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镐京谜案:玉簪龙涎》 序章蒹葭 序章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秋日的初晨,西周的镐京城,已经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们各自忙碌着手中的事情,百工坊里升起了冶铸青铜的炉火,通衢的风雅大道上车马行人川流不息,王都一派繁华气象,绕城而过的是沣河,如一道腰带旖旎缠绵,一路波光粼粼,丰盈俊秀,水岸湿地边的芦苇丛中,有一群水鸟飞翔,发出啾啾的嘶鸣声,沣河清溪碧流,漾绿摇翠,蜿蜒空行,好一副泽国风光。就在这河洲小岛上,芦苇丛之中,阵阵微风徐来,这歌声空灵缥缈,伴随着绿浪起伏。和着芦苇的飒飒之声,委婉抒情,使人心旷神怡,温婉之音,让人如在梦中。 此处沣水之畔的河岸上正端坐着一中年男子,身旁则站立一青雉少年,这中年男子形神俊朗,手持钓竿在这无边的美景之中安然垂钓,此间闻得芦苇丛中这缥缈曼妙的歌声,不禁听得入神,全然忘记手中的钓竿正在水波之中起伏。这歌声忽然间似戛然而止,仿佛又余音袅袅之际,男子身边侍立的少年脱口叫道:“好美的曲子!” 中年男子似有些缓过神来。徐徐念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只可惜了这一方绮丽的沣水,却不知诗歌中的伊人身在何处?” 少年回头“大人素来精通音律,这首民间乐歌以前可曾听过?” 中年男子似是回答似又自言自语:“没有听过,这首民歌让人如坐春风,如饮甘醇,就是不知歌名为何?” 少年笑答:“这个简单,唱曲之人,不妨唤来一问便知” 中年男子点头,“言语礼貌些,唱歌之人应是一名女子,不要叨扰惊吓了人家。” 那少年点头,便向前几步,冲芦苇丛中,歌声传出之地问道:“时才唱歌的女子,可否到岸边借一步说话?”如此喊过几声,却并无人回应,只是惊得芦苇丛中的白鸟展翅扑噜噜飞出。 少年又耐着性子连喊了几声,只回得芦苇丛中迎风摇曳的飒飒之声,仍无人作答。 少年亦不再问,回头禀道:“大人,唱歌之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中年男子也不答话,只是看着眼底下的钓竿:“此曲以蒹葭苍苍起头,寓托男女相思之幽情,如今一曲终了,斯人不见,眼前只有这浩渺的水波,摇曳的芦苇,我看歌名不妨就叫‘蒹葭’,正契合此情此景的意味”。 少年听了,念叨了两遍,不由赞叹“好雅致的名字!”又顿了顿,少年颇为欣喜“此歌大人正好可以整理一下,编入您的诗歌总集之中。” 中年男子听罢,长叹一声“所谓落花时节,莫如咏归,聪儿说的正对我的心思,可惜我还是有一件心事未了,在这里吟咏诗歌,只是一种奢望的理想罢了” 少年笑问“大人不是说要建个以诗歌为主题的村子?” 中年男子道“聪儿懂我,当今天子能够体察民情,重视风雅,如今也算四海升平,我已禀明天子,要在这京师之地,沣水之畔,择处契我心意的绝佳景致,建一桃源所在,无有战争,没有欺凌,里面男耕女织,垂髫黄发怡然自乐,大家只吟诵美丽的诗歌,不再受风餐露宿之苦” 少年点头称是,“大人为国家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如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子素来信任大人,因此希望大人偃武修文,大兴教化,大人任重道远,似乎是不可有所懈怠啊” 稍作停歇,少年又自言语,“昨日南方楚国来的特使已离开京师,朝中近来安宁升平,大人既然喜欢这清泉幽辟,要不就在此山水绝佳之地多耽搁几日也无妨” 中年男子一边收竿一边望着绿水,“如今诗歌桃源之地还尚未选定,好在我国中百姓佳作叠出,如今天这样的诗篇正要我们精心整理,用心安放,采诗的事情以后有段日子要忙啊,还是不能疏忽懈怠!” 少年又问“刚才的这首蒹葭,的确是清丽动人,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故事?还是普通百姓男女欢爱相思的情歌?”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又把眼前的青山绿水看了一遍,“这首蒹葭,正描述了我们眼前的这幅美景,我想这大概是民间夫妻,寻常情侣相爱相思,有感而发的用情之作吧。” 话音刚落,不待少年作答,忽从小岛中的芦苇丛里传出一女子清冷的回声“尔等无知诗中真意,妄自作解,真是可笑之极”。 中年男子一惊,冲芦苇丛望去,并无人影,“但不知这首诗的真意为何?就请移驾赐教”,这句话问的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芦苇丛中传来女子的一声冷笑,只见两只白鹭惊飞而起。 少年和中年男子一起定睛望去,却见那处被风荡开的芦苇丛中空荡荡并无人影。只听得哗哗的水声,淡淡的风声流淌耳际。 这首诗的真意为何?中年男子和少年陷入了一片迷惘之中。 忽然,天际被一声雄鹰的嘶鸣划破一角,两人脸色微变,少年笑道:“大人,怕是又要身不由己了!”顺手冲那雄鹰招手。那只鹰在空中盘桓一圈,又是一声长啸,径直飞向两人站立的位置,倏地飞上了中年男子的左肩之上。 男子伸手抓住那鹰的翅膀,顺手捋着鹰的羽毛,“玄子,玄子乖”,顺手从鹰的翅膀下取出一份帛书,展开观瞧,只见帛片上几个小字:“宫中有事,吉甫速归!” 这中年男子是尹吉甫,乃当今周天子宣王的心腹,而身边的少年唤作尹聪,则是尹吉甫的贴身侍从。 这叫小玄子的雄鹰,是尹吉甫喂养的宠物,用于传递重要信息。帛上的字,是宣王姬靖的手迹。 “国中有事,不就是今天太子婚配大典?我已告了假的。”尹吉甫心中琢磨,太子姬宫湦素来与自己疏远,但并无仇怨,今日国中应该是大喜之日,还会有什么大事?” “大人还是不要得罪太子的好,要是太子知道,他大喜的日子,大人您在这里垂钓,优哉游哉,只怕是心生怨恨,以后不好相处”,尹聪劝了一句。 尹吉甫叹了口气,人在庙堂,身不由己,既然天子急召,自然不好耽搁。 尹吉甫和尹聪两人急忙上马,迅速向镐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章惊变 镐京城是大周王朝的都城,大约居住着40余万人,自从文王时期建立丰京,武王伐纣之后,天下一统,周天子更是大力经营镐京,历经武王、成、康、昭、穆、共、懿、孝、夷、厉王十代周天子的大规模建设,京师自是气宇非凡,呈现出一派盛世繁华气象。 南门进城,是天子六骏的巨型雕塑,西侧是巍峨肃穆的文王庙,东侧是工艺集中的百工坊,城中央则是空旷宏大的国风广场,沿着国风广场一路向北,西侧街道分别建设有后稷台、武王殿、点将厅、康宫,东侧则依次排列着巨人轩、周礼堂、封建坛,居中的是天子明堂,是国都的中枢建筑,明堂的后面则是周天子的寝殿。 镐京城殿宇巍峨,层峦叠嶂,自从本朝宣王登基以后,夙兴夜寐,致力国家中兴,逐渐恢复了成康之时的盛世祥和,为昭示天下风范,前几年宣王更是在镐京城大修亭台楼阁,因此王宫愈加的雕梁画栋,气魄非凡。 镐京城中心建设的国风广场,典雅雄浑,高远宏大,广场两侧矗立有两根大柱,分别镌刻演武、修文两个大字,正中是开阔的高台,高台正中则是矗立着一个通天巨柱,巨柱高达38米,在巨柱顶端则矗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金色凤凰,这是镐京城最为高远的建筑。平日里,国中百姓多在这广场之中憩息、游乐。 这日正午时分,国风广场正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正中的高台之上,一男子面容清癯,身材合宜,满面的春风,正是太子姬宫湦,他对面站立的女子静婉柔和,风姿独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正是申侯之女申姜,两人的婚礼正在这良辰吉日举行,一群身着盛装的歌姬正在这高台之处边歌边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菁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站在太子和申姜正中的是一中年男子,面容神俊,有不可侵犯的凛然之风,王者之气,只是有点步履迟缓,毕竟是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周宣王。 宣王看着一对新人左右向自己款款而来,内心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安慰感。 他虽然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长子,但今天毕竟是儿子大喜的日子,可惜太子的母亲姜后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宣王回头看了看坐在后面观礼台上的徐夫人,自从姜后病逝之后,徐夫人得以专宠后宫,这个女子美艳温婉,可惜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落寞神情,就是今天这个大喜的盛典,也看不出她有多少快乐的样子。 天子不以为意,伸手将太子和申姜的手牵起来,再放置在一起,两人携手给天子稽首行礼,这是天子为二人主婚的仪式,一切都妥妥当当的。众多的宾客都乐滋滋的欣赏着这人生的喜事。 忽然间一阵狂风大作,吹得宾客们睁不开眼睛,头顶晴好的蓝天霎时失了颜色,遮天蔽日的沙尘顷刻滚滚而来,负责现场警备安全的镐京卫守杜恒带着十余名部属急急冲上来护佑在天子周围,广场观礼的民众也纷纷侧身捂眼躲避,等这阵风沙消散之际,在高远展翅欲飞的火红凤凰翅膀之上,竟然出现三只奇怪的兔子。 现场的人们纷纷仰头望去,但见这三只兔子生得高大如驴,即使是在高远之处,也看得分明,兔子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惊不跑,还主动在凤凰的翅膀上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只是这舞蹈从未见过,舞姿怪异,或跪或蹲,时上下挤压,时兔爪左右旋转。[ 《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宣王三十年,有兔舞于镐京。] 天空更有一种诡异古怪的声音传来: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太平御览》卷六百八十九,题为《古艳歌》,作者无名氏] 国中百姓在现场者,莫不惊骇恐惧。几名镐京卫胆大,急忙围住了凤凰台,这三只巨兔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竟自猛然从最高处直接跳下,奔突之间,展开自己的三瓣嘴的大口,骇然吞噬,竟把数名最近的百姓,镐京卫活活吞下,广场观礼的王公,贵族,百姓见此场景,吓得大声惊呼,四处奔逃。杜恒指挥大批镐京卫精锐围堵,却根本抵挡不住,兔子几番**西奔,给现场留下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在一片哀嚎中竟神奇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兔子跳舞吃人,这诡异恐怖的消息迅速传遍镐京城,闹得到处人心惶惶。周天子也受到惊吓,急忙与太子,申姜,众大臣惊惶失措的赶回宫,待心神安定下来,暗自寻思也不知今日兔舞是何征兆,于是让司命南叔急招尹吉甫进宫。 周天子素来勤政,尹吉甫一到王宫,便有内侍通传,吉甫让尹聪将骏马牵过,整理好衣冠,就随内侍急匆匆到了天子的便殿。 便殿之中,在宣王身旁,已经有太子、召伯虎、程伯休父、虢文公、显父、仍叔、司命南叔、司工雍毅、膳夫丰生、太史伯阳父、镐京卫守杜恒、上大夫左儒等一干文武心腹,众人见尹吉甫到来,纷纷点头致意,免了诸多的繁琐礼仪。 太子首先愤愤道“父王,今日之事,不仅是扰了我的婚事,也让父王在众多的诸侯、百姓面前丢了脸。杜恒大人主管京城治安,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杜恒刚要回话,被端坐上位的宣王示意打住了。 天子首先安慰道“宫湦,你且安静。”天子静静心神,开口问道:“各位爱卿,太子婚配典礼兔子跳舞食人的事情大家都经历了。不知此事是凶是福”? 虢文公性情耿直,不等杜恒说话,抢先上前应道:“兔子本是温顺寻常之物,如今居然大跳诡异舞蹈,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吞噬人。怕是大凶之兆,我大军刚刚平定南土,赫赫战功之下,尽是孤儿寡母的血泪,这吃人的兔子难道是为这件事而来?” 程伯休父狠狠瞪了虢文公一眼,厉声斥责:“如今我正督军与大原之戎浴血奋战,虢文公,你且莫用荒诞的几个兔子来乱我军心!” 尹吉甫知程伯休父脾气暴躁,性情豪放,虢文公敢于直言,两人政见虽然多有龃龉,只是皆为国事,并无私心。 宣王听了虢文公的言语,也是甚为不悦道:“南土不平,楚人作乱,我吊民伐罪,得天时地利人和,不知与这吃人的兔子有何相干?” 年高德劭的召伯虎问道:兔子吃人端端奇怪,可怕的是这几个兔子身大如驴,还旁若无人的跳舞。难道是动物成精了?也不知道唱的歌是什么意思?” 召伯虎年过七旬,老当益壮,但声音还是沧桑许多。 镐京卫守杜恒躬身行礼,他年纪不大,相貌英武,举手投足间颇有独特的神采:“各位大人,我负责京城治安,却未能阻止此等恐怖之事,实在有负天子重托,事后统计,现场只有八具断肢残臂的尸骸,五具镐京卫兄弟的,三具是观礼百姓的,镐京卫将士并未能捕获兔精。事发之前,微臣也未曾截获任何相关情报。此事很是诡异”。 杜恒负责京城治安,与尹吉甫朝中见过数次,自是熟悉。 尹吉甫与其他人等尽皆沉默无语,这兔子成精之事,似无传说,更是无人见过。 显父道“我觉得那四句诡异的话,可能有什么含义?” 上大夫左儒道“听其意思,难道是说什么人忘恩负义一般”。 太子怒气升腾,“左儒,你不要胡言乱语,我与申姜情投意合,先前彼此也无婚配,更无相好,怎会有忘恩负义的感情纠葛” 宣王叹了口气,他心知太子虽然顽劣,这几年他督责甚严,并无风花雪月的故事发生,申姜待字闺中,婚配前他专门派人去申国调查了一番,也是品性端正的清白女子。 于是他看了看左右,觉得毫无头绪,心中自是颇为焦虑,于是转头向旁边一高瘦、清须的老者探询道:“伯阳父,你熟知掌故,窥测阴阳,今日这件怪事,你有何看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伯阳父沉吟一下,忽有灵感一般:“王上既然问我,就容我先讲个故事”。 “故事?”众人都从沉思无绪中兴奋了一下。 伯阳父清了清嗓子,其实兔子在巴蜀之人中,有个名号,唤作“鹓扶”。 “鹓扶”,众人都目瞪口呆。 伯阳父也不解释,继续道“昔日后羿游猎于巴山,曾获一兔巨大如驴,将其拘押在木匣里,但这只兔子在运载途中逃遁,而木匣并无损坏,当晚,后羿梦见一个穿着君王衣裳的陌生男子,对后羿说:‘我是这里的土地鹓扶神,你竟然羞辱我,我将利用逢蒙替我报仇’。后羿不久竟然就被逢蒙所杀”。[ 《渊鉴类涵》卷四三一引元陈芬《芸窗私志》“后羿猎于巴山,获一兔,大如驴,异之。置柙中,中途失去,柙掩如故。羿夜梦一人冠服如王者,谓羿曰:‘我鹓扶君,为此土之神,而何辱我?我将假手于逢蒙。’是日逢蒙弑羿而夺之位。兔曰鹓扶,自此始也”] 大家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自然是呆呆入神,伯阳父言语铿锵,至此打住,忽然昂起头话锋一转道:“今镐京城又遇见兔大如驴,恐非吉兆。” 周天子听出他言语中的深意,从兔子竟然想到臣下弑君的历史典故,不禁心中一冷,虽然心平气和但内里颇有动容道:“这是前代夏朝初建时期的故事,后羿身死,在于他狂放暴虐,臣下悖逆无行,我朝天子、公侯、卿士当共同引以为戒。” 天子缓了缓心神,用余光看尹吉甫在一旁聆听的似乎漫不经心,心中也不懊恼,天子知他一向足智多谋,可堪大任,这次招他回宫议事,也就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天子刚要开口问话,不想杜恒抢先道:“后羿所见为一只驴兔,而京师中的驴兔为三,我镐京卫与他正面交锋,三只驴兔竟自行遁去。太史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伯阳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庭堂上有人插话,众人瞧去是个白脸结实的中年汉子,原来是上大夫左儒,左儒似乎豁然开窍般,上前奏道:“驴兔为三,倒让我想起了一件我朝旧事。” 众人哦的一声,都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左儒道:“时才伯阳父所讲兔子的别名,我是第一次听说,想来那是夏朝时对兔子的叫法,但这倒让我茅塞顿开,我国在祭祀宗庙之礼中,兔子其实还有个很生僻的名字叫做“明视”,诸位可否知道?”[ 《礼记·曲礼下》:“凡祭宗庙之礼……兔曰明视”。] “明视?”,众人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膳夫丰生道“不错,左儒大人说的是,兔子却在我朝奠仪中有这个名号。”丰生主管祭祀食品,自然是熟悉本朝掌故。 “我开国先文王的嫡长子伯邑考,不就是三只兔精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难道是伯邑考的冤魂怨恨对他的祭祀疏忽了?” 左儒的一句话,坐中尽皆骇然。 召伯虎嘘唏道:“这陈年旧事,说起来的确伤感。” 众人一番寻思,无不落泪。 那伯邑考本是周文王的长子。自幼聪慧,当时文王被殷纣王拘禁于羑里,生死攸关,伯邑考亲自到商都朝歌作为人质,欲图救出父亲,纣王妃妲己闻听伯邑考俊秀清朗,**不成,于是设美人计陷害伯邑考,纣王大怒,将伯邑考烹杀之后,做成肉饼送给牢狱中的文王,以试验文王是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文王明知是伯邑考的肉,为扮猪吃虎,只能含泪咽下。从而使得纣王放松了警惕,文王在大难脱身以后,一进入周地,就感觉胸中不适,连吐了三口,竟是吐出了三只兔子,也就是伯邑考的三魂化身。 其实这故事一直是周王室的不传之秘,但坐中诸位重臣都是知晓的,伯邑考与兔子的关联,经左儒一提,仿如揭开了一块不愿提及的旧伤疤,虽经百年,却依然疼痛。 如今距离文武革命,大周开国已经200多年了,如果真是伯邑考的灵魂现身,意欲何为? “尹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天子无奈又抱着几分希望问道。 尹吉甫和众人似乎一样的摸不着头脑。见天子征询,于是拱手应道: “天降妖祥,高深莫测。如今大家众说纷纭,莫能一是,既然驴兔出现在国风广场,国人为之耸动,当务之急,王上可下君令,在国中祭祀台祭祀先贤,内中给伯邑考设置神位,但不应单独祭祀,以稳定人心,免得百姓闻之恐惧;杜恒大人身系京师治安,守土有责,更应加强京师警备,严防有人借机生事,委派得力人手封查谣言,以正视听。至于驴兔,臣一时也不得索解!” 周天子道:“若真是先贤伯邑考显灵,怕是他的灵魂多年来未能依附于文王宗庙,无以皈依,我当沐浴更衣,亲自祭祀,为之建制立庙,让其安栖为妥”。 众人听到天子的言语,皆暗自称许。 君臣正说话间,忽然似听到远处一声凄厉的嘶鸣,甚是痛苦,甚至恐怖,稍许,又听到如此的尖叫几声,听起来,好像是附近骏马的**之声,大家正惶惑间,内侍宫正姬华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脸惊恐之色,只听他口吃般的启奏: “王上,王上,御马房的大红马生崽子,生的是人,是人!” 姬华言语中充满着惊恐、诧异,一边说着一边唇齿在不停的颤抖。 宣王和尹吉甫对望了一眼,也是大为骇惧。杜恒起身道:“这就奇了,王上莫急,我这会就带人过去看看。” 宣王道:“谁也别拦着,大家与我一同前往。” 众人纷纷起身,簇拥着宣王就出了偏殿,径直向御马房走去。 御马房在偏殿的西南角,平时饲养着二十余头骏马,周代马的主要用途可以分为供繁殖的种马,供应军用的戎马,供求仪仗和祭祀的齐马,保障驿道运输的道马,支应天子贵族田猎的田马和充备杂役的驽马等六大门类。 众人进得御马房,趣马赶紧到宣王一干人等面前道:“大王,奇了。跟我来,跟我来就是这匹!” 众人跟随着趣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观瞧,在御马房的西北角廊道下,是一匹红色的母马,可能是刚刚生产的缘故,还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腿脚一蹬一蹬的,身旁的地上横卧着的,竟然是个小婴孩,只是这婴孩上半身是人的面孔,而双足却长满了马的毛,脚趾完全是马蹄的模样,整个形状,说不上的古怪可怖,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个血肉模糊的死婴。 趣马颇带几分恐惧地道:“这大红马前几日就是临产之期,却迟迟不生,今日上午也未见有何其他异样。适才我过来喂养,见它步履不稳,不停哀鸣,还未来得及安排,顷刻之间竟听到一个婴孩的哭泣,但等上前观看,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死婴生将出来,吓坏了我,于是也不敢收拾,只好暂时维持原貌,随即禀告了姬华大人。”[ 《开元占经》引《竹书纪年》“宣王三十三年,有马化为狐”] 因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御马房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大家都不知如何开口。尹吉甫一瞥之下,见太史伯阳父瞬间脸色大变,似有异样。 宣王道:“马生人,从未听说,今日目睹,真是咄咄怪事。各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尹吉甫示意道:“太史一向渊博,先听他说”。 伯阳父见被点名,不由一怔,思索沉吟一会,说道: “听闻外邦有马胫国,其民众的膝盖以上是人形,以下都有状似鞭子的长毛,跑起来自鞭其蹄,可以日行三百里。这孩子人马合一,不知是否与马胫国有什么关联?”[ 《山海经·海内经》《异域志·卷下》等都有记载。] “马胫国?是在什么地方?” “听说是在我国西北方” “但与我朝素无来往”伯阳父补充了一句。 宣王不置可否,众人也皆默然。 又是左儒道: “此马是做什么用的?” “是祭祀用的”,趣马拱手回复。 “既然是用于祭祀的齐马,如今竟然生下死婴。莫非还是与祭祀有关?当年伯邑考到商都朝歌就是担任的马正!结果纣王将其烹杀,死状可怖,难道这马变也是百年前的厉鬼冤魂作祟!” 大家听罢左儒的话,不由都吸了一口凉气。 沉默良久,宣王只得道“今日之事,诡异非常,我意让尹爱卿主持调查,杜恒大人主掌京师治安,亦当联手办案。卿等以为如何?” 众人见王上开口,安排尹吉甫和杜恒办这棘手的案子,自然是求之不得,无有异议,于是天子让姬华处理好现场,将死婴妥善处理。 出得御马房,大家心头沉重,也不知如何着手,于是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此散去。 尹吉甫在这镐京城中,有一处宅邸,取名“清风院”。取自“吉甫做诵,穆如清风”的诗句,这本是尹吉甫昔年送别樊仲山甫去齐国筑城之时,所写的《烝民》诗歌中的一句,尹吉甫很是喜欢,周天子知晓后,因此手书“清风院”,作为恩赏嘉奖。 宅邸门前的横额由周天子亲自题写,宅子不大,三进院落,前堂后室,不过九间房屋,布置简朴,别了天子,吉甫与尹聪先回到家中,天色已经黯淡,待合上自己房屋的大门,只感到阵阵的疲倦,于是和衣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听得尹聪在外呼唤:“大人,杜大人来访” 吉甫翻身起床,回道:“让杜大人稍候。我即刻出来相见”。 吉甫理了理衣冠,出门与杜恒相见,两人坐定在堂中的几案旁,尹聪供上一盏“缇齐”酒。二人举爵连饮三杯。[ 《周礼》将酒分为"五齐三酒","五齐"指"泛齐"、"醴齐"、"盎齐"、"缇齐"、"沈齐"五种酒。"三酒"为"事酒"、"昔酒","清酒'三种,统称"三酒"。事酒为因事之酿,时间很短; 昔酒是可以短时储藏之酒,稍醇厚一些;清酒则冬酿夏熟,为当时酒中之冠。泛齐为酒糟浮在酒中,醴齐是滓、液混合,盎齐是白色之酒,缇齐是丹黄色之酒,沉齐是酒的糟、渣下沉。此五种酒是相对于清酒的浊酒。但不论清酒、浊酒、三酒、五齐都是发酵后直接饮用之酒。 ] 杜恒首先开口道:“尹大人,昨日天子召见,对兔舞马变,责成你我二人联手调查。今日前来,就是想和大人合计一下,该如何着手为好”。 尹吉甫道:“昨日听左儒大人所言,似乎推测是先祖伯邑考的魂灵作祟。大人和左儒大人素来交好,难道还有别的看法?” 杜恒不以为然的表情,但又颇为诚恳:“左儒大人之说,似乎是当前最合理的解释。” 吉甫淡淡一笑,自饮了一杯,没有答话。 杜恒道:“如今天子忧心,国人震恐,既然君上让尹大人主持调查,镐京城我管辖的人马任您差遣。大人素足智多谋,如何为君上分忧,还请大人定夺。” 二人正谈话间,忽听院落外马蹄声响,两人不由定眼向门前观瞧。只见从马上跃下一中年男子,看打扮是王宫的内侍官。尹吉甫仔细一看,认得此人正是内侍司命南叔,急火火的神情,南叔见到杜恒和尹吉甫,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哎呀,两位大人,喝的好是悠闲,宫中今早一名宫人被杀,我特意前来禀告两位!” 两人都是一惊,宫人被杀,非比寻常。尤其是南叔为此事亲自而来,更见事态严重。 顾不得多言,两人跟随南叔,纵马直奔王宫后院的事发现场。 进得后殿,宫中的气氛是一片惊慌,因凶案突然,自然是免了诸多客套,尹吉甫与杜恒面色沉重,走过后花园的一处僻幽的小径,这里有一排相对简陋的厢房,走入最东的小屋,就是凶案现场。 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宫人,约莫60余岁的年纪,面无血色,形容枯槁,已然而亡。遗体身上盖着一层麻。尹聪上前揭开遮盖,凑上前的尹吉甫和杜恒一看之下,都吓了一跳。 这个妇人的肚腹之处,竟然是一个有四五公分直径的大洞,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洞明显是用锋利的刀刃切开的一般,但尸体上却诡异的没有一丝血迹,尹吉甫用手往肚腹的深洞处探了探,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洞,好像不曾见底一般的深邃。 “什么时候发现的?谁是目击者?” 杜恒在一侧询问南叔? “今天卯时时分,是宫女小薇。” 旁边跪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惊魂未定的宫女,颤颤的说:“是我,是我送早膳时候发现的”。 尹吉甫打量了一眼小薇,一边贴着眼前的这具尸体仔细检查,一边问询:“她为何不与你们一同用膳?” 小薇低沉着头,明显是惊吓过度,回道:“兰夫人体弱多病,近几日都是我送饭到屋里”。 杜恒疑道:“这间屋子阴暗潮湿,为何让这位妇人居住在此恶劣之所?” 在一旁的南叔道:“这位妇人本安排在华贵的后宫别院,可她不愿迁去,只愿在这狭窄的后宫东下厢房与几名宫女一同吃住。 尹吉甫忽然道:“快取刀来”。一个宫中侍从跑去拿来刀子,一旁侍立的尹聪将刀子寄给在尸体旁打转的尹吉甫。 但见吉甫手持着锋利的刀刃,面色凝重,将刀尖往尸体的脖颈上一搭,伴随着哧的一声,小薇一声惊叫,避过眼去,周边围着的南叔、杜恒等都屏住了呼吸。尹吉甫竟然把尸体的脖颈划开了一条口子。奇怪恐怖的是,顺着这条口子,居然还是没有发现鲜血。 今天一大早发现尸体,到这会不过一个时辰,尸体肚腹处有如此大洞,现场没有血迹,身体内也不见鲜血,仿佛已经是一具干尸,这是众人生平从未见过的诡异怪事。 小薇一边哭泣,一边不停的给尹吉甫磕头道“大人,一定要给兰夫人还个公道,兰夫人,多好的一个人啊!” 尹吉甫净了净手,看了眼小薇,对南叔道:“这兰夫人何时入宫,平时为人如何,可有仇家?” 南叔回道:“兰夫人在宫里有些年头了,听说十几岁就入宫为婢,这几年因年迈体衰,不大做事了,基本是与四个新来的宫女住在这边”。 “这几年由我照顾她饮食起居,夫人为人和善,总是教我们宫中做事的规矩,与我等相处融洽,平时也没什么矛盾,应该没有什么仇家”。小薇补充说。 “这就怪了,如无仇家,谁人要对一个老妇残忍的开膛破肚?”杜恒在一旁质问。 南叔看了眼小薇:“尹大人,杜大人查案,有什么事情不要隐瞒” 小薇想了想,似乎追忆着什么,“兰夫人已经几年没出宫了,宫里的除了我们宫女,没人和她有接触,再说,我们宫女见了刀子就吓得哆嗦,谁会这么残忍?” 尹吉甫坐下,啜了口桌案上的缇齐茶,一时间也心乱如麻,兔子跳舞,御马生下死婴,宫中兰夫人被诡异开膛,想着这几天镐京城连续发生的三件惊变,都是咄咄怪事,居然没有什么头绪。 “南叔,这件事你怎么看”,尹吉甫拍了拍南叔的肩膀,问道。 南叔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兰夫人自先王时就已入宫。一直未得宠幸,今上即位之后,兰夫人作为前朝妃子,本应迁往故丽宫养老,但兰夫人一直不愿前去,我也就同意了。她与新宫女在此居住,一直也相安无事。不知为何宫里出了这件事情,而且还是在可怜的兰夫人身上。我在宫中当差多年,对兰夫人虽有所闻,却不甚了解。没听说她有什么仇家,实在想不到什么人有作案嫌疑。” “宫中的御厨师傅,是否有刀法娴熟的?” “御厨房的庖甲,炉火纯青,曾为先王,今上斩牛剖马。” 尹吉甫似乎发现了什么,道:“速把庖甲找来,我有话要问。” 南叔于是招来手下一名侍者,耳语了几句,侍者接了命令,便向外疾走。 杜恒道:“尹大人,难道你怀疑此案与刀法娴熟的宫人有关?” 尹吉甫沉吟“目前不好擅自推测,但兰夫人的肚腹伤口,整齐划一,嫌犯可能是熟悉解剖之人,宫禁森严,杀人又如何逃得出去,因此首先可能是宫内熟悉刀法的内行,而满足这条件者,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御厨房的师傅们了” 说不多时,一个虬髯大汉跟随刚出去的侍者进来,他走到尹吉甫,杜恒跟前,拱手道:“御厨庖甲,奉命前来参见大人” 尹吉甫看他约五十岁年纪,人高马大,肌肉颇为健壮。人长得甚是实诚。 尹吉甫道:“庖甲,你是哪里人?你是否认识兰夫人?” 庖甲一愣,低头回答:我是楚国人,自幼流亡在外,大人说的兰夫人,我素不相识。” 杜恒追问:“你在宫中有长时间了?可曾到过东厢的宫人房。” 庖甲道:“我入宫已十三年了,一向在御厨房负责宰杀牛羊,这东厢房,听闻是女宫人所住的地方,以前并未到过,今天若不是两位大人叫我,我还不知道这里原来是这个模样的。” 尹吉甫见他态度虔肯,不像说谎,于是带他看了兰夫人的尸体,指着兰夫人空洞的肚腹道:“以你所见,这可是用刀开解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利器可以做到。” 庖甲仔细观瞧了一阵,惊骇之下,旋即冷静下来,“没错,应该是刀具所为。此人刀法与我的刀法还有几分相似,但更令人匪夷所思,居然没有让死者滴一滴血。” 尹吉甫继续道“你平时常用的刀具,能否借我一看” 庖甲道:“时才内侍大人请我来时,已经让我带上了我的宝贝,大人请看”。庖甲一边说着一边把随身包裹里的刀具拿出,奉上。 这是一把不大不小的铜刀,刀柄精致,刀锋寒气逼人。 尹吉甫手持青铜刀一边翻看,一边问话:“庖甲,听南叔大人说你是宫中御厨房解剖牛羊的第一好手。不知你手下兄弟有谁有你这样好的手段?” 庖甲道:“宫中御厨房伙计虽然不少,但解牛卸羊的,一直就是我一人主刀。这种技艺我也从不外传,乃是家族神技”。 尹吉甫道:“你们家族高手,可否能够做到开膛破肚而不滴鲜血”。 庖甲道:“这个难了。我也是自小**牛羊,练了二十年才能够游刃有余的”。 [ 《庄子 养生主》: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尹吉甫道:“你的父亲,兄弟,儿子可有如此身手?” 庖甲道:“我尚未娶妻,这种技艺怕是要后继无人了。我先父刀法鬼斧神工,可惜他已经去世多年了”。“至于兄弟”,庖甲顿了顿,“我是孤身一人,并无兄弟。” 尹吉甫听庖甲一番言语,不由心中渐凉。看来这刀法精妙,熟谙开膛破肚的御膳房师傅,不会是嫌犯。 尹吉甫挥了挥手,示意庖甲退下。看宫中一时间也没什么古怪,尹吉甫与南叔、杜恒商量,决定先把兰夫人安葬,为安抚人心,先放出话去,就说兰夫人抱病而死,让小薇等知情人务必严守秘密,避免更多的宫人惊慌。 等几人离开宫中,杜恒,尹聪与尹吉甫策马而行,穿越镐京城的国风大街,尹聪问道:“两位大人,我们现在到何处去?” 第二章开棺 第二章 开棺 次日醒转,尹吉甫唤来尹聪,道:“聪儿,近日镐京城连发三件怪事,左儒大人以为与我朝先祖伯邑考有关。我昨夜思索,颇有些道理。伯邑考冤恨而死,也许真是他魂魄作祟。” 尹聪道:“大人是说魂魄杀人!如果说兔舞,马变与伯邑考有关还说得过去,而兰夫人之死,却如何会牵连到伯邑考身上呢?” 尹吉甫道:“一时间我也想不透此间奥妙,我今与你快马去伯邑考墓勘察,虔心祭祀,看看有何异常。另让杜恒在镐京城拘审事件当事人,透过他们,看能否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尹聪于是给杜恒传口信,让其在京城严加防范,加强戒备,加紧拘讯,另一方面,两人则备好了马匹,待收拾停当,便秘密赶往伯邑考墓地。 伯邑考墓地在河南安阳汤阴羑里城的西北角,当年周文王被殷纣拘禁于此,其后虽然安全得返,但伯邑考却遇害惨死,大周建国之后,为表彰伯邑考的孝顺坚忍,秉承文王遗志的周武王为其兄长伯邑考在羑里修筑坟墓,当地百姓唤作“兔儿冢。” 安阳羑里虽然距离都城镐京有些距离,但离东都洛邑不远,尹吉甫与尹聪二人晓行夜宿,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伯邑考墓地。 这墓地土冢不大,有座残碑,已经看不出伯邑考之墓几个字,因平时来人较少,杂草滋生,好在位置偏僻,古木参天,倒也别有一番景象。尹吉甫与尹聪下马,上前祭拜。但见冢前纸钱残屑,香烛断片,尹聪捡起一枚端瞧,似乎是不久才有人来祭扫过的。两人对看一眼,不由大是惊奇。 忽听耳畔一阵琴声传来,这声音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琴声之中竟然伴着歌声: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歌声婉转,而又似乎充满着哀叹之气。待歌声戛然而止,古琴之声却余韵袅袅,尹吉甫对尹聪叹息道:“伯邑考算得上我朝开国一位谦谦君子,可惜福履太薄,命运凄惨。” 旁边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伯邑考不死,如何有这大周朝呢?” 尹吉甫与尹聪闻听此言,心内都是一惊,这声音好似熟悉,在哪里听过一般。对了,是在沣水之畔。 尹聪拔出佩剑,冲入树林,尹吉甫也提步赶来,林中噗噜噜飞出几只麻雀,并不见人影。 “何方神圣,既然两次相遇,为何不现身相见?躲在一边算什么英雄好汉”,尹聪手按佩剑一边观察一边叫道。 片刻的寂静,忽听树丛中簌簌一声,一道白影一飞而过。尹吉甫和尹聪寻着白影,一路追随。 那白影身形很快,是一位女子,轻功看来甚高,尹吉甫和尹聪施展内功,竟只能尾追,还是没能超越拦阻。约半柱香功夫,那白衣女子转入一处草舍竟不见了。 这屋舍古朴简陋,顶覆茅草,室内似有响动。尹吉甫和尹聪屏住呼吸,藏在隐蔽处,透过一扇门窗向内观瞧。 屋舍内坐着一名老年男子,约莫60余岁,满头白发,正在焚香祷告,身边是一妙龄少女,十六七岁的孩童打扮,生的清秀机灵,也与那男子一起跪拜。 但听那女孩道:“爷爷,你年年给他磕头,祭扫,也没见他显灵帮助我们?” 那男子道:“菁儿不要乱说,恩公舍生取义,是彪炳千秋的真君子,显不显灵,由不得我们。” 正说话间,忽然一支羽箭破门而入,嗖的一声,正射入屋内的梁柱之上。这对爷爷孙女一声惊呼,屋外在隐蔽处的尹吉甫和尹聪也吓了一跳。 羽箭的嗡嗡之声尚未停息,门外就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好像来了一群人,栅门飞起,六七个蒙面人破门而入。 这群人手持利刃,为首的男子虽因蒙面看不清面孔,但声音甚是洪亮:“姬申,还不受死?”。 老者见来者不善,迅速将孙女护在身后,挺胸上前:“你们是什么人?怕是找错人了,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还不速速离开!” 那孙女拨开爷爷的手臂,跳出来道“你们胡喊乱叫什么,这是我家啊” 蒙面头领冷笑了几声道:“姬申,你孙女胆子不小啊!” 这小女孩轻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 蒙面头领也不想和女孩纠缠,指斥老者道“你隐姓埋名,以为就可以逃过追杀吗?” 老者镇定自若道:“我与足下素不相识,何况我真不是什么姬申。” 蒙面男子一声冷笑,在这对爷爷孙女跟前踱了几步,但见他从衣袖中一探,取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玄圭,对老者道: “姬申,还要继续装聋作哑吗?这玄圭你不会不认识吧?” 老人看到这玄圭,忽然脸色大变: “这是当年主公的遗物,为何会在你手上?” 蒙面头领还未作答,他身边的副手道:“大人何必与他废话,我们一拥而上,杀了这一对爷孙,也好回去交差。” 为首的蒙面人沉默片刻,一挥手,众人挥舞利刃向这一对爷孙扑来。 这老者怕伤到怀中的孙女,见众人来攻,先将孙女一把拉到身侧,上前接战。但见他快如闪电,身行如风。 一眨眼间,闪转腾挪,竟将两三个蒙面人击倒在地。 尹吉甫与尹聪在外面坐壁上观,看的也是心惊肉跳。尹吉甫暗道:这老者好身手。但看这几个蒙面人的功夫不弱,竟然丝毫没有占到便宜。 为首的蒙面人一直未曾出手,但见手下不能取胜,于是长啸一声,跃入战群。但他并不直接与老者交手,而是招招向老者身边的孙女袭来,这孙女出手迎战,看起来功夫也不弱,但与蒙面头领还是有些不敌,来往十来个回合,这女子频频遇险,老者虽然功夫甚高,但见孙女危急,一边与其他蒙面人恶战,一边回手抵挡,保护孙女,刚才所处的上风局面陡变, 双方又拆了几十招,老者终于不敌,被蒙面人打翻在地,捆绑起来,一边的孙女也被蒙面头领用刀架住了脖子。 尹吉甫与尹聪在外面看到众人打斗,并未出手,这时见老者、孙女被缚,尹聪心急之下想冲进去施以援手,尹吉甫挡住他:“状况未明,且再观察”。 室内那蒙面头领揪着老者的衣襟道:“姬申,念在同族的份上,我们一直不愿为难于你,让你躲在此处安心生活,但这几日京师发生了一点事情。我家主公让把你除了,免得生出事端,你去了阴曹地府休怨我们几个下手无情!” 老者见自己和孙女已经无力反抗,知道今天只能引颈就戮,长叹一声道:“今日落入你手,实在是心有不甘。临死之前,但有一事相问,我家主公的玄圭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蒙面头领奇道:“临死之人,知道这么多干什么?” 老者怒目圆睁,厉声喝问:“你不告诉我,我死不瞑目,来日阴曹地府一定找你索命。” 蒙面头领恼羞成怒,上前就对老者一记拳头,老者忍住疼痛,仍厉声道:“天道无常,常与善人。你们事不要做的太绝了。” 蒙面头领怒气稍消,背对着老者:“唉,真想不到,死到临头还对这破事念念不忘,好吧,我告诉你,这玄圭乃是我主公所持东西,这次取出来示给你看也就是想让你死个明白。” “你家主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老者挣扎着问道 “我家主公,乃是当今的大人物,举足轻重,他仗义救助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如今非常安好,你完全可以放心”。 这句话一出口,尹吉甫、尹聪大为惊讶,但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老者正要再问,这蒙面头领道:“如今让你死得瞑目了吧。” 老者闻听此言,不再追问,回头对孙女道:“菁儿,人生有命,但求死得其所,今日我们为主公而死,也是死而无憾。” 女子道“爷爷,你放心,人生自古谁无死,没什么可怕的。” 老者闭上眼睛对蒙面头领说道:“好吧,事已至此,你们就动手吧。” 蒙面头领挥手示意,一蒙面人手中的利刃顷刻间就向姬申的胸口刺去。伴随着小孙女菁菁的一声尖叫,这把刺向姬申胸口的利剑,当啷一声竟落在地上,却是那蒙面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从屋外飞进两个人,正是尹聪、尹吉甫。 尹吉甫断喝道:“尔等放下兵器,杀人者死!” 蒙面头领见半路有人坏事,自是怒不可遏,冲尹吉甫和尹聪嚷道:“你们是什么人?” 尹吉甫道:“我是天子钦差尹吉甫。还不放了这爷孙二人”。 蒙面头领内心一惊,暗道:原来遇到尹吉甫了,坏了,这两人不能落到他手中。 于是高声应道:“什么钦差,定是假冒,兄弟们,快除掉这爷孙,连这所谓的假钦差也一起杀了。” 这七八个蒙面杀手见头领发话,于是杀气腾腾的与尹吉甫,尹聪对打起来。蒙面人虽然气势汹汹,好在尹吉甫和尹聪功夫了得,左劈右刺,不一会,对方竟被杀伤了好几人。 那蒙面头领见手下兄弟死伤,也不像刚才那般过来助战,而是不待姬申反应过来,竟一剑刺入姬申的胸膛,姬申一声惨叫,鲜血喷涌。正在混战中的尹吉甫,尹聪与众蒙面人激斗,一时解救不及,蒙面头领一把拔出沾满鲜血的佩剑,又急向孙女菁菁杀来。明显是想灭口,并不愿在此纠缠。 尹吉甫见事态紧急,飞身而起,从侧面挡下了刺向菁菁的一剑。 蒙面头领一剑不中,又连挥数剑,只是向菁菁袭来,尹吉甫既已站稳脚跟,迅疾护住菁菁,与蒙面头领短兵相接,展开激斗。两人似乎功夫相当,一时间也没能分出胜负。 尹聪解决了其余的蒙面人,腾出手过来助阵,两个人将蒙面头领夹击在室内一角,互为奥援,蒙面头领见若长期相持,于己不利,久留反而危险,于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破窗而出,尹聪追得出去,但轻功还是不及对方,让其走脱。 一番大战之后,屋舍内已经一片狼藉,尹吉甫扶起躺在地上的姬申,已经气若游丝,菁菁跪倒在爷爷身前,放声痛哭,适才虎口脱险,惨烈厮杀,如今安静下来,贼人已去,菁菁见爷爷满身是血,自然是绝望无措了。 姬申无力的看了看尹吉甫,尹聪,挣扎着最后一口气道:“你们是什么人?” 尹聪回答:“这是尹吉甫大人。” 姬申知自己片刻将死,挣扎着想再说话,却没有了力气,尹吉甫只见他颤巍巍从怀中一摸,拿出的竟然是刚才蒙面头领所示的玄圭。尹吉甫大为惊奇,想来他功夫不弱,应该是适才在激斗中从蒙面头领身上盗出来的。尹吉甫正要问话,但见姬申张张嘴,声音渐渐微弱,眼神之中似有万般话语,却只有绝望的带走,于是将耳朵凑近,但听姬申艰难的道:“这---这玄圭是我主公的,不要丢失,找到我主公,还给他,我主公-----”,话未说出,竟顷刻断气。 菁菁一声嚎哭,尹吉甫,尹聪半晌不语,心情沉重,尹吉甫从姬申死死捏住的手中取出这块玄圭,见姬申虽死,眼睛竟然并未合上,于是用手替姬申合上了双眼。 安慰好伤心欲绝的菁菁,尹吉甫将手中的玄圭仔细端详,但见这玄圭上尖下方,有一尺二寸,通体白色,下有一孔,上面镌刻四个字“禹赐玄圭”,通体有凤凰纹饰。颇像是宫廷用物。 尹吉甫暗自寻思:我朝对用圭有严格规定,只有天子的镇圭是一尺二寸,其次是桓圭九寸,信圭七寸,躬圭五寸,而且只有天子用的纯玉,公侯则是玉石相杂的器物,其线绳也有严格规定,唯独天子的是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 而自己手中的这件玄圭完全是天子所用的样式,禹赐玄圭,听说是昔年尧帝赐予夏王大禹的,以表彰大禹王治水土,养育万民的不朽功业,其后夏朝先王代代传承,商汤灭夏之后,这玄圭又于商王中历代传承,但周朝建立后,此兆语再无所闻。但如今玄圭上的凤凰纹饰,却肯定是我朝图腾。难道我朝也曾有夏王所说的玄圭,只是流落民间了。 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索性先将此物收起,日后再仔细琢磨。 尹吉甫和尹聪收拾了屋舍,安葬好姬申,但见屋内神主牌位上刻有: “中天北极紫薇真君” 两人不明所以,尹吉甫问道:时才你和爷爷焚香祷告的神主,“中天北极紫薇真君,不知道是什么人?” 菁菁道:“这是我们主公的封号,爷爷说我们祖上是主公的侍卫。” 尹吉甫一听大为好奇,“侍卫?” “爷爷说主公已经死了很久了,我们在这里是为他守墓。” 尹吉甫奇道:“我明白了,这是当年姜子牙封给伯邑考的神号,你们家族世代是伯邑考的侍卫?” 菁菁道:“我爷爷说,伯邑考是大好人,但不幸冤死,我们作为侍卫,要世世代代守卫主公魂灵皈依之所。” “你们什么时候住到这里的?” “有十五六年了吧,爷爷说,我出生时就搬到这里住了,一是为了守墓,另外也是为了躲避追杀。” “追杀?”尹聪问道:“那你知道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不?” “不是很清楚”,菁菁摇摇头回答,“只是听爷爷说,可能是王室的人!” “王室的人?”尹吉甫倒吸了一口凉气。 菁菁继续道:“爷爷说王室一直不放过我们,是因为我们家知道什么秘密,但这个秘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爷爷说让我们不要灰心,要用心寻找主公在世的后裔。” “伯邑考的后裔?”尹吉甫,尹聪都愣住了。“他不是没有后裔么?” 菁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远方,一汪清水中散射出晶莹的光芒,似乎充满着喜悦和盼望。 三人沉默了片刻。 尹吉甫心里寻思,如今爷爷一去,让这孤女如何为家?不由大费脑筋。 待一切安置妥当,尹吉甫便问她:“菁菁姑娘,如今你爷爷已去,不知你有何打算?” 这半日功夫发生太多的事,菁菁见尹吉甫,尹聪二人出手相助,如今又将爷爷的遗体好生安葬,心底明白他们不是坏人。但想到自己孤苦伶仃,前途茫茫,因此伤感道:“我也不知道。爷爷死了,家里也没人了。就我一个,正不知向何处去。” 尹吉甫道:“既然这样,你如果不嫌弃,就先跟着我吧。” 转念一想自己一个男子,人家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多有不便,于是又道“我认你做女儿如何?” “女儿?”菁菁听了笑道:“那敢情好,我父母早亡,一直是爷爷照顾我,如今竟多了个父亲,实在太好了!” 尹聪也打趣笑道:“那你以后就叫我哥哥了!” 菁菁也甚聪明,打量了几眼尹聪, 回道“看在你救我爷爷和我的份上,我就吃个亏吧”。 三人哈哈大笑,又聊了半天,不知不觉肚子也饿了,于是尹聪与菁菁一起生火做饭,商量着下一步何去何从。 待用过午饭,尹吉甫道:“菁儿,你爷爷曾说,是王室在追杀你们,可有什么证据?” 菁菁道:“我不清楚,爷爷是这么说的,爷爷说,我家知晓王室的一个秘密,他们要杀我们灭口。” 尹吉甫从怀中掏出那块玄圭,寄给菁菁:“这玄圭你可否见过?为什么你爷爷说他是主公的圣物?” 菁菁接过来左看又看,也是一脸茫然,“这爷爷不曾说过” 坐在一旁的尹聪插话“大人,你觉得这是宫中之物,那证明蒙面人很可能来自王宫,不如我们先回京城,再作打算”。 尹吉甫站起来,走到屋角,打开屋舍的门窗,沉思了片刻,慢悠悠的回道:“京城连发怪诞之事,左儒大人怀疑是伯邑考的冤魂作祟,我们来到这里,又遇到神秘人要杀菁菁一家灭口,菁菁一家也是与伯邑考有关,难道这些事真是伯邑考冤魂所为。不如我们发掘坟墓,看看有什么古怪?” “发掘坟墓?”尹聪,菁菁都呼出声来。 尹聪道:“大人,当年伯邑考被残暴的商纣王剁成肉酱,我周一统天下之后,武王念哥哥的不幸遭遇,将从朝歌废弃司里残存的肉酱厝埋在此,纣王杀人如麻,谁知道墓冢之中的倒底是谁的遗骨?” 菁菁也道“父亲,怪诞之事连发,当是有人暗中设计,主公伯邑考听我爷爷说,生前是个君子,阴谋卑鄙之事,应不会是他所为”。 尹吉甫回过头来,“是与不是,还不清楚,如今既然在这,就不应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掘开墓地,也许有什么新的发现” 尹聪,菁菁见尹吉甫坚决,也不再坚持,于是三人来到伯邑考墓地前,一起先行跪拜,祷告。待祭祀诸事完毕,三人找来锄头、铲子,合力将伯邑考的墓冢挖开,用了半晌功夫,终于大功告成。 伯邑考墓非常简陋,只有棺材一副,因年代久远,棺木早已朽坏,只有残损的废屑,尹聪跳到墓坑之中,将如灰的包裹轻轻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袭来。菁菁侧过脸去,躲到一边。 过了片刻,待墓冢腐朽之气散尽,尹吉甫向内一面观瞧,一面用根竹枝挑开检视,但见除了一堆黑黑的灰骨渣之外,并无他物。却见包裹之外,残棺内一角有一物件,再向内一拨,这物件陡然呈现,竟是一柄古琴。古琴一侧,有一龟甲书札,拿将出来,展开观瞧,是一曲谱,竟是一诗。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曲调悲伤,读之竟然有意犹未尽之感。 曲谱之旁,乃是一把玉钺。尹吉甫暗暗称奇,于是将其从棺中取出,放在手中仔细端瞧,这玉钺质地青灰色,通体抛光,呈梯形,弧形刃,两侧有一组棱齿,两面对称,近端部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穿孔,原来应该有木柄,因年代久远,木料腐朽,早就不存。但在这玉钺之柄端,铭刻有“姬奭”二字。 尹吉甫知道这姬奭是本朝开国元勋,召公的名号。召公与伯邑考本是兄弟。当年武王伐纣,周公旦把大钺,召公把小钺,夹辅武王,在牧野之战中才大获全胜。这玉钺作为祭祀之器,放在伯邑考墓中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玉钺与曲谱放在一起,竟有些怪异的感觉。 尹吉甫、菁菁、尹聪三人再仔细检视了伯邑考墓地,再无其他发现。菁菁忽对着墓冢前的香灰、蜡烛,疑道:“这好像不是我和爷爷祭祀的,最近还有人来过这墓地,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尹吉甫道“菁儿,有什么发现?” 菁菁道:“我和爷爷来给主公焚香祭扫,是在十余天前,一般我们每月初吉,晦日来此祭祀两次,上次距今天也不过七天,我家的香灰是爷爷专制的,灰烬之后,即使是十来天的风雨侵蚀,也是成独特的圆球颗粒状,而此处的香灰,却是散粉细屑,而且,我爷爷用的蜡烛那日尚未燃尽,正值风雨,等我和爷爷去时,仍有半寸,而此处这两根蜡烛,却仅烧去一截,存留大部,尹大人说你们祭祀未曾使用蜡烛,自然也非你们祭祀所留”。 “ 哦”,尹吉甫点头称许。赞叹菁菁果然细心。 尹聪也甚奇怪,“此处难道还有别人居住?” 菁菁道:“此地荒凉,方圆十余里并无人家。” 尹聪道“这就奇了,前日我和大人在这里祭扫,有一女子琴韵袅袅,就在一边,只是我们没有见到其人。在追踪她的时候,才到的你家的草舍。” 菁菁也是一惊,问道:“这便奇了,这女子从何而来,后来你们找到没有?” 尹聪回她:“自然是没了踪影” 三人思来想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事有蹊跷。 一恍惚间,竟然日头西斜,一天竟然快要过去。三个人于是将墓地重新回填,尹吉甫将那玉钺放在自己的衣袖之中,其他则按照原来样式放置,待一切弄得妥当,暂时回草舍歇息。 等用罢晚饭,尹吉甫却怎么也睡不着,站在星斗漫天的院子之中,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顺了顺,想到如今自己怀中的这块玄圭,来自墓地中的玉钺,更觉得怪事不同寻常。 这玄圭按纹饰,风格当是来自王室,而玉钺,有召公奭的名号,也是出自王室无疑。王室的玉器,一向由司瑞府负责督造管理。这件事看来还是要从司瑞府着手为好。 想到此处,尹吉甫心里轻松了许多,于是回到屋中,脱衣安寝,倒头便睡,一夜无眠。 次日三人起来,收拾妥当,待菁菁拜别了故宅,就一起上路回京。 骏马奔驰,晓行夜宿,不几日便回到了京师,菁菁是第一次到镐京,自然充满着好奇,左看看,右瞧瞧, 尹聪在一路上给她讲解镐京城风物,特色、名号,倒也不觉得累。等到了京师,尹吉甫让尹聪去通知杜恒,约定今夜相见。 见天色还早,尹吉甫决定先去司瑞府找寻姜仪。 周王室的玉器有专门的玉作管理玉人负责生产,当年周武王克商,俘获的商纣玉器多达一万四千件,因此设置了玉府,隶属于天官系统,大致有78名官员,专门负责用玉,而对王室成员的用玉,则是由隶属于春官系统的典瑞府负责,典瑞府共有17名官员,而对应管理圭、钺礼器的正是姜仪。 尹吉甫认识这个姜仪,她是宣王姜后的妹妹,而姜后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姜后生前贤良淑德,深得今上宣王的宠爱,姜仪作为姜后的姊妹,一向与这位姐姐情同手足,过去她在王后府中负责王后的饮食起居,在姜后过世之后,伤心过度,于是改到司瑞府主管王室玉器了。 司瑞府不算大,在王宫的东南角,尹吉甫、尹聪和菁菁三人三马,疾驰而至。司瑞府的管事姬奎知道尹大人驾到,急忙出来相迎,客套几句话,转入正题,菁菁、尹聪围着尹吉甫,与姬奎一起落座,尹吉甫道:“姬奎大人,今日我是为这些日子镐京城的几件悬案而来。” 姬奎知尹吉甫是王上素为信重的大臣,岂敢怠慢,拱手回话:“不知司瑞府与镐京城的几件怪案有何关联?” 尹吉甫掏出袖中的玉钺、玄圭郑重寄给姬奎道:“司瑞府自然与这几件怪事无关,不过前几日我得了这两件玉器,特请姬大人鉴察” 姬奎接在手中,拿起玄圭、玉钺端详一番,不由脸色大变,惊道:“大人是何处得来这两件东西?” 尹吉甫道“这个你不用过问,这两件东西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姬奎道“这玄圭我从来不曾见过,可听我祖上提起,大周开国时期得大禹夏王的一件玄圭,为体现我朝风尚,在其上又特地镌刻了凤凰纹饰,作为大周将兴,王位永祚的信物,可惜后来就没人见过了,大人手中这件莫非就是----” 哦,尹吉甫道“这玄圭真是我朝的?” 姬奎又仔细琢磨了一番,道“从纹饰而言,千真万确,但此物听闻失传已久,如今却在尹大人手中,好生奇怪” 菁菁在一旁插话道“这位大人,别奇怪了,这是我家主公的信物” 姬奎打眼观瞧尹吉甫身后说话的这女子,并不认识,但见她称为“主公信物”更是好奇。 “这位姑娘,不知你说的主公是谁?” 尹吉甫打断道“这个我们目前也不清楚,姬大人,有什么线索?” 姬奎听后也大失所望,沉思了一会道“我只听我祖辈提及这件往事,可能是我朝圣主武王即位之初发生的,这玄圭本是要给武王登基用的,可后来不翼而飞了” “嗯,这倒是个重要线索”。尹吉甫若有所思一句。他指指姬奎手中的玉钺道“姬大人,可认识这件玉钺?是否是司瑞府所出的物件?” 姬奎把玉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道“这钺上有奭字,看这做工,的确是我司瑞府以前制作的,是召公奭的器物,虽然是我司瑞府所造,但当年召公奭把小钺夹辅我先主武王攻灭殷商,这把小钺便作为王上的赏赐之物给了召公家族,召公家当代代相传,并不为我司瑞府管辖,为何如今也在大人您手中”。 “我看这件器物,大人可以去问问召伯虎本人,他对祖先的器物应该更加了解。” 尹吉甫知姬奎说的甚是,本来回镐京,他就想去拜访一下召伯虎,这召伯虎年迈,尹吉甫一是觉得不好直接去打扰这位元老重臣,二是先到司瑞府确认这玉器的真伪才好找召伯虎探询。 如今经姬奎鉴定玄圭、玉钺,确是本朝开国圣物,心中一是尘埃落定,二是更加沉重:这两件玉器,为何一在蒙面人之手?一在伯邑考墓中呢? 想到姜仪一直在宫里,这两件器物具体来自宫中,可能她知道一二,于是尹吉甫对姬奎道:“姜后的姊妹姜仪这几年担任司瑞官,受你管辖,今天她来了没有,我有些话问她!” 姬奎一愣,支支吾吾道:“姜仪不在我司瑞府,她已经失踪几天了!” 尹吉甫和尹聪、菁菁都是大惊,“什么,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没报案吗?” 姬奎左顾右盼了一阵,道“尹大人不知,已经有四五天了,我正组织人全力寻找,但因事关重大,我们还没有报案” 看姬奎一副委屈的神色,尹吉甫明白,姜仪是王后的姊妹,失踪自然非同小可,因此他一时不敢直接上报,先按下来私底下搜寻也情有可原。 姬奎知尹吉甫一向宽仁,也不敢隐瞒道“前几日,来了王室的传令宫人,对姜仪说先王后宫中要筹备祭祀,让姜仪进宫商量,我等谁敢阻拦,当时说好次日便会回来。但隔了几日,也没见姜仪踪影。我等放心不下,于是差人到宫内打听,却听说先王后虽临近三年祭祀,但君上并无大张旗鼓操办先王后三年祭祀的事情,那传令宫人也非平日里来司瑞府的熟悉面孔,因此我们觉得事有可疑,于是到姜仪家中,先王后宫中,托人打听,寻找,至今还没有音信,我们正准备着这几日按失踪上报杜恒大人呢”。 说着说着是一阵嘘唏。 “兰妃死了这没几日,姜仪竟然又失踪了,宫中好不太平啊!”尹聪在一旁抱着肩叹息。 “真是怪了,怎么都是女的?”菁菁也道。 三人与姬奎作别,出了司瑞府,都觉得最近镐京城太邪了。 菁菁对尹吉甫抱怨:“父亲,我看呀,这京师是闹鬼了,又是死人又是失踪的,连兔子、马都通灵了。听着好恐怖。” 尹聪也道:“你是没见,那兰夫人被人挖空了肚腹,竟然面带笑容,那母马生的死婴,浑身是血,让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啊” 尹吉甫也开玩笑:“聪儿,菁儿,姜仪失踪,也许今晚就到你们的房间来找你们了”! 尹聪打了一个哆嗦,脸色惨惨的道“千万别,还是找大人您吧,您比我讨女人欢心啊” 菁菁道:“是啊是啊,千万别来找我,父亲你可以用美色收服她啊”。 尹吉甫见他们两人这一路调笑,倒也心情好了许多,走了一阵,到了清风院,已是天色将晚。 回来思虑案情,三人甚是头疼, 尹吉甫道,“既然弄不清楚,索性我们暂时不想了,好在还有杜恒,一会看他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我们”。 在家中三人歇息了一盏茶功夫,就听得门外马蹄声响,一会有人下马,正是杜恒到了。 杜恒见到尹吉甫,急忙行礼。顾不得客套寒暄,杜恒道:“正有一件事禀告大人!” “什么事?”,尹吉甫心中一惊。 “当日太子成婚大典,驴兔伤人,咬死的八人的尸骸,前几日忽然都人间蒸发了。” “还有这等事?难道是谁盗尸不成?” 杜恒郑重肃目的摇头,“我开始和大人想的一样,但是手下人调查了镐京卫和京师百姓,被咬死的镐京卫5人根本就不存在,3名普通百姓,也找不到所来何处” 尹吉甫听的毛骨悚然。“都找不到?” 杜恒沉默点头,空气中充满着诡异的气氛。 “马变的死婴?姬华埋在了什么地方?”尹吉甫忽然抢先问道。 “尹大人嗅觉果然灵敏,死婴姬华本计划要埋葬宫外的西马坊,但还没有入土,只是停置在棺材之中,前两日姬华忽然来报,这死婴遗体不翼而飞,但棺材竟然好像无人动过一般。” “你去看过现场?” “我去了,仔细勘验之后,的确是无人动过棺木”,杜恒面无表情的回答。 “勘查可有什么疑点、发现?” “没有,这几个人,还有死婴,如同没有出现一样,无影无踪,不着痕迹”杜恒说的甚是无奈而诡异。 “真是匪夷所思”,尹吉甫叹了口气。 “这次尹大人离京半月,可有收获?”杜恒转移了话题。 尹吉甫叫来菁菁,给杜恒介绍道:“这是我此行的收获,认了个女儿。菁儿,快给杜恒大人行礼”。菁菁过来行礼,杜恒回礼,算是认识了。 四人落座,尹吉甫道“如今思索,原来左儒大人所言,案情可能与先朝的伯邑考有关的推断不无道理,此次出京,虽无重大突破,但得到玄圭、玉钺两件,都是先主文武王开国时期的东西,而这玉钺更是从伯邑考墓中所得,只是目前此间环节尚未能猜透”。 杜恒道:我从兔舞马变,兰妃之死的目击证人着手,这半月时日审讯调查,也没有获得多少突破。只是在讯问诸多宫人中,有一个年老的宫人说出了一件有关兰妃的故事。 尹吉甫立刻好奇起来,迅疾问道“什么故事”? 杜恒回答:“那宫人唤作梅妃,与兰妃生前熟稔,据她说,四十年前,兰妃曾得到先主厉王的恩宠,生过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刚一出生就不见了。这件事宫内秘而不宣,因她与兰妃情同姐妹,因此隐约知个一二,我推测,兰妃被开膛破肚,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没有?” 尹吉甫激灵打个冷战,兰妃是厉王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就是世子,而这世子竟然没了踪影,如果是发生在民间,孩子丢失也是大事,何况是在周王室,这件事却没几个人知道,实在是古怪的事情。 “这梅夫人现在何处?是否能带来相见”。尹吉甫问道。 不想杜恒长叹一声:“诡异的是,这梅夫人在我问话后的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我正在全城缉捕,但还没找到人。 “哦,司瑞府的司瑞姜仪也失踪了!”尹吉甫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回轮到杜恒大吃一惊了,“尹大人刚到京师,竟然知晓司瑞府发生了大案,晚上他们有人来报案,因与大人有约,我就派部属先去现场了。和大人你这边结束,我还要赶过去勘察现场呢?” 尹吉甫笑道:“司瑞府,今早我和尹聪,我的女儿菁菁才去过,你去只能是第二现场了”。 不想杜恒勃然怒道:“好呀,尹吉甫,虽然你是王上钦差,但毕竟在我镐京辖地,你竟然擅自越权,也不提前知会我这个地方官,这是把我不放在眼里了!” 尹吉甫知道杜恒素来耿直纯正,办事规规矩矩,于是赔礼“杜大人息怒,因典瑞姜仪与我有旧,因此恰在现场而已” 杜恒仍愤愤不平:“我虽属协助你办案,但希望尹大人在这地面上还是先应告知我一声为好。” 尹吉甫只得笑笑,顺声应允。 等杜恒怒气渐消,尹吉甫道“梅夫人虽说找不到了,但她提供的兰妃四十年前怀有世子的情况非常重要,另外,玄圭虽然没有什么着手点,但玉钺是召公家族的圣器,我意与大人兵分两路,你素与召公相熟,不妨先去拜访召伯虎,看他是否知道玉钺的秘密,我则去找太史伯阳父,他熟悉宫中掌故,也许知道兰妃所谓世子的下落”。 杜恒一想,案情虽然千头万绪,但也只能从此着力,于是决定分头行动。 次日一大早,尹吉甫便收拾停当,准备一人去拜访太史伯阳父,还未出门,那菁菁已经在院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尹吉甫道:“一大早的,不好好休息,拦着我干什么?” 菁菁撒娇道:“父亲出去办案,为何不叫上我?” 尹吉甫道“你初来镐京,人生地不熟,我让尹聪带你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菁菁道:“我才不让尹聪带我逛呢,我就要陪着爹爹,就要陪着爹爹”。 “我今日去的太史伯阳父那儿,到处是书山册海,小姑娘家,去了无趣” “既然有山有海的,怎么会无趣呢?”菁菁好奇打趣道,“还是我陪着爹爹去” 尹吉甫见扭她不过,只好应允。 让尹聪在清风院等候,尹吉甫和菁菁两人直奔太史伯阳父的太史寮中而来。 第三章秘匣 这伯阳父是朝中的大智囊,担任太史,掌管文书起草,策命诸侯,他就居住在王宫东北侧的太史寮中,尹吉甫与菁菁沿着一路的简册向内而行,两旁皆是浩如烟海的简牍、文书。伯阳父知尹吉甫前来拜访,也是出屋远迎。伯阳父古道仙风,衣袂飘飘。 三人甫一见面,伯阳父打量尹吉甫身边的菁菁,叹道:“近日听说尹大人收了个义女,果然是天生丽质啊。” 菁菁应道:“这是我爹人好” 伯阳父哈哈大笑:“你爹是我大周重臣,天子须臾不可离,今日你们父女前来,正巧郑公也在我这里。” 三人掀开门帘,鱼贯而入内室。但见里屋古雅简约、见素抱朴,在雅乐清香之中,几案之畔,已然端坐着一中年男子。 这男子器宇轩昂、风流倜傥,面容慈善,有贵族君子之风,尹吉甫一看认得,此人正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姬友,刚刚被册封为郑桓公。尹吉甫拉着菁菁上前向郑公姬友行礼,姬友道:“尹大人得君上信任,以后还要多向尹大人请教”。也向尹吉甫回礼,态度恭敬,一板一眼。 四人客套几句,坐定,伯阳父首先开口道“今日郑公前来,乃是为君上祈福,这几日王上身体不佳,内医束手无措,郑公知我也略懂长生之术,因此特来垂询” 姬友谦恭回道:“太史谬赞了,近日诸侯国鲁国政局动荡,京师又连出兔舞马变这样的诡异之事,王上深以为虑,乃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作为臣子的,理应为君上分忧,何况我又是王弟,更是义不容辞了。” 尹吉甫知姬友素有贤名,并非碌碌无为之辈,前年,姬友率大军攻袭大周王朝的北方蛮族玁狁,大获全胜,为表彰这位王弟的功勋卓著,周宣王特把郑地赏赐给姬友,让其在那里封邦建国。[ 1980年11月,在陕西省长安县出土了多友鼎,上有铭文。经专家考证,铭文记载郑桓公早年事迹,他曾率兵迎击进犯周朝边境的北方部族猃狁,并取得胜利,时间大约在周宣王十六年(前812年)至周宣王二十二年(前806年)之间。]姬友在郑地励精图治,礼贤下士,深得人心。如今他能为王上的身体康健亲自就教伯阳父,的确是个有心的人。 尹吉甫道:“今日我来此处,幸遇郑公,不知郑公对目前镐京城内接连发生的怪事,有什么看法?” 郑公谦谦道:“适才伯阳父教我,天地之间有正气,自由运行有其自身的规律,如果秩序紊乱,则百姓困苦,国家疲弱,兔舞马变,皆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怪象,我等身为臣子,当劝谏王上居安思危,勤勉为治,不可懈怠政事”。 伯阳父点头补充道“天下之事,和则万物生长,但和不是让万物失去个性,万物若失去个性则不得长久,兔舞马变,都是异象,当是国中有暗流涌动,当要提防祸起萧墙”。[ 《国语 郑语》记载有太史伯阳父和郑桓公探讨哲学思辨问题的史料。] 尹吉甫心中颇为认同,众人啜了杯缇齐茶,尹吉甫问道:“今日我与小女前来,是有一些家国旧事请教,还请太史知无不言。” 伯阳父连忙接话“尹大人受王命侦缉悬案,我一介老朽,自当鼎力配合。” 话已至此,姬友起身回避:“今日尹大人来此,当有要事与太史商量,我就不再叨扰了。”言罢,姬友兀自站起身来。 众人拱手,起身,一起送姬友离开。 姬友一走,菁菁、尹吉甫和伯阳父三人再次坐定,尹吉甫知伯阳父一向博闻多识,为人虔恳,也就少了客套,问道“大人可知宫中兰妃横死,梅妃失踪的惊变?” 伯阳父不算太诧异的道:“事情有所耳闻,但宫闱之内,我是外臣,宫内女人众多,素不曾谋面,因此不好置喙。” 菁菁在一边道“伯伯可曾听说,这兰妃,梅妃都是先王的女人,而且很多年前那兰妃还曾生过一个世子”。 伯阳父迷惑道“哦,有世子?先王子嗣众多,这兰妃的世子不知是如今哪位王子?” 菁菁见尹吉甫并未接话,也未阻拦她冲撞,更大胆道“那世子刚一出生就失踪了,梅妃则是在告诉杜恒大人这件事之后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伯阳父一愣,好奇的道“有这种事?” 尹吉甫接道“兰妃死亡时被开膛破肚,我怀疑与这个失踪的世子有关?” 伯阳父啊的惊叫了一声,奇道“这兰妃多大年纪,可住在东厢宫人房的‘漱芳阁?’” 尹吉甫凑到伯阳父身前道“约五十余岁,原住在漱芳阁,后来搬到第三房与几名宫女同住了” 这几句话话音刚落,但见伯阳父脸色已然大变,又迅速沉静下来,道:“16年前,16年前,16年前”,他念叨了几遍,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尹吉甫和菁菁互看了一眼,尹吉甫继续道“太史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伯阳父忽然起身,在内室踱步走了几下,头向着窗外“这位兰夫人,可是以前叫做秋伊?” 尹吉甫楞了一下,也起身走了两步,对着伯阳父的背道“听宫女小惠讲,这是她以前的小名,知道的人很少” 伯阳父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在一边的菁菁已然急了,“哎呀,伯伯,到底怎么了,你在这里长吁短叹的,我和爹爹一头雾水” 伯阳父扭转头来,慢慢坐下讲述“如果真是我说的这个兰夫人,那兰妃不是生的世子,而是个小公主啊” 尹吉甫和菁菁都惊了一声,互看了一眼,“小公主,这怎么回事?” 伯阳父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回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尹大人可知晓厉王时期宫里发生的降龙事件”? 尹吉甫迷惘的摇头“并不知晓” 伯阳父道“这件事有些年头了,又是宫内不传之秘,大人虽是朝廷重臣,不知晓也不足为奇” “先天子周厉王时期,宫内密档库有一个古怪的盒子,传说是从先朝夏商时代传下来的,盒子颜色漆黑,木质并无异样,只是锁印锈迹斑斑,一直在库房之中不见天日。 先王是个狂放任性的人,喜欢在宫内肆意游乐,有一天他到密档库闲转,发现了这个盒子,于是就问我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那时候年轻,刚接掌王宫文书密牒,只是听父亲说起这盒子里面是夏朝后期传下来的龙涎盒子,历代先王都有遗言,不让开启这个盒子。说是盒子一开,便有厉鬼妖怪降临人间,于人于天下都有灭国亡身之祸”。 菁菁和尹吉甫听伯阳父说起这段王宫秘辛,虽是陈年旧事,但却历历在目,也不由好奇起来。 菁菁毕竟年轻,好奇心重,插话道“厉鬼妖怪,好吓人啊” 尹吉甫道“那先王难道------” 伯阳父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当时苦苦劝告,但先王任性,还是执意要开这盒子,于是擅自做主撬开了锁印。” 菁菁听到此处,凑了过来,好奇问道“伯伯,难道盒子里真是厉鬼妖怪不成?” 伯阳父摇了摇头,捋了捋胡须,“这盒子在黑暗之中久不见天日,自身就有些神神秘秘的,当时先王瞬间开启,我也是战战兢兢,可盒子一开,里面也没什么古怪,就是一团发霉的浊气升腾” “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历代王上的遗言都是哄人的把戏”,菁菁心里暗想。 