走向门口,堆积如山的纸板箱中,有一个敞开着。鲜艳的红色映入了他的眼帘。仔细一看,原来是女人的高跟鞋。 秋生有一种不样的预感。 如果丽子按照秋生所教的方法,以“泷川沙希”的名字申请护照,需要申请一个新的信箱,并用这个假的名字在境外银行开一个账户。同时,必须把钱汇入那个账户,连同存款证明一起申请护照。再怎么快,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办完所有的手续。丽子不可能独自处理这些事,她还需要诚人。因此,回到日本后,丽子应该和诚人有所接触。 秋生往纸板箱内一看。在皮鞋和皮包下,塞着一套眼熟的蓝色香奈儿套装。那是秋生第一次和丽子见面时,她身上穿的那一套。 诚人在他面前发抖,只有双眼发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诚人瞪大眼睛,嘴唇拼命颤抖。 “丽子死了吗?” 剧烈颤抖变成了抽揞,诚人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 “我也不记得我到底做了什么!” 秋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诚人的哭诉中掌握了大致的情况。回到香港后,诚人向公司提出了辞呈。他计划在新年后,带丽子一起去欧洲,去那里领取丽子的新护照。 然而,诚人的精神状态慢慢出了问题。 “丽子小姐和我在一起时,丝毫没有幸福的感觉。我觉得,她总是拿我和你作比较。” 丽子原本就无意和诚人一起生活,她只想要一个新的名字和一本护照。诚人只是她利用的工具。一旦拿到护照,她就会像对待真田和山本一样,把诚人当垃圾一样抛弃。诚人一定察觉了她的这种想法。 不久之后,就有一个声音在诚人的脑海中呢喃:“丽子想离开你,如果不赶快行动,就会永远失去她。”久而久之,那变成了秋生的声音。 从香港回来后的两个星期内,诚人被强烈的嫉妒纠缠。嫉妒的对象不是秋生,而是自己的自卑。 “那天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现在,我仍然觉得可能是一场梦。”诚人再度哭了起来。 “丽子小姐托着下巴,坐在餐桌旁发呆。我问她:‘你在想什么?’她很自然地回答说:‘我在想秋生先生的事。’听到这句话,我眼前一片漆黑。 “这时,我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你完了,根本没有人爱你’……当我回过神时,发现丽子小姐已经死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诚人开始笑了起来:“请你告诉我,因为,是你对我说:‘只要丽子死了,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但是,丽子小姐不见了,为什么……” 诚人已经疯了。 然而,那又怎么样?事到如今,多一个疯子也没什么好惊诉的。 诚人趁着半夜,把丽子的尸体装进公寓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开车去富士山麓丢弃。秋生叫他画下地图,发现是富士五湖之一的西湖旁,被称为“自杀圣地”的青木原树海的正中央。据周刊杂志报道,由于去那里自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当地的警方和消防队已经不再共同大规模寻找尸体。因为,每次搜寻工作都被媒体大幅报道,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到这里自杀。 一旦中止搜寻工作,就只能靠那些特地去树海找尸体的好事者偶然发现了。然而,他们即使发现尸体,也只是拍照留念而已,根本不会和警方联络。 之后,诚人搬了家,卖了车子。他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每天在害怕丽子的幻影中度过。他的人生也毁了。 “我以后怎么办?” 诚人满脸眼泪和鼻涕地问道。 “一切都没有改变。”秋生回答说,“你要像以前一样,继续活下去。” 第二天,秋生搭清晨六点的新干99lib?线前往三岛,在那里租了一辆车,开车来到西湖附近的冰穴。这是在富士山火山爆发时形成的溶岩洞窟,即使在盛夏,洞内也都结冰,故得其名。读小学时,远足来这里参观,曾经为如此壮观的景象感到惊讶。但之后带女孩子约会绕到这里时,只觉得是一个冰冷的洞穴。当然,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青木原树海就在这个冰穴的对面,中间隔着国道139号线。通往西湖的林道可以穿越树海中央,只要从林道稍微往旁边偏一点,就是一片绵延无际的原生林。 秋生把车子停在冰穴的停车场,从行李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毛毯。这是他中途去日用杂货店买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诚人不可能扛着丽子的尸体走太远。他正确地记住了从林道偏向树海时做下记号的位置,也许是想事后再来搬走尸体。云层很厚实,看不到富士山。也许会下雪吧?秋生把毛毯挟在腋下,手拿着诚人画的地图,走进林道。 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发现了诚人留下记号的巨大山毛榉。那些徒步旅行者在树干上刻了各神不同的文字,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刻痕还很新的心形图案。那是诚人把丽子搬来这里时所刻下的。 秋生在山毛榉的位置左转后,仔细检查地面。