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下未明》 第一章 顺天府,夜色反衬街道的繁华,又或是喧哗。 同福客栈,伫立于这条街道,已有七、八个年头,算是老字号。 客栈内,三教九流混迹一堂,若要说怪异,他们半数彪悍勇武,好似绿林中人,却又极守规矩,举止整齐划一。 “呸!狗日的朝廷,害得大伙吃不上饭,那些官老爷,一个个胡作非为,倒是锦衣玉食,夜夜笙歌!” “嘘——小声点,要是让锦衣卫听见了……” “哼!你怕他们,老子可不怕!不过是皇帝养的一群狗,一个个尾巴翘上天去了。依我看,不过是群花拳绣腿的勋贵子弟,穿得像个花架子,个个油头粉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小姐!” “哈哈哈——” 轰—— 乍响一声惊雷,天空飘起细雨。 闪电划亮了夜空,也划亮了客栈门外的身影。 “绣……绣春刀!?” “锦衣卫!是锦衣卫!” 客栈内顿时掀开了锅,嘈杂声不绝。 但,亦有人,握紧了暗藏的兵刃。 “在下北镇抚司,沈彧。” “至于在下这身飞鱼服,我甚是喜欢,不劳诸位费心了。” 方才高谈阔论的几人顿时惊恐无比。 “议论朝政,辱骂朝廷者,备案下狱,转送刑部,问罪。” “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大人明鉴,这事和小人没关系,都是他!都是他说的!” “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 或极力辩解,或一言不发。 唰—— 绣春刀,出鞘,刀光可与月华争辉。 “锦衣卫办案,余者回避!” 言罢,沈彧迎向周遭虎视眈眈的目光。 “诸位,手底下的家伙什儿,该亮出来了。” “动手!” 顿时,数人拍案而起,手中赫然刀光乍起。 客栈外忽而有黑影闪烁。 咻咻咻—— 顿时,血溅三尺。 “杀人啦!” 瞬间的变故,使客栈内,无论是文人、商贩,又或是地痞无赖,脑海空白一片,只得惊恐地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蹲在某个角落。 “对面有连弩!找掩护!守住楼梯口!” 刷—— 二十余人刀剑出鞘,隐隐守住客栈一角。 二十余人破窗而入,持刀与其浴血厮杀。 那里,是客栈二楼的通道。 客栈二楼,正是叛党的藏身之所。 “各小旗结阵抗敌,配合连弩部队,尔等随我杀!” 沈彧右腕横刀抵住袭来的兵刃,左腕抵住刀身,施力向前一推,趁对方空门大开,紧跟一步,扬刀挥向脖颈,血贱当场。 忽而矮身躲过身侧一记偷袭,紧接一记扫堂腿将其绊倒,待其还未起身,绣春刀已然穿透胸腔三寸有余。 还未收刀入鞘,一式力劈华山轰然而至,沈彧翻身堪堪躲过,紧接一式鹞子翻身,悬身于半空,手持大明制式连弩,三矢齐发,正中心脏。 再转身,客栈已是尸骸遍地,尚且温热的鲜血,渗透了木板,深深的,深深的渗进泥土里。 “沈大人,客栈已被我等包围,叛党断无脱身之法。” “嗯,注意警戒,可有兄弟受伤?” “十余名兄弟受伤,老张、小李和王麻子……当场阵亡,另有两名兄弟伤势较重,恐怕……” “叛党如此凶猛,沈某未曾料到,乃是沈某失职……派人护送受伤的兄弟尽快送往医馆,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你们几个,跟我来,快快快!” 叛党如此凶猛,作战指挥有度,怕是军伍出身……若非劲弩相助,此役,难矣…… “尔等随我杀上二楼,小心警惕,切莫受伤。” 客栈二楼自然是客房,装横朴素,与其他客栈,没得两样。 “沈大人,二楼没有发现敌人。” “叛党在哪儿?” “天字一号房,今日无其他客人入住。” “厢房内的情况摸清楚了吗?” “不知厢房内是否有其余叛党,属下不敢妄自行动。” “做得很好。” 谈话间,已至厢房门外,沈彧抬眼一瞥,正是天字一号房。 “赵大人,在下北镇抚司,沈彧。在下仅是听命行事,断不敢伤害大人,还请大人体谅在下,束手就擒,相信无论大人有何冤屈,刑部定然会查明的。” 半晌,毫无动静。 “找客栈掌柜,取备用钥匙。” 众人后退几步,忽然,惊雷乍起,电光映射在纸窗。 赫然是一具尸体! 沈彧立即挥刀斩断门闩,破门而入。 只见此次缉拿的叛党,正六品官员,布政使司经历,赵徇,正高挂于房梁之上,悬梁自尽。 “搜索房间,不放过一个角落!” “是!” 沈彧平复下心中的震惊,着手检查赵大人的尸首。 “眼睑出血,嘴唇发绀,齿间残留鲜血,已然干涸,身体已有尸斑浮现,尸体尚未僵硬,颈部有勒痕。” “地面干净整洁,无有外界强行闯入痕迹……除沈某方才便宜行事。” 时辰悄然无声走过,窗边烛火亦悄然熄灭。 “来人,问小二添一截蜡烛。” “沈大人,东厂的人来了。” 沈彧起身,便见一人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步调匆忙。 “在下东辑事厂掌班,裴伦。” “在下北镇抚司总旗,沈彧,见过裴大人,不知裴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哈哈哈哈,沈总旗客气了,只不过是上头的人叫在下来接管这桩案子,裴某这不就来了吗?” “可这明明是我锦衣卫的案子!” 沈彧手下有一小旗,心直口快,不禁出言劝阻。 “你何等身份,敢与本官说话!” “裴大人息怒,此人乃沈某属下小旗,此番出言,不过无心之失,不知裴大人可否卖沈某一个面子。” “好好好,裴某给你沈总旗一个面子,不过沈总旗可得好好学学这御下之道,主人说话,哪有狗吠叫的道理。” 在场持绣春刀者,无不紧握刀柄。 “裴大人,这桩案子……” 裴伦随手招来几个东厂番子,检查赵大人的尸首,并搜查整个房间。 “这桩案子自然是我东厂的,怎么,沈总旗有意见?” “凡事应讲究先来后到,况且,我锦衣卫奉令查案,为此案付出甚多,如若平白将此案让与你东厂,沈某无法同负伤的兄弟们交代。” “呵,沈总旗所奉之令,可是缉拿叛党赵徇?” “正是。” “可裴某所奉之令,乃调查叛党赵徇死因!” “这……” “你胆敢违抗圣上旨意不成!?” 