伯阳父继续讲述“就在先王失望之时,那浊气竟然幻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蜥蜴怪物,张开大口向先王攻击,先王大惊失色,宫内大乱,于是宫人们纷纷走避,当时我也吓坏了,于是召唤宫人围捕这只大蜥蜴,希望把它再次赶入方盒之中。 事有凑巧,当时这大蜥蜴到处乱窜,竟然跑到了后院的寝宫之内,有名宫女躲避不及,竟然与蜥蜴狭路相逢,当我们众人围堵蜥蜴之时,这蜥蜴走投无路,竟窜到一名宫女身上就找不到了。” 菁菁和尹吉甫都无语沉默,静静的听着,讲到此处,伯阳父忽然打住,他一脸的诡异道“我们再也没找到那只蜥蜴,他居然没了踪影” 菁菁奇的跳了起来“伯伯,好诡异啊,这是真事?还是你编出来的?” 尹吉甫白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别瞎说” 伯阳父叹了口气“你们知道那宫女是谁吗?”这回轮到尹吉甫和菁菁摸不着头脑,“谁呀” 伯阳父自语“那宫女就是你们问起的兰妃啊” “哦”,尹吉甫也是大感意外,原来兰妃还有这等奇遇。 伯阳父道“这降龙事件,惊扰了先王的心神,于是先王命我将那盒子丢弃,并让知情人都严禁再提此事,因那蜥蜴怪物也没弄死什么人,大家在安静下来之后,也就渐渐淡忘了,过了一些日子,我听说这宫女莫名奇妙怀孕了。” 尹吉甫问道“宫女怀孕,莫非在宫中是有什么情人相好,这可是犯禁的事情” 伯阳父回道“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不想先王有一天召我入宫,和我商量一件秘事------” 尹吉甫和菁菁互相看了一眼,“秘事?” “先王告诉我,这唤作秋伊的宫女,并无相好,如今莫名其妙的怀孕,他怀疑是当日那只诡异的蜥蜴上身所致,先王担心有亡国灭身之祸,于是计划杀死兰妃,征求我的意见。 我怜悯这名文弱宫女,于是劝告先王不要恣意杀戮,为掩人耳目,可将这宫女收进后宫为妃,对外诈称兰妃怀的是王上的骨肉世子。其后这兰妃方被册封,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这段故事出自《史记 周本纪》、《周语》讲述的龙涎传奇。] 尹吉甫道“这公主,也就是所谓的世子,怎么又失踪了?” 伯阳父道“不想这兰妃生下这小公主的那个晚上,是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王宫东门的后稷大殿倾毁坍塌,后稷像竟诡异的流出了眼泪”,先王十分害怕,于是心一横,决定处死这个小公主,兰妃作为母亲自然舐犊情深,于是趁先王下手加害前,偷偷把这孩子丢弃在宫门之外。但等真的丢弃以后,兰妃很是后悔,于是第二天清晨跑去宫外寻找,可惜这小公主竟然不见了踪影。 伯阳父讲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道,“这兰妃从此就受了刺激,疯疯癫癫的,先王在国人暴动中被赶到彘地之后,今上得以即位,这兰妃因年迈体弱多病,并没有被遣散归家,听说继续留在了王宫里养老” 尹吉甫道“这兰妃本可以安渡晚年,不想却惨遭毒手,凶嫌对她开膛破肚,竟无一滴鲜血,起初我怀疑是宫内御膳房的师傅们所为,如今想来,难道与这小公主的失踪有关?” 菁菁道“这小公主下落不明,难道就没有人寻找吗?” 伯阳父道“这件事深为王室忌讳,因此过后总遮遮掩掩,小公主自从失踪之后,也是音信杳然,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提起,如果今天不是你们来问此事,我倒也想不起来了。” 尹吉甫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太史大人可有什么证物?” 伯阳父道:“那小公主出生之时,虽是莫名怀孕,但毕竟名义上是先王的女儿,因此司士寮的天府处当有记录” “嗯”,尹吉甫心里称是。略一沉吟,他摸出怀中的玄圭,寄给伯阳父道“太史大人,这玄圭是我最近在案情侦缉中所得,已经司瑞府鉴定是王室专持的圣物,只是我不大明白这玄圭可能本是大禹王的,为何会在一群蒙面人手中出现”。 伯阳父接过来仔细端瞧,不由脸色又是一变,徐徐道:“据我先祖说,当年伯邑考曾得此器物,据信有此可统御周族部众,但自伯邑考死后,这圣物失传已久,如今怎么会在你手里?” 菁菁道“这是我们祖上主公的信物,我爷爷是从一群蒙面人手中缴得,临死前交给我现在的爹爹的” “蒙面人,你爷爷?”伯阳父一头雾水。 尹吉甫哈哈笑道“小孩子一通乱讲,太史大人如何听得明白?”,于是简单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 伯阳父听完,也是大为不解道“伯邑考是我朝先贤,听我祖先讲,他并非是外传的死在朝歌的羑里附近,而可能是死在周原之畔的绿柳庄。” “周原绿柳庄?”尹吉甫重复了一遍。 “周原是我大周兴起的圣地,伯邑考被杀之后也可能回归故土,也可能就是在那里被杀的,目前羑里的伯邑考墓,是衣冠冢,总之伯邑考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伯阳父模模糊糊道。 菁菁忽道“我听爷爷说过,主公曾有一子,当时年幼,并未夭折,因袭主公血脉,我们主公的后人还在人间,爷爷并让我们族人一定要找到主公的后裔” 伯阳父一惊“这小姑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伯邑考死时,好像的确有年幼的子嗣,我曾经翻过宫中的记载,当时绿柳庄的一户义姓的侍从受命养育孩子,但其后却没有关于这个孩子的音信了” 尹吉甫忽然心有所悟道:“太史大人的意思这个子嗣的情况可能也记载在司士寮的天府处之中。” 伯阳父沉默了一阵,似有难言之隐,但还是缓缓回道“司士寮原来归我家族主管,但自从今上即位,召伯虎被任命为太傅,天府处由他代为主掌,尹大人如果要调阅王室密档,可能要与召伯虎协调”。 尹吉甫点头,示意明白。 继续说道“说来奇怪,有件重要的物件,今日未曾带来。 伯阳父缓了口气,问道“是什么物件?” 尹吉甫陈述“在伯邑考的墓冢之中,我发现了一把玉钺,应该是召公家族的圣器,它镌刻有‘奭’这一名号,与手抄的两句诗放置在了一起” 伯阳父闻罢也是大为惊奇,啊了一声,“昔日传颂召公奭与伯邑考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看来不是虚言,只是这玉钺听闻是召公当年因伐纣有功而得到先武王的最高赏赐,怎么竟然会放置在伯邑考这先亡人的坟冢之中?” 一时间也不知缘故,三人又聊了许久,对镐京城的悬案无从索解,畅谈到前些日子的盛世中兴气象,亦对宣王如今倦怠朝政内心颇为担忧。 正说话间,忽听得窗外有鹰隼的嘶叫之声,尹吉甫听出是他的小玄子在附近,于是起身道“菁儿,是小玄子,可能宫中有什么事?” 三人推门走出内室,来到庭院之中,但见蓝天白云间,小玄子正在随意盘桓,尹吉甫打了个口哨,那小玄子果然聪明机敏,见是主人,于是扑棱棱飞了下来,落在尹吉甫的手上,尹吉甫伸手一探,便将小玄子翅膀下的密扎取出,打开仔细观瞧,但见上面写着“卿等速到明堂宣政殿,鲁国有变,廷议大计”。 尹吉甫正错愕间,太史寮的小史也跑过来给太史伯阳父请安道“大人,天子传令,让大人速到宣政殿”。 伯阳父边走下台阶边笑道“尹大人这小玄子果然与众不同,情报迅速” 尹吉甫抚摸着小玄子,喂他吃食,神情却颇为沉重,“大人莫取笑与我,今日廷议鲁国政局,看来不是个好兆头” 菁菁道“父亲不要忧心,既然王上召唤,两位大人还是速速前往,再作打算”。 于是伯阳父与尹吉甫不作家常,与菁菁骑马并出,一路奔驰,当行到王宫通衢之处,尹吉甫告诉菁菁道“菁儿,你回家找尹聪,与他火速去趟周原的绿柳庄,看那处可有义姓人家?是否有人知晓当年伯邑考的事情。我和伯阳父大人先进宫面圣。” 菁菁应声“父亲放心,我这就与尹聪大人过去”,于是三人策马而别。 不多时,尹吉甫与伯阳父下车,进了王宫,来到宣政殿,等不多时,杜恒、召伯虎、程伯休父、虢文公、显父、仍叔、左儒、姬友、太子、雍毅、丰生等一干文武心腹,亲信侍臣都陆续赶来。 杜恒凑到尹吉甫跟前道“我与召公见面,问了玉钺之事,他脸色大变,待看过我带去的玉钺之后,告诉我说这的确是他召公家族的圣器,昔年先祖召公奭去后,召公之子燕侯克时代,玉钺就不翼而飞了,如今怎么会在我的手中?他大为惊恐,并要我交还玉钺给他,说是要告慰祖先之英灵。” 尹吉甫窥看一眼召伯虎,但见他神色如常,正坐在最前面。召伯虎见尹吉甫到来,首先拱手示意。 不多时,周宣王出来与大家相见,待君臣坐定,宣王首先开腔“鲁国伪君伯御十年前杀害我亲自拣选的鲁懿公,篡权自立,不尊王室,已是大罪当诛,当时念他毕竟王世子孙,容其悔过,不想这几年他在国内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我意出兵鲁国,兴师问罪,不知何人愿意挂帅征伐?” 宣王话音刚落,虢文公抢先道“君上十年前既然已经默许伯御即位,何必在十年之后在为此事大动干戈”,这虢文公一向耿直敢谏,又是王室重臣,自然是不怕说刺耳的话。 宣王本意是确定军帅,不想刚开始就被虢文公横加阻拦,心中颇为不悦,转头对召伯虎道“王叔年迈,还上朝议政,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召伯虎咳嗽几声,淡淡应对“鲁国内乱,不奉王命,本应大加挞伐,但近日镐京城连发兔舞、马变,典瑞姜仪失踪的诸多诡异怪事,君上似应以萧墙之内的大事为首要处置”。 宣王道“这镐京诸多悬案,我已责命尹吉甫,杜恒全力侦办,王叔尽可放心,鲁国伪君伯御,欺君罔上,坏事做尽,不今日除之,让我以后如何安天下?” 程伯休父道“如今我大军正与太原之戎激战正酣,胜负未分,若要进军鲁国,两线作战,恐难戡乱成功!” 程伯休父是朝中大司马,主管兵务,有勇有谋,曾带南国六师平定徐国,横扫淮夷,得封“安定侯”,他的看法自然不可小视。 宣王见廷议一片非议之声,更为不悦“你等临阵胆怯,难道要我御驾亲征不成?” 尹吉甫听罢,心里也是一怔。他知晓此事的原委本是宣王惹下的20年的祸根。 宣王即位之初,鲁武公曾带着长子公子括,少子公子戏,来镐京朝见周天子,因少子公子戏聪慧可人,深得宣王欢心,于是宣王不顾群臣反对,擅自做主,要鲁武公改立公子戏为继承人,不久鲁武公病死,公子戏在宣王的强力支持下即位为鲁懿公,公子括被废黜,最终郁郁而终,十年之后,公子括的儿子伯御发动政变,杀害了叔叔鲁懿公,自立为鲁公,因恼愤于周天子当年废黜自己父亲,导致鲁国废长立幼的历史往事,因此将鲁懿公的子孙诛杀殆尽,更一直不到镐京觐见天子,对宣王的诏书也是阳奉阴违,常常置若罔闻。 这时一旁的太子起身应道“君上干预鲁政,是君主立威的大事,应该果决断然,不可瞻前顾后,这伯御为人狠毒残忍,身旁的谋士邾子叔术天性残酷,君臣怙恶不悛,不仅大肆诛杀懿公的重臣心腹,杀尽懿公子嗣,而且杀红了眼,竟连自己爷爷鲁武公的其他子嗣,也就是他的叔叔伯伯都不放过,听说鲁武公有个儿子公子称,素有贤名,伯御派杀手暗杀他,幸亏公子称的保姆孝义保行李代桃僵之计,让自己的孩子穿着公子称的衣服睡在公子称的卧室之中,结果被砍成了数段,公子称才得以换回一命。 像这种不仁不义的恶人,竟然做了鲁国国君,实在是我大周朝的耻辱,我大周朝以礼乐治国,敬德而保民,岂能容他?” 太子一番言语,宣王听了自然是非常高兴,于是又把眼光放到尹吉甫身上,问道“尹爱卿,你对出兵鲁国意下如何?” 尹吉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鲁国不朝,但鲁国并非蛮夷之邦,而是亲属之国,周公昔日与我成王亲如一家,以为王室股肱,大王应发文责问,妥为调和,擅自动用兵戈,恐会伤了百姓之心” 左儒道:“尹大人所说大谬,吊民伐罪,天子所为,鲁国不奉王纲,正当诛凶讨逆,扬我君威。” 宣王见众臣各执己见,一时不能决定,便问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公道“鲁国之患,王弟以为如何?” 姬友沉吟了一下,谦卑拱手道“我先主穆王时期,鲁魏公袭杀其兄长鲁幽公而夺位自立,其在国内严刑峻法,镇压异己,但对我周天子却屡屡进贡,因此未得讨伐,而鲁魏公不知悔改,一度竟然挑拨周王室与淮夷的关系,致使徐偃王造反,后赖穆王英烈,平定徐偃王之乱,鲁魏公认错臣服才得以天下安定,如今鲁公伯御擅杀天子所立的鲁懿公,对王室阳奉阴违,鲁国素以礼乐之邦闻名天下,而竟然闹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如王兄不兴师问罪,一味作壁上观,只怕诸侯从此坐大,国将不国了。” 姬友引经据典,徐徐道来,宣王听罢自然是大为抒怀。于是拍案贊道“王弟所言极是,鲁国之乱,无需多言,我意已决,明日起师,由我御驾亲征,克日讨伐”。 众人见天子主意已决,也不好再做言语,正在此间,忽听宫外侍从一声古怪的惊呼,紧接着有宫女的尖叫与惊讶之声“快快,看啊,屋顶上屋顶上,狐狸,是狐狸!” 天子与众人都是一愣,于是大家急急走出殿外,纷纷举目观瞧,但见宣政殿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只狐狸,这只狐狸通体白色,生得可爱娇小,其身后的尾巴,在阳光之中高高扬起,顺风抖动,众人一看之下竟然是九只尾巴的狐狸。宣王喜欢斗鸡,王宫之中只是养着几只斗鸡,但并没有豢养狐狸,更别说是九尾狐狸,这狐狸从何而来,又是如何上的这宫殿屋顶,众人都惶惑不已。 突然从御马房方向急忙忙跑出来一个马正,跟随者内侍长南叔边跑边对众人嚷叫道“刚才马生小崽,是马生的小崽,没想到啊,没想到啊,竟然,竟然,竟然是这只狐狸”,马正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给天子汇报一边不停的身体抖动,满脸的汗珠,言语中明显是一种惊讶与恐惧。 “马生的狐狸?!”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前些日子马生下死婴,如今又生下狐狸,真是咄咄怪事都在御马房中了。 容不得大家在这里多想,那只在屋檐之上的狐狸一边悠然的踱着步,一边竟然发出了如婴孩一般的女子之声:“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万星无极,少皞之墟”,这声音清脆悦耳,但又充满着莫测的神秘,众人听之如同清音在耳,又如来自宇宙之上的启示一般悠远而清冷幽怨。 这句神秘的狐狸语言又重复了一遍,这声音的调子变得又高又诡异,等狐狸说罢,众人仿佛还沉浸在这天启般的预言之中,还没回过神来,但听有宫人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片刻的诡异气氛,“不见了,它不见了”,但见这狐狸倏忽从屋顶跃下,在一片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中,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周天子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屋顶喃喃念道“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万星无极,少皞之墟”,一只九尾狐狸念的? 尹吉甫在心中琢磨这莫名其妙的狐狸语言,一时间也一片茫然。 杜恒撞了撞立在一侧的伯阳父道“太史博闻多识,精通天象历法,可知这几句狐狸语言是何深意?” 伯阳父也是一脸惊诧的神情,他思索了片刻回道:“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似乎是当年我先武王伐纣诛殷大胜而归之后,给先贤伯邑考封神祭祀的文诰之词。” 在一旁的左儒惊道“又是伯邑考?难道这种种怪事真是他作祟不成?” 周天子与众臣都把目光转到尹吉甫身上,镐京的一系列悬案既然是尹吉甫受命在侦缉调查,自然希望他能够廓清迷雾,给大家一个交代。 尹吉甫不得不上前禀告道“近来镐京城连发怪事,从目前的调查来看,的确与先贤伯邑考有莫大的关联。只是这狐狸-----?” 在一侧的显父忽然插话“尹大人难道忘了,坊间传言,与伯邑考有关的苏妲己据说就是九尾狐狸的化身” 姬友悠悠道“苏妲己,那可是伯邑考的仇人啊” 众人一愣,倏忽觉得恍然一悟。 召伯虎驳斥道“这些坊间传闻,如何当真,还请尹大人和杜大人继续深入调查” 周天子道“这万星无极,少昊之墟,难道是指的鲁国,当年我先祖成王封鲁公伯禽之时有“少皞之墟”,从而建立鲁国,而我大周,素以礼乐治国,今天这狐狸所言,难道这宇宙终极的奥秘,是在鲁国不成?” 左儒道:“这万星无极,会不会是没有宗主的意思,如今鲁国之患,正是不奉天子,妄自悖逆,狐狸的这句语言大概是希望保佑我王内可以揭开京城诸多悬案,外可以厎定鲁乱,从而彻底实现海内归心,天下升平的夙愿。” 左儒一番解读,似乎合情合理,众人纷纷在心里思忖,只有杜恒心直口快道:“鲁国之事,尚说得过去,适才郑公提出伯邑考与苏妲己本是仇家,既然伯邑考冤魂作祟,怎么会借助一只与其有仇的狐狸?” 左儒道“冤魂之事,自然非人力所能及,所可完全推测。” 众人也觉舍此无他,只好沉默。 宣王朗声说道:“既然神狐现身,昭示天意。厎定鲁国,刻不容缓。三日之后,我将亲帅大军,发兵鲁国,靖难讨逆。” 从宫中回到清风院邸的尹吉甫倍觉疲惫,镐京城连发的怪事接踵而至,而宣王竟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的要亲征平定鲁国之患,更让尹吉甫觉得烦闷异常。如果说兔舞马变,狐狸讲话和伯邑考有某种神秘的关联,那兰妃之死,姜仪失踪似乎从伯邑考这里得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己手中的玉钺和玄圭代表什么?似乎和召公家有某种关联,而召公一直是本朝重臣,秉性刚正,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尹吉甫越想越是头疼,刚出宫的时候,召伯虎和他打个招呼,还问他何时归还玉钺给召公家族,他赔礼说玉钺暂时属于案件关键物证,暂时扣押,等案情彻查清楚后,再行归还。召伯虎才悻悻离去,但自己总不能一直拿着不还吧。玉钺本是召公家族器物确凿无疑,自己收着的确不合礼法常情。看来还是要尽快破案为好。 尹吉甫想到去周原绿柳庄勘察的尹聪和菁菁,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新线索没有? 正思忖间,忽听得马蹄踏踏之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爹,我们有新发现”,这分明是菁菁、尹聪回来了。 尹吉甫出得门来,把二人迎入客厅,尹聪顾不得喝水,急忙向尹吉甫禀告“我和菁菁去周人发源地的周原绿柳庄探查,问了当地几户人家,的确以前是有姓义的人家,可是好几代前就已经搬走了,走时义家烧了房子,据说当时的大火三日三夜不灭,以后再没有义姓人回来过,听人传他们家族族长做了召公家族的家臣了” “哦”,尹吉甫奇了一声。 “召公家族简直是无所不在啊”。 菁菁阴阳怪气叹道。 尹聪探身到尹吉甫跟前道“大人,我觉得召公家族与此事可能有重大的关联。” 菁菁撇了一下嘴,冲他嗤之以鼻“这还用你说,谁都能想到” 尹聪不服气,白了菁菁一眼,“你这丫头,笑我,那你说召公家族和伯邑考到底什么关系?” 菁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也不作答。 尹吉甫沉吟道“昔日召公奭与伯邑考是情深意切的兄弟,伯邑考死后,召公将其子嗣收留抚养,也在情理之中,但为何这么多年,伯邑考子嗣竟然没有一丝痕迹,按说伯邑考也是王族,却不得封赏,如真有子嗣,已历经数代,却仍无声无息,甚是奇怪。就连这义姓族人 ,虽因主公伯邑考死后,到召公府中当差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居然毁家而去?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真真是怪诞之事。” 菁菁、尹聪听他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菁菁献计道“爹,昨日太史大伯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公主,与这伯邑考的子嗣,既然都是王族,那应该在司士寮的天府处有秘档记录,我们何不去那里查查,也许有重大的发现也说不定!” 尹聪一拍桌案道“这是个好办法!这丫头虽然淘气,但还是蛮聪明的嘛”边说边调侃似的看看菁菁。 尹吉甫道“天府处在召伯虎的管辖范围 他可能找借口不让我们进去调阅”,尹聪不同意的说“别忘了,我们尹大人可是天子的钦差” 尹吉甫摆摆手道“召公毕竟是元老重臣,况且可能与此案有莫大关联,如我们直接找他协调,恐怕打草惊蛇” “这还不简单,怕打草惊蛇,我们可以偷着进去”菁菁笑道,“别忘了,我爹和我尹聪哥哥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菁菁边说边讥刺神态的看着尹聪,一副志得意满,充满调侃的味道。 尹吉甫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看尹聪,尹聪被看得怕了,只得看了看菁菁,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三人顷刻间哈哈大笑,于是决定找机会潜入天府处,偷取密档。 说到谁去,尹吉甫道“既然决定行动,事不宜迟,明天正是天子率军北征鲁国,王公大臣都会去践行,我到时提前退场,利用军旅大事,王都纷扰的机会,天府处门径我算是熟悉一些,由我亲自潜入天府处,你们二人为配合我行动,尹聪你去找主管镐京治安的杜恒大人,让他明晚以天子出征,祈请功成的名义宴请召公和司士寮的各位主官,让镐京卫疏于防备,菁菁你到时在天府处西北角的瞭望台下接应我,等我在天府处密档阁得手之后,会放小玄子出来,并执明火三下为号,你就在西北角的瞭望台处纵火引导守卫前去救火,协助我趁乱逃出。” 于是三人第二日早晨去天府处周围踩点,深入了解附近地形和天府处的周边环境,探讨了详细可行的具体方案。 次日一大早,宣王亲率大军出镐京城安定门,远征鲁国,周天子的中央军其时总计有14个师,分别为驻扎镐京城的周六师,驻扎东都洛邑的成周八师,周六师约1万5000人,城周八师约2万人,另外驻扎镐京王宫附近的虎贲军为3千人,镐京守杜恒指挥的从属镐京卫人员2千人。 此次出征鲁国,以南仲为左军主将,方叔为右军主将,天子亲为中军,调动了镐京周六师的大半精锐。一路旌旗飘扬,军威浩荡,贵族大臣们自然不能怠慢,都出城在南门外送行。 一场君臣盛宴在南城外的升平广场举行,觥筹交错之际,一群歌女边舞边唱诵着《小雅·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一曲歌罢,左军将士山呼海啸,地动天摇,周天子哈哈大笑,对尹吉甫道:“尹爱卿今日所献诗曲,赞扬我左军之威,南仲将军之英武,果然余韵悠长,天兆吉象!” 尹吉甫拱手回道:“今日天子出征,左有南仲将军,右有方叔为右军主将,定能旗开得胜。” 坐在一侧的姬友拱手道:“王兄刚听过这首赞叹南仲的诗歌,今日三军远征,岂可偏废,我让郑地百姓多方训练,采集了一首讴歌当年方叔伐楚的赞歌,今日方叔统右军扶翼我王,不妨一听,正与尹大人的这首珠联璧合了”。 周天子闻之惊奇,赞叹道“王弟素来聪睿风雅,如此用心,实在甚好,可唤来一赏。” 天子说罢,姬友拍手示意,一群歌女上前,随着古筝、琴瑟清灵弦起,众歌女唱诵道:《小雅 采芑 》: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涖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軧错衡,八鸾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显允方叔,伐鼓渊渊,振旅阗阗。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一曲唱罢,右军将士也是排山倒海的欢呼之声,天子哈哈笑道“王弟采集的诗歌,赞我右军,果然非同凡响” 尹吉甫与姬友彼此看了一眼,互相拱手示意,内心皆有惺惺相惜之感。 宣王举起手中的酒杯,起身朗声对诸位将士道“今日出征,乃为厎定鲁乱,共享太平,昔日召伯虎助我登基,又有平定淮夷的大功,我今点此乐曲,以彰显君臣同心同德之意” 宣王挥手示意,乐歌《大雅 江汉》在军帐之中响起: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在一旁的召伯虎急忙回道“天子恩隆,实在愧不敢当,希望此次征伐鲁国,将帅同心,一举功成”。 周天子道“此次出征,得皇天上帝庇佑,必能戡乱而归,太平一统,因我御驾亲征,国不可一日无主,这段时日,国中事务统由太子与召伯虎做主”。 太子姬宫湦稽首之后,站立一侧。 宣王看了一眼尹吉甫道“最近京师不够太平,怪事频发,百姓大臣人心惶惶,尹爱卿不随大军出征,要与杜恒携手调查,尽快破案为好!” 尹吉甫惊出一声冷汗,心知是天子怨他对征鲁之事持有不同看法,于是赶忙上前谢恩道“王上安心,臣一定尽心竭力,尽快破案,以安定人心” 群臣与天子、南仲、方叔等将帅又互相寒暄几句,彼此别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招展,开拔出征。 这一天的镐京城,因天子劳师远征,自然是乱糟糟的,按照计划,尹聪去找杜恒,由镐京守杜恒出面约聚召伯虎,司士寮的主官当夜在召公府邸,讨论王上离京后的日常事宜。尹吉甫本应前去议事,他以身体不适推脱,让尹聪代为列席。 等一切布置妥当后,回到清风院,他就闭门不出,好好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天色已晚,等到夜已深沉,尹吉甫与菁菁二人换上了夜行衣,偷偷溜出了家门,直奔司士寮天府处所在。 天府处在镐京城的西北角,两人早已踩踏了巡夜守卫的时间点,安全到达天府处的围墙之下。 简单嘱咐菁菁几句,让她先在瞭望台隐蔽处藏身,尹吉甫即施展轻功,掠墙而入,因那天府处以前来过,虽是黑夜沉沉,倒也是认得大致路径,加之这里虽有镐京卫看守,但并非中枢机要,因此守卫力量薄弱,尹吉甫很快就到了天府阁楼之下,避开守卫,悄悄无声的撬开一扇窗户,来个燕子穿帘,纵身轻轻而入。 天府阁共计五层,收藏的是大周建国以前历代的各种密档,一楼是唐尧,二楼是虞舜,三楼是夏朝,四楼是殷商,而顶层则是周国的各种档案、纪要材料。尹吉甫来到五楼顶层,房子中间是王室的诸多档案,按格层分放,房子角落的则是王室执掌的各诸侯国材料,也分门别类,依照宋、卫、鲁、齐、晋等国别分门别类置放。 尹吉甫打开火折,借着微弱的光亮找到了王室的婚嗣部分。这是记载周王室成员婚丧嫁娶、生死人生的简报册。翻开札页,前面的就是从后稷开始的西周世系,文王卷宗中,果然纲目里有伯邑考,仔细观瞧,只见上面记述“伯邑考,文王长子,被杀身死,美德馨香于昊天上帝。留有姬彬一脉,义怀收养焉,姬彬生姬劳,姬劳生姬羽,姬羽生姬录,姬录生姬皓,姬皓生姬岁,姬岁生姬文,姬文生姬戈,姬戈生姬璜,姬璜生姬雷,姬雷生姬静。传今计十二世,因国故,匿隐于民间,曾栖息居安里。国人之乱,不知所踪,统序无闻。”这段话字迹清晰,但“被杀身死”四字前竟是有某种被改动过的痕迹,尹吉甫颇为好奇,用手指摩挲,似乎四字之前缺漏二字,尹吉甫猜测是“因商”二字,或者是“救父”二字,但看其刮痕,似又不像。一时也不得索解,居安里,在镐京之中,其地是召公的府邸所在,因召伯虎功劳盖世,因此居安里并无其他臣子百姓于此居住。按说王族世子后裔,理应显贵于朝堂之上,但这件事,这个人却从未听召伯虎提起过。 尹吉甫内心只觉一股惊涛骇浪,一时也猜不透此间玄奥。只得记在心里。他想到兰妃横死,太史伯阳父说起的神秘的小公主。于是又向后查找,文、武、成、康、昭、共、懿、夷、厉,不知为何,穆王与孝王典竟然是空的,尹吉甫也顾不得多想,直接打开厉王典,凑近观瞧,但见兰妃纲目条有兰妃,名秋伊,为王次妃,得王宠幸,时有神龙吐涎,兰芝因孕,其后未十月竟生公主,左脚底板中侧有双痣若悬星,未及襁褓而弃之宫外,不知所踪,坊间传被他人抱养,流落于汉江之彤弓寨一带” 尹吉甫不由眼前一亮,这记载果然有案情重要的线索。于是将该札片藏在袖中。 按照提前与菁菁的约定,尹吉甫打火三次为号,不一时,天府处围墙的西北角果然升腾起火来,这火借着夜晚的秋风,正越吹越旺。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澄急叫“着火啦着火啦”,几名镐京卫听到呼救之声,果然向西北侧的围墙外跑去。 尹吉甫看着菁菁声东击西妙计成功,会心一笑,于是纵身从天府阁的顶层越窗而下,顺着东南角极速离开。 刚越出天府处的围墙,不想从一角的树影之上忽然飞出一个黑影,全身黑色夜行衣打扮,蒙着脸,看身形像是一名女子,正拦住尹吉甫的去路。 尹吉甫一惊,急忙收步,只听这女子厉声道“东西留下”,尹吉甫还未回答,这女子已然出手来袭尹吉甫的脖颈,出手快如闪电,竟有着怪诞的江湖风韵。 尹吉甫急忙侧身躲开,他拿到密档,自然也不想多过纠缠,只是想快速离开,这蒙面女子一击不中,又频出数招,招招封住尹吉甫的去路,尹吉甫只得与她接了数招,但见这女子武功凌厉异常,在身形婀娜之际,又变化多端,一时还猜不出其路数。 尹吉甫于是跃出战圈,低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去路?” 蒙面女子也不客气:“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你留下身上的东西,我不为难于你” 这句话说得软软绵绵但却有着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尹吉甫心头一震,这好熟悉的声音,是在沣水之畔,是在伯邑考墓旁,都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尹吉甫追问道“那日沣水之畔,伯邑考墓地之侧,都是阁下,你在跟踪我。” 这蒙面女子冷冷道“好个尹吉甫,果然厉害。是我又能如何?” 尹吉甫见她没有否认,知自己猜测不错,心里不由疑惑,那日沣水之畔,她为蒹葭一诗,出言滋扰,伯邑考墓地这女子又现身一次,前两次都是这女子不肯出来相见,这次竟然主动出手袭击自己,却是为了自己从天府处窃取的密档。看来自己手中的这密档的确非同寻常。 尹吉甫从袖中拿出那密档,举在手中道“姑娘既然想要我手中之物,自然要告诉我是何缘由?” 女子怒道“少废话,还是早点给我的好!” 尹吉甫道“姑娘今日不说,我就不给” 女子道“你不给,我就抢,你觉得你的功夫胜得了我吗?” 尹吉甫心里暗自寻思“适才这女子身手敏捷,与自己拆了十余招,自己竟然未占丝毫上风,也不知是何路数,看来她倒是自信的很” “姑娘既然不肯相告,那我就猜上一猜。” 这女子见尹吉甫说话倒也有趣,于是道“好啊,那尹大人你就猜猜” 尹吉甫道“姑娘是伯邑考情人的后裔吧,那首蒹葭应该是伯邑考生前专门写给老情人,也就是你奶奶辈的女人吧?” 那女子听尹吉甫这么一说,不由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伯邑考与我素无瓜葛” “既无瓜葛,你要我手中的东西做什么?”尹吉甫疑道。 “虽无瓜葛,但我想看看啊”这女子不耐烦了。 “难道你是兰妃所抛弃的那个小公主?看姑娘的身形,正值妙龄,很有可能啊” 这蒙面女子道“什么兰妃,什么公主,一派胡言” “还不给我”,话音未落,她一转身形,竟使出了一招兰花拂穴手,向尹吉甫的手中点来。尹吉甫急忙回了一招投桃报李,并不向这招招架,而是径直向女子右臂袭来,女子兰花拂穴手只得变招,一瞬间,两人又难解难分的拆了几十招。女子步步紧逼,尹吉甫并不与她激斗,而是拿着密档闪转腾挪,一边回防她一边更是疑惑,这女子身手了得,但其武功路数自己却从未见过,自己自幼习武,举凡江湖中人的武功,都有个师承传统,与他交手,一般二十余招过后,即使不胜,自己也能得窥一二面目,但这女子的手法、身形、拳脚却处处透着陌生古怪,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路数。 尹吉甫寻思如能窥见其庐山真面目,当可明白一二,于是一边与其对打,一面朗声道“姑娘,我虽猜不出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一定生的奇丑无比” 女子见他一边左招右架,并不气喘吁吁,反倒是气定神闲的与她交战,另一面居然还能悠然自若的说话,暗自佩服他内功不弱。但听他言语,不由恼道“你怎知道?你又没见过” 尹吉甫道“虽未见过庐山真面目,但只有丑女才喜欢遮遮掩掩,怕别人笑话” 这女子听他一说,咯咯大笑“好个尹吉甫,油嘴滑舌,我的确生得奇丑无比,怕人笑话,又能怎样?” “那我今日要看看,你是如何的丑陋” “能摘下我的纱巾,算你本事”。 尹吉甫见其并不上当,知晓如若不将其擒住,看来还是一头雾水。于是手下发力,开始转守为攻,使出一招深入虎穴,快速直向她胸口袭来。 女子一声惊叫,右手忽然滑动,整个身形竟然向后倾斜,硬生生避过了尹吉甫这厉害的杀招,尹吉甫正要就势进击,但觉眼前霎时间竟云烟弥漫,看不清人影,他下意识的手中用力,与此同时,左手居然一阵酸疼,似有物件从手中飞出。尹吉甫心知是那密档脱手,急忙运力,定气凝神观瞧,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那黑影静如燕子般掠过眼帘,片刻须臾,尹吉甫冲出云烟,那人影竟已经消失不见了。适才自己手中的密档,却已经不翼而飞。 第四章凤羽 今日所得密档,竟然失手,尹吉甫不由心中悻悻,但也无可奈何,正懊丧间,见菁菁匆匆赶到,二人也不敢在这是非之地久留,急忙避入小巷,一路穿行,回到清风院中。 菁菁道“父亲,我放火之后,一直不见你到指定的地点与我会合,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尹吉甫悻悻回道“遇到一名蒙面女子,将我盗出的密档抢走了。” 菁菁啊了一声,奇道“何人这么厉害,能从父亲手中抢夺东西?她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难道也是查案不成?” 尹吉甫一边沉思一边坐下,道“我也不清楚,这神秘女子抢这密档是何意图,她使得武功也很奇怪,竟看不出何门何派!” 菁菁道:“父亲的武功已经独步天下,那么说这个女人的武功也是相当厉害了?” 尹吉甫略加思索,承认说“虽算不上天下无双,但的确算得上绝顶的高手。” 二人分析来分析去,也不得要领,只得等尹聪和杜恒一起赶到,四人共同合计。 待尹聪、杜恒赶到,尹吉甫还未说话,那杜恒竟先开口了,他急慌慌的道“尹大人,镐京城又出事了!” 尹吉甫闻言又惊出一身冷汗,好个镐京城,还让人安宁不? 刚在一旁开始打瞌睡的菁菁也扑棱一下清醒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姜王后的墓地前天晚上被人盗了!” “什么?盗墓?谁这么大胆?” 尹聪也惊叫起来。他虽和杜恒一起回来,但毕竟不是朝廷命官,杜恒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这件事,如今一听之下,也是诧异之极。 尹吉甫不由心惊,盗姜王后的墓,这是死罪。何况姜王后一向母仪天下,颇得民心,何人能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前天晚上的事?”尹吉甫问道? “是,昨日早上守墓人发现墓地有异样,因此急忙上报给我的,因昨日天子出征,我与召公宴请诸位大臣,所以今日才来告知大人” “这时间点选择的是王上亲征的节点,即使王上得知,也没有时间留在镐京城处理,前夜更是整军备战,通宵夜饮,王陵区自然是疏于管理,好狡猾的盗墓人!”尹吉甫分析道。 “两位大人,前些日子姜仪失踪,这姜后墓又被盗,看来这两件事是应该连在一起的”,尹聪推测道。 “有可能姜仪的失踪就是针对姜后的” “我们盗掘伯邑考墓,人家就掘开姜王后墓地,这是与我们针锋相对吧”,尹聪继续分析道。 菁菁疑问插话“这姜后是谁?谁会针对她,她不是都死了吗?难道是生前做了什么坏事,还是因为后宫争宠?” 杜恒不以为然“小孩子家,你了解什么?这姜后是如今的太子母亲,姜后本是齐武公的长女,是如今在齐国掌权的齐文公的亲姑姑,今上即位之初就婚嫁给君上,素有贤德之名,一直专宠后宫。只是三年前已经病逝了。如今的王上,后宫空虚,后位久悬,只有那个徐夫人,最有可能被册封为后,但一直未见动静,长此下去,也真不是个事儿” 尹吉甫尬尴的清了清嗓子,尹聪则冲尹吉甫不怀好意的笑笑。 菁菁并未留意,她一拍脑袋道“杜大人说的是啊,既然姜后专宠后宫,那自然结怨无数了,她一死,后宫的妃子们岂能善罢甘休,徐夫人,或者别的什么妃子,宫人的,争风吃醋,盗墓鞭尸都是有可能的。”她这么一说,没吓到别人,倒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尹聪不屑的看着她,回道“你别乱猜,后宫宫人,谁敢这样?听说这姜后生前在后宫很会做事,深得民众爱戴,死的时候,后宫宫人都是痛哭流涕。纷纷上书天子,表示他们无人敢擅专王后之位。” 菁菁不服气的道“你呀好傻,谁心里记恨会每天嚷嚷着让人知道,口里叫姐姐,背后摸家伙的女人多的去了,我觉的吧,姜后一死,谁最受益,谁就是盗墓最大的嫌疑人嘛!” 尹聪没好气的看了眼尹吉甫道“那你是说徐夫人了?” 继而他看了眼尹吉甫,又揶揄道“只怕如果如你所说是徐夫人,你爹心里会不高兴的!” “我爹为什么不高兴? 徐夫人又不是他老婆”菁菁没好气的道。 “哈哈, 徐夫人的确不是你娘亲,但也就差一点点吧” 尹吉甫白了尹聪一眼,“聪儿,不要乱说” 菁菁大为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与我爹----?” 尹聪见尹吉甫并未说话拦阻,大胆道“这徐夫人和你爹是青梅竹马,后来因大人从军戎马,两人被迫失联,徐夫人被天子选入宫中,方才成为王上的贵妃,你爹内心其实对人家一直是念念不忘呢!” 尹吉甫听他越说越过分,打断道“好了,别胡说了,盗墓的肯定不是徐夫人”,说罢,也是一副不甚自然的表情。 尹聪和菁菁互相看了眼,心中暗笑。 “姜后一走,徐夫人本来最有可能被册封为王后,她却以姜后贤良,自己德不配位为由婉拒,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去盗墓?” 尹吉甫冲他二人摆手, “你们别瞎猜了,还不随我和杜大人一同去现场勘察”。 尹聪、菁菁不再斗嘴,四人上马,并辔而行,一路疾驰,出得镐京城东南约十里之地,就来到了周王陵墓安寝之所。 这里距离杜恒所封的杜国之城不远,民间百姓俗称毕原,在这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先后掩埋着文、武、成、康、昭、穆、恭、懿,孝、夷等王与王后,贵族大臣等直系亲族,周昭王虽南征楚国不返,溺水身死汉江,但遗体最终还是被周人带回了镐京,因此得以魂归故里,而周厉王在国人暴动之后出奔到彘地,最后老死于斯,遗骨并未能够归葬镐京,成为宣王前面诸位先王丧葬的唯一例外。 今上宣王仍在人世,其墓地之所只是做了简单的规划,并无实体建筑,在其一侧的姜后墓地,是三年前下葬时才建造的,因姜后生前简约、质朴无华,其墓地规模并不很大,只是一座青色的坟冢而已。 尹吉甫一行四人来到墓前,但见王后墓地旧土已经刨开,棺材散落开了一扇,只是姜后的遗体已经重新安葬好。杜恒的一名部属找来守墓宫人,这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战战兢兢的道“应该是前夜的事,因听说王上亲征鲁国,前日半夜我们几个守墓人在一起饮酒,恐是喝的多了,下半夜也没听到什么响动,昨日大早起来,我在清扫残叶时发现这里有剖开的新土,走近观瞧,发现竟然是被人盗墓了。于是我们不敢怠慢,报告了杜大人。” 尹吉甫问道“你是第一目击者,前面可有其他人动过现场?” 老者战战兢兢道“这墓地分为几个区,我一直负责姜后墓地这一块儿,可能年纪大了,大清早我就起来勘察,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看过来检查一遍,都是好好的,前日发现被盗,这一块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肯定不会有人动过。” 尹吉甫一边站在墓地前,一边用手中的剑尖翻看着墓葬棺材的诸多陪葬的明器,忽然若有所思追问“既然王后遗体宛然无恙,不知道墓地有什么异常?” 老者道“发现盗墓,我们急忙找来杜大人,经杜大人勘验,其他也没什么陪葬东西丢失,只是丢失了几件物品。” “什么物品?” 老者道“我们找来那日的丧礼陪葬清单,一一核过,王后墓冢之中,青铜明器、衣冠、石雕之物都未被盗墓贼卷走,只是墓葬中的九件玉器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玉器?”尹吉甫听说是玉器,不由心中大动。 “是王后生前喜欢的玉簪一副,玉环两副,玉马一对,玉鸟一组,玉蚕一组,玉兔佩一组,如眉玉片一副”。 尹吉甫听之沉默不语,菁菁悄然在耳畔道“难道这盗墓贼是个玉器收藏家还是鉴赏家?” 尹聪道“这司瑞府看来嫌疑很大啊” “前几日失踪的姜仪生前是姜后情深义重的妹妹,三年前,她到司瑞府就是主管宫中玉器的,这之间难道有什么奇特关联不成?”杜恒对尹吉甫道。 “盗墓贼目标并不是姜后,而是玉器。”尹吉甫沉定的回答。 菁菁在一旁疑道“又是玉器,盗墓人拿走姜后墓冢中这些玉器有什么用呢?” 尹吉甫徐徐回答“这一点我还没有想出,但伯邑考墓中的玉钺,你父亲姬申拿到的玄圭,如今又是这姜后墓中的玉器,看来玉器无疑是案情侦破的关键所在”。 杜恒道“只是这姜仪失踪了,线索是断的。” 四人陷入迷惑之中,菁菁、尹聪、杜恒都看着尹吉甫,不知何时开始,天空中忽然下起阵阵细雨,将四个人罩在这天幕之中,幽幽郁郁,只有林子中的鸟儿在啾啾唱歌。 尹吉甫忽然打破沉默道:“杜大人,镐京城中的居安里除了召伯虎大人,还有何人居住?你可知有个叫姬静的少年贵族可在此居住?” 杜恒疑道“居安里一直是召公的府邸,未曾有他人在此落脚” “你说的姬静,是谁,我倒是从未听说”。 尹吉甫脑海中正是一团乱麻,他拼命的想抓住线头,却找不到线头所在。杜恒一番言语,让他更觉诡异。 “居安里,召公的府邸,召公当知故事原委。上次杜大人虽然吃了闭门羹,这次还是要亲自去会会召公,找出这个姬静和伯邑考的关联。也许案情可以大白于天下”。 尹吉甫说着说着心念一转道“哎呀,我倒忘了,汉江的彤弓寨这条线索了。事不宜迟,尹聪和菁菁,你二人速速前往汉江彤弓寨帮我去打听一个人,这也是案情的一大关键” 菁菁道“什么人?” 尹吉甫将菁菁拉到一边说“是个女孩儿,应该十六岁上下” “那她叫什么?” “不知道,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尹吉甫无奈的道。 “那怎么找?”菁菁愤愤道“人那么多,女孩子自然不少,这不是大海捞针呢” “目前我只知道这个女孩子左脚底板中侧有双痣若悬星”尹吉甫补充道“另外,你和尹聪要注意,有个蒙面的女人一直在跟踪我们,也许这次她比我们抢先一步,汉江彤弓寨,你们要千万小心,我这边和杜大人与召公见面后,如无意外,会迅速赶来与你们回合” “那我们怎么联系?”菁菁问道。 “小玄子啊”,尹聪拍拍她的肩膀道,“别忘了,大人有神机妙算的功夫,我们有小玄子襄助啊!” 于是四人兵分两路,尹吉甫和杜恒去居安里召公府邸拜谒召公,尹聪和菁菁策马向汉江而去。 居安里的召公府并不奢华,但地方宏大,自君上亲征之后,虽然是太子摄政,但太子素来疏懒,传下话来,具体一切政务交由召公打理,这召公府邸里自然变得热闹了起来。虽算不上门庭若市,但络绎不绝的官员出入倒也不算为过。 尹吉甫和杜恒并辔而来,待门卫通传,两人进的召公府中,绕过一条花园小径,路径两边种满了梨树,芬芳四溢,穿过小径就到了会客大堂。会客大堂的正中,正是太史籀亲自书写的《甘棠》一诗: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太史籀是召公的好友,可惜久无音信,传闻居住在先王的离宫别馆,太史籀素来修习书法,笔境雄奇,别开生面。 会客堂挂着这幅赞美召公祖上召公奭深得民心的诗句,果然是气壮山河,令人啧啧赞叹了。 尹吉甫与杜恒一边欣赏,一边内心琢磨如何见面与召伯虎开口。不一会功夫,一名黑须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这黑须男子约莫五十开外,生的一脸正气,身材魁梧,体格精健,唯觉气色稍差,那老者清癯风骨、慈眉善目,两眼炯炯有神,正是召伯虎。 召伯虎虽年迈但中气十足,不怒而自威。四人行过见面礼,客堂落座,那中年男子则站在召伯身后一侧。 召公首先开口道“尹大人与杜大人联袂前来,莫是有什么政务要事商议?” 尹吉甫道:“前几日我在伯邑考墓中发现玉钺一件,当是您祖上的圣物,今日特来物归原主。” 言罢,尹吉甫即把玉钺从衣袖中拿将出来,经那中年男子之手,再奉给召伯虎。 召伯虎拿过玉钺仔细端瞧一番,笑道“这的确是我家族的圣器,前几日杜恒大人到此已经相告此事,今日得见真物,实在是大慰我心。我意此物虽是我家族瑞器,但既然发现于先贤伯邑考墓葬之中,还是让它回归原位为佳。” 尹吉甫又将那两句的曲谱残片寄给召公,试探道“这两句诗,发现于伯邑考棺葬之中。请大人过目” 又是那中年男子走上前,接过来再转身寄给召公,召公展开一观,“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杜恒在一边叹息道“好伤感的情怀,这首诗词难道是元祖召公奭之作?”杜恒向来耿直纯正,口无遮拦,竟把尹吉甫心中所想的问题直接说了出来。 召伯虎吟诵的声音逐渐低沉,缓缓道“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不错,这的确是我祖上召公奭所作。” 他回转头,对那中年男子道“阿忠,去把我寝房中那幅字取来。” 中年男子诺了一声,迈步出客厅侧门,不一时,就回转过来,手里多了一件物品。 那男子走到召伯虎跟前,拱手道“主公,东西取来了” 这一句话甫一出口,尹吉甫心头不由一震,“好熟悉的声音!”这中年男子的声音似曾在什么地方听过。还来不及多想,召公已经将这物品寄到了自己的眼前,展开一看,尹吉甫和杜恒仔细鉴察,上面写着: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尹吉甫将自己携带的两句诗与这幅字连缀起来,又读了一遍,居然感觉是一气呵成,衔接的天衣无缝。再认真看两幅字的刀法痕迹,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尹吉甫不由脱口叹道“元祖召公奭果然是文采斐然。” 召伯虎谦逊道“尹大人见笑了,这首诗名唤作《葛生》,乃是我祖上追念先贤伯邑考的自我抒怀之作。先祖与伯邑考一为兄,一为弟,伯邑考横遭无道的殷纣诛杀,我先祖召公悲愤莫名,写此诗纪念这位仁爱的长兄,也是人之常情。” 尹吉甫、杜恒见他说的合情合理,也道“我周人常言,兄弟阋于墙尚外御其侮,何况召公与伯邑考是兄弟情深之辈” 尹吉甫忽道“大人久在居安里,可知道这里在国人之乱以前曾有一王族公子在此居住,与大人为邻?” 召伯虎闻言脸色微变,但旋即正色道“居安里一直是我家族的府邸,虽然粗陋,但王恩浩荡,亲信老臣,岂会有他人雀占鸠巢?尹大人可能弄错了吧。” 尹吉甫继续问道“大人可听过周原绿柳庄的义姓人家?”扭头看去,但见那叫阿忠的管事身体似乎震了一下。 召伯虎慢条斯理的道“绿柳庄,从未听过。义姓人家,似乎也不曾认识。” 在一旁的杜恒拱手道:“召大人,这绿柳庄在周原先周宗圣之地,尹大人的部属前些日子去调查,听当地民众流言,当年的伯邑考是死在那里,而并非死于汤阴羑里,召大人可有耳闻?” 杜恒话音刚落,召伯虎尚未答话,在一侧侍立的那唤作阿忠的中年男子厉声回道“杜大人,今天你和尹大人前来,难道是在传讯我家主公不成?那伯邑考被殷纣王的宠妃苏妲己诛杀于羑里附近,乃是妇孺皆知的事情,怎么会死在什么绿柳庄?” 这几句话说的慷慨激越、义正辞严。尹吉甫一听之下,忽然恍惚起来,这声音果然耳熟的紧。 召伯虎断喝道:“阿忠,尹、杜两位大人忠君爱国,调查案情,言辞恳切,岂容你乱说一番,还不退下” 那中年男子只得悻悻的住口,侧身过去继续侍立。 召伯虎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阿忠护主心切,情有可原。只是你们所言的绿柳庄义姓人家,我的确不知。” 尹吉甫和杜恒也觉得问不出什么,于是闲说了几句其他公事,遂与召伯虎拱手告别。 召伯虎道“镐京城连发奇案,如今王上远征,国中事务还需我等通力协作。两位尽心竭力,皆为破案,我非常感动。后面的侦缉工作,如需我配合,不要犹豫。” 尹吉甫回道:“召大人高风亮节,实在让我等惭愧。我二人定不负天子与大人嘱托,早日破案,以报王上,早日安定民心。” 当下起坐,召伯虎道“阿忠,你送送两位大人” 那阿忠于是上前为尹吉甫和杜恒引路,三人出得客堂,行到召公府邸的大门口,那阿忠冷冷的冲两人拱手道:“两位大人,恕不远送”。 尹吉甫、杜恒也拱手回礼,杜恒正要离开,忽见尹吉甫身子向前,冲阿忠微微笑着,伸手便向阿忠的左肩头搭去,这一出阿忠显然没有料到,自然来不及躲避,尹吉甫的一手已经按到了他的肩膀之上。一按之下,这阿忠脸色微变,旋即一声惊叫,“尹大人,好重的力道,弄疼我了” 尹吉甫急忙收手道“抱歉,抱歉,本想打个招呼,不想手重了些。” 阿忠脸色旋即又是满面的春风,微微笑道“尹大人客气,来日方长,就此别过” 言罢,扭头向府邸来处走去,尹吉甫和杜恒二人上马而行。待转过居安街巷,杜恒见四处无人,勒住坐驾,好奇道“适才大人忽对那阿忠出手,莫非有什么缘由?” 杜恒自幼习武,适才尹吉甫与阿忠的一番小插曲,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尹吉甫勒住马缰,举目望天,徐徐回道“这阿忠的声音好似熟悉,可能是和我曾经交过手的人,因此我刚才出手试他” 杜恒不以为然“看那阿忠,在你一试之下,立刻喊叫,看来是不懂武功的人” 尹吉甫长叹一声道“杜大人此言差矣,这阿忠功夫不弱” 杜恒好生奇怪,“哦,这是为何?” 尹吉甫道“适才我出手运力,当手搭到他身上的一刻,只觉他内力竟向我阵阵袭来,如波涛汹涌,又似浅浅溪流,他喊疼的一刻,虽然在转瞬之际,但这转换竟然在一刹那之间完成,如此收放自如,令我叹为观止。若是一般人物,定是瞒的过了,好在我谙熟内力心法,因此还是感觉到这气息之间的须臾之变,阿忠的反应绝非普通武功低微人的正常身体反应。” 杜恒不由赞叹道“尹大人心细如此,令人佩服”。 尹吉甫像是回答杜恒,又像是自言自语“这阿忠身怀武功,也不足为奇,只是这武功路数,确好像与我相识一般,看来召公与这镐京城的案情,的确有神秘的关联,只是召公年高德劭,不知会是如何卷入这些谜案之中?” 杜恒点头,两人片刻沉默,杜恒打破僵局道“既然一时猜不透此间奥妙,大人也不必烦恼,还是我们赶往汉江,先与尹聪、菁儿他们会合,找到彤弓寨的小公主,也许案情侦破会有转机” 两人正自合计,准备回去准备,当行进到国风广场附近,忽急匆匆有一男子,见他二人,急忙上前拦阻道:“二位大人,二位大人,暂请留步” 两人停驻身形,仔细一看,原来是司瑞府的姬奎。但见他满头大汗,冲杜恒和尹吉甫拱手行礼“两位大人,姜仪,姜仪找到了!” 这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来姬奎对这件事的惊讶之情。 姜仪本是司瑞官,前些日子神秘失踪,如今竟有她的线索,实在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杜恒性子急,还没等尹吉甫答话,已迅疾问道“姜仪是死是活,人在哪里?” 姬奎喘了口气,回道“人活着,现在就在司瑞府,只是,只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只是什么?”尹吉甫问道 “只是好像突然失忆了!”姬奎无奈回复。 尹吉甫和杜恒对望了一眼,二人刚才的惊喜之情彷如跌入了无边的冰窖之中,“失忆了?”杜恒、尹吉甫心中都重复了一句。 但也许这些日子镐京城发生的怪事太多,因此也习惯了。尹吉甫对姬奎回道“姜仪回来,实在太好了,速速引路,我们去看看她”。 三人顾不得耽搁,姬奎在前面引路,杜恒和尹吉甫策马而奔,一盏茶工夫,就来到了司瑞府。姬奎将二人引入司瑞府的起居内室之中,刚一进门,竟有一股兰花的独特幽香袭来,但见屋内的床榻之侧,正坐着一名宫女,床上躺着的,正是失踪已久的姜仪。 但见姜仪并无其他异样,只是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似有多日没有饮水,正躺在床上歇息。那宫女刚刚给她喂过热水。 尹吉甫素与姜仪相识,如今看她这幅情形,不由心中悲切。尹吉甫道“姜姑娘,可认得我?” 但见姜仪一脸的茫然,双目无神,瞅着眼前站着的几人,茫然痴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怎么在这里?” 姬奎在一旁道“姜仪,这里是司瑞府,喂你喝水的是小惠,你都不认识了吗?” 姜仪口中不停念叨“司瑞府?小惠?司瑞府,小惠?”脸上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信息那般的陌生。 “看来真的是失忆了”。尹吉甫叹了一声,道“姬大人,姜仪是何时到司瑞府的,当时具体情形如何,你们是怎么发现她失忆的?” 姬奎禀告道“今早我在司瑞府,忽听小惠跑进来告诉我,在司瑞府的玉库之中,发现了昏迷的姜仪。于是我们将她抬入内室,当时她并无异常,只是我和小惠几个人一同来看她,她都不认得了。也不胡言乱语,只是静静发呆。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急忙找寻杜大人和尹大人您了。” 尹吉甫仔细端详姜仪,又探身在姜仪床铺看了看,拉出她的手,前后翻看,但见姜仪的手修长白皙,唯独中指指尖,竟然有一纤细如丝的小红点。 尹吉甫认真观察,但见这小红点颜色暗红,状如兰花,说不出的好看和怪诞。但一摸之下,并非什么天生的痣疤之类,竟似是有人用绣花针之类的尖细暗器弄出来的。 于是试探问道“小惠,你与姜仪相熟?” 旁边的侍女道“姜姐姐大我三岁,但与我情同姐妹,自从她来到司瑞府,就与我同吃同住。” 尹吉甫道“小惠,那你看,你这姜姐姐指尖的小红花可是以前就有的?” 小惠凑前仔细端详了一番,颇为肯定道“以前应该没有,我与她同住,这虽是细节之处,但姜姐姐常与我执手闲谈,我也是留意过的,并无什么像这样的兰花瓣的花点。” “姜仪和你可否有养植兰花的喜好?” “没有。” “这屋中的兰花幽香,很是浓郁?” “嗯,我也感觉到了。”杜恒也是疑惑道。“但是我没有看到兰花啊” 哦,尹吉甫愣了一下,“这倒奇了,我小懂岐黄之术,姜仪这失忆症状,不像是脑部受过什么撞击而成,而可能是别人下毒所致。传闻异域有一种幽兰迷花,其花奇香,但有剧毒,可以让人失去记忆但无伤其他,其用毒办法,传言是于不知不觉中,先可使人尽说真言,其后则昏睡于迷幻世界,半睡半醒,形如生死之际,而用毒唯一的破绽,是人体会留下一处状如兰花的针孔之点。” 杜恒道“大人所说的幽兰迷花,我好像从未听说”。 尹吉甫道“这种花据闻早已失传,昔年周天子穆王宠爱盛姬,不想美人不寿,盛姬病重之时,御医统统回天无力,穆王曾计划从西域弄来这种幽兰迷花,希望让盛姬以失忆而能够保全天命,但最终听说没有找到这种幽兰迷花,以致功败垂成” “这其实是一种得不偿失的办法,此后这种花在中原地区再无所闻?”杜恒明白了过来。 “再无所闻”尹吉甫肯定道。 姬奎和杜恒听他这么一说,都深觉惊惧。杜恒道“如果真是此毒,那又该如何解救姜仪?” 尹吉甫长叹一声“这个我也不清楚。听闻这幽兰迷花,极难培育,不能见到阳光,光见则必灰飞烟灭,更需要盛大的湖水为根基,只能以死人的骸骨为肥料,且花蕊极易腐烂,而用毒时必以新鲜花蕊为引。” 姬奎一听急着问“尹大人的意思,姜仪的失忆症没法子救治了” 尹吉甫道“目前看来还是束手无策。除非我们找到下毒的人” “可是我们连下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杜恒叹息道。 尹吉甫问小惠道:“姬奎大人说你是发现姜仪的第一个人,当时是什么情形,你到现场之后,有什么感觉奇怪的东西或者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小惠愣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追记早上的事情,忽然道:“没什么啊,我当时正好路过玉库,看玉库的门是打开的,于是好奇进去看看究竟,没成想看到姜仪姐姐躺在地上,头发散乱,好像是昏死过去了。我很害怕,于是赶紧通知姬大人”。 “这玉库的门平时开吗?” “很少开,一般也没什么人到里面去,所以今早我路过看到大门洞开,才好奇心起,进去就发现了姜姐姐。” 尹吉甫听小惠讲完,点头称是。 于是又与杜恒、姬奎勘验了玉库现场,也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尹吉甫打量着玉库的环境,推断道“这个玉库自然非姜仪出事的第一现场,当是凶嫌将姜仪带入,安放在玉库地铺之上,再将门大开而去,就是希望被你们发现,小惠恰好来到现场而已。” 杜恒疑道“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我们找到姜仪” 尹吉甫猜测道“不错,姜仪失踪已久,今天被这样发现,也许是有人干扰我们的调查视线” “那会是谁呢?”杜恒、姬奎和小惠都满腹疑问。 “不管干扰我们视线的幕后黑手是谁,姜仪毕竟是我们此案侦破的重要一环。他们带走姜仪,用幽兰迷花这种失传已久的毒物,可能是想让姜仪说出什么秘密,我觉得姜仪失忆可能与幕后真凶有关,而幕后真凶,则应该与姜仪主管玉瑞器物有着莫大的关联。” 杜恒道:“姜仪失踪之后,前几日发生的姜后墓地被盗,而丢失的都是玉器,看来真凶真是在找什么玉器?” 尹吉甫叹道“就是我们不知道到底是在找寻什么玉器?” 正说话间,忽见姜仪突然发起抖来,拼命的想着说话,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看得出她很无奈,很着急,小惠在一边不停的安慰她,姜仪忽然抱着小惠,拉着小惠的手摸着她散乱的头发。嘴里叽叽咕咕着。小惠转过头来,对尹吉甫道“大人,姜姐姐是在说头上的,头上的,难道是头发上的玉器?” 姬奎明白过来,问道“莫非是玉簪、玉钗、玉笄之类的?”他是典瑞司的主事,对王庭的用玉礼制非常熟悉。 尹吉甫道“杜大人,还记得姜后墓地丢失的玉器都有什么?” “是姜王后生前喜欢的玉簪一副,玉环两副,玉阙一对,玉鸟一组,玉蚕一组,玉兔佩一组,如眉玉片一副” “难道真凶是在寻找玉簪?姜王后的玉簪?”尹吉甫自言自语道。 姬奎愣了一下,忽然对尹吉甫道“若不是大人说起,我倒忘了典瑞司的一件旧事” “哦,快说”,似有柳暗花明的感觉,在一旁的杜恒已经迫不及待了。 “先姜王后素来喜欢玉簪,收藏有多副玉簪饰物,其中有一枚打造尤其精美,听闻是传之先王的凤羽簪,姜后一向将其视为至宝。这姜仪乃是姜后的贴身姐妹,情同手足,姜仪失踪,难道就是因为凶手在找姜后的这只凤羽簪?” “凶手难道在姜仪身上没有发现,因此怀疑陪葬于墓地之中,故而盗墓,为干扰我们的视线,所以将墓地之中的玉器尽数取走?”杜恒顺着姬奎的思路推测道。 “嗯,很有可能”,尹吉甫踱了几步,没有回头就问姬奎“凤羽簪来自先王,不知是哪位先王?” 姬奎道“是我朝的穆王天子。” “穆王?”,尹吉甫脑海中闪过天府处密档阁中穆王、孝王典册空白的场景。 “听我祖上说穆王天子的宠妃盛姬曾是这凤羽簪的主人,盛姬死后,这件凤羽簪一直在王室禁宫珍藏。待今上即位之后,嘉勉先姜王后的贤良淑德,因此特别颁赐给姜后使用。” 尹吉甫觉得此事颇有古怪:“那说起来,前些年宫廷中所传的姜后脱簪故事,也就是这凤羽簪了?” 姬奎点头道“是的。” 在一旁的杜恒道“姜后脱簪?这是什么意思?” 他虽是镐京城的镐京守,但对宫廷秘闻所知有限。 尹吉甫道“那是当今天子初登大宝,迎娶来自齐国的姜后,小夫妻洞房花烛,恩爱如胶似漆,因此经常误了早朝,这姜王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于是为劝谏君上励精图治,亲自把玉簪卸下,跑到永巷向天谢罪。君上大惑不解,问她为何如此作,姜王后说,王上倦怠于政事,贪恋美色,乃是她的罪过,于是君上幡然醒悟,赞叹姜后的母仪天下,从此更加勤政治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经过这些年的励精图治,才迎来如今这盛世中兴的大好局面。” 听尹吉甫讲述完姜后脱簪,杜恒叹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一介女流,竟然有如此的胸襟与见识。怪得不先王对姜后尊宠有加,夫妻相敬如宾了”。 “如今这凤羽簪很可能已经落入真凶入手,只是不知道这凤羽簪真凶拿去做什么?这件事又和伯邑考的冤魂会有什么莫大的关联?”尹吉甫的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之中。 众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又见姜仪疯疯癫癫的,心中不免伤感,于是都上前宽慰了一阵,待姜仪沉沉睡下,吩咐小惠、姬奎对姜仪要好生照料。尹吉甫和杜恒才出得典瑞司。 外面秋意已浓,已是霜降时节,颇有几许寒意。尹吉甫和杜恒道别,议定明日再议案情之后,便一人向自己的清风院走去。 一日的侦缉调查,尹吉甫稍有倦意,进了清风院寝室,熄了烛火,倒头就睡,正欲昏睡之际,忽听得窗外有轻微的响动之声,尹吉甫立即警觉,一个跃身而起,飞至室内屋梁之上。不一时,竟有门闸轻微响动,有一黑衣蒙面人悄然溜入,借着朦胧的夜色,但见这黑衣蒙面人手持寒光闪闪的尖刀,正向适才自己的床铺扑来。一刀落下,却只砍到了床板,这黑衣人自是一惊。 知晓出了状况,黑衣人正要离开,尹吉甫从屋檐跳将下来,已然拦住了来者去路。“什么人,竟然夜闯府宅?” 这黑衣人并不答话,竟直挥刀来袭,尹吉甫急忙避让,施展拳脚,两人激斗在一处。 这黑衣人用刀,尹吉甫赤手空拳,黑衣人招式凌厉,每招都是杀招,分明欲将尹吉甫置于死地,尹吉甫左右开弓,虽然只是用手,但竟能反守为攻,二人你来我往,从房屋中又破窗而出,又在屋外庭院的大树上,地面半空拆了几十招。尹吉甫一边与这黑衣人激战,一面暗自心惊,来人武功甚强,招式毫不留情,明显是对他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看其刀法,很是眼熟。 这男子忽然一刀排山倒海而来,内力绵长,尹吉甫凌空跃起,避将开去。这一手,忽然让尹吉甫恍然大悟。 他跳出战圈,对黑衣人指斥道“你是那日追杀姬申的神秘人,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横刀一侧,低沉回道“我是送你上路的人”,此后再不接话,继续向尹吉甫攻来。尹吉甫见这黑衣人身形奇快,刀锋冷峻,挥舞起来刀气密不透风,并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如再做避让,自己今日肯定是命丧于此了。 尹吉甫于是抖擞精神,施展功夫,开始大举反攻。那黑衣人见尹吉甫突然发力,也是愈战愈勇,招招性命攸关,自然也不敢怠慢,双方又你来我往的战了数十招。 尹吉甫寻思这样僵持不是办法,于是瞅个空子,佯装败走,黑衣人一招拦海格江,欲拦住去路,尹吉甫突然手出如电,向他咽喉袭来,黑衣人就势反转,尹吉甫一招顺手牵羊,弹指一挥,将黑衣人手中的尖刀弹将出去,在黑衣人惊骇之际,尹吉甫运气而发,那把已经转到自己手中的尖刀直向黑衣人的右肩刺来,尹吉甫不愿取其性命,因此运力稍缓,也不瞅准要害,黑衣人一惊之下,急忙闪避已然不及,尖刀正扎在其右肩之上,黑衣人顿时被刺中受伤,急忙捂住伤口,退后几步,叹道:“好个尹吉甫,今日不能取你性命,告辞”。 话语未毕,人已经纵身而去,尹吉甫放脚欲追,已然没了踪影。“好轻功!”尹吉甫心内一叹,只得摇头作罢。 秋风之中,站立良久,今日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刺杀我。从招式之中,尹吉甫猜出此人就是姬申与菁菁茅屋之中的刺客首领。听其声音,亦是在何处再次听过一般。 见一角刚才散落的尖刀尚在,尹吉甫弯腰将刀捡起,检视之下,但见此刀寒光淋漓,青铜刀柄之上竟镌刻四个字:“绿柳风清”。 这四字笔法遒劲,尹吉甫猛然想到青铜刀虽是卿士以上的配置,但在刀柄之上刻字并不常见,即使刻字,也多是家族名号。如今这“绿柳风清”四字,倒与众不同,镐京城能锻造王室兵器的只有百工坊里的毛叔离一家,当顺藤摸瓜,有线索可循。 毛叔离青铜工坊在镐京城东南一角,镐京城的手工业都在百工坊内依次铺开,由天子派专员管理生产,尹吉甫不顾秋风夜凉,一大早就携刀来找毛叔离。 这毛叔离年已六旬开外,双鬓斑白,尹吉甫将这柄尖刀寄给他道“先生可认得此刀?” 毛叔离接过刀,凑近仔细查验,直觉寒气逼人,慢吞吞的念叨“绿柳风清,绿柳风清”。不由脸色大变,带着满口的沧桑味道:“你是什么人,何处得来的此刀?” 尹吉甫见他一副警觉的模样,于是打谎道“前日路过郊野,见阡陌之上,荒草之中有此器物,于是好奇捡起,觉得可能是甚宝物,因此过来一问先生” 毛叔离哼了一声,将刀回寄给尹吉甫道“胡言乱语,你还是走吧” 尹吉甫一惊,急忙道“先生莫急,适才是我乱说,先生勿怪” “先生家族历来为王室,贵族锻筑利器,“绿柳风清”,当是先生家所铸造?” 毛叔离白了尹吉甫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尹吉甫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令牌,毛叔离瞧了一眼上面几个字“奉诏办案,太师尹公”,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尹吉甫道“是我家所铸,这是祖上为绿柳庄义姓贵族所铸”。 “义姓贵族?可是义怀?”尹吉甫追问道。 毛叔离道“这刀乃是我祖上精心锻制,我家族每锻造一件利器,必有记录”,边说他边进屋,不一时拿出一册书札,寄给尹吉甫,尹吉甫打开观瞧,毛叔离道“这件兵器,已历经二百多年,这是行家方可得出来,你从我家族的始祖处开始翻看吧。” 尹吉甫按着书札索引一翻,果然在毛家第一组毛文虎下发现了“为义怀铸绿柳风清刀”一行字。 看罢尹吉甫暗暗心惊,这义怀按照天府处的密档是伯邑考的副手,伯邑考死后,收养着伯邑考的世子姬彬,如今这蒙面人竟然手持义怀的宝刀,半路截杀自己。看来这蒙面人可能是义怀一系的子孙,他为何要截杀自己?是要阻挡调查深入吗? 尹吉甫抚摸着这刀柄,细读这四个字“绿柳风清”,向毛叔离请教“先生可知为何叫“绿柳风清”?绿柳,听闻是义怀所住的绿柳庄。风清何解?” 毛叔离在前面一边烧着青铜熔炉,一边回道“我祖上刻字,我岂可知” “风清二字,大概是表彰这家主人的高风亮节吧?” 尹吉甫心中认同,也不再言语。 尹聪和菁菁曾说义姓人家做了召公的陪臣,今日这神秘蒙面人难道是召公家的家臣。这一勾连,尹吉甫忽然心中恍然,怪不得自己觉得杀手的声音如此熟悉,难道就是昨日见到的阿忠。 当日在召公府邸自己出门时试了阿忠,当时就觉得他功夫甚高,如今仔细琢磨,原来杀害姬申,截杀自己的蒙面人应该是召公的侍从阿忠无疑了。 适才已经刺伤与他,要有确凿证据,只需到召公府邸找来阿忠验伤便知。但这阿忠,是召公的部属,如强行验伤,只怕召公虎出面阻拦。虽然召公与此案关系可疑,但召公毕竟年高德劭,国之柱石,不可轻易与其撕破脸皮。如今既然推定阿忠是第一凶嫌。自然要尽快想办法将其捕获为好。 这宝刀既然是义家祖传之物,如今丢失,对方自然会想办法寻回。只要毛叔离出面,说这宝刀在街巷被人捡到,送至毛叔离青铜铸造肆,毛叔查验过后,认出器物主人,因此让主人前来取回。这阿忠功夫高强,即使猜出可能是陷阱,估计也会贸然而来,自然可以大功告成。 心中下一步计策已定,尹吉甫自然宽慰许多。 第六章淄衣 菁菁见尹吉甫拿着这白色的衣襟碎片发呆,登时明白这是那白衣女子所穿衣服上扯下来的。于是没好气的道“人跑了爹爹不管,倒拿着人家女子的衣服发呆,爹爹几时变得这么好色了?” 尹聪也背过脸去,抬头望天叹息“唉,自古英雄本色啊” 菁菁用剑鞘捅了他脊背一下,不屑道“那你也是一样喽”,尹聪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眼菁菁。 尹吉甫也不着恼,他盯着这物什淡淡道,“你们别瞎说了。你们看这件衣襟碎片质料,可有什么古怪?” 两人都诧异了一下,急忙凑上前观瞧,尹吉甫拿在手中,放在眼前的这白色的衣襟,但见这衣襟是一不规则的布块,质地素朴,似乎又是华贵之物,隐约有网格纹花边,技艺精湛而并不繁复。 菁菁摇头茫然道“这挺好看的,但爹说的有什么古怪?我不明白” 尹聪也大惑不解道“这是一件普通的女子衣襟,没什么特别之处呀” 尹吉甫沉沉徐徐的应道“这网格纹花边,只有我大周王室贵族才在使用,并且按照严格的礼法制度规定,权利等级不同衣襟质地也是完全不同,不可僭越,因此从这块碎布料来推断,这名神秘女子当可能是王室贵族的成员” 他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悟道“只需在镐京城的百工坊典丝处调查一下,也许就能查到她来自哪个贵族之家?” 尹聪不由睁大眼睛,佩服道“还是大人厉害,一下子找到突破口了。” 菁菁故作不屑的回道“难道你厉害呀!” 三人想到下一步的入口,虽然炜彤一家还是被来人劫走,但顺衣襟的线索应该可以找到这神秘人的来路,三人内心自然轻松了许多。 于是大家边说边笑,不一时,忽听到天空有大鸟的嘶鸣之声,尹吉甫举目望去,但见自己的小玄子正低空盘旋,不由向前走几步抱臂笑道“看来镐京城内又有新消息了” 小玄子飞将过来,顺直落在了尹吉甫的肩膀之上,小玄子睁大着双眼,看着主人,尹吉甫温柔的抚摸着他的翅膀,将书札取下,展开观瞧,一瞧之下,竟然面有忧色。 尹聪和菁菁凑了上来,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尹吉甫合上书札,忧色重重道“君上亲征鲁国,大胜而归。