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深雨老师的奇怪小故事》 【同人·小王子】来自B612的玫瑰 “你能帮我画一瓶水吗?” 这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碧绿色的连衣裙,白皙的皮肤,玫瑰色的短发。她是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朵玫瑰,从无尽深邃的黑色星空落了下来,轻轻地落到地面上。她看上去不像是迷路,没有半点疲乏、饥渴、或者害怕的样子,她像是在寻找什么,正巧路过这里,就像是当年那个金发的小男孩一样。 我称她为小公主。 “不能。”我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我继续查看着车前盖里的引擎,想弄明白我的越野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会抛锚,“我很忙,而且我不懂画画,所以讨厌画画。” “没事,只花你五分钟的时间,能帮我画一瓶水吗?”她伸出手戳了戳我,就像玫瑰刺扎到身上,有些疼。 我放下手中的说明书和汽修扳手,转身上车,掏空手套箱,里面除了那本书以外,刚好有纸笔,我花了不到五分钟,画了一个空的玻璃瓶递给她:“喏,这是你要的水。” “可瓶子里是空的。” “这是一满瓶水。”我重新回到了越野车前,继续思考先前的问题。 她盯着那幅画,许久,才说道:“我想要一瓶能够晃出声音的水。” 等我把车修理好了,我一定把她也修理了。心里这么想着,我又用笔在玻璃瓶的瓶颈画了两道弧线:“你晃晃看吧。如果把水晃出来了,记得叫我。” “你说话怎么和那些大人一样。”她如是抱怨道。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看着白纸上的水瓶,又看向夜空,冰冷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偶尔还有黄沙亲吻她的肌肤:“你有看到我的主人吗?他是一个漂亮的金发男孩,从一颗离这里很远很远的星星来。” “没有。”我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但我认识你们。” 夜深,沙漠独有的冷。 我打开了车载空调,选择制热,拿了一条毯子铺好。 “画丑了,他要漂亮很多,我们的星星要漂亮很多。还有,我们的星球上没有猴面包树。”小公主应该看得懂文字,但可能不愿仔细看,所以只她看图片,“这个星球上的人画画都很难看吗?” “不,一般能写故事的,画画都不太厉害。你从家里过来,有造访过其他星星吗?” “只到过一个星星,从那里的‘门’来到你们这里,也在那里稍微了解了有关你们的一些事情。”她的回答与我的想象相差甚远,“我们的旅行,一次只能选择一个星球。主人出去得比较早,已经去过三个小星球了,那都是短暂的旅行,我们的分别一直都不是很久,直到他决定去你们这里,去寻找在别的星球都找不到的爱。” “哦……” “你为什么在沙漠里呢?” “我回家,路过而已。发动机出了点问题,只有先修好它才能走。你呢,为什么在这里?”我其实有些好奇,为什么总有漂亮的小孩从B612掉到地球来。 “和我的主人一样,寻找‘爱’。”小公主把毯子拉过来一点,若无其事地说道。 突然间,我发现,圣埃克苏佩里可能真的在1942年的一个星夜遇到了小王子,但他肯定没有把真相全部告诉写在书里。小玫瑰没有那么傲娇,小王子没有那么懵懂,B612上没有猴面包树,小王子并没有到过那么多的小星球…… 那个死于二战的飞行员,到底想要隐晦地表达什么呢? “那你和小王子,为什么都要来地球呢?” “因为,看上去蓝蓝的,很漂亮,而且很大,比我们的星球大很多很多。爱看上去肯定很漂亮。”这真的是完全的小孩子的回答了。 “可是沙漠里没有爱。”我这么回答道。 “不一定吧,主人来过这里。” “你是一朵花,你需要阳光雨露,在沙漠里,你会死的。” “你是说,枯萎吗?”小公主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迷茫。 翌日。 小公主把我拍醒:“我渴了。” 在沙漠里养一朵玫瑰可真是一个奢侈的选择,尤其是一朵蒸腾过剩的玫瑰。我看着小公主一口气喝完一瓶半升的矿泉水,心里这样想着。怪不得一见面就要水。 当她向另一瓶一升装的矿泉水伸手时,我制止了她,并向她说明,我们的补给有限,需要节制,直到救援队,或者其他人路过发现我们。 “你会吃了我吗?你因为口渴或者饥饿,把我吃掉吗?”小公主突然问道。 “不。”我极力否认,“相信我,待在这里绝对比你独自一个人,更有活下去的机会。” “地球上有很多玫瑰花吗?”小公主突然问道。 “嗯,她们都有刺。” “长得和我很像吗?” “……我想你的主人应该不会把别的玫瑰误认成你。我觉得他早就已经回去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六七十年前吧。”我略微思考一会儿,然后回答道。 “六七十年?” “大概两万次日出日落的时间吧。” “那也不是很久吧。” “不是你们星球上的,是我们星球上的。” 然后是一段沉默,空气有些凝固。 “那,还真是好长一段时间呢。”小公主沉吟道。 夕阳,落日,沙漠的晚霞。 “好美。”小公主看得出神,“这就是‘爱’吗?” “这是沙漠,一个人的时候,会更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然后问道,“听书里说,你的主人,有一次连续看了四十三次日落,是真的吗?” 小公主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天我们吵架了。四十三次日落之后,他说他要去寻找爱,然后他就走了。” 第三天清晨,我醒来后,发现小公主在车外晒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光合作用。她进来的时候,衣服和肌肤上浸透了蒸腾的水汽,就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似的。我一边帮她擦干身体,一边尝试着把那些水重新收集起来,装满了小半瓶。 “你又喝了多少水?”我帮她穿好裙子,问道。 “两小瓶。”她微笑着回答道,“我还可以喝更多。” “你每天都要喝这么多?”我看着那小半瓶蒸腾回收的水,看上去十分清澈,闻上去也没有任何异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 “我是植物呀。”小公主看了一眼越野车后座,空瓶子的确有些多了,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不觉得喝水的时候,有种快感吗?” 我想到了故事里那个商人,向小王子兜售一种能让人感受不到口渴的药丸,声称每周可以节省五十三分钟。某种程度上,畅饮的确是一种快感。