裴伦抬眼扫过在场锦衣卫,发现其不出所料,无不忍气吞声。 “久闻东厂消息灵通,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既然如此,裴某要查案了,请沈总旗自便。” “好,沈某待兄弟们整顿妥当,立即告退。” 裴伦闻言翻了沈彧一个白眼,自顾自蹲下身来,检验尸体。 “沈总旗想留可以,但要记得,这是我东厂的案子。” 言罢,裴伦起身,翻出无常簿,提笔记录案情。 “死者赵徇,正六品官员,布政使司经历,因私贩镔铁,私通北夷,畏罪自杀于同福客栈,悬梁自尽。” “等等!” “沈总旗,你又如何,裴某可还没算你锦衣卫破坏案发现场的过失。” “此案尚有蹊跷,赵徇死因存疑。” “我的沈大人,你是北镇抚司的沈总旗,我是东厂的裴掌班,此事还轮不到你锦衣卫指手画脚!来人,送客!” …… “沈大人,这口气兄弟们咽不下!” “就是,什么狗屁东厂,净是凑不出俩卵的阉货!呸!” “那姓裴的别让我抓着机会,否则让他尝尝我锦衣卫诏狱的手段!” 沈彧闻言顿足。 “行了,都别说了,此案是沈某疏忽了……更何况,今日之事,我们当中,必有东厂的桩子……言行举止,都注意些。” “这……诶……” “另外……这些银两,送至阵亡的兄弟家中,如有兄弟伤势过重……同理。” 半只脚踏出客栈,沈彧方才想起,客栈里还有几位“有识之士”。 沈彧看着几人担惊受怕的眼神,长吁一口气。 “算了,今天的事当我没听见,你们走吧。” “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大人您一定会招财进宝,五运昌隆!” “啊?啊!这……这就放过我们了!?” “另外……” 沈彧这一转折,将这几人险些吓得半死。 “以后管好自己那张嘴,下不为例!” 看着几人连滚带爬地走出客栈,沈彧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沈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我锦衣卫先斩后奏,皇命特许,可曾守过规矩?” “可上官若是怪罪下来……” “就权当我今日心情不错……放了他们一马……谁会知道?” “可……可是东厂……” “东厂的确消息灵通……但,他们说错什么了吗?” 走出客栈,那几位爷儿还未走远,甚至能听清他们之间的交谈。 “还不快走,万一他改变主意,那可就完了!” “可那位大人,像是个好人呐……” “好什么好,锦衣卫里有好人吗?吓得老子浑身直哆嗦……” 沈彧摇头失笑,想来那几位没能记住他的忠告。 “呵呵呵……锦衣卫……本就没有好人。” 第二章 “废物!” “满编一个总旗,整整五十来号人,镇不住几个东厂番子!你这总旗是怎么当的!” “到嘴边的案子,拱手给了东厂!就算是条狗也知道护食!要你何用!” 名贵瓷器化作碎片,上好的茶水沦为水渍。沈彧低头伫立在衙门大堂,单薄的身形略显消瘦,却在寒风中不动摇丝毫。 血渍浸染了衣角,点缀在衣领。 “下官未能缉拿叛党归案,但赵徇悬梁自尽,事有蹊跷。” “哦,有何不妥,赵大人……咳,那赵徇之死有何蹊跷?” “赵徇颈上勒痕非上吊自尽所成痕迹,定是他人所为,恐怕赵徇之死尚有疑点,死因另有他法。” “所以呢?” “下官以为,谨慎起见,应当尸检。” “你是在教本官做事?” “下官不敢!” “那还不快滚!尸检那也是东厂的事儿!这桩案子,与我锦衣卫无关……你不要再管了!” “这……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北镇抚司,汪植,官至正六品,百户。 北镇抚司,沈彧,官至正七品,总旗。 沈彧捂着额头渗血的伤口,孤身走出衙门,略显几分萧瑟。 凭借记忆中的方向,寻找熟悉的道路,却见前方拐角驶出一架马车,装横华贵,不似寻常人家,定然是达官显贵。 …… “还有多久能到?” “回禀督公,前面就是了。” “好。” 马车停滞在衙门口,一人身着华贵棉袍,身负锦绣披风,脚踏官靴,头戴贵冠,施施然下了马车。 “下官汪植,见过督公!” “免礼吧。” “曹督公能来我北镇抚司衙门,我等倍感荣幸。” “这地上的水渍是怎么回事?” “啊,下官体虚乏力,不似督公年富力强,不慎打落茶杯,让提督见了笑话,还望恕罪。” “那这血渍……” “只……只是下官教训不听话的下人,呵呵,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 暖香阁,教坊司名下青楼,顺天府闻名的烟花之地。 翠竹轩,暖香阁清倌儿,苏苒苏姑娘闺房,幽香缭绕,乐声绕梁。 苏苒,青楼名妓,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温婉大方,清秀动人,犹善弹一曲琵琶。 “沈大人,可有心事?” “呵,没什么,日常琐事罢了.” “沈大人每回来,都眉目忧愁,可是奴家弹的曲儿不好?” “不,很好……只怪沈某粗俗,不解风情。” “那不知今夜,沈大人可否留宿?” “客栈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 “哦,不了,沈某今夜尚有职务在身。” “呵呵,沈大人真是雅兴,每每来奴家翠竹轩,都不肯留宿。” “呐……哦,最近可有人来闹事?” “怎么会呢,谁不知道,您是北镇抚司的沈总旗,沈大人。” “是啊……毕竟我是北镇抚司的沈总旗,沈大人……” …… 前夜,同福客栈,天字一号房。 “赵某当真没得选了吗……” “呵呵,赵大人,上头的人,希望这事到此为止,到您为止,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了。” “这也是'那位'的意思吗……” “不错……” “那赵某的家人……” “放心,有我东厂在,定然是秋毫无犯,保您家眷无虞。” “这……” “赵大人,听说您膝下有一爱女,年方二八,聪明伶俐,生得一副好皮囊。” “是……是……” “赵大人,您可曾想过,私售镔铁,可是何等罪名?” “死……死罪……” “那,私通北虏,是什么罪名?” “诛……诛灭九族……” “有我东厂在,第二条罪名,我们能帮您压一压。