鲁国的伯御被杀,君上在鲁国立了姬称为新君,称其为鲁孝公,不日即班师可回朝” 菁菁听罢,哈哈大笑道“爹,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尹聪也奇道“鲁国内乱,王上御驾亲征,现在戡乱得胜,大人自当高兴才是啊” 尹吉甫叹息口气,“你们有所不知,这鲁国内乱已久,鲁废公伯御在位已经有十个年头,十年前君上不出兵,如今出兵,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得胜,但恐怕要尽失诸侯之心。” 菁菁道“王上亲征,君威大振,诸侯拥戴都来不及,怎么会离心离德呢?” 尹吉甫淡淡道“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本来各地诸侯拥兵自重,与王室只是名义臣服,双方自然面子上还过得去,而今君上干预鲁国内部事宜,诸侯自然惶恐不安,而且君上得手,诸侯更是惴惴恐惧,觉得自己也朝不保夕了” 尹聪道“那有什么法子,君上总是意气用事,上次大人你也劝过他,不是没用么” 尹吉甫道“为臣子的,只能尽心竭力。君上素来英武,但死要面子,这些年里周军六师的太平日子过久了,疏于战阵,也许君上是想锻炼锻炼王庭大军罢了。只是这样贸然出兵,竟然得胜,从长远来看,有些得不偿失” 尹聪和菁菁听他分析的很有道理,都点头称是。 三人于是一路兼程,返回镐京。走了几日,就到了京师地面了。尹吉甫对菁菁道“典丝处女性众多,还是你带着这衣襟去跑一趟,我和尹聪先与杜恒见面”。 尹吉甫让尹聪去找杜恒,自己先到清风院中,稍事休息,心里将这几日的线索理了一番,静等杜恒到来。 约几个时辰,杜恒急匆匆与尹聪赶来,杜恒边进门边招呼尹吉甫道“尹大人,尹大人,我查过了,居安里的姬静的确是在国人暴动之后,入了召公府邸的。” 尹吉甫闻听之下,来了精神,于是招呼杜恒坐下,问道“杜大人如何得知?” 杜恒道“前日忽有个神秘人送书札到镐京卫所,说是当年有个姬静的同伴,混迹于酒肆之中,唤作董季,应该了解当年的情况。于是我按照书札所指,在董村找到了这个董季,据这董季说,他曾与姬静同宿同游,其后镐京城发生“国人暴动”,两人也曾参与街头的打砸,后来不久的一天,姬静就不见了踪影。他失去同伴,于是自个曾找遍镐京城,也没有找到这个姬静的下落” 尹吉甫道“这个董季现在何处,找来我要见他” 杜恒回复“这个简单,董季嗜好喝酒,我现在就派人去董村赤阑桥畔的小酒肆,就不难找到他” 于是杜恒安排人找来董季,尹吉甫见他生的甚是枯瘦,面容憔悴,似有病容。 尹吉甫开门见山“董季,你说你曾与姬静相熟?” 董季道“是的,大人,我与他从小相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他原来和你住在居安里?”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搬来的,我认识他时他就住在居安里” 尹吉甫问道“那他是怎么失踪的,什么时候,你可还记得?” 董季道“记得,记得。那是国人暴动之后,镐京城混乱之中,有一天早上,来了个人,说是给姬静找了个好差事。当时他与我整日无所事事,于是就兴冲冲与来人走了。” “无所事事?那你们如何生活?” “我就靠在酒肆帮别人干些杂活糊口,而姬静一直有人接济,只是那人我平时没见过。” “你没有问过姬静?他是如何生活?” “问过,他也不说,我好几次生气了,让他告诉我是何人接济与他,但他总是含糊其辞。因此我也就不再问了” “你可认识接他当差的来人?” “不认识,看其仪表,当是贵族之家。我以为姬静是给哪家的贵族当仆人侍从去了,因此也没多留意。” 尹吉甫沉思了一会,追问道 “召公宅第与你们所住不远,你们可曾与召公家打过交道?” 董季道“召公是贵族,我一介平民,自然也没什么交往,只听说他待人和善,但出门之时,召公总是在车驾里,因此也没谋过面。” “嗯嗯”,尹吉甫若有所思道“你可见过或者听过召公府邸一个叫义忠的人?” 董季茫茫然摇摇头道“义忠,不认识” 尹吉甫道“你的朋友姬静可有什么特征,既然丢失,镐京城有司自然有寻人之责,你与他相熟,可否告知官府” 董季道“姬静相貌平平,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敢讲了。 尹吉甫、杜恒对看了一眼,问道“只是什么,但讲无妨。” 董季道“这姬静虽然平时与我同游,但因有神秘人接济,因此也可说衣食无忧,有一天我们住处来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年男子,像是侍从亲信,另一个则是贵族模样的公子,竟与姬静生得十分相像。” “哦”,尹吉甫愣了一下,追问道“贵族公子,与姬静生的相像?” 董季道“这公子气度不凡,只是我和姬静都并不认识。应该是这个贵族公子好奇的缘故,特地来看看姬静的。” 尹吉甫又道“依你所说,这公子只来过一次?” 董季努力回忆道“只是来过一次” “那是在国人暴动之前,还是之后” 董季回道“是在国人暴动之前,当时我听姬静说过,那公子气宇不凡,与他同根同族,我当时只是笑他做贵族大梦,具体的情况他也不肯告诉我。” 尹吉甫略有所悟道“你说的那名中年男子,如果再次出现,你应该可以认出来吧?” 董季道“这个应该问题不大,我别的本事没有,久在酒肆之中,认人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尹吉甫顿了一顿,又问道“这姬静身上可有什么玉器之类的器物?” 董季恍然发现道“哦,对了,他是有一个玉器,随身携带,上尖下方,通体黑色,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听到此处,在一边的杜恒惊喜的叫道“玄圭!” 尹吉甫会意一笑,与杜恒彼此对看一眼,对董季道“你说的那件玉器可能是玄圭。你可注意过这件玉器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我多次想看这宝贝,但那姬静一直不让我看,我还是和他熟悉了,他才拿出来让我了过一眼。因此印象不深。” 尹吉甫道“董季,你先退下。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我推测与你同住的姬静是被带入召公府邸的,后面的事尚不清楚,但看起来事关重大,你暂且保密,不然可能有性命之忧。” 董季见尹吉甫说的严肃,也是瞪大了眼睛,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待董季退下,杜恒与尹吉甫道“大人,这董季所说,似乎你要找的姬静是在召公府邸,只是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更不知镐京城诸多悬案的凶嫌是否就是此人。” 尹吉甫在脑海中把一条条线索勾连起来,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一会又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心中一时惶惑,一时又豁然开朗,沉思良久,他对杜恒道“如果董季所言不虚,他见过的人中那中年男子可能就是平日里赠衣食给姬静的中年男子,而我怀疑,这中年男子就是我们在召公府中见到过的义忠。” 杜恒奇道“大人难道发现了什么?” 尹吉甫道“暂时虽不明朗,但有蛛丝马迹让我怀疑。如今之计,不妨再来个引蛇出洞,把那义忠诓出来,让董季相认,从而来确认那姬静是否的确被义忠带入召公府邸之中。” “上次引蛇出洞,守株待兔,结果引来了召公,这次大人怎么肯定义忠会束手成擒呢?”杜恒疑道。 尹吉甫道“上次用刀,让对方棋高一着,这一次用董季,当万无一失。” “如何用法?”杜恒更加好奇了。 “这董季你是如何找到的?”” “是有人送来书札” “什么人?” “没有留住,那人一到府衙放了书信就跑了。” “这明摆着是有人让我们揪住义忠这条线不放,有人在幕后试图操纵我们。” “那会是谁呢?”杜恒一头雾水道。 尹吉甫若有所思“目前还不清楚,但我隐约觉得这条线似乎和召公关系不大,难道是召公的敌对势力所为”尹吉甫顿了顿,“可是谁会是召公的敌对势力呢?” 满朝文武,似乎只有尹吉甫,太子可以和召公分庭抗礼,而召公素来拥戴太子,当不会是太子所为,更明显的是,这种事更不会是自己干的。 杜恒道“上次我们用宝刀诱捕义忠,召公已然警觉,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一个人出府,大人觉得我们这次怎么办为好” 尹吉甫笑了,“这义忠听说喜好钓鱼,每月都会选初吉、晦日的两个日子偷偷出府在沣水边垂钓,你派人潜伏在召公府外,待他出府,就来个瓮中捉鳖。” 杜恒奇道“这等秘密,大人是如何得知?” 尹吉甫道“自上次与义忠交手,虽然他得到召公保护而走脱,但你派属下一直监视召公府,你的兄弟杜锐曾与我说起义忠这个爱好,回京前我已经有了些想法。” 杜恒道“大人居然这么快和我兄弟就如此熟悉了” 尹吉甫不置可否的笑笑。 “只是最近风声紧,这义忠已经受到惊吓,难道还会贸然前来?” “举凡是人,总有弱点,既然这义忠相当痴迷钓鱼,虽有危险在侧,人最喜欢的东西,往往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尹吉甫充满自信的道。 杜恒见他肯定而自信,补充道:“希望如大人所料,刚好明天就是初吉,我这就安排杜锐带镐京卫人马埋伏在召公府外,等他到沣水河边的灵沼湖垂钓之际,再将其围捕擒获。” 尹吉甫道“听闻君上明日刚好是伐鲁胜利的献捷大典,召公与我,你按道理都当出席盛典,这义忠武艺高强,我安排尹聪、菁菁与杜锐带人马前去,先稳住局面,我再早点出来接应,你到时将董季带来,确保万无一失。” 当下两人议定,便拱手分别。送走杜恒后,尹吉甫还未休息,就听门外菁菁的声音叫道“爹,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门一打开,菁菁满面春风,乐呵呵的冲了进来,急急道“爹爹果然好办法,有线索了!” 在一侧的尹聪也翻身跳将过来,急问道“快说,是什么线索?” 菁菁拿着手中那片衣襟,对尹吉甫、尹聪兴冲冲道 “我去了典丝坊,找人问过了,这块衣襟的质地典丝处的人看过之后,说乃是郑公府的料子” “郑公府?”尹吉甫和尹聪都吃了一惊。 郑公姬友,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在朝中担任司徒,如今刚被册封为郑公,要去管辖郑地,封邦建国以拱卫周王室,姬友在朝中素有贤德的美名,他在镐京城东有一府邸,唤作“棫林”[ 郑桓公封于棫林],其人在棫林私宅一直深居简出,前不久,尹吉甫、菁菁刚和他在太史寮伯阳父处见过一面,当时他是为宣王天子祈福,因此在场。 这名白衣女子又怎么会和郑公扯上关系? 尹吉甫道“这女子神秘莫测,既然衣襟是来自郑公府,看来我们要和郑公打打交道了。” 当下议定,尹吉甫先去郑公府一趟,尹聪和菁菁配合杜恒弟弟杜锐带的人马去诱捕义忠。 却说那郑公府所在的棫林是在镐京城外的东百里之处,尹吉甫骏马一路飞驰,至黄昏时候方到达此地,府门素雅,并不富丽堂皇,尹吉甫寄上名帖,让门口的卫士通传一声。不一时,出来个侍从,导引尹吉甫进入。 进得王府,一路茂林修竹,曲径通幽,只听得一阵古琴之声,在昏黄的秋日中,甚是清冷,曲子哀婉,如泣如诉: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尹吉甫听得入迷,等这琴音戛然而止,仍是余音袅袅,只听室内一男子道“我国中有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尹大人屈尊到访寒舍,不妨小酌几杯”。 尹吉甫听出是姬友的声音,于是抬步入了这间山谷清泉一侧的兰室。 室内不大,只有古琴一把,几案在侧,室内燃着馨香,清味芬芳。坐在古琴旁的正是当今君上的弟弟,郑公姬友,姬友身后,立着一个男子,形容高瘦,肃穆威仪。 姬友则是一身白衣,素简儒雅,面如星月,气质不俗,见尹吉甫进来,亦不答话,只拱手施了一礼。 “偃叔,还不给尹大人斟茶?”姬友对后面的男子吩咐道。 那男子缓腾腾走出内室,取茶具而来,尹吉甫见几案对面正有一席,于是回礼之后就在此坐定,唤作偃叔的侍从上前给尹吉甫斟上清茶。 一切妥当之后,偃叔退下。 尹吉甫但见自己面前这张桌案亦有古琴一张,并无其他,遂沉吟片刻,拱手道“郑公好雅兴,素闻郑公通晓音律,风格孤标,适才所奏之曲,不知是何乐章。” 姬友面含秋色,迎风徐来道“尹大人问询的曲子,乃是我夫人婉如所作” 尹吉甫一愣,这姬友的夫人前几年已经去世,生前听闻,郑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鹣鹣鲽鲽,夫人病死之后,这姬友为之大病一场,乃至主动辞去司徒一职,请求君上外放为诸侯,而今天自己这句话一下问到郑公的痛处了。 “此曲哀婉惆怅,温馨绵绵,不知可有名字?”,尹吉甫主动打破惆怅局面。 姬友默然回道“并无名字。” 尹吉甫絮絮念叨“缁衣之宜兮,缁衣之好兮”,夫妻深情于针线之间,我看此曲是否可以淄衣为其名号。我有意将其收入我的诗歌总集之中。” “淄衣”、“淄衣”,姬友怅然念了两遍,不喜不悲一般道“听闻尹大人正在采集民间歌谣,编纂一部诗歌总集,既然看上内子的信笔涂鸦,不妨就依着大人吧。” 尹吉甫继续道“前年我路过郑地,听到一首民歌,甚是喜欢。今日在郑公府邸之中,正遇此精妙古琴,愿弹奏给郑公一听。” 姬友谦卑有礼回道“听闻大人颇通管弦,愿闻其详。” 尹吉甫也不客气,缓下神情,手在古琴之上感知片刻,道“郑公好琴,此琴果然精妙,巧夺天工,且用此琴为公演奏。” 手一搭之下,琴音冷冷,绕梁而鸣,但见尹吉甫左右指尖拨动,用点点力道,径直奏一首曲子出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琴韵款款,深情脉脉,一曲终了,尹吉甫罢手,沉默不语。 姬友良久道“这一曲,大人奏的余韵悠长,我久在郑地,很是欢喜这首歌曲。” 尹吉甫一笑,“这是荒野乡民的男女爱恋私语,郑公与民同乐,自然是心有所触,内有所发吧。” 郑公哀婉道“尹大人说笑了。内子的私名就叫从此诗歌而来。” “哦”,尹吉甫明知故问道“难道真如坊间所传,此曲乃是郑公亲作。 “不错,正是我闲来所成。”郑公不紧不慢道。“内子闺名婉如,本是一名平民女子。” “郑公真是多情的人,对先夫人的爱恋执着,令人感佩。”需知当时贵族不与平民女子通婚,郑公却是一股清流,尹吉甫自然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言语。 但见郑公似有忧伤,不宜再提他的伤心往事。于是尹吉甫话锋一转,道“佳人已去,郑公莫要过于悲伤。下面这一首歌,希望郑公闻之欢喜。 姬友道“哦,是何曲子,愿闻其详” 尹吉甫手抚弄古琴,轻灵之音又卓然而响: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一曲未了,姬友果然愁云渐散,微微笑道,“这首《叔于田》不过是坊间百姓对我的谬赞罢了。” 尹吉甫道“郑公雄姿英发,郑国又是美女如云,先夫人已然归天,何不再择佳偶以结续连理,以为万民华表。” 姬友听罢长叹一声,又陷入惆怅,并不言语,只是缓缓有清流之音伴着花香而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首曲子姬友并不弹奏,而是清唱而出,凄清哀婉,绵绵的感伤溢于言表,尹吉甫通晓音律,不由听得如神,心内也颇有共同伤怀之意。 罢歌许久,尹吉甫不由叹息道“素闻先夫人与郑公伉俪情深,今日亲眼所见,令人不胜嘘唏。” 顺着郑公的目光看去,但见室内古琴之侧,一角矮几之上置放着白黑相间,绿红皆有的衣裳,想必是姬友歌中所唱诵的先夫人衣裳了。 尹吉甫拱手“先夫人音容宛在,以生平家居衣裳为之纪念,郑公深情,自可感天动地。先夫人泉下有灵,自当含笑。” 姬友回道“大人见笑了,这衣裳只是内子生前的衣裳,每每抚琴之时,睹物思人,聊以慰藉罢了。” 尹吉甫自然抓住话由“素闻郑公府朴素简约,郑公孤标傲世,前些日子,典丝处想为我清风院邸缝制几件衣裳,找我来说,我意效法郑公府的纹理,做些改良,典丝处试了几次,特意拿来了几个样子请我过目,我对针织刺绣织物素来不甚了了,因此特请郑公帮我看看,这件质料可否与郑公府的淄衣质地有所差别。” 姬友一愣,随即道“这等小事,大人只需派遣侍从过来问询即可,无需让大人亲自劳顿。” 尹吉甫道“本是小事,只因我素知郑公有鸿鹄之志,朝中素信威重,但平日因公务繁忙,彼此走动不多,因此借此良机,特意拜谒郑公。” 郑公诚恳接过尹吉甫寄上的那缕衣襟碎片,放在手上仔细端详,许久认真道“尹大人说笑了,这典丝处骗吃骗喝习惯了,竟然如此荒唐,这分明就是我郑公府的质料,怎可让他们拿到大人您的清风院邸鱼目混珠” 哦,尹吉甫也是一惊,疑道“郑公所说,这料子是您府上的,典丝处给我拿来的样子,居然如此偷懒?” “这可是欺君渎职的大罪!”尹吉甫故意生气的一拍桌子。 姬友叹了口气,将这衣襟放在一边道“如今国事升平太久,典丝处这些人也闲散惯了,不治业务,完全有赖于王家,竟学会了偷工减料,用这瞒天过海之计,欺瞒朝廷重臣。实在罪不容诛!” 他语气一是果决,一是哀叹,这跌宕起伏之中,尽是君子之风。 尹吉甫继续问道“适才说笑了,怠慢了郑公殿下。其实这衣襟乃是我近日从一神秘女子身上偶然获得” 姬友奇道“神秘女子?怎么个神秘女子?”他顿了顿,拱手对尹吉甫道“愿闻其详” 尹吉甫也不隐瞒,于是将与那女子汉江边激战之事择要说了。 姬友听罢,叹道“这神秘女子居然穿着我郑公府的衣裳,倒是奇了,我府中女子只有家眷亲族27人,除去老弱,年轻妙龄者有13人,大人如需她们配合调查,我自当嘱咐她们听候差遣。” 尹吉甫摆手道“郑公见外了,今日前来,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姬友哈哈大笑“大人雅致,与大人音律相合,今日两琴在侧,莫如共奏一曲,如何?” 尹吉甫道“甚合我心,但请郑公赐教” 姬友略一沉吟“大人国之柱石,清正廉明,今日前来,相谈甚欢,既然以衣裳为引,莫如我今日自作一首,愿与大人并肩同心,匡扶周室” 尹吉甫见郑公说的甚是诚恳,颇有感动之色,于是也道“郑公天赋英才,共奏雅乐,当是一时幸事!” 但见郑公沉思须臾,有凝神聚气,在古琴之上,搁置良久,怦然一声划破静寂,伴随着古琴清冷之声,有一首歌徐徐而出,姬友竟独自娓娓道来: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尹吉甫也是古琴高手,这宫商一起,第一节拍之后,尹吉甫已然明白这黄钟大吕的韵律,于是也奏将起来。两人音律相契,彼此相交相合,琴音浩浩泱泱,跌宕起伏,颇有高山流水之感。 两人心意似乎相通,一边弹奏一边对视而笑,尹吉甫但觉琴音绵绵,光影熠熠生辉,一时又觉琴音之中,似有一股哀痛之气,却不得其解。忽听这琴声陡然走高,声声急切,又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向自己突然袭来。尹吉甫急忙运力弹奏,琴音瞬间如两人相斗,竟然激烈相抗,他定眼看姬友,此时奏曲竟然已经脸色凝重,额头似有汗珠滴落。兀自用力,琴声高亢,急急如暴雨惊雷,两人的古琴合奏似乎陡然间变成了古琴相斗,尹吉甫岂敢怠慢,也是全力以赴,只听得砰砰之声、铮铮古音、潺潺流水,在屋内缠绕交融,许久忽然沉寂下来,又紧接着怦然一声,姬友那古琴之上,竟有一弦断绝,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尹吉甫迅疾回卷内力,将自己推出的琴力尽数化去。 尹吉甫颇感内疚,起身施礼道“适才不经意,伤了郑公琴弦”。 但见姬友双手在这断弦琴之上,兀自发愣,脸色惨白,怅然良久,恍惚若失道“尹大人技高一筹,实在佩服”! 两人再无言语,正自无计,忽听屋外天空有鹰鸟的嘶鸣之声,刚才若有所失的郑公转了神情,笑道: “尹大人,你的小玄子似乎在召唤你呢。” 尹吉甫愕然一笑,起身走出,抬头望天,果然见小玄子正自在的在屋顶之上伫立,他一招手,那小玄子随即飞将下来,展开小玄子随身携带的信札,片刻间,尹吉甫神色又凝重起来。 在一边的郑公温和问道“大人如有要事,不妨先行处理。改日再一起抚琴唱和” 尹吉甫卷起书札,展眉笑道“今日得与郑公诗歌唱和,古琴协奏,实在是人生幸事。因国中有急事催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郑公于是也不拦阻,一路送出府门,尹吉甫与其拱手作别。 上的马背,缓过神来,尹吉甫旋即往王宫而去,适才书札上是君上的手笔,催促自己进宫面圣。当是有大事发生,尹吉甫自然不敢怠慢,骏马一路奔驰,快到王宫的当口,忽有一人从路旁转出,正是杜恒。 杜恒见尹吉甫策马而来,急忙上前拦住去路,道:“大人,我也得到消息,王上催促我们进宫,我正兀自焦急你在郑公府,不想你回来得好快。” 尹吉甫一笑,回道“杜大人辛苦,菁菁、尹聪那边可有消息” 杜恒道“还没有,我们布置周密,谅那义忠逃不出我们的天罗地网。” 两人并辔赶到明堂门口,下马之时,杜恒忽道“大人去郑公府,可能多余了” 尹吉甫一愣,“杜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恒一边与尹吉甫并肩拾级而上,一边应道“前日郑公府的供给处来人报案,说是前些日子他们府上丢失了一些日用家居器物,我派人调查过了,内里有几件衣裳” 尹吉甫只得嗯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有一种莫名的轻松释放之感。 第七章梦魇 尹吉甫、杜恒进得明堂之中,但见天子正在王座上等待,两人稽首行礼。 周天子一改往日的气宇轩昂,而是面容疲倦,精神颇有些颓丧之气,见尹吉甫和杜恒行礼,缓缓挥手道“两位爱卿,不必拘礼” 尹吉甫心中疑虑“刚刚从鲁国班师回朝,此战高奏凯歌,明日又将举行献捷盛典,不知君上为何看起来并不是兴致盎然,而是萎靡不振”,也不好直接询问,只是与同样疑惑的杜恒换了下眼色,单等天子开口了。 果然周天子首先道:“急招两位爱卿前来,只因为昨夜我做了个怪梦。” 杜恒与尹吉甫都甚好奇,杜恒关切道“君上国事操劳,夙夜不懈,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天子道“多谢杜大人关心,身体无妨,只是这梦让人心烦意乱” 尹吉甫探了探身子,“不知是什么怪梦,让君上忧愁?” 天子叹了口气,缓缓叙来“昨夜可能是伐鲁征途刚刚返回,很是疲倦,但睡下不久,我居然梦到了死去数年的姜后”。 “梦见贤良淑德的姜王后,岂不是好事?”尹吉甫问了句。 “只是梦里的姜王后披头散发站在我面前,脸色惨白,冲我说话。” “披头散发---”尹吉甫心中暗吸了口凉气,“但不知先王后说些什么?”尹吉甫问的小心翼翼。 周天子叹息一声,继续叙述“可惜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更恐怖的是,她忽然从头顶拔下个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突然间,那东西竟然变成了一柄宝剑,王后竟自持剑向我刺来,我急忙躲避,不想王后又不刺了,扭头就走,我追着追着与她竟来到了王都的宗庙之中,宗庙之中供奉着我大周开国以来的列祖列宗,姜王后走在我前面,云烟遮掩,忽然她变成了一白衣陌生女子,她上前竟将宗庙的神主牌位悉数摧毁,我大惊失色,上前阻拦,她面遮白纱,竟然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恐怖,伴随着笑声,忽然骤起惊雷闪电,地动山摇,当我惊魂初定之时看去,神主祭祀上只有周孝王的牌主了,其他诸位先王的神主,竟然全部不见了踪影。先王后,还是那蒙面白衣女子竟然都杳然不见,于是我大声呼唤外面的侍卫,想让他们寻找王后,可喊了半天,却不见一个侍卫到来,最后整个宗庙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吓得不停的呼喊,仍无济于事,竟在这种氛围中惊醒过来了”。 梦境叙述结束,天子喟然叹道“好一场噩梦,等我醒转,想到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竟然在我面前被废弃遗失,已经浑身是汗了”。 “只是一场恶梦,主上不必忧心”,杜恒安慰天子道。 “主上戎马刚归,怕是见多了血腥的战场,因此梦中有不干净的东西。”尹吉甫解释道。 谁知天子摇头道“我觉得梦是先王的启示,自我登基以来,总是吉梦长在,而此梦梦境可怖,更可怕的是今早有守卫宗庙的官员来报,昨夜宗庙中列祖列宗的牌位,竟然真的都不见踪影了。一如梦中出现的景象” 杜恒和尹吉甫闻听此言都是大惊失色。 “那先天子孝王的牌主?”尹吉甫轻声问询。 天子道“是,只有孝王的牌位完好无恙。” 尹吉甫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咄咄怪事。” 杜恒叹息一句,“先王后贤良懿德,去世数年,前些日子陵寝又被神秘盗贼侵扰,只怕是君上思虑尤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今宗庙被扰,怕是梦境之外,有别有用心的坏人故意作祟。” 天子道“我与先王后恩爱情深,梦见她倒不奇怪,只是她披头散发,形容憔悴,让人哀怜,更不想她竟持宝剑刺我,实让我情何以堪?” 尹吉甫道“君上所说先王后从头上取下一物,可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天子道“似乎是什么首饰之物,梦中夜色昏暗,看的很是模糊” 尹吉甫追问道“可是玉簪?” 天子惊呀追忆着回道“好像是” “是什么样子的玉簪?” “梦境可怖,我倒没有太留意。” “可是凤羽形状?” “凤羽,嗯,好像是” 尹吉甫一边寻思一边宽慰天子,“君上与姜后曾有玉簪深情,如今王后坟墓被盗,盗墓者拿去的东西只关注玉器首饰,我和杜大人都推测凶手是在寻找玉簪。这个梦里王后的玉簪竟然又幻变成刺王的宝剑,莫非这玉簪是破解怪梦的关键?” 天子好奇道“王后生前,得我赏赐的玉簪尚多,有一副最为珍爱的凤羽簪陪葬于王后墓中。” 杜恒点点头“这与我和尹大人勘察墓地现场的推断基本一致。” “盗墓贼盗玉簪这女人的饰物有什么目的?”天子也惶惑不解。 “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神秘的盗墓者要玉簪做什么?难道是要用这东西刺杀天子君上吗?”杜恒素来快人快语,此话实在是令人震惊。 杜恒不以为意,又继续分析道“梦里姜后一剑不中,竟然带君上到宗庙,捣毁神主牌位,真是令人费解的行为。” 尹吉甫解读道“我好奇的是王后变成一个蒙面女子,这蒙面女子既然要毁灭宗庙,却为何要单单留下孝王的神主。” “好生奇怪?难道这个梦和死去很多年的孝王天子有关?” 尹吉甫心中勾连一番“上次在天府处秘档阁,穆王和孝王的典册是空的,如今又是孝王的神主牌位尚在,这一无一有,着实引人遐想”,只是这此中环节,暂时还不能告诉天子。 天子见尹吉甫提到周孝王,于是叹口气“先主孝王乃是穆王之子,在懿王之后,一度以王叔身份继承大统,长达7年,其后又让位给侄子,也就是原先的懿王太子周夷王,与我夷王之脉已非三世血亲,为何又与白衣的神秘女子同入我的梦境?” 尹吉甫道“这属下尚不清楚缘故。我推测这神秘女子可能与孝王有关。容属下继续调查”。 周天子脸色沉重,长吁口气“我自诩励精图治,让大周得以盛世中兴,不想最近这些日子,外部鲁国内乱刚刚平定,镐京城又连发怪案,颇不太平,实在让我忧心忡忡,寝食不安。” 尹吉甫和杜恒急忙道“为主分忧,是臣子的责任,臣等自当勤勉奋发,尽快破案”。 天子叹息道“我相信你们,你们两人一定要勠力同心,破解这镐京城的层层乌云,种种谜团。” 尹吉甫忽然道“君上不妨找来画师,把梦中情境,蒙面女子的身形画将出来,让我等也好有所突破。” 天子道“只是那女子蒙面白衣,不知相貌” 尹吉甫道“虽然不知相貌,但身形情境亦对破案当有帮助”。 天子点头称是,并允诺尽快画出梦中图形。 “那明日上午的献捷盛典?”尹吉甫小心问了句。 “暂时搁置吧,今日我倍感疲惫,大型宴会盛典没有心情,听程伯休父报告,与太原之戎的战役进行的也不是很顺利,我本想借此盛典振奋军心,不想镐京城怪事频发,还是先稳定民心重要啊” 天子摆手示意,三人又说了些无关大局的话,当下天子与二人作别。 尹吉甫与杜恒出得明堂宣政殿,并肩而行。杜恒见尹吉甫沉默不语,心中着急,悄声问道“适才天子所说之梦,尹大人怀疑与孝王有关,这似乎与原来认为的伯邑考鬼魂作祟扯不上什么关系” 尹吉甫边走边回道“最近城中怪事频发,牵涉方面甚多,一时我们虽不清楚凶嫌有何动机,但似乎多与历史夙怨有关,伯邑考也罢,小公主也罢,还是先孝王,都是一件件先王陈年旧事,还等我们两人慢慢捋来。” 两人走到车座前,尹吉甫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叹道“如今,先希望尹聪、菁菁他们能够擒获义忠” 正说话间,忽然天空传来小玄子的嘶鸣,杜恒兴奋的道“尹大人,看来尹聪他们是有消息了!” 小玄子噗噜噜从屋檐之上飞了下来,尹吉甫爱抚着小玄子的羽毛,将书札取下,展开观瞧,但见娟秀的笔迹,认得是菁菁的字: 爹,义忠已被我们控制,正在镐京城外的灵沼湖望鹿亭。 尹吉甫和杜恒大喜,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下不做歇息,两人上车,策马直奔灵沼湖望鹿亭而来。 灵沼湖大约有七十里范围之大,形似一巨大的脚印。灵沼之水来自镐京城地下涌泉,实乃天地对接,阴阳结合的风水宝地,里面水草茂盛,野鸡、野兔等禽兽众多,因常可以看到白鹿、飞鸟,大周建国初年,此地被辟为文王与民同乐之王家御苑。虽是天子领域,但一直不禁百姓出入,数百年来,唯有周厉王时禁止百姓在此田猎,结果落得个被赶走逃亡的下场,宣王登基之后,恢复自由出入的政策,加之国家复兴,多所振作,灵沼湖风景尤胜当年,湖中有鱼,于韧鱼跃,因此义忠才喜欢在这里垂钓。 望鹿亭在灵沼湖一侧,亭子不大,待尹吉甫和杜恒纵马而来,正见菁菁、尹聪和杜锐带领的几名镐京卫正围住着一人,此人坐在正中,青衣素袍,倒显得气定神闲,正是召公府邸的义忠。尹聪、菁菁、杜锐见尹、杜二人到来,急忙上前施礼,尹吉甫关切问道“可否交手?” 菁菁没好气的道“这义忠功夫不弱,好几个回合,我和尹聪联手,加上杜锐几人,方才将其制住” 尹吉甫看了下亭子中的数人,四名镐京卫受了点皮外伤,其他尚好,于是安抚道“都是自己人,不要相斗伤了和气。” 杜锐道:“尹大人不用客气,与尹大人一同侦缉案情凶嫌,也是我们镐京卫的本分”。尹吉甫点点头,又安慰了受伤的镐京卫几句。 尹吉甫上前向坐在亭中石凳之上的义忠施礼,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日在望鹿亭得遇先生,招待不周,还望先生见谅。” 义忠见尹吉甫和杜恒到来,明白是他们的主意,也不着恼,亦不观瞧,只将头侧到一边,看着茫茫的灵沼湖水,不紧不慢道“今日老夫只是出来垂钓,不想与人说话” 杜锐上前一步呵斥“义忠,我们不想为难与你,只是破案需要你做些配合,对尹大人、杜大人不可如此无礼” 义忠头也不回,只是哼了一声。 尹吉甫和杜恒互看了一眼,见亭中石凳围着一张桌子,还有几个,于是先后坐下,尹聪、菁菁围在尹吉甫一边,数名镐京卫自然围着亭子,杜锐与几名镐京卫则持着兵器保护着坐在一边的杜恒。 尹吉甫道“我朝初建之时,先生可记得有一段钓鱼的典故?” 义忠亦不答话,继续无语看着茫茫浩渺的湖水。 尹吉甫也不以为意,徐徐道“当年大周正是旭日初升,先天子文王缺乏治国的贤才,于是在渭水边访求,某日遇见一白发苍苍的老翁,持着空竿在河边垂钓,文王甚是好奇,于是上前询问老翁,空竿如何可以钓鱼,老翁道“我这是愿者上钩”,结果一聊之下,两人竟然成了千古知己,我想先生知道我说的是谁的故事吧。” 众人都暗自想笑,这故事在国中无人不知,乃是当朝开国元勋姜子牙渭水垂钓的典故。 但见那义忠仍不言语,杜恒按捺不住道“义忠,尹大人和你说话,你一个召公家臣,不可失了礼法”。 但见那义忠似乎不屑的回道“杜大人好大的官威。” 杜恒一时语塞,见尹吉甫摆手示意,于是止住了话语。 尹吉甫道“先生是召公的心腹,保护主公自然是天经地义。只是我和杜大人职责在身,还望先生理解一二。” 义忠仍不回头,只是淡定自若道“尹大人讲述吕太公垂钓故事,是何用意?” 尹吉甫接话“吕太公得遇明主,因此得以彪炳千秋,因此才有垂钓渭水的绝唱至今流传,义家世代忠良,今日先生在此垂钓,难道也是在祈盼明主不成。” 义忠闻言冷笑道“当今天子,就是旷世的明君,只是我本一野鹤闲云,垂钓无他,不过修身养性,与明主何干。” 尹吉甫与义忠一道凝望浩渺的湖水,道“我大周初建,当时人说这里“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今日你我同在这望鹿亭,一同看这绵绵湖水,绿柳依依,清风徐徐,思及沣水东注大禹王的旷世功勋,倒是与先生义家绿柳庄颇为契合,此情此境,只是绿柳庄毁于大火,思之令人伤感。” 义忠似乎身体抖了一下,大概是这句话刺中了他,随即他又恢复了镇定,只是淡淡道: “绿柳庄,尹大人的话我好像听不懂” 尹吉甫长吁了口气,对面无表情的义忠继续言道“先生莫要瞒我,姬申被杀,清风院谋刺与我,怕都是先生亲力亲为吧” 义忠仍不答话,道“尹大人有何凭据,在此诬陷于我。” 尹吉甫道“那日清风院我伤了你,距今时日不长,只要脱下你衣服,剑伤当有痕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脱衣甚为不雅,我不愿为难与你,先生又何必诓我呢?” 义忠听罢冷笑了几声“既然尹大人高风亮节,好吧,我也非宵小之辈,不错,姬申的确是我所杀,清风院也是我出手伤你,本意取你性命,可惜我技不如你,让你活到现在。” 尹吉甫哈哈大笑“先生爽快,那边的菁菁,正是姬申的孙女,这会她尚不知你是杀死她爷爷的凶手,如果知晓了真相,她定会与你拼命。” 义忠却不惊惧,只是淡淡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今落入你手,尽管任你宰割,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尹吉甫见他是条汉子,心中顿生敬佩,于是问道“召公在我朝德高望重,先生是召公的家臣,自然非奸佞之辈,只是我不明白,你远祖义怀跟随先贤伯邑考,素有忠贞不二的美誉,为何你身为义姓后裔,却又在召公门下,想那姬申一家,世代为伯邑考结庐守墓,你为何又要诛杀他们一家?” 义忠一惊道“你知道我祖上义怀?” 尹吉甫道“你远祖义怀,曾经收养伯邑考之子姬彬,伯邑考本为太子,虽然他无辜身死,但理论上姬彬乃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义怀含辛茹苦,抚养姬彬,却王室无闻,大概只能隐姓埋名,居于乡里,至今总计传承十二世,估计伯邑考的血脉,一直是隐匿于民间,为你义家所保护,如今你却成为召公的家臣,当有何面目面对义姓的列祖列宗?” 义忠听尹吉甫说的振振有词,心中也是酸楚,这件事本是他们义家的隐秘,百年不见天日,如今竟让外人娓娓道来,自然是触动了痛点,不由叹了口气,道“不见阳光的日子,的确难熬。” 尹吉甫见他有所松动,继续动之以情“那召公远祖召公奭本与伯邑考同为兄弟,伯邑考身死之后,次弟姬发成为周王,天下甫定,管蔡之乱爆发,而管蔡起兵之由,在于周公以排行第四却能够摄政称王,召公虽非嫡系血亲,却位高权重,与周公并称武王的左右使,武王继位,周公即位,召公内心不平,他幼时与伯邑考关系交好,情真意切,而伯邑考横死,自是心有戚戚,收养伯邑考的子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事为何要如此隐秘,不为王室贵族所知呢?” 那义忠叹了口气,竟自娓娓道来“武王继位之前,先主姬彬当时尚在襁褓,南宫括、召公等曾力主让姬彬即位,而闳夭、散宜生与姜尚等力主让姬发继承,当时朝中为选定继承人还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最终因姜尚、闳夭等执掌军机,才得以让武王姬发继承大宝。王位一定,这姬彬自然成为烫手的山芋,好在召公仁爱,于是多所接济,并许诺后世子孙当保姬彬一脉的福泽绵延。” 尹吉甫以前只是猜测,如今听他亲自讲述,自是真切。 “那你祖上数代居住在绿柳庄,却为何大火焚烧庄园,不知去向。” “其实姬申之祖与我义姓先祖一样,都是伯邑考的侍卫。” “哦,原来是这样,那为何你们要彼此兄弟相残呢?” 义忠道“这是我7祖义山辅佐伯邑考后裔姬文之世的事情。当时听说周懿王死后,王位空悬,王庭斗争激烈,召公家族说有人走漏了伯邑考之后裔尚在绿柳庄的消息,王室派人来寻,因不知吉凶如何,我先祖义山和姬申之祖上决定分散行动,由义山保护姬文制造火灾之难,彻底逃入召公幕下。而姬申之祖并不同意主公随我义家迁入召公幕府,担心主公数代之后,为召公之家所控制,于是独自逃逸,他们后来落脚于伯邑考衣冠冢之侧。” 尹吉甫频频点头,但又觉似有不妥,问道“姬申一族既然已经与你们义家分道扬镳,并无背信弃义之举,却为何你们还是要将其诛杀?” “这说来话长”,义忠叹息了口气道“这其实怪不得谁,本来姬申祖上单独而去,也是一时意气,岂料我家先主公姬文不久就病死了。姬申祖先虽在江湖之远,消息却甚为灵通,他们认为这是被召公家族所害。其时孝王在位,听闻民间尚有伯邑考此子,怕其被别有用心者当成棋子以此争夺王权,于是搜寻伯邑考遗孤甚急,召公恐伯邑考的子嗣遭受毒手,于是让我们义家先祖和姬文后嗣藏匿于民间,对外散布消息说姬文后嗣已经死了,伯邑考再无后人,也是这个假消息彻底激怒了姬申家族,因此他们曾经数次来召公家寻仇。数百年来,已经演变成无端的仇杀,到我这一世,本无意伤害与他,只是镐京城发生兔舞马变的惊变,你们廷议之中将伯邑考视为悬案的凶嫌,召公担心调查牵出这陈年旧事,因此让我去找姬申处置。我遂擅自做主,决定将其灭口,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那先生为何要蒙面杀我?” “大人调查伯邑考悬案,势必揭破召公家与伯邑考后裔之间的养护关系,我作为受召公大恩的人,岂可坐视召公声誉蒙尘。” 尹吉甫听来,虽然觉得有哪处不妥,但也一时说不清楚,心中念记董季,最好是找董季与义忠见上一面,也许有些疑问可以迎刃而解。 刚要招呼,忽见杜恒面色微变,走上前来附耳说道“刚卑职属下的人传来消息,董季失踪了。派去的镐京卫遍寻董村的小酒肆,也没有找着” 尹吉甫心中大惊,不由责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想到到手的线索似乎又要断了,心中不由烦闷。 义忠道“不知尹大人还有什么问题,我要回去了” 尹吉甫见董季已然失踪不能到来,只得悻悻道“今日叨扰先生垂钓,实在抱歉。约个日子你我一起垂钓如何?” 义忠哈哈大笑,边转身边收拾衣襟道“尹大人日理万机,日子难找人难歇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说罢,径直往回走,杜恒、杜锐带领的镐京卫,菁菁、尹聪还想上去阻拦,但见尹吉甫示意放行,于是也让开条路,义忠头也不回,淡定自若,大步流星而去。 众人目送义忠身影渐渐消失,尹吉甫叹了口气,杜恒道“大人与义忠交谈良久,可有重大收获?” 尹吉甫道“伯邑考的事情,看来的确与召公有关,但镐京城发生的这诸多疑案,当非伯邑考的鬼魂所为。” 菁菁凑上前去,问道“爹爹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误导我们”。 尹聪也急道“会是什么人?是那白衣女子?” 菁菁不屑道“怎么会,她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有这能耐搅动镐京城?” 杜恒道“今天天子招尹大人与我进宫,说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情境是一白衣蒙面女子,莫非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神秘女人身上”。 几个人纷纷言语,却难有定论,下一步如何是好? 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尹吉甫身上。 尹吉甫沉吟道“董季虽然失踪,但生死尚未可知,杜大人你加派人手,在酒肆之中询查谁人知晓董季下落,此人与伯邑考的后人当有莫大关联,我推测可能被召公相关部属掳走,希望尽快能找到董季下落” 杜恒点头称是,道“召公掳走董季,确实可能。” 尹聪道“那白衣女子,上次从汉江边走脱,我们只要能搜获她,当有突破。” 菁菁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那小妖女功夫厉害得很,你一个人怕是吃不消的。” 尹聪瞪了她一下,正要说话,尹吉甫摆手道“汉江边那白衣女子被那中年男子救走时,此人使用霹雳神弹脱困,而霹雳神弹乃王军重要装备,素来稀少,极难获得,江湖上很少有高手能够使用。那男子自称是白衣女子哥哥的朋友,我们虽然不知道女子是谁,其哥哥是谁,但我想只要寻着百工坊中的雷震房,也许可以追查到那神秘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顿了顿,尹吉甫补充道“尹聪熟悉百工坊里外事宜,这件事就让尹聪去办。” 菁菁生气道“爹,你安排妥当,就是没我的事情啊” 尹吉甫回头看了看菁菁道“小丫头,闲不住,你去王宫画师处取画师摩画的天子梦中图画给我,然后我们在镐京城东门会合,我计划去周孝王陵寝一趟,看看这位先王坟冢,也许这镐京城的诸多悬案,真和这位去世百年的周天子有莫大的关联?” 众人领了任务,于是纷纷散去。 且说那尹吉甫到得镐京城的东门,此门名曰望春,名字来自迎接日头之意。 尹吉甫见天色尚早,一时半会菁菁不会回来,于是下马进一家寻常酒肆歇息,顺便吃点东西。 刚一坐定,忽听店外有马奔驰,不一会,忽有数人拥着一青年模样的男子步入酒肆,这青年清癯瘦高,面貌祥和,颇有公侯之气,只是面色凝重,似有心事。 身侧的一中年男子,中气十足,当是家臣,边进门边挥手对店家道“小二,上你家的特色酒菜,我家主公要用饭。” 尹吉甫仔细端瞧,这青年不是别人,原来是纪懿侯,身边的家臣,背着一把弓箭,这弓箭看着凝重,精雕细刻,自然是号称“神射无敌”的纪昌无疑了。只见另一旁的一名护卫,手中擎着的是一只公鸡,这公鸡看起来却一声不吭,很是无力的模样,甚是古怪。 那纪懿侯认出酒肆坐上的尹吉甫,急忙走上前来拱手道“尹大人,好巧,今日刚到镐京城,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谒,不想竟在这里偶遇相逢” 尹吉甫急忙起身回礼,心中暗自寻思,这纪懿侯是朝廷封疆大吏,纪国虽没有邻国齐国强大,但所辖领土却甚为广袤,可以说是在东方与齐国与鲁国并足而立的强国,纪国这几世与周天子很是亲近,国君为王室心腹重臣,这纪懿侯即位以来更是有劳于王家,颇为忠信,因此在庭堂之上见过几面,只是这五六年中,纪懿侯不曾来到镐京纳贡述职,不知今日为何又到京师,却未曾听君上谈及此事。 两人坐定,纪昌等在纪懿侯一旁侍立,尹吉甫拱手道“数年不见,纪侯风采依然,听闻君侯治国有方,邦内大治。此次到京师,是要觐见君上?” 纪懿侯道“今上喜好斗鸡,我此次前来京师,是为君上献上我纪国的特色雄鸡。” 尹吉甫顺着纪懿侯的介绍再仔细端瞧,果见那只雄鸡除了羽毛有些艳丽,外形并无出众之处。 纪懿侯道“不知最近鲁国的政事,尹大人有何看法?” 尹吉甫与懿侯对饮了一杯缇齐,放下酒杯,道“鲁国变天,公侯正在齐鲁之间,鲁国伯御之乱,如今鲁孝公得天子强力支持而上位。大势底定,虽有暗流涌动,当难以掀起滔天巨浪吧。” 纪懿侯自斟了一杯道“尹大人久居京师,近年又志趣于诗歌搜集咏叹之业,对齐鲁之变知之甚少。对局势的估计未免太过乐观了” “哦”,尹吉甫吃了一惊,道“公侯所说,可有什么高见?” 纪懿侯道“这鲁侯之位,向来是遵循一继一及的周公惯例。可惜鲁魏公时,就弑君篡位,当时周天子也就是周昭王陛下,却袖手旁观,而鲁魏公篡位后,鲁国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内讧,但这次与历史不同,宣王天子干预鲁政,却当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尹吉甫知纪懿侯素来贤明,因此也不避嫌,道“当日朝堂之上,不少重臣也是极力劝谏阻止,但君上意志坚决,执意御驾亲征,当时大家所担忧的,也是师出无名,干预诸侯国内政,让诸侯心生恐惧而愈加疏远” 纪懿侯道“天子是个好面子的人,伯御在鲁国的所做所为,让天子尊严尽丧,天子来伐,也是咎由自取” 尹吉甫嗯嗯附和,只听纪懿侯话锋一转道:“只是这鲁难虽平,却打破了齐、鲁、纪、邾东方四国的权力结构平衡,为以后埋下了祸根。” “此话怎讲?”尹吉甫不解道。 “不知尹大人可曾听说邾子叔术其人?” 尹吉甫道“邾子叔术,不是邾国被天子扶上台的新首脑么” 纪懿侯道“已经死去的邾武公听说是伯御的舅舅,因此一直积极支持伯御夺权,我周天子征伐鲁国,伯御与邾武公同时被天子大军诛杀。按照惯例,邾武公死后,应当由他的儿子夏父继承君位,但由于邾武公参与了鲁国伯御的夺权政变,惹怒了天子,天子遂直接扶持邾子叔术为邾国国君,致使夏父的君位落空”。 尹吉甫道“这件事我倒是清楚的,这得罪了夏父,但听说夏父此人是个谦逊的君子,并没有因此怪罪天子,反而多次宣讲天子的威德。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大问题吗?” “尹大人可能不知邾武公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老婆,唤作颜夫人的,在自己的丈夫死后,她已经对外放出了一句狠话——谁能为她报杀夫之仇,她自己就会以身相许。” “哦,这颜夫人倒是对自己的丈夫忠贞不二,难得,难得”,尹吉甫虽然知晓这句话是针对天子的阴谋,但还是禁不住对颜夫人的感情忠贞赞叹了一句。 “这颜夫人,并不简单是夫人之见,她是个极难缠的角色。”纪懿侯叹了口气。 “哦”,尹吉甫大感意外,问道“这颜夫人,又是如何难缠?” 纪懿侯道“大人看我这斗鸡如何?” 尹吉甫道“君上喜好斗鸡,只是闲来一乐,宫廷之中,所用的斗鸡甚多,大多器宇轩昂,公侯这只鸡似乎-----”,适才尹吉甫已经看到这只鸡目光呆滞,颇为不解,如今既然纪懿侯主动提到,那刚好为自己解释下这斗鸡谜题。 纪懿侯哈哈大笑道“尹大人公务繁忙,似乎不解这斗鸡走狗之乐”。 尹吉甫道“愿闻其详” “举凡斗鸡,外人一般认为斗鸡必须毛短而稀,减少鸡毛被对方咬住的机会。头小而直眼睛要深,皮厚脚大而且直挺,鸡距发达。举止稳重,不乱动。这样的斗鸡胜算大。 因此我国斗鸡多从天性好斗的赤毛鸡驯养得来。品种主要有三大毛色:青(黑)、红(紫)、白,而我纪国斗鸡,却与寻常的认识不同,大人注意到了吧,这只鸡却是蓝色的。” 纪懿侯说的头头是道,尹吉甫暗自佩服,他顺着纪懿侯指的方向,仔细端详了这只鸡,却与刚才所讲的斗鸡理论差之千里,这只鸡颜色的确是蓝色的。 “大人知道为何这只鸡是蓝色的?” 尹吉甫仔细看身侧侍卫手中的这只鸡,羽毛蓝而发黑,因此颇为好奇。 “这只鸡其实来自于邾国,因自幼被“天绝散”的毒药泡制的谷料喂养,因此天赋奇毒,经过严格训练,才呈现出这种蓝色” “天绝散?”尹吉甫一惊道“这不是号称中原最厉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么?” 纪懿侯道“尹大人果然见识广博,这‘天绝散’出自邾国,据说就是那颜夫人所研发。” “举凡色彩斑斓,赏心悦目的物件,往往是剧毒之物,这颜夫人天生丽质,但心肠狠毒,听说正在策划惊天的阴谋。她就如我身边的这只斗鸡,看似无害,软弱无力,呆若木鸡,其实才是非常危险的高手,最要小心对付的” 尹吉甫深感纪懿侯言之有理,点头称是。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门外有袖箭飞过,正向纪懿侯而来。这袖箭力道刚猛,尹吉甫虽是高手,但发觉时已然不及,只见纪懿侯身边的纪昌大叫一声“主公小心”,一个飞虎龙爪手,闪电般窜至纪懿侯身前,竟将这只袖箭夹在了两指之间。“有刺客”,随着一声惊呼,纪懿侯身边的数名护卫纷纷亮出了兵器,瞬间将尹吉甫和纪懿侯的桌子团团围住。 只听得窗外有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道“小子姬进,竟然叫来帮手,记住我的话,你的死期到了。” 声音未了间,竟听得外面一声惊雷,在纪懿侯身旁的纪昌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京师撒野。” 只听得室外的男子继续道“这是我与姬进小子的私人恩怨,你等何必插手。” 尹吉甫但觉这男子声音颇有几分熟悉,一时不明就里,只能静观其变,但用眼角看那纪懿侯姬进,只见他神态自若,并无惶恐之色,于是问道“公侯是遇到麻烦了?”有宽慰道“今日在京畿重地,不必忧心” 纪懿侯叹息一声,“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昨夜投书与我,说是要在这取我性命,前几日在来京师的半途竟数次袭击于我,幸亏被我属下击退。” 尹吉甫知纪懿侯属下的纪昌是善射的高手,即使遇到劫匪强盗,量也无碍,但此刻见纪昌与几名侍卫皆面色凝重,环卫自己和纪懿侯,当见来人是罕见的强敌。 那外面的男子继续道“姬进鼠辈,哆哆嗦嗦在酒肆之内,遗笑天下,还不快快出来认罪受死。” 纪懿侯正要起身,纪昌对懿侯道“主公稍安勿躁,尹大人是客人,不必出面,还是由我出去会会。” 纪懿侯于是坐下,对纪昌道“好吧,小心为上,此处是京师,不要惹事。”回转头来对尹吉甫道“宵小猖狂,让尹大人见笑,咱们还是继续饮酒。”又唤来店家,继续吩咐上终南的缇齐酒。 纪昌于是走出户外,尹吉甫在室内听那中年男子喝道“纪昌,你不过是姬进的一条走狗,还是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只需让姬进出来” 但听纪昌道“这位朋友,我家主公此来京师乃是为觐见天子,纳贡述职,你既然与我主公属于私人恩怨,且等我家主公回到纪国再做了断如何?” 这男子道“说的轻巧,我一向公私分明,今日前来,并非要姬进小子性命,只是警告他,等他明日觐见过天子,国事一了,后天黄昏,还是在这个酒肆门口,我一人来去他狗命!”顿了片刻,又听这男子道“纪昌,我知你神射厉害,但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不然我定要将你们一行数人尽数诛杀” 又听纪昌道“这位朋友,士为知己者死,我既为纪国之臣,自然要执干戈以卫社稷,前几日交手,不过让你几招。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但听那男子哈哈狂笑,似有不屑道“纪昌,别人怕你,我不怕你,如还执迷不悟,明日黄昏,我让你们几个一起找你纪家祖上报到。”又听一声惊雷,似有轻功腾越之声,屋顶之上,纵身而过,其人似乎远遁而去。 尹吉甫只是暗暗惊奇,不知这纪侯如何惹上这等麻烦。私人恩怨,好生奇怪?片刻间,纪昌走进酒肆之内,面色无恙,纪懿侯身边的几名侍卫似乎都松了口气,纪懿侯吩咐道“等我明日觐见了天子,再来这地方与他做个了断,到时你们不要插手。” 纪昌与几位跟随的侍卫急道“主公不可乱讲,我等几人当力保主公安然返回国邦。” 尹吉甫插话道“公侯不必与宵小之辈纠缠琐事,在外时久,此来京师,机会难得,不妨多住几日,看看京畿之地的衣冠风物,与你纪国有何异同” 纪懿侯淡淡笑道“多谢尹大人美意,只是不知触了什么霉头,一路之上这小子几番纠缠,我手下已经伤亡数人,不怕尹大人你笑话,前日他当有机会能够取我性命,但却将我释放,说是什么要等我面圣之后,再行击杀。” 一路之上,数次惊魂,打又不过,逃又不及,真真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纪昌拱手对尹吉甫道“尹大人,京畿之地,盗匪猖獗,让我主上受惊,前几日交手,我的兄弟等人联手不敌,其时我刚好在外面,今日见此匪徒,怕是有备而来,我自忖胜负未知,今日幸遇大人,还望大人明日到时施以援手。保我主公平安。不然以后还要哪个诸侯敢觐见天子,京畿之地,首善之区的颜面何存?” 尹吉甫知他说的在理,心里也自打定主意,明日时分当出面插手此事。于是好生安慰纪懿侯和纪昌等人道“公侯放心,公侯乃朝廷重臣,岂容盗匪惊扰,京畿治安,向来由杜恒大人负责,我马上让人知会他加派镐京卫保护,明日黄昏时分,我当带人在此缉捕盗匪。公侯安心。” 纪懿侯听尹吉甫说的真切,于是拱手谢过,当下一行人前往馆驿休息。 刚送走纪懿侯一行数人,一席白影,菁菁如风般到来,她手持画卷,对尹吉甫叫道“爹爹,爹爹,我拿来了,拿来了” 尹吉甫接过手中的画卷,放置在酒肆的大桌之上,展开观瞧,但见卷轴之上,正是天子的梦境还原,那蒙面女子手持利器,径向天子当胸刺击而来。那女子身形娇弱,虽是蒙面,但亦可见其衣袂飘飘,风姿绰约。 菁菁道“爹爹,梦中这女子,看来好像是我们一直在缉捕的那个神秘女人” 尹吉甫长出一口气道“这女子几次三番出现,诡异非常,看来真的是要捉住她,才能解开诸多的谜团了。” 当下二人决定,先到孝王陵墓一看究竟。 王室陵墓区上次因姜后墓被盗,两人来过,此次再到,自然是轻车熟路。周孝王墓距姜后墓不算很远,守墓的宫人见尹大人策马到来,急忙引路,到得孝王陵前,但见青冢不大,墓碑矗立,两人走上前来,尹吉甫见墓阶前竟有薄薄的一层灰,尹吉甫弯腰用手指刮了刮,但见这灰烬当是新叠加而成,似乎是不久之前有人打扫过的。 尹吉甫对守墓宫人道“最近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此祭扫先孝王?” 守墓宫人道“前几日来过一个中年男子,自称是孝王的臣子后裔,进来祭祀过一番。” “他可曾留下姓名,住在何处?” “来人没说,我等亦不认识”。 颇觉失望的尹吉甫仍不死心,继续问道“祭祀之时,可有什么古怪,留下什么东西?” “并无古怪,一切都无异常”,守墓人似想起什么,道“哦,对了,那日祭祀洒扫,来人烧了一面旗子,但当时下雨,大火被雨水浇灭,旗子只是烧了一半,残留部分还在” 尹吉甫闻言狂喜,急忙追问“残旗现在何处?”守墓宫人道“我放在我的宫舍垃圾中。” “快快取来”。菁菁跟前守墓人迅疾赶到宫舍,将那件残旗翻取出来。 尹吉甫早已迫不及待,随即卷开这只剩三分之一的残破旗帜,这旗子通体黑色,并无其他异样。只是这残帜之角,有残存的字,尹吉甫仔细端瞧,这两个字是“车邻”。 在一边的菁菁念出声音道“车邻!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守墓人忽然啊呀了一声,道,“祭祀之时,似乎听到那人好像唱的是一首古怪的曲子,声音悲婉,伤感的很。” 尹吉甫慢慢卷着旗子,似漫不经心又似有心的问道“你可知是什么曲子?” 守墓人道“我没听过,只是好像有一句歌中是有车邻这两个字” “有车邻邻”,尹吉甫反问了一句? “有车邻邻,有车邻邻”,守墓宫人念叨着,忽然点点头,道“好像是” 菁菁在嘴里也念叨“有车邻邻”,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尹吉甫颇有把握道“这是秦地百姓纪念长者逝去的哀歌,唤作“车邻”。随即他轻声诵读而出: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好像是,嗯,就是。”守墓宫人从开始的不确定渐渐变得确定了。 菁菁好奇道“爹爹如何知道?” 尹吉甫道“我毕生的愿望是回归沣水之畔,建立一座世外桃源,那里的人都咏叹诗歌,因此这些年我很注意搜集我大周天下王都、诸侯国、国野民间百姓流传的歌谣,准备将其编纂成书,成为后世百姓传唱的蓝本,数年前我曾在秦地采风,听当地的百姓唱诵过这首民歌。是以记得。” 菁菁喜道“哈,爹,那你肯定这祭祀之人是秦国人?” 尹吉甫沉稳的应道“刚才我还不是很肯定,但见了这残旗,通体黑色,加上这首车邻的哀乐,应该是可以肯定祭祀者是秦国的公子之辈的人。” “哦,爹为何这么说?”菁菁更是叹为观止了! 尹吉甫道“昔日天子赐秦人皂游,就是通体黑色,最为独特,如今这面旗帜虽然残破,但由色泽可以基本确认,旗帜上又镌刻秦地之歌车邻,当是秦人无疑,而秦国现在当政的国君秦庄公嬴其不可能偷偷摸摸的到京师祭祀孝王,如他前来,我岂会不知,普通国人又不会携带这等公侯旗帜,因此当是公子无疑。秦庄公共兄弟五人,分别为嬴福、嬴禄、嬴寿、嬴康。当今天子即位之后,为对付西戎,特别拨付周军7千人给这秦庄公五兄弟,让他们分头进击,秦人奋勇作战,屡屡大败西戎,如今这四兄弟正分兵驻守边陲,若无王室天子号令,也不敢潜回京师。” 菁菁道“爹的意思是,这五兄弟也是不大可能的。” 尹吉甫继续思索,复道“倒是庄公的几个公子,让人生疑。听闻庄公有三个儿子,嬴世父,嬴开,嬴启,前些日子这长子嬴世父主动把太子之位让给二公子嬴开。本来今上有意要我去秦国责问秦国废长立幼所为何来,因镐京连发悬案,我才未能成行。” 菁菁听罢,仍是一头雾水道“如果是秦国公子,他来祭祀孝王干什么” 尹吉甫哈哈一笑,对菁菁道“你久在江湖,不解庙堂之事,秦国今日立国,始于孝王册封,昔日秦人先祖非子居住在犬丘,善于喂养繁殖骏马。周孝王为了振兴王室,抵御北方戎狄的侵扰,选择汧水、渭水之间这块土壤肥沃的天然牧场大肆繁殖马匹。周孝王对这件富国强兵的大事十分重视,每年都要去牧场检阅一番。 有一年,周孝王前往巡视马匹饲养情况,从牧场中一位犬丘人那里得知,这非子极会养马,马只要一经他手,就会又肥又俊。周孝王立即命养马的小臣带非子来见。周孝王问非子养马之道,非子对答如流,对于马匹的调养、训练、繁殖和疾病防治等,都能说出一套高超的办法。周孝王听后自然十分高兴,于是便让非子在汧水、渭水之间主管马政,也是由此秦人方有了一块肆意发展的乐土。因此秦国公子祭祀孝王,倒也是知恩图报的正事。” 菁菁道“秦国祭祀孝王,既然是好事,却这么偷偷摸摸,不声不响的,却是奇怪。” “嗯,的确是咄咄怪事。一切都是推测,无奈我们没有找到这祭祀人,很多事情还是一团迷雾。”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尹吉甫道“你先去秦国驿馆打听一下,看看最近他们有什么公子贵族之类的人来到了京师。”稍微停顿了一下,尹吉甫忽然补充道“另外,你注意最近馆驿之中是否有白颠马出没,秦国公子经常乘坐的是这种颜色马匹的座驾,白颠马在镐京城不是很常见,也许这会是我们找到祭祀者的关键。” 菁菁叹道“爹爹果然有办法,我这就去。” 别了菁菁,尹吉甫又重回酒肆,单等黄昏时分纪懿侯和那神秘人再次到来。 不一会,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原来是尹聪按照提前约定的联络暗号赶了过来。 尹聪面色通红,显然是获得了重大线索,边进门边对尹吉甫叫道“大人,大人” 尹吉甫急忙招呼他落座在酒桌前,道“莫急,慢慢说” 尹聪急灌了一杯倒好的酒,喘息而着急的道“按照大人的吩咐,我去百工坊的雷震房调查,听雷震房的师傅们说,霹雳神弹只供应王室宗周六师、成周八师的两京京畿卫队,每半年出货只有十四箱,有资格使用的只有两京的卫队侍从长官。我打听过了,宗周京畿卫队长官虽由程伯休父兼任,但具体主事的是六卫,有六名主官,分别是齐国的姜革,鲁国的姬耳,卫国的姬白,宋国的和生,晋国的姬敏,燕国的姬虢”,燕国的姬虢和晋国的姬敏都年纪老迈,其他四个都是中年将领”。 尹吉甫心内暗暗寻思,不露声色道“好,你且坐下饮酒,一会先看出好戏”。 尹聪见他说的甚为淡定,于是便安心坐下来饮酒吃菜,只等黄昏时刻,酒肆之内的人物如约到来。 第八章酒肆 天色渐渐暗淡,黄昏即临,不一时,那纪懿侯与纪昌等侍卫果然到来,按照约定,尹吉甫并不出面和他们打招呼,只是与尹聪隐藏在酒肆之内的暗房之中,那暗房有一扇小窗户,正可窥看外面的情形。 等不多时,有三人走入酒肆,尹吉甫从窗户窥看,不由一惊,其中两人正是汉江边走脱的那神秘女子和救走神秘女子的青衫男子,而另一人,则是太史籀。 这男子与那神秘女子坐定一侧,只听那女子道“今日之事,我不会插手,我的事,你也让我那哥哥不要再加干预。” 但听那太史籀道“姬姑娘,你那哥哥多事,我们还是要小心提防” “姬姑娘,原来这姑娘姓姬?”,尹吉甫在内的众人心中都是一愣。 又听那女子道“老先生勿恼,今日我们就与他分道扬镳,我与你去高冠峪的洞天玄奥,免得他们麻烦。” 又听那男子道“姑娘和老太史都是我家主公的贵客,我也是奉命保护二位,待我今日与姬进小子了了私人恩怨,送你们到主公的天地玄冥圣所,我也就不为难二位了。” 那女子道“我哥哥真的好多事,本来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倒是热心的紧。” 太史籀道“你哥哥自是有自己的盘算,我们不要由他摆布,为他火中取栗,得不偿失” 那女子继续道“我本无意朝廷恩怨,更不会任他人摆布,只是与他暂时合作而已,老太史放心就是。” 那中年男子道“两位在此吃茶、歇息,稍安勿躁,我且去处理了姬进小子再说。” 言罢中年男子起身向一侧的纪懿侯走来。纪昌上前挡住那男子去路,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处处为难我家主公” 男子四下打量,见并无外人,于是哈哈大笑“姬进小儿,果然是条汉子,还是你们几个人,没叫帮手。” 纪懿侯冷笑“我素来不曾得罪阁下,何必惧怕?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一路追杀与我?” “何必多问?”男子打断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纪昌护住纪懿侯,抢上前与男子对峙“你虽武艺高强,但今日之事,我等要卫护主公,和你拼死一战。” 那中年男子道“纪昌,我知你号称‘神射无敌’,但今日之事,只是我和姬进的个人恩怨。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哪里话来,我既然为卿,自然执干戈以卫我主,和我家主公同生死,共进退。” “同生死,共进退,你自信赢得了我?”中年男子不屑的抱肩冷笑。 纪昌叱喝“今日你要和我主公决一生死,那就先胜过我手中的神箭如何?” 那中年男子仰天大笑“神箭无敌,在我跟前只不过是句笑话” 纪昌显然被激怒了“你如此托大,如今当着这姑娘和这老者的面,若不比试一番,只是过过嘴瘾,传出去岂不让镐京百姓,天下民众耻笑?” 中年男子也有点生气,“好你个纪昌,竟然用激将法激我,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纪昌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真正的高手自然是如我兄弟手中擎着的这只雄鸡,如此呆若木鸡的镇定,还没比试,你已经输了” 众人看去,只见纪懿侯另一侧,一名侍卫手中擎着那只蓝色的公鸡,那只鸡并不鸣叫、跳腾,而是一动不动,仿如睡着了一般。 中年男子明显不服气“好,死到临头,不妨让你死的心服口服,我就与你比箭。” 纪昌看了看酒肆之中,只摆了几张几案,不好施展拳脚,于是道“这酒肆之内狭小,不妨与我到店外比试如何?” 中年男子不屑一顾道“场地随你安排,只是你家主子姬进小子不能逃跑。” 在纪昌身后的纪懿侯倒还镇定自若,他心知尹吉甫就在身侧,今日当无性命之虞,于是谦卑柔和的说道“你尽可放心,我出门为我家纪昌助战,只是信守承诺,作壁上观,今日你若胜他,自可取我性命,我决无怨言” 言罢,纪懿侯与侍卫数人向屋外走去,那中年男子也向屋外而行,坐在酒肆一侧的那白衣女子和太史籀看此情形,兀自不动,只听太史籀说“姬姑娘,今日之战我们虽不用插手,但当中原一场较量,机会难得,姑娘何不观瞻一二” 那姑娘道“老太史既然有兴趣,那不妨我们也袖手看之。”于是两人起身也走出酒肆,都在店家门前的通衢大街之上站定。 但见这纪昌与那中年男子对面而立,中年男子朗声问道“但不知纪兄比箭如何个比试法?” 纪昌道“周礼之中,礼、乐、射、御、书、数为六艺之本,你我武人,自然比试射技,你我现在正面而立,不过一丈开外,莫如各射对方三箭,看谁可以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尹吉甫暗想“纪昌号称神射无敌,自然是以弓矢见长,他利用这男子的自傲心理,提议比试弓箭,而非其他刀剑之类的短兵相接,自然是扬长避短的好办法。只是这男子会不会答应,也未可知”。 “好,你说的正合我意”男子击掌叫好,倒是大出尹吉甫的意外。 “只是一丈开外,弓箭无眼,比试者如何毫发无伤,却也困难。”纪昌故意问道。 “为分胜负,死伤正常,况且生死有命,不用你赔偿”,中年男子并不以为意,主动划清责任。 “生死有命,那就说好。”纪昌果然利索,“只要我今日弓箭上胜你伤你半毫,你与我主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好,一言为定”,没想到男子答应的又甚是爽快。 中年男子更抢先道“我少用弓箭,今日就先借你属下之人的弓箭一用。” 纪昌也道声好字,纪懿侯属下的一名守卫即把背上的弓箭解将下来,掷给这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拿到弓箭,旋即转手,还没等众人看清身形步法,已经向通衢大道的梧桐树嗖的射出一箭,这箭快如流星,疾如闪电,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听砰的一声,箭头竟然射入这梧桐树棱角之下的风铃之中,硬生生将风铃的绳索毫发无差的射断了。 这手迅雷折铃的箭术精湛绝妙,自然惹得观战的众人尽皆惊骇。 纪昌知他这一手是挫自己的锐气,自然也不示弱,两人站定,距离不远,外人看的清楚,谁先射谁就是占尽了先机,可谓胜券在握。 纪昌自然明白其中要害,正色道“果然好箭法,只是这三箭是由谁先射,如何裁定倒是个难题?” 中年男子手指着那白衣女子道“这位姑娘虽是与我同来,其实我们非敌非友,倒是中立,在场的除了你家主公姬进小子的这几位人马,也只有她与那这老头在场,我看就由这姑娘做裁定人吧” 纪昌看了眼这白衣女子,时才见她与中年男子并不热络,且有些别扭之感,于是也托大应道“既然其他人裁定有失公允,就让这女子来定吧” 那女子先是一愣,但见众人对此无有异议,内心深觉惊讶。 众人都看着她,不出来也不合适,于是站出来道“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旋即一副关我何事的中立立场 “今日比箭,务必公允公平,既然是你要挑战人家,那就由你先射为好。”言罢,她看着中年男子,却指了指纪昌,示意由他先发制人。 当知这谁先射事关重大,可谓占得先机,女子意让纪昌先射,自然是让纪昌拔得至关重要的头筹。 纪昌使用的是燕地所产的牛角装饰的独特的家传弓箭,是以北方出产的篷竹作为标准的箭杆,他自负不仅装备天下无双,而且箭术也是独步江湖,如此短的距离,只要先射,自然是百发百中。 纪昌自幼于恩师飞卫学习射箭,师傅飞卫告诉他:“你先学会看东西不眨眼睛,然后我们再谈射箭。” 纪昌回到家里,就每天仰卧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用眼睛注视着织布机上的梭子练习不眨眼睛。几年之后,即使锥子尖刺在他的眼眶上,他也不眨一下眼睛。 纪昌把自己眼睛的情况告诉了飞卫,飞卫说:“这还远远不够,你还要学会视物才行。要练到看小物体就像看大东西一样的清晰,看细微的东西像看显著的物体一样的容易,然后再来找我。” 纪昌于是用牦牛尾巴的毛系住一只虱子悬挂在自家的窗户上,面向南远远地看着它,十天之后,看虱子渐渐变得大了;三年之后,虱子在他眼里竟然有车轮那么庞大。用这种方法看其他东西,都像山丘一样大。纪昌射那只悬挂在窗口的虱子,一箭就穿透了虱子的中腰,但绳子却没有斩断。纪昌把自己练习的情况告诉了飞卫,飞卫方才赞叹道:“纪昌,你已经掌握了射箭的诀窍了!从此,你可以下山纵横天下了”。 纪昌自行走江湖,借助神射的绝技,还从未输过别人,今日与这中年男子两军对垒,事关主公性命,更是非同小可,纪昌不敢怠慢,弯弓搭箭,凝气定神,用尽力道,径直就向这青衫男子射来,纪昌这一箭看似稀松平常,但一切至上的功夫都在最简单与平常之处,所谓无招胜有招,此箭其实精准刚猛,急如流星,快似闪电,在室内透过窗户观战的尹吉甫心中暗道“果然好箭术!” 这青衫男子听箭风遮天蔽日,神速非常,急忙侧身躲闪,还未避过这一箭,又听嗖的一声,纪昌的第二箭竟向他意欲躲避的方位扑来,心内大惊,急忙全身向另一侧陡转,而第三箭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又将其陡转的方位封住,这三箭闪电奔袭,一气呵成,绵绵不绝的内力蕴含其中,饶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是躲不过这纪昌拼劲全力的这“暴雨梨花”绝技,在密室的尹聪看的清清楚楚,问尹吉甫道“听说这纪昌有独门绝技号称‘暴雨梨花’,看来这排山倒海的三箭就是这绝技了” 尹吉甫暗暗点头,他虽是绝顶的高手,听过关于‘暴雨梨花’的传闻。但今日方见暴雨梨花的厉害,也是让他叹为观止。 这青衫男子在这险象环生的困境之中,似乎只有中箭落败了,但这男子却非寻常之辈,只见在这三只飞箭的天罗地网之中,男子竟将身子拧巴成匪夷所思的形状,硬生生避过了这厉害的三箭,那第三只飞箭正擦着他的太阳穴穿过,没入旁侧街道的石棱之中,旋即炸出石粉落尘,可见暴雨梨花力道之刚猛异常。 这男子大惊之下刚脱险境,竟瞬间淡定自若,对纪昌感慨道“暴雨梨花果真厉害!”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冲纪昌讥刺“只是飞卫教出的徒弟,看似青出于蓝,可惜终归是徒孙辈的。” 纪昌见他竟自躲过自己的杀手锏,也感震惊,他这夺命三箭乃是师傅飞卫所授的独门绝技,闻名已久,但甚少使用,因为一般人物都不会等他使出这等绝技,就已经败逃而去,今日与这青衫男子交手,事关主公身死,前些日他不断纠缠,他已知此人武功甚高,因此今日以比箭相激,自然是希望用出自己的杀手锏,一击命中,不想还是被这男子硬生生化解了。飞卫虽是他的授业师父,但隐居无闻,少为外界所知,如今听这敌手提及,自然是让他深感讶异的。 纪昌道“你怎知我师父的名号,他老人家隐居已久,外人如何得知?” 这男子哈哈大笑“你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爷甘蝇,却是我的叔叔,别人破不了你的‘暴雨梨花’大法,我却觉得它不过雕虫小技,稀松平常而已”。 纪昌吃惊道“甘蝇,他是我的祖师爷,你这无耻之徒,竟然冒认我祖师” 这男子不屑道“冒充,何必冒充”,他鄙夷继续道“我大丈夫立于天地,正气凛然,何用冒充?” 纪昌好奇追问道“我祖师甘蝇一直追随齐国武公、厉公两代君主,因为厌倦于宫廷之争,隐于山林,归于流水,自创这‘暴雨梨花’,你到底是何人?能破这无敌天下的‘暴雨梨花’”。 