然而沙漠里并没有井。 “可能吧。”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然后把那小半瓶水一饮而尽。 “你很像那些每天早上飞到我身上舔露珠喝的小虫子。”小公主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的啊。” “我在想,你的根吸收,还有叶蒸腾,是不是可以帮我过滤水箱里的水。”我脱口而出,然后瞬间收回了自己的话,开始自言自语,“哦,那个不行,水箱里的水会让你死掉的。我得做一个简单的过滤,可是没有过滤材料……” 小公主蹲在桶里面,好奇地望着头顶那片被石头压下去的透明塑料膜:“你车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各种东西。”我搭好了太阳能蒸馏系统,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好了,快出来吧,我们回车上,好好休息一下。” 小公主爬了出来,又开始对我的越野车钻研起来:“这个大家伙是怎么跑起来的?它的四只脚好短,而且硬邦邦的。” “快进车里,你在外面很容易出汗。”我进了车,坐在驾驶室上,按了按喇叭。 “哦,来了,等一下。”她从车头跑到车尾,又因为个子太小而消失在了视线中。 如果玫瑰的心思比女人的心思更难懂,就没有必要送女人玫瑰了。 刺。 我的身体突然向左前方倾斜,安全气囊直接糊在了我的脸上。 刺。 越野车的倾斜又左下变为右下,又变为前下。这次我反应过来了,及时抓住了把手。 刺。 左后方,这声音,像是爆胎。 刺。 汽车重新变回了水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开门声,关门声。 “太可怕了!你的汽车,四只脚看起来硬邦邦的,但用刺一戳就炸了!”小公主挥舞着双手,激动地说道,“它们全软在沙子里起不来了,怎么办?” “谢谢,我不用再去想怎么修好发动机了。”我长出一口气,放倒了座椅。 “我把发动机修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小公主的红色双眼中放出兴奋的光芒。 “轮胎破了,发动机修好了也走不了。你觉得少了双腿光有心脏的动物还可以走得起来吗?”我无奈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能安分一点吗?” 笑容凝固,兴奋一落千丈:“对,对不起。” “算了。”我摆了摆手,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别难过了,你不是来找爱的吗?爱肯定不在轮胎里,也不再沙漠里。爱在幸福的人的心里,明白吗?” “嗯。”她看着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下车用千斤顶和汽修扳手拆下了轮胎,取出一点汽油,混着汽修手册一起,用电箱给点了。轮胎的黑烟也许会让搜救队的直升机在茫茫沙海中发现我们,但其实我知道,这机会很渺茫,我们处于沙漠正中央,距离文明最远的地方。 第五天晚上,所有的橡胶轮胎都烧完了,我们依旧没有等到救援,只能龟缩在车内。我们的食物已经消耗殆尽,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瓶,蒸馏和蒸腾系统并没有拯救我们。我和小公主都尽量少说话,依偎在一起,用眼神交流最后一瓶水的归属权。 小公主坚持要我喝掉最后一瓶水。 “我就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给你添加麻烦,浪费你的资源。”她多次强调,并且神情激动,“我无所谓,你应该活下来。” 当我们仍在争执的时候,车内的灯光突然熄灭,广播的雪花声消失,瞬间寂静。 “电瓶没电了。”我拿出小手电筒,作为应急光源放在了车的后排以照亮前排,“现在是晚上,室外的低温很快会让暖气提供的热量散失掉,应该回到零下吧……小公主,到最后,所有的水都会结冰的,就像冬天一样。” “水会结冰,生命会枯萎……”小公主裹紧了毯子,身体开始颤抖,“怎么办……” 我看着她焉黄的衣裙,乱糟糟的短发,苍白的脸庞和干皱的嘴唇,顿时心生不忍:“小家伙,快过来,钻到我怀里,这样会暖和一点。” 她照做了,我用毛衣和外套把她小心过好,又把毯子多卷了一层。她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温暖了许多,但是又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你好像在慢慢变冷。” “不可能,那是你的错觉。我一直都很暖。”我逞强道。 “那,是因为爱吗?”小公主突然问道,“爱,不仅很漂亮,而且很温暖吗?” “嗯,的确是这样。”我有点困了,轻轻淡了点头。 “喝点水吧。”小公主转身把那瓶水递给了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就一口。” 我要是光喝水就能喝饱那就好了,玫瑰不懂什么叫做饥饿。植物不像动物那样进食,不知道空腹感。嗯,现在不奢求什么,就算是草根叶子也……嗯,花其实也不错…… 天哪!我在想什么?我使劲摇了摇头,想赶走那种想法。 小公主绝望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把那瓶水全部喝下,含住,直接扑了上来。她本来就身体紧贴着我,这一下就更近了,吓了我一大跳。我看着她鼓着小嘴的脸越来越近,下意识地后仰,但脖子又被她紧紧搂住。 “你……”我下意识地张口。 她用两片红唇堵住了我的嘴巴,然后把水全都灌了进来,甚至还用舌头推,擦着我的舌头,直往喉咙里面推。我无法控制地咽了大半,然后才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玫瑰花香一直从咽喉冲到肺腑,又倒灌进入大脑,麻痹了神经。 许久,她才想到把嘴唇分开,满脸通红地看着我,下意识地用舌头擦了擦嘴唇。 “你好狡猾。”小公主低着头,灼热的目光仍然注视着我。 “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少我也让她喝了一半的水。 那似乎是一个很漫长、漫长、漫长的夜晚。 是沉重、沉重、沉重,压抑的呼吸。 过了许久、许久、许久,才迎来黎明。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鼓,被刺扎破,掀下蒙皮,被水流浸洗。然后是日出,温暖的光照在身上,呼吸声消失,两只槌在敲击,让我难以忍受。 “醒,醒醒!快醒醒!我错了,我,我对不起……”我睁开双眼,不知为什么十分疲惫,感觉腰部酸痛无力,看着小公主坐在身上泪如雨下,“我,我又做了傻事!我不应该拿你的种子……我求你醒醒!” “嗯?”