诚人是在半夜三更来丢弃尸体,如果走得太远,他会担心自己无法回来。因此,应该在距离林道不超过五分钟的位置。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找了三十分钟左右,在一棵栋树根部的小坑洞里发现了丽子。她穿着最后一次在香港见到她时的蓝色毛衣和天鹅绒的上衣。或许因为这一阵子天气寒冷,所以,尸体并没有腐烂。 秋生跪在丽子的尸体旁,为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她的脸和手毫无血色,像纸一样苍白,下腹部因为胀气微微隆起,脖子的颈动脉上还残留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外行人所为的勒痕。除此以外,丽子依然美丽,是秋生至今为止所看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 秋生把带来的毛越盖在丽子的尸体上。 这时,秋生发现她上衣口袋里好像有什九九藏书么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 雪花飘落在丽子的脸上。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秋生问道,当然,他不可能听到回答。 他用嘴唇轻吻丽子冰冷的双唇。 有一种腐烂的肉的臭味。 回到东京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他从东京车站打电话给仓田老人。 听到秋生的拜托,仓田老人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好吧。”仓田老人的情报能力果然不同凡响,不到三十分钟,立刻接到了他的电话。 两年前,若林康子在监狱发生了严重的自残行为,被送至牧丘精神病院。不久之后,她女儿丽子出现在医院。 在之后的半年期间,丽子几乎每天都去探视母亲。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不再造访。牧丘医院的吉冈光代推测在此之前不久,丽子曾经和母亲交谈过。 康子为了袒护女儿服刑多年,丽子也一直背负着这个罪行。正因为如此,才一直保留着绫濑那个沾满血迹的公寓,宛如一块墓碑。 当母亲因为精神失常出狱时,丽子想要了解母亲的想法。 秋生认为,丽子应该获得了母亲的原谅;他相信,丽子的母亲要求她迈向新的人生。否则,这一切未免太残酷了。 秋生搭中央线在御茶之水车站下车后,造访了某家私立医院。那是之前仓田老人的秘书青木告诉他的医院。 在每天要支付7万日元差额的豪华病房内,黑木无聊地翻着周刊杂志,看到秋生时,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只对他“嗨”了一声。 黑木在香港遭到枪击后,虽然奇迹似的捡回一命,但右腿中间以下都截肢了,一个肾脏也报废了。香港警方无法找到黑木和事件有关的证据,当他身体稍微好转时,就立刹把他视为危险人物送回了日本。 他还要住院半年左右。 “我已经是废人了,你来找我干吗?”黑木语带挖苦地问道。 回到东京时,天气已经放晴了。温暖的阳光从拉着蕾丝窗帘的窗户中洒了进来,照满整个房间。病床周围放满了漂亮的蝴蝶兰。 “我希望你可以为丽子下葬。”秋生说。 “她死了吗?”黑木惊愕地问道,但随即恢复了原来的语气,“为什么找我处理这种事?” 秋生没有回答,把标示尸体位置的地图交给黑木。 “丽子虽然是被勒死的,但希望你当做自杀处理。火葬后,请把她安葬在多摩灵园,和她父母葬在一起。” 秋生不想让丽子的死闹大。即使这么做,也无法拯救任何人。 黑木一言不发地盯着秋生,随即笑了起来。 “叫我做这种事也无妨,但我的报酬呢?”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第三者根本无法动用丽子的50亿日元。但只要她死了,就有继承的问题。只要能够开出丽子的死亡证明,不妨找出具有继承权的人,找一位能干的律师交涉,应该可以拿到这笔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有理由。”然后,秋生又补充说,“我不需要报酬。” 黑木看着秋生,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不过,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秋生问,“你一开始就认识丽子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黑木说。 然后,他好像闲聊似的娓娓道来。 “以前,我还是个喽啰的时候,去讨债的那户人家,有一个绝世美女。和我一起去讨债的家伙当着她老公的面强暴了她。那个老公因此上吊自杀了,女人带着女儿四处讨生活,躲避世人。我们周围经常发生这种事。” “你对那个女儿做了什么?” 黑木露出回忆的眼神。 “那个女儿很可爱,当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几个男人强暴后,心都快死了。为了让她活下去,我教她我知道的唯一一种方法。” 他看着秋生笑了起来。 “我拿出钱包里所有的1万日元纸钞,拿给那个女孩。”黑木说完,又若无其事地补充说,“因为,我也曾经有过相同的经验。” 秋生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赶快忘了吧。” 黑木继续拿起周刊杂志,不再看秋生一眼。 第九节 秋生搭第二天上午的班机飞到香港。由于陈先生的事务所关闭了,他必须回去处理信同时,也要顺便把公寓退租。 他在成田机场打电话询问,得知事务所的人每星期会去整理一次。