男子道“你是小辈,自然所知孤陋,我叔叔甘蝇为何创出你刚才使出的这暴雨梨花,乃是当年为保护齐国被迫害的世子,甘蝇教于飞卫,不想你老师飞卫自以为技艺学成,竟生出谋害甘蝇的坏心,不想我叔叔甘蝇命不该绝,死里逃生,于是为了对付你师傅,苦思破解自己创制的无敌箭术之道,其后又将这破解之术悉数传给了我。” 纪昌听他诋毁师傅飞卫,自然恼怒非常,呵斥道“无耻之徒,我师傅一生谦恭和善,秉持君子温润如玉,岂会做谋杀祖师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男子不屑狂笑“温润如玉的君子,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昔日你师傅飞卫想谋杀我叔叔甘蝇,计划在郊外荒僻之所,人不知鬼不觉的干掉我叔叔甘蝇,结果两人都互相朝对方射箭,两个人射出的箭正好在空中相撞,全部都掉在了地上。最后我叔叔甘蝇的箭射完了,而飞卫,也就是你师父还剩最后一支,他射了出去,我叔叔甘蝇赶忙举起身边的树木棘刺去抵挡飞来的箭头,好在使出毕生所学,把那只夺命飞箭分毫不差的挡了下来。你师父绝技用完,自觉不胜,结果被我叔叔擒住,我叔叔本要把欺师灭祖的飞卫杀死,但念他是自己的唯一徒弟,于是手下留情,只是让飞卫发誓,以后不要为非作歹,不要将‘暴雨梨花’大法再传与第三人,将其逐出山门,飞卫从而得以存留一条狗命。” 男子讲到此处,话锋一转,继续斥责道“不想你师傅后来竟然收了你这个徒弟,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我叔叔生病临死之际,教我破解‘暴雨梨花’的心法,并叮嘱我,若是那飞卫和飞卫的徒弟利用他所教的箭术危害江湖,一定要我为师门除害,这些年倒是没听说飞卫的其他恶劣行径,原以为他已经死了,暴雨梨花怕是早已失传江湖,不想今日竟被你使出,让我能够找到师门的叛徒。众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似乎不是假的。 正自莫衷一是间,但听那女子忽然冷笑“甘蝇自创,真是笑话,飞卫虽然无耻,难道你叔叔甘蝇就是你们大周朝所讲的谦谦君子了?” 此言说的突兀,众人都是大大的震惊,难道还有什么更火爆的内幕不成?这说话的女子是谁?难道这漂亮的女人也知道这‘暴雨梨花’的世家恩仇? 众人皆向那女子看去,只见这女子缓缓走到纪昌、中年男子跟前,正色道“纪昌,你师傅飞卫的箭术虽然出自甘蝇,而甘蝇的箭术却也非自创,乃是出自我祖母的不二秘技” “你祖母?”众人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全然发愣,包括尹吉甫在内,都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头? 中年男子道“姑娘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我的‘暴雨梨花破箭大法’是你祖母的!你可知武术博大精深,容不得你一个女人在这里信口雌黄。” 这女子昂头冷笑,缓步向前,并不在意众人疑惑地神情,“这暴雨梨花,最早是我祖母所创,我祖母又创制了暴雨梨花的破解大法,大概是又被中土什么甘蝇之流偷学了去,我以前并不相信中土人士会如此诡诈,今日见你两人使出的暴雨梨花和破解大法,看来中土武林人士比我想象的还要卑鄙。” 中年男子道“姑娘既然自称我叔叔的暴雨梨花是你祖母原创,那你是会这暴雨梨花大法了?” 女子微微笑道“雕虫小技而已,自然会得” 中年男子见她将自己的绝技说的如此轻蔑轻巧,不由怒道“姑娘,我受你哥哥所托,救你汉江脱险,你我素无恩怨,今日你不帮我,也就罢了,却处处与我为难,实在令我失望,莫怪我生气撇下你不管,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这女子听出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更是不屑“我哥哥的事是我哥哥的,我此来只是要取回我祖母的东西而已,本不想多事,汉江水畔你仗义援手,因此我才不愿与你为难,和你一路同回京师,但今日见你无端欺负人家,本姑娘路见不平,不过仗义直言,怎么能说是与你为难了?” 中年男子道“好一张伶牙俐齿。好,你说纪昌和我使得暴雨梨花,以及破解大法都是你祖母的原创心法,可有什么凭证?” “凭证,你们说笑了,武功一门怎么会有凭证?”女子笑道,顿了顿,发觉众人不解的神情,遂转话道“但我有一个办法,你们二人可以和我较量,就用刚才你们所使用的暴雨梨花和破解大法,如果我能轻易取胜,自然说明暴雨梨花是我祖母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如果你们能胜的了我,那自然不是我祖母自己的武功了!你们觉得如何?” 在一旁的纪懿侯和属下听着女子讲完都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想发笑,纪懿侯心中暗暗道“适才自己是这神秘男子要击杀的目标,纪昌一若战败,这中年男子自然要找自己的麻烦,虽说尹吉甫在身后保护,但当不免要费点周章,如今‘暴雨梨花’一出突发戏,这女子又引导到她祖母身上,话题陡转,反倒让自己这个主角变成了袖手旁观者,好在危险渐远,怪戏连台,倒也是一件趣事”。纪懿侯自然乐见此事。 尹吉甫和尹聪在暗室之内也听的清楚,尹吉甫内心也想今日这神秘女子在此出现,更要亮出自己祖母的武功,虽然是搅局的行为,但正好以武功可窥看其一二路数,于是也只得袖手旁观,静观其变。 纪昌见这女子虽是讥讽自己的师父,但也明白这女子与为难自己主公的中年男子并非是一路的,自然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自己暴雨梨花三箭未能取胜,但一时主公无碍,自然也是由着他们闹腾为好。 于是众人并不插手插话,这女子回头对身边的太史籀道“老太史,你且退后,待我来与他过过招,看看他们从我祖母身上窃取的技艺是有几成威力!”太史籀虽然眼力微弱,但耳朵聪敏,拄着拐杖低声回道“姬姑娘小心” 当下这女子和这青衫男子对面而立,女子笑靥如花,亭亭玉立,似有扶柳之姿,顾盼生情,生风姿绰约之感。青衫男子道“我本不想和你动手,但暴雨梨花有关我叔叔甘蝇的清誉,也就只好得罪了。” 这女子道“既然先生要维护你叔叔的清誉,那就请出招吧” 青衫男子道“既然是‘暴雨梨花大法’,自然需要弓箭为引” 这女子转头对纪昌正语道“这位先生,就请借你弓箭一用” 纪昌的弓箭本是师傅传赠的宝贝,但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于是将神箭与雕弓一并掷给这女子,这女子伸手接住,旋即挽出一个箭花,还未等那青衫男子答话,凛然道“看好了,我祖母的暴雨梨花”,话音未落,倩影飘动,衣袂带风,那暴雨梨花随着身形竟密不透风使将出来,似含着莫大的威力,众人看去,与纪昌使得并无二致,而且更显得精进纯熟。 青衫男子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杀气罩住全身,内心自是惊骇不已,这暴雨梨花与适才纪昌所使的招式竟然毫无二致,但力道和震慑范围竟然更上层楼,青衫男子怎敢怠慢,急忙使出时才的破箭秘技,他心中寻思,这女子虽会暴雨梨花,但自己的破箭大法得自叔叔甘蝇的真传,她如何能连环破解?一边寻思一边使将出来,自然心里生出几分稳操胜券的的得意之感。 只见男子尚未变招,这女子在暴雨梨花使出的同时竟然已经出手封住了男子即将出招之路,并旋即向男子的要害命门而来。 青衫男子大惊失色,这大法虽非天下无敌的霸道神功,但自己叔叔当年纵横天下,靠的就是这暴雨梨花大法,也算快意恩仇,威震天下,纵是绝顶高手也并不知道,这秘技有一唯一的破绽,就在这密不透风的气场之中,心口右侧三寸正是这神功的罩门,这女子其实武功虽高,但要用暴雨梨花胜过自己,却非容易之事。不想她竟然如此洞晓此门神功的要害破绽,出手就占尽先机,顷刻间即让自己险象环生了。 男子正一边全力抵挡,一边思忖之际,但见这女子忽然身影陡转,右肩处漏出一个破绽,这破绽稍纵即逝,青衫男子是何等高手,岂肯放过,急忙反守为攻,顺着这破绽直击这女子的右肩,只是这一击之下,但觉自己的内力竟被黏住一般,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是上当了,原来自己的这一冒险突进已经落入女子布局的陷阱之中。 原来这女子与青衫男子以暴雨梨花秘技相斗数十回合,不分胜负,虽占尽先机,但这青衫男子毕竟是绝顶高手,总能够化险为夷,于是女子做了个假破绽,诱他上当,这一招“误入歧途”正是当年她祖母神功的晚年推敲斟酌的心得。 在室内暗室观战的尹吉甫也把这一幕看得真切,但见这女子使出绝妙之招式,青衫男子果然中招,形势迅即陡变,尹吉甫暗暗心惊,这女子既会纪昌的暴雨梨花,又显然真的是对青衫男子的破解大法了熟于心。适才所言,看来真不是信口乱说。 尹吉甫正思忖间,但见两人激斗兀自胶着,但青衫男子脸色已然从红光到白光,须臾白光更加黯淡起来,尹吉甫暗叫一声,几乎与此同时,那青衫男子忽然身形飞将出战圈之外,步伐趔趔趄趄,许久方才收住步伐,手捂着胸口,脸色极差,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惨然叹道“你祖母的神功,---果然厉害!” 那女子适才诱他中招,青衫男子内力被粘,情急之下,急于收功,这女子瞅准他内力此消彼长的转瞬之际,陡然袭他胸口,惊骇之下,青衫男子急忙躲闪,但已然不及,这一招正中他的前胸,女子使出的内力排山倒海而来,竟将他这男子震出战圈之外。 女子见突袭果然得手,自然是欢喜非常,身形挪动,飘逸灵巧,回过脸庞,娇俏的面容更是粲然生光。 “你这两招叫什么名字?”男子明显受了内伤,仍咬着牙捂着前胸伤感的问道。 女子不耐烦的道“第一招叫误入歧途,第二招唤作一见倾心!” 尹吉甫在内室听的清楚,慨然叹道“好风雅的名字!”围观众人也不由都暗暗称赞,但顷刻明白无论多风雅的名字,却是要人性命的厉害招式。 青衫男子脸色更是难看,嘴里还不住喃喃自语,“你,你怎么会这已经失传的功夫”。 当知这误入歧途,一见倾心,都是暴雨梨花破解大法的至上九重心法,青衫男子师从甘蝇,虽将叔叔武功尽数研学,但是叔叔曾经说,其本门武功尚有残损数招,是他师傅的最后绝技,他师傅对自己算得上是倾囊相授,唯独这残损六招并没有传给他,听闻这六招都是厉害非常的绝技,“一招叫误入歧途,一招叫一见倾心,一招叫沣水两隔,一招叫八骏日行,一招叫绮窗独望,一招叫休戚共通”。 到叔叔甘蝇去世,这些年中,他都没有再听人提到见过这功夫,如今听这女子用出“误入歧途,一见倾心”惊世骇俗的至上大法,自然是让他震骇之极,瞠目结舌了。 青衫男子强忍着体内翻涌的血气道“姑娘的武功真的来自祖母?” 这白衣女子道“我不是说了,你和刚才那位箭术高明的朋友,都是学我祖母的武功,我自然是祖母教的” 青衫男子晃了晃身子,一边在迅速调适内力,一边无力而好奇道“你祖母?你祖母叫什么名字?” 尹吉甫和纪懿侯等也都好奇的认真倾听,纷纷坐等这女子接话。 只见这女子昂首向天,背对众人“祖母老人家的名讳岂可让你知晓。我本不愿与你为敌,前日汉江边你施以援手,算是与我有恩,今日出手伤你,只是气愤不过你自称暴雨梨花神功是你叔叔自创,才逼我出手一试短长”。 青衫男子和尹吉甫,还有围观的众人都听她不愿说出祖母的名讳,自然颇为失望。 青衫男子道“我本与姑娘无冤无仇,只是受你哥哥相邀,出手帮你,我本无意涉足内斗恩仇,不想却还是卷入了诸多的纷争之中。”言罢,他苦笑一声,顿了一顿,对白衣女子好声道“今日只为私事,我只要这纪懿侯的脑袋,希望姑娘,还有在场的诸位都不要插手的好!”这句话说得似乎谦卑、温顺,但却颇有威胁之意。 这一下子又把矛头指向了纪懿侯本人。 “你言而无信,适才比试前不是说过,我若胜你,就不再为难我家主公”,纪昌怒喝。 “你何时胜我了?”男子冷笑,“这女子虽然胜我,但并非是我承诺的”。 纪懿侯脸色微变,纪昌和几名侍卫重新变得紧张起来,迅速向纪懿侯靠拢,将他围在中间。 那女子忽然问道“好好的纪国公侯,你杀他作什么?” 青衫男子道“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人恩怨,姑娘不必多问?” 众人都看着这姑娘,看她如何应答,只见这女子略一沉吟,道“好吧,既然你曾经在汉江边救我脱险,我是知恩图报的人,今日你们的私人恩怨,我就不再干预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大觉意外,似乎形势陡然变转,适才已经被抛在一旁的纪懿侯和青衫男子的决斗顷刻又重新变成了焦点。 纪昌此刻知晓眼前的这青衫男子竟然算得上本派师叔,但士为知己者死,保护君上,义不容辞。于是又首先向前几步道“大胆狂徒,我家主公何等尊贵,怎能被你羞辱” 青衫男子道“适才与你比箭之前你说过,如若输了,就不再插手,难道刚才的誓言做不了数了?” 纪昌登时哑口无言。其他几名侍卫,自知功夫稀松平常,远远逊于纪昌,更不敢上前与其单打独斗。 在内室的尹吉甫见情势危急,正要出来,忽听观战众人中一苍老的声音道 “小辈誓言还是要作数,只是今日这纪懿侯你却杀不得”,青衫男子一愣之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影晃动,那老者已经跃出人群,挡在这男子和纪懿侯一群人中间。 这老者正是太史籀。青衫男子道“太史老先生,今日是我个人私事,你又何必插手?” 太史籀虽然视力低弱,但拄着拐杖,自是仙风道骨,声音沧桑而低沉,喝道“你既然自称甘蝇是你叔叔,可知甘蝇一直保护的齐国的流亡世子?” 青衫男子道“不错,我叔叔忠肝义胆,义薄云天,保护齐国流亡的世子乃是职责所在” 太史籀怒然问道“你莫要诓我,当年甘蝇一家株连被杀,九门灭族,何来你这个侄子?” 青衫男子一愣,似有伤感,但又甚是好奇问道“这种血仇,我岂能忘怀?你又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太史籀叹了口气“当年惨剧,已经过去很多年,你又何必如今还耿耿于怀?” 青衫男子呵道“老太史,此话谬矣,先王恩惠,让你参研天地长生之术,一直待你不薄,先王虽死,新王登基已久,召你回宫,听说都被你婉拒,这些年你不是一直一个人生活在暗无天日之中,随时都想着为先王尽忠,为先王的旨意行事吗?你的执念不就是救先王复生,一切恩怨情仇,岂是时光就可以轻易消解的?” 太史籀听到此言,手中的拐杖自是战战发抖。 青衫男子道“我与这纪懿侯姬进仇恨不共戴天,今日有他无我,有我无他!”话语未落,竟向纪懿侯袭杀而来。 太史籀挡在中间,挥出拐杖,竟自封住了男子的掌风,大街阳光之下,只见太史籀风骨遒劲,似有当年万夫不当之勇。 青衫男子知太史籀并非自己对手,只是自己绝世高手,如与一视力低弱的老者为难,自然有失身份,但若不迅速摆脱太史籀的纠缠,今日报仇之事,自是落空。于是先收手道“老太史,既能理解我的报仇之心,何必对我击杀仇人横加阻拦?况且姬进小子,与老太史素无瓜葛,老太史何必强自出头?” 太史籀道“纪懿侯祖上于我有恩,今日他子孙蒙难,我岂可坐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这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夹在纪昌等侍卫中间的纪懿侯叹息道“听我父亲纪共侯言道,我祖上成侯曾在先天子厉王跟前给太史籀作保,让其从一死囚变身为给周天子钻研长生秘术的宫内太史,不想昔日滴水之恩,竟报恩在我这晚辈身上”,言罢,不胜嘘唏。 青衫男子见太史籀又横生枝节,一时间无法取纪懿侯性命,不由怒道“老太史颟顸无知,祖上故事,岂能抱残守缺?” 还未等众人插话,又是那白衣女子道“那你与这位纪侯为难,还不是为你祖上的私怨?老人家乃是为滴水之恩,你却是为一己之怨,此等胸怀气度,何敢自称英雄?” 青衫男子呵道“小丫头,好自多嘴,世家大仇,岂能不报。”他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寻思“今日虽外人众多,但只要这女子不插手,纪昌已经败在他手下,其他诸人功夫都弱,自然不足为虑。今日如果不得手而归,岂不遗笑天下?” 于是虚晃一招,手中长剑来个声东击西,太史籀耳朵聪敏,急忙挥拐杖寻声而去,青衫男子却反其道而行,一招凌厉的锁喉神手直扑纪懿侯而来。这一招狠辣异常,太史籀已然救之不及,白衣女子在一边亦未施以援手,纪昌等虽在懿侯身边,却内力相去甚远,无人可以招架,纪懿侯不由叹息道“今日我命休矣!” 忽从一边有凌厉的风陡然而来,青衫男子这一招竟自被这一股风化解开来,青衫男子只觉自身的内力转瞬间竟反噬自己,如排山倒海一般,于是急忙收手,跳将开去,但见眼前倏忽跃入两个人来,正是尹吉甫和尹聪二人。 适才尹吉甫见纪懿侯命在旦夕,紧要关头,自己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于是出手相助,纪懿侯、纪昌看到尹吉甫在此刻现身,自然喜出望外,纪懿侯更是拱手道“尹大人赶来相助,实在感激不尽” 那白衣女子、青衫男子自是认得尹吉甫,尹聪,白衣女子在一侧道“好个尹吉甫,怎么又是你!” 尹吉甫冲她淡淡微笑,并不作答,尹聪抢先回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是我家大人了” 青衫男子知道尹吉甫武功高深莫测,知晓自己今日讨不到便宜,于是拱手道“尹大人,在此有何公干?” 尹吉甫微微道“前几日汉江边你从我手上抢走重要人证,今日又在镐京城谋刺朝廷公侯,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青衫男子道“我是什么人与尹大人有什么关系,汉江边我不过见不得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姑娘而已,故而出手相助,今日与姬进这小子的恩怨,也只是个人的私仇,与大人也是无干!” 尹吉甫不以为然“好个与我无干,你在汉江边逃逸之时所用霹雳神弹乃是王庭禁品,当日你曾吟诵汤镬烈烈的诗句,如果我猜测不错,阁下乃是宗周六师的京畿卫师氏姜革大人吧! 青衫男子脸色微变,叹道“好个尹吉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尹吉甫见他不置可否,推测大致无误,继续道“你与纪懿侯的仇恨,自然是昔日你祖上齐哀公被烹杀的缘故,百年前的恩怨,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在一旁的纪懿侯恍然道“一路上,他几次三番谋刺与我,我百思不得其解,想我姬进在国中爱民如子,并无仇家,为何一出我纪国,到镐京城的勤王之路,竟然如此坎坷。原来是前世的一段宿怨。”言罢,也不由叹息了几声。 姜革见他插话,不由怒喝“姬进小子,不要在这里假惺惺!” 尹吉甫道“昔我先天子夷王王纲不振,你主齐哀公素有野心,长期胡作非为,纪国国君纪炀侯上访到周天子夷王跟前,夷王当时正愁天子威严扫地,于是诱骗哀公到镐京面圣,更杀死齐哀公以立威天下,这件事少说也一百多年了,岁月匆匆,恩怨斗争,皆是黄土” 姜革怒道:“你一派胡言,我远祖哀公励精图治,万民拥戴,都是纪炀侯谗言,最终被你周天子诱骗到镐京城里受烹杀酷刑冤死,百年来沉冤莫白,此乃我齐国有识之士的奇耻大辱” 尹吉甫、尹聪闻言都是一愣,想这男子如此说,明显当是齐哀公一脉的后裔,尊奉祖上也是理所当然,于是也不计较。 但听姜革继续道“本来我祖正是雄才大略的齐哀公的嫡长子,理应即位,可是周天子却立哀公的弟弟齐胡公即位,胡公为了地位稳固,竟然对自己的侄子下手,竟将侄子一家全部灭门,幸亏有甘蝇等人奋力保护,才留下我这一线血脉。” 在一旁的太史籀忽然仰头大哭,叹息道“你姜家小子,自以为是甘蝇功夫盖世,其实不过是有好人暗中相助罢了”,众人听姜革讲的跌宕起伏,正一边嘘唏,一边入神,忽然被太史籀这一打扰,立马思路又到了太史籀这里。 太史籀道“我本一将死之人,实不愿往事重提,只是今日你姜家小子想杀纪懿侯,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姜革怒道“好个老头子,乱讲什么!” 在一旁的白衣女子白了姜革一眼,呵道“你敢为难老太史,我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太史籀道“昔日齐哀公被杀,齐胡公为大权永葆,派人下手杀你全家的带头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骇,尹吉甫更是震惊的目瞪口呆,姜革也是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只听太史籀道“当日哀公一死,周天子为给其安个罪名,于是找来纪炀侯商议,纪炀侯献计,就说是齐哀公意图篡夺纪国土地,野心勃勃,周夷王也不想背上诛杀大臣的罪名,于是欣然采纳”。 “纪炀侯更上书天子要求立哀公嫡长子,也就是你的远祖即位,可惜夷王天子有自己的打算,硬是安排哀公的弟弟,你们的叔叔齐胡公即位,胡公狠毒诛杀所有哀公的子嗣。你所谓的叔叔甘蝇带你们逃走,正是我心存怜悯之心,才故意放走你们一条生路。也正是因为我放您们一条生路,才被夷王打入死牢,幸亏纪侯宅心仁厚,在其后不久即位的周厉王跟前为我求情,我才得以逃出生天,活到今日。你作为齐哀公姜姓遗脉,不知感恩当年两代纪侯的救命之恩,却要杀他子孙以泄私愤,岂不荒唐?” 姜革闻罢太史籀这番言语,也是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 尹吉甫等人听太史籀说的真切,这一桩桩前朝旧事,如在眼前一般,自然是不胜嘘唏。 姜革长久叹息道“自我幼年,惨遭灭门之痛,叔叔甘蝇等无不教诲我长大成人,要为祖上报仇,诛杀纪侯后世子孙。不想上天和我开了这么大个笑话?”忽一转念,姜革疑道“你一介老朽,空口无凭,怎能让我信服。” 忽听那白衣女子冷笑道“太史老先生秉性忠厚,怎会欺骗与你!” 姜革往那女子身前逼近了几步,反问道“你与他本是一路,自然是向着他说话。”那女子也不恼,只是淡淡冷笑道“我帮理不帮亲,可笑你只知道报仇雪恨,却不知此事的由来为何?” 众人听她说的话语,似有深意,不由又起了兴趣。 “有何由来?” 白衣女子也不正眼看姜革,只是抬头望天,背着他踱步道“你祖上齐哀公被杀,真怪不上纪侯,就是没有纪侯,他也该死。” 姜革听她如此讥刺祖上,勃然怒道“小丫头闭嘴,我祖上英明神武,岂容你指手画脚,随意侮辱” 白衣女子并不理睬,只是冷冷笑道“要怪就怪你祖爷爷太英明神武了” “此话何意?”姜革大惑不解。 “周夷王要剪除前朝余党,齐哀公首当其冲,自然是除之而后快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蒙住了,尹聪道“小丫头,前朝余党,你是在讥刺我朝天子周孝王啊” “你朝天子,与我何干?”白衣女子昂胸回道。 尹吉甫心中一动,暗自寻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女子你朝你朝的,加之先前的言语,难道真是外邦的女子不成”。 “你说这话可有依据?”还不等尹吉甫发问,姜革已然急得发疯一般。 白衣女子不紧不慢道“孝王天子本是夷王天子的叔叔,懿王死后,儿子夷王没能即位,自然是对抢夺即位的孝王大为不满的。齐哀公跟随周孝王,赤胆忠心,孝王一死,夷王夺位,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祖上脑筋死,自然只能被死于非命了。” 姜革听罢,半晌不再言语,他数十年的仇恨,正在杀死纪侯为祖上报仇,如今大仇未报,却发现原来是方向根本错误,顿觉迷惘与混乱,倾然间,不由大哭大笑,众人不敢拦阻,只是呆呆看着,不一时,只见姜革长啸一声,留下众人,竟自怅然而去。 第九章灵台 姜革一去,纪懿侯危险顿消,于是和纪昌等人到尹吉甫、尹聪面前道谢,太史籀和白衣女子在一旁傲然而立,尹吉甫心中寻思,今日自是要留住这二人,尤其这白衣女子身份神秘,牵涉重大。 于是上前冲太史籀拱手“老太史,别来无恙。”转头对这白衣女子谦谦道“姑娘,可否愿意移驾一叙。” 这女子冷冷回道“尹大人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浪费时间”。太史籀也拒绝盛情“尹大人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似乎和我这前朝旧臣没多少可续的旧情。” 尹吉甫知也不便勉强,心中寻思莫如欲擒故纵,只要跟踪二人,自然水到渠成。于是笑道“既然两位不愿屈尊,那就在此道别了”。 纪昌护卫着纪懿侯与尹吉甫打过招呼,就匆匆离去,太史籀、白衣女子也自淡然离开,尹吉甫、尹聪则在暗中跟随那白衣女子和太史籀缓缓而行。 却说那女子和太史籀离开酒肆,出了镐京城,竟自走了半日,渐渐来到这终南山中,真是“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恍是一风景佳处,此地绿树成荫,流水潺潺,正是在高冠峪里。不一会,太史籀和白衣女子走到飞花四溅的瀑布之侧,两人上得一座索桥,索桥对面,瀑布急流之中竟然有一洞穴,看来是可以栖身的秘府。 “此地就是洞天玄奥?”在不远的隐蔽处的尹吉甫、尹聪只听白衣女子问道。 “不错,这里正是先王昔日留下的一处修仙之所,当时由我设计督造,建成之后,先王把工匠全部杀害,只有我一人因为给先王研制秘药而留存下来,因此,此地也只有我一人知晓。” 尹吉甫、尹聪在索桥一畔的崖边潜伏聆听。“好狠辣的先厉王”,尹聪、尹吉甫心中都觉冷飕飕的。 只听那太史籀对白衣女子道“姬姑娘如今得了先祖母的玉簪,又在彤弓寨寻获小公主,我们暂将她们好生安置在这里。可谓大功初成,可喜可贺。” 又听那白衣女子道“玉簪和小公主,听我祖母说是长生无极,天地循环的钥匙,只是如何破解祖母告诉我的长生无极,起死回生秘钥,我尚不知晓此中关口。”只听白衣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史籀道“姬姑娘不必着急,这里安静幽辟,正适合参研密道,假以时日,我想总会有所明了。” 白衣女子知这是宽慰她的话,于是淡淡笑笑,“听祖母说长生无极还有辅助的咒语,可惜目前咒语方面还是一团迷雾,老太史在云汉宫中钻研的‘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而又玄,众妙之门’的四句咒语,还是不知道是何意思?” 太史籀叹口气“昔年我先天子厉王打开那龙涎秘匣,龙涎去后,只是在秘匣中发现有这四句咒语,咒语的意思,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破解,可惜实在是资质愚钝,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姑娘祖母号称通晓长生之药,不知对中土长生无极之术有什么明确点的提示没有”?太史籀问询了一句。 白衣女子颇为无奈“祖母只是说要打开天地无极的奥秘,需东西方共同用力,寻回玉簪,借助中原的龙涎,再辅以咒语,方可开启最大的孔道。至于如何用法,直到祖母去世,似乎她也不甚明了。” 太史籀长叹一口气道“看来我们还是要细心钻研,下一番功夫,不然即使玉簪、龙涎具备,还是可能功亏一篑” 尹吉甫听二人说的真切,如今方才明白他们搜寻玉簪和龙涎的大概目的。 尹吉甫心中寻思,既然宇宙无极的奥秘尚未破解,想来,汉江彤弓寨炜彤的一家三口性命自是无碍,听他们二人谈话,看来这一家三口就在这高冠瀑布附近?他又想到失忆的姜仪尚在浑浑噩噩之中,所中幽兰迷花解药应该只能是在这女子手中,只是如何拿到还是想办法盗得解药,却暂无头绪。 只听太史籀忽然叹道“可惜姑娘种植在云汉宫中的幽兰迷花被尹吉甫带人尽数毁去,如今我们把花种种植在这洞天玄奥,虽然不及云汉宫那么方便,但此处宁静、险峻,只需数月,即可栽培成功,刚好我们可以在这里钻研下玉簪龙涎,如何与咒语融合才能打破藩篱、融会贯通,从而揭开宇宙的奥秘。” 白衣女子道“看来尹吉甫对我已经产生怀疑,在镐京城活动多有不便,老太史导引来的这里倒是适合清修冥思,幽兰迷花亦可在此水中再次种植,只是这死人骸骨培土,倒要费些周章。”。 “这个有办法,云汉宫虽然被尹吉甫、杜恒等破坏,但作为亡灵祭祀之所尚在,我隔几日去云汉宫中取些骸骨回来,不就妥了。” 女子叹息道“祖母培育此花的方法实在诡异,要暗无天日的流水,死人的尸骨,闹得我到中原之后无端打扰了不少百姓的灵魂”,她叹了口气,“既然到了这里,也只有依老太史所言了”。 尹吉甫听他们说什么长生无极,也感有趣,只是不知道如何用法?又想姜仪失忆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虽要解药方可救治,但也不急于一时,暂且观察这二人在这幽僻之地的动静,再做定夺。 两人进得洞天玄奥之中,尹吉甫、尹聪于是找个便于观察,能够栖身的山坳也安歇下来。 次日一早,这白衣女子对太史籀道“此地幽辟,虽然适合冥思静修,但生活诸多不便,老先生暂作歇息,我今日先进山入城,多囤购些天然野菜,弄些食材,好在这里安定下来,避开尹吉甫他们的追捕。”太史籀也觉得甚是,于是小心嘱咐几句,欣然同意。当下,这女子便出了洞天玄奥,沿着一条小径向山下行去。 尹吉甫留下尹聪在瀑布之畔继续监视太史籀动静,自己则尾随这白衣女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这高冠峪的洞天玄奥下山的路径狭窄,水流湍急,尤其是要经过一段夹谷之道,颇为险要,尹吉甫心中寻思,这数次交锋下来,尚不知这女子姓甚名谁,何不趁此机会,将其制住,问个究竟。镐京城这诸多谜案,当可迎刃而开。 想到此,于是沿着丛林抢道,从追随到抢在前面,在山径险要处,突然跃出,拦住了白衣女子的去路。这女子忽见前方窄道之地有人拦住去路,自然停住脚步,仔细端瞧,原来还是数次谋面交锋的尹吉甫,一愣之后,知道虽来的是敌手,但也并不惊慌。只是微微笑道“尹吉甫,怎么总跟个嗅觉灵敏的狗一样,到哪都有你啊” 尹吉甫转过身来,淡然道“我与姑娘有同样的疑问,为何最近我调查案情,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有你的身影晃动?” 这女子听他说话也不恼,“你我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你堂堂男子,何必为难我一名女子,再说山路崎岖,荒僻无人,你是要打劫不成?” 尹吉甫道“我虽不知你到底是什么人,但你几次三番干扰办案,我周王朝虽是礼乐之邦,却不喜欢肆意破坏之人。姑娘怕是远道而来镐京,并不是到京师做客的吧” 女子道“哦,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她虽觉尹吉甫讨厌,却也不以为恼。 尹吉甫道“姑娘此来镐京,当是怀有重要任务,我是朝廷大臣,虽位卑权弱,但只要姑娘据实相告,我也必定尽力而为,愿意为姑娘帮忙。” 白衣女子道“多谢尹大人好意,我此来中土,不过是为寻回亲人的旧物,并无意叨扰朝廷” “哦”,尹吉甫故作好奇道“姑娘此说,倒是新鲜,姑娘杀死兰妃,盗掘姜后坟墓,弄得姜仪失忆,抢走我手中的王室密档,在镐京城搅起一场腥风血雨,怎么好意思说无意叨扰朝廷?” 白衣女子怒道“大名鼎鼎的尹吉甫,怎么也喜欢无端污蔑?”,她昂昂头,一字一顿道“不错,盗掘王后墓,抢王室密档的确是我干的,那又如何?” “盗抢,可是我朝大罪!” “那不过是为了找到我要找的人和物!”。 “也就是汉江边的小公主,王后墓地之中的玉簪吧?”尹吉甫反问一句。 “不错,这人和物都是我要找的,玉簪本是我祖母的东西,我寻获乃是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女子说的理直气壮。 “唯一掘开墓地,惊扰姜王后灵魂,的确有点不妥,我也给她做法事安魂祈福了!” “那你带走小公主,从我手中抢走炜彤是想要要挟王室不成?”尹吉甫明知故问。 “这你就管不着了!” “那你让姜仪失忆?,也只是为了找到玉簪的下落” “姜仪主管玉瑞,又是姜后的妹妹,我起先以为玉簪在她手中,发现不是之后,又不想让她将此事宣扬出去,也只有让她失去记忆。” “再说让她失忆,也是为了让她免受宫中的痛苦。” “宫中的痛苦?”尹吉甫莫名其妙道“她是姜王后的妹妹,生活无忧无虑,有什么痛苦?” 白衣女子反唇相讥道“人最大的烦恼,不就是记忆吗?” “尹吉甫,你位高权重,难道不觉得政治风云让人心力憔悴,生老病死非常的痛苦吗?” 尹吉甫被她说的一时语塞。 “因为要找到小公主,兰妃不愿意交代小公主下落,所以你就有理由杀死兰妃?”尹吉甫怒喝指问,“你杀兰妃也是为了免除她的人生痛苦?” “杀人之事,我从未做过!”不想白衣女子忽然矢口否认。 “不是你做的,难道还有别人不成?”尹吉甫诘问道。 白衣女子生气反驳“尹吉甫,我告诉你,我说没做就没做,兰妃之死,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你要找到炜彤小公主,自然要从兰妃下手,兰妃不从,因此你断下杀手,完全合乎情理推测。”尹吉甫补充追问。 “我没有杀她,我连你说的这个人见都没见过”,白衣女子争辩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又何必撒谎!”她被尹吉甫的话语气的背过脸去。 尹吉甫道“那兰妃之死,是何人所为?” 白衣女子微微皱眉,随即又反唇相讥“尹吉甫,你问我做什么,这只有问杀死她的人了?我又怎会知道?” 尹吉甫见一时间也问不出个所以,于是打住了。心中寻思还是再探查她的武功路数一下,虽然几次交锋,但还是不甚了了。心想试的多了,也许能窥出此中破绽。 于是问道“姑娘武功诡异,不像是中土的路数,不知是哪国哪派学来,你又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道“尹大人你烦不烦,你又问我?” 尹吉甫见白衣女子并不愿回答,于是亮出招式道“既然姑娘不愿作答,那不妨你我在这里较量一番,让我将姑娘带回朝廷如何?” 白衣女子知一时半会也不能脱身,怒道“好个尹吉甫,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还没等尹吉甫出招,她已御风而来,身形婀娜而不失凌厉,掌影风华而点韵含春,自是别具一格。尹吉甫急忙施展自己的清风灵犀掌接招,虽然是空手相接相斗,但亦不落下风,两人你来我往,在这狭窄的山道丛林之中,对战交锋绵绵不绝。 两人正自胶着,忽从山谷中如蒲公英伞一般从天坠下五个蒙面黑衣人,这五个黑衣人身形古怪,都是捆缚大鸟的翅膀,即使是绝顶高手,单若从天落下,断无生还的道理,而这几人之所以履之高空如同平地,完全是借助了这诡异非常的状如鸟翅膀的木板,尹吉甫、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这般的绝妙飞行,一时停手呆住。 不想这天降的黑衣人带头的一挥手,径直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向尹吉甫、白衣女子奔袭而来,虽然只有五个人,却是千军万马同时发箭一般,遮天蔽日,密不透风,将白衣女子和尹吉甫团团锁住,尹吉甫急忙回转身形,替白衣女子挡住箭雨,两人边抵挡箭雨横飞,边顺势折了谷中的树枝,左挥右挡,将近身的飞箭打落,顷刻间,两人对战变成了两人对战五黑衣人的局面。 这群蒙面人见箭阵未能伤到两人,只听为首的拔刀吆喝道“兄弟们,一起上,抓住这一对狗男女” 尹吉甫和白衣女子对看了一眼,都是脸色一红,甚为奇怪,两人本是敌人怎么这会成一对狗男女了?危急关头,也顾不得多想, 尹吉甫遂以树枝为剑,闪转腾挪,与五名蒙面人战成一团。 白衣女子没好气的道“尹吉甫好自信,我岂能让你一人抗敌,你我之间,容后再战,先收拾了这些鼠辈再说”,于是也跃入战群,与尹吉甫并肩作战。 这五个蒙面人武功不弱,所持兵刃皆是长剑,攻击防御竟是步步为营的统一架势,身形步伐自有章法,尹吉甫、白衣女子联手虽不至于顷刻败下阵来,但一时间竟无法取胜。 混战之中,忽见为首的蒙面人长剑刺出,剑路陡然生变,冲白衣女子而来,白衣女子急忙换转招数格挡,不料对方身形奇快,一剑之中竟幻变出四路身法,白衣女子饶是武艺精湛,亦是猝不及防,只好向后急退,忽然蒙面人中有一只袖箭趁势飞来,正中白衣女子肩膀,在须臾之间,尹吉甫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挡住蒙面刺客的第二波羽箭,将白衣女子护挡在身后,尹吉甫的树枝与抢在最前头的蒙面人的长剑相接,顺势挑转,使出顺手牵羊,将对方凌厉的杀招化解开来,白衣女子左肩中箭血如泉涌,尹吉甫只得护着她左冲右挡,情急关头,只得催动内力,一枝之下将五个蒙面人逼出了数丈开外。尹吉甫见白衣女子伤势危急,只得抱着这女子的腰肢道“姑娘,即使我一时不能带你冲出去,但也不能让姑娘命丧这里” 白衣女子刚受了箭伤,见对方又汹涌而来,其势自难支撑。虽欲从尹吉甫怀中脱身而起,也是力有未逮,只得虚弱的道“多谢你出手相救,我们不如且退回洞天玄奥,那里易守难攻,可以抵挡”。 尹吉甫觉得白衣女子说得有理,于是扶着白衣女子且战且退,这五个蒙面人一路追杀,虽是情势窘迫,但好在尹吉甫武艺高强,一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战且走,竟自与听到激战之声赶来相助的尹聪,一并退入瀑布之下的洞天玄奥之中。 待洞天玄奥大门合上,几个人方才松了口气。 太史籀、尹聪、尹吉甫和白衣女子在这洞天玄奥相逢,一时太史籀、尹聪都颇觉吃惊,但也无暇多问。门外的强敌正怦怦的撞击大门,情形似乎危险紧张。 白衣女子气息微弱,衣裳之上血迹斑斑,太史籀道“姬姑娘身受重伤,不知道是谁人下的毒手?” 尹吉甫道“五个蒙面人,武功不弱。身份还不清楚”太史籀道“此地本是我为先王钻研长生无极秘术之所在,其后荒废已久,这次为了钻研天地无极之术,我与姬姑娘来此暂住,此处幽辟,罕有人知,你们两人是尾随而来,这几个蒙面人又是如何知晓?” 尹聪道“老太史,这时候了,想这个有什么鸟用!和我四人之力,出门和他们硬拼” 太史籀道“姬姑娘受伤很重,其实只有我们三个” 只听门外传来蒙面人带头首领的叫喊“快弄开大门,兄弟们冲进去,一定要抓住这女的和尹吉甫,其余的尽可诛杀” 尹吉甫沉吟道 “硬拼不是办法,对方武艺甚是高强,我们三人之力,也怕占不了便宜,大门怕是顶不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这里可有另外的退路?” 太史籀陡然清醒道“尹大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此处石凳侧石后面,有一机括,旋转三下可以打开右角下的石函,那是一道孔径,可以通往生处。” “那太好了,不如我们现在就从孔道出去”,尹聪兴奋道。“只是”,太史籀颇觉犹豫。 “只是什么?” “孔道出去,但须穿过瀑布激流之下,这个洞天玄奥之所,虽然是我奉厉王命令所建,但逃生孔道我并未实际走过,几十年了,也不知内中情形如何?” 尹吉甫抱着怀中的白衣女子道“姬姑娘已经身受重伤,外面强敌攻我,迎战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有生路可通,我看我们还是沿此路径试他一试,”因几次听太史籀的言语,尹吉甫已知这白衣女子姓姬,与周王室同姓。 太史籀沉吟不语,尹聪急道“老太史还在犹豫什么?” “要不你们先走,我在这里抵挡一阵。”尹聪道。 太史籀怒道“我岂是为一己私利抛弃朋友的人。” 尹吉甫和尹聪心中一热,明白这句话意味深长。 只听怀中的女子道“老先生,既然无路可走,不如我们就一起进去,试试运气” “也把小公主一家带上” “小公主,他们也在这里,那就太好了” 太史籀点头,随即进得里室,很快炜彤和父母都急匆匆走将出来。炜彤认得尹聪,也知晓尹吉甫不是坏人,大家没有时间细说,尹聪于是按照太史籀的吩咐寻到石凳之下的机括,旋转开孔道,七个依次退入内室,太史籀虽视力低弱,但的确记忆力惊人,按他的指点众人很快找到了内室侧旁的机关,按压之后,又有一道石门徐徐而开,有一石头切成的孔道豁然开朗,尹吉甫抱着白衣女子在前,炜彤一家三口紧随其后,太史籀居中,尹聪断后,七人鱼贯而入,太史籀又指点尹聪旋转了内壁上的机关,将门徐徐闭上。 孔道不宽,仅容一人通过,众人鱼贯而行,摸黑行了约有几十步远,就听得轰隆隆的瀑布之声,孔道内壁阴暗而潮湿,越走水花飞溅之声越是响亮。 大家寂静无声,只管行路。前面忽然有一门,平自无奇,内壁长满绿苔,有汩汩水滴盈益,再无去路,但地方已经较为宽敞,大家能团聚在一处,尹聪道“太史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太史籀道“这条孔道我从未走过,今日大家一起,不妨走一下看看,当年先王建这洞天玄奥是为研究宇宙无极的圣地,就是不知道这秘密孔道通向何处?” 尹吉甫焦虑道“姬姑娘伤势严重,我暂时只是封住了她的穴道,让血不再外流,但坚持不了多久,我们要尽快走出这个密室,找一隐秘僻静之地为她疗伤。” 太史籀道“此处情形,是什么模样?” 尹聪用手试摸,借着火烛微光,道“是一把陈旧铜锁,看来已经有些年头” 尹吉甫顺势解下自己的清风剑,寄给尹聪,尹聪知此剑削铁如泥,当可斩开铜锁,打开洞门,于是点头接过,尹聪运用内力,挥剑当啷珰几声斩开铜锁。挥手一拉上面的铁环,竟自打不开盖子。 “可能此处在阴暗之地,潮湿异常,大门已然被封住,不好打开” 尹吉甫道“此处毗邻瀑布,山谷幽暗莫测,门后情形,毫无所知。大家小心” 尹聪将清风剑还给尹吉甫,拽住门坏,再次施展全部内力,此门顷刻间被拽开一道缝隙,门徐徐而开,众人见到光亮,缓缓走出,只见外面是一高耸的悬崖平地,只是平地很小,但地势高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外面别有洞天之地,忽然悬崖一角陡然崩塌,头顶一股巨大的洪水倾泻而下,七人猝不及防,一下都被这滔天的洪水冲卷,打入谷中深壑的惊涛骇浪之中。 洪水滔天,巨浪翻滚,尹吉甫紧紧抱着白衣女子,在这波涛汹涌中顺势而下,尹吉甫想游上岸去,怎奈水流湍急,情急中抱着根不知何处而来的山木,一手紧紧拥着白衣女子,也不知在水中冲刷颠簸许久,方才到得一处水岸浅处,再寻尹聪、太史籀、炜彤一家三口,可惜都被这场大水冲散了,不见了踪影。 尹吉甫虽然心中担忧,但也只得背起白衣女子,涉水而至岸边,此地是一片丛林,时天色已晚,秋风颇有萧瑟,但见自己与白衣女子已然浑身湿透,女子此时尚在半自昏迷之中,兀自远望,前面不远处竟有一座灵台,尹吉甫心中寻思,外面似有绵绵秋雨而至,夜中山谷甚凉,不宜在外面久住,于是又俯身抱起白衣女子,努了一把力,将女子背抱着进入这灵台之中。 这灵台不大,门楣上刻着灵台二字,尹吉甫一愣,“灵台,这不是文王在丰水边建立的宗庙场所吗,为什么这里也有一个灵台” 进的里面,屋内素简,仔细观瞧,见正中摆放着三个牌位,只是蛛网密布,当是许久无人祭祀打扫。 尹吉甫先将女子小心安置在屋内一角高处,上前观瞧,但见上面赫然写着“纣王子辛、文王、伯邑考” 尹吉甫心中大为疑惑,暗自寻思,国中祭祀之所,他都非常熟稔,尤其是国中的灵台,更是恢弘广大,却从不知何处有这一与之同名的地方,当中的文王神主倒没什么奇怪,只是这殷纣和伯邑考被一起祭祀,却是咄咄怪事,从未见过。 容不得他多加考虑,忽听那边女子**了一声,尹吉甫赶忙上前蹲下仔细探查伤情,但见女子肩头血色异常,黑褐发紫,女子脸色惨白,嘴唇竟已无血色,呼吸也甚是急促,内心不由惊道“箭上有毒!”,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又无良医在侧,而看当下情形,这女子命在须臾之际,刚才一直是在苦撑,此刻虽然看似脱离险境,但久在水中,不仅没有了丝毫力气,而且加剧了毒液入侵,如不立即施救,只怕是熬不住了。 女子命悬一线,但施救必然要解开女子内衣,尹吉甫不由犹豫起来,自己和这名女子本非朋友,如此私密之事,很是唐突,但听白衣女子轻声**,又转念一想,当此性命攸关之时,岂可犹犹豫豫,于是不再顾忌,就势解开白衣女子的外衣,但见女子胳臂如雪,粉颈含春,被水浸泡的青丝散发着淡淡幽香,追魂摄魄,尹吉甫不由脸上一热,心里一动,赶忙背过身去,只听那沉睡中的女子嘤咛道“你,你要干什么?”尹吉甫低声在她耳畔低语“姬姑娘莫怕,只是为你疗伤”,边说话间,已然用匕首挑开了女子的肩头之衣衫,在如雪的肩膀下部,正是所中的箭伤创口,尹吉甫一横心,点穴封住了这姑娘的穴道,运用内力,将双掌按在疮口之上,但见雾气蒸腾,毒液开始缓缓流出。半裸的白衣女子兀自不醒,半卧半倚在尹吉甫怀抱之中,仿佛霎时,依稀良久。 尹吉甫内力大耗,见雾气已然从深褐色变成白色水珠,知剧毒虽非完全除去,但已无性命之忧,不由心下释然,此刻折腾半宿,竟也精疲力竭,尹吉甫再也支持不住,便倒头昏昏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白衣女子醒转过来,正见尹吉甫斜躺在身边,而自己居然上衣褪开,不由又羞又恼。 她愤怒之中,顺势点了尹吉甫的穴道,将他摇醒,手持长剑质问道:“好个色胆包天之徒,居然占我便宜。” 尹吉甫被她弄醒,忽见长剑横在眼前,虽自动弹不得,也不觉苦笑“姬姑娘,你错怪我了” 白衣女子怒喝“还敢狡辩,我的衣服,你----,为什么”,言语之际,甚是羞恼。 尹吉甫也脸色微热,“时才情势所迫,姑娘中的箭伤有毒,危急关头,我也只能为你解衣疗毒了。” 白衣女子似信非信,但手中的剑已然放下寸许,脑海中回忆昏迷前的事,自是将信将疑。 白衣女子似乎想到什么,急道“对了,太史老先生呢,还有那小公主一家三口呢?” 尹吉甫叹息道“洞天玄奥的密道出来之后,竟突然而来一股洪流,将大家冲散了,太史和尹聪,小公主一家人目前都生死不明。” 尹吉甫为避免尴尬,于是转移话题,“这五个黑衣人好是狠毒,居然悴用毒药。” 白衣女子道“是什么人这么狠毒,居然要杀我” “听他们的意思,并非要你性命,而是要抓获你,难道你有什么仇人不成?” “我没有什么仇人,我到镐京城时间不久,怎会有什么仇家?” “那他们为何箭头之上淬毒,这分明是要人性命” “时才激斗之中,当是误伤。”尹吉甫一边沉思一边回复。 “我刚才查看,伤你的箭头造型怪异,上面有一个鹰的图腾标志。” 白衣女子奇道“箭在哪里?让我看看” 尹吉甫微笑道“在我衣服之中,你要看,就自己拿去。” 白衣女子刚要伸手去摸,忽然觉得不对,又没好气道“这样不好,还是你自己取出给我” “哈哈”,尹吉甫大笑,“你先解开我的穴道啊” 哪知这姑娘并不解穴,犹豫片刻,“我才不解,你不是很厉害嘛?” 边说边侧过头去,伸手到尹吉甫的衣服中一摸,竟将这半截箭头摸将出来,嗒拉一声,箭簇之上的倒钩顺便带出来衣袖之中一本简册模样的东西。 白衣女子俯身捡了起来,她先拿起箭头,但见箭头三角尖耸,锐利生寒,箭头之上,果然是一只像鹰似的小鸟振翅欲飞。 “这是巨人族的标志!”白衣女子忽然喟然叹了口气。 “巨人族?”,尹吉甫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巨人族?” “巨人族与我国势同水火,不想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你国?”尹吉甫一愣,“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这个我不告诉你,你们周人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白衣女子故意打了个幌子。 尹吉甫本要继续追问,但见这女子又捡起地上的那简册,认真翻看观瞧,但见随意的一页写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菁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写的笔迹俊秀,女子不由轻声将这段读了出来。尹吉甫起初想挣扎着阻止她翻阅,但见她读的入神,自己又穴道被封,于是只能躺下闭门聆听。 待这女子读完,余韵悠悠,白衣女子忽然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好像我听过一般” 尹吉甫道“你不告诉我你是哪国人,叫什么,我为什么回答你的问题,书册还不还我?” 白衣女子坏坏的笑道“好个尹吉甫,今日你落入我手,还敢和我谈条件,我偏不还你。” “别的随你拿去,只是这书册你还是还给我”尹吉甫无奈道。 “那你只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尹吉甫动弹不得,见她一副无法言说的得意感,只得没好气的说“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这是什么?除非咱们交换一下?” 白衣女子一愣,笑道“好不要脸,不说也罢,我才不想知道呢”。 话虽这样说,看似她要把简册丢到尹吉甫身旁,不想丢与未丢之际,女子又拿将起来,展开的一页跃入眼帘,但见此页写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白衣女子忽然间神色微变,又将简册捧着仔细端瞧,但见这首诗旁,竟然有小字一行“采于沣河之畔,闻丽人清音,唱之婉转,寻之不得,以起首二字,契合沣河情景,暂名“蒹葭” 白衣女子不由心有所思,徐徐读出“蒹葭”,似乎陶醉其中一般,转头道“好美的名字,这是你起的?”她回头看了看躺在台案上的尹吉甫。 尹吉甫似也是陷入一番沉醉之中,淡淡回道“是我起的,只是这名字也不足表达当时的此情此境” 女子脸色微红,“你把这首诗歌抄录在这书册做什么?” “我想编写一部“诗歌总集”” “诗歌总集?干什么用的?” “我想过几年等国泰民安,就隐居在沣水之畔,每天和这些诗歌为伴,看早起的朝霞,赏晚上的夕阳,枕一袭诗梦,做一世诗人” “呦”,白衣女子痴痴娇笑一声,不知是敬佩还是嘲讽,“想不到堂堂的尹吉甫大人还是个文人?” 尹吉甫虽然动弹不得,却笑道“谁不想在世间任性逍遥呢,人自己面对的许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并非自己所向往,所希望做的。” “你说的是什么事情?”白衣女子不解道。 “如果不是镐京城出现兔舞马变,兰妃暴死,导致天子忧心忡忡,夙夜不寐,我可能早就归隐江湖,纵情这沣水南山之间了” 白衣女子闻之也不答话,只是长叹了一声,脸上颇有几丝忧伤之色。 尹吉甫忽然小心翼翼道“姑娘到镐京城肩负使命,自然不能体会我所说的丰水桃源之美,南山归隐之乐” 这女子仍不答话,过了良久,只是淡淡道“祖母说过,中土男子都喜欢花言巧语,绝不能信。” 尹吉甫见她言语间,数次提到祖母,当是与这家族亲属有深邃的情怀,于是试探问道,“姑娘数次与我有缘,如今我还不知姑娘的芳名,实在说不过去,即使中土男子不可信赖,也不影响我们相识一场” “我叫梦瑶”,白衣女子温柔道出自己的名号。 “梦瑶?”“姓姬,叫梦瑶,姬梦瑶”,尹吉甫念在心中念叨,“好美的名字”。 正要再问她屡次三番提及的祖母,忽听灵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尹吉甫和姬梦瑶对看了一眼,还没等尹吉甫反应过来,这姬梦瑶竟直直抱起他,看这灵台室内后面有一处帷幕可以躲藏,于是两人迅速避了进去。 还未安神稳心,就听这灵台大门被瞬间推开,跌跌撞撞甩进来一文弱男子,面容枯瘦憔悴,尹吉甫从帷幕后面观瞧,此人认识,竟然是董家村赤栏桥畔的董季,在董季后面紧跟着进来的是一青衫男子,更是识得,正是义忠。 尹吉甫见此二人在一起,内心不由大是疑惑! 只听那董季吃吃惊恐的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义忠冷笑,昂头不屑看着董季道“我本不想杀你,只是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又不幸被朝廷盯上了!” 董季本就胆小,连哭带求饶的说“大人何必为难与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何况,你们的人已经放了我了” 义忠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其实你本不该死,只是太过多嘴,那件事已经成为我家主公的心腹大患。如果留你活口,只怕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董季哭诉道“你放心,你放心,我绝不会说的,上次杜大人找人来了解情况,我喝多了,以后我再也不说了,我,我离开镐京,让他们,让他们找不到我。”这几句话说的哆哆嗦嗦。 义忠道“只怕有一天他们找到你,让你指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的,不会的,我谁都不认识”董季近似哀求。 在帷幕之后的尹吉甫和姬梦瑶对看了一眼,自是好奇,不敢作声,只是呆呆听着。姬梦瑶在他耳边低语“听到没,话多的,小心人头不保”。尹吉甫正好闻她体香芬芳,幽兰沁人,竟有些醉了。 但听外面的义忠忽然话锋一转,似问非问道“董季,你知道为什么我带你来这里吗?” 早被吓坏的董季环顾了一下灵台,只觉简素,并无异常,小心翼翼的应道“不知道” 义忠指着灵台前的三神主牌位道“伯邑考,你可知道” 董季连连点头。 “你要好的姬静,与此人有莫大的关联,也与我主公息息相关,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让你死得明白,死得其所” “我还是不明白啊,我不想死”。 “你本一介百姓,却被卷入宫闱纷争,只能怪你命不好。” “我家主公仁爱,当年未曾杀你灭口,才惹来如今的麻烦,前些时日杜恒、尹吉甫想让你作证指证我,幸被我主公提前劫走,今日就在这三圣殿中,当着先主公的牌位,将你杀死,你也算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了。” 义忠说的正义凛然,董季自是吓得体若筛糠,在帷幕后的尹吉甫虽然动弹不得,但心中自是焦急异常,这董季如果死在义忠之手,只怕线索就此断了,但自己如今受制穴道被封,也不能出手,无奈之下,只能用眼睛看那姬梦瑶,对她低语道“姬姑娘,既然我救你一命,你就帮我个忙,救一下外面这人的性命。” 姬梦瑶微微一笑,附耳低语“尹大人要我救人自是不难,但需先叫我三声姐姐” 她比自己小,却要让自己叫姐姐,尹吉甫知晓是为这数次的恩怨,故意调侃与他,倒也不以为意,于是小声凑到她耳前,连叫三声姐姐。 姬梦瑶听他居然并不拒绝,姐姐一叫出口,不由脸上飞红,瞬间又恢复平常,既然人家叫了姐姐,自己也不能食言,梦瑶正要跃出帷幕去救生死须臾的董季,还未起身,就听门外又有人大声道: “义忠,杀人者死。”义忠、董季、尹吉甫、姬梦瑶四人都是一惊,寻声看去,但见灵台门轰然飞开,跃进一男子,只见这人生的个子矮小,体态肥胖,丑陋异常,手中持着长刀,尹吉甫并不认识。 义忠将来人打量一番,伸手将吓得哆嗦的董季格挡在身边,冲来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来义忠也不认识此人,但明显觉得来者不善。 来人道“义忠,你将姜仪劫走送回司瑞府,那个时候我就一直跟踪你了。” 尹吉甫在暗处听得仔细,心中一凛,原来失忆的姜仪是被义忠送回去的,怪不得当日被小惠故意发现。 义忠也是一愣,持刀呵斥冷笑“怪不得几次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原来真是有狗尾随。” 来人怒喝“义忠,嘴放干净点” 顿了顿,此人又道“别以为你带董季来到这隐蔽的灵台所在,就能够杀人灭口,一手遮天了。” 义忠不屑道,“你虽然找到了这里,能奈我何?” 来人指了指董季,转过头,正色道“义忠,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为难与你,但这贫弱小子,你却不能杀他,还是让我把他带走的好。” 但见董季也是一头雾水,此人自己并不认识,不知他为何要救自己,施救自己自然是好,但万一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也未可知,因此董季是一阵发蒙,不敢言语。 义忠冲来人道“简直痴人说梦,除非你胜得过我手中的刀。” 他手中的自然是绿柳风清刀,上次被召伯虎从尹吉甫手中取回,还给了他,这是他义家祖传的宝刀,如今在他手中,还是寒光冷冷,杀气逼人。 来人道“义忠,这小子我只是借用,又不杀他,等用完之后,物归原主,你也不亏。” 董季听来人把自己当做礼物一般,也甚气恼,脸涨得鼓鼓的通红。 暗处的姬梦瑶对尹吉甫低语道“你们中原人怎么都像你这样,会做生意。” 尹吉甫知晓她是笑自己适才要和她交换信息的主意,只得哭笑,也不答话,只是心中好奇,来人到底是何门路。 “借用?说的轻巧,你是要拿他要挟我家主公?”但听义忠说了一句。 “哪里话来,召公义薄云天,我家主公惟愿与召公大人联手,挽救王庭。岂敢要挟。” “只要你把董季交给我,他日我家主公大事得成,一定重谢大人” “你把我义忠当成忘恩负义,背叛主公的败类!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义忠冷笑道,“我看你还是放下屠刀,滚蛋的好” 义忠横刀而立,来人见情形,非动手不可,于是也不再废话,两人两刀竟战至一处。但见此人虽面貌丑陋,但刀法却华丽无比,尹吉甫知义忠武功不弱,当可抵挡一阵,但与这华丽刀法一比,竟也是相形见绌了。但见此人虚晃一招横空出海,义忠不知是虚,竟横刀去格,此人变招神速,横空出海竟自变成了举头望日,忽然向义忠头颈而来,义忠急使一招神龙摆尾,来人陡又变招蚯蚓断尾,义忠中了一掌,踉踉跄跄,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竟自喷涌而出。 还未等义忠反应过来,来人已将刀架在义忠的脖颈之上,义忠见技不如人,且以受伤,于是慨然道“好,今日我技不如人,本不该多说什么,但此人你是不能带走的,除非你先杀了我” 来人道“义忠,何必对召公如此卖命” 义忠哈哈大笑“无耻小人,怎会理解士为知己者死!” 来人长叹一声道“你义家义薄云天,难道就以为天下只你一家如此了?” 义忠道“天下忠臣虽多,但更多是你这样的鼠辈吧” 来人冷笑一声,“鼠辈,你义家忠心为主,难道我们密家就是忘恩负义的鼠辈了” “密家?”在暗处的尹吉甫心中大疑,那姬梦瑶看他脸色微变,猜到他心中必起了惊涛骇浪。于是附耳低语道“难道这密家是你的仇人不成?” 尹吉甫苦笑一声,这自然不是。只是这密国早已在先主周共王时期即被灭国,如今怎么此人自称密国之后? 但听义忠也问了同样的疑问“你是密国人,你们密国先祖密康公贪恋美色,荒淫无道,最终身死国灭,也是罪有应得。国亡族灭,何来你这样的宵小之人敢欺世盗名?” 来人听义忠此言,忽然脸色大变,愤愤然道“义忠胡说,污蔑我先祖”,言语未罢,直冲冲给义忠一记耳光,义忠被打得口肿流血,却仍骂不绝口,“我的确是胡说了,密国君主荒淫无耻,自然应该有你这样的无耻子孙。” 来人狂怒 “义忠,我告诉你,我先祖康公乃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绝非好色无耻之徒”。“今日我不与你计较” 言罢,来人将架在义忠脖颈上的刀刃松开,伸手抓起一旁瑟瑟发抖的董季,竟自要离去。暗处的尹吉甫对姬梦瑶道“姬姑娘,一定帮我留住此人” 姬梦瑶道“你有求于我,我本不用帮你,看在你救我的份上,就帮你一次。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尹吉甫不知她是什么心思,但此刻也不适合讨价还价,于是道“何事?” “今日出去,你不要再没完没了跟着我了” 尹吉甫一愣,“姬姑娘说笑,一直是你没完没了跟随与我,我何曾愿意跟随姑娘了” “你,”姬梦瑶一时语塞,转声道,“好吧,洞天玄奥你知晓的奥秘,你不可对外人说起” “这个自然” 两人在一旁的低语,自然不被来人和义忠听到。如今见董季要被来人挟持要走,姬梦瑶忽然亮出话语道“这位朋友,你要带人走,可曾问过我一声” 伴随话语婉转有力之声,梦瑶已飘若惊鸿,飞出帷幕之后,落在灵台中间,挡住了来人和董季的去路。 来人与董季、义忠忽然见一白衣女子横亘眼前,都是一惊。 来人转头对受伤甚重,在他身后一侧,刚才怒目的义忠道“义忠,想不到你还有帮手。” 义忠怒斥“休得胡说,我也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人” “此处荒僻,我不认识她,自然她是你的人了!”来人责问。 “我也不认识他,难道她一定就是你的人?”义忠没好气的驳斥。 姬梦瑶懒得对二人言语,出手就是一招暴雨梨花中的沣水两隔,此招主要用于推挡分化敌人,兀自要将董季和来人隔开。 这矮胖男子虽然功力非凡,但姬梦瑶这一招却是失传已久的独门绝技,姬梦瑶伸手将董季带到一旁,又使出一手矫若游龙,快如闪电,急如骤雨,自是不可抵挡,但见来人脸色大变,惊讶道“你是-----” 姬梦瑶并不答话,只是淡淡道“你可以走了,这人不能带走” 来人立定心神,认真打量眼前这白衣女子一番,忽然躬身施礼道“姬姑娘怎会在此?” 姬梦瑶也是一愣,自己虽然来中原一段时日了,但相识的人非常之少,此人竟然像是认识她一般,也是好生奇怪。 来人道“姬姑娘不必诧异,我是见过姑娘的。” “见过”姬梦瑶更是惊讶。在一侧的尹吉甫也是心中一冷。 “在你哥哥处,远远瞧见。只是当时不曾上前相识罢了。” “你是我哥哥的人”,姬梦瑶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是他的人”,尹吉甫心中叫苦,不由想到姜革,上次在汉江边,劫走小公主的姜革也自称是白衣女子哥哥的人。如今,又见一个,真是咄咄怪事。 来人道“是,我要带走的这人对你哥哥很重要,姬姑娘不要为难与我的好” 姬梦瑶顿了顿道“对我哥哥很重要?” “很重要” “如何重要法” “姬姑娘既然不知,又何必问的仔细” “既然不愿意说,那这人还是不要带走了” “姬姑娘,人我是非带走不可,你自可亲自询问你哥哥” “我懒得见他” “姬姑娘这是为难与我?”来人忽然变色道。 姬梦瑶看了眼董季,又看了看来人道“我本不想坏了哥哥的事,但我答应朋友,不能让你带走这人,自然是要守与朋友的承诺的” 帷幕之后的尹吉甫听她言语真真切切,显得颇为矛盾,也是心中一热。 来人拱手道“兄妹情深,比及朋友更为重要,自是人之常情,除此之外,我先祖与姑娘的先祖还有一段旧恩,姑娘不可忘怀负恩。” “哦”,姬梦瑶心中大疑,“旧恩?” “我先祖素来只有施恩他人,何曾受别人的大恩大德” 来人道“姑娘初来中原未久,可能不知昔日掌故,我们密家对你先祖部属有庇护之荫” 姬梦瑶更感疑惑,“先祖部属?” “你先祖曾有三名女弟子在落难之中,投奔到我先祖康公府邸,我康公冒死将三人收留,好生款待,并将三人送归西土,结果我祖康公竟因擅自收留你祖先的部属,而被周天子杀害了。 在一旁的义忠听他这番言语,不由怒气冲天,不顾身上的重伤,抢先道“姑娘莫听他花言巧语,这件事绝非他说的模样” 在一侧躲藏的尹吉甫虽自动弹不得,但密康公的故事还是广为人知的。 那是周共王即位初年,密康公在游猎中有三名年轻漂亮的女子前来投奔与他,康公的母亲劝康公将三名美女谨献给周天子,密康公不听,坚决不肯把三名美女进贡上去,结果一年之后,周共王就派兵剿灭了密国,密康公也被杀身亡。 来人见义忠辩白,也不懊恼,只是道“我叫密仲,乃是密康公的后裔子孙,我先祖密康公旷世英雄,只因不愿见死不救才惨遭毒手。” “我密国一家数万之众,都是为保护姑娘先祖的心腹而死的。” 尹吉甫和义忠,听罢此言,都是震惊不已。 义忠更是怒不可遏“无耻小辈,几句花言巧语,竟敢为自己祖上的无德洗白”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血写的事实终要打破默写的谎言””密仲语带心酸又充满自信道。 不想姬梦瑶叹息道“这件事我似乎听母亲提过,这其中一名女子回到我国,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义忠一时语塞,只听密仲继续道“当时周天子欲诛灭你祖先血脉,大兴诛杀,宫中幸有申侯与我康公相好,才将你祖上三名部属保护下的小公子救出宫闱,可怜这一行数人,先逃到我密国,我祖先康公冒死收留,结果密国终被周天子大军诛灭,在逃难之中这三名部属死了两人,你母亲护送小公子又辗转逃到申国,几经沉寂,最后利用申国的军力协助,得以登上大宝。而你母亲因思念故国,不顾旁人劝阻,最终自己穿越漫漫隔壁黄沙,回归故国,从此再无消息” 这一番话讲的明明白白,躲在暗处的尹吉甫自是听得心潮起伏,这姬梦瑶祖先的血脉是谁,荣登大宝,那自然是指周孝王了,那周孝王是周穆王的儿子,周共王的弟弟,也是自文武革命建国之后宣王以前唯一非父死子继的周天子,在父亲穆王死后,哥哥共王之后,又经历共王儿子懿王的短暂时期,周孝王才成为周天子。听这人的讲述,密康公生前保护的乃是周孝王无疑了。 尹吉甫想到天子作的那个奇怪的梦,神秘女子把周代列王的神主牌位悉数捣毁,只留下周孝王的,看来这姬梦瑶的确是周孝王的后裔无疑了。 只是周孝王怎么会与西土有关,这女子来自西土,会使用幽兰迷花,嘴里经常提及的祖母会是谁,孝王是穆王的儿子,难道这女子的祖母乃是西王母不成? 尹吉甫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大为恍惚,西王母,镐京城的诸多谜案,难道是与那个神秘的西王母息息相关,而这女子所谓的哥哥,难道也是西王母的后裔。 周孝王竟然是西王母和周穆王的儿子,的确是让人瞠目结舌! 也不由尹吉甫继续猜想,只听密仲道“既然我祖与姑娘有恩,今日姑娘送我这人情如何?” 还未等姬梦瑶答话,义忠急道“姑娘切莫听他,此人用心歹毒,如今日他得手,定要掀起一场宫廷风暴,姑娘虽非中原之人,但中原战火,百姓荼毒,姑娘情何以堪”。 义忠和密仲争执不下,梦瑶自然深感为难,正自举棋不定,忽听门外又有一人清脆的声音道“密仲办事总是拖拉,何必与其废话”,说着一群人竟破门而入,为首是一名30多岁的男子,面如冠玉,生的颇是倜傥,其他人都手持兵器,只听这俊秀男子道“把屋里的人统统抓起来” 密仲一惊,急忙摆手道“姬仇,不可鲁莽,这姑娘是主公的胞妹,义忠毕竟也是条汉子,怎能滥用武力?” 姬仇道“密仲,大丈夫办事岂能瞻前顾后,这几人愿意和我们走的自然以礼相待,如不愿意走,就先礼后兵了!” 梦瑶、义忠见此人做事狠辣、果决,只是并不相识,但听密仲唤他姬仇,也没什么印象。倒是暗处的尹吉甫差点啊的一声,这姬仇他倒是认识。 姬仇本是晋国君主晋穆侯的嫡长子,其母亲与天子专宠,但已经死去的姜王后,最近失忆的姜仪是血亲的三姐妹,因此晋穆侯与周天子素来亲善,姬仇出生的那年,穆侯曾率军讨伐条戎蛮族,结果大败而归,正赶上这个孩子刚刚出生,被傅母抱着来拜见晋穆侯,于是穆侯给其取名为仇,以示不忘失败,立志报仇之雄心。 两年前晋穆侯病死,穆侯之弟殇叔自立为晋侯。这姬仇神秘失踪,有传闻是被晋殇叔毒杀,因晋国穆侯与天子素来交好,殇叔多次与哥哥随军出征,为天子征伐,也与宣王友善,因此他虽打破了嫡长子继承的晋国体制,但并没有像前段日子的鲁国那样遭受天子惩罚,而姬仇也就在天子这里变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太子了。尹吉甫常与诸侯往来,晋国又为当时大国,嫡太子往返镐京数次公干,自然是认识的。 只见这姬仇扫视了灵台一番,走到伯邑考牌位前,掸了掸上面的尘土,道“义忠,你以为召公能保住你,就可以保住这伯邑考一脉子孙,你的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姬仇又对身旁的姬梦瑶道“姑娘既然是我主公的胞妹,我们不为难与你,门外有我的人,送姑娘到你哥哥处,妥为安置”。 在帷幕之后的尹吉甫此时已然冲破了穴道,但见自己本意是于义忠手中救下董季,因当时董季有性命之虞,此系重要人证,而其后的密仲,姬仇这些人只是要带走董季,虽不是自己的同盟朋友,但一时间当也不会将其杀害灭口,如今外面人数众多,自己贸然出去,自是打草惊蛇,多一些麻烦。 从帷幕之中,看那姬梦瑶,心中暗道,“这姑娘是知道我在帷幕之后的,切不可泄露了我的消息”。 这姬梦瑶也并未将尹吉甫躲藏之所说出,如今见对方来人众多,又都是哥哥的部众,也不好与之对立,因此也就顺势走出灵台内室。 密仲上前对义忠拱手行礼道“大人义薄云天,我是打心里佩服的,只是各为其主,我们也不为难与你,董季我们今日带走,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公一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义忠本已受伤,如今对方势众,自不能无谓硬拼夺人,于是只得眼睁睁看着姬仇、密仲与姬梦瑶带着董季走出去之后,跺脚懊悔片刻,也悻悻离开。 第十章瑶池 尹吉甫见众人散去,心中寻思,姬梦瑶、董季都是镐京城众多大事的重要的人证,自不能断了线索,看来她的哥哥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只要拽住这条线索,当可按图索骥。 于是起身打坐片刻,感觉功力恢复了一些,即出了灵台,施展轻功跟随姬仇一众人等,看两侧树木繁茂,泉水叮咚,猜测这座灵台是在灵沼湖畔坐望峰下的某个地方,还未走多远,忽从茂密林中听到几许人声,伴随着灵沼湖哗哗的飞流之声,尹吉甫躲藏起来,拨开草丛,但见外面是一处悬崖峭壁,悬崖前正是一块平地,站立着姬仇、密仲,在一侧的不远处,则是姬梦瑶和董季,两人身侧围着一群侍卫,皆手持兵器。 尹吉甫的位置正听得密仲和姬仇的小声对话。 密仲似乎在厉声斥责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主公的意思?” 只听姬仇背对着悬崖,冷冷回答“这女子知道的太多,如今又被尹吉甫盯上,只怕坏了主公的头等大事” “既然不是主公的意思,你就不要擅自做主,还是我们带人回去,让主公和她交涉,毕竟人家是兄妹” 姬仇并不回头,只是对密仲劝解“做大事不拘小节,岂能如你这般婆婆妈妈,儿女情长” 密仲正色道“我奉主公之命,跟踪监视义忠,此女子本与我的任务无关,但既然是主公的胞妹,自然由主公定夺为好” “这其实也是主公的意思” “空口无凭,可有主公信物” 姬仇并不答话,任凭山风呼啸而过,撩起他的衣襟。 沉默了一阵,姬仇忽道“密仲,何必如此死脑筋” 密仲向前几步道“我密国后人,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却也懂知恩图报,不滥杀无辜的道理。” “那我今日要动手,难道你还要来拦着我不成?” “如你真要杀她,那就先杀了我再说!” 姬仇见密仲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心头一震,冷冷道“那你就受死吧” 还没等密仲反应过来,话音未落之际,姬仇竟然突施反手冲密仲胸部袭杀而来,他出手很快,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把小刀。 