其实我还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只感觉小公主压在身上重如泰山,我直起身子向上挪动了一点,腰椎就传来咔蹦一声巨响,强烈的酸痛瞬间让我清醒过来,“嘶!”这是关节之间空隙,空气爆鸣声,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能……让她继续坐在我的身上了…… 小公主哇地一下扑到了我的脸上,像是一块受惊的牛皮糖,黏得死死的:“我喊你你不应敲你你不醒……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你,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好闷。”我几乎无法呼吸,车内的空气又湿又热,充满了一股难以言状的香腥味,“开窗。” 小公主赶紧从我身上下来,然后紧张地说道:“没,没电啊。” 我才想起来车上备有紧急电源,于是打开了五分钟的空调换气,然后关掉空调,打开车窗。缓过来以后,我看向小公主,她又一次蒸腾过度了,可能是因为贴在我身上的缘故,我身上也湿透了。但是那些毯子和身上的衣服却没事,显然是事先脱下来又穿上的。我总感觉自己是二氧化碳吸多了,脑子不怎么清醒。 “你之前说些什么?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我担心你嘛。”她鸭子坐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双手食指在胸前点啊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想帮你擦下身子,顺便取点种子。我不小心用了太多水,弄了半天才洗干净。早上叫你你不醒,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被我弄死了。” “谁能给你弄死?”我没好气地说道,“我只是给你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不重,我很轻的。”她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似乎也是坐麻了。 她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摸,双眼微闭,嘴角微微上扬,呢喃着什么,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落日。 “你不想家吗?”我问道。 “我已经独立了,并且为自己找了一个新家。”小公主轻声说道。 “不找主人了吗?” “不找了,我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主人和我一样,肯定觉得地球更美,都想在这里永远地生活下去。嗯,我的主人已经不是小王子了。” “哦,那谁又把你驯服了?”我好奇地问道。 “我可没有那只狐狸那么容易搞定。”小公主突然说道,“你不是知道的吗?我一直给你添麻烦……你既然都留我到现在,好好负起责任啊……主人……” 空气有些凝固。 “你说,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我们?”小公主突然问道。 “不知道。”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我们,还能活多久?” “也许,明天吧。”其实我已经不抱有获救的希望了。 空气有些凝固。 “白天是最难熬的,在下午一两点,我们会因为脱水而死。”我平静地补充道。 “一两点……刚刚好吗?”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刚好?”我之前好像也错过了一句话,似乎很重要的一句话。 “没,没什么。我说和我蒸腾的时间刚刚好。”她强装笑容。 “……你学会隐瞒了。”我没有叹气,只是侧过头去,看着前方,茫茫沙海。 “……对不起,我,我会让你在合适的时候知道的。”小公主咬着牙,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那么拜托,请在我枯萎之前,告诉我。”我侧目一笑。 远方,地平线黑了下来。 第八天,正午。 到极限了。 我开始眩晕,干呕,中暑,昏迷。 我让吓坏了的小公主用刺帮我放血,却忘了这治标不治本,只是加速了我的死亡。 小公主的手在触碰到鲜血的瞬间将其吸干,她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我只是让她把眼泪也吸干。后来她把手塞到我的嘴巴,我就狠狠地亲吻了她的刺。 “你干嘛……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小公主无力地捶打我的胸口,哭诉道。 “我也想让你活下去,笨蛋。”我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她,“你是植物,我是动物,比谁能让对方活得更久,只要自己死了就能赢。我们是互为养料的关系。以及……” 她粗暴地用自己的方式堵住了我的嘴,以表示她不想再听下去。 玫瑰花香。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搜查队的直升机已经降落在越野车旁。小公主消失了,就像她出现时那样突兀。 我被发现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空的水瓶,散发着玫瑰花香。 我尝试着喝了一口救援队提供的水,味蕾受到的刺激让我哇地一口全部吐了出来。我看到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从我的舌头底下飞了出来,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我的孩子将要落在沙子上。我瞬间做出反应,条件反射般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抓住了它。 我慢慢打开手掌心,迎面飘来熟悉的玫瑰花香。 那是一颗种子。 行车记录仪上的湖面有些模糊,但正好拍到了小公主。 小公主冲入画面,打开车前盖,倒拾好一会儿,然后看到没有关上的车前盖边缘出现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十分钟快进,在远方的白色雾气消失,女孩又冲了回去,水里提着一个瓶子,消失在画面的边缘,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为什么要提着一个空瓶?”一个救援队队员不解地问道。 “不,那不是空瓶,那是一满瓶水,只是没法晃出声音而已。”我纠正了队员的错误,声音在颤抖,“车前盖挡住了太阳能蒸馏器,她跑到那边去蒸馏了……汽车的水箱里还有水吗?” 