但若让锦衣卫来查办,不说别的,光凭第一条罪名,您的爱女就要押送教坊司,沦为官妓!任人寝取!您的家眷,或流放,或充军,无一幸免!” “这……能否在宽限几日。” “这是西厂秘制毒药,一日散,不得不说,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倒是不错的杀人伎俩,但还是落到我东厂手里。赵大人,请吧,后事自有咱家照料。提醒一下您,这几日,锦衣卫的人马可已经得了旨意,说要捉拿某个朝廷叛党,还是位正六品大员……” “好……好,赵某的家眷,就拜托给督公大人了……” …… 北镇抚司衙门,正堂。 “汪植啊……” “在,督公!” “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督公,下官已责令那沈彧,不再接手此案。” “哦……很好,有何纰漏?” “没有,没有……只是……” “说!” “回督公的话,那沈彧好似察觉了什么……认为赵徇并非悬梁自尽,另有玄机。” “哼,裴伦已与我提过此事,本督交代你的事,办成这样,该怎么样呢?” “下官知错!望督公恕罪,下官一定处理好此事!” “好,本督再信你一次,下不为例!不过,你锦衣卫还真是人才济济,区区一总旗尔,观察力何等敏锐,本督还真对他有几分喜爱,不妨为本督做事,封他个什么好呢?不如封他个百户!你说好与不好……汪百户……” “不,不!禀督公,沈彧此人固执死板,不知为官之道,不懂上下变通,断非合适之人选!下官为督公肝脑涂地,万死莫辞!”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呢?” “哈……哈哈,玩笑好……玩笑好……” “汪百户知道这玩笑为何好笑吗?因为,它也可能是真的!” “这……这,下官……下官……” “不过,一介总旗而已,量他翻不出花样,但是,凡事需谨慎,为图保险,找个由头,做掉他。” “是!是!督公大人!” “哈哈哈,本督乏了,你先下去吧。” “可……可,督公,我等该如何是好,那沈彧毕竟是正七品朝廷命官,派人杀了他,如何善后……” “废物!此事还需本督公教你,要你何用!” “下官愚钝,下官愚钝!” “分遣任务时,借由头,派个点子扎手的与他,借刀杀人……最好,牵连到西厂。” “下官明白,谢过督公,谢过督公!” …… 曹诏,东缉事厂督公,正三品。 “曹纯呐……” “奴才在。” “待此端事了,记得提醒我,得换个人坐这百户的位子。” “是,督公。” 第三章 “裴伦啊,私调兵马,假传圣旨,你好大的魄力啊!” 曹诏,这位提领东厂的大太监,此刻惬意倚靠在太师椅,下首那如烛火摇曳的人影,却是裴伦。 “督公明鉴,属下不敢……属下所作所为,皆为督公,皆为陛下!” “亏你还算聪明,没留下把柄,但你可知,陛下已知晓了此事。” “属下……不知。” “陛下可很不高兴,毕竟,这可不止是杀头的过错儿。” “督公明鉴,事态紧急,属下情非得已……” “还好,你也算有大功,功过相抵,下不为例……起来吧。” “属下,谢过督公……谢过皇恩。” …… 清晨,顺天府,同福客栈。 “客官里面请——” “要个座位,上一碟小菜,一壶好酒。” “好嘞,客官您请坐,我们客栈的酒,可都是陈酿,包您满意!” “另外,要一份布政使司经历赵徇,在你客栈的行踪。” “客……客官,可是说笑?” “在下北镇抚司总旗,沈彧,来此调查赵徇一案。” “小的见过沈大人,小的有什么能效劳的,大人请吩咐。” “将赵徇在你客栈的行踪,一一讲述,不得有误。” “赵大人是昨儿辰时来的店,没有旁人跟随,要的是天字一号房,小的伺候着进了厢房,就没见赵大人出来过。” 店小二清晰流利地讲述着案情,不见丝毫紧张。 “这赵徇的行踪,你记得倒挺清楚。” “昨儿仅有赵大人订了客房,再者赵大人一看就是达官显贵,小的记得自然清楚些。” 这神态还算镇定,可声音却有些发颤。 “原来如此,那昨夜赵徇的同党几时进入客栈?” “这小的说不准,赵大人进店后,便有携带兵刃的人陆续进了客栈。” “哦,携带兵刃?那你为何不上报府尹,你不知我大明朝兵器管制?” “小的以为他们是赵大人的护卫,自然不敢阻拦,况且,他们进店后都规矩得很,并无逾越之举。” “那昨日,可还有别人上过客栈二楼?” “昨儿酉时,有一位大人上过二楼,不到戌时就走了。” “哦,此人怎生模样?” “额……面白无须,说话尖细,像是位公公。” “哦……那此人身上,可有证明身份的物件?” “这……” 店小二忽然瞥见沈彧所佩腰牌,眼前一亮,张口欲言。 “先等等,别着急,你慢慢想,先给在下订一套厢房。” “啊,那,大人要那间房,我们这儿最好的是天字一号房……” “就那间吧。” “啊!?大人不嫌晦气。” “呵呵,会有东西,比我锦衣卫还晦气?” “这……这,大人请跟小的上二楼。” …… 东辑事厂,曹诏悠然品着茶水,好不自在。 “属下曹纯,见过督公!” “起来吧。” “禀督公……” “曹纯呐,你可知,咱家这茶叶是哪儿来的?” “这……沿海三省?” “不错!这些人里,就你最知心!” “谢督公!” “不过……咱家这茶叶罐,可近来见底了。” “禀督公,南倭一时猖狂,尚不损我大明根基。” “尚且?呵!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必当防微杜渐!” “督公心系我大明国运,实乃我大明之福。” “呵,何事,说吧。” “禀督公,北镇抚司总旗沈彧去了同福客栈。” “他还在查那案子?” “回督公的话,属下认为,格杀勿论!” “好!遣人告诉那汪植,派广宁卫指挥使的案子给沈彧。” “是!