这一陡然的变化,竟在这转瞬之间,饶是密仲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没想到如此说变就变的袭杀,真真是猝不及防,一刀竟直直插入密仲的左胸之中,密仲用手抵挡,已然不及,姬仇反应神速,还没等密仲缓过气来,竟连发数掌,一下将密仲打入山崖之下。 这情势丕变,树丛中的尹吉甫已然呼之不及,但觉这姬仇出手疾风扫落叶般迅速,令人喘不过气来,竟然将对手在顷刻间置之死地,实在是狠辣至极。 尹吉甫正惊骇间,但见不远处姬梦瑶、董季也是一声惊呼,乱成一团,众侍卫当是早准备好了,如今见姬仇动手,当是暗号,于是一边按住董季,一边齐来袭杀姬梦瑶,姬梦瑶手臂俨然中了刀伤,她临危不惧,一个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将按着董季的侍卫打翻在地,拉着惊魂未定的董季向这边跑来,姬仇一个梯云纵轻功,拦住了二人去路,众侍卫也是一起铺排,将二人团团围住。 姬梦瑶见姬仇拦阻,而密仲已经掉落山崖,冷冷笑道“果然是心狠手辣,杀我,难道是我哥哥的主意?” 姬仇也不答话“只怪姑娘知道的太多,我不过奉命行事” 于是一挥手间,众侍卫一起拥上,“不要伤了董季,只取这女子性命”,姬仇大声下达命令。 一场混战,姬梦瑶施展开功夫,左格又挡,将董季护在身旁,姬仇见众侍卫一时间不能取胜,于是也突然出手,向姬梦瑶袭来,看来这姬仇武功竟是在密仲、义忠之上,姬梦瑶顷刻间频频遇险,尹吉甫见情势危殆,于是大喝一声,跃将出来,出手将被姬仇一掌震出的姬梦瑶接揽在怀中。姬梦瑶不由脸上一红,急忙将尹吉甫的怀抱推开。 姬仇陡然间见草丛中飞出一人,定眼一看,原来是尹吉甫,于是拱手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尹大人。” “我为我主公办点私事,大人何必插手?” “不知你家大人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一个流亡的诸侯太子带领一群手下侍卫击杀一名女子,传出去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姬仇并不答话,只听尹吉甫接着道“你国家内乱,你逃到镐京城,不思上报天子,请求天子主持公道,却内里谋划,培植党羽,做了他人的鹰犬” 姬仇道“尹太师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国内乱,你所辅弼的周天子不知救难、讨罪,让我这嫡太子流离失所,惶惶如丧家之犬,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在此教训于我。” 尹吉甫道“听闻你有一个弟弟,得名成师,乃是你父亲为纪念当年为天子出征得胜而取的名字,你的名字姬仇,则是因为为天子办事不力,出兵失败,你父亲以为羞耻,决定等机会为天子扬名,报仇雪恨而给你取的名号,如今你竟然作他人鹰犬,悖逆天子,让你父亲在天之灵,情何以堪?” 姬仇冷笑道“与天子作对,我从不敢想,我只希望能早日复国,回到自己的晋国,能够在汾水之旁,安心祭祀父母,安定晋国的百姓。” “既然不与天子作对,你所挟持的董季乃是天子要找的人,你为何不交给我,这女子也是天子的朋友,为何你要突然击杀于她?” “尹大人大错”,姬仇淡淡道“大人熟悉我朝礼法制度,我非天子之卿,自然应首先听命于我家主公。这才是合乎我宗周礼法体制的,我的做法,正是顺从天子之意的” 姬仇先礼后兵“既然尹大人执意阻挡,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于是再不多话,指挥着一众人等挥刀向姬梦瑶和尹吉甫袭杀而来。 三人正处于悬崖之畔,尹吉甫左手佑护董季,右手则保着姬梦瑶周全,一时间闪转腾挪,双方正战成一副胶着状态。 忽听哎呀一声惨叫,在一侧被挟持的董季中了一刀,正在大腿之上,姬仇惊呼,“莫要伤了此人”,尹吉甫听的清清楚楚,不由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董季既然是他们要带走的人,自然只有他才能让对方投鼠忌器,于是把董季裹挟起来,向前推动,自己和姬梦瑶则在董季身后,向前推进,遇到凶险,则以董季身体抵挡,董季虽屡屡涉险,惊叫连连,但因姬仇的命令在先,众侍卫竟没人敢对他痛下杀招。 忽从不远处有一人临空而来,身形如电,只听他在空中叫道“姬仇,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姬仇仔细一看,笑道“原来是熊式兄” 只见此人断发文身,长髯虎背,形象凶猛粗犷,尹吉甫并不认识,但见这熊式上来,运掌如风,直向尹吉甫袭来,尹吉甫侧身躲开他的开山掌,姬仇也趁势来攻,交锋更是凶险,熊式兀自大叫一声,竟直冲董季的面门袭来,尹吉甫大惊,看来这投鼠忌器对此人不甚管用,这董季虽是文弱之辈,但却于诸多谜团揭开事关重大,自不可丧了性命,于是尹吉甫抢前顺势推挡开,硬生生挨了对方一掌,这熊式左右开弓,姬梦瑶也是不敌,亦中了一掌。 只听耳畔姬仇急叫一声“熊式兄,切莫伤他”,不想已然不及,但听轰天一声炸雷,尹吉甫、姬梦瑶竟然被熊式的一阵内力气浪冲出了数丈之远,伴随着众人的尖锐叫喊,两人齐刷刷落下,姬梦瑶一把又拽住了董季,大概本意是借董季的身体承载自己,不至于跌落山崖,可惜事与愿违,董季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承受落下的梦瑶,竟然也被拉扯而去,三人一下子都坠入坐忘峰陡峭深邃的悬崖之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星星般的雨点滴落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润润,有点疼痛,有点恍惚,尹吉甫缓缓睁开眼,只见身下是一片树枝,原来自己在坠崖危急之中被一棵大树架住了,才幸免于难。 记得自己在危急关头,在坠落的顷刻还托了姬梦瑶和董季一把,不知她们两人如何? 幸亏自己伤的并不甚重,尚可简单活动,于是尹吉甫挣扎着起身,弄开树枝,但见坠落之处好在是一片浅浅的湖泊,水势平缓,只见姬梦瑶的身体在水畔躺着,衣裳竟自湿透,当是坠崖落水,加之自己曾经拖拉了一把,方把重力得以消除大半,看来姬梦瑶是还凭几丝气力游到了岸边,方才昏死过去,不远处竟自躺着董季和密仲,两人躺的离的有一丈来远,都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尹吉甫上前扶起姬梦瑶,只见她脸部是受了点轻伤,水中一番折腾,此刻是昏迷不醒,别的看似无恙。尹吉甫赶紧运功打坐,将其身子扶好,给她注入内力,约有半盏茶工夫,姬梦瑶悠悠醒来,侧着头,无力问道“你又给我做什么” “姬姑娘不必害怕,我只是给你输注内力” 说着就势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解开,给刚在水中折腾,身材凸湿,更显玲珑有致,娇弱无力的梦瑶披上,这细节体贴入微,做的不声不响,姬梦瑶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流。 两人就这样前后坐着良久,姬梦瑶的气色渐渐恢复,她柔声说“我没事了,你快看看他们两个如何” 尹吉甫嗯了一声,撤开在姬梦瑶背部的双掌,起身到董季跟前,但见董季已然口吐鲜血,呼吸全无,不由大为失望,又见不远处的密仲,上前一探,只觉他还有半口真气,当是他是习武之人,内力浑厚,虽然早点坠崖,但还能延续一会生命,比之董季是文弱书生,自然好些。尹吉甫于是赶紧将密仲扶起,再运功给密仲疗伤。 在蒙蒙中密仲竟自缓缓醒转,扭头看了看尹吉甫和刚自起身的姬梦瑶,非常艰难道“姬姑娘没事就好” 姬梦瑶挣扎着走到尹吉甫和密仲跟前,半蹲半坐的低头看受伤的密仲道“先生受伤很重,快让他疗伤要紧!” 密仲摇了摇头道“我怕是活不长久了,今日能够护你周全,对得起我密国先祖,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尹吉甫关切道“先生切勿说话,性命要紧” 密仲并不气恼,此时他已经气若游丝,无力道“这位是尹吉甫大人?” 尹吉甫点头示意,语气凝重问道“可否告诉我,你家主公是谁?” 只见密仲叹息一声,“士为知己者死,尹大人小看我了” 尹吉甫一时语塞,姬梦瑶见此中尴尬,于是插话,不无惋惜道“先生还有什么话说”,她看了眼尹吉甫,尹吉甫自知她眼中的责备之意,于是也不说话了,既然密仲之死已经无力回天,何必再要问他揪心的话,扰他清净呢。 密仲嘘嘘几口气,艰难无比,断断续续说“我死之后,只希望密国先祖护佑姑娘祖先的故事能够真相大白,不再承受好色荒政的污蔑,我就含笑九泉了”,这番言语刚说完了,就顿时气绝。 尹吉甫心中暗自垂泪“这密仲虽非自己朋友,却是襟怀坦荡,前时不愿乘人之危,此时又衷心护主,死时心中不舍的还是自己祖上的清白名分,当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待尘埃落定,尹吉甫见密仲身死,董季已去,不由怅然若失,呆坐半晌。姬梦瑶坐在他对面,两人任凭山中小雨变为倾盆大雨,肆意倾倒在身上,两人就在这空山悠悠之中,寂寂无言。 过了良久,姬梦瑶道“尹大人,人既然死了,还是入土为安吧。” 尹吉甫也缓过神来,将董季、密仲尸体搬至一处,准备挖个坑埋了。待搬董季遗体之时,姬梦瑶忽然疑道“慢着,他好像还有呼吸” 尹吉甫一愣,上前一探,却觉董季手脚冰凉,早无生命体征。于是叹道“没有呼吸,是没救了” 哪知姬梦瑶又在董季的头部按弄了几下,从开始的失望落寞忽然似有兴奋之色,尹吉甫见她神色从黯淡渐渐变得明亮,也不好阻挡,只见姬梦瑶将董季身体把好,亟亟对尹吉甫道“你且取些山中的蒹葭、曼陀罗、荇菜来。我有办法” 尹吉甫虽然大惑不解,但见她在董季的腹部,脑部运功按弄,一副颇有信心的模样,于是环顾四周,正是山丛茂密之地,旁边有清冷的水声,正是丰水充沛,这三样植物自然不难找到,于是即刻起身找寻。 过不多时,蒹葭、曼陀罗、荇菜三种植物都被找来,只见姬梦瑶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塞,滴出几粒药丸,伸手将蒹葭、曼陀罗、荇菜捣碎混合。又从袖中取出一蓝色的花朵,此花形象五角菱形,竟散出奇幻的迷香,尹吉甫心中暗道“幽兰迷花”。 只见姬梦瑶将幽兰迷花弄碎,与这几种植物又混合一下,示意尹吉甫将董季重新扶起来,将此药物缓缓灌入董季嘴中。 过了半晌茶功夫,只觉董季竟然开始轻轻呼吸了。 尹吉甫喟然叹息道“听说幽兰迷花让人不死不生,记忆全失,你就是救活了他,董季却没有了记忆,如何做证人?” 姬梦瑶道“难道一条人命的价值就是为破案作证?” 尹吉甫愣了一下,回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要先救人” 两人将董季放下,让他安心休息,又将密仲的尸体检查一番,却是无尽的失望,于是只得将密仲妥为安葬,当一切停当安妥,二人坐在一旁,望着平静清隽的丰水南山,一阵沉默。 忽然听得一阵婉转的歌声,从梦瑶嘴中流淌而出: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梦瑶唱的声音婉转,情怀柔软,韵味独特,在这山谷之中竟如天籁。 尹吉甫在水岸边半躺半坐,一番大战之后,倍觉疲惫,内心却又充满着平静与祥和之感,一曲听罢,不由轻声赞道“姬姑娘唱得好动听的曲子,“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姬梦瑶余音袅袅,又戛然而止,淡淡回道“这是我国百姓的民间歌谣,我不知道名字” 尹吉甫用手接了接天空落下的雨滴,怔了一下,小声道“今夜风雨交加,已是秋分时节了,凉意颇重,我看这首歌就叫《风雨》,姬姑娘以为如何?” 姬梦瑶扭转过头,惊讶看着他,“你真的喜欢给歌起名字啊” “你忘了我起的《蒹葭》一首了,那日你在沣水河畔,芦苇丛中咏唱鼓琴,“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不也是我给起了名字吗?” “今日被人打落坠崖,大难不死,听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尹大人不想报仇雪恨,升官权力,难道还只是想继续弄你那本诗歌集?” “不弄诗歌集,还能做什么呢?”,“报仇,你杀我,我杀你,实在令人厌倦”,尹吉甫缓了口气,换个半坐的姿势,“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落花时节,莫如咏归。”他淡淡伤感,将手中的曼陀罗花轻轻碾碎在手,花粉飘散在水岸绿草之上,言罢,尹吉甫止住言语,似有颇为遗憾之意。 姬梦瑶道“尹大人位高权重,是周天子的心腹,怎么一直是这颓唐心思?” 尹吉甫伸了一个懒腰,直接全部躺下,仰望着头顶的天空,对梦瑶道“姬姑娘,你看天空” 梦瑶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天空之中有星星闪闪烁烁,尹吉甫道“我国有七夕节,刚过了不久,这是镐京城的百姓们编制的一个男耕女织的理想梦幻,你来镐京一年了,有没有听过牛郎织女?” 梦瑶摇头,很是不解道“牛郎,织女,不是天空中的这两颗星星么?”,她用手指指了指天空的两颗银河相望的明星。 尹吉甫道“对”,随即吟诵了一首: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吟诵完毕,也不做解释,长出一口气道“牛郎织女,镐京城里的百姓不仅仅将他们看作天上的星星,他们也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那样的生活多好,我人在庙堂,实非本意,今夜风雨,又与姑娘在此独坐望天,天阶夜色凉如水,不由人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来。” “什么伤心事?难道是自己的初恋故事?”梦瑶打趣说。 “不错,她叫徐静姝,是我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她现在和我隔着的,岂止是一条银河!” 尹吉甫伤感道。 “隔着银河?难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是”,尹吉甫摇摇头,“只是她已经嫁给他人,而这个人,正是我朝的天子!而我,正好是他的心腹臣子。” “啊”,梦瑶吃了一惊,她似乎读出了眼前这个谦谦君子般的男子心中的无奈与酸楚。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伤心事”,梦瑶不知说什么好了。 “姬姑娘,你能否说说你祖母的故事”尹吉甫忽然主动转换了话题。 “祖母?”姬梦瑶一愣。 “镐京城的兔子跳舞,红马生下死婴的惊变,还有明堂上马生的狐狸说话,是否都和你祖母有关?”尹吉甫冲姬梦瑶微笑。 姬梦瑶镇定自若道“这三件事,的确是我干的!” 尹吉甫见她说的直接爽快,倒是意外。 “这是怎么回事?” 姬梦瑶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星星,对尹吉甫道“既然尹大人如此有兴趣,我就讲个故事吧!” “是有关周孝王的? ”尹吉甫试探了一句。 “起始并不是周孝王,只不过肯定涉及到周孝王,整个故事应该是从穆王开始。” “穆王?就是喜欢游山玩水的穆天子?” 姬梦瑶也不懊恼,忽然问“尹大人觉得我的名字如何”她回头看了尹吉甫一眼,脸上虽有擦伤的细微伤痕,但却掩饰不住的娇美动人。 “梦瑶?” “难道是一个怀念与西王母瑶池相会而起的名字”,尹吉甫似乎明白了些许。 “不知道你们对你们的先穆王作何评价,在我们西王母国,他是一个传说中来自中土大国的神秘英俊的男子。” 姬梦瑶看了眼尹吉甫,尹吉甫不自然的笑了笑。 “那时正是我祖母当国王的时候,我们西王母国国力鼎盛,民生富庶,社会祥和,我祖母生的更是非常美丽,你相信吗?” 梦瑶忽然反问尹吉甫一句,似乎是寻求他的肯定一般。 “相信,从你的美貌中不难想见你祖母昔日的风情万种。”尹吉甫这句话说的甚是聪明,既赞美了西王母,也赞叹了梦瑶的漂亮迷人。 “只是我们的文献记载,都说西王母生的很是可怕。”尹吉甫随即苦笑了一声。 姬梦瑶听出他说自己的国色天香,心中自然欢喜,继续讲道:“我们西王母国全国的男子都倾慕于我祖母,只是我祖母一直没有找到意中人,这成为民众的一大心病。 直到有一天,我祖母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他是从东方而来的尊贵客人。也就是你们的先天子穆王忽然来到了我们的国家,他乘坐的八骏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牵引的豪华大马车,气魄非凡,风流倜傥,雍容华贵,我祖母曾经告诉我说,她与穆天子相会的日子是一个甲子的吉日,穆王特地选了贵重的白圭玄璧和华美的丝织品送给她,在我们接待最重要的贵宾的瑶池宴请穆天子, 西王母国的瑶池是真正的天上人间,那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喷泉,奇花异草,处处令人流连忘返,美不可言,我祖母以礼宾之仪相待你们的天子,也许是你们穆王的风采深深吸引了我祖母,也许是我祖母的美丽温柔让穆王流连忘返,总之,美妙的是,这两个东方和西方,来自不同国度的男女一见钟情般的相爱了。” 姬梦瑶说到这里,脸上忽然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脸色有着点点的红晕。 “也许是爱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祖母完全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之中,直到数个月后有一天,穆天子的侍从造父报告说得到你们国内的消息,你们国家的徐偃王叛乱,穆天子必须回国主持平叛。 突发的政治变故打断了这对热恋之中的人儿,在告别的宴会上,我祖母与你们的天子依依不舍。祖母流着眼泪给穆天子唱诵了《白云谣》: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穆天子当时也非常感动,于是对我祖母许下诺言: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 万民平均,吾顾见汝。 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穆王说是他平叛结束,希望三年之后,能够再来西王母国与我祖母长相厮守。” “”这个瑶池相会的故事不知尹大人听说过吗?” 姬梦瑶忽然打断尹吉甫的思路,反问了一句。 “自是听过,先穆王喜欢周游天下,曾到昆仑山造访友邦,此事在我中土也是妇孺皆知的。” “我国史册更记载穆王西征犬戎,又远行昆仑山。当时穆天子率领七萃之士,从桃林塞中精选出赤骥、盗骊、华骝、绿耳等八骏,由我国著名御手造父驾驶,伯夭做向导,就是从这镐京出发,越过漳水,经由河宗、燕然之山、乐都、积石山、昆仑之丘、群玉山等地,才与你祖母万里相会,其往返行程在二万五千里左右,历时长达数年之久。” “你国史书记载的,岂能相信?”梦瑶冷笑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其实穆天子到我国原来是为求取长生不老之药的,这件事尹大人可否听说?” 尹吉甫一愣,“长生不老之药,此事略有耳闻,只是过于虚无缥缈了罢了。” “何况?”尹吉甫犹豫沉思。 “何况什么?” “我国夏朝初年的英雄后羿,因为射下天空中的九个太阳,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因此曾经从上天获得长生不老之药的赏赐,此后因为他的妻子嫦娥起了贪心,将长生不老之药全部盗去,听闻嫦娥得以得道成仙,而自己的丈夫后羿最终被别人杀死,何来长生,从此以后,在我中国,没听说过有什么长生不老之药。太史籀帮助先厉王研制长生之药,以致于双目近乎失明,这个你都是知道的。” 姬梦瑶听他不信,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这次我到中土,一路所见所闻,你们中土虽然富庶、鼎盛,但却距离昊天上帝疏远,自是没有昊天的恩赏,少了这至高无上的长生宝物,但并不代表我们西王母国的长生之术就子虚乌有了。” 又听姬梦瑶继续讲下去: “你家穆天子在临别之时,伤怀落泪,并感慨人生无常,西土遥遥万里,不知可有岁月与我祖母完成一世相守。 我祖母心软,于是将自己发髻上的戴胜玉簪解下相赠于穆天子,只是这一举动,立刻遭到了我朝文武大臣的集体反对。” “哦,这是为何,你祖母贵为天子,私人信物相赠,难道还要他人同意不成?”尹吉甫大为不解? “因为我祖母发髻上的玉簪,是我西王母国传之恒久的长生不老之药的无上神器。” 尹吉甫一惊,原来发髻玉簪是有关长生不老之药的,不由兴趣更起,追问道“你说的祖母玉簪,可是你从我姜后墓地之中盗走的那凤羽玉簪” 姬梦瑶道“不错,戴胜,从西王母过来,就变成了你们的神鸟凤凰。” 她不以为然,“怎么能说盗走,那不过是我取回我祖母的宝贝罢了” 尹吉甫见她说的振振有词,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问道“姜仪被掳失忆,也是因为这枚玉簪?” “我本以为姜仪会收藏着这宝贝,不想把她弄来一问,原来是与姜后陪葬了,所以我只好到墓里取回了。我也不想杀死姜仪,担心她走漏风声,故而让她服下了幽兰迷花,只是把她关起来,结果后来这宫女还是被那个义忠救走了。” “这玉簪既然是西王母送给穆天子的,怎么会落入姜王后手中。”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穆天子当是把我祖母玉簪带回之后,放入你们的司瑞府中,流传几世,你国当今天子即位,就将这先王的玉簪赏赐给王后了吧。” 尹吉甫觉得说得在理。 “既然你已经得了玉簪,完成了祖母心愿,却又抢我密档,劫走汉江边的小公主炜彤,这是为何?” “听我祖母说,长生不老之药穆天子以为是在她手中,其实只是对了一半,她听我国远祖留下的遗训,这时空倒转,起死回生之术,虽然戴胜玉簪至关重要,但必须与中土的龙涎之血合二使用,方能参透天地无极的秘密。” 那小公主炜彤是龙涎之血,尹吉甫心中一沉,想起太史伯阳父讲述的降龙故事来。 “姑娘获得玉簪,龙涎之血,难道是希望自己长生不老?”尹吉甫有些疑惑,心中暗自寻思,如此美人,难道是怕自己衰老? 姬梦瑶长叹一口气道“长生不老,起死回生,我从未想过,只是我们的国家顷刻毁灭,我无数的亲人被雪崩湮没,我是在母亲和众多的大臣、国人保护下方才逃出来的,他们告诉祖母拥有这个起死回生,乾坤倒转的秘密给我,希望我能到中土找到天地长生的秘密,让西王母国能够重现人间。” “你们国家怎么?----”尹吉甫看她眼中忽然充满泪水,心中怜爱,微微问道。 “一夜之间,山崩地裂,雪灾倾覆,又有那巨人族忽然大举入侵,我母亲和国人们都遭到厄运,我国的大巫师说,这是西王母不听劝阻,将镇国神器戴胜玉簪送给东土天子所遭受的天谴,如能由西王母国人寻回玉簪,配合龙涎,参透天地之法,自然可以让时空倒转,让我国,亲人都重新再来人间。” 姬梦瑶说着,脸上浮现着幸福快乐的神色,让人不忍打扰。 “兔舞马变,你做这诡异之事又是为了什么?” 姬梦瑶叹息了口气,“我来到中原,本无意惊动你们,但那日是我祖母的祭日,而你家周天子忘恩负义也就罢了,居然选择在这一天举行太子姬宫湦的成婚大典,实在让我气愤不过” “兔子跳舞,马变死婴,乃至狐狸说话,你是如何做到了?”尹吉甫追问一句。 “我国的巫术秘法,必借助于媒介载体,我自小与祖母学习巫术秘法,祖母身边总有三只玉兔追随,你朝嫡太子婚配大典,下一步自然是合卺、生子,当年穆天子辜负我祖母,就是乘的八骏而来的,利用兔子、八骏的御马,正适合我的幻术秘法的此情此境。” 尹吉甫忽然明白,“那只在夜晚宣政殿外讲话的狐狸,也是因为你祖母身边一直有一只九尾狐狸的宠物了” “嗯,的确是这样”,姬梦瑶点头。 只是“玉斗玄尊,天地经纬,万星无极,少皞(昆仑?)之墟”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姬梦瑶回答,尹吉甫忽然自问自答道“你为了掩护自己的真实意图,故意干扰调查我们的视线,将我引向伯邑考冤鬼作祟的思路,因为兔子、白马、狐狸似乎和伯邑考也恰恰相关。因此你又在伯邑考墓前现身,引我们找到姬申和菁菁,继续在伯邑考这一方向摸索前行。” 姬梦瑶看了他一眼,眼中颇是敬佩之色。 只是马生死婴,似乎很残忍,姑娘花容月貌,这种狠毒的巫术,实在令人侧目。 “这只是巫术秘法,并非完全的真相” “因此那受伤的镐京卫和百姓都无影无踪了?” “他们不过是幻象而已”,梦瑶回答。 尹吉甫一愣,“那什么是真相?,你利用梦境,惊吓天子,还抢走宗庙中周天子的神主牌位,却为何偏偏留下孝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尹吉甫大致已经猜到周孝王身世神秘,如今说出,只是想获得确认而已。 姬梦瑶长吁口气,道“女人爱之深,往往身不由己,我祖母岂知道你们穆天子是个负心的男子” 尹吉甫一愣,又听冷冷玲玲的幽怨之音“祖母说过,中土男子绝不可信,可惜她还是一错再错!” 尹吉甫颇觉尴尬,也不好插话,又听姬梦瑶继续道“本来瑶池一别,穆天子归国,此情隔些日子,想来也就淡了,可惜我祖母自此得了相思病,每日里茶饭不思,日渐憔悴” 尹吉甫道“历来感情最是折磨,西王母贵为一国女主,毕竟还是个女子” 姬梦瑶道“不知你国史册如何记载,三年之后,我祖母跋涉万里,与三名部属女弟子远赴中土的事” 尹吉甫大奇,“哦,还有这事,倒是从未听说” “你们天子自诩风流倜傥,神采俊逸,中国更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却是心里阴暗,始乱终弃的主儿。”这一顿讥讽让尹吉甫听的颇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反驳。 “我祖母见三年过去,穆天子还是杳无音信,思念非常,于是不顾我国国人反对,决定远涉万里东行,到中土与穆王相会。历经千辛万苦,长途跋涉的风霜雨露,等我祖母来到镐京,两人得以相会,又是旧情复燃,缠绵了数月,沣水之畔,就留下了我祖母和穆天子的情语痴恋的诗歌。” 尹吉甫恍然道“难道是那首蒹葭?” “嗯”,梦瑶点头。“我西王母国民众素来能歌善舞,我祖母更是此中高手,听闻穆天子也是文采斐然,因此两人在沣水之畔,且歌且舞,穆王为我祖母写下这首诗歌,我祖母临去世之时,还在病榻之中吟诵这首诗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尹吉甫黯然念诵。想到这一段爱恋情仇,的确让人生出戚戚之情。 “在镐京城甜蜜的日子中,有一天,我祖母发现她怀上了身孕。”姬梦瑶伤感的幽幽道。 “什么,怀孕了?” “那孩子,那孩子生下了,没有?”尹吉甫犹豫的问道,他知道这种不被祝福的感情中孩子总是一抹最深的伤痛。 “他欢欢喜喜的来到了人世间,而且是个男孩”,尹吉甫听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一会,忽然明白,把自己内心纠结彷徨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这孩子难道就是周孝王?” “不错,他叫姬辟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周孝王” “只是我国史册上说周孝王是盛姬之子啊” 姬梦瑶摇摇头,叹息道“尹大人果然书生气,怎么又说你们那胡编乱造的史册?” 尹吉甫苦笑,继续听梦瑶讲述: “当时举朝反对穆王天子娶西王母为后,认为这是旷古未有的违反祖制的荒唐行为。 也许是穆王天子被汹汹的非议弄得心潮起伏,他和我祖母之间出现了裂痕。” 梦瑶顿了顿心神,“盛姬,的确是盛姬的出现,让我祖母肝肠寸断,听说那盛姬是你们大周郕国侯的女儿,花心的穆天子因为喜爱这个女人,就封郕伯作了姬姓的族长,位在诸姬姓小国之上,因此这女人的娘家又被称为“盛门”。穆天子一方面在宫中与我祖母缠绵缱倦,一方面给这盛姬建造高台,取名叫“重璧台”。有一次盛姬遇风寒得疾,周穆王命内侍从飞骑送浆,这名内侍在路上被我祖母带来的心腹部属拦住,我祖母方知晓此事。” 尹吉甫道“听说这盛姬生的清婉可人,因为和穆天子同游之时出现了凤凰祥瑞,天子故而大喜,要立她为王后。” 姬梦瑶打断道“又是你们史家篡改胡说”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土,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土,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梦瑶吟诵着诗句,愤愤然道“当年祖母在镐京栖凤宫,被你们穆天子百般宠爱,祖母还帮助穆王修订了《吕刑》,这部书成为你们国家重要的治国法典,而盛姬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胸无城府,你国的大臣故意把她弄出来破坏祖母和穆天子之间跨国的爱情,可悲的盛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和我的祖母争抢起一个男人来了”。 姬梦瑶缓了口气,“我祖母爱恨交加,与穆天子大吵一架。”说到这里,梦瑶回头看了眼尹吉甫,插话道“也许你们中土以为我西王母国外邦蛮夷,生活混乱,其实根本不是,我们女子忠贞情爱,一生愿与一男子缔结连理,尊奉一夫一妻,断无与她人共侍一夫的道理。”这段话梦瑶说的斩钉截铁,尹吉甫只得嗯嗯点头。 “只是当时我祖母已经怀孕,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得安心养护身体,希望生下孩子健康平安,不久盛姬忽染重病,穆天子竟然向我祖母求情,希望祖母能够将长生秘药献出来相救盛姬。虽是所谓的情敌,但我祖母性格温善,只是长生秘药的办法祖母也似懂非懂,于是告诉天子要用这玉簪与龙涎之血配合,穆天子情急之下想要开启那传之千年的秘匣,但为众大臣所阻拦而作罢。 穆天子又想到我祖母的幽兰迷花,希望借助幽兰迷花的功效让盛姬不死,只是这幽兰迷花只能让人不生不死,失去记忆,听说因为盛姬誓死也不同意,于是穆王无奈之下竟将祖母在栖凤宫培育的幽兰迷花一把火烧了,我就是在你们荒废的栖凤宫中发现了残株一枚,才让幽兰迷花重新在中土出现的。 大概是情意迷狂,你家周天子竟然又将我祖母所赠的定情信物凤尾玉簪转赠给盛姬,希望玉簪能有活命的功效,可惜,玉簪只是长生无极奥秘中的一个部分,并非全部真相,盛姬不久还是死了。当时我祖母正好孩子出世,你们穆天子去出席盛姬的葬礼,没有到栖凤宫看望刚刚诞下孩子的祖母,因此我祖母彻底伤透了心,在生下孩子之后孩子满月,祖母就下定决心计划返回西王母国。 穆天子知晓消息后虽然力图挽留,但祖母心如死灰,为了让这个孩子能够健康安宁,祖母临别不得已只得把孩子留给了穆天子。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缘故,穆天子在群臣的劝谏下于是将这个孩子名义安排给已经去世的盛姬了。 天命无常,祖母也不会知道,自己所爱的男子竟然将她们爱情的结晶过继给曾令她伤心欲绝的情敌了。” 见尹吉甫陷入沉思,姬梦瑶继续道“这次来到中土,我多方了解才知晓后续的情形,这孩子在宫中被宫人养大,穆王死后,共王即位,其时西王母那三个心腹女子留在中土照料孩子,一批朝廷重臣不希望穆王和我祖母育有子嗣的事情泄露,于是计划杀死这三名女子灭口,因此这三名女子才逃往密康公处,因为密康公曾经是穆王晚年的心腹,我祖母曾有恩于他。密康公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将这三名女子好生安置,拒不交给朝廷处置,结果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孩子被宫人抚养长大,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当被反对中西联合的朝廷重臣拥戴即位的共王死后,共王儿子周懿王即位的那一年,因为我祖母一直挂念的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即位,祖母在这一年郁郁而终,当她去世之时,天狗食月,当时,天黑下来;几分钟后,日全食结束,天又一次放明,以此纪念我的祖母,祖母是抱着对穆天子的爱恨,对孩子不能相见的巨大的遗憾去世的。” 姬梦瑶说到这里,眼里充满着无限的伤感和落寞之情,在这个寂静夜晚的沣水河畔,更显得无助而凄凉。 “你说的这件事,我们史册记载则叫‘天再旦’”,尹吉甫想起来了,“这是周懿王元年的奇怪天文现象,当时在镐京城,也可以看到天亮了两次,因此我们的史官把这天文异像记载了下来。” “天再旦,天如果能够有眼有心就好了”。姬梦瑶重复念了一句,似是在心中怀念自己的祖母,她的脸庞在月光下滴落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又听她继续说道“我祖母在中土的孩子终于长大了,有个好心的宫人告诉了孩子她亲生母亲的事,于是这个孩子借助申侯的帮助,在宫内发动了宫廷政变,夺得了天子之位,他继位之后,非常想念自己的祖母,因为中土和西王母国在这一时期东西交通断绝,西王母已经去世的消息他并不知晓,双方国度音信皆无,所以这个新登基的周天子于是发动对西戎的战争,希望打通前往母亲西王母国的交通线,并为此积极从西戎掠取良种骏马,让秦国的先祖非子负责豢养,准备这些宝驹良骏,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和父亲穆王当年西游一样,远赴西王母国,见到自己的母亲。 “姑娘说的是我朝的先天子孝王”,尹吉甫长吁了口气,叹道“孝王是我朝唯一一个不是父死子继的君主,却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天子,可惜天不假年,他没能去成西方世界,因为他去世的太早了”。 “齐哀公之死,姜革与纪侯结仇也是因为孝公身世的秘密吧”,尹吉甫豁然开朗一般。 姬梦瑶点点头,“因为齐哀公知晓这个秘密” “密档中的孝王、穆王卷宗丢失,也是你干的了?”尹吉甫忽然想起这件事。 “那倒不是,如果我偷走了孝王、穆王的卷宗,为何不一起拿走小公主的典册,还要去向你抢夺呢” “哦,那会是何人所为?”尹吉甫也觉得梦瑶说的很有道理。 姬梦瑶不置可否,摇摇头,道“你家天子睡梦中的周天子神主牌位,那的确是我捣毁的。” 尹吉甫道“你单单留下孝王的神主,却连穆王的都捣毁,只怕是怨恨穆天子生前对你祖母的无情无义吧。” “祖母生前对我最好,她离开人世的时候依然怀念着你们大周国的穆天子,并为了纪念你家天子,专门给我取名梦瑶,以纪念当年的瑶池相会,可惜我到了中原,才发觉祖母的思念完全是可悲可怜的,穆天子****,对我祖母始乱终弃,就连祖母和他孩子的身世也被篡改隐瞒,即使是这孩子做了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我祖母的骨肉,还是有人告诉孩子,即使告诉了,这个孩子也不敢公开这个身份的秘密,只能通过向西征伐寄托对母亲的思念”姬梦瑶哽咽了起来。 夜风很凉,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尹吉甫看着姬梦瑶将这些关于祖母,关于自己的心酸往事一一道来,内心生出无尽的感慨和怜爱之心,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缓缓伸手将姬梦瑶的诱人腰肢揽过,姬梦瑶说到动情处,也觉得身子阵阵寒冷,不由自主的也向尹吉甫温暖的肩膀靠着靠着。 两人就这样淡淡紧紧的依偎着,说着,似乎如此就是一夜,就要在沣水边说到坐到天亮。 十一章风雨 尹吉甫、姬梦瑶两人依偎昏睡良久,在朦朦胧胧间,山谷之中沣水之畔似乎有一阵孩童的歌声传来,声音稚气十足,隐隐约约,但又听得清清楚楚。 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似乎是七八个孩子的歌声,唱的并不整齐,尹吉甫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似乎被这歌声惊醒了,姬梦瑶也被这虚无缥缈之声弄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着尹吉甫睡着了,登时羞的满面绯红,尹吉甫柔声道“姬姑娘,昨夜怕是累了,山中的风很凉,我搭了一件外衣给你” 姬梦瑶向身下一看,自己的腰肌之上,果然覆着一件男子的衣裳,内心忽觉温暖。 “这歌声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好生奇怪?”尹吉甫心事重重,一边开始用手拨弄着昨夜点燃,后半夜熄灭,这会又要升起的一堆火,听着火堆竹木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 “姬姑娘可否听过?会不会是你们西土人士的乡音?” 姬梦瑶仔细听了听,失望不解的摇摇头,“从未听过”,顿了顿道,“这首歌似乎是对你们国家有害的”。 影影绰绰,但见模模糊糊里有六七个孩童向这边走来,尹吉甫道“姬姑娘不用猜了,是一群孩子,待他们过来一问也许就明白了” 于是站起身来冲这几个孩童招手,为首的一个孩子似乎看到了,开始迟疑了一下,但觉水岸边这一男一女并无恶意,于是大胆带着那几个孩子走了过来。 但见这为首的孩子面容清秀,约十二、三岁年纪,但透着一种莫名的聪慧劲。他们提着灯笼来到尹吉甫和姬梦瑶跟前,好奇的盯着两个人,为首的孩子眨着眼睛道“你们是叫我们吗?” 尹吉甫蹲坐在小孩面前,抚摸着这小孩的额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仔细打量着两人,眼睛水汪汪的大声道“我叫李耳,耳朵的耳。” “李耳,这名字有意思”尹吉甫听着笑了。 “我父母说我的耳朵长得比较大,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不信你看看”小孩特意将耳朵往这边亮了亮。这耳朵果然是异于常人,比一般的小孩子的耳朵似乎真是大了几圈。 尹吉甫友好的摸了摸李耳的耳朵,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孩子,“你们刚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这些孩子都不说话,只是摇头,摇了头都看着李耳,显然李耳是他们中带头的,李耳抢着答话“这歌没有名字” “那你们再唱一遍给我们听,好吗?”尹吉甫笑道。 姬梦瑶也上前笑着给孩子们说“李耳,来,小伙伴们一起唱唱,我很喜欢听” 孩子们嗯嗯点头,于是卯足了劲,站在尹吉甫、姬梦瑶面前又唱了一遍,虽然有些羞涩,声音不大,但童稚之音还是清脆,尹吉甫边听边心中念叨“月将升,日将浸”。 “月将升,日将浸”,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翻出自己衣袖中的那本册子,翻看几页,找到的是一首《诗经 天保》: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徧为尔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尹吉甫翻看到最后的一句,不由念出声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这是什么意思”,姬梦瑶凑过来看了一眼轻轻问询。 “这句诗是当今天子即位之时,召伯虎大人给天子所上的祝贺之诗,希望上天保佑新天子能够统治长久,我大周国福泽绵长,故我给这首诗歌取名‘天保’”。 “这些孩子们唱诵的这首歌谣看来是针对周天子和召公的。”尹吉甫边思索边解释道。 尹吉甫又问李耳说“这首歌谣是有人叫你们唱的?” “没人啊,是我们自己编的”, “自己编的?”尹吉甫一愣,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檿弧箕服,是什么意思?”姬梦瑶不解的问,似乎是在问孩子们,但也是在问尹吉甫。 “桑木作的弓箭,箕木做成的箭袋,他们可能要灭掉周王朝。”尹吉甫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句,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尹吉甫完全不清楚是何意图。 “这首诗歌不会是你们老师教唱的吧?”尹吉甫转头问其他几个孩子。 “是我们老师” 后面一个孩子小声说了一句,李耳回过头似乎是要制止他讲,但已然不及。 尹吉甫走过去,那是个女孩子,长得白净可爱,“你们老师在什么地方,可以带我去找他么?” “他在,他在?----”女孩子满脸通红,睁大眼睛看着李耳,再也不敢说话。 尹吉甫看出李耳聪慧狡黠,于是转过身对李耳道“你们老师不让说,没事,你只要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就好?” 李耳道“我们老师在村子里,他来我们村子有三个多月了。” “你们村子在哪里,能否带我们去,我们想拜访一下你们老师。” “我们老师不喜欢见人,他住在海子边村的淇园里” “没事,我两人是你们老师的朋友,他不会不喜欢我们去”,梦瑶冲李耳解释,她的微笑很甜,有一种别人不能拒绝的亲和力。 李耳迟疑了一会,仔细打量两人,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带着尹吉甫和姬梦瑶去看老师,大家便一起向海子边村的淇园走去。 走了约半个时辰,几人来到了一处颇为幽寂的所在,但见园中流水潺潺,绿竹茂盛,屋舍粗陋但还雅致,李耳上前,对篱笆围绕之中的屋子道“老师,有两个您的朋友想拜谒您,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喊了几声,屋内并无人言语。等了一阵,还是一片安静。 梦瑶、尹吉甫、李耳三个人于是主动而入,但见屋舍里面已人去屋空,看样子有几个日子了。 尹吉甫与姬梦瑶对望了一眼,都甚好奇,梦瑶柔声问李耳道“你老师叫什么名字?” 李耳似乎也颇为困惑不解,一边仔细打量屋舍,一边回复“我们只晓得他前些日子来到我们村,他只让我们叫他先生。” “除了这首歌谣,这位先生还教你们学习什么?” 跟随进入的孩子们都纷纷摇摇头,还是李耳道“没教什么,他只教给我一首别的歌谣” “什么歌谣?”这倒是条重要线索。 李耳迟疑了一下,“我唱给你们听”,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开始唱道: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虽然是孩童的声音,李耳却唱诵的独特而绵长,一曲唱完,竟是余音绕梁。 “除了你们这位先生,这个淇园平时还有什么人居住,或者来过什么人?”尹吉甫已经将屋舍勘察了一番,并无什么特别发现。 “没有别人居住,只是我们先生。” “你们的先生看样子是离开了”,尹吉甫看着屋内空空如也,不无失望的道。 李耳也颇觉遗憾“是啊,我们先生没说啊,怎么就这样走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姬梦瑶叹息道“找不到人,也无从问起,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诗词中说的这制造弓箭的,怎么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尹吉甫一边踱步,一边徐徐解释“这个姬姑娘有所不知,我周王室实行指定服役制度,如鲁国国内的索氏(绳工)、长勺氏(酒器工)、尾勺氏(酒器工),卫国境内的陶氏(陶工)、施氏(旗工)、繁氏(马缨工)、錡氏(锉刀工,斧工)等,都是固定的家族从事专门的生产职业。因此所谓檿弧箕服,是说制造、使用这种专门弓箭的人或部族。” “那这个是不是好办点,指定制作弓箭的家族是要我们首先要进行调查的?” “我大周朝六师制作弓箭,一直是由张仲家族负责,难道张仲家族有什么颠覆我王室的大阴谋不成。”尹吉甫喃喃自语。 姬梦瑶道“尹大人既然有目标了,找张仲家族一问不就明白了。” 尹吉甫叹了口气“可惜张仲已经死了。虽然张仲有儿子,但前几年儿子倒比张仲早夭而死”,尹吉甫无奈之极。 “早夭?难道张家就没有人继承祖业了?”梦瑶好奇,“你们不是封邦建国,世系家族嘛。” 尹吉甫若有所虑的道“这张家满门忠良,曾经与我相交莫逆,张仲死后,他儿子张象、张宜一直把我视为叔叔,可惜前几年,也是我关照倏忽,两兄弟在外面游泳之时溺水身亡。张家就绝嗣了。” “这句童谣既然已经开始流传,不知是谁有飞来横祸了。” 不想在一旁的李耳忽然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尹大人不必过于担心。” 尹吉甫、梦瑶看了眼李耳,心中暗暗惊叹,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见识颇为不凡。 “这童谣当是有人幕后主使,只是不知是什么终极目的,这孩子似有几分天真,却也聪慧,如今他老师不知所踪,只有从他下手找找突破口了。” 尹吉甫想到这里,于是对旁边的李耳道“你先生教你的两首歌谣,可给你们做过什么解释。” 李耳似是想了一下,忽有所悟道“先生说第二首叫淇奥,曾告诉我这首诗歌是描写了他家乡跟前的一条水流” “淇水?”,尹吉甫心中暗惊“淇水在河南之地,既然是这神秘老师的家乡之水,那这神秘老师当是卫国人,此间卫国正是卫共伯在位,这位老师不知与卫共伯有什么关系?” 他教李耳这些孩子念诵这神神秘秘的童谣有什么目的? 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放下不想。看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尹吉甫和梦瑶肚子里早已咕咕作响,饥肠辘辘,于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作打算。 李耳机灵道“我们村子不大,两位不妨就在村里的邻居人家吃点,虽然我们村民吃的粗茶淡饭,有些简陋,但当可充饥。” 姬梦瑶自不答话,这里对她而言,非常陌生,一切单凭尹吉甫安排了。 于是李耳让其他孩子散去归家,带着尹吉甫走了一段村中小径,来到一户人家,三人进得院子,屋舍极其简陋,只是柴门土灶,李耳也不客气自行生火用饭,尹吉甫奇道“李耳,这就是你家,你没有父母双亲吗?” 李耳回道“前些年,父亲跟随虢文公将军征伐猃狁,为国牺牲了,我母亲去年因村里闹瘟疫也病死了,所以我跟随叔父生活,不想前些时日叔父又随王军伐鲁,死于战火之中,我就只有一个人在村里生活了。” “生火做饭,非常辛苦,你孤苦无依一个人,为何不上诉朝廷,作为烈士遗孤,让王室给些抚恤?” 李耳道“我们村子鸡犬之声相闻,生活和乐,我不想麻烦朝廷,何况,我自己一个人,和几个伙伴们玩耍,彼此也能照顾好自己。”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生火添柴,露出门庭洁白的牙齿。 正自言语间,忽听得外面院子嘈杂之声,有一老者声音沉厚的道“在这海子村,可否找到尹大人和姬姑娘的下落” 另一男子颇有失望之情道“还没有,真是急死人了” 但听老者道“你我分头找了几日,还是没有消息,难道尹大人、姬姑娘真的遭遇了不测?” 尹吉甫和姬梦瑶在屋内听得清楚,这声音分明是太史籀和尹聪二人。自那日在洞天玄奥孔道被大水冲散,众人失散,还想着太史籀和尹聪凶多吉少,不想几番周折,竟在这村中偶然相遇了。 尹吉甫和姬梦瑶于是打开门,两人步行而出,尹吉甫道“老太史、聪儿,你们怎么在这儿?” 伴随一声惊呼,尹聪见是姬梦瑶和尹吉甫,也是喜出望外,急忙躬身向尹吉甫行礼。 太史籀敲着拐杖对尹吉甫道“尹大人命大福大,但不知姬姑娘怎样?”姬梦瑶笑答“老太史,谢谢挂怀,我还安好。” “姬姑娘安好,我就放心了。”太史籀听到熟悉的声音,隐约见姬梦瑶神采依旧,悬着的心落在了平地之上。而太史籀和尹聪两人一旁站着的娇弱小姑娘,呆呆无语,正是炜彤。 五人劫后重逢,都觉高兴,原来那日在密道之外,七人被滔天的大水冲散,太史籀和尹聪互相拉着手,被一阵惊涛冲到岸边,并无大碍,醒来之后,两人发现不见了姬梦瑶和尹吉甫的踪迹,而炜彤的母亲、父亲已然溺死水中,而这炜彤尚还有一丝气息,太史籀和尹聪合力,将炜彤救醒,三人将炜彤父母遗体拖到岸边妥善埋葬,尹聪带着太史籀、炜彤于是在附近水域找寻尹吉甫和姬梦瑶的下落,三人已经搜了一日,尚没有音信,今日沿着河流刚好来到海子村,搜索了一阵,也是没有消息,正计划一边弄些吃的再继续寻找,正自失望间,见到尹吉甫、姬梦瑶在临近的院子中突然出现,都是又惊又喜。 众人寒暄了一阵,围着桌子坐定,那炜彤与李耳年龄相仿,李耳上前道“小姑娘,他们要说事情,不如我们两个在门口一块玩耍”,炜彤道“你是谁,我才不想和你玩呢”,李耳道“我叫李耳,耳朵的耳。” 坐在一旁的太史籀忽然身体颤抖了一下,回头惊问“你,你说你叫什么?” 李耳也吓了一跳,回头答“我叫李耳啊”。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太史籀忽然追问了一句 “李佐” “你小名可是叫老虎,也叫小狸儿”,太史籀似有惊喜。 “是啊,我父亲叫我小狸儿” 太史籀哈哈大笑,突然拄着拐杖起身狂呼,“小子,你是我义弟的骨肉,不想今日在这里找到你了。” 李耳一愣,“你说我父亲是你义弟?” 太史籀道“是啊,你可会唱《君子于役》?” 李耳迟疑了一会,徐徐唱诵: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待到唱毕,李耳不由抽泣起来,“这是娘亲写给在外征战的父亲的诗歌。母亲当时抱着我边写边哭,母亲还教我唱诵过呢。” 太史籀伤心遗憾叹道“这首诗歌是你父亲在戍边的时候收到的”。那年,我去边塞看望他,在相聚之时,他唱给我听,在座的将士都潸然泪下。 李耳道“伯伯,我父亲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是吗?” 太史籀道“你父亲中了猃狁大军的埋伏,身中数刀,还依然挺立,他说他要回到家乡看望自己故乡的孩子和媳妇,给他们带好吃的。” “对了,你父亲还要给你这个”太史籀忽想起一件事。 太史籀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尹吉甫、姬梦瑶、尹聪诸人定眼瞧去,只见袖中掏出的却是一个箭袋。 太史籀手持箭袋对李耳敦敦道“这是鱼皮制成的箭袋,你父亲曾让我带给你做个纪念,只是我从边陲归国之后,还没有来找你,就被天子所控制,接受了为天子研制秘药的任务,一直也没合适的机会,让合适的人来找你,就给耽搁了,实在惭愧。好在苍天有眼,今日与你相遇在这里,实在是巧” 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吉甫闻言心中一动,问太史籀道“老太史,可知我朝弓箭制作有何讲究?” 太史籀道“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荆次之,竹为下。” 尹吉甫拱手“愿闻其详!” 太史籀道“这是我朝礼乐典章制度大典《周礼》一书中《考工记》的记载,采取箭干木材的质量标准分为七等:柘木为上等,檀木次一等,山桑又次一等,橘木又次一等,木瓜又次一等,荆木又次一等,竹子最次。” “柘木是天子所用,檀木乃诸侯使用,山桑为卿使用”。 “这山桑是卿使用?”姬梦瑶也好奇起来,问完这句,她与尹吉甫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太史籀道“柘木为天子大军弓箭原料,箭袋乃鱼皮制作,檀木乃诸侯大军使用,箭袋为猪皮,山桑乃卿大夫、京畿卫队使用,用箕木为囊。” “檿弧箕服,檿弧箕服,老太史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姬梦瑶抢先问了一句,但见尹吉甫对她的问话报以微笑。 “这可能是京畿镐京卫或卿的私人武装。” “镐京卫?”尹吉甫恍然悟道。“杜恒的人马!” 尹聪忽然补充道“杜恒大人,大人不是让他追查董季的下落么?酒肆一别,再未见过。” 说起董季,尹吉甫道“杜大人虽未再见,但那董季已经被我和姬姑娘寻得,暂时安置在妥善安全的所在。” 尹聪、太史籀都觉得两人问话问的奇怪,于是尹吉甫将那童谣简单说了,当下几个人重新坐下,尹吉甫道“看来,这句童谣是针对杜大人的,但又不知具体所指,聪儿,你赶去杜大人家中,让他注意防范,最近小心为上。” 太史籀则道“董季既然在我们手中,尹大人怀疑他与召公的幕后阴谋有关,不妨找来追问,再安排两人当堂对质。” 尹吉甫叹口气道“只是这董季虽然没死,却因坠下山崖为救命服用了幽兰迷花,记忆全失,不死不生了” 尹聪在一旁怒道“又是幽兰迷花,姬姑娘心狠手辣,上次害了姜仪,这次又毒杀董季?” 尹吉甫摆摆手道“这不怪姬姑娘,其实董季当时已然气绝,用幽兰迷花也只能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太史籀叹口气“只是如今这样,如何让召公背后的阴谋真相大白呢?” 尹吉甫沉定分析道“我觉得这件事背后,虽然与召公有关,但还有一股势力,有着可能更大的阴谋” 他转过头去,对姬梦瑶道“姬姑娘的哥哥,不知是谁?” 姬梦瑶沉吟了一下道“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尹聪颇为诧异,“你哥哥你不知道?” 姬梦瑶无奈道“我哥哥我只见过一次,当时他还是蒙着面的” “那你如何知晓蒙面人是你哥哥?” “我和哥哥之间有专门的隐语,他见我直接说出了只有我们懂的隐语,因此我才肯定他是我哥哥,但他的真面目我真不清楚。” 这一语说出,尹吉甫和尹聪内心抱着的最大希望暂时破灭了,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史籀道“下一步,尹大人计划怎么办?” 尹吉甫看了眼姬梦瑶道“我觉得还是我先带着姬姑娘进宫面圣,虽然兰妃之死尚未揭开谜底,但兔舞、马变真相已然大白。” “只是还未与姬姑娘商量,看她愿意不愿意与我进宫见见我朝天子。” 姬梦瑶也看了他一眼,道“我无意与你朝天子为难,来到中土只为寻回我祖母的东西,既然尹大人有此诚意,我去去倒也无妨。” 太史籀道“尹大人和姬姑娘去面圣,又派尹聪去找杜恒,难道因为我老朽年迈,就只适合休养生息了?” 尹吉甫见他严肃,也不好说笑,忙解释道“老太史谦虚了,你带好炜彤,暂时到我清风院中躲藏,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那巨人族袭杀我和姬姑娘未遂,应该还会出现。炜彤是整个镐京悬案的重要人证,你保护她安然无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太史籀哈哈大笑,“尹大人真会说话,也好,我一个老人只能给你们帮倒忙,那就照顾好炜彤吧。” “李耳,你愿不愿和我一起走?” 太史籀忽然转头问了声李耳,这一声大如洪钟,力道刚猛。 李耳今日见到亲人,心中真是翻江倒海,如今见这位大伯面容慈善,心中只觉暖流阵阵,于是点点头,羞涩道“大伯,我也没什么亲人了,无处可去,只要您愿意,我就陪着你和炜彤妹妹到镐京城里去” 炜彤走到李耳跟前,拉起他的小手道“小哥哥,咱们去了清风院,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 李耳刮了刮炜彤的鼻子,淘气道“小妹妹,我要玩老鹰抓小鸡,你是小鸡”。 众人看这两个孩子嬉笑,不由哄堂大笑。 于是大家兵分三路,尹聪去镐京城镐京守驻地找杜恒,太史籀与李耳、炜彤去清风院邸,尹吉甫和姬梦瑶便计划到王宫与天子见面。为了避免人多惹眼,于是他们分三队入城。 在回镐京城南门的路上行了半晌,尹吉甫和姬梦瑶有些人困马乏,于是暂时在一家酒肆闲坐歇息,弄些酒水、膳食,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这郊外的黄昏的山野美景,但觉清风徐徐,满眼含光,说不出的美好。 忽听旁侧有人道“最近你还是快离开镐京城吧,镐京卫见制作弓箭的就抓,听说有童谣到处传言,你们制作弓箭的要对我朝不利。” 尹吉甫和姬梦瑶心中起疑,于是转头看去,那桌子坐着四个人,正在那里议论纷纷。 一位客人怒道“谁他妈的胡言乱语,老子一直拥戴周天子,这是谣言,天子又不傻,怎么会相信这种谣言?” “是呀,你不信,不代表天子不信。”坐在东侧的另一个客人道。 又听西侧的客人道“听说天子最近染了重病,身子骨不行了,人可能也有些糊涂了” “天子重病?”尹吉甫不由一惊,这才多久不见天子,居然病了。 另一桌忽然有一老者插话道“当今天子素来勤政,为国事鞠躬尽瘁,你们在这乱嚼什么舌根?” 尹吉甫和姬梦瑶定眼一看,这老者应是刚刚坐下,他面容清癯,穿着素简,衣裳之上竟有几处补丁,却隐隐有仙风道骨之气,旁边侍立着两个人,似是护卫,桌子一角老者刚刚放下一个盒子,这盒子很长,外形华丽,只是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看起来价值不菲,只见老者又道“一路之上,听闻有童谣传唱,百姓议论,此等无稽之谈,岂能乱了我朝国本。” 那一桌刚刚议论纷纷的人,都悻悻低头,不再敢大声言语。 这老者转身对店家说道: “酒家,我们只要水,素菜两盘,酒就不必了。” 酒店一名伙计上前送菜,不慎走的时候跌撞了一下,正好将老者身边的那宝贝盒子撞到了地上,不想这盒子掉在地上竟然被撞开了一角,只听扑通一声,盒子中布噜噜飞出一只燕子。老者身边的两名侍卫急忙伸手去抓,岂料这燕子身形灵活,竟然抓捕不住,燕子凌空跃起,啾啾叫着,竟要逃逸而去,一刹那,但见这老者出手如电,竟用筷子将这只燕子瞬间横住去路,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那只逃出的燕子已然物归原位了。 这一手拦山阻海使得雷霆霹雳,令人瞠目结舌,即连尹吉甫这样的高手在一睹之下,也不由拍案惊奇。 尹吉甫靠近姬梦瑶,暗暗低声道“此人有些来头,我们先跟踪看看。” 姬梦瑶本不太愿意去见周天子,如今听他人议论,天子病重,倒反觉心中宽慰许多,内里长出一口气,如今见这老者气宇不凡,尹吉甫意与跟踪,反正合她好奇的心思,于是欣然点头。 老者三人待用罢斋饭,继续前行,尹吉甫、姬梦瑶两人跟踪老者一行三人,正是往镐京城里官驿走去,不一时天色已晚,但见这老者一行三人进的官驿,似要住宿。 姬梦瑶脸上一红,扭过头去,尹吉甫道“此地距离镐京中心王宫虽然不远,但夜色已晚,姬姑娘要不也先安排住下,我在店外小憩,今夜探探他们的路数再作打算” 姬梦瑶拦住他道“尹大人何必计较,我们正大光明,就一起进去,看看房间,各住临近一间就好,到时彼此也有一个照应。” 尹吉甫听罢,点头应允,于是两人进得客栈,问了店中伙计,却只有那三人住宿的隔壁房间一间了。小二道“只有这一间房,你们夫妻的刚合适了。” 尹吉甫颇显尴尬之色,姬梦瑶也觉脸红扭过头去,尹吉甫道“没有别的房间了吗?” 小二道“的确没有了” “那就不住这家了”尹吉甫轻轻的说了句。 “那就要这一间吧”,倒是姬梦瑶大度,轻轻回了一句。还没等尹吉甫说话,小二已经朗声应道“好啊”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姬梦瑶并不正眼看尹吉甫,只是背着身子,也不多话,尹吉甫静静坐在屋中几案处,过了良久,怕她口渴,于是寄了杯水给她。 姬梦瑶侧身接过,幽幽问道“尹大人正是谦谦君子,却又如此细心体贴” 尹吉甫听她话语柔和,自是轻松下来,坐在她的身边,两人并肩看月空中的月亮,清冷明亮,不再言语。 夜色渐深,天渐渐沉了下来,但听得隔壁房间有窸窣之声,忽有外面有人道“先生可是宋国来的正考父大人”? 又听一浑厚的老者道“不错,正是在下。” “正考父”,尹吉甫心中一惊,他知晓此人,乃是宋国当朝宋戴公的辅政重臣,他怎么在这个时候也来到镐京了? 但听屋子里那老者对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此句说的不卑不亢,很有风度。 但听时才问话的那人道“在下秦国嬴世父,我身边的这位是楚国的熊式兄弟” “熊式,好熟的名字”,尹吉甫脑海中如电掠过,就是那日在山崖边将自己和姬姑娘、董季一起打落山崖的那位断发文身的高手,如今竟然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但见在一侧贴墙偷听的姬梦瑶脸色也微微一变,尹吉甫猜她大概也知晓了此人是谁,于是不自主的把手搭在她的肩头,算是对她的心理安慰。 “嬴世父是秦国的公子,前些日子发现的祭祀孝王墓地的秦国公子,难道就是他?”尹吉甫心中疑惑,暗想自己让菁菁去官驿跟踪追查,但自那日一别,再无菁菁的消息,也不知这孩子是否安好? 又听那老者,也就是正考父道“我与二位并不相识,今夜两位前来,不知有何用意?” 但听那嬴世父道“我家主公听说先生来到镐京,诚恳相邀先生过府一叙。” “你家主公是谁”? 正考父正色问道 “我家主公诚挚相邀,先生随我们过去就知晓了。” 又听正考父道“你与熊式兄,一是秦国世子,一是来自楚地,主公不是秦庄公和如今的楚王若敖,倒是咄咄怪事。听闻你主动让贤给你的弟弟嬴开,从此在庙堂之上音信全无,今日老夫有幸与你在这简陋之地相逢,倒也是有缘,只是我此次奉我君上之命。来到镐京,乃是因为我宋公,特地派我来面见王上。与你和其他诸侯大臣私下交接,怕是违反祖制,如此见面,甚为不妥吧。” “听闻天子病重,百姓忧心,我家主公夙夜不寐,因此特别想与先生共同探讨今上的病情”。嬴世父话锋一转。 “哦,这倒有趣,天子病重,乃是宫闱秘事,坊间虽有百姓传言,但不可当真,你家主公何以如此上心”,正考父疑窦顿起。 “又是说天子病重?”尹吉甫心中一惊,这才多少日子,天子竟然生病了,听他们的议论,日间百姓们的传言,看来天子真还病的不轻? 又听一边的熊式虎声虎气的道“先生还是和我们一同前去,见到主公,自然明白。” 但听正考父义正词严道“来时我家主公交代,此行事关重大,只可与天子亲自交托,不能转手他人。恕我不能与你们前往!” 嬴世父道“先生何必执着,如果先生不愿前往,我们兄弟也只好力邀了”,这句话说得绵里藏针,充满威胁之意。 正考父哈哈冷笑道“听闻西陲大夫秦庄公英武,长子嬴世父虽已不是太子,但当有太子的气度胸襟,怎么如此蛮横霸道?” 嬴世父并不答话,只是看了看旁边的熊式。 熊式上前几步,对正考父施了一礼,道“老先生,请” 在侧的尹吉甫心中暗自琢磨“今日如果正考父前往,倒正好会会这些人神秘的主公到底是什么人物?” 怎料这正考父人虽老弱,但骨头硬的不行,并未有跟着走的意思。反倒诘问一句“我堂堂大宋宰执,让你家主公亲自来见我,或可考虑” 熊式心急,竟自直接道“先生不要为难我的好”,嬴世父谦逊,上前打个圆场“先生,实在对不住,我家主公深居简出,他只是让我们来请先生前往。” 正考父依然不为所动,熊式怒道“老头,你走还是不走”,正考父生气道“我不走你又能如何?” “那就休怪我无理了”,话音未落,熊式竟然瞬间拿出一把小刀模样的古怪兵器,向正考父袭来。 正考父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身边的两名侍从见状急忙上前护卫接战。只是明显不敌,几招之下,已经被熊式打翻在地。 正考父见熊式使出的招式,冷然道“熊式,你是楚王若敖熊仪什么人?” “熊仪小子,篡我大位,我是他的大叔” 正考父闻言叹息“当年你们楚国国君熊霜死后,你国发生三王子争立事变。你既然自称是熊仪的叔爷爷,那应该是熊仲雪、还是熊堪的后人了。”正考父素有贤名,熟悉各个诸侯国掌故,因此对楚国的这段历史往事娓娓道来。 宣王天子即位初年,楚国国君熊霜去世之后,楚国发生王位争夺,熊仲雪、熊堪、熊徇争立,最后熊仲雪被杀,熊堪逃亡外邦,熊徇即位,也就是如今楚王熊仪的亲爷爷。 熊式道“你这老头,关心这作甚?” 正考父道“王者为尊,你既然为臣,当执干戈以卫社稷,为何不思报效国邦,而投身他主。” 熊式哈哈大笑,“胜者为王,我父亲流落异乡,客死他国,谁人关心?如果不是我家主公仗义援手,我怕是早成一堆枯骨了” 正考父道“你家主公与你有恩,因此你为他卖命,说起来倒也是条汉子了” 熊式道“老头叽叽歪歪,实在是烦,还不快走”,言罢,持刀来袭。 正考父只得迎战,边接招边道“你家主公让你们来,怕是想要我锦盒中的宝贝吧” 嬴世父在一旁袖手旁观,只是不算焦急道“熊兄弟,莫要伤他性命。” 这正考父前日露的一手拦山阻海气宇不凡,按道理他是高手,其实不然,这正考父醉心书卷,并不喜舞刀弄枪,这拦山阻海乃是他唯一的看门本领,对于进攻防守的对战技术则差的太远,几招之下,竟然频频遇险,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尹吉甫心中暗想,出不出手,如出手,只怕打草惊蛇,找不到幕后所谓的主公,如不出手,则正考父当有须臾眼前的危险。正犹豫间,忽然有一年轻女子轻灵的声音道“你们好不要脸,欺负一个年迈老者” 话语未落,一妙龄女子竟从屋外一侧的树边飞跃而下,听这声音,尹吉甫心中一动,一颗悬着的心顷刻有落地之感,不错,正是菁菁,菁菁还好,没事。 来的正是菁菁,自那日在客栈前与尹吉甫分别,菁菁受命去跟踪祭祀孝王的神秘秦人,如今这神秘秦人想来就是这嬴世父了,时才嬴世父吐露身份,尹吉甫就首先想到菁菁的下落,此刻,菁菁现身,尹吉甫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方才落下。 屋内三人一起向到来的女子望去,暂时住手。嬴世父见是一名美丽女子,上前抢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神神秘秘的,跟踪我好几次,都被我甩开,想不到今日你还是要主动来送死了” 菁菁道“我是谁你管不着,只是我看不过你们欺负一名老者。” 刚刚惊魂未定的正考父见这女子给他说话,心中自然宽慰许多,他虽功夫有限,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拱手对菁菁道“这位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此事,姑娘一介女流,年岁尚小,不必强自为我一介老朽出头,伤了自己性命” 在一旁的熊式持着手中稀奇古怪的刀,也道“小姑娘,我不管你是谁,速速离开,别给自己惹麻烦” 菁菁并不气恼,只是昂头向前走了几步道“我既然来了,怎么会见死不救” 嬴世父道“难道你也是来请正考父大人去做客的不成?”他拿不准这姑娘的来路,只当她也是为锦盒而来” 哪知这姑娘忽然伸手摸出袖中一个腰牌,亮了一下,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奉诏办案,太师尹公”只见腰牌上镌刻的几个字。 “你是尹吉甫什么人?”嬴世父、熊式都愣了一下,倒是正考父惊问了一句。 一侧观战的尹吉甫和姬梦瑶也是一愣,姬梦瑶看了眼尹吉甫,眼中满是看笑话的味道,低声调笑,“这小姑娘是尹大人的什么人啊” 尹吉甫一时无语,一摸自己的令牌,果然不见了。心中也是又气又恼。 只听菁菁回道“尹大人是我父亲呀。我是奉我父亲的指令来找正考父大人喝酒的” “尹吉甫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女儿了”,嬴世父惊讶道。 “他也老大不小了,娶妻生子很正常呀,我就是他生的啦”菁菁调皮道。 熊式在一侧对嬴世父道“世父兄,这小女孩胡言乱语,当是拖延时间,我们不要和她废话。” 嬴世父略一沉吟,他明显比熊式沉得住气,对菁菁道“听说尹大人最近神秘失踪了,你是他女儿,应该知晓他的下落吧” 自那日被熊式打入悬崖之下,尹吉甫和姬梦瑶在谷中疗伤,“山中岁月容易过,不知世上已数年”,尹吉甫方才想到这点,不由回头看了看一侧贴着自己身子的姬梦瑶,似乎她的眼中充满着几许甜意。 “我爹武艺高强,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菁菁一边踱步一边回应道。她并不知晓尹吉甫的情况,这几日她跟踪嬴世父,试图用小玄子和父亲联络,但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听嬴世父说起,心中也是焦虑,但嘴上还是很硬的。 熊式道“你这丫头嘴硬,实不相瞒,你爹就是被我一掌击落山崖,还有一名一同送命的漂亮女子,我本无意伤她,可惜当时事发突然,他们二人一起坠落山崖,岂能还有活的道理?” 熊式说的真切,毕竟是真实的事情,自然听着不假。 在一旁的正考父不无惋惜的道“你等谋害朝廷栋梁,实在是居心歹毒” 菁菁闻得此言,心中大悲,他虽不知尹吉甫死活,但见熊式说的真真切切,不像谎话,一时间失了心中依靠,乱了方寸。 熊式道“看丫头你如此伤心,何不让我送你去阴曹地府陪你父亲如何?”话音未落,突然出刀向菁菁袭来,希望一下制住菁菁,免却下面的麻烦。正考父虽然看见,但只能一声惊呼,已然不及。 菁菁陡然清醒,回神躲避,这一刀正中菁菁胳臂,登时鲜血如注,菁菁惨叫一声,退后几步,熊式哪容她再行躲避,快刀急如旋风,眼看菁菁就要香消玉殒了。 在一侧的尹吉甫早已按捺不住,飞出一枚袖中羽箭,格挡住熊式手中刀的去路,随即飞身而出将菁菁抱在怀中。 这突然的变化让众人都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等熊式、嬴世父、正考父、菁菁稳住心神,才发现院子中已然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甫一落地,便与菁菁和正考父站在了一处。 正考父、嬴世父并不认识,但熊式却是识得的,来人正是尹吉甫和姬梦瑶。 菁菁虽然受伤,但觉怀中肩膀,气息熟悉,阵阵眩晕,仔细观瞧之后叫了一声,“爹”。尹吉甫急忙将她臂膀轻轻松开,仔细观瞧伤口,霎时间,刀伤处的鲜血竟然顷刻消失不见了,令人大为惊骇。 尹吉甫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翻看菁菁臂膀上的伤口,但觉这刀伤之处内壁圆滑,与常见的伤口迥然不同,登时醍醐灌顶一般,厉声上前对熊式指斥道:“熊式,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兰妃原来是你杀的!” 