过一会儿,我听到了更糟糕的消息——不只是水箱,储酸电池也空了。 她分不清,干脆两个都蒸馏了。 该死,那可是硫酸啊…… “有给你的字条。” 一个队员递给我一张纸,上面画着一瓶水,瓶颈处还有两条弧线。纸的反面有字: 那是我们的种子,请让她开遍原野。 爱你 ——来自B612的玫瑰 【原创】有色眼镜 “除此之外,你感觉一切正常,对吗?”我从病人的手中接过病历,目光快速扫过前面几行,手中的笔停在“诊断”右边的一大片空白上,写下几个字。 “不,医生,我感觉很不开心,而且很难受。”十二岁的女孩坐在椅子上,不满地踢着双腿,“我身边的人总是让我很难受,不止是看上去,他们都对我有意见。” “我能理解。”我没有抬头,只是在转笔,思考。 女孩低下头,目光越过眼镜,落到了我的身上,那种注视令人胆寒。她知道我在看她,那种目光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目光。 “医生,我看到你,是一只孤独的螳螂。” 啪。 “医生,您确定这不是精神上的疾病吗?” “从第一印象来看,这孩子比没发病的病人更正常,也更活泼。我不方便直接下定论,先做个咨询吧。”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笔,看着充满自信,露出得意微笑的她,问道:“我是什么颜色的?有细节的描述吗?” “翡翠一样漂亮的绿色。”女孩再次低头,“眼睛是宝石红。” “为什么是螳螂,而且是孤独的?” “因为你的身体漂亮得让人嫉妒。从前面看,你有两把大镰刀,但从后面看,除了翅膀,其他的部分都是软软的。你害怕母螳螂诱惑你,然后从背后袭击你,把你吃掉。”女孩的声音很甜,在我听来却很酸。 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坐直了身体:“所以,我是一只全身发绿的……” “不,眼睛是红色。”她纠正道。 我用横线划掉了“臆想”两个字,停顿了一会儿,在“偏执”下面加了一横。 细节很清楚,应该是真看到了,而且……细节很清楚。 “叔叔,你今年几岁啊?有女朋友吗?”许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大学生吧?” 如果不是因为这层亲戚关系,我才不会浪费宝贵的暑假时间来…… “你说过,只要透过玻璃,看到的就不是动物,而是正常的人,对吧?” 女孩听到我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也赶紧坐正:“嗯,不过照镜子看到的也是动物。” “哦?那你自己又是什么?” 女孩沉默了,上牙咬下唇,许久。 我见她面露难色,便道:“没事,不方便说就算了。” “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几乎上网查阅了所有的动物种类,现在凭借特点辨认它们也不是难事,而且能看出更多细节。”她突然说道,“有些形象十分独特,表现出的内涵也很丰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逃避,停顿了半秒,深吸一口气,“好吧,其实,我是一只窫(yè)独。” “一只……什么?”我愣住了,没听懂最后两个字。 “窫独,一种上古神兽,看上去像是一对插了翅膀的狮子,只不过是不死的,头断了又会长出其他动物的头来。”她把双腿收到椅子上,抱膝而坐,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我打开手机,找到了只有寥寥数语的词条,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杜撰。 窫独,《山海经》中的神兽,形如狮,背有翼,能疾飞如风,性凶,嗜杀,全身金刚不坏,弱点为颈部,然断头可生新头,九次方死,次序为:狮虎豹熊犀象牛豕狼狗。 凶兽,象征未知的灾厄。 “你透过眼镜,看到镜子中的还是动物?”我平复心情,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能看到别人性格品质外化的动物。这像是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让你区别待人,行为处处不同,对吗?”我看着那个凶兽的名字,然后抬头,问道。 女孩抬头,看我的目光柔化了,然后再次点头。 “那只是你自己认为,我情愿你是一只瑞兽,有了凶兽的能力。”我放下了纸笔,正色道,“如果你不戴眼镜就像戴了眼镜,戴了眼镜又不像戴眼镜,那还不如不戴眼镜。” “什么意思?”她歪着脑袋,问道。 “你毕竟不会用这种能力害人,对吧?” “可与别人见面,尤其是第一次见面,就算克制住自己,就戴了没有度数的眼镜,还是忍不住。眼角的余光总是会瞄到。” 我把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放到她跟前:“感觉如何?” “不是,视频和图片都没用的,只有真人才可以。” “我打电话让他过来,你尽量尝试跟他进行正常的社交。不要跟他说他是什么动物。” “嗯,我尽量。” “萝莉是什么?”女孩望着那个青年远去的背影,又转过身来问道,“也是一种动物吗?他和我一样,把别人看成动物吗?” “其实每个人,都会把别人的印象在心里加工一遍,这就染上了个人意愿的色彩,也就是别人希望你是怎么样的人。”我在心里暗暗骂着我的室友,“其实大家都戴着一副有色眼镜,只不过你的更加独特。” “萝莉到底是什么?”她固执地想要知道答案。没错,就是固执,她逼我把“偏执”改成了“固执”。 “那是一种美丽可爱的小鸟,刚出壳几天,很弱小,所以会让人产生保护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胡诌,“天真纯洁,并且善良可爱的小鸟。” “那萝莉控又是什么?他刚才好像有点讨厌你。” “‘控’只是一个后缀,意思就是……”我在病历上又写下了“求知欲”,“用爱呵护。” “我的爷爷奶奶,以及我的爸爸妈妈,我一直觉得他们只是照顾我的生活。”她放下腿,把椅子拉近了一点,她的目光中带着期待——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猜测她在期待什么。 “我是一个医生,一个心理医生。用爱呵护病人是我的职责,更何况你是我的侄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神态变得有些奇怪,“重新回到正题,这次你看到的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她没有反应过来。 “我室友,在你眼中成了什么动物?” “你不是让我别看吗?”她争辩道。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下意识地看到,这是无法避免的,这也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就是要针对这个问题,研究它,解决它。