属下立刻去办。” “另外……告诉汪植,此案东厂与锦衣卫联合调查。” “督公,这……” “派裴伦去。” “……是,督公。” “毕竟,陛下可是,很不高兴呢……” …… “嘿嘿,沈大人,这就是本店最好的厢房了。” “嗯,不错,这是赏钱。” “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好了,现在想起来了吗?” “哦,那位公公,配了腰牌,上面写着……东……小的认识的字不多……” “东辑事厂,对否?” “对对对,就是东辑事厂!啊!大……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沈彧抽刀抵在店小二脖颈,仅隔寸许,刀光渗人。 “做什么?你不是不识字吗,怎知是东辑事厂!” 言罢,刀锋逼近三分,已然见血。 “你前面说的供词,清晰流利,对答如流,仿若早有准备,怕是你背后的人交代的吧?” “小的……小的。” “你说那位公公戌时前离开,可我锦衣卫亥时四刻左右包围客栈,死者房内竟有半截蜡烛……” “这……这。” “说!” “是,是小的干的,可……可这都是他交代的!小的是逼不得已啊,大人!大人明鉴啊!” “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那……那人让我到天字一号房,清理地板上的血迹,用麻绳伪造勒痕,再伪造成上吊自杀……” “赵徇不是你杀的?” “小的怎敢呐!我到二楼,人已经死了。” “那你为何伪造案发现场?” “是那人逼我,如若小的不做,他就杀小的全家!” “你的所作所为,逼不得已,在下就不追究了……” “啊!?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那,威胁你之人,何等模样?” “他……” 咻—— 一支弩矢洞穿心脏,顿时血溅三尺。 “谁!” 沈彧果断翻身至厢房死角,双目灼灼搜寻周遭环境。 至于那店小二,命中要害……自然是活不成了。 忽然,沈彧发现纸窗有一孔洞……毫无疑问。 …… “啧啧啧,看你敢不敢出来,我的沈大人。” 一人伏于房上,持劲弩,目光紧盯客栈窗口。 忽然,刺客眼前一道黑影扑来。 “胆子挺大!” 咻—— 果断扣动扳机,正中目标…… “什么!?” 劲弩尚需上弦之际,一抹刀光袭来! 刺客果断弃劲弩,抽腰间双刃,交叉抵挡。 沈彧一刀未能尽功,紧跟三刀而上,被双刃一一化解,再欲抽刀还击,却发现刀身被双刃所束,动弹不得,果断弹腿还击,刺客亦如此,两人相持不下,不分上下。 刺客双臂施力,将绣春刀荡起,双刃交替还击,沈彧驱刀左支右挡,身形接连后退,眼看将坠下房檐,立即横刀支左刃,紧接翻转手腕,以刀档制住左刃,竖刀挡右刃,一时制住双刃,顺势扬刀。 刺客仰身堪堪躲过,不料面巾脱落,索性躺下,一手遮住面庞,一手仓促应敌,趁机翻身滚下屋檐。 沈彧见此立即紧跟而上,两人于巷间展开追击,一转身,忽而数发弩矢相迎,沈彧挥刀避过弩矢,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刺客身着寻常服饰,若丢弃双刃,混入人群,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此人有同伙相助,独身追击,煞是危险。 沈彧只得返回客栈,望着那身负两矢的尸体,拾起刺客丢弃的劲弩,无奈地叹了口气。 “呵,制式弩矢,军用劲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客栈内,店掌柜正谄媚而尴尬地陪同一人“玩骰子”。 “欸,六!本官输了,自罚一杯!” “这……大人不用如此,不用如此。” “欸,一!你赢了,裴某敬你一杯!” “不,不,小人怎敢,小人怎敢。” “呦,你这是不给本官面子啊?” “我喝!我喝!小人谢过裴大人。” “哈哈哈哈……” 忽然裴伦无意朝门口一瞥,见一人腰佩刀,身染血,踏入店门。 “欸!沈大人,可叫裴某好等,待会儿,可得自罚三杯!” “见过裴大人,锦衣卫在岗不得饮酒。” 店掌柜见此,如蒙大赦,赶紧飞也似地逃了。 “呦!?跑了,真不识抬举。” “裴大人唤沈某何事?” 裴伦闻言摆正了坐姿。 “哈哈哈,没什么事儿,但请沈大人靠近些。” “再靠近些。” “再靠近点,裴某又不会吃了你。” …… “咳咳,太近了……” 裴伦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便悄然无踪了。 “言归正传,还请沈大人别再查赵徇那桩案子,不然,谁脸上,也不好看!” …… 沈彧闻言,抬眼直视裴伦,两人一言不发,相持良久。 即在双方颇感尴尬之际,一人打破了僵持。 “沈大人,汪百户有要事找您,还请回衙门一趟。” 裴伦见此,清了清嗓子,别过了目光。 “呵呵,看来天色已晚,我们沈大人得回府用膳了。” “裴大人,曹督公传令您,到北镇抚司衙门见他。” “呵……呵呵,还请沈大人先行一步,裴某随后就到……” 第四章 “广宁卫指挥使陈应拒开马市,马匹是我大明极为重要的资源,此次你二人去解决这件事,不得有丝毫差池。” “下官遵命!” “属下遵命!” …… 辽东,广宁卫,与塞外接壤,其身后,便是京城门户,长城壁垒。 “将军,今日又有人来兵营闹事,兄弟们带兵压下了……可这不是办法呀。” “那些瓦剌人还未闹事,城里便等不及了吗……” “将军,要不我等先开放马市,待……” “不行!在我禀明陛下之前,那些杂种哪怕是把我广宁卫大营拆了,也得给我守住马市!” “末将遵命!” “关外尚稳,根……却烂了吗……” …… 草原,何其广袤,其边界,目力所不能及也。 远方,两骑并肩而行,驰马奔来。 “我说沈大人,你至于撇下队伍,只身赶赴广宁卫吗?” “我不是还有你吗。” “呵……呵,咱俩这可是八百里急行呐。” “不若如此,怎能赶在京城消息传开前,抵达广宁卫。” “行吧,你有理,我说不过你……就是怪无聊的,咱俩对对子怎么样?” “……可以。” “我出……静坐常思已过!” “不会。” “那……青山不墨千秋画!” “不会。” “一经飞红雨?” “不会。” …… “知府大人,怎么办?