在一旁的姬梦瑶和菁菁都是一惊,姬梦瑶回头看了眼尹吉甫,眼中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之情,总是一种复杂的神情。 正考父在一旁呆呆发愣道“你说的是宫中的兰夫人被开膛破肚的凶案?” 恍然间,正考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指着眼前的尹吉甫激动的道“你,你是尹大人!” 第十二章玄鸟 尹吉甫将受伤的菁菁交给姬梦瑶照看,起身向正考父行礼,道“仓促之际,未能见过正考父大人,在此赔罪了” 正考父哈哈大笑,捻着胡须道“尹大人客气,今日得见大人,实在是人生快事。” 当下情况特殊,自然不必拘礼,尹吉甫对熊式、嬴世父正色道“两位与正考父大人的事情,我本无意插手,只是熊式你涉嫌谋杀兰妃,罪行严重,必须到天子面前接受制裁” 熊式哈哈冷笑“好个尹吉甫,掉到山崖下居然没死,算你命大。”随即一副事不关己的的模样“听闻尹大人办案如神,今日怕是看走眼了,兰夫人是谁,我都不知道,她的死与我何干?” 尹吉甫走到菁菁面前,又仔细看了看她肩膀的伤口,胸有成竹的道“兰夫人深居内宫,无有与人结仇,却被开膛破肚,死状可怖,我一直苦思没有线索,幸亏太史伯阳父指点,我推测兰夫人之死乃是因为有人追查龙涎之子兰妃坚持不说,此人泄愤报复所为,因此我一度怀疑是这位姬姑娘作案,可是姬姑娘亲口告诉我这件事的凶嫌并非是她,那么又会是谁呢?” “我怎会知晓,这件事我都是第一次听说”熊式否认。 “你自然知晓,因为这件事本就是你做的。”尹吉甫镇定的指证道:“本来案情一直没有突破,但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时才你用你这把古怪异常的刀为武器,砍伤了菁菁,我勘验伤口,惊异发现与兰夫人当日的伤口所受痕迹完全相同,伤口之血也在顷刻之间不翼而飞,与兰夫人当日开膛破肚竟无流血是一模一样” 嬴世父在一旁道“尹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凭一把刀具的伤口痕迹就认定是熊式兄所为,未免过于武断了” 尹吉甫略一沉吟“如果只简单以这一孤证为说,的确有冤枉的可能,可是好在还有其他证据。” 众人都一阵惊异,又听尹吉甫道“那日我怀疑是内厨庖甲所为,唤来庖甲侦讯,庖甲说这种解剖技术只有他家族掌握,天下无双,庖甲那日说的明明白白。” 菁菁道“爹爹是发现什么别的线索,与这个熊式有关么?”她虽然受了伤,但却因此让父亲发现镐京悬案的突破口,自然颇有些兴奋。 “我私下派人调查过庖甲,当时他没有说的一点是,他来自楚国,我的人打听到他曾经有一位哥哥。我派部属亲自去楚地调查方知,庖甲的父亲曾是楚国逃亡的王族公子,只是在父亲客死异乡后,才流落到镐京,因为生活无着被迫进宫做了御厨,而他有个哥哥,在与他一同流浪的路上神秘失踪了。” 今日正考父大人说及你是熊堪的子嗣,倒是让我恍然明白,你和庖甲当都是熊堪的子嗣。唯有你们家族才有如此娴熟的解剖刀法”。 说到此处,熊式哈哈笑道“尹大人怕是得了臆想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尹吉甫也不生气,只是道“你是楚人,善于开膛破肚,乃是传统,而此秘技,也是你们熊堪家族的不二法门” 熊式怒道“尹吉甫,你在造谣!” 尹吉甫踱步沉吟“你们楚国,我朝之人多以为是因为你们生活在林地之中,所以成为林中之人,因此为之“楚”字。其实以前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我派去的部属在你和弟弟庖甲的出发之地,找到了一份你们楚国先祖传下来的文书,其中说到一个故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说到这里,众人更觉好奇了,熊式也愤愤道“什么故事” “你们楚国远祖鬻熊曾经认我朝文王周天子为父,此事可是尽人皆知?” “不错”,嬴世父上前道“这件事的确不算什么丑事,我们秦人远祖非子还给周孝王养马呢”,他见熊式已然恼羞成怒,于是上前阻挡了一下。 “你们的这份远祖文书中说你们元祖鬻熊的妻子妣厉生孩子时因为难产而死,于是你们的这位国君就让大巫师用刀剖开妻子的肚子,将孩子翻解而出之后,又用两个长长的原始荆条左右包裹其腹部将其安葬,而生下的这个孩子就是你们的远祖,曾经侍奉我朝周天子成王甚为勤谨的熊丽了。 我查阅了文书,楚国的世族谱,那名解剖的巫师就是熊堪的远祖,而熊堪,那就是庖甲和你的父亲了。你们家,因第一次解剖手术失败之后,发愤图强,苦苦钻研解剖之术,因此听闻江湖上讲这个神秘家族传下来解剖独一无二的秘技,并有特质的道具作为技术工具。 当然最重要的,你和你弟弟长得很像,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推断,另一个让我觉得肯定是你的原因是,你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听尹吉甫讲述这个故事已经瞠目结舌的熊式怒喝一声“什么动机,简直一派胡言” “因为你所所追随的主公想长生不老,或者至少掌握龙涎的重大秘密。姜革要带太史籀和姬姑娘回去,也不过是你们所谓的主公希望掌握长生无极的奥秘吧。”尹吉甫诘问了一句。 在一侧的嬴世父使了个眼色,还没等尹吉甫下一句话问出,两人忽然联手,直向尹吉甫攻来。 尹吉甫早有防备,侧身躲过,不想嬴世父这是虚晃一招,径直向正考父抓来,好在姬梦瑶眼疾手快,出手抵挡,架开了抓向正考父的一招,就见嬴世父身影晃过,道“好个尹吉甫,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言罢,两人竟破窗而去,正考父忽然惊讶道“坏了,他们盗走了我的锦盒,尹大人快追” 尹吉甫一惊,急忙纵身去追,但这两人逃逸的速度甚快,已然追之不及。 梦瑶、菁菁见敌人远遁,虽然失望,但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姬梦瑶、尹吉甫、菁菁与正考父互相行礼,正考父笑道“听闻尹大人是国之柱石,几次来镐京朝会,大人都在外面,未能谋面,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尹吉甫道“大人适才说及天子病重,因前些日子我坠下山崖,国事未知,不知道最近国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考父道“这个我并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天子忽染重病,因此我主公派遣我到镐京城送个药方” “药方?宫中御医甚多,何敢劳烦大人您千里迢迢?”尹吉甫颇为不解。 “这个---”,正考父似有疑虑,沉吟不语。 尹吉甫知他当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也不多问。 只听正考父忽然道“今日这两人来的蹊跷,目的自然是我的锦盒,如今我的锦盒被他们拿去,实在让我没法向天子复命,尹大人可否随我入宫面圣,将今日事情原委告知天子,希冀天子可以赦免我渎职之罪”。 “锦盒,难道考父大人的那个锦盒里装的是药方不成?” 梦瑶忽然明白过来了。 正考父叹息道“这位姑娘真是聪明,锦盒中的确是药方,如今药方丢失,只有让尹大人在天子面前代为转圜了”,言辞之间颇为恳切。 尹吉甫心中念记镐京城兔舞,马变,兰妃三大悬案如今皆以侦破,正可与天子相见复命,如今又听说天子病重,心中也是挂怀,如随正考父一起进宫也好。 他侧身看了看一边的姬梦瑶,见她并未有太多为难之色,知她对进宫之事不置可否,于是对正考父回道“也好,既然考父大人有此诚挚之请,那我和姬姑娘,我女儿菁菁陪您一同入宫。” 闻得此言,正考父笑道“甚好甚好,尹大人果然是个重情义的英雄。” 当下几人客套几句,决定明日一同进宫,于是各回房屋歇息,尹吉甫把菁菁拉到一隅问道“菁儿,这些日子你可都好。” 菁菁笑道“爹爹,我有什么不好,你看看,是少胳膊还是少腿了?” 她转转身子,调皮对尹吉甫道“按照你的吩咐,我一直跟踪所谓的秦国来人,也就是这嬴世父,只是这家伙似乎有所警觉,除了在官驿居住,就是在大街上闲逛,也没与什么人接触。” 尹吉甫微微点头,菁菁忽然道“对了,这嬴世父总计去了两趟太子府” “太子府?”尹吉甫一愣。 这太子姬宫湦平时深居简出,自从娶了申侯之女为太子妃后,更是芙蓉帐暖,夜夜春宵,很少有关于他的消息,自己与太子素来行的较远,连太子娶妃大典的当日自己都躲在一边,因为自己早有隐退江湖之意,今日菁菁提到太子,嬴世父与太子过从甚密,倒是让他想起东殿来。 菁菁狡黠道“他们这些人嘴中都称呼的主公,还有你的姬姑娘口中未曾见过真面目的哥哥,应该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我觉得太子倒是很适合这一角色的。” 她又看了看在一边的姬梦瑶,打量了这间屋子,对尹吉甫似怪非怪低声道“爹,你什么时候和这妖女混到一起了,而且还在同宿一屋。” 尹吉甫不以为然,尴尬道“别胡说,她叫姬梦瑶,来自西王母国” 菁菁小声嘱咐道“爹,你小心点,这妖女神神秘秘的,别上她当”。 尹吉甫忽然嘱咐菁菁道“明日我们进宫面圣,你想不想见见圣上?” 菁菁不屑道“天子有什么稀奇,我又不是朝廷官员,又不怕他,见不见都无所谓” 尹吉甫意味深长道“平时不见也就算了,明天还是要见上一见,到时听我安排,也许一见之下会有许多的故事谜团由此打开” 菁菁一愣,颇觉茫然,问道“爹,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尹吉甫神秘笑道“明天看情形行事,天机不可泄露。”菁菁再要问他,尹吉甫只是微笑,并叫姬梦瑶上前,让两人相见,姬梦瑶道“这姑娘好生伶俐,上回在汉江之畔差点把我骗了。” 菁菁道“我伶俐,岂敢和姑娘相比,姑娘已经把个镐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了。” 两人尴尬又友好的互相施礼。 尹吉甫对姬梦瑶道“你既然又到了京城,可否先帮我把姜仪姑娘治好,别让她再继续失忆了。” 姬梦瑶道“她是你什么人,凭什么我要救她” 尹吉甫道“是我朋友,这就足够了” 姬梦瑶看他说的诚恳,只好道“其实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救她,这幽兰迷花的解药据说只有乾坤挪移,天地逆行的世界出现,失忆的和用幽兰迷花的董季、姜仪自然而然就恢复如常了。” “乾坤挪移,天地逆行的世界,这是你们说的长生无极的秘密境界,却如何才能实现呢?” 姬梦瑶摇摇头,我祖母说过,“只有玉簪、龙涎合而为之方可。” 尹吉甫听罢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等面圣之后,我们和炜彤、太史籀、李耳他们一起研究揭开这个奥秘。” 姬梦瑶看着他失望的样子,竟觉得心中疼了一下。 尹吉甫又道“明日,我想让董季帮我认个人,不知道他现在没了记忆,有什么法子可以认得故人?” 姬梦瑶道“董季虽然已经是植物人,也不能苏醒,但还是有个办法。” 尹吉甫心中大喜道“什么办法?” 姬梦瑶沉吟了一会,道“听闻中原有一种黑色曼陀罗花,本是我西王母国的孤种,当年你们的穆天子将其带回中土,这种曼陀罗花本是幽兰迷花的克星,可惜在我西王母国已经绝种,好在中土听说尚有改良品种,此花研磨成粉,服用,可以在我用巫术咒语的幻境下暂时苏醒,长期服用,亦可让病人看起来正常许多,只是患者并不能完全恢复。如要完全恢复,除非找到宇宙无极的奥秘方可起死回生。” 尹吉甫道“曼陀罗花中土的确有种植,黑色品种,听闻王宫御园的确有种植,如此甚好。” 于是找来曼陀罗花,梦瑶先与尹吉甫到司瑞府,替姜仪治疗。待用过药后,失忆的姜仪果然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至少能够认出小惠、尹吉甫、姬奎了。尹吉甫自然欣慰许多,出来之时,姜仪忽然握住了梦瑶的手,说了声谢谢。梦瑶一愣,想到这姑娘是自己弄成了这般模样,如今虽未能完全好,但至少恢复了不少,心中也释然一些。 等一切妥当,第二日清晨,尹吉甫、姬梦瑶、菁菁三人与正考父一行三人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一同进宫面见天子。 却说一行人进了天子的宣政殿,内侍从官南叔过来对正考父道“考父大人远道而来,又与传闻失踪的尹大人同来,实在是两件大喜,考父大人舟车劳顿,王上意思在偏殿与你们相见” 几人对看一眼,也不好言语,于是跟着南叔向偏殿走去。 待进得门来,卧榻之上正是天子宣王,看着气色的确很差,貌有病容,而身侧病榻之畔坐着的一女子温静美艳,面如桃花,让人禁不住目光留恋,尹吉甫顿觉尴尬,这正是自己昔日的相好,如今的天子妃徐夫人。自姜王后病死之后,徐夫人最为得宠,夫人温静淡雅,雍容华贵,此时正静静无语的在一旁陪侍天子。 见尹吉甫一行人进了内室,徐夫人先是大惊,继而脸色又是一红,当看到尹吉甫身边站立的两名漂亮女子,脸色渐渐变得暗淡下来,只是这都在转瞬间完成,旁人不易察觉而已。 徐夫人起身,上前施一礼道“尹大人,好久不见,听闻你遭遇不测,实在让人挂心” 尹吉甫急忙施礼,道“好在没事,谢谢徐夫人惦记” 徐夫人尴尬笑笑,转头对正考父施礼“这位应该是考父大人,考父大人千里迢迢赶来,实在是辛苦你了” 正考父也急忙回礼,“徐夫人这是折煞我了,为天子做事,乃是义不容辞之事” 徐夫人淡淡苦笑,又将眼睛放到了尹吉甫身上。 这是两个青梅竹马的情侣许久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后宫森严,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而且徐夫人自进宫之后,无所依靠,尹吉甫在外戎马,为国建功,开始还有书信问答,随着她越来越得宠于天子,两人之间自是有了礼法的约束,更是渐行渐远,这几年早已没有了书信来往,只是内心念念,彼此默默祝福安好而已。 正考父且上前对病榻之中的天子施礼,天子缓缓起身道“偏殿内室,大家随意,不必拘礼” 尹吉甫、菁菁也上前行礼,只是姬梦瑶站在一边,不卑不亢,低着头,并不说话。 宣王见数人进来,尤其是尹吉甫平安归来,不由又惊又喜,“原来是尹爱卿,前些日子听说你神秘失踪,寡人甚是忧心,见你平安归来,真是让人欣慰。” 尹吉甫道“多谢王上挂怀,臣侥幸不死,全赖天子宏福。” 天子点头,扭过头来,对正考父道“老宰执受宋公之托,前来镐京,怎么会与尹爱卿一并前来?” 正考父道“只因一路之上,不甚太平,多亏尹大人仗义援手,才安然抵达。” 菁菁也不认生道“老先生被人劫夺,人虽被我们救下,可惜呈送给王上的锦盒却被抢去了。”话语之中,甚是气恼。 “哦,这就麻烦了,这锦盒中的东西是天子亟需的宝物啊”在一侧的南叔颓丧道。 正考父哈哈大笑,“锦盒虽落入他人之手,但君上需要的宝物却断不能如此这般就丢失了,今日见了君上,我也算不辱使命了。” 天子、菁菁、梦瑶、尹吉甫、南叔、徐夫人都是大惑不解。 只见正考父从衣袖中变戏法般取出一个锦盒,看着颇为普通,郑重转给徐夫人,徐夫人上前接过再交给斜依在床头的宣王。 天子拿着这木盒颇为吃力,并不是很欣喜的道“这盒中就是那秘方玄鸟?” “秘方玄鸟”,众人听了都是一愣。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正考父谦恭回复道“我宋国元祖因天降玄鸟而生下契,从而使得商朝得以崛起,今日我奉我主宋戴公之命,特意到京师奉上元祖至宝,祈愿我大周天子早日康复,统御万民生生世世。” 天子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眼尹吉甫,咳嗽了几声,道“你们都先行退下,我和尹爱卿、正考父大人有事商量。” 菁菁、姬梦瑶、南叔等几名天子心腹随从诺了一声随即退出寝室。 室内只剩下天子、正考父、尹吉甫和陪侍在侧的徐夫人四人。 天子拿着这盒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静姝,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静姝”尹吉甫心中一痛。 这静姝是徐夫人的名字,如今听天子叫出,尹吉甫不免难受了一下。 “听闻这句话是商朝祖先的神话故事,说的是商人的女祖先简狄有一次在山谷泉水中沐浴之时,忽然有一只燕子飞过,把燕子的蛋坠落在简狄的身边,简狄好奇之下,于是吞食了这枚燕子蛋,从而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叫契,也就是商朝人的先祖英雄”。徐夫人娓娓到来,声音温柔和缓,让人听的无不赏心悦目。 天子似有安慰道“夫人讲的是,自从姜后去世,也只有你知书达理,深得我心。”徐夫人低头不语,尽是哀婉动人的姿态。 天子转头对正考父道“宋公深情厚谊,让我实在感动,只是我这身子骨,看来天不假年,当归去不远,即使这盒子中的玄鸟真有传说中的神奇功效,也怕是无力回天了。” 正考父道“君上不必过于忧虑,此次宋公让我进贡此宝,也是感恩天子的盛德,希冀我主福泽绵长,主上不妨一试” 天子点了点头,尹吉甫关切道“王上看着病的不轻,可告知臣下最近身体是怎么回事?” 天子道“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头痛加剧,茶饭不思,日渐憔悴,延请宫内最好的御医诊治过,都说是我体内阳气衰竭,大概病状都说的正确,但御医都对治疗束手无策,这些日子下来,只怕天不假年,情形不容乐观” 尹吉甫大惊道“王上,不可丧气” “既然正考父大人认为玄鸟有神奇疗效,不妨一试。” 天子无奈对尹吉甫道“考父大人,宋公是一片忠心,这玄鸟疗效,乃是传闻,只可惜无人知道使用方法” 尹吉甫一愣,转头看了看正考父“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正考父也无奈叹息“天子说的没错,所谓玄鸟让人长生不老,只是我们商朝以来族人有关元祖的传说,只可惜无数试过的人并没有一个人成功的” 天子一声叹息“富贵有命,生死在天,我也并非执着于长生此道,只是想看看这玄鸟,不留下遗憾。” 说到这里,天子看了眼徐夫人,“只是我去之后,徐夫人一人活在世上,令我颇为不舍”。 天子拉了拉徐夫人在床侧的白皙的玉手,徐夫人将头埋得更低,尹吉甫内心也是一酸。毕竟,眼前这女子是他昔日的情人,如今,却是自己不可触摸的、不能亲近的天子的女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的是让人伤感。 天子说着间,遂将手中的木盒打开,只见里面噗噜噜飞出一只大鸟,众人看去,这锦盒之中装的竟然是一只猫头鹰。这只猫头鹰生的英姿勃发,眼睛炯炯有神。 尹吉甫一愣,脱口道“居然是枭!” “不是说玄鸟是燕子吗?怎么会是枭?”适才低头沉默的徐夫人见了也自好奇起来。 “玄鸟燕子,已经被熊式、赢世父抢走了。难道大人你用枭来欺哄君上?”尹吉甫颇为不解。 “哈哈”,正考父道“燕子不过是我瞒天过海之计,他们抢去的燕子那是假的玄鸟,这猫头鹰才是我们宋人的祭祀玄鸟啊”,正考父说的很是肯定。 “尹大人,你想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敢三人上路送我宋国的无上至宝到京师,况且京师最近颇不太平啊,所谓兵不厌诈”。 天子也很是惊讶,咳嗽了几声道“只是玄鸟居然是猫头鹰,的确让我和静姝,尹大人都没有想到。” 正考父回应“其实我商朝建国以来的玄鸟,一直就是猫头鹰,只因传闻玄鸟可以续命延年,因此很久以前曾有热衷长生之人试图到处捕捉,并烹蒸煮食猫头鹰,我国首领为了保护真正的玄鸟猫头鹰,因此采用障眼之法,一直对外宣扬玄鸟乃是燕子罢了。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真正的玄鸟被大量捕杀的危险。” “玄是黑青之色,只是这猫头鹰虽然长的神秘,却被我大周国人视为恶鸟,为何你们族人却以为它是祥瑞之神鸟。”尹吉甫好奇问道。 “举凡光明,黑暗,并非界限完全分明,而是阴阳互转在于一瞬,阴阳和谐才是无极之道,猫头鹰是上古的神鸟,它虽生活与暗处,却以叫声呼唤光明的早晨,从而实现天地循环,生生不息的真道。”正考父解释的头头是道。 “尹大人以为我们商朝的商字,是什么意思?” “商?”尹吉甫一愣,“听闻是你们远祖上甲微曾经贩卖牛羊,因此你们族人被称为商人。” “此话大谬!”正考父摆手道“这不过是不懂情形的百姓乱讲,其实我们商人重视鬼神祭祀,商字,本就是祭祀之意,商字的这个字,尹大人仔细看看,是不是就是玄鸟猫头鹰的这两只炯炯有神的神秘眼睛。” 此话一出,尹吉甫和天子、徐夫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看了看这只硕大猫头鹰的眼睛。 “它的眼睛会旋转,这难道是玄鸟的玄这个字的本意。”尹吉甫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错,猫头鹰才是玄鸟,也是我们元祖契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精神之祖”正考父恭敬谦逊的讲述,让屋内的天子、尹吉甫和徐夫人瞠目结舌了。 天子叹息道“虽然猫头鹰玄鸟真相大白,如今也被考父大人安然送来,但可惜我们还是无法破解玄鸟与长生之间的终极秘密。” 正考父也一声叹息,我“我主公宋戴公知晓天子并非贪图长生富贵,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这个有关玄鸟长生的秘密至少已经流传千年,却还是无法破解其中的路径真要。” 尹吉甫好奇道“老先生此话怎讲?” 正考父正色道“尹大人可听说过距离我国很远的西方世界有个丈夫国?” “哦,丈夫国,我听伯阳父大人说起过,传闻此国距离我们中土两万多里。听说与商朝族人有着莫大的渊源。但恕我孤陋寡闻,具体情形并不是很清楚”,尹吉甫实话实话。 正考父道“尹大人当知我国是商朝的后裔封国” “不错,当年我朝周武王天子伐纣灭商,感念纣王哥哥箕子的仁义高风,故而有宋国封邦建国的举措。” 正考父回道“举凡人类,皆难逃一死,故而人们对长生永恒的渴望由来已久,昔年我国远祖大商国中宗太戊之时,邦国大治,天下归心,太戊就希望自己的统治永在人世间,于是派心腹大臣王孟到西王母国为自己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到西王母国要穿越茫茫的戈壁沙漠,传闻那王孟因为断粮就死在了西去的半路之上,昊天上帝为了让王孟的遗志世代绵延,故而在其死前于睡梦中从他背肋间接生出两个儿子,王孟的这两个儿子在戈壁之上生生不息,故而有所谓的丈夫国。?” 天子和尹吉甫闻言点头称是。天子问道“老先生所说王孟西行,倒是惊天动地的创举,可惜壮志未酬,有赖我先天子穆王最终完成夙愿,到达了西王母国,虽然证实长生不老秘药是子虚乌有的,但也算是了了一番王孟求药的心愿” 不想正考父忽然惆怅了一下,幽幽道“这只是一部分真相而已。” “部分真相?” 尹吉甫、天子对看了一眼,都觉惊讶,徐夫人先偷偷看了眼尹吉甫,又看了眼正考父,天子,三人都是一头雾水,惶惑不解。 “君上此言只说对了一半,这王孟并非没有到达西王母国,而是死在了返回的途中罢了,王孟见到了当时西王母国的皓峰君主,并向他求取长生之术,听说还真的得到了西王母国真正的秘术” 此言一出,尹吉甫和宣王都惊讶之极! “此事说来久远,也是无人知晓的大秘密,其实王孟的一个儿子曾将王孟的遗物遗嘱带回我商朝,只可惜此时商朝中宗太戊已经去世,恰逢太戊的儿子仲丁在位做王,我大商国因为王位争夺,发生了九世之乱,再也无人关心过问西行,过问什么长生的故事。幸亏当时由我先祖负责接待来到商朝的王孟之子,他将王孟从西王母国皓峰君主口中听到的长生秘术的咒语传给了我先祖。” “啊,还有这事?”天子惊叹道。 “咒语,什么咒语?”尹吉甫也非常好奇起来。 正考父回道“听我先祖口述,西王母国素有长生之术,王孟虔肯诚意打动了皓峰君主,此国君主更从王孟口中知晓我国有天命玄鸟的神秘启示,因此专门授与王孟几句咒语” “什么咒语?”天子也好奇追问。 但见正考父脸色忽然更加严肃,沉默一时,念念有词,如同与昊天上帝对话一般,良久忽然打住,气氛异常平静祥和,但听他幽幽念道: “血石饲之,雌雄莫分,玄鸟为导,元始作根” 这咒语念出,室内更是一片沉静。 尹吉甫虽觉这咒语神秘不解,但仍赞叹道“这西王母君主皓峰面对陌生的东方使者居然传授长生秘术,倒真是古道热肠” 不想正考父又道“尹大人说的也只对了一半,这长生秘术,听王孟的后人传给我祖上的意思,这西王母国君主也只是聆听了神灵的启示,其神灵的真实意思他也并不完全明白,因为有玄鸟这一东土的机缘,故而将这几句传给王孟,让其将咒语带回中土告知中土的天子,并说他曾在梦中昆仑山上得到昊天上帝的启示,宇宙无极的秘密并非只在这四句咒语之中,而是要在数百年之后,当中西两地的两对咒语相遇之时方可完全揭示此间宇宙长生的终极奥秘。 也许是玄鸟这一咒语中的词语元素最好理解,其他几句久而久之,也就不可索解了。因此我们商人一直以为玄鸟就是揭开宇宙真相,长生永恒的神鸟了。” 正考父继续道“此次天子病重,宋公让我将玄鸟送来,并给天子献上我朝传之无上的最高咒语,希冀对天子的性命,我大周的国运有所帮助”。 尹吉甫似有所悟道:“考父大人这番言语,倒让我想起太史籀一直钻研的另外四句咒语。” “哦”,正考父、天子连忙追问“还有哪四句咒语?”“难道太史籀的是东方的那对咒语?” “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而又玄,众渺之门”,尹吉甫也念诵了一遍。 “太史籀告诉我,这四句咒语乃是当年夏朝龙降事件中降下的神秘盒子,因厉王天子将那个龙涎秘匣打开之后发现的,四句咒语是在这藏着龙涎的匣子上所刻画。” “难道这四句和考父大人的四句合起来,就是奥秘所在?”尹吉甫一边猜测一边喃喃自语。 天子听罢也不慌不忙道“听起来,这两对咒语倒是颇为契合。” 尹吉甫、正考父也不言语,都在心中思索这天书一般的咒语。 尹吉甫忽然问道“老先生,既然你们宋国你这一宗知晓这长生四句秘咒这么多年,为何直到现在才呈给周天子?” 正考父道“大周朝虽然立国数百年,但文武王去世之时,时局未定,我主箕子尚有迟疑,大周成、康王并不醉心长生,昭王死于汉水,穆王之时,执意长生,却驰骋田猎,宁可再次亲赴西王母国,对我宋国有无并不挂怀,共、孝、夷、厉之时,王道不兴,宋人何必忧心与他,而今上励精图治,邦国大治,又对我宋国恩福尤厚,谁不愿我主长生,世世代代永享。” 正考父一番言语,尹吉甫、周天子听得真切,周天子感动之下喟然道“宋公仁爱,请代为转达致意。但人生无常,商君英主虽渴望长生,却最终抱憾而去,我先主穆王维烈,也还是难逃一抔黄土,就是我的先考厉王,也曾经希望福寿永葆,可惜还不免客死异乡,你们献上玄鸟,不过是希望了却心愿,并福佑我大周,至于我姬靖个人生死,早已是无所谓了。” 此番言语一出,尹吉甫、正考父皆心中大为感动。 正考父拱手施礼道“既然咒语和玄鸟如今皆以送达天子,我到镐京纳贡的使命已经完成,不日即要启程回到宋都,禀明我宋公。” 天子点头应允道“考父大人高风亮节,辅佐宋公兢兢业业,乃至宋国大治,你虽是诸侯陪臣,本不直属天子,今日我特赏赐宝鼎给你,希望你们家族子孙绵长,万世永彰” 正考父感动的无以言表,急忙拱手谢礼。 天子遂口述下诏: “其万年无疆,子孙永宝用享。” 正考父对天子诚惶诚恐道“今日得君恩眷顾,不胜惶恐,自今日始,我之子孙,当不再议论天命,商族元祖所传咒语,自此在我宋人后裔子孙中断绝忘怀,如违此言,天诛地灭”,言语之间,很是真诚。 春秋时期,正考父的后裔,我国著名的思想家孔子出生,就一生牢记了正考父的教训,不讲天命,不谈怪力乱神,一生克己复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忠君爱国,此是后话。 周天子挥手,正考父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寝室,天子对跟前的尹吉甫问道“尹爱卿,镐京城连发的诸多悬案,闹得人心惶惶,不知尹大人这些日子的勘查,可有结果?” 尹吉甫镇定道“赖天子洪福,兔舞、马变,兰妃身死、梅妃失踪四大镐京悬案,都以成功告破。” 天子闻言一惊,惊喜道“太好了,尹爱卿果然能干,不负寡人重托。悬案既以告破,可否拿到凶嫌?” 尹吉甫道“凶嫌不用捉拿,她已经在君上门外候着。” “哦”,天子一愣,沉默了一阵,忽然若有明白的道“爱卿说的是刚才与你一同进来行礼的那名女子吗” “正是。君上何不唤她进来一问便知”,尹吉甫不卑不亢。 天子沉默一阵,道“好吧,既然尹爱卿如此胸有成竹,那就让她进来” 但听门外有南叔传唤,不多时,姬梦瑶款款走进天子寝室。 天子见这美丽女子进来,刚才进来时只是掠了一眼,这会天子仔细观看,但觉这女子生的标致美丽,自己身边的徐夫人虽然美丽,但此女竟然也不输于徐夫人的天生丽质,自是各有千秋的美。 这女子仍不向他行礼,天子也不生气,只是高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见了寡人也不行礼” 姬梦瑶毫不畏惧,谦恭有节道“我叫姬梦瑶,来自西王母国,我国百姓如觐见国君只是抱胸行礼,你虽是东方大国天子,但我身为外臣,不知如何行礼?” “西王母国!”天子一惊,这国家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了,穆天子之后,再无关于此国的消息,如今面前站着的这名女子竟然自称是西王母国的客人,实在是令人又惊又喜。 天子毕竟是有气度胸襟的人,旋即和蔼道“那就按照贵国的礼节吧” 姬梦瑶看了眼尹吉甫,见他微微点头,于是梦瑶按照西王母国的礼节给宣王行礼。 尹吉甫打圆场道“君上勿要怪罪,梦瑶是西土的客人,又是文弱的女子,不懂中土礼数” 天子也不恼,摆手示意。继而问姬梦瑶“你来自西王母国,听闻西王母国远在千里之外,你千里迢迢到我中土是有什么事情?” “我是来中土找回我祖母曾经遗失的东西的” “你祖母?什么东西?” “我祖母是西王母”姬梦瑶淡淡的应对道。 宣王大惊,“西王母,你是西王母的后人”天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对西王母和周穆王的事情虽然具体并不知晓,但西王母这个传奇人物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你找的西王母的什么东西?”天子好奇道。 “凤羽簪” “凤羽簪?”天子看了眼一侧的尹吉甫,颇为不解,“那是我赏赐给姜王后的玉簪,本是我朝先王所珍藏,怎么会是你祖母的东西?” “尹爱卿,你说这女子是镐京城悬案的凶嫌,可否属实?” “君上,兰妃之死,梅妃失踪当是楚人熊式所为,而兔舞、马变、狐狸说话这三件镐京城悬案都是这位姑娘亲自所为” 宣王仔细看了眼姬梦瑶,似乎不大相信,道“姬姑娘,尹大人所说可是实情?” “不错,确实是我做的”梦瑶并不害怕惊惧。 “看姑娘貌美如花,气质娴雅,却为何用这种方式杀人害人?”天子斥责道。 “这只是幻术。三件悬案之中,并没有人无辜身死”尹吉甫解释道。 天子一愣,大致明白过来,旋即语气柔和道“传闻西王母善于幻术,你既是西王母的后人,自然也是会些幻术吧,只是在镐京城用幻术做下这三件案子,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姬梦瑶道“并无什么企图,只是怨恨于西周天子对我祖母的始乱终弃,小试报复而已” “始乱终弃?”宣王愣了一下,松了口气道“姑娘说的莫非是我先主穆王天子?” 说这句话时,宣王并没有看着姬梦瑶,而像是对着尹吉甫说的。 尹吉甫点了点头。 天子一时无语。 “最近镐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檿弧箕服,实亡周国’的谣言,难道也是你的杰作?”天子忽然质问道。 姬梦瑶还没有回答,尹吉甫抢先应道“这并非是姬姑娘所为” 天子看了看尹吉甫,有些不满的道“这句谣言,闹得人心惶惶,如果不是这个女子所为,尹爱卿认为幕后会是谁的阴谋?” “我推测这是针对杜恒大人的谣言,是在挑拨杜恒与君上的关系。” 天子沉默一阵,道“杜恒忠勇,我是放心的,就是怕有人利用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几日你忽然失踪,这谣言在镐京城弄得妇孺皆知,我已经安排杜恒去调查这谣言的来源,我已传召杜恒明日午时进宫,” 天子顿了顿,“如果他还是不能找到谣言的真相,尹爱卿,可能还要你亲自负责调查此事了”。 尹吉甫嗯了一声。 天子又想起兰妃之死,梅妃失踪的悬案,“尹爱卿说兰妃死于楚人熊式之手?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和这位姑娘无关?” 尹吉甫道“熊式当是昔年楚国流亡公子熊堪的后裔,后来他投入整个事件幕后元凶的门下,熊式杀死兰妃,梅妃失踪的目的,可能是为了给他所谓的主公获取龙涎有关长生的秘密。” “龙涎?”宣王一头雾水。 尹吉甫于是择要将龙涎的诡异故事说了一遍。 宣王听罢叹息道“世间不过功名利禄,奸邪之徒贪心不足,祈求长生,只是想紧紧抓住手中的权力罢了。” 尹吉甫道“这个熊式,背后藏着的这个主公,很可能就是整个事件的元凶,只是我暂时还不清楚这个主公是谁?” 天子亦道“能驱使楚国流亡的贵族公子,秦国的世子,此人倒算得上手眼通天,也许檿弧箕服的童谣也与此人有关。” 尹吉甫道“君上安心,我当尽快缉捕熊式,全力找出元凶,令其认罪伏法” 天子道“这个我信你,好在目前你已经捕获了兔舞、马变、狐狸说话三大悬案的元凶了。”大概是天子刚才在心中思索,如何处理姬梦瑶,因此冷落了与梦瑶的话题。 姬梦瑶反驳道“我不是镐京悬案的元凶?” “那元凶是谁?” “元凶是你大周朝忘恩负义,花心的先穆王天子!” “一派胡言!”天子怒不可遏,手掌将身边的几案拍的啪的一声。 震怒之下,止不住咳嗽着道“兔舞、马变,狐狸说话,虽然是因你祖母昔年与穆天子的恩怨情仇,但搅得我镐京城人心惶惶,朝野震动,实在不该,按说你一名女子,不应治罪,但兹事体大,按我大周《吕刑》,我应该治你重罪!” “吕刑,那是我祖母帮助穆王那个花心天子修订制成的,你治我的罪,却用我祖母亲自帮助、修缮完成的法典,实在是天下的大笑话!”梦瑶毫不畏惧的耻笑道。 尹吉甫见两人谈话已然剑拔弩张,上前缓和道“君上勿要动怒,身体要紧”,他用求援的目光看了眼徐夫人。 “君上,身体要紧,不要为小事生气”,徐夫人会意之下,柔声安慰天子。 天子咳嗽了两声,见心爱的徐夫人劝阻,自然是平静了下来。 “门外还有两个人,希望君上现在见上一见。”尹吉甫不紧不慢道。 天子静静心神,暂把姬梦瑶冷在一边,“难道是兰妃暴死的元凶熊式也被你擒住了。” 尹吉甫不动声色道“外面的两个人也事关镐京城悬案之事,君上既然要擒获元凶,还是要见上一见”。 天子没好气道“你还给我卖什么关子!好吧,宣他们进来!” 尹吉甫摆手道“这万万不可,这两人中其中一人身受重伤,行走不便,微臣斗胆,请求天子不妨移驾偏厅,我已安排人把抬着他的担架放在那边厢房了” 天子叹口气“好个尹吉甫,明知我身体抱恙,还这般为难与我” 话虽这样说,但宣王还是小心吃力的起身,被徐夫人、进门来帮忙的南叔搀扶着,与尹吉甫和姬梦瑶一同走出了寝室。 偏厅并无别人,只有徐夫人、尹吉甫、天子、梦瑶几人。 厅内只有一副担架,上面蒙着黑布,布襟下躺着一个人,蒙着脸,天子看了一眼笑道“尹爱卿,这是作甚?” 尹吉甫拱手道“此人生得丑陋,故而需要掩面,但听说天子前来,自会给他注入洪福吉兆” “哦”,天子一愣,也不再细问,上前站的很近,尹吉甫上前猛地揭开了布襟,只见面布之下,躺的一人,正是董季! 天子与董季瞬时间四目相对,两人脸色都是大变。 天子惊道“你,你是---” 董季虽然虚弱,但神志还算清醒,顷刻间也惊的目瞪口呆,“你,你是”似是相识又似是不识得一般。 天子顷刻镇静下来,回头即走,道“尹吉甫,你找的是什么人,还不送他离开!” 梦瑶站在远处,尹吉甫快步到天子身后道“君上认得此人!?” 宣王肩膀抖动了一下,道“并不认识” 尹吉甫小心翼翼试探“可是此人说他认识一个叫姬静的人” 宣王略作镇定“他认识什么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尹吉甫大胆回复“只是此人说这个姬静,本来与他玩的好好的,却在国人暴动前忽然没有了踪影,与此同时,召公府中却多了一个叫姬靖的小子,这个召公府中的姬靖小子如今就是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的当今的天子,君上你吧?” 宣王的内心明显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强按心中的情绪,缓缓道“尹吉甫,你知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和一个曾经孤苦无依的流浪人在说话” “你!”宣王猛的扭头,挥手要给尹吉甫一记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 尹吉甫伸手抓住了宣王挥手袭来的胳臂,低声急速道“国人暴动,太子失踪,想必真的是死于乱民之中,所谓的召公之子替太子而死,不过是召公想出来的偷梁换柱障眼法。我让人仔细打听过,召公的儿子与天子您岁月同年,只是召公儿子早在国人暴动之前,已经病死在府邸之中。召伯虎竟然用瞒天过海、移花接木之策,拿一个布衣流浪儿冒充王族,欺骗国人,真的是胆大包天。” 天子听得这番言语,惊骇之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体不由战战发抖“尹吉甫,你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董季告诉我,你和他同吃同住,在一起流浪了好几年,他岂会认不出你?” “董季,就是你找的这人,一面之词,岂能相信?”天子近乎怒吼,但又怕别人听见的压低着声音。 尹吉甫把天子的手臂缓缓放下,向前走了几步,镇定自若道“不错,如果只是董季如此,只能说事情非常可疑。但召公府中的义忠,也是认识你的” “义忠?”周天子一愣。 “不错,义忠一族义薄云天,曾舍命护你颠沛流离,栖身于召公居安里巷,因为你就是伯邑考的后人!” “伯邑考!”宣王内心更是惊骇之极! 尹吉甫对宣王道“今日进宫之前,我已经安排让我义女菁菁提前进宫,以我的腰牌为引荐,问了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知晓君上身体左股处三寸,有一状如梅花的青色胎记。 “你----”,天子脸色铁青,“尹吉甫,你好大的胆子,窥测天子隐私,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何况这,这又能说明什么?”天子反过脸去,似乎底气不足的怒道。 “当年伯邑考以帝赐玄圭为权力之印信,伯邑考死后,一半玄圭成为伯邑考后人号令属下的信物,一半被昔日的召公奭埋入伯邑考墓地之中,你进入召公府邸,从而将这信物合二为一了,董季曾告诉我和他在一起玩的唤作姬静的少年曾在左股三寸处有一青色梅花胎记,与这位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天子身上的是一模一样。” 不等天子辩驳,尹吉甫继续咄咄逼人“如果不是这一青色胎记,我女儿也无法认出你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主人。因为菁菁说,他们的主公,一直以来为了隐秘起见,专门在左股上烙印一青色标记,状如梅花” 天子忽然惊问道“主公?你女儿是?” 尹吉甫道“你虽然曾经流落民间,但忠肝义胆之士却誓死追随,我女儿的家族,就是昔日你远祖的贴身侍卫,他们家族一直在寻找主公的后裔,如今也是拨开云雾见真颜了!” 天子沉默了良久,终于苦笑道“尹吉甫,我本不想让人知晓这个秘密,没想到,还是被你知晓了” “你知道这个秘密,是很不好的事”天子叹息道,“你是我的心腹重臣,却窥知了我人生的最大秘密,让我好生为难,是要杀你还是---”天子犹豫的自言自语。 “杀我?对君上有什么好处呢?”尹吉甫哈哈笑道,“君上素来英睿神武,当知你虽然不是大家想像的先厉王的嫡太子,但也算纯正的王室血脉。在国人暴动之后的危难之际,得以继承大统,扶大厦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又有何不可?” 天子心中一动,良久叹息道“尹爱卿,你果然这样想?” “举凡不拘一格,为国着想的人都会这样想!”尹吉甫镇定的道。 天子惊愕的点点头,叹息了一声,微微道“尹吉甫果然是个人物!你知道我元祖伯邑考为什么死的不明不白么?” 尹吉甫道“传说他并非死于殷纣之手,具体我尚不完全知晓” 天子叹息道“其实我元祖的死,乃是我朝的一件重大隐秘,朝廷羞于提及而已” “哦”,尹吉甫曾在灵沼湖边听义忠提及一二,只是具体缘故还是一团迷雾。 “其实我元祖并非被殷纣所杀,而是------” 天子分明有些犹豫,但见尹吉甫态度诚恳,于是横下心来,道“令你们想不到的是,伯邑考其实是被先文王所杀!” “什么,文王所杀?!”尹吉甫大吃一惊,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大事件,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殷纣暴虐,文王之时,我大周已经天下三分有其二,为祭祀上天,献祭长子,乃是我朝文王前周人的野蛮习俗,我元祖被杀,乃是先文王为祭祀昊天上帝献祭的长子的传统行为。”天子说着这话,眼睛里面已经满含着泪水。 “献祭长子,古公亶父时期的泰伯,也是被献祭了?”尹吉甫小心翼翼的猜测。 “的确是这样。传闻泰伯奔逃到吴越不毛之地,那只是周公制礼作乐之后,为掩盖以前周人先祖的血腥野蛮,美化修饰的民间传说而已。我觉得仲雍倒是可能真的跑到了吴越之地。” 天子此时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还记得我前几年册封吴国的姬虎吧?他其实才是吴国第一位真正的诸侯,我让雍毅、丰生见证封赏礼,赏赐给吴国国君姬虎大量的土地,就是希望吴国的姬虎能够重新祭祀泰伯,因为吴国一直祭祀的只是仲雍,如同我们一直祭祀武王而不祭祀伯邑考一样,我要把吴国的祭祀纠正过来,所以厚赏吴姬虎”。[ 西安市长安区出土的“吴虎鼎”记载有宣王时期的此事。] “灵沼湖畔隐秘的那座灵台,祭祀文王、伯邑考和殷纣,这处灵台不在我国公祭的基址名目之中,也是君上自己所建吧?”尹吉甫小心推测求证。 “不错,那灵台的确是我偷偷建设的,为我那冤屈而死的先祖”。天子也不隐讳。 “纣王本是无辜,伯邑考乃是我的初祖,文王是我们大周朝的开国之君,自然是最应该祭祀的,周公制礼作乐,将文、武王以前真实的献祭长子的行径视为野蛮残暴,因此故意篡改,把伯邑考之死栽赃给殷纣这个政治上的敌人了”。 “为了避免元祖的子孙后裔即位发现真相,索性更要将子孙后裔全部铲除。义怀,也就是你所说义忠的祖上所居的周原绿柳庄,才是当年我元祖伯邑考被献祭的死亡场所。” 天子慢悠悠说着遥远的历史事实,内心充满着伤感与嘘唏。 “一个云淡风轻的名号,却是如此血腥的残酷野蛮”,尹吉甫一声叹息道。 “想我自一出世,潜隐民间,颠沛流离,饱尝世态炎凉,幸有董季为伴,才感觉人间的温暖,后来因召公的襄助,才得以在居安里得以栖身,国人暴动之后,召公让义忠找到我,说是太子已死,他愿意助我荣登大宝,开始我也是诚惶诚恐,召公依昔日伯邑考故事教我,希冀我能够为大周王室忘我舍身,因此我才当仁不让,践祚登基的。” 周天子说完这话,似乎脸上又露出几分踌躇满志的表情。 “尹吉甫,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些吗?” “是君上信任,臣诚惶诚恐”尹吉甫淡定的回复。 “信任是一回事,我能讲给你是另一回事。如今我大周朝虽是国泰民安,但也是危机四伏,自国人暴动之后,满目疮痍,我致力恢复国家实力,夙兴夜寐,不敢安寝,尹爱卿记得朝廷中所唱的一首歌吗? 尹吉甫道“君上说的可是庭燎?” “不错,正是庭燎”。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煇。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君臣二人竟自一起望情的唱了起来,待一曲唱罢,宣王忽然惆怅的叹了口气: “当年的好光景一去不返了,可惜,我还是老了,这个王国也和我一样开始衰老了。我不想让我的秘密老死在这繁华的宫殿之中,我不想让百姓重回曾经饥寒交迫的日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以来,尹吉甫第一次听天子说起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这段往事,看着眼前这位周天子,尹吉甫不由升起一种心有戚戚的情怀,亦有几分悲壮之感。 “你觉得太子登基会如何?” “太子?”尹吉甫一愣,大致知晓君上有对自己嘱托后事的意思。 “太子是先姜王后嫡长子,众望所归,自当能勤勉为国,让君上之夙愿大业不致中道崩殂” “唉”,天子不置可否,“宫湦小儿,素来僻居后宫,疏于政事磨砺,而且,太史伯阳父曾经占卜说他乃是亡国之君。”天子声音低沉,充满着忧虑与不安。 “尹爱卿对太史伯阳父的话语有什么看法?” 太史伯阳父之论,尹吉甫并非不知,在当时,朝野之上也引起了一些争议。 当时姜王后怀胎,天子宣王曾向大臣询问卦象?太史伯阳父卜卦说,如果生下来的太子身体残疾,则将国泰民安;如果太子身体健康,则是亡国凶兆。结果,姜王后生下的这个孩子身体健康。 为了江山社稷,宣王天子当时曾有废黜太子的心思,还是幸亏尹吉甫等极力劝阻,方才保下太子之位。 尹吉甫对天子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君上之心,可昭日月,但世事兴衰,虽有人力,但亦是天命,我们所能作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天子道“话虽如此,我朝不是有我远祖伯邑考被诛杀废黜,武王死前,也曾考虑让周公践祚,近世也有周孝王以叔叔之身分,非嫡长子即位的。尹爱卿觉得是否应该重新考虑太子” 尹吉甫大惊,道“王上属意何人?” “我王弟郑公姬友,颇有贤名,正当有为之年,如我死后,是否可以考虑按照兄终弟及的老办法?” 尹吉甫道“此事万万不可,君上忘了鲁国内乱的教训了?” 天子尴尬了,尹吉甫继续道“伯邑考之事,乃是我大周草创之前处于野蛮时代,周公摄政称王,也是天下未定的非常之举,孝王天子即位,其实充满血腥暴力,王位是从侄子手上抢夺来的,如今我国四海升平,君上选定太子若不遵从成王以来,周公制礼作乐确定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而是根据个人喜好,实在是肇祸之由。” 天子颇为气馁,“这其中利害,我也是清楚,姬宫湦虽然顽劣,但还没有什么极度恶行。废黜他似乎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 尹吉甫沉默不语。 又听天子道“此事事关机密,我只是内心想想,姬宫湦虽然不成器,但还是姜王后的爱子,我与她琴瑟和谐,长期为万民表率,对我们的孩子说实话,我实在于心不忍” 尹吉甫叹息道“君上真是重情重义的人。”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一阵吵嚷,司命南叔在外面一声声唤着“王上、王上”,内中颇是着急之色。 “南叔,发生了什么事?”天子不悦道。 “太子夫人与太子一起来找王上了!” 天子一愣,“前几日不是告诉他们,寡人近日身体有恙,不用前来拜见吗?” “我早传话过去了,可今天他们不听,执意要与王上见面。”南叔也很是委屈。 尹吉甫道“既然太子前来,当是有要事相商,我就先行退下了。” 天子点头应允,尹吉甫道“临别之际,我有两件事望君上答应” “何事?”天子气道。 “姬梦瑶弄出兔舞马变,惹得京师震动。我希望君上不要与她为难,莫要治她的罪” 天子沉吟道“你揭开我的身份秘密,是要和我谈交换条件吗?” “微臣不敢”,“只是姬梦瑶的作为也是前朝的恩怨情仇,既然没有多大的伤害,就放她一马,规劝即可,也可体现我大周王朝的宽仁柔和” 天子无奈道“好吧,看在你破案有功的份上,就依你了”,顿了一顿,天子道“我看她与你之间似乎有些暧昧不清啊” “微臣不敢,只是就事论事”,尹吉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能熟悉王上身体隐私的人,以王上的聪明,大概知晓是谁?” 宣王听言,不由大怒,“尹吉甫,你不要欺我太甚!” “徐夫人,我希望君上您对她不要追究,徐夫人虽然告诉臣下王上的隐秘,但望请王上莫要追究,仍善待于她。” 宣王没好气道“尹吉甫,你当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的那点故事吗,你要自重自爱,小心为这件事脑袋不保” 尹吉甫镇定自若,施礼回道“我与徐夫人虽是旧识,但自她入宫,我们之间绝无违规越礼的行为” 天子没好气道“徐夫人曾属意与你,反倒显得是我横刀夺爱了。” “如果爱卿喜欢,我今天就把她赏赐给你” “王上,天子一言,岂可儿戏”,尹吉甫急忙阻拦道,“徐夫人与臣,绝无非分之念,如今她侍奉君上,也是诚惶诚恐,君上莫要亏待了她就好。” 天子长吁了口气,道“自从姜王后去世,徐夫人侍寝,的确无可指摘,她既然已经是我的女人,只希望尹爱卿懂得有礼有节,今天虽然你揭开了我的身份真相,但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断不是受要挟的懦弱之人!” 尹吉甫沉默不语,天子拂袖而去。 却说天子刚到寝室,太子姬宫湦和太子妃申姜就急匆匆走了进来,但见二人颇是盛怒,姬宫湦拉扯着太子妃的衣襟,怒道 “贱人,到了父亲面前,你还有何话说!” 宣王身体震了一下,惊讶劝阻道“宫湦,快快放手,你们夫妻这是干什么?!”姬宫湦毕竟还有些风度,见天子阻拦,于是顺势把抓着申姜衣襟的手松开了。 “你们夫妻是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以后如何威仪天下?”天子怒斥,登时气血横流,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姬宫湦道“父亲,这贱人与杜恒有染,今早让我撞个正着” “杜恒?”天子一惊,“你胡说什么。杜大人素来刚正端直,切莫污蔑与他” 姬宫湦不屑道“杜恒刚正,父亲是被他骗了吧,今早我撞见他与这贱人在后花园中卿卿我我,他在申姜胸前抓来抓去。” 天子惊的目瞪口呆,转过头来对申姜道“申姜,宫湦说的可是实情?” 惊魂未定的申姜见天子在座,似乎有了主心骨,掩面哭泣道“太子所见,乃是杜恒强迫与我,并非我与他通奸!” “杜恒强迫于你?”天子惊骇的哑口无言。 “是,是的”申姜哭哭啼啼道,“今早我在后花园散步,走到榭水亭的时候,突然有个男子冒将出来,见我美貌,竟然不分场合,对我拉拉扯扯。臣妾极力挣扎,因他力大,臣妾不敌,衣襟竟被撕掉部分,要不是太子及时赶到,就差点被这男子羞辱了” 申姜边说边哭,抽噎煽情,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天子万分诧异道“杜恒大人主掌京畿治安,公务缠身,怎会无缘无故擅入你太子殿的后花园之中。” 太子怒气未消“今日镐京城流传檿弧箕服,实亡周国的童谣民谚,儿臣很是忧心,因此邀杜恒到我府中过问此事,结果没想到的是正给他们两人通奸制造了鬼混的机会。” 天子愤愤道“我正要杜恒明日来面圣,商讨此事,你们瞎操的什么心?” 太子道“父亲近日病重,国是向来交给召公主掌,近日召公也病情加重,儿臣作为监国,自然忧心如焚,能为父亲分担,为国理政,也是分内之事。” 天子嗯了一声,又自我解释道“太子忧心国事,倒让我有些安慰。” 太子急急建议“父亲,杜恒胡作非为,私通后宫,理应与这贱人一同处死” 天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今日此事,虽匪夷所思,但太子既然言之凿凿,还是要了解清楚的好,于是摆摆手道“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待唤来杜恒一并问个究竟。” 不想太子道“儿臣一气之下,已经把他杀了” “什么,把杜恒杀了?你!”天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杜恒乃朝廷重臣,你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言语间不由的颤抖起来。 哭哭啼啼的申姜此时似乎平缓一些,她抹着眼泪道“这件事也怪不得太子,放着无论是哪个男人,岂能让自己的女人被他人侮辱” 天子依然怒气难消,“即使杜恒真的行径不堪,也有国法《吕刑》制裁,还轮不到你们私自诛杀!” 太子唯唯诺诺“当时杜恒他撕扯申姜的衣服,被我撞个正着,他还想伤害于我,我情急之下,胡乱挥动手中自卫用的小刀,刺中了他的要害。” “伤害与你,你,杜恒伤害你做什么?” “也许,也许他怕丑事败露,所以要杀太子灭口”,申姜补充道。 天子渐渐冷静下来,骤然感觉头疼的厉害,他抚摸着自己的额头道“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没什么人,只有我的几名贴身侍卫后来赶了过来” 天子叹了口气,道“杜恒一向秉公刚正,素有声望,怎么会兽性大发,要强迫于太子妃,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的太子府,难道是他疯了不成” 在一旁的申姜并没有接话,太子沉默了一阵,道“父王,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子闭上眼睛,甚是痛苦,并不言语。 太子小心翼翼道“父王对檿弧箕服,实亡周国有什么看法?” “荒野谣言,不足采信”天子不屑的应了句。 “儿臣私下以为,这谣言乃是说杜恒的,如依照谣言所说,杜恒乃是颠覆我朝的凶狠大罪之人。” “哦,什么意思?”天子好奇起来? 这几日镐京城里这几句谣言传的迅疾,搅得他心神不宁的,只是还没有个头绪。 “儿臣查了我大周的箭矢使用制度,柘木为天子大军弓箭原料,箭袋乃鱼皮制作,檀木乃诸侯大军使用,箭袋为猪皮,山桑乃卿大夫、京畿卫队使用,用箕木为囊。” “说重点”,天子不耐烦了。 “檿弧箕服,儿臣以为,乃是说执掌镐京卫的杜恒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太子贴着天子的耳朵徐徐吐出这一句话。 “父王不妨想想,父王让杜恒与尹吉甫调查镐京城诸多悬案,尹大人失踪多时,镐京悬案却没有什么侦破进展,只有杜恒安然无恙,更因案件调查反倒掌握了更多的权力。” 天子还是沉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儿臣诛杀杜恒,虽由私事而起,却也偶然中剪除了朝廷可能的隐患。也是顺势而为的结果”,姬宫湦说的徐徐淡淡,反倒显得有理有据了。 天子沉默不语良久,无力叹息道“你不要妄加揣测,事已至此,只能先安葬杜恒,你们先回去,不要吵闹了。让我安心想想此事。” 这一天对天子而言,完全是天翻地覆,内心忐忑,跌宕起伏,经过尹吉甫、太子夫妇的连续折腾,天子更感疲惫万分,于是先打发申姜、太子离去之后,自己也缓缓心神,回宫歇息去了。 第十三章刺王 且说尹吉甫和姬梦瑶、菁菁三人离开王宫,菁菁幽幽惆怅道“没想到,我和爷爷寻找的主公就是当今的天子。” 尹吉甫道“你爷爷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了。” 菁菁点点头,心中也觉宽慰。 姬梦瑶冷冷对尹吉甫道“如今周天子知晓是我做下的镐京悬案,还没有将我问罪,都是你转圜的结果。虽然你有恩于我,但别想着我会知恩图报” 尹吉甫微笑“姬姑娘想多了,我绝无这个念头” “时才王宫中的徐夫人,对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倒是敢和你家君上争抢女人,实在令我刮目相看了” 尹吉甫听姬梦瑶调侃与他,也是尴尬。 三人正一路说笑,走在国风大街之上,忽听不远处有几人的交谈声,三人急忙住口,躲在暗巷一侧。 只听脚步声渐近,其中有一中年男子道“程伯休父将军今夜让大家到点将厅议事。说是有重要的军情事宜。你还走的这慢” 另一男子道“你倒着急什么,即使是重要军务,也有六师师氏先行会商,岂轮得到你我这司马一级的将佐” 另一人道“程伯休父将军年迈,近日一直生病,难道是病情有变?” 另一人没好气道“你尽说些丧气话,想这有个鸟用,去了点将厅,不就都明白了。” 转弯过来,月光之下,尹吉甫看得清楚,原来是宗周六师的司马四人,四人边走边说,言语间有几分焦急,也有几分镇定。 尹吉甫在暗处,心中寻思“近日镐京城谣言流行,颇是诡异,听这几位司马的谈话,当是军中有什么大事,自己虽然并无军务在身,但亦是朝中重臣,自是应跟着一探究竟。” 于是对姬梦瑶、菁菁使个眼色,三个人就小心跟随这四人径奔点将厅而来。 点将厅在国风广场不远处,行不多时,就到了门前,四名司马径直进去,尹吉甫和姬梦瑶、菁菁便在一侧,绕到围墙之处,纵身而入,小心翼翼的摸到点将厅的殿角一侧,附耳偷看细听。 但见厅正中灯火通明,诸多的将领们围坐在一处,当中军帅椅子上坐的正是程伯休父,左右两侧的有六个人,左侧其中一人正是几次见面交手的姜革,他一侧则是司命南叔。 安定侯、大司马程伯休父气喘吁吁,明显是患有重病,尹吉甫心中暗惊“这才多久,这大司马竟然虚弱成今日这般样子,实在是没有想到” 司命南叔面无表情道“传王上旨意,今夜子时起由姜革将军执掌六师一切事宜,程伯休父改日有天子诏书下来,再进宫面圣。” 左侧的一个中年将领道“程伯休父,既然王上让你交出印信给姜革将军,由他执掌六师。你为何还在犹豫,难道要抗命不成?” 程伯休父义正辞严道“南叔虽有王上虎符,但我要亲见君上,才敢交付军机” 又听右侧的另一青年将领道“既然是王上虎符,又有司命南叔亲自前来,还有什么可疑,你在千亩之战指挥我南国之师,结果全军覆灭,还有何威信执掌六师帅印?” 他身边又一将领指斥道“程伯休父,即使天子召见你,你还有脸见他吗?南国之师,尽丧于姜戎蛮族。你难道不自杀以谢为国牺牲的诸多将士。” “军政大事,哪有深夜交接的道理,这不合我朝规矩”听得有人议论。 “你们这是军变,阴谋夺权!”又有一年轻将领喊道。 尹吉甫感觉这咄咄逼人的气氛,瞬间明白,今夜,在点将厅中,这是要夺程伯休父的军权,推姜革为主管军务的大司马。 但听程伯休父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我执掌我朝六师,得天子重任,岂是儿戏。待明日我面见天子,听他言语再做军务交接” 又听那中年将领道“你明明知晓天子病重,拒不见客,故而以此搪塞,难道要贻误军机不成。” 那青年男子亦道“程伯将军,千亩之败,天子拒不见你,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又听姜革道“程伯休父将军谨慎,倒也是忠君体国的行为,只是我奉王命,事态紧急。” 程伯休父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如此着急” “昨日卫国传来消息,卫共伯被其弟姬和所杀。而几乎与此同时,晋国也发生了军事政变,晋殇叔被其侄子姬仇害死在墓道之中。天子虽在病中,却忧心于外部诸侯的蠢蠢欲动,大家也知道,镐京城悬案频发,负责侦缉悬案的尹吉甫大人、杜恒大人都无端失踪,兔舞马变,当是有妖人作乱,天子要我率军起六师平定晋、卫之乱,逮捕镐京城嫌疑人等,如今事态紧急,岂能延宕时日?”姜革振振有词。 程伯休父道“晋、卫之乱,同时发动,当是有人从中策划,镐京谜案,有尹大人、杜大人相机处理,尽可安心,如今这深夜军务交接,实在是怪异非常。” 躲在暗处的尹吉甫心中一冷,这晋国的姬仇,自己和姬梦瑶在灵台之中曾有过一面之缘,其人行事果决狠辣,颇有气度,的确不好对付。卫国的姬和,虽不曾谋面,但在海子村遇到的李耳,言及自己老师吟诵的诗篇淇奥,多少有些卫国的痕迹。看来,姜革所说的晋卫同时发生内乱,当是有人筹谋已久。 那青年将领道“程伯休父,你胡乱猜测,对天子之命拒不执行,是何居心?” 姜革道“程伯休父将军年迈多病,王上体谅忧心,因此赐我虎符,让我代替程伯将军,何人不服?” 菁菁在一旁道“看来,这几个将领就是鲁国的姬耳,宋国的和生,燕国的姬虢了。” 只听一青年将领道“我国国君被杀,乃是大臣谋逆,我身为天子之臣,心忧母国,自当奉王命,率军与姬和决一雌雄。”听其言语,当然是来自卫国的姬白将军。 又听一青年将领道“姬仇小子,擅自篡位,我天子大军岂能坐视不管”这自然是出身晋国的姬敏将军了。 但只听姬敏道“你们几位咄咄逼人,反倒令人怀疑,程伯将军戎马一生,为国操劳,即使千亩战败,我天子素来任信,怎会不明不白突然在深夜的解除将军的兵权。” 姬白也道“程伯将军治军素来有方,一时之败,也是军旅常事,待明日去面圣,再行交接军务,事亦不迟,何必争这朝夕之间” 双方各执一词,一时无有所主。 姜革忽然拔出自己一名站在身侧的属下的长刀,还没等程伯休父反应过来,一把刀陡然架在程伯的脖颈之上,程伯休父一惊,厉声呵斥“姜革,你要干什么?” 姜革朗声道“程伯休父拒不执行天子诏命,贻误军机,该当处死。” 躲在一旁的尹吉甫闻言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出手,不想姜革竟然手起刀落,在程伯的脖颈上砍了一刀,顿时鲜血如注。 众将领都是骇得一声惊呼。 程伯瞪了一眼姜革,厉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受此侮辱” 言罢,一口嘴中的鲜血竟吐到了姜革脸上。姜革怒急,又挥刀向程伯休父脑袋砍去。 忽从厅外一角飞出一枚袖箭,当啷一声,竟将姜革手中的长刀荡开,姜革手中一麻,顷刻间,尹吉甫和姬梦瑶、菁菁三人纷纷凌空而来,矫健的落在了众将士面前。 程伯休父定眼一看,认出来的是尹吉甫,不由喜出望外,急忙叫喊道“尹大人,你来的正是时候” 姜革等人见来人是尹吉甫、姬梦瑶,不由大笑“尹大人,酒肆一别,不想你居然和这异邦女子完全出双入对了!我们周王室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是对我周王朝生有异心了!” 姜革这几句话先声夺人,明显是要取得舆论的主动权。 尹吉甫自是镇定道“酒肆一别,原想姜大人已经想通了世间万物,自此放下屠刀,不想今日所见,还是在继续为阴谋的主子卖命,助纣为虐,篡夺军权,而且更加狠毒残忍了。” 一句话说完,那晋国的姬敏、卫国的姬白自然而然的带着数名部属向尹吉甫这边靠近了。 司命南叔似乎颇有欲言又止之意。 鲁国的姬耳,宋国的和生,燕国的姬虢则聚拢在一处,围着姜革。 姜革厉声道“卿士当执干戈以卫社稷,今天子诏命,自当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言罢,他从一旁的贴身侍卫手中拿过一件盒子,打开,拿出来高高举起,众人定睛看去,他手中所持的正是宣王调兵遣将专制的天子虎符。 姜革继续道“我手中的信物正是天子的虎符印信,若见此物,视同天子亲临”,他转头对司命南叔道: “南叔,你把王上旨意再宣讲一遍,好让他们信服”。 这一声寒气凛凛,虎符则在他手中熠熠生光。 南叔看着众人,战战兢兢道“是,由姜革将军接掌军机的确是君上的之意” 众将士本来是面面相觑,似信非信。但天子虎符在手,天子心腹南叔亲传,自然让大家的疑虑消除不少,不少人都拱手施礼,表示尊奉姜革了。尹吉甫知此危机时刻,断不能让姜革等人得逞,于是看了看菁菁,菁菁吐了吐舌头,明白他要什么,于是赶紧掏出,寄给尹吉甫,尹吉甫手执令牌,“奉诏办案,太师尹公”,朗声道“镐京城悬案未了,奉天子之命,统属一切,可便宜从事”在场众人都是一愣,看着尹吉甫手中所持,乃是天子的令牌,一时间,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令牌、虎符在此正面交锋,一时间,自然是相持不下。只听程伯休父道“虽是天子虎符,天子司命南叔亲自前来,但我还是不奉军诏”“是,明日我们进宫面圣,再做道理”姬敏也道。 “姜革,你矫诏哗变,难道是要图谋造反不成”姬白指着姜革厉声斥责。 姜革哈哈大笑“我是天子诏命,何来造反?程伯休父指挥失当,天子敕令由我接管,你等还不听命?” 他一挥手,瞬间京畿卫队数十人一字排开,手中所持皆霹雳神弹,此物雷霆万钧,威力惊人,一旦引爆,顷刻间面前的众人可玉石俱焚。 尹吉甫怒斥道“今日我刚刚面见天子,你何来此诏?你的虎符从何而来?” 姜革一声冷笑,“尹吉甫,你管的太多了吧,虎符乃天子亲赐,岂可随意假人?” 在一旁的菁菁冷冷讥刺道“我爹方见过天子,天子并无提及此事,你们阴谋夺权,居心叵测。” 姜革笑道“我居心叵测?”他指着尹吉甫身边的姬梦瑶道“大家可知这女人是什么来头?” 这一句话让大家把焦点聚焦到姬梦瑶身上。 姜革道“这女人来自西王母国,尹吉甫和此女打得火热,就是为了让此女迷惑王上,阴谋夺权” 众人一听,都是惊骇“西王母国,西王母国” “难道是先穆天子游历的那个神秘的西方国家。” 大家议论纷纷,都对姬梦瑶指指点点。 姬梦瑶一时觉得甚是尴尬。尹吉甫将她揽在身后,正气凛然道“不错,我身边这位姬姑娘的确来自西王母国,但她绝无恶意,她只是我们大周国的客人” “客人?”姜革冷笑一声,“兔子跳舞吃人,王宫马生死婴,兰妃恐怖死亡,梅妃神秘失踪,这难道不是所谓的我大周国的这位客人所为吗?” 这句话出口,又引起军中将士的一阵骚动。 “尹大人说镐京悬案还没侦破,难道就是为了包庇凶手不成?” “尹吉甫是什么居心?” “是呀,到底是什么居心,不抓捕凶嫌,还和凶嫌一起出现在军中?” 众将士的议论之声窸窸窣窣,但还是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尹吉甫心中一惊,暗自叫苦,姬梦瑶看了眼他,轻声道“尹大人,你不必为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革又厉声道“天子将虎符赐我,自是要臣子有劳于王家,如今程伯休父指挥失当,尹吉甫理通外邦,姬梦瑶制造镐京悬案,我奉王上之命,将三人一并擒拿” “来人,速将不奉王命者一律拿下。” 随着姜革的一声令下,手持霹雳神弹的镐京卫已然要向尹吉甫、程伯休父、姬梦瑶众人冲将过来。 事态万分危急,忽听得一老者断喝之声“王命,哪个奉了王命?还不住手”声音簌簌而抖,却有不怒自威之觉。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门庭进来数十人,为首的是一清癯老者,一侧的是青衫中年,尹吉甫一看,原来竟是召伯虎和义忠带领的心腹部属在这紧急关头赶来了。 尹吉甫见是召伯虎,心中宽慰一半,还被姜革剑下挟持的程伯休父急对召公喊道“大人赶来,正好主持公道” 召伯虎指着姜革厉声斥责道“姜革,你这是干什么,要造反吗?” 姜革道“召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奉王命接管六师指挥,与程伯休父将军正在交接。不想尹吉甫大人赶来了,一点误会而已。” “交接六师指挥?”召公冷笑一句,“你虽然虎符在手,但没有天子亲临,你们绑架了南叔就以为可以偷天换日了。” “绑架南叔”,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又听召伯虎道“来人,把南叔孩子带上来” 不一时,召伯虎部属将一个小孩带到众人面前,这小孩约十余岁,生的眉清目秀,只是分明受到了惊吓,面无血色,身上还有些泥土而已。 “季儿,季儿,你没事就好”南叔老泪纵横,哆哆嗦嗦,嘴中不停的念叨。 召伯虎道“季儿,你给大家说说,是怎么回事?”他又回头看了南叔一眼道“南叔,是你家孩子吧” “是,是”南叔点头,姜革等人见孩子被带了上来,登时脸色大变。 只听这孩子颤巍巍说“今早我在周礼学堂,被几个蒙面人绑走,他们说,不会要我性命,只要我写个书札通知我父亲,我被绑架了就行。” 南叔在一边已经是泣不成声,“我对不起王上啊,是他们要我这样说”,一边悲愤说着一边手指着姜革。 姜革等人看召伯虎出面,又揭穿了矫诏、挟持南叔的阴谋,如今算是撕破脸了。 于是朗声道“不错,挟持南叔,矫诏的确是我派人干的,如今既然败露,无需多言,凡愿听王上虎符号令者,请到我左边来。”姜革将虎符高高举起,可是片刻须臾,六师将士虽然有小声的议论之声,却并没有人再往姜革的身边移动了。 几个主要将领,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霹雳神弹京畿卫也是不知所持。 召伯虎、尹吉甫站在一处,召伯虎厉声道“姜革、姬耳,和生,姬虢几人阴谋作乱,还不束手就擒?” 姜革、姬耳、和生、姬虢四人和几十名心腹齐刷刷亮出兵器,准备负隅顽抗,姜革哈哈大笑“召公小儿、尹吉甫,你们坏我大事。弟兄们一起上,宰了他们” 这群人一阵大叫,便挥舞着兵器向召伯虎、尹吉甫一群人冲了过来。 召伯虎一挥手,身边的十余名心腹侍卫也一拥而上,顷刻间,两派人马混战在了一处。 姜革、姬耳、和生、姬虢等人阴谋败露,军中支持的自然风向大变,只能依靠着数十名死士作殊死抵抗,在一阵混战之后很快败下阵来。 姬虢被菁菁一刀刺中要害,当场毙命,和生身负重伤,姜革和姬耳见形势危殆,靠着死士心腹的拼命死战,奋力冲杀,才狼狈的逃走。 召伯虎、尹吉甫、程伯休父众人见危险解除,将和生和被俘的几名死士完全控制起来,满脸是血的和生被带到了尹吉甫、召伯虎、程伯休父诸人面前。 召伯虎斥责道“你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和生身受重伤,却并不言语,义忠上前将刀架在和生脖颈之上,厉声道“谁是幕后元凶?谁策划的军变?” 不想和生竟然一言不发,只见他冷冷发笑,顷刻间,和生嘴角流淌出殷红的鲜血,义忠急忙上前探查,不想已然不及,和生竟然服毒气绝。那被俘的十来名死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竟然也齐齐自毙了。 大家措手不及,义忠跺脚措手,懊悔不已。 尹吉甫叹息道“唉,这些人如此忠心,却是为他人的爪牙,实在是可悲。” 召公、义忠与尹吉甫、程伯休父、南叔、姬梦瑶、菁菁、姬敏、姬白等人彼此见过,大家议论纷纷,都觉如今的镐京城暗流涌动,颇不太平。 众人正在歇息闲坐间,忽然外面人声凄厉,远远传来尹聪的声音,“大人,大人,太史籀和炜彤不见了” “太史籀和炜彤?”尹吉甫一惊之下站起了身子。 自回到镐京,太史籀和炜彤住在清风院之中,太史籀曾经言道“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可如今还是出事了。