再加上平时你自己的克制和努力,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她那双咖啡色的大眼睛动了几下,然后才重新对准了我:“你的室友,是一只棕熊,很大很大的棕熊。我不敢跟他大声说话。” “性格方面的细节呢?” “这个得仔细看,我怕冒犯了他。”她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暗中观察我,“其实如果不是别人主动要求我,我几乎不敢仔细看他们。老实说,现在他们逼我说,我也不太想说,因为那样只会引起尴尬与不快。” “了解,然后适应。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长出一口气,沉吟道,“熊是独居动物,并且固执,高傲,虽然不挑食,却又追求。你把你看出来的动物都告诉我,我帮你分析,这样,你能更好地了解那些人。” “了解,然后呢?” “了解,然后适应。人是社会的动物,我会尽力帮助你恢复正常的社交能力,当然这也需要你自己鼓起勇气,并且学会冷静。”我坚定地回答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多去外面走走,然后到我这里来,我会帮你预留一个位子,我们好好谈心,解决这个问题——最终的目标不是让你摘下有色眼镜,而是让你摘与不摘,一个样。” 她从我手中接过了小小的单词本,那铁环足够她把大拇指穿过去,上面挂了九十九张两面的小纸条,上面都写了清晰的小字:“这是……” “图鉴,包含了一百五十四种常见动物与四十四种罕见神兽,图样与简要文字分析。你能看出来的无非这些,方便你记忆,然后就可以扔掉了。”我一边把手背甩在桌面上,一边咬牙道,“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精灵录’。” 她翻了几页,似乎是惊叹于我的行书与简笔画,然后目光移向我,神态由惊喜变为担忧:“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不习惯写那么小的字,抽一会儿就没事了。”我笑着用左手压住右手,尝试着瞒过她,但还是败给了痉挛,“嘶……呀……” “这样不太对劲吧?我,我去叫医生!”她慌了,连忙起身,却又原地转圈,不知道干什么好,“不对,医生就在这里呀,医务室,医务室在哪里?” “不!别叫医生,被普通医生治疗是心理医生的耻辱……”我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并且说出奇怪的话,趴在桌上动弹不得,“柜,柜子里有止疼药……热水毛巾……” …… “叔叔,你本来就在读医的吧?大学写论文是不是很忙?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她握紧了手中的单词本,想着那些本来不应该在她这个年纪操心的事情。 “没事儿,医者父母心。”我宠溺地看着她,伸出刚刚恢复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能笑,我最开心。” 她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光芒闪烁,然后就凝成了琉璃:“叔叔……” “别哭呀,哭什么,有我在呢。”我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很难,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更好地安慰她。父母在外省打工,她就长期在爷爷奶奶家里生活,最近突然发现视觉异常,才引得家里团聚一两天。明白不是什么大问题之后,就把孩子扔给我,两人又回去打工了——没办法,不然孩子没有生活费。 按辈分,我是她叔叔;按身份,我是她医生;按年龄,我是她哥哥。 实际上,我是她的半个监护人。 两年,她每天中午都来,风雨无阻,于是我便顺便准备了她的饭菜,为她调理身体。事实证明,这方面我比她的两位老人家更精明,小姑娘发育得很好,身高在初一到了一米六,在初二成了一个标致的小美人。 “你知道吗?今天金乌向我表白了。”餐桌上,她得意地向我说道。 “你是说那只太阳神鸟,你们的校草?”我为她盛了一碗米饭。 “嗯,被我拒绝了,因为他太亮了。”她笑着,看着我,“而且,我喜欢翡翠绿。” 她始终戴着眼镜,作为装饰,这似乎成为她的一大萌点。 我知道,对于她来说,拿起,或放下,都太沉重。 她无疑是我最用心的病人,也是我见过的最尊重医生的病人。 她当初说自己是凶兽,如今却用《精灵录》作护身符成为了祥瑞。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有着甜美的声线容貌和性格,作为偶像出道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却成为了一个作家,并且自己为自己的小说画插图。 她大一那年,处女作《人间精灵录》出版,一书封神,实体书与周边大卖,次年动画化确定,成为了火热的焦点,所有的光芒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和我一样,始终没有成家立业。 有生之年,我和她一起见证了《人间精灵录·天上人间》的首映,票房首日破亿。 她成为了一个都市传说——摘下眼镜,浮华褪色,精灵自在,天上人间。 于是,一个著名作家,与一个不著名的医生,走完了他们一生的旅程。 有色眼镜说,每个人都是彼此的精灵,有的时候很冰冷,有的时候很温暖。名录里写着这样的故事,回忆里我的道歉,你的笑容,就是我们的天上人间。 ——《人间精灵录·天上人间》 【原创】眼球 金色的灯光在夜的笼罩下有些刺眼,我把报纸靠近脸颊,目光透过镜片落到黑色的文字,瞪大了眼睛。我看着自己写的报道,以及同行写的报道,对比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又停住。眼球突出地几乎要从眼眶里掉落出来,如果不是有眼白边缘的血丝拉着的话。 “我能写得更好,这是毋庸置疑的。我只是缺少素材。”我把报纸和只剩下黑色珍珠的奶茶留在桌上,起身推门走出了生意兴隆的小店,径直走向繁华喧嚷的被夜笼罩的商业街,自言自语道,“人们都认可我的才华,我只是缺少能吸引人们眼球的素材。” 我迈着快步穿过人群,老练的目光如猎犬的鼻子四处搜寻猎物的气味,很快确定了目标,脚步放缓,对准方向,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S街的宠物医院。” 于是黄色的出租车打着黄色的车灯,仿佛从车身延伸出的长长的目光落在地面,看到的地方都不再黑暗,而是变得清晰。