那姓陈的死活不开马市,京城里,怕是知道信儿了……” “继续闹,就要闹到京城才好!” “可……可若是‘那位’知道了……” “不怕!待那姓陈的出了大营……他就别想再回来!” “大人好伎俩!” “哈哈哈——” …… 广宁卫城内,某茶馆。 “忽悠裴某同你八百里急行军,就为了赶上这趟茶!?” 沈彧波澜不惊地品着茶,裴伦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脸不忿之气。 “别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切……” 裴伦嘴角一撇,专心玩自己的茶杯去了。 “欸,这位兄弟,你可知这儿的指挥使陈应?” 沈彧截住一过往行人,询问情况。 “两位……外地来的吧。” “不错,不错,在下与舍弟听闻此地开设马市,便来瞧瞧,是否有生意可做。” 裴伦闻言狠狠一瞪沈彧,对方好似没察觉,继续与那行人套话。 那行人也未发觉不妥,毕竟沈彧沉稳大气,更何况,当过兵,戍过边,肤色略显黝黑,而裴伦常年居于京城,官位世袭,肤色颇为白皙,性格也略显跳脱。 “那二位可来错地方了,今年陈大人派兵围住了马市,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哦?那,何时才会撤兵呢?” “这就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了,再说,就算开放了马市,看两位这身打扮,也是做不得生意。” 裴伦正愁无处撒气,闻言一瞪那行人。 “我们这身打扮怎么了?你可是瞧不起人!” “这……这。” 沈彧立即挥手打断裴伦,又塞给那行人几枚通宝。 “兄台见谅,舍弟头一次外出行商,不懂规矩,言语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那行人掂量着通宝,喜得横财,哪有丝毫不忿。 “欸,无妨,无妨,舍弟一表人才,怎会如此呢。” “那,我等为何做不得,这单生意?” 阿扎姆人闻言皱眉,仿若有何不便之处。 沈彧见此,拉住对方袖袍,偷偷塞进一两银子。 “这!这……还请借一步说话……” 待沈彧二人随此人至一角落,那人左顾右盼,再三确认无人,方才开口。 “这马市的生意,大多由当地豪强把持着,当地人,赚不得银子,更何况你等外人。” “朝廷规定,马市面向大众而开,怎会如此?” “朝廷?哪怕是朝廷的商队,也赚不得便宜。” “竟如此大胆!?” “还不是我们这儿潘知府,潘大人暗地里支持着……咳咳,在下多言了,二位在城中,可要慎言,慎言!” 目送那行人逃也似得走了,沈彧瞥一眼裴伦,见他亦瞅着他。 “这会儿明白了吧,我们若官身前来,可很难打听到消息。” “是是是,沈大哥说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待其余人到了,直接找陈应,陈大人,趁现在有时间,多打听些消息。” 忽然,裴伦按住沈彧肩膀,将其抵在院墙,目光如刀直刺向沈彧。 “沈彧,你是不是还在调查赵徇的案子?我的人告诉我,你借查案的由头,进了东厂的案牍司,还进了验尸房,查的,看的,都与赵徇一案有关!” “裴大人说的这些,沈某,怎么没印象呢。” “呵,揣着明白装糊涂,沈大人倒是熟练,可沈大人那日在东厂的所作所为,裴某可都记在这无常簿上了。” “……不错,是又怎样?” “怎样?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此事关系重大,尽量淡化此案,不仅是我东厂的意思,更是‘那位’的意思,你若执意讨个公道,则性命忧矣。” “那如此说来,沈某已然性命堪忧了。” 趁裴伦恍惚之际,沈彧扭过裴伦手臂,反手将其制住,紧贴着裴伦,甚至能瞥见一丝嫣红。 “你……你想干什么!?” 裴伦感受着耳边传来的热气,顿时浑身颇不自在,两颊不禁有些发热。 “沈某那日在客栈,追查案情,得知赵徇极有可能是服毒而死,而且这毒药,极有可能,是你东厂的手笔。 而其颈上勒痕,悬梁自尽的假象,包括一楼所谓的‘同党’,则是另一伙人所为,皆在使赵徇一案扑朔迷离,肆意扩大它的影响,而这,只怕与你东厂所愿相驳。” “……既然你都知道,就应该明白,及时收手,方可保命。” 沈彧并未应答,而是自顾自地叙述案情。 “围攻客栈一夜所遇‘同党’皆有通臂之力,可见常年操练兵刃,而听其口音,举止,衣着,皆像我京城本地之人,但我顺天府乃天子脚下,怎有匪类敢胆造次。 况且,一般兵刃想带入京城,难于登天,更何况,沈某查案过程中,还遭遇了军用劲弩的袭击,由此可见,另一伙贼人,定然与京师守军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掌管我京师卫戍的,正是当今圣上的国舅爷,太后的亲弟弟,周仓,周总兵。” “不错,丝毫不差……周太后指染朝政,自成党羽,如今麾下新添西辑事厂一大助力,权倾朝野。 我东厂奉皇命,竭力遏制其发展,稳定其局势……赵大人,也是皇上的人,错就错在,他办事不小心,泄露了消息……” “所以,高鸟尽,良弓藏。” “……不错,我东厂亦只能送赵大人一程,保他家人无碍。” “……走吧,如你所言,做好分内的事。” “……在陛下眼中,你我二人,又何尝不是棋子。” “作为棋子,想不被摒弃,就要展现出价值……分内的事要做好,这是前提,分外的事也要做,才是机会!” …… “禀潘大人,京城的人来了。” “哦?京城得队伍还尚在永平府,来人是谁?” “属下不知,但那二人进城后不断打听消息,称自己为行商。” “那你怎知他二人是京官?” “回大人的话,那二人虽身着寻常百姓服饰,但脚踏的,却是七品官靴。” “呵,看来是那两位沈总旗,和裴掌班,等不及了。” “大人,我等如何应对?” “告诉后厨,宴席不用准备了,再吩咐阿扎姆,多准备人手。” “是,大人!” “呵,既然不想活命,又何必急着送死呢……” …… 数日后,广宁卫军中大营。 