劫走太史籀、炜彤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尹吉甫想到那几句童谣,将尹聪拉到一边道“我让你通知杜恒大人,你通知到了没有” 尹聪道“自然通知了,只是正赶上太子宣杜恒去东宫,我也就出来了。出来之后,按照大人吩咐,我去清风院与太史籀和炜彤,李耳他们会合,不想昨夜夜半时分,有数人偷袭,我与他们交手,误中了他们调虎离山的诡计,神秘人将他们三人劫走了” “你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了没有?” “没有,他们蒙着面,显然有备而来。我与为首的一个身材矮小的交手,竟然占不到便宜。” “身材矮小,蒙面人?” 尹吉甫念叨了一句。 一时也是了无头绪。 众人见姜革等人退去,六师指挥司马还是程伯休父,都觉安心,召公与尹吉甫拱手,尹吉甫将召伯虎请到一边,小声道“召公大人是国之柱石,可是识得董季这个人?” 召公脸色微变,道“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了,尹大人问这句话是何用意?” 尹吉甫幽幽道“大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果然是老谋深算” 召公身体震了一下,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尹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尹吉甫看了看周围无人,道“我派人调查了召公府邸待过,如今回乡的傅母,知晓您最疼爱的公子其实在国人暴动前就早夭了” 召公徐徐,故作镇定道“是,公子早夭,只是我个人家事,尹大人何时喜欢窥探他人隐私了” 尹吉甫哈哈一笑,小心翼翼道“公子早夭,大人在国人暴动中是用谁替代的死去的先厉王太子给暴民交差的呢?” 召公一愣,不再言语。 尹吉甫道“此事原委。我已完全知晓,召公大人又何必隐瞒呢?” 召公不再吃惊,而是沉默良久,道“当年太子早已在暴动初期被暴民所杀,我家公子早死,所以给暴民交代的所谓太子并非是真正的太子,而是我府上的一名孩童,如今的王上虽非太子,但确实是姬姓的贵族血脉。” 尹吉甫也不答话,只是抬头看着天空道“召大人深沉谋国,忍辱负重,实在是功德无量。” “你完全知道了?”召公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 “我已经见过天子,此事虽说明了,但还是让它过去吧。”尹吉甫叹了口气,道“召公大人对伯邑考后裔的殷殷盛情,实在令人感动” 召公亦不言语,上前拍了拍尹吉甫的臂膀,叹息道“尹大人,当时权宜之策,我也是迫不得已。” “如今尹大人德才兼备,英睿担当,让人欣慰”召公沉定的咳嗽了一声。 尹吉甫笑道“惭愧,镐京城诸多悬案,多谢大人鼎力相助,如今虽未擒获元凶,但轮廓已然清晰。” 召公微微点头,“既然清晰,那就太好了” 他长出口气,“只怕我这身体,支持不了几日了,以后朝中的事宜,要依仗尹大人了” 召伯虎拍了拍尹吉甫的肩膀,徐徐走开。尹吉甫知召公年迈体衰,今日又受了心中重创,这分明是有遗嘱之意。深觉责任重大,不由生出几分惆怅之意。 众人与程伯休父寒暄几句,便各自道别。 出了点将厅,姬梦瑶对尹吉甫道“你和召公说了许久,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收获?” 尹吉甫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在一旁的菁菁不耐烦的道“爹,你可不可以别这样神秘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回太史籀大人和炜彤” 姬梦瑶尴尬的一笑,兀自拧过头去。 是夜无话,次日一早,尹吉甫刚刚从梦中醒来,尹聪忽然进得门来,手中持有书札,一副兴冲冲的模样。 尹吉甫道“聪儿,有事?” “今早宫中来人带了这个书札,说是要亲自交给尹吉甫大人的。” 哦,尹吉甫一愣,急忙起身启封,只见上面几个娟秀的字“今日午时,在灵召湖畔折柳亭相见”,落款竟然是徐夫人。 再打开书札第二页,则是一首诗歌: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尹吉甫心中一惊,这是自己当年和徐夫人初恋时的作品,静殊正是徐夫人的小名。可惜沧海桑田,世事无常,自从徐夫人进宫之后,他与徐夫人早已断了情缘。身在后宫,也是不便来往,如今,徐夫人竟然派人送来密扎,要与自己私会,并且附来的竟然是自己当年写的,给徐夫人的定情之作,这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但自己还是不好不去。 尹吉甫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想到徐夫人莫非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旧情复燃,思绪踌躇不定,尹吉甫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上一去。 这灵沼湖折柳亭在城外十里之地,尹吉甫让尹聪先打听太史籀、炜彤、李耳等人的下落,又避过菁菁和梦瑶,找了个出门散心的借口,上的马来,一路疾驰出城,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折柳亭畔,但见此处杨柳依依,湖泊浩渺,让人心起涟漪,于是下的马来,缓缓等待,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知多久,已然过了午时时分。 尹吉甫心中暗自疑惑,徐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约自己前来,却要爽约不成。正自惶惑,忽见亭前柳树下站立着一名女子,风姿绰约,背对自己而立,看身形正是徐夫人,他走上前去,拱手施礼小声道“静殊”,那女子并无反应,尹吉甫又叫了一声,“静殊”,还是没有回应,尹吉甫有些诧异,他向前几步,距离这女子更加的近了,突然这女子反过身形,还没等尹吉甫看清容貌,这女子竟然手中扬起一阵白烟似的东西,尹吉甫一惊,只是陡然反应不及,登时觉得天昏地暗,自己向后退去,迷糊糊的竟然没有了知觉。 镐京城的西郊大道上一阵尘烟飞起,两边街道上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口口相传着一件大事,抱病的宣王今日竟然要去终南山下籍田了。 籍田是周天子示范性农耕活动,每在春秋季节举行。《礼记·月令》记载,立春、立秋之日,周天子都要率文武大臣到城东郊、西郊举行迎春、迎秋的祭祀。籍田仪式结束后,天子还要赏赐大臣,并颁布加强农业生产的官方公告。今年,天子病重,本计划取消籍田之礼,结果虢文公带头跳出来不同意取消,并劝谏天子要坚持祖制,给万民生产做好表率,天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架不住虢文公、显父等人的劝说,决定抱病参加。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有嗿其馌。 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载南亩, 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 厌厌其苗,绵绵其麃。载获济济,有实其积, 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旌旗猎猎的天子车驾,将士们整装高唱这歌颂西周丰收,天子籍田的诗歌,器宇轩昂,只是车驾中的宣王天子身体抱恙,在一路颠簸中忍不住的咳嗽几声,天子车驾将军虢文公、内侍大臣显父、上大夫左儒在侧陪护,天子对御马车驾窗外骑行的显父道“听闻昨夜军中发生哗变,程伯休父将军请求进宫面圣,你们一大早说是到郊外籍田,正可与程伯将军等人一同前往,商量国中大事,不知是否已经通知了尹吉甫、召伯虎前来?” 显父道“王上安心,已然通知了。只是今早召公府邸传来消息,说是召公大人身体抱恙,不能来参加籍田了。” 天子点头叹息“召公年迈,还是要静心休养的好” 左儒忽然指着前面一个岔口的道路道“大军沿左走,这条路虽然窄小,却是去往郊野籍田之所的捷径”。 虢文公好奇问道“左大人可熟悉这条路?” 左儒道“虢大人安心,这条小径我走的次数多,断不会错” 虢文公道“也好,就听一次左大人的。”于是指挥队伍沿着小路前进。 天子回头对显父道“徐夫人怎么没有来?” 显父道“我已让南叔通知了徐夫人,只是徐夫人回话说,她今日身体不便,就在王宫等候天子胜利归来。” 一行队伍兀自向前,行到小径的一半之时,忽然听到山谷之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之声,坐在车驾中的天子吓了一跳,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有一红衣红马的将军,正从山坡之上冲将下来。 只是这红衣红马的将军行动非常的诡异,似乎是在漂移一般,整个脸庞面无表情,但却让众人觉得非常的熟悉。 左儒首先惊叫起来,“是杜恒!杜恒不是死了吗?这是他的冤魂不成?” 显父也惊讶道“是杜恒,是杜恒,这是他的鬼魂。” 指挥队伍的虢文公拔出佩剑,对众兵士道“大家不用怕,把这鬼魂擒住,保护王上。” 几个大胆英勇的士兵一拥而上,结果还没等这红衣将军近前,忽然地陷一般,兵士一股脑的掉入了黑洞陷阱之中。 又有数十名兵士冲将上来,但见这红衣将军又发出一声诡异的叫声,嘴中竟然吐出一阵漫天的蓝烟,士兵们登时如中了魔咒一般,纷纷丢弃武器,惨叫起来。 虢文公、显父和左儒都惊出一声冷汗,急忙一边指挥抵挡,一边拥着天子的车驾试图逃出战圈。 这红衣将军面容呆滞,脸色惨白凄厉,却分明是杜恒的相貌,只见他如木偶一般,弯弓搭箭,竟直向天子的座驾射来。 坐在座驾中的周天子躲闪不及,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射中了天子的心窝。宣王惨叫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天子遇刺,天子遇刺了!”在一旁惊慌失措,拱卫王上的士兵们顷刻乱成一团,拼命围堵刺客红衣将军,只是这红衣将军一声不吭,身中数创,最终还是让他凌空飞驰逃去。 虢文公、显父、左儒等吓得失魂落魄,如今见天子中箭,只得在一片混乱中收拾车马,不敢耽搁,急忙返回王宫寝殿。 “太医,太医,快来,王上王上遇刺了!”虢文公疯狂般惊叫道 几名禁卫军士兵将天子的身体抬着,天子流淌的殷红的血迹依然染透了将士们的衣裳,这惊天的刺杀的确让大家猝不及防了。 “都怪我,都怪我”,左儒在一旁一边跺脚一边自责的叹息。 南叔吓的魂不附体,在一旁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显父急促的道“快找召公、尹吉甫,快找程伯休父将军,让他们即刻进宫” “快通知太子,通知徐夫人,快!”在一边的虢文公似乎还是清醒。 整个王宫,乱成了一团。 不一时,内侍官急匆匆跑进宫中,道“太子,太子不见了” “太**,太**”内侍似乎受到了极度惊吓,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子殿下怎么了?太子?”虢文公惊骇的站立起来,抓着内侍的衣襟厉声问道。 “太**一片狼藉,东殿内侍全----全死了”,这名内侍磕磕巴巴的哆哆嗦嗦的讲了一句,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虢文公急道“太子没死,太子没死”,心中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在王宫中紧急抢救宣王的御医露出了一丝无奈绝望的表情,左儒急问道“姜太医,王上,王上可还有救?” 太医摇了摇头,他满脸的遗憾与无力感,“王上,王上中的箭上萃有剧毒!” “剧毒!”众人都是大惊。 “王上,王上不行了!”姜太医颤巍巍的说道。 “王上,王上”,众人哭成一片。 天子躺在一张床上,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可是已经不能了。他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杜恒,怎么会是他?快召太子、召伯虎、尹吉甫进宫” 这几个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话还没有说完,天子竟然吐了一口血,遗憾的撒手而去。 周天子被杜恒的鬼魂刺杀了!真是天下罕见的奇闻,镐京城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兔舞马变以来,就没有安宁! “太子也不见了,看样子也是凶多吉少!” “谁来继位啊!” “听说尹吉甫大人也消失了!召公大人也不行了,还有谁可以主持大局?” “昨夜听说召公大人也死了?病死了?” “那谁可以主持大局?” 镐京城的百姓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一时间,整座城市充满了阴霾,乌云笼罩。 王宫大殿里,虢文公、程伯休父、徐夫人、郑桓公、显父、仍叔、太史伯阳父、姬克、姬华、南叔、左儒、余臣、雍毅、丰生等王室重臣都围坐一起,周围布满了幔布。天子已死,众人的脸上都是肃目哀伤的神情。 虢文公首先开腔道“天降大祸,先王身死鬼魅之手,太子、尹吉甫大人竟然失踪,召公昨夜刚刚病死,连发的哀痛之事实在是大周不幸!当务之急,是要选出继承的人选,敬天保民,践祚称王,才可以保我大周社稷” 程伯休父厉声道“大王死于杜恒鬼魅之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应该是有人谋刺,前日军中哗变,就是政变谋杀的行径,天子一定是被人谋杀,当务之极,乃是找出真凶,为天子报仇雪恨。” 左儒道“为天子报仇雪恨,自是当然,但也得推选出新的周天子,方可主持大局,安定人心。” 显父泣不成声,忽然站出来指着左儒骂道“左儒,天子所走本是大道,是你无端要走小径,难道你是杀害天子的从犯,提前洞悉刺杀的阴谋?” 左儒一愣,厉声反驳道“显父,你胡言乱语什么,我是熟悉小径,却怎会知小径有杜恒的鬼魂?” 南叔道“杜恒已死,怎么会射杀天子” 仍叔道“杜恒虽然是被太子亲手所杀,却是天子下诏问罪,如今太子失踪,天子遇害,莫非是杜恒因一时之愤而报仇所致?” 姬华道“此事真的匪夷所思,让人惊惧,还是要加紧调查,务必要安定宫内人心。” 虢文公道“如今安定人心,唯有赶紧推出王位继承人选,主持大局。” 姬友叹了口气道“本来天子遇害,太子应出来主持大局,不想如今太子竟然也失踪了。实在是本朝的大难。” 左儒继续道“不仅天子遇害,太子失踪,就连尹吉甫大人也不见了踪影,如今召公也病死,没有了朝廷的主心骨,人心惶惶啊” 程伯休父道“依照我朝惯例,应该推选先王的子嗣即位,虽然太子失踪,但未知生死,如果要有人主持大局,也应该是暂时摄政,不能称王。”他清了清嗓子道“姬宫槃是天子的次子,太子的弟弟,如今之计,只好让他出来暂时摄政,主持大局了。” “姬宫槃?只怕他年岁太小,况且母亲又是贱妃,不符我朝王位传承之故事。”太史伯阳父说了一句。 “那姬子朝如何?”显父无奈道。 “姬子朝也是姜王后媵人贱妾所生,而且品性顽劣,不可为君”,南叔加了一句。 程伯休父怒道“只是血缘最亲近太子的只有这两人,姜王后生前只有这姬宫湦一个男孩”。 南叔叹息道“徐夫人虽然得宠,但尚无子嗣”,众人看了眼徐夫人,但见徐夫人在一旁坐着,面部表情,并未吱声。 左儒道“诸位大人难道忘了,除了太子与先王血亲最近,还有先王的兄弟之族” 此话一出,程伯休父一惊,道“左大人之言,乃是王族弟了,这万万不可,自周公制礼作乐,我朝天子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合我朝周礼!” 南叔也道“兄终弟及,只怕与体制不和” 显父道“左大人所言甚是,既然太子失踪,天子遇害,目前需要的是摄政的重臣,我觉得郑公最为合适。” “郑公,姬友”,众人都心中一凛。 “不错。郑公是先王的亲弟弟,又素有贤名,如今天降灾祸,唯有郑公摄政,方可力挽狂澜。” 在一旁的姬友战战兢兢,急忙道“不可,不可,我兄长已死,国仇家恨未报,宫湦侄子虽未能找到,但应该尚在人间,我一个王弟,本已放任外邦,岂可越俎代庖,主持大局。” 在一旁的仍叔道“郑公此言大谬,周室天子,虽然父死子继,但有德者居之。如今国家横祸,太子失踪,人心不定,由郑公出来主持大局,最为恰当。” 虢文公无奈道“当务之急是寻回太子,由其即位,安定天下,但国家横祸突然,郑公贤名闻于海内,不妨先摄政主持,一来为先王报仇,二来寻找太子,等太子归来,郑公即可归位就臣子之事。” 郑公道“万万不可,我才疏学浅,天子乃国之重器,我不堪大任。” 太史伯阳父叹息道“郑公莫要推辞了,我朝建国之初,武王伐纣之后,身体有恙,曾在临终之时,传位周公,周公摄政,方取得天下安定的新局。周公正是武王的弟弟,先孝王即位,虽然时间短暂,但也一度中兴,孝王也是周共王的弟弟,周礼虽是治国大本,但也有权宜之策,如今国事危艰,郑公还是要便宜从事。” 左儒道“诸位大人说的没错,郑公英睿神武,暂可主持大局,带领大家寻找太子,寻找射杀先王的凶嫌。若太子寻获,哪怕再让位也不迟” 显父道“我朝周公,也不是只有一个,郑公勿要推辞” 郑公姬友见众人纷纷推举,于是推辞之意减弱许多。 南叔转头问徐夫人道“徐夫人之意,有何要说” 徐夫人沉默片刻,道“先王已死,我是未亡之人,一切听从诸位大人做主,王叔深孚民望,不妨由王叔主持大局,迅速安定局势为好。” 一番廷议,大家都觉唯有郑公最为合适,于是郑公也不再推辞道“既然诸位一致拥戴,我只有诚惶诚恐,摄政主事了,我在此立誓,一是查明先王兄遇害真相,为其报仇,二是迅速找到太子,辅佐太子继位,安定周室。如违反誓言,天诛地灭,神明察鉴!” 第十四章采薇 第十四章 采薇 尹吉甫也不知自己昏睡有多久,模模糊糊之中,听到自己身侧有人小声说“嗯,醒了,他醒了”,睁开眼睛,尹吉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之上,身上似乎没有气力,在他身边站立的是一男一女,这男子约20余岁,女子也是这般年纪,两人衣着朴素,都是百姓的日常普通打扮,但男子眉宇清朗,自有一种贵族之气,女子生的娇俏可人,却似乎略有几分异域之风。 尹吉甫一片茫然,无力而小声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男子道“是颜夫人在折柳亭畔要加害你,正巧我在一边,于是出手相救”他又指了指身边的这名女子道“这是姬思湄姑娘,是我朋友”。 “颜夫人”,尹吉甫一愣,想起纪懿侯讲过的邾国故事,还是不明就里,于是想起身活动下再问,但觉身体乏力,于是又继续躺下道“你说的颜夫人,可是邾国先君邾武公的遗孀?” 他脑海中回忆昏死前发生的事,清晰记得明明是徐夫人邀他在灵沼湖折柳亭相见,怎么会是颜夫人? 那男子施礼回道“颜夫人的确是邾国武公的妃子,其实她还算是我的母后” “母后,你是?”尹吉甫越听越糊涂了。 “我是邾武公生前的世子邾夏父”,男子也不隐瞒。 “邾夏父,你是邾夏父?”,尹吉甫吃了一惊,鲁国内乱,天子诛杀为乱祸首伯御、邾武公,并扶持邾子叔术即位,这邾夏父本是邾武公的太子,如无异常,本来应该由他当邾国的国君,如今国内政治风云变幻,夏父硬生生被天子安排的邾子叔术夺去了王位,心中能不有所嫉恨?如今他竟然搭救自己,还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是当朝的尹吉甫大人吧” 尹吉甫一愣,心中虽有犹豫,但还是毫不隐瞒道“不错,正是在下。”脑海中却自寻思这陌生男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那叫思湄的女子明媚笑着解释道“我和夏父是在大人身上看到了大人的特别腰牌,因此确认大人的身份。” 尹吉甫下意识摸了摸王上赐予的令牌,那日姬菁菁把令牌偷去玩,后来又还给自己,此刻就在自己身上。自己是天子的心腹重臣,邾夏父与天子有怨,会不会迁怒到自己头上,于是心中一沉,道“两位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夏父大概看出尹吉甫的心思,解释道“尹大人可能误会了,我们与尹大人无冤无仇,只是因为颜夫人要出手加害与你,我们才出手相救。” 尹吉甫见对方似无恶意,于是安心下来,好奇问道“听闻你这母后天姿国色,自死了丈夫之后,发誓要替夫报仇,当今的天子杀死她的丈夫,也就是你的父亲,为何你要与你这位母后作对呢?” 夏父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本无意于世子之位,父亲勾连乱党伯御,危害王室,其罪当诛,天子征伐,乃是天经地义,母后为一己私怨,裹挟邾子叔术,不知感恩天子的宽宏大量,还策划阴谋复仇,在邾国内部厉兵秣马,蠢蠢欲动,我担心受到我这叔术叔叔、母后的无端残害,才逃出邾国,来到镐京的。” 尹吉甫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心中暗道“看来这夏父倒是通晓事理的人,只是他大义灭亲,内心自是承受了诸多的苦楚。” 尹吉甫道“邾子叔术本是天子所扶持上位,为何不知感恩天子,却要阴谋叛逆” 夏父叹息道“唉,这大概是为色所迷吧” “为色所迷?”,尹吉甫楞了一下,似有所悟,夏父身边的思湄脸色微变,扭过头去。 “难道是你叔叔也贪恋你这位母后的美色不成?”尹吉甫大感好奇。 “不错,我父亲的这位姬妾生的的确天生丽质,但可惜心肠狠毒,在国内弄得天怒人怨,颜夫人在寡居之后,不知检点,又勾引我这位新上台的国君叔术,我叔叔禁不住她美**惑,于是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举凡世间最毒的毒蛇,总是色彩斑斓的”尹吉甫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邾国还发生了这般故事” “实不相瞒,我这名义上的小妈颜夫人也曾引诱我,我觉得这乃**失常的行径,于是断然拒绝了,他在我叔术叔叔那里说我的许多坏话,为了避免遇害,于是我只能被迫离开邾国”。夏父说的很是诚恳。 尹吉甫道“原来如此。你们说在折柳亭与我相见的是颜夫人,这怎么会,我是与我的一名故人相约到那里,怎么会是颜夫人赴约,莫非是误打误撞?” 夏父道“这个我和思湄姑娘就不清楚了,只是因为颜夫人最近和邾子叔术潜入了镐京,我的属下得到消息,于是我派人暗中跟踪与她,前日她出门来到这折柳亭,我暗中尾随,正遇到大人您中了她的迷烟。她正欲加害大人,我才出手相救。” 这一番言语下来,尹吉甫大致搞清了来龙去脉,尹吉甫心中勾连镐京城诸多的事,隐隐有不祥之感,于是问道“这颜夫人和邾子叔术潜入京师,不知有什么目的?公子可知?” 夏父淡淡道“这几日我的侍从一直跟踪颜夫人、邾子叔术,发现他们似乎是要谋刺今上” “哦,谋刺王上?好大的胆子” 思湄道“他们在一处叫天地玄冥的地方,积聚了几十号人马,磨刀霍霍,听被我们捕获的细作讲,他们计划在天子籍田的时候击杀天子” 尹吉甫道“天子籍田,乃国之大典,戒备森严,几十号人马,如何得手?” “听说他们有内应,而且有一招杀手锏?” “杀手锏?什么” “不知道,只听细作讲,邾子、颜夫人自称是万无一失,不仅可以一击即中,而且还可以安然脱罪。”思湄补充道。 嗯,尹吉甫心中一沉,道“这批人真是亡命之徒”。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有敲门的声音,尹吉甫警觉起来,但听这敲门声音低沉,敲了三下,夏父道“大人不必惊惶,是我的手下人来了” 随即夏父开门一角,从门外缝隙之中,挤进来一个侍从打扮的人,一进屋子就拱手道“公子,姬姑娘,刚刚得到消息,天子今日早上在行籍田礼的路上被人射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夏父、尹吉甫、梦瑶都是大惊失色。 “当今天子今早被人袭击,宫中的消息,人已经死了!”侍从又重复了一遍。 “天子被暗杀了!”尹吉甫内心巨震一般,脑袋嗡了一声,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夏父也很是惊讶,上前求证道“消息可确凿?” “千真万确,是宫中邾国的宫人,我们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听说天子是被杜恒大人的鬼魂所射杀” “鬼魂,杜恒大人?”,尹吉甫一下子抓狂了,“鬼魂,杜恒大人的鬼魂?这是怎么回事” “杜恒大人什么时候死了?还是他的鬼魂杀了天子?”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是的”,那名侍从道“听细作传来的消息,杜恒是被天子所杀,杜恒的厉鬼在天子籍田途中从山坡上袭击天子之王军,于混乱中射杀天子,天子被救回宫中但已不治。” 尹吉甫吐了一口血,心神跌宕,夏父示意侍从不要再讲了。 好一阵,尹吉甫方缓过神来,道“那太子殿下呢,可还安好?” “听闻太子也不知所踪,太子的东殿一片狼藉,可能也受到神秘人袭击” 尹吉甫沉重幽幽道“这真是大周朝的一场飞来横祸!” “如今是谁在京师主持大局?”夏父补问了一句。 “是郑公,天子的弟弟姬友姬大人。”侍卫回答的毫不犹豫。 “郑公”,尹吉甫心里嘀咕了一下,心中略感安慰,如果太子也不幸遇难,似乎郑公就应该是最为合适的接班人选了。其实宣王本人生前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种想法如今实现了,却是一种令人无法接受的情形下实现的。 不想自己昏迷了不到两三天,朝廷竟然发生了如此的巨变,实在让尹吉甫始料未及。 侍从退了出去,夏父安慰道“尹大人不要过于伤感,生老病死,人间常事,天子之死,虽是国家大难,但毕竟有英明远播的郑公继承大统,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尹吉甫点了点头,道“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宣王之死的真相,找到太子” 在一边的思湄道“宣王被杜恒的鬼魂射杀,怎么让人觉得如此匪夷所思呢” 夏父道“细作说邾子、颜夫人要暗杀天子,他们应该是刺杀事件的幕后元凶了。” “邾子、颜夫人”,尹吉甫道,“只有找到他们,也许就明白了” 思湄道“这个不难,我和公子哥哥这些日子一直在跟踪颜夫人,知晓她的所在,那日公子哥哥击退颜夫人之后,也未打草惊蛇,想来她不会走远。” 尹吉甫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颜夫人现在什么地方?” 夏父道“他们的巢穴是在据此不远的天地玄冥之所。” “天地玄冥”,怎么如此熟悉,对了,是姜革曾经说给姬梦瑶和太史籀的。那是姜革口中所谓主公的地方。 尹吉甫挣扎着起身道“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去“天地玄冥”之所,抓捕颜夫人、邾子。” 夏父上前扶了把尹吉甫道,“大人稍安,暂且休息,今夜子时,我和思湄陪你一同前去,务必将杀害天子的元凶擒获,为天子报仇,以安天下人心。” 尹吉甫想想也是,于是安心歇息,等到晚上子时,尹吉甫觉得体力已然恢复许多,于是便和夏父、思湄带着十余名夏父的部属一同出发,前往这天地玄冥。 天地玄冥在镐京城外,灵沼湖畔的一处号称大峪的山峪之地,此峪口入口颇为隐秘,尹吉甫、夏父、思湄带人到了入口前面的一处竹林隐蔽之处,小心观瞧,但见天地玄冥入口处稀松平常,并无异样。 夏父道“尹大人,这天地玄冥之所隐藏山坳之间,也是我的心腹跟踪颜夫人才发现的。” 尹吉甫道“内中情况如何,我们并不知晓,我意你和思湄在外面带人接应,我一个人先进去探探虚实。” 夏父道“大人见外了,我与邾子、颜夫人熟悉,万一有事,也有个照应,正因为内中情况不明,我才应陪大人一起进去。” 思湄道“公子哥哥如要进去,我也要一起去,我们说过要风雨同舟,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夏父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有尹大人在” 尹吉甫瞅见思湄姑娘与夏父的言谈举止,自然明白,这是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于是道“好吧,那我们三人一起进去,就让你的属下在这里接应我们吧。” 思湄闻之大喜,脸绽桃花之容,夏父帮她捋了捋秀发,尹吉甫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 三人潜行至洞口,小心翼翼的拨开草丛,原来草丛里是一个人可以通过的山洞入口,三人于是侧身,一个个行入,开始漆黑无光,摸索约十余步,都是向下的台阶,竟是进入一个巨大湖沼的底部,墙壁之上泛出黑褐色的水光,转过一段隧道般的道路,前面似乎幽幽有灯光,尹吉甫做了个手势,夏父和思湄都贴紧墙壁,不再前进。 就听里面有一声音粗陋的中年男子之声道“大家不可松懈,主公说了,抓住太子,那是大功一件。” 在一侧的是一女子,年过三十余岁的中年妇人,只听她道“击杀太子的姜革等人,无功而返,事情实在蹊跷,太子无故消失,不是个好兆头,千万不可因一时疏忽而功亏一篑。” 又听一个诡异的声音道“你们已经立下大功,追杀太子的事情何必再去与姜革他们抢功,当务之急,是抓住姬梦瑶那女子,拿到玉簪,如今八句咒语我们已经知晓,太史籀和那龙涎的公主也入我手,只要逮住姬梦瑶,拿到玉簪,何愁乾坤无极的秘密不能解开?” 借着亮光,透过山中自然而成的墙壁,但见声音粗粝的男子身材矮小,生的也是丑陋,面有无定神色,看来是气血虚弱的模样,而一侧的中年妇人则是天上颜色,生的是勾魂摄魄,虽然年龄不算轻了,但还是焕发着一种动人心神的艳丽之美,这两人离得很近,都坐在墙角一隅石头桌子一侧,石桌上摆的是酒和爵,另一处较远,则站立着一个形容枯槁,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尹吉甫这边的光,穿着一身黑色的古怪衣服,呈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神秘感。 只听颜夫人道“大巫师,你善于幻术,自然可以在主公跟前谋得高位,却不知主公的长生不老之心,当以坐定江山为首要。一个异邦女子,怎会比抓住或杀死太子重要?” 巫师道“你们大仇得报,可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邾子怒道“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何意?” 巫师道“你们夫妻投靠主公,本是为你家先夫报仇雪恨,如今也算大仇得报,但射杀天子,罪大恶极,你们觉得主公该如何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颜夫人冷笑道“大巫师,你是在威胁我们,我们不过是打打下手,敲敲边鼓,别忘了,唯一能够操控杜恒傀儡的也只有你” 大巫师也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家男人邾子叔术找来杜恒的尸体,不是你家男人带领的一批死士挖好的陷阱,加上颜夫人你在箭头上提前涂抹的“天绝散”,主公的刺杀计划如何才能有今日的成功?” “如今那天子已死,主公难道不要论功行赏?”邾子叔术得意的反问道。 “论功行赏,好幼稚的邾子啊” “颜夫人的‘天绝散’可是宝贝啊”。大巫师这两句话说的阴阳怪气。 大巫师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蓝色的瓶子,在手中转动。 “你,你怎么会有天绝散”,颜夫人瞅着这瓶子突然脸色大变,急忙在自己的衣袖中去找。 与此同时,忽听邾子叔术一声惨叫,“啊”的一声,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突然如梦方醒般,愤怒指着大巫师,又死死盯着桌子上的酒杯叫道“你,你,酒中有毒。” 颜夫人看自己的丈夫嘴唇流血,眼睛泛出蓝色的幽光,忽然变成这副模样,顷刻间明白他中的正是自己的天绝散。不由愤怒指斥大巫师道“你好狠毒,居然在刚才我们喝的酒中投毒” 大巫师诡异的哈哈冷笑“狠毒,岂能狠得过颜夫人你,里屋现在躺着的那十来个你的贴身死士,哪一个不是你毒心豢养,施以美色的结果。” “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大巫师扭过头来,但见他的脸上带着铁青的面具,面具形状可怖,是青铜铸造一般。 颜夫人也被腹中的“天绝散”弄的痛不欲生,愤愤绝望道“大巫师,主公大业未成,居然先要灭口,如此行径实在让人寒心齿冷” “寒心齿冷”,大巫师轻蔑冷笑“只怕一会寒冷的不是心和牙齿,而是颜夫人和尊夫的尸体吧。” 邾子叔术在一旁怒喝一声“无耻小人”,鼓起力气向大巫师袭来,大巫师飞起一脚,将冲来的邾子叔术踢翻在地,邾子叔术这一折腾,气血逆行,剧毒攻心,当时气绝身亡。 颜夫人叫苦不迭的抱起地上的邾子叔术尸体,像疯了一样厉声道“你好狠毒,今日我就是化成厉鬼,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颜夫人猛然向大巫师冲杀而来,转瞬之间,她的手中竟多了一把匕首。 大巫师侧身躲过颜夫人手中的利刃,飞出一脚,想把颜夫人踢出战圈,不想颜夫人反手斜转,招式陡变,又冲他腹部袭来。大巫师一惊,伸手招架,道“你,天绝散居然还要不了你的性命!” 颜夫人已经愤怒以极“还我夫君命来。” 言罢又攻了几招,其实颜夫人没有倒下,只是因她长期用毒,体内产生了一定抗体,因此暂时可以支撑,邾子叔术是寻常人,自然很快毒发而亡。 颜夫人盛怒之下,拼了命一般,大巫师与她拆了几十招,一个不小心,竟然被颜夫人的匕首刺中胸口,他惊得后退几步,见颜夫人用力过猛,已然在这一刺后自己先奄奄一息,无力的跌倒在地上,大巫师立马反守为攻,准备结果了颜夫人性命,在一旁的尹吉甫、夏父和思湄三人一声断喝,冲将出来,大巫师忽见形势大变,有人出手,不再恋战,一扬手,径向尹吉甫三人飞出数十枚飞刀,如雨似花,尹吉甫和夏父、思湄躲避抵挡之际,他竟然倏忽逃去。 三人见追赶不及,于是罢手来看颜夫人,颜夫人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尹吉甫于是将颜夫人抱起,颜夫人看到眼前的尹吉甫,只是淡淡微笑,再无力气说话,尹吉甫低声安慰道“颜夫人,颜夫人” 颜夫人睁眼又看到了尹吉甫身边的夏父、思湄,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冲尹吉甫道:“周天子是我所杀,如今我大仇得报,也就死而无憾了”,她知自己命不长久,此刻招供,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尹吉甫任她躺卧在自己的怀中,冲她柔声问道“夫人既中天绝散,不知天绝散可有解药?” 颜夫人无奈而绝望的摇了摇头。 “你家主公是谁?”尹吉甫小声问了句,他知道这句话说的残忍,但还是没忍住的问了。 颜夫人使尽力气笑了笑,道“大人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尹吉甫一愣,这问题问得好是古怪,只好摇了摇头。 颜夫人淡淡道,“我死之后,就将我和我的先夫邾武公合葬一处吧。” “先夫”夏父听到这句话早已怒不可遏,指着躺卧的颜夫人斥责道“你还有何面目见我死去的爹” 颜夫人看了他一眼,也无力反驳,只是徐徐回话“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除了身体,还有什么可以为我先夫报仇雪恨呢?”言罢,紧紧抓住尹吉甫的衣襟,非常艰难的道“答应我” 尹吉甫点点头。只见颜夫人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我叫颜舜华。母家乃是齐国”,又听她低沉之声,嘴角在微微颤动,似乎在咏唱着什么? 尹吉甫附耳细听,竟然是一首婉婉动人的民歌: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唱着唱着,这声音渐渐低沉起来,一会时间,就没有了声息。尹吉甫仔细端瞧,颜夫人在自己的怀中已经咽气了。 夏父和思湄在一边也低头不语,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远去。 等一切沉寂,尹吉甫缓缓站起,将邾子叔术、颜夫人的遗体搬到天地玄冥的墙角一隅寂静所在,思湄、夏父迅速检查了这处所谓的天地玄冥,除发现内室还有十余个死去的兵士外,再无其他发现。 尹吉甫看了现场,只见内屋的桌子上,也是一片狼藉,酒杯残碎,那十余个死去的兵士都是中酒毒而亡,看情形应该是邾子和颜夫人的随从。另一内室之中,只是一些日常的兵器用品,并无其他发现。 夏父道“大人,此处环境如此隐秘,又称为天地玄冥,却平淡无奇,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思湄亦道“是啊,这是谁的地方,设计平淡无奇,幽暗之处有此桃源一般之地,却是简约如此,当真怪诞。” 尹吉甫问道:“夏父,这可是你们邾国在京师的秘密所在?” 夏父道“不是,邾国远离京师,朝会甚少,并无在镐京的秘密处所,这怕是颜夫人、邾子嘴中提及的主人的一处别业” 尹吉甫点头同意“太史籀有一洞天玄奥,专门索研天地无极的秘法,除了有一暗道之外,也无其他,此地名为天地玄冥,想来也是其主人在此幽寂之所探究宇宙真相的场所。宇宙虽然神奇,但见素抱朴,道本归真,越是平淡无奇越能透出几分宇宙大象。”夏父、思湄也认为有几分道理。 “只是让颜夫人和邾子叔术这等俗人、野心家屯居在此,倒是对主人的一种讽刺”夏父补充了一句。 思湄也无奈道“是啊,搜遍此地,竟无其他收获,实在让人丧气”。 尹吉甫忽想起了什么“听那大巫师的说法,太史籀和炜彤、李耳怕是也已经落入他们的控制之中,但不知老太史几人被困在何处?” 夏父道“大人不是说太史籀、炜彤、李耳他们以前都在你的清风院中”,尹吉甫道“当时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灯下黑,结果可能还是被我们躲在暗处的敌人识破了”,尹吉甫心中又想到菁菁、姬梦瑶还在城中。他不由心里焦虑,如今突然发生国中巨变,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尹吉甫转念一想,如今颜夫人、邾子这条线索已断,但颜夫人今天说这神秘的大巫师可以操控杜恒,不知是什么意思。 夏父道“据细作密报,天子遇刺,在身边的有虢文公、左儒、显父、仍叔等朝廷重臣,大人不妨问问他们当时的情景,也许有所发现。” 尹吉甫道“天子突然遇刺,这几人虽是朝廷重臣,但都难逃嫌疑,如今我们贸然去探查,也许反倒落入对方布下的陷阱。” 夏父嗯了一声,反问道“大人的意思,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尹吉甫看了眼夏父,又看看思湄,道“你和邾子叔术,颜夫人有怨,参与今天的事,我已经很麻烦你们,调查天子遇刺事件,凶险莫测,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些。” 夏父气道“大人说哪里话来,我与思湄虽然不是朝廷大臣,但天子仁爱有为,国家因此又现盛世太平,百姓一直衷心拥戴,如今天子突然身死人手,凡我大周子民,谁可以置身事外?”这一番话说的正气凛然,尹吉甫听了心中一暖。 思湄道“尹大人,你是朝廷重臣,我虽是布衣,但也有爱国之心,天子遇刺,乃是人人有责的事。” 尹吉甫见这二人热心,也不好再劝说了。 思湄又道“尹大人,其实我还有点个人的小事想麻烦你,我有个妹妹,唤作姬梦瑶,这一年我到中原就是为了寻找她,结果一直也没什么消息。不知大人是否可以帮我找到她?” 尹吉甫一愣,怪不得她看着有几丝异域风情,“你是姬梦瑶的姐姐?你是西王母国人?” 思湄见他叫出妹妹的名字,吃惊欢喜道“不错,我是西王母国人,大人难道认识我妹妹姬梦瑶?” “认识,认识”,尹吉甫喜出望外,再一思索,恍然道“我真是一时糊涂,你叫思湄,她叫梦瑶,当真都是情真意切的好名字。” “那首蒹葭之歌,的确是让你祖母毕生难忘”尹吉甫有所思的惆怅伤感道。 “什么蒹葭?和我祖母----”思湄一阵迷惘。 尹吉甫微微一笑,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寄给思湄,思湄展开观瞧,正是《诗经 蒹葭》一章。 思湄接过仔细阅读了一遍,“蒹葭苍苍,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这诗歌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朝天子周穆王写给你祖母的一首情诗” 思湄不由恍然悟道“昔日祖母给我和妹妹取名,原来是有这样的深意,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真的要谢谢尹大人” “我妹妹现在可好?”思湄关切的问了一句。 “我昏迷前她就在镐京城中,现在我也不知道梦瑶是否安好”,尹吉甫无可奈何的回答,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起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姬梦瑶、尹聪、太史籀、炜彤和李耳,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天子遇刺的元凶。 “我很担心我妹妹,天子遇刺,就是不知道镐京城中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子”思湄焦虑道。 尹吉甫忽然想到了徐夫人。对了,自己昏迷之前是与徐夫人相约的折柳亭,来的却是颜夫人,如今天子遇害,国事由郑公主政,形势尚是一团迷雾,自己的朋友也下落不明,这徐夫人久居后宫之地,行踪固定,自己是很好找到她的,想到此处,尹吉甫拿定主意,先到徐夫人处一探究竟,打听一下天子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吉甫于是拱手对夏父、思湄道“二位辛苦一趟,先帮我去清风院寻找太史籀、炜彤和李耳的下落,还有梦瑶、菁菁,估计他们人已经离开了那里,你们只需在清风院勘查一番,看有什么发现。另外,夏父你派遣细作在镐京城周围打听一下如今镐京卫、周六师有什么异动,注意监视就好” 夏父、思湄点头应允。当下三人计定,分头行动。 却说尹吉甫潜入镐京城中,径直向王宫而来,一路之上,见百姓生活如常,只是镐京卫似乎在调动频繁,他忧心忡忡,但怕遇见熟人,于是简单装扮成一名普通宫人,等到深夜时分,他一路潜行,来到王宫后院的围墙之外。 徐夫人所居住的宫殿唤作“静姝宫”,这是宣王为她专门命名修筑的寝宫。自从姜王后病逝,徐夫人虽没有被册封为王后,但大家都知晓,她专宠后宫,算得上是事实上的王后。 尹吉甫心中不由酸楚,想到自己昔日的爱恋之人如今已经是一名丧夫的寡妇,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可奈何。 他飞身越墙,迅速找到静姝宫的路径,不一时就潜行到了寝宫的一角,避开巡视的侍卫,找到合适隐藏的暗处,向内观瞧,但见徐夫人正一人独坐在寝宫内的桌畔,沉沉不语,脸上颇是郁郁的神色。 见四下寂寂无人,尹吉甫当下推门而入。 正自沉思的徐夫人突见黑衣人闯入,自然吓了一跳,急忙转眼观瞧,见这黑衣男子清逸俊朗,正是尹吉甫,不由愣住,惊叫道“怎么是你?” 尹吉甫冲她做了个低声的手势,徐夫人打住了惊呼,一副是喜,是忧的无以言表的表情。 “吉甫,你,这么晚来----”,徐夫人温婉,内中含有几分柔情,又有几分抱怨的问道。 这个“晚”字,一切尽在不言中,徐夫人登时眼眶中湿润了晶莹的泪滴,尹吉甫登时怔住了。 徐夫人转过身去,肩膀似有抽动,不冷不热道“这些年,你不是从不来我这里么,今天这么晚来---” 尹吉甫看着眼前昔日心爱的恋人,也是内心一痛,叫了声“静姝,你应该知道我的苦衷” 徐夫人听了这句话,沉默了一阵,扭过头来,脸上泪痕好像刚才擦去了,徐夫人轻轻坐在座位上道“尹大人,这么晚你是有什么事?” 尹吉甫听她叫自己尹大人,而不是刚才叫的吉甫,不由心中一愣,轻轻道声“静姝,我”,欲言又止,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听闻你这几日又失踪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事了,你总让人心惊肉跳的,今天见你安然无恙,你没事就好”,徐夫人似乎出了口气,反倒打破了僵局,只是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我没事,谢谢徐夫人”。 尹吉甫忽然觉得自己也变得客套了起来,空气仿佛也变得一本正经了。 “你既然没事,为何深夜打扰一个未亡人,如果让别人知道,生出瓜田李下的猜疑,实在不好”,徐夫人徐徐道,听得出来,她这会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了。 尹吉甫察觉出徐夫人的心思变化,颇觉尴尬,但还是将语境一转,问道“徐夫人,前几日可是约我到灵沼湖折柳亭相见了?” 徐夫人脸色微变,矢口否认道“没有!” “没有?”,尹吉甫抽出袖子中的书札,“那这首‘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是别人写的不成?”。 说罢尹吉甫将书札寄给徐夫人,徐夫人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幽幽道“你何必逼问与我?” 尹吉甫心中一痛,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不错,的确是我约的尹大人。”这句话似乎充满了冷漠之意,又充满了一种幽怨之情。 “你约的我,为何在折柳亭畔,我苦等两个时辰,等来的却是颜夫人偷袭于我”尹吉甫小心问道。 “颜夫人?”徐夫人似乎有些迷茫。 “不错,一个和你身形很像的女子,利用我靠近之际,使用迷烟,要加害于我”。 “你没事就好”,徐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愿回答。 “你和颜夫人是一伙的,你认识她?”尹吉甫忽然抓住了徐夫人的手。 徐夫人受到惊吓,扭过头去,轻轻挣开尹吉甫的手道“吉甫,你不要逼我”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似愿非愿。 “徐夫人”尹吉甫顿了顿,道“静姝,你告诉我,你到底瞒我什么?” “我,我瞒你什么?”徐夫人肩膀抖动,并不回头,听得出来,她有些痛苦而激动。 “天子的虎符是你偷出来交给姜革的吧?”尹吉甫一板一眼道。 “我不认识姜革”,徐夫人不迭否认。 “但是你拿的虎符吧,也许是让他人转交的姜革?” 徐夫人沉默了,看得出来,尹吉甫猜对了。 “我与宋国正考父大人,天子的密谈内容,也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尹吉甫,你胡说什么?”徐夫人背过身去,激动的打断他的追问。 尹吉甫站起来,走到她后面,将手搭在徐夫人的肩膀之上,小声道“静姝,你何必瞒我,颜夫人用你做诱饵约我到折柳亭,不然的话,她怎么会知道‘静女’这首诗?” “静女?尹吉甫,你还记得这首诗歌?实在令我不知说你什么了”徐夫人起初声音很高,但渐渐微弱了。 徐夫人忽然扭转头,看着尹吉甫,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幽怨之情。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徐夫人满含深情的念诵,脸庞滑落了一滴泪水,“吉甫,这是你当年写给我的,你还记得吗?”听得出来,徐夫人有些微微的感动。 尹吉甫心中一酸,的确,这是当年徐夫人和他热恋时他写给徐静姝的诗句。 “可是,诗犹在耳,你却当了爱情的逃兵!”徐夫人幽怨的小声指斥道。 尹吉甫羞愧的低下头,“静姝,你别说了” “你当兵征伐猃狁,当你的大英雄去了,表你的爱国衷心去了,却把我置入孤苦无依的境地!” “静姝,那是我迫不得已,猃狁来犯,我是社稷之臣,岂能因儿女情长而延误军机。”尹吉甫有苦难言。 “是”,徐夫人打断他,“儿女情长不及你英雄豪气,你走了,赶上王宫采美,我被选中,进贡天子。我不愿进宫,怎奈你躲在西北荒漠,音信皆无,父母喜欢王宫的繁华与无上的权力,强迫我嫁给我不爱的人”,徐夫人幽幽的冲动而又伤感道。 尹吉甫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声抱歉道“静姝,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徐夫人顿了一下,忽然冷笑起来。 “尹吉甫,你这些年高风亮节,为避免天子猜疑,从不与我交接来往,我在后宫的生死冷暖,你也从不过问,对不起我,你一个对不起我就可以让我内心的种种幽怨完全化解吗!” 凄厉的叫声中,徐夫人轻轻的抽泣起来。 “好在天子对你还算不错。”尹吉甫似乎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自己安慰自己道。 “对我不错,是我这静姝宫建设的富丽堂皇吗?”徐夫人苦笑,尹吉甫仔细用眼观瞧,这静姝宫其实非常简约、质朴。“是在臣子百官的心目中,我是王后的不二人选吗?”徐夫人变得激动而悲愤: “先姜后与天子伉俪情深,我算什么,进宫被第一次宠幸的时候,我内心想的是你!,当我一个人孤独的在这后宫中独坐的夜晚,内心想的是还是你!” “我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这么下贱,那段时间,我的脑海中全是你!”徐夫人幽怨的叙述着。 “静姝”,尹吉甫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安慰她,只好叫了一句徐夫人的名字。 “你怨恨我,我明白,但是你为何要做这些事,难道是因为我伤害了你,你要报复我吗?”尹吉甫心中郁闷道。 “为什么你认定是我做的”徐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变得冷静下来。 “虎符是天子指挥六师的印信,事关重大,除了你和南叔无人有机会接触,而南叔孩子被绑架,才不得已矫诏传命,虎符之事,我了解他,也查证过他,断不是他所为,我遇到的神秘巫师说他已经掌握了八句长生密咒,而这长生的八句密咒只有姬梦瑶、太史籀和正考父,天子与我,当时在场的你总计六个人知道此事。而太史籀、姬梦瑶其实只知晓一半的四句,八句全掌握的只有当时在场的天子与我,正考父,还有在一边的你。正考父的为人,我清楚,是不会泄露这种秘密的,天子对咒语长生并无太大兴趣,且已身死,了解八句神秘咒语的也只有当时在场的你和我了” 尹吉甫缓缓推测道。 “天子病重之身,却于被害的时刻无有几个重要心腹大臣在侧,仅仅带着几十名王军前去行籍田之礼,也怕是徐夫人劝谏推动的吧”,尹吉甫幽幽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徐夫人心中惊骇,身体一震,道“尹吉甫,你说的不错”她此时方才扭转头来,刚才的幽怨、无力竟瞬间完全消失了一般。 “是我做的又能如何?难道你要杀了我吗”,徐夫人反问道。 尹吉甫本只是推测,如今听她亲口承认,还是大感意外。于是不无痛楚的问道“天子待你不薄,我尹吉甫也有愧于你,但你为何要参与姜革等人的篡权大计,更涉嫌刺杀天子,这可是罪不容诛的大罪。” 徐夫人忽然仰头冷笑,道“尹吉甫,你此时倒关心起我的生死冷暖来了。这些年你都在什么地方?” “静姝,你!”尹吉甫无奈的想打断她。 “你知道天子是个爱无能吗”徐夫人忽然咄咄呵道。 “爱无能?”尹吉甫顿时怔住了。 “天子在你眼里可能是雄姿英发,聪睿明哲,但在一屋之内,只对姜王后一片情深,对我只是表面文章,衿被之暖,与我不过例行公事,体贴温存,多是奢望,前几年这静姝宫曾落满了灰尘,这两年虽然有天子的宠幸----”徐夫人激动指着室内的物事道。 尹吉甫仔细观察,室内的物事之上,似乎真的是落着灰尘,是少有人来的痕迹。 “这几年天子临幸,我都是被内侍带到天子的偏殿,天子号称勤政,对我多是一时性趣,这几年他更是疏于朝政,我只是他后宫生活的挡箭牌罢了。” “挡箭牌?” “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他姬靖有个叫徐夫人的爱宠!你们别来烦我!”徐夫人苦涩戚戚。 “爱宠”尹吉甫心中绝望痛苦。“静姝,你别说了!”尹吉甫阻止她继续讲下去。 “你以为只有天子、只有你可以给我一个女人需要的温暖吗?”徐夫人忽然冷冷痴痴的笑道。 “他也可以,他比你懂风情,比你懂女人的需要,比你儒雅,更重要的是,他比你醉心于权力,能带给我更多的爱与安全感!”徐夫人似乎疯了一般的对尹吉甫叫嚷着。 “他,他是谁?”“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他?” 尹吉甫似乎明白了。他起身逼近徐夫人的身子,“他是什么人?让你如此不顾性命!” 徐夫人看了眼尹吉甫,呆住了,痴痴道“你比不过他,你不能给我的温暖他可以给我。”眼神中似乎有点迷茫。 尹吉甫急急道“他到底是谁?静姝,告诉我” 徐夫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哈哈大笑,而又大哭“他,他是我朝的------” 忽然外面嗖的一声,还没等尹吉甫反应过来,这一暗中的羽箭已经没入了徐夫人的胸口。徐夫人惨叫一声,立刻倒在了地上。 尹吉甫向外急瞧,是一道黑影掠过,顾不得多想,急忙破窗而出,追了上去,月光之下,此人背着身形,轻功诡异非常,行动神速,尹吉甫道“哪里走,你是什么人?” 来人并不答话,回头又是数枚羽箭,尹吉甫纷纷避过,施展轻功,奋力截住,来人见尹吉甫拦阻,迅疾上前,举剑就刺,月光之下,猛一仰头,正让尹吉甫看得分明,这一看,不要紧,尹吉甫脑海中嗡的一声,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此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杜恒。 “杜大人!”尹吉甫边应战边叫了一句。 但这杜恒毫无反应,只是招式更加凌厉古怪,疯狂的向尹吉甫袭杀。 尹吉甫又叫了一句“杜大人,住手,我是尹吉甫”,但这杜恒不但并未收手,反倒攻势更加凌厉、凶险,招招杀气十足,身形颇似鬼魅,与尹吉甫平常所见的杜恒武功相去甚远。平日的杜恒功夫是阳刚威猛一路,今日的杜恒,却是如电如风,如鬼如魅,令人猝不及防,头皮发麻。 尹吉甫心中大疑,但也无暇多想,危急时刻,只能施展功力,全心应战,饶是凶险,但也不惧。 战了十余个回合,后宫的侍卫听到了打斗之声,已经喧闹起来,喊着保卫寝宫的口号,开始集结。尹吉甫心中焦急万分,似乎这杜恒也甚焦急,尹吉甫瞅个破绽,忽然使出绝学清风徐来,正中杜恒的前胸右臂,只听哧的一声,诡异的是,这杜恒的身体竟无鲜血喷出,这哧的一声刺入,也仿佛是刺在了铜板之上,尹吉甫心中大骇,急忙收手,不想这杜恒并不后退,而是陡然扑向自己,铺天盖地而来,慌乱之中,尹吉甫将剑舞了个密不透风,但见杜恒肚腹之中,竟散落几片如同木屑一般的东西。尹吉甫稍一愣神,不想这杜恒忽然嗖的一声,腾空而起,竟自如妖邪一般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尹吉甫吓了一跳,又听不远处的宫中兵士吵吵嚷嚷向这边奔来,他急忙接住几片空中散乱的杜恒身上的木屑,顾不得细看,径直奔跑到静姝宫中,将倒在地上的徐夫人抱在怀中,撞侧门而出,施展轻功,在一片后宫侍卫的吵闹声中跃出了禁宫围墙,急忙忙奔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安全所在。 追击的兵士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尹吉甫抱着受伤的徐夫人不敢出气,等了一阵,待危险渐渐远去,尹吉甫仔细查看已经昏死过去,鲜血染红秀衫的徐夫人,已经是生命垂危了。 这一箭射的很深,尹吉甫将箭拔出,看了看箭头,惊道“天绝散”。徐夫人身体动了一下,费尽力气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道“吉甫,我,我怕是不行了” “静姝,你没事的”,尹吉甫看着怀中的昔日恋人,充满着柔情,捋了下她的头发,想给她一丝安慰。虽然他知道中了天绝散的剧毒,是没希望救了。 徐夫人无力的微笑,徐徐道“吉甫,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我活不了了。能看到你今日救我出宫,我已经很满足了。” 尹吉甫摸着她的脸,徐夫人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在我梦里,一直有一天你会救我出宫” “不想就是今天”徐夫人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她忽然颤巍巍温柔道“吉甫,你记得那首采薇吗?” 尹吉甫一愣,旋即想起这是自己在外征伐猃狁时,曾给徐夫人写的一首情诗。 “它一直在我的怀里”,徐夫人灿然又无力的道,看得出来,她笑的很甜。 尹吉甫刚伸手到徐夫人的胸前,又迟疑了一下。 “我心早都是你的女人了,还在乎这些礼法?”徐夫人劝慰道。 尹吉甫于是伸手在徐夫人怀中一探,抽出的是一份书札,将书札取出来展开,竟然是自己写就的那首《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尹吉甫看罢,内心充满着昔日的情思,看着怀中的徐静姝,更是伤感落泪。徐夫人挣扎着有气无力,又含着无限深情的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吉甫,我还记得你征伐猃狁那年我在灞水边为你送别的情景,如果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尹吉甫也止不住伤感,也不知如何表达这种内心压抑很久的情感,只有紧紧握着徐静姝的玉手。 “可惜我们错过了”,徐夫人叹息了口气,又示意尹吉甫自己身上还有东西。 尹吉甫在她衣襟中一摸,又摸出一把小巧凌厉的匕首,道“这是你那日折柳送别时赠给我的匕首,你说这匕首是铸剑大师欧阳冶子所铸,锋利无比,可以为我防身”。 “我原想拿着它,可以保我清清白白,把白璧无瑕的身体给你留着,可是我没能做到。今日,今日----”,徐夫人说话越来越没有力气,断断续续,“我只有把这匕首留给你了” 尹吉甫泪如雨下,他接住徐夫人颤巍巍的手寄过来的这把匕首,道“静姝,这是你的” 徐夫人苦笑了一声,似是温婉动人的即将凋零的花朵,我喜欢听你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你能不能唱给我听?” 尹吉甫道“嗯,我唱给你听”,他搂着徐夫人,轻轻的唱起了采薇的歌谣。 唱着唱着,徐夫人带着一丝微笑死在了他的怀里。 过了良久,尹吉甫才将徐夫人遗体放下,天亮早晨,尹吉甫在郊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拿着徐夫人匕首,一点一点的,挖了个墓,整整用了半晌功夫,墓穴方才弄好,尹吉甫将徐夫人遗体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入洞穴之中,心中甚是悲痛,默默祷告“静姝,我一定会找到杀死你的凶手”。 他把射在徐静姝胸前的箭头又仔细查看,除了箭头有一缺角外,并无什么明显特征,他又拿出衣袋中与那杜恒激斗时挥剑散落的木屑,心中暗暗寻思“听闻穆王时期有魔术师偃师来到中土,有木偶人可以以假乱真。今日与我交手的杜恒并非血肉之躯,难道真是木偶人一般?”想到此处,有了主意。太史伯阳父熟知本朝掌故,看来这个线索只有他最有可能知晓。 尹吉甫拜别徐夫人,将那匕首揣入怀中,径直去太史寮伯阳父宅第而来。 轻车熟路,伯阳父正在书山之中,忽见尹吉甫突然闯入,吃了一惊,道“尹大人,传闻你神秘失踪,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这里?” 尹吉甫扬起手中的木屑,道“太史先生,先告诉我,可知前朝木偶人的故事?” 伯阳父一愣,拿起尹吉甫寄过来的木屑仔细端瞧,但见这木屑质地稀奇,并非中土所产。思考片刻道“尹大人可听说过偃师这个幻术大师。” “偃师?”尹吉甫道“只是耳闻。” 太史伯阳父道“昔年周穆王从西王母国游历归来,带回了一名幻术大师偃师。听闻他制造的歌舞木偶与真人一般模样。其动作千变万化,可以随心所欲,完全做到以假乱真。当时穆王以为是个真的人,便叫来自己宠爱的盛姬一道观看表演。可不知为何,快要演完的时候,这歌舞木偶竟然想杀死穆王身边的盛姬。穆王大怒,偃师谢罪之时立刻把歌舞木偶拆散,原来整个木偶人都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凑合而成的。里面有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部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虽然是假物,但没有一样真人身上的东西是不具备的,当把这些东西重新凑拢以后,歌舞木偶又可以收放自如,唱歌跳舞了。 穆王深觉这种幻术匪夷所思,为绝后患,于是找借口杀死了偃师,这偃师死时尸体竟然自动**。” “这等诡异?”尹吉甫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偃师死后,此种幻术在无所闻?” “没有听说过,大概是已经失传了。” “这偃师可有传人?”尹吉甫并不甘心。 “听闻偃师在中土时间不长,但听说是收过一个徒弟,其师死后,他竟然也失踪了。 伯阳父讲完,好奇道“难道尹大人手中的这个东西,是偃师的徒子徒孙所制造的木偶?”。 “偃师的徒孙?”尹吉甫若有所思。 “太史大人可知偃师生前所居何处?” “听说距离镐京城向西走约八十里地,有一无极山庄,偃师死后这山庄被废弃,但坊间传闻那里似乎一直有幽魂活动。” “无极山庄?”尹吉甫重复了一句。 第十五章吉日 无极山庄是偃师初来周国,穆天子给他优渥的礼遇安排的居所,尹吉甫一路纵马疾驰一路盘算。 刺杀自己的杜恒,杀死徐夫人、周天子的杜恒,只怕都是这木偶人了。而控制木偶人的偃师的徒弟,很可能就是这两件事幕后的元凶。 无极山庄果然是一处破败不堪的残垣废墟,尹吉甫顺着进山庄的荒弃小道潜行进去。此地荒凉,烟瘴弥漫,只有几只乌鸦噗噜噜的飞出,抬头不远处的枯树上,有一雄鹰在低声嘶鸣,盘旋而不愿离开,尹吉甫仔细听这嘶鸣中有几许悲哀之情,心中惊道“小玄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忽听室内有一女子的声音道“你以为挟持了我,就可以拿到玉簪么?” 又有一男子气呼呼的声音道“姬姑娘,千万别给他”。 又有另一位声音诡异的男子威胁道“你们两人不肯合作,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尹吉甫听得明白,这分明是姬梦瑶和尹聪就在这无极山庄里面。 尹吉甫潜行至暗处向内窥视,又听姬梦瑶的声音道“你既然会幻术,当与我同族同根,出自西王母国,兄弟姐妹本为一体,理应互敬互爱,却为何你对自己的姐妹如此无礼。” 又听那诡异的男子道“我师祖被周天子害死,我杀死当今的周天子正是为师祖报仇,你既然自称是西王母的孙女,不思毁灭颠覆忘恩负义的周王室,反倒与周王室的尹吉甫形影不离,两个人卿卿我我,实在是我们西王母国的耻辱。” “你乱说什么,我光明正大,没做对不起西王母国的任何事!”梦瑶义正辞严反驳道。 “既然你心有母国,那你今日交出玉簪,待我与主公用玉簪,结合龙涎破解了长生无极的秘术,我发愿重建西王母国,到时大周王朝的权柄也交予我们西王母国后人之手,姬梦瑶,你岂不是奇功一件!” 尹聪在一旁道“姬姑娘,这厉鬼痴人说梦,你千万别信他” 姬梦瑶道“我初到中土,也是想给我祖母找回失落的玉簪,与你一样破解宇宙奥秘,也想着重建西王母国,可是我不会像你这般去杀害无辜的周天子,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颠覆东方的政权。” 那诡异的声音指责道“姬梦瑶,你是铁了心要做西王母国的叛徒不成”。 “如果你还不交出玉簪,那我就先在你身上搜一下,你是女流,可别让我的手在你身上游来游去的好!” “无耻之徒”,在一旁的尹聪厉声喝道。 “你还插嘴,小心我先让你变成杜恒那般的干尸”,诡异的声音向尹聪威胁。 只听嗖的一声,似乎又是箭镞之声,尹吉甫大惊,怕是尹聪要遭到毒手了。 尹吉甫于是不再躲于暗处,他飞身而入,正将那巫师射向尹聪的箭簇打落在地。 一道人影闪过,尹吉甫已经到了三个人之间。 “尹大人”,尹聪首先叫了起来,言语中充满了欣喜之意。 “尹吉甫”,那厉鬼般的巫师则是一种失望的表情。 “吉甫,是你”姬梦瑶言语中有点意外,也有些羞涩。 尹吉甫定睛观瞧,姬梦瑶和尹聪分别被绳索绑缚在这废墟大屋中右侧的木柱之上,姬梦瑶看见他先是一惊,继而脸色微红。尹聪则一边挣扎着试图摆脱身上的绳索,一边高兴的道“大人,你没死,太好了!” 厉鬼般的巫师警惕的冷冷道“尹吉甫,你居然找到了这里,的确厉害,今日干脆就让你们三个一同上路” 尹吉甫飞出袖箭,将姬梦瑶和尹聪身上的绳索斩开。 回头再看那厉鬼般面具的巫师,尹吉甫道“你祖师偃师身怀幻术秘技,本不该死,但这只是先朝的恩怨,先生何必要耿耿于怀。” 巫师心中一冷道“你既然知晓我祖师的名讳,我也不瞒你,我为祖师报仇,射杀你家天子,也是恩怨分明,如今这女人是我西王母国的叛徒,我处死她也是我国的内务,尹大人何必插手,至于这位尹聪大人,我和他无冤无仇,今日就当给尹大人一个薄面,放了他就是了”。 前日他刚和尹吉甫交过手,知道此人厉害非常,自己心中没有多少胜算,况且对方目前是三个人,还是分化瓦解的办法好些。 尹吉甫抱拳施礼道“先生建议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但这位姬姑娘是我周室的客人,我大周礼乐之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岂能任你在这里肆意妄为,乱用家法,欺侮我国的客人”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义正辞严而气场十足,在一旁的姬梦瑶心中暖意涌动。 尹聪在一旁道“大人,何必废话,此人既然自己承认就是杀害天子的元凶,我们还等什么?” 尹吉甫与尹聪对看一眼,道“好,我们两个一起上,今日抓住此贼,为天子报仇”。 尹吉甫和尹聪一声轻呼,便将厉鬼巫师围在中间,打斗起来,姬梦瑶也不愿再一边观战,加入战群,这巫师虽然功力非凡,但陡然陷入三人围攻之中,饶是高手,几十个回合下来,已然被动异常。 但见这巫师跳出战圈,一声长啸,忽然两手手指翻动,嘴中念念有词,蓦然从院子一角凭空飞出一人,霎时加入战群,此人手持长剑,面无表情,状似鬼魅,直接向三人袭杀而来,尹吉甫定眼观瞧,这一看之下,不由胆战心惊,这不是别人,竟然又是那冷血的杜恒。 只见这杜恒上来,迅疾如风,直攻尹聪和姬梦瑶,两人也是瞠目结舌。 尹聪兀自痴痴发愣道“杜大人,你----” 尹吉甫大呼“尹聪小心,他不是杜恒”,但已然不及,杜恒手中的长剑深深刺入了尹聪的肚腹。 尹聪如梦方醒,惨叫一声,飞出丈外跌倒在地。 姬梦瑶也吃惊道“杜大人,你-----” 尹吉甫用身体迅速回护姬梦瑶道“姬姑娘小心,这是杜恒的假身,凶残无比,千万小心。” 话音未落,巫师和杜恒竟然齐齐攻将上来,与尹吉甫、姬梦瑶战了个难解难分。 适才是三人战一,如今尹聪身负重伤,形势又变成了二二对战,一时间,这厉鬼巫师似乎扭转了局面。 但见厉鬼巫师一边与尹吉甫激烈交锋,一边念念有词,手势不住翻飞,而那冷血杜恒在姬梦瑶四周闪转腾挪,快如惊雷,招招杀气纵横,反倒将姬梦瑶逼迫的甚是危险。 尹吉甫担心姬梦瑶的安危,急急问道“姬姑娘,这种幻术可有破解之法” 姬梦瑶似乎明白什么,一边左挡右抗,一边大声喊道“幻术必以原物为媒,杜大人的遗体当在附近百丈之内盛放,唯将尸体大白于阳光之中,幻术当可灰飞烟灭。” 尹吉甫不禁大喜,心中思忖片刻道“刚进这无极山庄,看见小玄子在空中盘旋,只于后院西隅角落用利爪扯动,我猜测杜大人尸体当在后院西侧角落。” 他尽力施展神功,与巫师、冷血杜恒左右相斗,一边对梦瑶喊道“我来抵挡这两个怪物。你到后院西侧角落,找出尸体,破这幻术。” 姬梦瑶也不及多想多问,转身向后院西角迅疾而行,尹吉甫飞身截住厉鬼巫师和杜恒的夹攻,左右开弓,双手互搏,掩护姬梦瑶行动。 厉鬼巫师听得尹吉甫与姬梦瑶的对话,自然是心惊肉跳,他拼命与杜恒袭杀进击,意图阻拦梦瑶,不想却被尹吉甫挡了个密不透风。 在一侧受伤的尹聪见主人孤军奋战,其势难支,于是也强忍剧痛,爬起来大喝一声,加入战群。 危急时刻,厉鬼巫师一掌直冲尹吉甫后心打来,尹吉甫正抵挡杜恒的进攻,分身乏术,千钧一发之际,尹聪挺身而出,正将这一掌接住,巫师的掌锋正打在尹聪的后背之上,尹聪喷出一口鲜血,一把将尹吉甫推到安全的地方。 姬梦瑶飞奔到后院西侧,果然见那里摆放着一个大缸,上面遮盖着黑色的幕布,她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幕布,只见一具男子的尸体正在大缸之中,不是别人,正是杜恒。但见他形容枯槁,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殷殷沉渍,已经死亡了一些时日,但这遗体身体虽硬,却不曾发臭,姬梦瑶知道这是幻术的保真能力,其实是非常不正常的。 她迅速将杜恒的尸体搬出,瞧了眼西角上空的一抹太阳,急忙将遗体放置到太阳光照明亮的位置。一切就绪,但见姬梦瑶念念有词道“光天大白,邪灵莫来”,迅速用手中的长剑割破自己的手指,将三滴鲜血滴入杜恒遗体的嘴唇之中,待这鲜血滴入,片刻之间,这具尸体似乎耸动了一下。 