七转八转,出租车停在了路口,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黑黄色的警戒线了。我递给司机一张大钞,告诉他不用找了,有多远滚多远,他一只手接过钞票吊在车窗外,我能看到那纸币上人像的凝视,更能看到司机的透过眼神表露出的复杂心情,他最后还是开走了。 眼球就是喜欢看到其他眼球看不到的事情,无论内容是什么,它们总是望眼欲穿。 我出示了特殊证明,跨过干瞪眼的守卫,走进屋里,闻到比以前更加刺激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腐烂的味道:“王队,是我,案子有进展了吗?” “我说过会通知你,不要急。”那个身体健壮的警察背对着我,如是回答道。他作为警察,有过几次英勇的事迹,是值得宣传发扬的,当然,没有我,他也不会获得那么多的眼球,我们之间早已经是合作关系。 我的目光绕过他,落到了地上陈列的猫尸上,那些都是不到一岁的小猫,眼窝是空的:“法医不已经来了吗?没有结果吗?” “脖子处淤青特别明显,初步判断,都是被掐住脖子,颈椎断裂窒息而死。”那人起身,如是说道,“从心理学上讲,虐猫癖是一种病态,猫的特征,就是脸部扁平,眼球大而突出,在我们人类看来就是可爱,但对那些心理病态的人而言就是极其恶心的。所以他们会选择猫,甚至是这方面特点更加突出的幼猫下手,从手法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被掐住窒息之后,眼球会突出放大,更方便挖掉。” “令人作呕。”王队简短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随后又问道,“如果确定凶手是一个精神病人,那么不仅缩小了搜查范围,更增加了危险程度。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有没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的精神在平时都是正常的,只是看到这些突出的大眼球才会发疯。”法医如是说道,“不一定就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也有可能是正常人受到过度刺激而发病,比如看到什么东西。我建议你还是调取监控。” 凶手似乎对突出的眼球或者拥有类似形状的物体极度厌恶,我们在附近几乎找不到没被打破的摄像头,调取凶手行径边缘摄像头的录像花费了一点时间,但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嫌疑对象。时间回溯到院方报案的前夜,只是看到黑色的画面中一个人背着一个**袋出现,倒出什么东西然后又消失不见。 “他朝着医院的方向去了。”经过几次录像调查确认后,王队下意识地说道,“妇产科医院。” “理论上,人类婴儿也符合虐猫癖的需求,脸扁,眼球大而突出。”法医突然说道。 空气有些凝固。 实际上,由于后面混入人群的缘故,我们最终丢失了他的行踪。出于无奈,王队只好连夜在那家妇产科医院增派人手,彻夜巡逻。几十双雪亮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只是为了防住一个人,一个疯子。 第二天凌晨,王队再次接到报案,这次,噩耗从一个幼儿园传来,当时人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并将那个疯子抓住制服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孩子死于非命。我们在第一时间赶到,那时整个幼儿园都已经肃清,只留下那个被捆绑的疯子和三具孩童的尸体等待着去处理。 “手法一样,就是他了。”法医向王队点了点头。 凶手是个疯子,这点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加害者,同时也是一个被害者,他迫害那些有着突出大眼球的生命,自己却也有着一双突出的大眼球,而且更加鲜明,看上去几乎是一种疾病了。 “你就没有照过镜子吗?”王队走上前去,为这个疯子拷上手铐,冷冰冰地说道,“突出的眼球盯着别人,竟然也是为了寻找突出的眼球,同样的标准只是用来毁灭别的生命,而不对自己加以反省,你这个畜生!” 那眼球突出的疯子突然开始狂笑,他此前一直都很安静,因为被绳子绑着,那些刺激他的大眼球都被带走了:“你们,你们凭什么把我绑起来?我是大眼球,你们也是大眼球,我的眼球杀眼球,你们的眼球把眼球从土里刨出来!从土里刨出来!你们什么都刨!老鼠,公害,吸血的臭虫,把摄像头安在寒毛上!每一个毛孔都看到了!你们才是疯子!” “我知道他,以前报导过,因为天生疾病带来的相貌丑陋而受到排挤,本来只是自闭,没想到现在却疯了。”我小声说道。 “你就是那个记者!因为你,大家都看到了!大家都觉得我丑!大家都嘲笑我!”疯子原本是被绑在椅子上,现在他激动起来,身体与四肢剧烈晃动,几乎要把木椅和铁链挣碎,“大眼球不干净,我讨厌看到脏东西!所有的大眼球都是虫子!虫子就应该被碾死!碾死!都碾死!” 所有人都呆住了,一动不动。 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那疯子居然挣脱了木椅和铁链的束缚,径直朝我扑了过来。我完全没有准备,被吓得后退好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转身,看到了那个绊住的圆滚滚的东西,那个球一般的东西。 是个大而突出的眼球。 我惊叫一声,吓得立马跳了起来,然后在半空被那疯子用手指头捅进了眼球。双眼的剧痛让我的神经进一步崩裂,失去控制。痛苦和血液搅成一团红色喷涌而出,撕裂了我的眼角,把我所看到的世界染成了一片殷虹,腥臭味倒灌进入我的鼻孔和口腔,将我的五感融化,使我无法呼吸,糜烂的眼球突出。 我开始狂奔,慌不择路地狂奔,飞溅的鲜血在身后的空中留下水墨画般的痕迹,脚下的土地也不再厚实,变成了彼此间有缝隙的转动的眼珠子,我能清楚地感觉自己踩着晶状体和神经纤维,并且是一脚一脚地将它们踩爆,才一步步地前进逃离。抬头,透过血红色看到云朵,又是红色的纤维透着灿烂的金光布满了整片夜空,永远跟随着我的月亮变得圆润无比,长出了纯黑色的瞳孔,那些光芒都是她的目光。 身后,奶茶裹挟着无数黑色的珍珠,那些旋转的无法消化的眼球,如海啸一般吞没街道,摧毁一切,向我汹涌而来。道路上飞驰而过的出租车打着远光灯没入眼球的海洋中,被巨大的压力击碎,车厢里面飞出无数报纸,紧握钞票的手,小猫,幼儿的残片,如龙卷风飞舞。 我的眼球完全糜烂,突出,掉落,什么也看不清,猛地撞上一堵墙,我摸索着想要翻过去,却发现墙面光滑到没有任何可以攀登的地方。我被席卷而来的浪潮猛地摁进了墙壁,然后穿出来,有什么东西嵌进我的眼眶——是两个浑圆的突出的球。 海啸过去,我穿过了墙,也重新获得了视线,只不过是放大镜一般的扭曲,因为和原来的那双眼睛很不一样,所以几乎无法适应寂静下来的全新的世界。