指挥使陈应尚着战袍,身负战甲,泰然立于当中,平视眼前两位“特使”。 “见过陈将军,在下北镇抚司,沈彧。” “在下东厂裴伦,见过将军。” “在下广宁卫指挥使,陈应,不知二位有何赐教。” 沈彧观察那陈应,已然年过四旬,两鬓已见斑白,所负战甲,伤痕累累,可见是一员战将! “我二人负皇命,命广宁卫开放马市。” “开放马市?可以,但这马市所得利润,必须尽归国库!否则,恕在下抗旨不尊!” “……敢问将军如此,可是因为城内豪强把持马市?” “是!又如何?那些杂种,不仅收购战马,甚至在城内大肆收购粮草,私下锻造兵刃!所谓,广积粮,缓称王!蓄意谋反!俨然我大明心腹之祸!” 沈彧与裴伦对视一眼,皆见对方惊诧之色。 “如若二位不来,老夫亦会上书陛下,陈明此事!怎奈那潘珪,封锁四方消息,老夫虽麾下兵多将广,可那北虏始终窥探中原,不可妄自动兵……更何况,那潘珪若是据城以守,城中百姓,老夫又如何下得去将令……” 沈彧深吸一口气,同裴伦对老将军抱拳施礼。 “将军仁厚,心系我大明,我等定当将此实情,禀报于陛下!” “老夫在此,亦谢过二位!” “未免引得潘贼警惕,还请将军屈尊,随我等走一趟,待到京城,定还将军清白!” “何必多礼,请!” “请!” …… 一伙商队驻扎在草原之上,已然几日,尚未有丝毫动静。 “大哥,那陈应怎么还不见影儿?” “急什么急!等着就是了。” 忽然,远方迎来一骑快马,旗帜随风舞动,一抹血红浮现。 “欸!来了,来了!” 方才看似毫无防备,百无聊赖的行商,立刻如猛虎出笼,浑身刹那间充斥杀气。 “兄弟们,上!” 待从商队马车取下熟悉的兵刃,便策马疾驰向远方尚未察觉的车队。 …… 一列车队悠然行进在雄鹰的注视下,威严的大明官旗飘扬于塞上寒风。 “欸,你说,咱们护送那穿盔戴甲的老头,是什么来头?” 身着官府小吏的服饰,浑身一副官气,说话也难免中气十足,颇具一二分官威。 “我哪知道,这趟生意,听说定金就给了十两银子。” 那小吏模样的人,掰着手指也算不出多少,只见其两眼放光。 “啧啧,十两……喂!前面的,这是官府的车队,还不快让开!” “嘿嘿嘿,老子劫的就是你官家的车!” “敌袭!敌袭!我们是官府的车队,你怎敢……” 唰—— 一束白光闪过,点缀几朵红花。 …… 阿扎姆策马环视眼前,见官府的队伍,面对马贼,如此不堪,颇感怀疑……可无论是服饰,还是车队的规格,都的确无异。 “你!捉个活口,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是!” 手下虽感诧异,但仍从死人堆里,揪出一活口,押至头领面前。 “说!你是干什么的!” “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人只是官府的一介小吏,其他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你见过这人吗?” 阿扎姆把头一歪,询问身旁一文人打扮的男子,语气轻浮如使唤府内佣人。 “没见过。” 那文人亦不屑于阿扎姆,抬眼一瞥,随意便说了。 唰—— 阿扎姆捏起那小吏下巴,横刀至于其脖颈,嘴角却扬起笑容,仿似急不可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想清楚了,再说一遍。” “小……小人……是官府……” 忽然,刀光一闪,血贱三尺。 “嘿嘿,想清楚了再说,你还有九次机会,或者,下次咱换个地方砍,哈哈哈哈!” “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冒充官府!小人是福威镖局的趟子手,接了趟生意,才这么做的,饶命啊,大人!” …… 唰—— 阿扎姆收刀入鞘,刀下已无生机,可此等鲜血难平胸中怒气。 “狗日的官!老子被点子耍了!瓦剌儿郎,跟老子追!” …… “潘大人,看来,你的人,没能建功啊。” “回禀督公,下官定然不会放过陈应一伙。” 知府衙门内,潘珪规规矩矩地候在下首,甚至不敢抬眼见那主座之人。 “潘大人,咱家不喜欢听那些虚的,没有用,就得扔掉,你说是不是……潘大人。” 主座之上,一人着蟒袍,踏官履,所配腰牌,赫然印着,西厂督公,韩。 “督公恕罪,那陈应私调兵马,此乃非战之罪!” “看你还有用,留着吧!但是……可没有下次。” “是,是!谢过督公!” 言罢,韩遂瞥一眼身侧所候之人。 “吩咐下去,叫郑掌班带人守在前头,叮嘱他,别再搞砸了事儿,还麻烦本督派人去接应。” “是!” “行了,都退下吧。” “下官告退!” 韩遂背过身去,盯着那官府牌匾,“公正清廉”,良久。 “告诉郑泰,两只小家雀怕是要回巢了,拨给他军中的劲弩,让他候着,不留一个活口。” “督公,陈应那边……” “派人潜伏进军营,把尾巴儿收拾干净,记住,要干净。” “遵命!” “咱家倒要看看,这东厂和锦衣卫的两只小家雀儿,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第五章 北漠多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遇天灾人祸,自是无力抵抗,便挥师南下,侵袭我大明边关。 此地多水草,宜牧马,自然是广袤无垠,一览无余。 裴伦远眺前方,长城宛如巨龙般的轮廓,已然浮现。 “待过了长城,便能喘口气了。” “即便过了长城,也莫要放松警惕” 众人皆扮作瓦剌人模样,好似是南下贸易的商队。 “大伙听着,原地休息,扎好营帐,周遭准备绊马坑,刀不离身,保持警惕!” 沈彧吩咐好众人,见裴伦单手一撑脸颊,歪着头,不知想着什么,沈彧不禁拍其肩膀。 “欸!吓我一跳!我还以谁呢!” “想什么呢,如此投入,连沈某靠近都没察觉。” “也不知陈大人那边情况如何,若真同你所想无异,我二人,还真是枚廉价的棋子呢。” “既然已身为棋子,分内事已了,便全看这分外事了。” 二人相视一笑,身处这此方广袤天地,不免心中豪气澎拜。 