很幸运的,刚好找到事务所的人,约好傍晚的时候在事务所见面。 中午前到达香港后,秋生立刻搭出租车前往上环。 久违的陈先生事务所整理得非常干净,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据接待他的工作人员说,这个月底,就会租给别人了。因此,正在?99lib.联络租用信箱服务的客人。“阿秋先生,你来得正好。” 秋生决定在比利那里租用新的信箱。他也向几位以前曾经租用陈先生信箱的客户提出这个建议。比利的信箱服务有转寄到国外的服务,也可以在线变更地址和支付租金的方法。像陈先生那样靠人脉关系做生意的方式已经落伍了,以后,将是比利这些年轻创业家的时代。 秋生把信件装在他带来的纸袋中,把比利的信箱地址告诉事务员。秋生拿出三张1,000元港币交给事务员说,他会去办理变地址的手续,万一来不及时,请帮忙转寄一下。99lib? 他绕去房屋中介处解除房子的租约。虽然租约还剩下四个月,但秋生说,里面的家具都留下,于是,房屋中介多退给他一个月的房租。他回到公寓,把衣物打包后,准备寄到加拿大。然后,他打电话给房屋中介,请他帮忙处理剩下的物品。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然觉得时间有点晚了,但他还是打电话到比利的事务所。比利还记得秋生,告诉他:“我今天会熬夜加班,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秋生说,他会在八点之前过去。 到了比利那儿,秋生提议:“我是专为日本人服务的金融顾问,希望可以把顾客的信箱转移到你这里。”比利十分高兴。在秋生之前联络的顾客中,似乎已经有人自行申请了。“最近突然有不少日本客人,我还吓了一跳。”比利说。 “对了,又有信件寄来了。” 说着,他拿了一封信走过来。秋生一看,原来是沉睡着50亿日元的银行寄给丽子的。比利以为秋生一直没有离开香港,意思是说:“你顺便带给她吧。” 信很厚,不像是月结单。秋生接过信封时心想,反正丽子已经死了,即使秋生收下这封信,也不会有人生气。 香港好像在举行什么国酝会议,中环附近的饭店几乎都住满了,只有丽嘉饭店还有空房。那正是第一次和丽子见面的饭店。 办理好入住手续,走进房间,秋生打开了从陈先生事务所拿来的寄给间部的信件。里面是开设账户通知与没有汇款的照会。其他顾客的信件都指定转寄地点后,交给比利处理了。 秋生打电话给境外银行,要求把5,000万日元汇入间部的账户。由于他请对方先办理手续,之后再用传真补寄正式的汇款委托书,所以,钱应该会在后天汇进间部的账户。 他打电话给间部的手机,他刚好不在公司。秋生为这么晚才汇款表达歉意,告诉他账户号码,并告诉他,可以等事情稍微平息后,再用转寄服务领取金融卡。 秋生打开比利交给他的那封寄给丽子的信。那是丽子和银行之间的信托契约复印件。 在只有本人签名才能动用账户内资金的欧美银行,当账户所有人死亡时,这些单独名义的账户经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口资金通常都会遭到冻结,任何人都无法领取。 据说,这种无人领取的资金有将近数千亿美元沉睡在瑞士银行,其中也包括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丧生的犹太人的资产。因此,当顾客在单独名义的账户中存入一大笔资金时,银行就会建议顾客以文字形式写下死亡后的处理方式。丽子应该也遇到了相同的要求。 信托契约是遇到这种情况时会采用的方法之一,一旦确认账户所有人死亡,可以按照账户所有人生前指定的比例捐赠给指定的团体。只要在空白栏中写上团体名称和捐赠比例,再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 丽子选择的是UNHCR(联合国难民高级专员署),捐赠比例是100%。黑木申请了丽子的死亡证明,通知银行方面后,这份契约就会开始生效,4,000万美元将用于救助藏书网世界各地的难民。秋生想通知黑木这件事,但又打消了念头。反正,无论这笔钱何去何从,都已经和自己无关了。 秋生拿出在丽子上衣里找到的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在某个樱花盛开的公园内,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旁,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樱花树下铺着一张草席,上面放着餐盒。女人的腿上坐着一个差不多上幼儿园的可爱女孩,右手拿着樱花树枝。漂亮的女人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头微笑着。 秋生找来烟灰缸和火柴,把信托契约复印件和照片放在一起,折成四折后点了火。香港的街道灯火通明。从饭店的窗户可以看到丽子曾经住过的半岛酒店。契约书和照片都化为一堆灰烬。 丽子努力用她的方式回到她最幸福的年代,无论这种方式多么离奇古怪。 秋生拿出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阿媚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他。“温哥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据说加拿大落基山到明年春天为止,路面都会冻结。明天开始,我要去中国餐厅上班。” 秋生打电话到航空公司,预约了最早前往温哥华的班机。 任何人的人生都无法重来。然而,任何人都可以努力。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