我的脑子很疼,几乎无法思考,仅仅是看着就觉得很累,我开始四处乱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能看到的高度越来越小。直到撞到一个柱状的东西,我才停下来,眼前白光一闪, 然后那个东西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嘲笑和推搡,让我感觉很难受,很生气。 我看到世界仍旧是光怪陆离的颜色,到处都是突出的眼球镶嵌在表面注视着我,转动着,眨巴着,让我难以忍受。于是我拿起一块块石子,一个个地砸掉它们,聆听清脆的破碎,嘲笑被惊恐的远离取代,内心感到无比的愉悦——不错,我是个眼球,我应该毁掉它们,毁掉其他看着我的眼球。所有人都是大眼球,我只有我能看他们,他们不能看我。 我看到一双有着竖瞳的眼球正坐在一个垃圾桶上,于是我便上去把它捏爆,感受汁液喷溅带来的快感,随手把尸体装进一个麻袋,继续搜寻着目标。不一会儿,麻袋就装满了,我又随手把它倒干净,丢掉,七转八转…… 然后我看到了三双无比澄澈的眼球,正在庭院里玩着欢快的游戏。 让我也看着你们,然后加入你们吧,哦,对了,你们可不能看我…… 【同人·口袋妖怪】立克白 我是真新镇的小白,今年十二岁,按照传统,我应该选择一个精灵球,然后踏上征途。 我没有选择,踏上征途。 真新镇在历史上,出现过两次传说中的口袋妖怪,也就是所谓“神兽”。第一次是凤王,那是在当年小智十二岁离开真新镇的时候,第二次是雪拉比,那是我在十二岁生日的夜晚,手表的三根指针重合之时,对星空许下的愿望。 希望不用精灵球,也能和世界上所有口袋妖怪成为朋友,和它们一起旅行。 大木博士认为我有惊人的训练师天赋,因为所有的口袋妖怪都不会主动对我表现出敌意,甚至身为时间使者的神兽雪拉比都被我直接驯服。能徒手召唤并驯服神兽,他是这么认为的,可我一直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只是在花之丘和时间交了一个朋友而已。 人们对我寄予重望,他们希望我能成为下一个联盟冠军。但老实说,单单从一点讲,我拒绝使用精灵球驯服遇见的口袋妖怪,所以我觉得我和小智完全不是一类人,但几乎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点。 “大木博士,你知道,口袋妖怪们完全有能力和我们对抗,尤其是神兽们,它们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以至于成为传说。”我认真地说道,尝试说服大木博士,“不是有那样的神话吗?阿尔宙斯创造了口袋妖怪,帝牙卢卡创造了时间,帕鲁奇亚创造了空间,裂空座创造了天空,古拉顿创造了大地,盖欧卡创造了海洋,梦幻创造了意识……” “我知道,这正是我想说的。”大木博士只是把一个银色的口袋妖怪图鉴郑重地交给我,就像当年把那能捕捉时间的GS球交给小智一样,“关于神兽,我们拥有的资料少之又少,如果你能在旅途中帮我采集它们的数据,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接过图鉴,想到了更多——原来,不只是口袋妖怪被束缚在精灵球里,训练师也被束缚在图鉴里。 “比!”雪拉比淡绿色的小手捧着我的脸,身后两对薄如蝉翼的翅膀不断振动着,使她娇小的身体与我的头保持同一高度。它亲吻了我,以表示对我的亲昵与喜爱。 我的目光艰难地绕过雪拉比的阻挡,我看到真新镇的人们正在向我挥手告别。 我理了理衣角,收好图鉴,转身跨上一只野生的比雕,飞向了天空。 本地。关都地区,常磐森林。 “打扰了,我是真新镇的小白。”森林里的小木屋很安静,门也开着,所以我就直接走了进去,有些羞涩地说道,“那个,是大木博士让我过来的,他说小智和小茂在联盟那边很忙,而常磐森林里住着两个小智的朋友,应该可以和我一起去旅行……是小光姐姐和小黄哥哥吧?” “我可是女生啊,你还真是失礼呢!等等,你就是那个不用精灵球的小白?”小黄摘下极具伪装力的大草帽,一头金黄色的秀丽长发便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听说你和雪拉比是朋友?真的假的?” 小黄是常磐森林领受自然祝福的天选子,她能够和口袋妖怪进行一定程度的心灵交流,更有着能通过抚摸进行治愈的超能力。如果让我列一个游说名单,大木博士排第三,小智第二,她第一。 我点了点头,然后让一直藏在衣领里的雪拉比飞了出来,瞬间征服了她们。 “哇!真的是雪拉比!好可爱!”小光兴奋地走上来,一边逗着雪拉比,一边笑着说道,“果然,不把口袋妖怪放在口袋里的都是怪物。哦,你还不认识我吧,小黄她是本地人,但我不是关都地区的,我来自神奥地区。小黄,你把帽子给小白戴下看看?对对,就这样,有你当年的风采啊!哈哈!” 我没有摘下草帽,因为闻到了阳光的清香。 “这样的旅行也不错啊,如果能见识见识神兽的话。”小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于是,你准备先去那个地区呢?成都丰缘合众,卡洛斯还是阿罗拉?或者关都,或者神奥?” “没有目的地……”我招呼着雪拉比入怀,抚摸着它,缓缓说道,“我们跟着雪拉比走吧。时间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摸了摸盖欧卡的头,与作了它告别。盖欧卡发出一声轻柔的鸣和,然后转动如鲲鹏般巨大的身体,回到海洋深处。 “好厉害,我最多也就只能交流,让它们帮忙什么的想都不敢想。”小黄张大了嘴巴,“神兽这么听话,一点都不高傲了。” “都是朋友,搭个顺风车没什么的。”我若无其事地领着两人上岸,说道。 “你这能力要是传开来,会出事的。”小光担忧地说道,“比如火箭队,坂木就能找到新的方法控制超梦统治世界了。” 雪拉比回头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些什么:“比。” “小白,雪拉比这是什么意思?”小黄有点害怕,不知道是她听不懂,还是雪拉比不想让她听懂。 “它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本来就由它们统治。”我如是转述道。 “你真的不去城镇吗?”小光忍不住问道,高空的风吹散了她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裂空座还在往前飞。 “我也不想去。”身后的小黄紧紧地抱住了我,头压在草帽沿上,轻声说道。 最后我们降落在一片向日葵的花海,裂空座离去后我们又进入了丛林,意外地遭遇了擅长变身的黑狐幻兽,索罗亚克父子。 “我还记得你,之前我们遇到过。”调皮的索罗亚变成了小光的样子,身后还有原来的黑色狐狸尾巴,它用贱贱的笑容挑逗着本尊,不过这次显然没有像上次那样奏效,“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反应可有趣了,现在怎么不理我了?没意思。” 