哈哈哈—— 忽然,大地仿若震动,响声震天,气势迫人。 嗒嗒嗒—— “呵,果然上钩了。” 话音未落,刀已出鞘,沈彧麾下众人,无不持刀严阵以待,哪怕是一贯跳脱的裴伦,亦收起笑容,持兵刃以待恶客。 “你说,能来多少人?” 裴伦勾起嘴角,手中挥舞着流星锤,上下翻飞,收放自如,别具一番风味。 “呵,来多少,收多少,想来陈大人那边,亦是顺利。” …… “头儿,前面有一伙瓦剌人,有些许怪异。”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别跟当官儿的呆久了,净学些咬文嚼字。” “是,头儿,一般瓦剌人南下,多为贸易,身边常驱赶牛羊或马匹,这伙人一概没有,怕是伪装的。” “他奶奶的,管他真的假的,砍了就是!给我上!” 冲啊—— 然而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先锋不易当。 前方数骑相继跌倒,在骏马奔驰的惊人速度下,这一旦马失前蹄,伤筋动骨绝非儿戏,一命呜呼亦不惊奇。 然而这一跌,却使众马贼紧握缰绳,悬崖勒马,冲锋的劲头一旦失去,可不好回来。 待众匪恍惚之际,一道命令如惊雷乍彻耳边。 “众将士听令,退至壕沟,举盾,架矛!” 前方赫然一片枪林耸立,盾墙如山。 然而更令人胆颤的,是那七尺鸿沟。 但已无回转余地,仅能用这血肉之躯,搏他一线生机。 …… 沈彧远眺前方血染之地,尸横遍野,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尽埋葬在七尺鸿沟之下,若仔细听,尚能听见微弱而顽强的呼吸声,但这不过徒劳。 “朴刀队出动,搜寻活口,重伤者格杀,轻伤者俘获!” 裴伦见此,翻身上马,流星锤赫然在手。 “怎么?闲不住了,想找点乐子?” “怪无聊的,我去瞅瞅还有没有几个喘气的。” “希望有吧,陈将军麾下将士果真悍卒……记得警惕,这群马贼常年刀头舔血,临死未必不反扑一把。”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你们几个随我去瞅瞅还有活口没有。” …… 人死后,身体是尚温的,血亦是热的。 “娘的,老子倒栽他狗日的手里了!” 阿扎姆并非第一次被埋在死人堆里,而这是否会是最后一次,全看你应对恰当与否,或者说,老天爷站在哪一边。 “这死人堆里,哪来的活人?” “哎呀,接到这活儿,就别闲晦气。” 交谈声由远及近,清清楚楚地传递在广阔的草原,亦传递至阿扎姆的耳边。 他知道,这是一次考验,亦是一次机会。 “这破地方……” 阿扎姆突然拔刀而起,熟练抹过对方脖颈,使其至死未能瞑目,趁另一人惊慌失措之际,果断将手中弯刀投掷而出,令其未能呼救。 这一系列动作,仿佛掏空了阿扎姆的浑身气力,但他亦强撑着身体,将手指放至唇间。 吁—— 尸堆中,倔强地立起一道身影,一匹骏马循声而至。 阿扎姆正欲翻身上马之际,身后一阵疾风忽至,他立即矮身躲过,可怜那匹忠心烈马,本就生命垂危,一击之下,横死当场。 阿扎姆回首怒视来人,双目仿若喷火。 却见裴伦悠哉御马而至,手中流星锤,正随心意而变化。 阿扎姆见此果断持刀朝向裴伦,欲夺马逃生。 裴伦随手一挥,流星锤如猛虎出笼,直扑面门。 阿扎姆俯身躲过,顺势向前猛扑,距裴伦已然是唾手可得。 然而,裴伦一收锁链,旋身下马,流星锤横扫而至,阿扎姆横刀抵抗,不料锁链缠绕刀身,流星锤余势不减,直扑面门,阿扎姆见此仰身堪堪躲过。 裴伦施力一拽,却未曾想那阿扎姆臂力过人,未能如愿,便挥舞这另一端流星锤,欺身而上,又是一记流星锤直扑面门,阿扎姆挥刀还击,却不料裴伦顺势一收锁链,便将其缴了械。 阿扎姆还未恍过心神,一记流星锤正中面门,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仅隐约听到一句话。 “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要是没控制好力道,有得听沈彧那家伙唠叨。” …… “沈彧,这就是你要的活口了,命真大,差点让他跑了。” “呵,有你在,我放心。” 待阿扎姆抬眼一看,眼前二人,正是此次任务的目标,北镇抚司,沈彧和东辑事厂,裴伦。 裴伦见他苏醒,有心逗逗他。 “诶哟,这位兄台,咱们未曾谋面的,何必如此大仇呢。” “呵,就算老子今天栽了,我的兄弟们亦会报我的仇,你们别想活着踏进长城!” 沈彧瞅瞅裴伦,裴伦看看沈彧,忽然不自觉笑出了声。 “你说的兄弟,是袭击官府车队的人吧。” “你……是又如何!” “呵呵,他们只怕是自身难保。” …… 数里外,亦是一片鲜血撒过。 “禀告将军,瓦剌贼众,除却携马奔逃者,皆一律伏法于当场。” “嗯,好,接下来,咱们回营,给潘大人送一个大惊喜。” 陈应撇过眼前血浸三尺的战场,瞥一眼身前股战而栗的广宁卫官吏,抬首望向北方,那是他捍卫的方向。 “广宁卫,陈某又回来了!不知你潘大人,如何接招……” “众将士听令!启程,回广宁卫大营!” “是——” …… 京城,万国来朝之地。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一切尽在掌握,那韩姓小儿尚被蒙在鼓里。” “不错,东厂交给你,朕,放心。” “奴才区区一介宦官,哪有什么能耐,都是陛下皇恩浩荡,天命所归。” “皇恩浩荡,天命所归……为时尚早,呵,为时尚早。” 第六章 “喂,你一瓦剌人,汉语说得挺流利,哪学的?” 商队押着阿扎姆,朝远方行驶而去,背后便是八百里长城。 裴伦变着法打趣阿扎姆,即便对方不答话,也乐此不疲。 “行了,别逗他了,他还等着兄弟们来救他呢。” 阿扎姆闻言,抬头怒视沈彧。 “你们,汉人,狡猾!有本事,跟老子一对一单挑!” 裴伦瞅一眼沈彧,见其耸了耸肩,便抬手将麻布塞回阿扎姆嘴里。 忽然,有一军卒来报。 “禀二位大人,斥候在前方发现一支队伍,并非瓦剌人,亦不似行商,倒颇似军旅中人。” 沈彧同裴伦对视一眼,都感到十分诧异。 “唔,不会是陈将军派来接应我们的部队吧?” 裴伦撑着腮帮子,半晌提出一个假设。 “还是提防一些吧,切不能出了差池。” 沈彧终归生性谨慎,传令全军,举盾架矛,结阵以待。 …… “郑大人,看来对方很警惕啊。” “无妨,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 “看来,来者不善呐……” 裴伦见对方亦结阵以待,便知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还是先沟通一下,避免无谓的损失。” 沈彧御马行至阵前,双目紧盯前方敌阵。 “我等乃朝廷兵马,尔等何人!?” …… 郑泰闻言,轻笑一声。 “我等,乃替尔等瞑目者!” 言罢,便挥手下令。 “架弩,上弦,添矢,放!” 箭矢如骤雨而至,企图血染此方原野。 …… “列队,架盾!” 对方丝毫不讲道理,不论廉耻的行为,可以说,与“卑鄙无耻”完全吻合,但卑鄙,亦是最为有效。 “沈彧!” “裴大人,切莫离阵,危险啊!” “沈彧还在外面!放开我!否则以军法处置!” 箭雨突如其来,自然是收割了不少毫无防备的生命。 然而沈彧对此早有防备,听闻对方下令放箭,便翻身至马匹一侧,以马匹血肉之躯,抵御前方铁铸之矢。 “全军听令!举盾架矛,列队近敌!” 再次听到沈彧那平淡无味的军令,裴伦一颗跳动的心总算是安稳下来。 …… “可惜了,没能射死那姓沈的……全军听令,结阵进攻,弓弩手预备!” …… 盾抵盾,刀对刀,尖枪对利矛。 本毫无关系,素未谋面的两方人马,此刻如仇人般厮杀,眼中仅有一个目的:杀灭敌寇,方可活命。 两方军阵绞杀在一起,很快便各自为战。 沈彧侧身躲过袭来长枪,趁机握住枪杆,施力一拽,身前绣春刀一递,正中敌人心窝。 裴伦挥锤击毙一人,尚未收锤,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立即屈身躲过,待其转身,第二刀接踵而至,裴伦以锁链架住刀刃,抬腿将敌人踹倒在地,待其起身,一记流星锤横扫而至。 沈彧挥刀抹过敌人的脖颈,抬眼便见,两面圆盾并列而至,沈彧横刀相抗,怎奈对方于盾墙后举起利刃,眼看便要扎下,沈彧果断抬刀架住对方兵刃,不料对方协力持盾一推,迫使沈彧后退几步,趁其身形未稳,撤盾挥刀,沈彧果断取出连弩,趁机击毙二人。 阿扎姆见战局胶着,尚无人顾及他,立即用暗藏袖中的匕首割断绳索,重获自由。 “喂!前面的人,我是阿扎姆,我在这里!” 忽然,一记流星锤攻其下盘,锁链缠绕双腿,将其绊倒。 “可恶的汉人!” 却不料裴伦正在一旁,冷眼旁观。 阿扎姆回首看原先站立的地方,马车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入木三寸有余。 “你以为,他们真的信任你吗,拾起这把刀,努力的,活下去吧。” …… “战局如何?” 郑泰将长弓递于身旁一人,随口问道。 “回禀郑大人,战局胶着,不好定论。” “既然如此,传令弓弩手放箭。” “这!这……大人,前面还有我们的人呢!” “不必在意,放箭!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 沈彧尚与敌众酣战,左手持盾,右手架刀,忽觉天色一暗,便见箭矢飞至。 沈彧果断伏身举盾,见身旁裴伦尚未察觉,心跳仿佛慢了一拍,下意识地飞身将其扑倒在地。 “沈彧,你干什么!?” 裴伦尚不知变故,却见飞矢遮天蔽日。 “趴下别动!” 沈彧竭力用盾牌遮住二人身躯,若不够,便用自己的身体。 …… “战果斐然呐!” 郑泰举目远眺战场,便见前方原野,如同被鲜血染红,箭矢胡乱的布满视线的每一处角落,尸体遍布每一寸土地,但你如果细看,尚能看到蠕动的血肉之躯。 “吩咐下去,检查战场,凡是还喘气的,送他一程!” …… “沈彧?沈彧!能听到我说话吗!?回答我!” “……咳,咳,运气好,只中了两箭……” 裴伦立即起身,查看沈彧的伤势,一支箭插入腹部,这使得沈彧说话都有些困难,一支箭插入右肩,这使得沈彧的右手不能再握紧绣春刀……在如此局面,当真危急万分。 “别,别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言罢,沈彧挣扎着起身,左手持刀,支撑起身躯,右手艰难地折断了箭矢。 “现在,我们必须有一人逃出去,因为,我们即是最有力的人证……马车后面躲了匹马,我看,还能跑,你……” “沈彧……你把我裴伦当成什么人了!今天,你沈彧活,我陪你活!你沈彧死,我陪你死!” 沈彧见此,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左手抬起绣春刀,重新目视前方。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既然如此,就杀个痛快!” “只要,我们能守住一刻,便多一份生机!” 阿扎姆拖着中箭的左腿,拄刀前来。 “你想干什么?” 沈彧见对方靠近,本能地将裴伦护在身后。 “呵呵,我们瓦剌人知恩图报,裴大人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就是裴大人的。” 言罢,他回首望向战场。 “还能动的都听着!那些人,怕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咱们只能奋起一搏!有一队骑兵,正朝我们前进,只要我们多活一刻,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言罢,阿扎姆望向沈彧,伸出一只手臂。 “怎么样,还能战吗?” “呵呵,还能杀几个杂种!” 沈彧拄着刀,靠自己站立起身躯,挺直了脊梁。 “真的会有援军吗?” “呵呵,我说过,我的兄弟一定会来救我的!”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