索罗亚克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到了雪拉比的身上,四目相对,交流在瞬间完成。 “比,比,比!”雪拉比突然飞起来,喊了三声,然后朝着丛林的尽头飞去。 “好像发现什么了,我们快点跟上!”我拉着小黄,催促小光不要再和索罗亚干瞪眼,“小光,我们走了!” 索罗亚目送着我们离去,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姿态:“人类总是在找东西,找不到还要找,也不让别人找到,而且在找东西的时候,别的事情全都不理会了,真过分。” “那就是人类的本性。”索罗亚克沉吟道,“这一点,我们也模仿不来。” 残阳的血随着晚霞蔓延开来,浸透了天空,在黑暗中缓缓冷却,沉沦。 多亏索罗亚克父子,我们成功找到了古拉顿,有了这只全身赤红并且发热的大蜥蜴,沙漠的夜晚也不再漫长煎熬了。只是这么悲伤的落日,看着难免令人想到一些原本并不会想到的事情,尤其是敏感的女生,在接触了一连串的事件之后。 “我在想,我们这些拿精灵球的,是不是太自大了?我们所谓‘驯服’,只是粗暴地建立‘友谊’……”小光说着说着,眼角便涌现出泪光,平静的语气吓到了还在安慰她的小黄,“我们在自然面前都是对等的,为什么偏要有什么驯服,偏要有什么精灵球,偏要装进口袋里……我们,想要把诸神装进口袋里吗?诸神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我们,为什么还没有这么做呢?它们在等待什么?我们的世界,下一秒会迎来毁灭吗?” “的确很少有人想到这一点。”小黄说这句话的立足点,就是她本人之前已经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但即使作为天选子也无能为力,她只能这样轻声安慰,“不要强求别人,做好我们自己吧。” “至少我们,已经把一切托付于时间。”我望着雪拉比,如是说道,“我们已经是局外人了。” 于是伤感着,流泪着,世界陷入昏暗,睡意笼罩,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黑色的十字架上,动弹不得。我没有高声呐喊,只是观察四周,没认出这个黑暗的厂房究竟是哪里,但我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坂木。 他的身后,是雷公水君炎帝,上方盘旋着雷电鸟急冻鸟火烈鸟,六大神兽紧盯着超梦,后者以一当六,死守着被困的培养仓里的梦幻,双方僵持不下。 多么豪华的迎宾阵容,这真不是劫匪绑架的气场,情况有些复杂。 “真新镇的小白,我需要你的能力。”坂木盯着我的眼睛。 “要我帮你统治世界?你不已经操控着那样的力量了吗?”我冷笑道。 “不,只有超梦和我达成同盟,我也只是用梦幻威胁它们。梦幻能够控制口袋妖怪的思想,而以梦幻细胞克隆出来的超梦,则可以控制人类的思想。”坂木沉声道,“我需要你帮助我控制梦幻,在思维上统治世界。”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们利害一致,小白。”坂木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等待着像你这样有思想的训练师已经太久了,其余所有的训练师都是被传统洗脑的垃圾。你是明白我的。我要让全人类对精灵球的概念消失,解放全世界的口袋妖怪,创造属于它们的世代王朝,如果你乐意,这个王朝甚至可以以你命名——立克白,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很少有人用真名,大多只是以地区加昵称来称呼一个人,导致真名很奇怪也没人知道——比如常磐森林的小黄真名常磐丁香,真新镇的小白,真名立克白。 “如果任由精灵球发展下去,终有一天,大师球的泛滥就会打破人类与口袋妖怪之间脆弱的平衡。这将导致两个结果,口袋妖怪的诸神将人类毁灭,或者被大师球奴役。这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所以,我选择这么做。” 空气有些凝固。 轰! 爆裂的火球与光芒掀开了加工厂的屋顶,巨大的喷火龙与裂空座降了下来,上面分别两两跳下两个人影,前两个是联盟的正副盟主,后两个则是我的旅友。 “小智,又是你……这次,我不会再失败了。”坂木沉吟道。 “坂木,你还不知悔改吗?”小智的一腔热血再次燃起,“放了小白和梦幻!” “别跟他废话。”小茂冷声道,“直接分出胜负吧!” 四个人类,七只神兽,再加上喷火龙,以及那只被誉为神的皮卡丘,不顾一切地向我冲来,向着超梦扑去。 “超梦,别下杀手。”坂木如是说道。 超梦的双眼亮起光芒,强大到难以抵挡的念动力瞬间将所有敌人击飞。裂空座猛地向超梦冲去,口中的闪烁着破坏死光的龙息也即将发起攻击,虽然硬是冲过了念动力的攻击,却又被超梦一个肘击摁在了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破坏死光的龙息炸响在地面,苍绿色的巨龙止息了哀鸣。 “除了三幻神,超梦没有对手。”坂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吧,小白,让我们共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我们将摧毁旧世界的一切,摧毁万恶之源精灵球!” “并且摧毁所有已经建立的友谊。”如果说有什么我必须阻止坂木的理由,这是唯一的一条。 “那是必要的牺牲,让我们开始吧。”坂木平静地说道,“真正的友谊是不会被困在口袋里的。” 他说的没错,那不是我最向往的友谊,但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机会认同。 下方的培养仓破碎,超梦控制着梦幻,来到了十字架前。 “比!”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眼前亮起光怪陆离的色彩。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再次闭上了双眼。 无尽的时间之外,星辰的空间之中,珍珠与钻石镶嵌闪烁,我看到了阿尔宙斯。 “随着时间的引领,你最终来到了终焉的尽头。”创世神的声音极其空灵,赶走了我心中所剩的一切杂念,“我将于时间之外,为你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有你最向往的友谊。真新镇的小白,请告诉我,你的期望,你心中所念想的,它的名字。” 空气有些凝固。 沉吟许久,我松开了手,银色的图鉴消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我抬起头,微笑着说道。 “立克白。”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