那个杜恒偶人正要举刀刺向尹吉甫要害,尹吉甫被厉鬼巫师缠住,分身不得,眼看千钧一发,不由暗道“我命休矣”,忽然间,这偶人嘎吱一声,长刀骤停,身子也竟然不动了。还没等尹吉甫反应过来,这具偶人摇晃了几下,竟然四散开来,哐当劈啦的断为几节。 那厉鬼巫师顿时手捂着双眼,痛苦的大叫起来,又见姬梦瑶向这边急速奔来,边飞驰边念叨着“光天大白,邪灵莫来”“西方光明,花开花败,尘土之身,天地剪裁” 这咒语念的急急促促,但见这厉鬼巫师似乎疯了一般,在自己身上乱抓乱翻起来,尹吉甫瞅准时机,上前进击,封住了他的穴道,将厉鬼巫师制住。 姬梦瑶也不再念叨咒语,两人见厉鬼巫师已经不得动弹,自然都长松了口气,尹吉甫和姬梦瑶急忙抢到一边,尹吉甫抱起身受重伤的尹聪,但见尹聪呼吸急促,已经无力回天。 尹聪试图抓住尹吉甫的手,气若游丝的道“大人,我不行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尹吉甫悲痛万分,极力挽着他的手,扶着他“聪儿,聪儿,你没事的” 尹聪又抬起眼皮看了眼姬梦瑶,努力笑道“姬姑娘,以后有劳你替我照顾我家主人了” 姬梦瑶一愣,旋即背过脸去,抽噎了起来,她又转身过来,不忍道“你又说傻话” 尹聪咳嗽了一声,断断续续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姬姑娘,我家主人真的需要你以后多加照顾!” 尹聪又转头对尹吉甫道“大人,等你以后建好了诗经里,就叫上我,咱们一起喝酒、赏花”; “好,一定”。 尹吉甫和姬梦瑶心中难过,尹聪看了眼两人,最后道“还有菁菁,见了她,告诉她,我还蛮想念她的,可惜不能陪她玩了----” 话音一落,尹聪就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尹吉甫抱着尹聪一阵哽咽,在一旁的姬梦瑶也觉伤心,低头不语良久。 等缓过神来,尹吉甫惆怅的放下尹聪的尸体,与姬梦瑶来到厉鬼巫师跟前,但见他已然动弹不得,但面具狰狞,在阳光下依然恐怖阴冷,尹吉甫手起剑落,随着剑锋之声,一件面具落地跌得粉碎,厉鬼巫师的真面目瞬间抖落出来。 尹吉甫和姬梦瑶定眼观瞧,一看之下,姬梦瑶并不认识,但尹吉甫迟疑片刻,不由惊呼一声“是你!”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镇定而面含微笑,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你!” 不想这厉鬼巫师兀自厉害,还没等尹吉甫继续问话,忽然身体抖了几下,径自冒出丝丝的青烟,姬梦瑶大叫“不好,他要自我引爆” 还没等话音落地,就见这厉鬼巫师陡然间身体起火,尹吉甫大惊,欲上前扑救,这大火燃的急切而迅猛,竟阻止不及,瞬间就将这厉鬼巫师烧的化为灰烬。 姬梦瑶甚是懊恼,道“这是我西王母国的元神归真大法,在紧要关头,自爆化为乌有” 尹吉甫叹息道“可有挽回的办法?” 姬梦瑶无奈叹息道“没有,无力回天”。 从无极山庄回到天地玄冥,尹吉甫、姬梦瑶带着小玄子和夏父、思湄约好大家还在这里相见。 约两个时辰之后,夏父、思湄急匆匆回到这里。见了尹吉甫和姬梦瑶。 尹吉甫首先笑道:“思湄,你看她是谁?” 于是拉梦瑶过来与思湄、夏父相见。 思湄一看之下,正是自己的妹妹,不由又惊又喜。 梦瑶也喜道“不想今日在这里遇到姐姐。” “思湄,你们姐妹在东土相聚,实在要感谢尹大人” 夏父提醒道。 梦瑶、思湄冲尹吉甫施礼。两人抱头痛哭,想起西王母国雪崩国灭的场景,不由一阵嘘唏。 等姐妹两人相遇的激动之情渐渐平复,言归正题。夏父道“我和思湄去了清风院,你说的太史籀和炜彤、李耳的确已经不在那里,我和思湄勘察了现场,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镐京卫换了新主脑,是左儒大人,周六师目前暂时还是由程伯休父将军主掌,宫中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卫武公即将接替程伯休父将军主持六师指挥”。 “谁?” “卫武公?”尹吉甫一惊,他迅速想到李耳讲述的那位唱诵‘淇奥’诗歌的老师了。 “更重要的是,听闻卫武公、晋文侯等大国诸侯君主已经联合几个小诸侯国,上书王室,鉴于天子遇刺,太子已死,要立当前摄政的郑公姬友为新的大周天子了”。 “什么,太子死了?”尹吉甫脑袋不由嗡了一声,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太子死了!?怎么会,不是说太子失踪了,谁提供的死亡消息?” 思湄低头应道“是王宫中传来的消息,太子的尸体被发现搁置在城西外三十里的灵沼湖畔,可能是溺水死了好几天了,据说尸体已经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如何知晓是太子?”尹吉甫不信反问。 “听说是宫中的内侍官人南叔、太子府中没死的亲信通过尸体上的生理特征确认的。” “生理特征?” “听说太子左脚、后背有弧形的刀伤,是前几年路遇强匪在搏斗中所受的创伤。尸体上都毫无差错。” “太子死了,看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夏父也悲伤的叹息道。 尹吉甫听得沉默无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思湄补充说“我们出镐京城的时候,听说郑公姬友将在三日之后举行登基大典。” 尹吉甫惊道“好快,天子新丧,太子又亡,家国大祸”,顿了顿,尹吉甫又叹息道“多事之秋,实在是需要像他这样众望所归的大人物出来尽快安定人心。” 众人都点头赞同。 夏父小心的问了一句,“尹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天子遇刺,我们---” 尹吉甫若有所思,忽然幽幽道“看来,我们只有去吉日大典了,虽然没有了太子,但是郑公作为下一位周天子,继承大宝,我们应该一同前去庆贺” 夏父和思湄意味深长的对望了一眼,都不再言语,姬梦瑶也只是微微点头。 三日时间,转瞬即到,尹吉甫、姬梦瑶和夏父、思湄四人穿了便装,很容易就进了镐京城,四人向镐京城的中央国风广场走去,夏父的十余名亲信则混入人群之中,以作策应。 这一日的国风广场早已搭好了高远华丽的大台,刀枪林立、威风凛凛的镐京卫整装戒备,镐京城的国人百姓在广场的两侧围得密密麻麻准备观礼,广场一角的高台之上,旌旗飘扬,座位如仪,卫武公、晋文侯、纪懿侯、宋戴公、齐庄公等大国诸侯国君都在场就坐,另一角,显父、仍叔、南叔、程伯休父、虢文公、申侯、荣公、左儒等王室重臣皆在一边坐立,当中是高耸的登基台,正在展翅欲飞的巨大凤凰雕像之下,气势恢宏,直插云霄,典礼现场一派祥和气象。 吉日吉时,司命南叔首先登场,待钟鼓振振响过之后,南叔清了清嗓子,朗声对台下观礼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着的百姓贵族道“天降大难,于我周邦,先天子宣王被杜恒厉鬼射杀身死,先太子姬宫湦又溺水而亡,召伯虎、尹吉甫大人朝廷柱石,也先后身死,一月之内,灾祸连连,镐京城举国震动,百姓无不痛苦哀伤。好在天不亡周,赐我百姓聪慧睿哲、英武之君,新君是先天子的亲弟弟,前太子的亲叔叔,素有贤名,得天地庇佑,百官拥戴。今日举行践祚大典,感昊天上帝之眷顾,愿允执其中,号令天下,特与民同庆大和” 南叔这一番言语,庄重肃穆,铿锵有力,台下百姓欢声雷动。 显父走上前,宣布加冕践祚典礼正式开始,左儒起身挥手,一队镐京卫迅速列队,走上凤凰台,迅速分成两列,手持斧钺剑戟,威仪肃目,由仍叔为导,缓缓而行,郑公姬友则赤绯色衣襟,跟随在依仗之后,郑公昂首走到登基台前,前面是一宽大的几案,几案对面站立的是太史伯阳父。 太史伯阳父从宾礼官手中接过天子的冕旒,向天高高举起,默诵祷词,道“昊天上帝,佑我周邦,公子姬友,聪睿明哲,承袭大统,福泽绵延,允执其中,万年无疆!” 这祷词郑重唱诵完毕,伯阳父轻轻从高台上走下九步送冠冕到姬友面前,姬友谦恭施礼,一切就绪,太史伯阳父正准备给姬友戴上天子的冠冕了。 “慢着,我有话说”,在这举国沉定,万民观礼的最严肃时刻,忽听人群中有一清朗的男子之声,高亢有力,且富有磁性,观礼现场人山人海的人群一下了都愣住了,大家纷纷扭头向发出声音的这边观瞧,但见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一个矫健清朗的男子,已经跃上了国风广场的凤凰台中央位置。 大家都惊呆了,屏住了呼吸,是谁打扰了登基盛典,谁好大的胆子! 还是程伯休父首先站起身子惊叫起来“尹吉甫,是尹大人!” “尹大人?尹大人不是说死了吗?” “怎么他没死啊?” “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呀” “他可是朝廷重臣,他要说什么?” “难道这是典礼提前安排的?” 台子下的百姓议论纷纷。王室亲族、贵族、诸侯们也都完全愣住了,人海中都是惊呼、诧异之声。 “原来尹大人还活着。”南叔激动了起来。 “太好了”,显父、仍叔都欣慰的点头。 公子姬友和伯阳父的接、受动作完全停在了半空,伯阳父只得暂时放下了持着冠冕的手,姬友也转过头来,看了眼来人,先是一怔,继而微笑道“尹大人,大难不死,实在是我朝之福。” 姬友起身施礼“今日尹大人及时赶回,实在是荣幸之至,尹大人暂且坐下观礼,等登基典礼结束,我当与大人好好叙叙旧。” 姬友说的不紧不慢。 “姬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镐京城百姓、国人的面,你何必要惺惺作态呢!”尹吉甫突然厉声指责道。 “大胆,尹吉甫,郑公如今已经是我朝天子,你怎可直呼其名,更不该对新天子如此无礼”,观礼台上的左儒起身怒斥。 “大家不要急躁,尹大人可能不知朝廷诸多变故,情有可原,待典礼结束后一一告知即可”,诸侯坐席上的卫武公阻挡了一句。 “卫公,你装的不错,难道你和郑公之间阴谋构划的事还能瞒得过天下人心吗?”尹吉甫调转了方向。 卫武公的脸色微变,指着尹吉甫责问“尹吉甫,你这什么意思?” “月将升,日将浸,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卫公,这几句童谣,难道不是你的杰作吗? 尹吉甫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陡然色变。 “是卫公?怎么会” “这可是典型的政治谣言啊”大家议论纷纷。 “这几句童谣与卫公有什么关系?”左儒、显父几乎同时问出一句。 “因为卫公在镐京城误导舆论,目的就是把杜恒大人拉进整个阴谋计划之中。” “尹吉甫,你不要信口雌黄?”左儒抢着一句。 “信口雌黄,左儒,不要以为你就清白无辜,准确说卫公负责的是捏造舆论,而你则是负责误导调查,让调查向着你们所希望所规划的方向发展。” 左儒被尹吉甫反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登时噎住了。 脾气暴躁的程伯休父抢先道“尹大人,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虢文公也大声追问“尹大人,檿弧箕服的诡异童谣怎么和卫公扯得上关系,左儒大人又有什么错呢?” 尹吉甫看着众人迷惑的神情,忽然指着姬友道“这都是和大家现在拥戴的这位郑公的巨大阴谋有关!” “郑公,郑公怎么了!”人群的骚动更猛烈了,大家都脑洞大开一般。 姬友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尹大人,我有何辜被你无端指摘,你我音律相通,气韵相谐,等今日典礼结束我们把酒言欢,共奏韶乐,岂不美哉?” 尹吉甫哈哈大笑,正色道“郑公风雅,尹某心中十分佩服,可惜大道有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直没发声的太史伯阳父叹息道“尹大人,我素来敬你是国之干城。但今日你的言语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郑公与我相交多年,我知他素来清心寡欲,孤标傲世,为人也是与尹大人一般的谦谦君子,他岂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尹吉甫苦笑道“太史温仁长者,整日忙于窥测天象吉凶,却不知最难窥测的乃是世道人心” 太史伯阳父一时语塞。 在一边坐着的宋戴公咳嗽了一声,拱手问道“尹大人,你说郑公欺瞒天下,他到底做了什么?” 尹吉甫环视了一下贵族王侯疑惑不解的表情,又看了眼台下人山人海的京师百姓,忽然一字一句道“我朝先天子宣王,先太子,当是被大家眼前的这位郑公所杀!” “啊,郑公!” “什么,郑公所杀?” “这怎么可能?” “郑公可是好人啊” “难道我们今日拥戴登基的居然是一个杀哥,灭侄的人?” “十恶不赦的凶手?” 全场炸锅一般,众人都不相信这句话。 在台上的虢文公按捺不住,指斥道“尹大人,话不可乱说,先太子怎么死的我虽然不清楚,但眼见为实,先天子乃是死于杜恒厉鬼羽箭之下,当时仍叔、显父、左儒大人都是亲眼所见的。” “眼见不一定为实”,尹吉甫摇了摇头,虢文公更是好奇问道“难道尹大人的意思是杜恒厉鬼是郑公派遣的人,平日里二人似乎没有什么往来吧?” 程伯休父也道“尹吉甫,前日你救我,挫败军变,再次谢过,但今日你所说,实在是胡言乱语,当日杜恒厉鬼射杀天子,我虽不在场,但虎贲王军目击将士众多,众目睽睽,岂能有假,更怎会与一直深居简出的郑公有关?” 左儒也一边悲痛万分一边嘲讽道“尹吉甫,天子被杜恒厉鬼所杀,我当时就在场,只恨自己不能身挡羽箭,救之不及,让天子蒙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尹吉甫你就不要妖言惑众了” 尹吉甫笑道“左儒大人惺惺作态,难道你见得真是杜恒厉鬼不成?” 众人都愣住了。 尹吉甫拍了拍手,忽然指着天际一角道“程伯将军,虢文公大人,左大人,杜恒的厉鬼现在又出现了!” 尹吉甫这句话说得诡异古怪,但在心中却暗暗祷告“杜兄,今日对你遗体不敬,实在是情非得已,请你在天之灵,予以理解。” 大家循着尹吉甫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国风广场天际东南角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古怪的身影。 此人红衣红袍,面无表情,但面容大家却是非常熟悉的,不是别人,正是杜恒,但见这杜恒行动迅疾,似鬼似魅,绝非常人的动作,充满着匪夷所思的古怪,众人见之无不惊骇。 “杜恒厉鬼!”虢文公惊叫起来。 “真的是”,当日宣王被杀现场的仍叔、显父也惊得瞠目结舌。 凤凰台中央站立的郑公更是脸色大变。 只听尹吉甫冲这杜恒道“杜大人,你先杀左儒大人如何” 话音刚落,但见这杜恒厉鬼果然迅速敏捷,竟自弯弓搭箭,直向左儒的方向要射出羽箭,左儒吓得一声惊呼,急忙走避,尹吉甫又道“杜大人,你杀晋文侯如何”,话音未落,但见这杜恒竟身形奇速,状如鬼魅,手臂颤抖,双手竟幻变出一把宝刀直奔晋文侯而来。 晋文侯急忙闪躲,但已然不及,文侯大叫“我命休矣!”,忽见尹吉甫一招手,那杜恒却瞬间飞腾而去,又冲尹吉甫而来,真真疾如闪电,快似奔雷,让人目瞪口呆,只是这杜恒厉鬼一直面无表情,似乎是无所谓一般。但见尹吉甫忽然出手抓住杜恒的脖颈,但见这杜恒猛然凄厉惨叫,身体竟在顷刻化为草絮、石粉,电光火石轰轰作响,在一股呛鼻的味道之中,散落一地。 这一场突变看得在场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脊背发凉。 尹吉甫抖了抖手中的飞絮、石粉,镇定自若道“所谓杜恒厉鬼,不过是有人控制的偶人而已。” “偶人?” 大家一片惊呼。 “我明白了,这是当年穆天子之时偃师的把戏”太史伯阳父会意的点点头。“想不到,他的秘术还在中土流传” “这其实要多亏伯阳父大人的指点,我才在无极山庄找到了偶人的真相”,尹吉甫给伯阳父报以微笑。 程伯休父跺了跺脚,道“尹大人,杜恒厉鬼竟然是偶人,偶人是谁在控制?” “就是今日要登基的这位郑公”,尹吉甫转过身指了指姬友道。 郑公微微冷笑,拍拍手道。“尹大人的故事讲述的果然精妙绝伦可是故事只是故事,很不幸我在这个故事之中,但不知尹大人如此说,可有什么确凿证据?” 郑公一副孤傲的神情,尹吉甫不以为意。“我自然不是妄自揣测,这本来是个完整的计划,你让卫武公散布童谣,扰乱京师人心,又赶上太子冲动之下杀害了杜恒大人,从而试图控制镐京卫,你又安排姜革等人阴谋夺取程伯休父将军的六师指挥权,再利用天子外出籍田之机,让你的贴身心腹厉鬼巫师偃叔控制杜恒的偶人射杀天子,同时你又派神秘杀手袭击东宫,想把天子和太子一起同时剪除,从而让你自然而然的成为天下之主。” “那偃叔虽然只和我在郑公府见过一面,但我还是记得他的”尹吉甫讲述的不紧不慢,众人听的都是呆呆出神,心中皆如惊涛骇浪一般。 程伯休父明白了一些,抢白道“尹大人是说,那姜革他们发动兵变,也是整个篡权计划的一个环节。” “不错,程伯将军”,尹吉甫似乎在梳理思绪,他若有所悟道“其实整个篡权计划岂止是从这场军变开始的,而当是从兔舞马变就已经一步步展开了,只可惜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更重要的是,我们还被误导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既然尹大人说刺杀是偃叔控制杜恒偶人所为,那为何不让偃叔出来当面对质?”虢文公道。 “可惜偃叔已经自爆,化为乌有了”尹吉甫叹了口气。 “化为乌有”,郑公仍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道“尹大人的说法,大概是出自自己的臆想,这种说法荒诞不经,如何能够令人信服,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左儒也讥刺道“尹大人此说化为乌有,只怕是无中生有,难以服众。” 尹吉甫道“兔舞、马变,我已调查清楚,乃是西王母孙女姬梦瑶在镐京城所为的幻术。姬梦瑶用此幻术,虽然出自对祖母与穆天子恩怨情仇的怨愤,但也是为郑公制造政变浑水摸鱼机缘的起始” 尹吉甫看了眼台下适才帮助他控制杜恒偶人的姬梦瑶,但见她虽有些尴尬,但脸上的微笑告诉自己并不在意自己提到她。尹吉甫心下释然许多。 “有意思的是,这个时候,左儒大人是首先跳出来将我们的调查方向引导到先贤伯邑考的”。尹吉甫忽然指着左儒。“诸位大人是否记得当时廷议之上,正是左儒大人让大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一般。” 台上的众大臣都脑补了一下当时的画面。 “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三只兔子,马变死婴,的确是与伯邑考有关联吧。”左儒抢白道。 “那明堂宣政殿上的狐狸说话,还是左儒大人所说的伯邑考作祟了?” 左儒气的哼了一声,道“不错” “听闻天子这次遇刺也是因为左儒大人带大家走了一条捷径?这几点都因左儒大人而起,未免都太巧合了吧。”尹吉甫意味深长道。 虢文公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拍了下手“我想起来了,当日的确是左儒大人引得小路,因此王军才遇见杜恒厉鬼”。当时也在队伍中的荣公、显父补充道“尹吉甫似乎说的不错” 在一侧的南叔问道“尹大人,兔舞马变如依你所说,是姬梦瑶的幻术,左儒大人只不过是误导调查方向,这又与郑公有何相干?” “难不成是郑公指使的?”,仍叔问的一句似乎是不肯定的推测。 “不错”。还没等别人说什么,尹吉甫朗声道“左儒大人与郑公的交情,算不得秘密,不然即将登基的郑公也不会将镐京卫的指挥权全权交给左儒大人执掌了”这句话众人都是认同,自然无有异议。 “更重要的是----”,尹吉甫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看台下百姓群中的姬梦瑶、夏父、思湄几人,略一犹豫,继续说“这西王母孙女姬梦瑶其实乃是郑公的妹妹,她所做的兔舞马变,虽是为前世的恩怨纠结,但也是在哥哥授意下的行为。” “可惜她不曾想到的一点是,这也是他哥哥阴谋篡权的重要步骤。” “什么步骤?” “那就是让京城先乱起来,乱则可以浑水摸鱼” “什么,西王母国姬梦瑶是郑公的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郑公何时有个来自异域的妹妹?”半晌没有说话的齐庄公也禁不住说了一句。 “不仅有,而且诸位都想不到的是,郑公与先天子并非是亲兄弟,郑公乃是流淌着西王母国鲜血的混种男儿,”尹吉甫看了看不动声色,一边站立的郑公,但见他瞬间脸色变了一下,适才看着镇定的手指也动了几下。 “尹吉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你说的姬梦瑶在什么地方?”左儒怒不可遏。 尹吉甫冲台下姬梦瑶方向看了一眼,柔声叫道“姬姑娘,你还是上来吧” 人群一阵耸动,众人都向尹吉甫注视的方向观瞧,姬梦瑶本不想上来,但见尹吉甫深情诚邀,于是咬了咬牙,凌空飞起,如玉女散花般落在凤凰台中央。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上台的这女子身形绰约,丰姿弥漫,容貌秀美,更有几分异域风情。 只听尹吉甫道“姬姑娘,我所说你与郑公都是西王母国的血脉,可是事实?” 姬梦瑶看了看周围人群,淡淡道“不错,我是西王母的孙女,郑公乃是我的哥哥,不过他是在中土长大的” 在一旁的太史伯阳父似乎恍然大悟道“哦,这位姑娘说的意思是,郑公乃是西王母与先天子穆王的后裔了。” 尹吉甫点头道“太史果然学识渊博,一针见血” “郑公居然是异域混血,居然是西王母的子孙!他和先天子宣王并非亲生兄弟” 在场的众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无疑是个震撼性的消息。 “即使郑公是来自异域,但毕竟是王族血脉,何况这与天子被杀,太子失踪又有什么关系,这当不妨碍我中土拥戴他当王吧?”晋文侯替郑公辩解一句,似乎有礼有节。 “何况孤证不立。尹吉甫,你如何证明这女子所说的就是真话。也许你是从别的什么花街柳巷买通了倡女,做的假口供,目的只不过是想陷害郑公?”卫武公诘问道。 “倡女?”梦瑶明显觉得自己收到了羞辱。 尹吉甫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不必计较。 “姬姑娘冰清玉洁,与我以前素不相识,只是我在调查中结识的,她亲口所说,自是真相。” “何为真相?郑公一直深居简出,岂会杀兄迫侄?”卫武公道。 “诸位稍安勿躁。大家还记得兰妃被杀、梅妃失踪、姜仪失忆的宫中诡异谜案么?” “这都是镐京城最近的一桩桩怪事!” 尹吉甫不等大家回答,已经继续自问自答,“这兰妃被杀、梅妃失踪我已调查清楚,都是楚人熊式所为,姜仪失忆,则是姬梦瑶做的,但这当事人只是表像,真正的事件元凶,其实也是郑公”。 “既然尹大人说郑公想阴谋篡权,何必要在宫中不断为难几个嫔妃宫人?”左儒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何止为难嫔妃、宫人,你家主公连死去的先王妃都不愿放过”,尹吉甫看了眼姬梦瑶,道“郑公授意自己的妹妹开棺姜后墓地,并利用姬梦瑶,将我们的调查视线继续误导到召公身上,从而让他们的阴谋得以瞒天过海。” “除了大人说的想暗杀天子,灭除太子,郑公还会有什么阴谋?”仍叔一头雾水。 “举凡有王图霸业之人,总觉人生须臾,如光如露亦如电,无不想长生不老。不管是后羿还是商主太戊,当然,也包括这个想篡位当天子的郑公了”。 尹吉甫咄咄逼人的道。 一直不说话的郑公淡淡应了一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尹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尹大人说我害死兰妃,但又说是楚人熊式所杀,这与我何干” “楚人熊式,难道不是你郑公的心腹吗?” 尹吉甫打断他的话,转头问正考父“正考父大人,你可还记得当日驿馆情境?” 在一侧就坐的正考父恍然道“尹大人提醒的是,当日这熊式一口一个主公,我实在不明白他的主公是谁,今日尹大人一说,方才清楚明了。熊式和秦人嬴世父逼迫我交出长生秘药,自然是他们的主公想与天同寿了。”正考父捋了捋胡须,真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难道害死兰妃真是为了拿到龙涎,这龙涎是长生之术的秘药”,太史伯阳父毕竟熟知掌故。 “不错,这都是郑公在夺权、长生这条野心路上的一个个步骤罢了”。 “只是龙涎的线索并不在兰妃肚腹之中,于是郑公又将目光投到了天府处密档,当时正赶上廷议鲁国之乱,如我记忆不错,又是郑公与左儒大人力主出兵征讨,并借狐狸之言,为先天子的征鲁行动制造有利舆论,继续想把我的调查引入歧途。 当我取出天府处密档,又被姬梦瑶半路盗走,为万无一失,接应已经知晓龙涎下落的姬梦瑶,郑公又派出了自己身边的高手姜革,在汉江边救走被我困住的姬梦瑶。 为控制姬梦瑶,避免她的暴露危害自己的篡权计划,郑公又让人故意泄密给杜恒,让杜大人与我,捣毁了云汉宫中的幽兰迷花之地,当我因为从姬梦瑶的淄衣角襟察觉到幕后真凶的整个身影之时,狡猾的郑公又提前设局,释放了淄衣是被小偷盗走的掩护自己的烟幕,规避了我对郑公府的进一步调查。” 尹吉甫步步为营,妥妥推论,众人无不陷入仔细的思考之中。 郑公忽道“尹大人到我府上,我谦逊以待,视为上宾,为何却落得大人如此恶意揣测?”他尴尬的一笑,似有些无可奈何。 尹吉甫沉定道“恶意揣测,我倒希望真是一种揣测,可惜种种事实告诉我,这不是揣测。” “为了规避调查视线,你总是有意无意的希望我去追踪召公的事,因此派人送来董季的情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晓召公与先天子的那些隐私故事,我现在想明白了,天府处本是由你管辖,你有心当时已经翻看了穆王、孝王、召公的家谱密档,因此对先天子的身份有所怀疑,不久你受命征伐猃狁,天府处职责事务归于召公,大概此时姬梦瑶从西王母国到达中土,你自然知晓了玉簪和龙涎的秘密,只是龙涎在何处,你并不明了,但想到了可以从天府处密档获得一些线索,只不过此时你已经不方便出入天府处了。于是就让姬梦瑶从我手中截取,这样做,既可以找到龙涎的下落,又不与召公发生直接冲突,而是将我这个案件调查者放到一个为你火中取栗的位置。 “真是高明!” 尹吉甫淡淡追记叙述,勾连着诸多事件的重要环节。 “这大概只是姬梦瑶自己的所作所为,与郑公怎能扯上关系?” “姬梦瑶早就知晓西王母和穆王、孝王故事,何必要去动天府处密档中的穆王、孝王典,况且我进天府处看到的穆王、孝王典已经是空的,细细想来,也只有你和召公最为方便,而且只有你有这个动机。你怕别人发现自己身份的秘密。”尹吉甫肯定的说。 郑公不置可否,扭过头去。 “只可惜,姜革与纪懿侯的恩怨情仇,让他没有及时送失去云汉宫幽兰迷花基地的姬梦瑶和太史籀到达你所希望的天地玄冥,虽然长生之路的寻求走的不是很顺畅,但谋刺宣王的计划进行的还是颇为顺利。秦国世子嬴世父来到了镐京城,可能在这前后,如今在场的卫武公、晋文侯,这些当时都是政治失意的人物,都被你网罗进整个计划之中”。尹吉甫继续给众人揭开谜底: “你知晓朝中的重臣召公位置举足轻重,为了要挟召公,你抓住董季这条线索,派密仲、晋文侯姬仇跟踪义忠,试图绑架带走董季,不想这一计划又被鲁莽的熊式破坏了,董季没有落入你们之手,更有意思的是,你们还以为我坠崖遇害了。 大概是召公身体日渐不行,我又坠入山崖,你们的刺杀计划更是得以加快进行,卫武公的童谣流布,其实是刺杀连环计的重要一步。如我猜的不错,你开始不是想暗杀天子,毕竟刺杀天子的风险太大,也不好控制局面。 你首先想让徐夫人投毒,用无声无息的办法夺权,这就是天子的身体每况愈下,迅速恶化的缘故,可惜投毒的徐夫人心肠软,最终是下不了手,这一计划无疑行不通了,你只好改弦更张,从宫中动手改为宫外设计,为了谋刺,你又先从镐京卫和六师下手,试图控制京城布防,以备政变须臾。” “程伯将军、南叔,当日姜革手持虎符,你们都在场,之所以发生兵变,其实是郑公控制军权的一大布局。” 程伯将军恍然道“我就说呢。尹大人说的是,虎符是王的信物,如果没有关键宫中人物做内应,如何可以轻易获得。” “不是我拿的虎符,毕竟徐夫人在天子身边”,南叔也若有所思的道。 尹吉甫想到徐夫人,心中一阵酸楚,愤怒道“你利用徐夫人空虚寂寞的情感,让她走上这帮助你窃取权位的不归路。” 郑公哼了一声,不作辩语。 “徐夫人不仅帮你盗取虎符,当你发现我还活着,于是利用徐夫人诱我到灵沼湖折柳亭,你让邾国颜夫人假扮徐夫人,计划将我除掉。只是苍天有眼,我侥幸不死。谋杀我的计划你应该没有直接告诉徐夫人吧。” 在一边的郑公仍不言语,只是沉默以对。 “一方面你想要挟召公,一方面除掉我,并控制京师防卫,如此则王上即使不死,你也是大权在握了。” 广场的众人听尹吉甫娓娓道来,无不冷汗连连。 但见郑公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 尹吉甫继续道“可是徐夫人下不了手,太子尚在,也是你即位的障碍,于是你双管齐下,让徐夫人请求天子抱病籍田,并演出了一幕杜恒厉鬼报仇的烟幕剧,从而让自己扮演为兄报仇、临危受命的角色,也就是说,从童谣开始,杜恒的死,乃至其后的刺杀都是整个计划的严密环节,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并且还真的得手了。” “你派偃叔、邾子叔术、严夫人等刺杀天子的同时,又同时派人暗杀太子,幸亏太子命大,跑出东宫,可惜还是没有逃过你的毒手。在国家至暗时刻,无有所主,虢文公、程伯休父等重臣拥戴你,当然更有你的心腹左儒等人暗中对你加持,在京师之外,你又策动卫武公、晋文侯利用国乱相继政变夺权,从而里应外合,实现你的天子梦”。 在一边的晋文侯听到这里,断喝一声“尹吉甫,你,你这是污蔑造谣。” 尹吉甫转头看了眼晋文侯,道“我不会无端污蔑,姬仇你这三年流落在镐京,却能衣食无忧,并在不久前率领几十名将士成功袭杀晋国之君殇叔,虽然有赖于你做事凶狠果决,但如无暗力支持,恐怕也难以成功。” 尹吉甫又看了眼卫武公,“而卫武公在你父亲卫釐侯的墓地前袭杀哥哥卫共伯,听闻当时卫共伯躲进墓道里被迫自杀而死。暗杀小队能获得如此精密的情报,自然靠一个在外流亡的公子是很难办到的,卫武公一度居住在淇园,以教书为生,当是在郑公策划政变的过程中,安排你教授孩子童谣,制造舆论,而郑公则帮助你归国夺位,这也就是你的学生李耳和我在淇园找不到你的缘故了。” “污蔑,这是污蔑”,卫武公瑟瑟发抖道。 “李耳告诉我,你在淇园只教授孩子念诵了“淇奥”和弄得人心惶惶的那首童谣,这自然不是一个安心教书育人的夫子所为。 其实我开始并不很肯定你就是散布童谣的人,但李耳告诉我,他们的夫子左眼睛之上有个痣,当我今天看到你脸上的痣,而你恰恰又是来自卫国,所以才让我恍然大悟了”。 卫武公下意识的想看自己眼睛上面的痣,可惜他是看不到的。 “郑公是个狠毒的人,只要阻拦他成功的道路,他就会毫不留情,你们两位要小心了。”尹吉甫故意语重心长的叮嘱一样。 转过头来,尹吉甫不无伤感的道“徐夫人以为她可以在郑公面前赢得爱与温暖,可惜得到的是要命的毒箭,邾子和颜夫人以为自己有功,可惜最后还是被天绝散灭口,你们以为他们的命运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吗?” 两人面面相觑,都偷偷看了眼郑公。 “好个尹吉甫,果然令人刮目,一番言语,竟然让大家信了这样荒诞的说辞”。一直沉默不语的郑公淡淡而有力道。 “荒诞,”尹吉甫不屑的重复了这个词。 “你以为让厉鬼巫师灭口,就可以天下大吉了吗?” “厉鬼巫师”众人都是一愣。 “不错,正是厉鬼巫师,当年西王母事件中来到中土,住在无极山庄的偃师的后人偃叔,他会幻术。他用幻术让杜恒扮演成为罪恶滔天的凶手。” “这与郑公何干?”左儒辩白道。 “因为这厉鬼巫师,不是别人,乃是郑公的小琴童,郑公的侍从偃叔。” 尹吉甫不紧不慢的道“整个事件,都是郑公在幕后策划的,他就是镐京诸多谜案的真正元凶!” 哈哈哈,哈哈哈,郑公朗声大笑。笑得非常诡异。这几声笑完,似乎充满着一种得意,也有一种怅然之感,郑公对尹吉甫道“举朝皆知尹大人是聪明的人,今日方知道此话实在大错。先兄让尹大人调查镐京悬案,不曾想,调查这么久,却给的是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卫武公道“是啊,此种环节匪夷所思,如何令人信服。再说,如今太子已死,郑公之外,还有谁可以登位,号令天下?” 晋文侯也道“尹大人你虽然讲的天花乱坠,几可以假乱真,但我国百姓不信这些妄言猜测,还是请尹大人让到一边,今日是郑公的登基大典,你是先朝重臣,如是认真观礼,当然欢迎,如要阻拦捣乱,那可要小心了。” 尹吉甫站在原处,纹丝不动。 在一侧的左儒使个颜色,但见镐京卫已然上前,将尹吉甫所占的凤凰台团团围住。 台子下炸锅的人群都屏住了呼吸,大家明白,不管尹吉甫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时候,也要靠刀剑的实力说话了。 忽听虢文公义正辞严道“诸位,谁说天子之位,非郑公莫属,太子尚在,太子尚在人间!父死子继,才是周礼大道!” 又听荣公亦道“太子无恙,自然是太子即位,最为合适。” 左儒吃惊的诘问道“太子溺死,是众大人亲眼所见,何来太子?” 几人正说话迷惑间,人群中一阵骚动,忽见东侧的人群中有人纷纷让路,有侍卫打扮的人小声说“太子,是太子”,“真的是太子!”这种声音陡然间变的越来越响,渐渐成为一股百姓中的洪流。 第十六章谋主 第十六章 谋主 此刻台上的郑公脸色陡然大变,他看着人群中开辟出的那条小道走上前的几个人,嘴里喃喃道“难道太子没死,这怎么会----”,不由心中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但见人群中间行来五个人,前面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白发苍苍,一侧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的清秀可爱,美若天人,另一侧挽扶着老者的是个男童模样的孩子,在几人中间走着的,正是太子姬宫湦,姬宫湦身边最近处也有一个与太子年龄相当的青年男子,唯独他,尹吉甫并不认识。 尹吉甫时才听说太子未死,他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如今竟然见太史籀、炜彤和李耳三个人与太子一同在这场合出现,更是大感意外。 李耳看到尹吉甫,又看到了-----忽然间他指着观礼台上的卫武公道“尹大人,这位就是教我们童谣的那位老师。” 卫武公尴尬的笑笑,转过头去。 只听那太子身边的青年男子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众大臣的座椅方向,疾步上前冲虢文公施礼道“爹”,虢文公哈哈大笑,拍了拍这青年男子的肩膀,朗声对众人道“实在是天不亡周,前日,我儿子石父在灵沼湖边游玩,发现了溺水的与他同龄的一名男子,因此上前搭救,不成想,竟然救下的是太子!” 虢石父也对人群道“我听太子哥哥说,他是被神秘杀手刺杀,被迫逃出东殿,一路又有人要害他性命,情急之下只能跳水逃生,但又不熟悉水性,因此差点在灵沼湖中送了性命。”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昊天上帝有眼!”虢文公感慨道。 程伯休父自是喜出望外“太子无事,实在是大快人心,太子登基,合天意民心,实在是我国万民之福。”程伯休父心直口快,一番言语,竟然将登基大典的郑公扔在了九霄云外。 左儒气的发抖,指着虢文公、程伯休父变色道“郑公才是万民所归,今日登基大典,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这假冒的太子?” 在一侧的申侯厉声道“左儒,你敢诽谤新天子,太子既然安然无恙,自然要登基为天子,新天子自然要揪出刺杀先王的凶手” 荣公也朗声道“申侯、程伯将军所言不差,虢文公真是大大的功臣,当务之急,是我等拥戴太子登基,并迅速捕获严惩杀害先王、暗杀太子的凶手。” 人群中议论纷纷,大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明显的是风向大变。太子、郑公谁来登基被置上了风口浪尖。 尹吉甫见太史籀、炜彤、李耳安然无恙,自是欣喜。于是先上前施礼,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和太子一同在这里出现?” 太史籀道“前几日有神秘人到清风院劫走炜彤,我去解救,差点中了埋伏,幸亏太子带人将炜彤救回。我们便暂时栖身住在太**,太子允诺过几日便联系尹大人让我们相见,不想就在今日。” 炜彤甜甜道“不错,尹叔叔,太**非常华美,太子对我们三个可好了,一日三餐,都是珍品佳肴。” 尹吉甫一愣,又听李耳在一侧说“尹大人,炜彤说的没错,太子对我们真的无微不至,尤其是对炜彤。” 听得出,李耳这句话似乎是话中有话。 “前几日忽然太**来了一批神秘杀手,见人就杀。慌乱中,我们和太子就走散了。昨日我和李耳、炜彤妹妹在河边歇息,正计划如何找大人您,忽然听到河中有人呼救,恰巧遇到虢石父救下太子殿下。听石父说,今日郑公登基大典,应该能遇到尹大人,于是我们便和太子一起来了” 尹吉甫点头称是,于是又唤来夏父、思湄和梦瑶相见,彼此简单认识。 只见太子登上凤凰台,一副凛然正气道“前日我在东殿忽然遇刺,幸亏只是皮外伤,众侍卫为掩护我逃脱,全部战死。不想那幕后元凶还不放过我,又追我甚急,无奈之下我落水逃生,可惜不谙水性,幸遇虢石父搭救,方才到了虢文公府邸暂时安身,今日前来,一为庆贺我叔叔登基大典,二来是想找到杀我父王的凶徒。将其绳之以法,以慰万民之心。” 申侯抢先施礼道“适才尹吉甫大人指认郑公是杀害先王的凶手,虽然还我等不能完全肯定,但由郑公出任天子,显然已经是非常不合适了。既然太子尚在人间,我周室自周公制礼作乐,确立嫡长子继承制度,得以江山永葆,今日自然由太子即位,应天命,顺民心,方可让国祚绵延,天下大艾” 程伯休父也道“申侯所说不错,我执掌的六师完全拥戴太子即位。”他是国中六师统帅,自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一侧的左儒并不甘心道“太子已死,证据确凿,如今怎么会又出现一个太子?尹大人说凶手可以控制杜恒偶人,我们面前的这位太子难道不是被人控制的偶人?也许控制这太子偶人的才是杀害先王的真正凶手!” “郑公,我们要给先王报仇,揪出太子偶人的幕后元凶”左儒怒吼道。 “我本无意江山社稷,先兄身死,自然是侄子即位名正言顺,只是有人告知,太子已死,得此消息后,也经虢文公、显父大人到现场确认无误,我才勉为其难,故有今日登基盛典,不知为何如今又冒出个太子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侄儿,你不妨过来,让我细细辨认一番”。郑公幽幽道。 “叔叔,你何必惺惺作态呢?尹吉甫大人已经调查清楚你是刺杀我先父王,又暗杀我未遂的元凶,难道这是冤枉你了不成?” 郑公一愣,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好个尹吉甫,好个姬宫湦,你们以为今日你们就胜券在握了?” 郑公瞬间变脸,挥手冲左儒道“镐京卫听命,将太子、尹吉甫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拿下。” 左儒刚要动作,忽然他身边站立的申侯掏出一把袖中的匕首,猛地一手横刺,这匕首正扎在左儒的胸前要害处,噗嗤而入,左儒惨叫一声,当即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申侯厉声道“镐京卫还不速速护卫太子,拿下元凶郑公乱党?” 申侯这一手凌厉狠辣,防不胜防,饶是见过世面的尹吉甫,也是颇觉震撼。 “你们镐京卫首领杜恒乃是被太子所杀,今天就是你们报仇雪恨的好时候”,在一侧的晋文侯、卫武公不迭大喊道。 众镐京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为难,此时南叔上前抢道“杜恒虽是被太子所杀,乃是因为太子中了郑公的奸计,只怕你们的杜恒大人也是中了郑公的奸计,才敢犯下犯上**之罪。报仇雪恨,自然要找真正的幕后元凶。”南叔在宫中负责内务多年,自然了解诸多事情的本像。 只听一位镐京卫长官道“郑公阴谋射杀天子、伤害太子,设局害死我们的杜大人,况且周礼自施行以来,一直是父死子继,而非兄终弟及,我们要捍卫周礼、保卫太子,保卫大周” “捍卫周礼、保卫太子,保卫大周!”,随着那领头的镐京卫呼喊,其他镐京卫也纷纷喊出了同样的话语,渐渐地,这“捍卫周礼、保卫太子、保卫大周”的声音渐次整齐、响亮起来。 郑公眼睁睁看着局面急转直下,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尴尬。卫武公、晋文侯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虢文公、申侯、荣公等都面露微笑,申侯抢上前,大声指挥道“镐京卫将士,还在犹豫什么,捉拿郑公,为天子报仇,只拿首要,余则既往不咎。” 这一句话说的精妙高明,分化瓦解了拥戴郑公的阵营,只拿首要,也避免了镐京卫中可能出现的抵抗暗流。 一群镐京卫已然上前冲郑公击杀而来,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喊,“郑公勿忧,我们还在”。 言语未落,只见十来个人影闪过,已经冲向了郑公和镐京卫之间,众人定眼观瞧,不是别人,这分明正是姜革、赢世父带领的一队人马。 上次在点将厅夺取程伯休父六师军权失败后,姜革、嬴世父就没了踪影,适才尹吉甫心中正自嘀咕这几人去了什么地方,如今见他们在这里出现,虽然意外,其实也很正常。登基大典事关重大,姜革和嬴世父不方便公开露面,于是就带着十来名心腹死士化妆为一般百姓站在凤凰台下面接应,这样既安全又可保障计划顺利进行,本来眼看主公即将大功告成,不想尹吉甫、太子相继出现,形势急转直下,整个过程让姜革、嬴世父率领的十余名死士无不目瞪口呆,如今见郑公遇险,大家也顾不了许多,于是挺身而出,佑护郑公。 尹吉甫朗声斥责道“郑公,如今阴谋夺权的姜革、嬴世父出现,与你并肩作战,你还有何话说?” 郑公见今日计划已经完全暴露,也不再隐瞒,凄然笑道“今日之事,你死我活,何必多言” 虢文公、申侯等佑护着太子,镐京卫、尹吉甫、夏父、思湄等诸人与郑公的人马在这国风广场凤凰台上下厮杀开来。 一时间,风云变色,纷纷扰扰,郑公的人马纷纷束手被擒,在慌乱中,纪昌和尹吉甫联手,姜革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架不住人多,被纪昌制住,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姜革冲混战之中的郑公叫道“今日事已不成,郑公保重,我先行一步”,言语间,竟然自毙身亡。 郑公脸露不忍之色,哀痛的叫道“姜兄”,虽然他是主公,但彼此间,一直是以兄弟相称。 尹吉甫大声呼喊“诸位兄弟,何必为郑公卖命。如今天命已定,太子登基上合天命,下应民心,遵循周礼,你们与太子为敌,乃是助纣为虐,只有如姜革一样的下场。” 一番激战,郑公的心腹人马早已死伤大半,姜革本来躲藏在人群之中,但郑公的死士心腹,多听姜革的指挥,如今姜革一死,大家更是斗志全消,纷纷弃械投降。 眼看大势已去,郑公对身旁的嬴世父笑道“世父,你快逃命去吧。莫要被我连累。” 在左冲右挡的世父扭过满脸是血的面孔,怒道“主公你那里话来,我秦人舍生忘死,个个是铮铮铁汉,今日事虽不成,我岂能抛下主公,一人独活。” 十余名镐京卫向世父逼近,但听嬴世父面无惧色,嘴中念念唱和,声音悲壮、雄浑,围着郑公的十余名心腹死士也开始唱和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郑公看了眼嬴世父,一行热泪喷涌而出,感慨道“好兄弟”,两人执手大笑。嬴世父热血沸腾:“主公,我带弟兄们在前面杀出一条血路,保你突出重围”。 郑公感动道“不用,我们一起冲出去,能冲出去就一起出去,出不去就携手赴死,我虽不是你们秦人,却也愿与你并肩作战,见证你大秦的血气。” 于是嬴世父、郑公冲到前面,带着所剩的心腹死士与镐京卫军士战成一团,只杀的惊天动地,惨烈异常。不一时,嬴世父也倒在了乱军之中。 眼看郑公身边的人马已经损失殆尽,大势已去,镐京卫将衣襟染血的郑公团团围住,此时的郑公倒显得镇定许多,他扭转头缓步向凤凰台走去,坐下来,在凤凰台几案的古琴之侧,竟抚起这古琴来。只听他抚琴凄婉,唱诵地诗歌是: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镐京卫面面相觑,暂时无人上前捉拿,尹吉甫定下心神,仔细聆听一曲,心中暗暗叹息“郑公虽然心机深重,但于音律倒的确是自己的知己。如今虽然大势已去,竟自气定神闲,倒是风采不减” 一曲奏罢,郑公歇手,看着镐京卫向自己小心翼翼拥来,面带微笑,语含轻蔑道“宵小之辈,你们一起上吧” 还没等众军士拥上前来,突然天空中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伴随着古怪的异域音乐,如降落伞般,有五人陡然乘大鸟而来。只听五人之中为首的道“郑公莫要焦虑,我等前来救你” 倏忽之间,竟然是一阵密不透风的箭雨,围堵郑公的镐京卫纷纷中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五人竟然从天上齐齐降落在凤凰台郑公身旁,一把拉起郑公,在众目睽睽之中飞身而起。 这一行人急如闪电,形似鬼魅。又是从空中而来,从空中而去,饶是镐京卫人数众多,尹吉甫、姬梦瑶高手在侧,太子、虢文公呼喊着阻拦,竟然不及。 对此情景,众人都哑口无言。 尹吉甫、姬梦瑶对看一眼,尹吉甫上前将一名中箭镐京卫身上的箭头拔出,定眼观瞧,完全明白过来,“巨人族,又是他们”,姬梦瑶也走到尹吉甫身边,拿过尹吉甫递来的箭头,一瞬间,想起那日自己中箭受伤,尹吉甫为给她运功治疗,和她肌肤相亲的温馨时光,不由心中又羞又暖。 太子、虢文公、场上众人望着巨人族带走郑公逃遁的身影,都是无可奈何。 郑公一去,卫武公、晋文侯都被镐京卫控制,一切似乎尘埃落定,虢文公、申侯、显父、仍叔几人率先向太子施礼,虢文公道“今日事发突然,好在昊天上帝不弃大周,送归太子,太子无恙,自当即刻登基为天子,以慰民心,以安定社稷。” 姬宫湦面有忧色,婉拒道“王叔谋逆,父王身死其手,我做儿臣的不思为父报仇,却要想着马上践祚称王,实在不妥。” 申侯禀道“太子登基,乃万民所愿,如今杀害先王凶嫌既已明了,正要依仗太子,领导万民为先王报仇,兴我大周。” 程伯休父素与太子不睦,但今日场景,也是时势必然。他向来豪爽,于是朗声奏道“太子登基,万民所归,太子又何必推推搡搡”。 话到这里,又扭头冲尹吉甫道“尹大人今日功劳至伟,可昭日月,太子登基,尹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尹吉甫心中一愣,他今日在国风广场揭穿郑公阴谋,倒还未想到太子未死,本来今日之事,只为求个公道人心,不想太子躲过一劫,在这场合突然出现,于情于理,自然是太子登基最为合适。 他忽又念起宣王天子曾召见他,述及对眼前这位太子的不满意处,宣王曾考虑效法周公故事传位给郑公,以为郑公贤能可堪治国大任,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事情竟然发展成这个样子,尹吉甫只觉造化弄人,人力终无可奈何。 沉默一阵,尹吉甫拱手道“诸位大人,在场的百姓,郑公是镐京诸多悬案的幕后策划,更是杀害天子的元凶,理应伏法认罪,今日虽未能缉捕他归案,但真相已明,我当竭尽全力,拿他归案,为死去的天子报仇昭雪。如今天子之位空置,国不可一日无主,好在天不亡周,太子尚在人间,我觉得理应由太子即位,为万民表率,以安天下人心。” 众人都知尹吉甫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召公,乃是先王重臣,而召公已经仙逝,今日又是尹吉甫力挽狂澜,阻止镐京城悬案主谋郑公篡权窃国,自然是功勋至伟,他一番言语,合情在理,众人是无有异议。 虢文公上前,笑道“既然尹大人没有异议,实在是太好了,太子登基乃众望所归,践祚大典,宜早不宜迟。伯阳父大人,你觉得哪日合适举行大典?” 伯阳父略一沉吟,旋即奏道“今日就是吉日,此后吉日要等十余个日子。” 虢文公道“既然如此,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庆典还是放在今日,凤凰台上,让人重新洒扫,再做一番布置,就可直接利用。尹大人以为如何?” 尹吉甫见事已至此,只好道“也好,看太子的意思。” 在一边的太子谦恭从容,不紧不慢道“一切听虢公与尹大人的安排” 于是大家伙按部就班,各就各位,重新将程序仪式铺排一遍,本来是郑公的登基大典,如今只是换了个主角,其他程序自然驾轻就熟,一切如仪,伯阳父将冠冕严肃郑重的戴在了姬宫湦的头上,新的周天子就在这一刻宣布诞生了。 登基大典之后,新天子与众大臣在宫中鹿鸣殿宴饮,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姬梦瑶、尹吉甫与姬菁菁、太史籀、李耳、炜彤坐在一侧,天子过来一一敬酒,菁菁见尹吉甫半晌不语,兴致不高,好奇的附耳低声问道“爹爹,天子登基,乃是国家大喜,父亲如何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尹吉甫并不言语,太史籀低声回道“你父亲知这新天子无先王的雄心壮志,却比先王更加的骄奢淫逸,因此心中忧虑。” 李耳奇道“我们几人在太子殿中留宿几日,太子为人谦和,尤其对炜彤妹妹照顾有加,为何太史伯伯如此说?” 炜彤也道“对啊,太子对我甚好,还给我亲自洗果子吃,还希望我们能够常住太**呢,他人不坏的” 姬梦瑶对炜彤道“太子对你不坏,只是对你有心,太子看来并不好对付,你尹叔叔是忧心以后如何与他相处为国。” 尹吉甫听他们几人的议论,只是长吁一声,打岔道“我是想到尹聪不在了,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共有这美好的时刻” 众人听他提到尹聪,也是伤感。菁菁思及尹聪,更是禁不住落泪。 菁菁难过道“聪哥哥不在了,让人好生难过。好在爹爹你终于破获了镐京悬案,将郑公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姬梦瑶用手拍她肩膀,安慰她不要过于伤感。 “是啊,虽然尹聪不幸走了,但好在尹大人还是不负众望,破了镐京城的悬案,尹聪在天之灵,也当含笑。”太史籀安慰道。 尹吉甫幽幽道“虽然案情有重大突破,却远未结束。你们不觉得今日救走郑公的巨人族令人怀疑么?” “巨人族”,菁菁、李耳、炜彤,几人都是一愣。坐在一侧的思湄、夏父彼此对看了一眼。 夏父道“大人不用忧虑,等明日我安排手下在城外城内搜寻,尽快找到巨人族和郑公的下落,缉拿他们,以绝隐患。” 思湄也道“大人与夏父哥哥说的是,郑公一日不死,总是隐患,这巨人族万一和他联手作恶,只怕镐京城仍然不得安宁。” 尹吉甫不再言语,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于是坐下来喝酒,宾主尽欢,许久方散。 次日一早,夏父急匆匆走进尹吉甫的寝室,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不迭道“大人,大人” 正在床上似有所思的尹吉甫道“夏父,什么事?” “外面有宫中的内侍通传南叔的消息,说是新天子给您书写了清风院的新匾额,很快就要大张旗鼓的送过来,南叔让你准备一下” 新匾额?尹吉甫心中一紧,自己与这姬宫湦向来疏远,如今他登基为天子,自己正考虑是否要辞官隐居,不想天子竟然先来给自己贴金了。虽然镐京悬案是自己所破,但折损了杜恒、尹聪兄弟,他的情绪并不太高。 两人正言语间,忽然外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姬梦瑶、菁菁、太史籀、李耳和炜彤陆续匆匆走进来了,菁菁道“父亲,外面好大的声响” “好多的人啊”,炜彤也呵呵笑着说。 只听清风院外面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尹吉甫与众人一起向门口走去,出得门来,只见南叔带着宫中的大批侍从,为首的几个侍从架着一块横匾,南叔见了尹吉甫急忙施礼道“尹大人,新王上昨夜专门书写匾额,赐予大人府邸,让我大清早送来,大人请看”。 只见南叔吩咐一声,宫人撤下匾额的遮盖布,匾额上面赫然写着“擎天一柱”四个大字。 围观的人群顿时呼声雷动,尹吉甫拱手施礼,在一片喜庆祝贺声中将这匾额迎接入内堂。 程序仪式按部就班的结束,南叔入内落座,与尹吉甫茶叙。南叔首先开口道“镐京城诸多谜团,有赖大人为之拨开云雾见青天。” 尹吉甫笑而不答,南叔道“听昨日大人提起兰妃之死,梅妃失踪,是郑公手下所为,不知元凶是否能于近日擒获?” 尹吉甫忽有醍醐灌顶一般,道“幸亏大人今日提醒,昨日至今,纷纷扰扰,倒是忘了这一紧要环节。” 南叔一愣,颇为茫然,也不好问。 尹吉甫故作神秘道“此事本是楚人熊式所为,昨日新天子与郑公人马决战凤凰台,却偏偏不见熊式的身影。实在是令人不解。” “听闻君上先前被传溺水身死,可是宫中的确凿消息?” 南叔一愣道“此消息非是宫中传出,是郑公先得到消息,我才带人去勘验现场,只是当时尸体面目全非,从身形,和目击者讲述才认定是太子本人。没想到,这个消息昨天被太子现身证实乃是讹传。”南叔感慨道。 正说话间,忽听门外有急促之声,有军士扮相的人跌跌撞撞的闯进来,道“尹大人,尹大人。点将厅出事了,程伯休父将军死了。王上让大人过去看看” “什么,程伯将军?死了?”尹吉甫身体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 “听闻昨夜王宴归来,一切尚好,今晨被发现将军死在点将厅中,王上、虢公怀疑是郑公或其党羽所为” 南叔起身道“程伯出事,我与尹大人一同速速前往。” 姬梦瑶小声对尹吉甫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尹吉甫略一思索,点头应允。 菁菁道“父亲,我也去”,尹吉甫看了眼姬梦瑶,见她并无拒绝之意,于是道“好吧,你和梦瑶姑娘与我同去。夏父、思湄,你们照顾好太史老先生、李耳、炜彤,等我们回来”。 夏父拱手道“大人,尽可放心。” 当下,南叔、尹吉甫、姬梦瑶、菁菁四人上马往点将厅而去。 点将厅轻车熟路,几人很快抵达,新天子、虢文公、申侯已经恭候在侧,尹吉甫几人见了天子急忙施礼。 幽王关切道“尹大人不必拘礼,我书写的‘擎天一柱’大人可否收下” “微臣惶恐”,尹吉甫客气了一句。 “你是当之无愧”,幽王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尹吉甫的肩膀。 “本不想打扰你,不想今日一大早军中传来消息,程伯将军死于非命我只好让人把你这个朝廷柱石找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客套完毕,进得现场,只见程伯躺在座椅之上,并无异样。尸体脸色如常,只是没有了呼吸,看样子已经死亡了数个时辰。 菁菁道“原想镐京悬案一一告破,不想今天又是一桩,哎,爹爹,又有你的麻烦了!” 仔细看了程伯的遗体,并无任何外伤,尹吉甫沿着身体从上到下仔细勘验,忽然有感觉一般,用手弄开程伯休父紧闭的双眼,但见眼睛呈现天空一般的蓝色,尹吉甫不由脱口而出:“天绝散”。 这是颜夫人的不传用毒秘法,颜夫人自己就是中的这种毒,无救而亡,不想这用毒秘法竟然使用在程伯休父将军身上。 幽王奇道“尹大人难道识得凶手的手法” “不错,这是颜夫人使用的天绝散,让人中毒之后,顷刻暴毙,身体柔软,十几个小时之内尸体并不僵硬,而像是睡着了一般,而眼睛则呈现天空蓝色的诡异,故而得名“天绝散” “可是颜夫人已经死了,难道是他鬼魂杀的程伯将军不成?”虢文公颇为好奇的问道。 “大人不是推测是郑公所为吗?”尹吉甫发问一句。 “昨日是今上登基大典,结果让一批神秘人救走郑公,如今程伯将军身死,我觉得很可能是郑公泄愤报复。”申侯道。 尹吉甫并不做声,仔细勘验完尸体,但见桌子上是一盛放玉酒的斝,斝中尚有残存的缇齐酒。 “程伯当是与熟悉的人一起饮酒,说明凶手是他熟悉或者说认识的人” “若是郑公本人作案,怕是说不过去”,尹吉甫注视着酒杯。 “或许是他的党羽所为。”虢文公补充了一句。 幽王也顺着这个思路道“我这个王叔素来结党营私,追随他的人,自不在少数。” 尹吉甫不置可否。 “尹大人,你明察秋毫,如今我刚刚登基,就惹来这等凶案,实在让寡人忧心。我授你钦差之职任,调查程伯将军遇害之事,限定七日破案,尹大人可有异议?” “七日破案?” 申侯道“王上刚刚登基,亟需安定人心,自然是越早越好。” “只要找到那群从天而降的神秘人,抓获郑公,自当案情大白。”虢公有些自以为是。 尹吉甫知天子之命,不能推托,只得道“微臣领命。自当竭尽所能。” “安定侯为国夙夜不懈,戎马一生,自当安排国礼厚葬。”幽王叹口气,只是镐京六师数万人马,不能一日没有主事的将帅。说到此处,幽王顿了顿,“尹吉甫,你可有可以推荐的,能够接替程伯将军执掌军务的人选?” 尹吉甫一愣,道“六师主帅,向是天子所命。臣不敢置喙。如今程伯将军仙去,姜革伏法,鲁国的姬耳,宋国的和生,燕国的姬虢都曾追随郑公,如今皆是待罪之身,倒是晋国的姬敏、卫国的姬白忠于王室,久在军旅,可堪大任。” 不想幽王打断道“尹大人此言差矣,姬敏与姬白都不过是一师主将,怎能统领整个六师,我意由虢文公暂代六师主帅,卿以为如何?” 尹吉甫一时语塞,他素知虢文公多主掌文事,并无太多军戎经验,前几年他率军征伐猃狁,吃了败仗,李耳的父亲就是因此而阵亡。因此,虢文公在军中并无威信与号召力。 幽王看出尹吉甫的担忧,解释道“虢公与你同朝为官,忠心体国,军旅之事,可以学嘛。” 尹吉甫知天子主意已定,于是不再言语。 当下天子吩咐部属处理凶案现场,将程伯休父遗体好生安置,一切收拾妥当。尹吉甫、姬梦瑶、菁菁别了众人,离开点将厅,回归清风院。 半途之上,菁菁道“爹爹,看你闷闷不乐,莫非你与虢文公不睦?” “这倒不是”。尹吉甫淡淡道。 “那是你自己想当六师主帅喽?”菁菁哈哈问道。 “菁菁,你还不了解你爹爹吗?”在一侧的姬梦瑶道。 “富贵权势与我如浮云”,尹吉甫一声叹息。 “吉甫你是担心这个天子治不好这个国家?”姬梦瑶淡淡试探。 尹吉甫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今上做太子的时候,非常顽劣,先天子数次萌生废黜另立的想法,都被我与召公所阻,他结婚之日,镐京城你又闹出兔舞马变的惊悚事,传闻今上与申姜夫妻失和,况且杜恒大人怎么说也是被他所杀,其中诸多原委,还让人想不明白。” 菁菁没好气的道“爹爹既然不喜欢他,为何阻止先王废黜他?如今他顺利登基,也有爹爹的功劳,爹爹你做的事和内心的想法也太矛盾了吧。” “当年阻止先王废黜他,主要是我朝素以嫡长子继承,废黜太子,动摇国本。不是好事。” “况且他虽然顽劣,但毕竟年岁尚小,假以时日,好好教导,当还是可以转变的。” “既然可以转变,吉甫你又何必心事重重?” 姬梦瑶安慰与他,言语中满是温柔之意。 “杜恒大人国家忠良,无辜死于他手,其中原委,捉摸不透。” “他们不是说,杜大人调戏申姜,结果被太子失手所杀?”梦瑶道。 “我了解杜恒的为人,品行方直,怎会去调戏太子妃。况且听闻太子与太子妃关系并不很好。其中当是有什么秘密,只是我们不清楚罢了。” “可惜杜大人死了,死无对证,爹爹你总不能为这事去追问这位新天子和新王后吧?”菁菁颇有点失望。 “今日他又任命虢公接替程伯将军的军帅重任,镐京卫杜大人的防务又移交给他的亲信荣公,一个虢公不善军旅,一个荣公素来有好利、贪婪的名声,听闻天子还要让岳丈申侯主持民生,申侯虽然有些能力,但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先王在世之时,荣公、申侯虽然有爵位荣华,但并不主掌朝中机要,只是与太子交好,如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怕日后的王室国政,有江河日下的隐患了。” 尹吉甫将自己的隐忧娓娓道来。姬梦瑶和菁菁沉默不语。 三人边说话边走过国风大街的一个拐角,忽然听到有一男子浑厚而低沉的声音道“尹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人一愣,但见前面背立一个黑衣打扮的人,其人个子不高,背对三人,正自挡住去路。 “你是何人?找尹大人作甚?”菁菁抢先问道。 来人并不答话,忽然纵身而去,留下一句“尹大人如要了解杜恒大人的事,就一个人跟我来。” 这句话说的真真切切,尹吉甫一惊,适才三人的对话,只怕此人是偷听的清清楚楚。 姬梦瑶道“吉甫,来人神秘不明,不要去” 菁菁道“爹爹,危险” 两人话音未落,尹吉甫早已飞身而出,身后也自留下一句“你俩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尹吉甫展开轻功,紧随这神秘人,拐了两个无人的街角,到一幽暗之所,此人忽然停住,扭过头来,尹吉甫见他大白天的竟然蒙着脸,看不出面容,正欲追问。 不想此人见此地无人僻静,猛然跪下,揭开蒙面道“尹大人,我是杜锐。” “杜锐?”尹吉甫想起来了,此人是杜恒在镐京卫中的亲信。曾经在望鹿亭围捕义忠之时,还与自己并肩作战。 真是故人相见,分外感慨。 “杜锐,你起来,你怎么这身打扮?却为何事?” 杜锐道“大人不答应我一件事我绝不起来。”言语中颇有几分决绝之意。 “什么事?”尹吉甫颇觉奇怪。 “尹大人要为我家主人报仇伸冤。” “你快起来”尹吉甫扶他起来,“我一定会给杜恒大人还个公道。” 杜锐似乎心中略感安慰,道“这个我信,要不然我就不来找你了。” 掸了掸地上的灰尘,杜锐起身,对尹吉甫娓娓道来。 原来这杜锐听说杜恒无端身死,对王宫给出的解释自是不信,但也束手无策,于是杜锐决定乔装改办,查访案情。 “你查出什么了?”尹吉甫似漫不经心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请与我一同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大人见了自会明白”。杜锐只是如此回答。 又拐了几个弯,杜锐在前面带路。前面是一户民居,与国风大街上的高大雄伟不同,显得低矮简陋,杜锐观察左右无人,给尹吉甫示意一下,率先推门而入。尹吉甫随即也闪身入内。只见屋内有一妇人转过身来。尹吉甫仔细观瞧,此妇人60余岁,青衣素简,但也遮盖不住曾经的璀璨芳华,面容和善,依稀可见当日的美丽可人,而自己并不认识。 “这位夫人是什么人?”尹吉甫看了眼杜锐,问道。 “尹大人,我是梅妃。”这妇人缓缓而镇定的道。 “梅妃”?尹吉甫吃了一惊。 “你是梅妃?就是王宫之中失踪多时,与兰妃情同姐妹的梅妃?” “是,我叫梅若华,是杜锐大人救了我” 大街上姬梦瑶、菁菁等得十分焦急,仍不见尹吉甫回来。菁菁忧心道“梦瑶姐姐,我爹不会有事吧?” 姬梦瑶其实心中也甚焦虑,但毕竟不能像菁菁这般,于是安慰菁菁道“你爹他足智多谋,况且神秘人不像是坏人,也许他们正在查访什么,所以耽搁了时间” 又等了半晌,只见尹吉甫才一个人悠悠而来。姬梦瑶急急迎上去道“吉甫,你没事吧” 菁菁也上来关切问询。 “没事,只不过与一位故人叙了叙旧。” “故人?”两人都甚是疑惑。 “一位镐京卫中的老朋友,许久不见,共同追忆了一下杜恒大人。” 两人见他并不多话,于是也不再细问。 回到清风院中,一夜无话。次日姬梦瑶醒转,出得庭院,只见尹吉甫一人正在门庭前面的“擎天一柱”匾额前静静发呆,于是她款款走近,在尹吉甫身后小声问道“吉甫,你起的这么早” 尹吉甫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道“睡不着,于是起来透透气。” “还在思索程伯将军的死吗?” “嗯,我是在想,功名利禄,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孜孜以求呢” “功名利禄?”姬梦瑶一愣,摸不着头脑。 尹吉甫也不回答,“你看这王上亲赐的擎天一柱好呢,还是先王写的清风院好。” “那要看你喜欢谁?单从字来说,清风院三个字,文笔俊逸,英姿挺拔,今上的擎天一柱,倒是写的任性恣意”。 “哦,梦瑶原来还懂字?”尹吉甫微笑点头。 “先王起身布衣,即位之后励精图治,故而有这几十年的中兴盛世,个人又素奋发,故而清风院三个字写的有昂扬气象,又中规中矩,而今上久居王宫,少时顽劣,没有吃过苦,因此擎天一柱三个字就有些任性狂妄了”。 “嗯”姬梦瑶听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由点头。“你一人独得先王、今上御赐的名号。倒也是所受恩宠,无以复加了。” 尹吉甫长吁一口气,幽幽道“比之这擎天巨柱的霸道,我倒是更喜欢清风徐徐的先王气象。” 姬梦瑶看他似有心事,轻挽着他的手,道“吉甫,等这镐京城的谜案都了了,你不是喜欢山清水秀,幽僻天然之所吗,我陪你一起。” “你不是要恢复西王母国吗?难道你不走了?” “西王母国已经成为梦幻泡影,即使恢复她,又能有什么用。”姬梦瑶忽然也变的伤感起来。 “你姐姐怕是与你想法不一样?” “我姐姐?” “思湄这些日子与夏父越发亲密,我看她颇有把中原当作梦里故乡的心思。” “你也是么?”尹吉甫忽然搂了一下她,幽幽问道。 “我也----”,姬梦瑶顿了顿,“我和姐姐----一样吧,这里虽然不是我梦中的家乡,但因为有你,让我觉得丝丝的温暖。” 这句话说的甚是温柔,非常轻微,却又充满了无限的深情。 尹吉甫心中一热,两人执手而立,再无言语,说不出的美好。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炜彤和太史籀、李耳一起走了出来,只听太史道“炜彤,你要进宫,也先和尹叔叔打声招呼。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去?” “怎么,炜彤要进宫?”尹吉甫见众人过来,尴尬的松开牵着姬梦瑶的手,神情既尴尬又有点意外。 太史籀道“王上几次让炜彤进宫玩”,上次是天子救的我们,天子和炜彤已经成了朋友了”。 “是啊,太子哥哥请我进宫,说是要一起玩呢。” “炜彤,要叫王上,他不是太子了,他如今已经是大周的天子”李耳在一旁没好气的说。 “我只叫他太子哥哥,他还让我这样叫他呢” 尹吉甫和姬梦瑶对看一眼,道“炜彤,进宫不是闹着玩。” 炜彤扭过头去,并不答话。 正说话间,夏父与思湄走了进来,夏父道“尹大人,刚刚宫中传来消息,镐京卫在镐京城以西的巨人谷发现了巨人族和郑公的线索,王上让大人速去围捕。” “巨人谷?” 尹吉甫又是一惊。他看看姬梦瑶和刚刚走来的菁菁,道“逆党郑公现身,我们即刻行动。” “我要去王宫,我要去王宫”炜彤怒嗔道。 夏父道“既然炜彤不要去巨人谷,我看就让太师籀和李耳留下来陪她。其余人等,都听尹大人调遣,去巨人谷抓捕郑公,如何?” 尹吉甫沉吟一会,点头应允。 进得屋子,他写了一份书札,临别之时,他将书札交给太史籀道“老太史,我们走后,如无异常,你自与李耳、炜彤去王宫玩耍,如有异常,我会让小玄子传递消息,你让李耳注意小玄子在天空出没,如见到小玄子,就让李耳念这书札给你,相信可以帮助你们脱险。” 太史籀见他郑重其事,神情严肃,好奇推测道“尹大人此去,是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尹吉甫低声嘱咐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太史切记,按书札所记述,随机应变。” 太史籀沉默不语,点头应允。 当下议定,尹吉甫、姬梦瑶、菁菁和夏父、思湄几人带着部属人马急忙向巨人谷行去,而太史籀、李耳则陪同炜彤一起进宫见幽王天子。 第十七章神印 巨人谷距离镐京城西门约九十里路程,一路骏马奔驰,夏父对尹吉甫解释道“这巨人族与郑公阴谋勾结,幸亏有朝廷内线密报,让我们很快掌握了他们的行踪。据信郑公与巨人族首领额必等人都在谷中后稷台之上的高伟大殿之中。” 尹吉甫道“目标既然确定,那我们如何抓捕为好。” 夏父一边与尹吉甫、菁菁、梦瑶、思湄等并驾疾驰,一边思索片刻道“郑公与巨人族武艺不弱,我们最好避其锋芒。尹大人与菁菁姑娘武艺高强,就从正面出手,希望一击必中,我与思湄、梦瑶姑娘则从侧翼包抄,我们突然偷袭,他们没有防备,这样胜算较大。” 尹吉甫还未言语,姬梦瑶道“这个主意甚好,就是我觉得正面行动,最好加强人手,我还是和尹大人、菁菁姑娘一起行动,夏父与思湄姐姐带属下人马侧翼出击。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尹吉甫知她这样说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心中一热,但知郑公、巨人族不好对付,上次姬梦瑶已经吃了亏,这次岂能让她轻易冒险。还是和自己在一起他也好有个照顾。尹吉甫于是道“还是依姬姑娘所言。” 夏父欲言又止,不久来到巨人谷,此地幽寂,古木参天,流水潺潺,大家小心翼翼摸到谷中的后稷台下一处隐秘处。 后稷台的大殿又名神印殿,是为了纪念当年周人祖先后稷母亲姜原践踏巨人脚印而生下后稷的故事。其神印殿形象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脚印一般。尹吉甫、姬梦瑶、菁菁、夏父、思湄小心摸索到殿外,只听得里面传来清冷的古琴之声。 墓门有棘,斧以斯之。 夫也不良,国人知之。 知而不已,谁昔然矣。 墓门有梅,有枭萃止。 夫也不良,歌以讯之。 讯予不顾,颠倒思予 这首歌曲在古琴宫商之中,惆怅凄怆的娓娓送来。尹吉甫暗自道“郑公素通音律,即使身处危局,倒还是不减倜傥风流。” 伴随古琴之声,只听有一男子高声道“主公,我们虽然功亏一篑,但也不是就没有机会了,如今巨人族额必这几位兄弟都在场,大家都愿意拥戴主公,我们重新制定夺位计划。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成功。” 听这声音,自信狂傲,又有几分沧桑,尹吉甫甚是熟悉,此人乃是熊式。 巨人族的头领额必道“从凤凰台我们救下主公,我等愿意听主公调遣,与熊大人一同辅佐主公。” 姬友并不言语,只是琴声略缓。许久慢悠悠道“你言说姬宫湦那小子溺水身亡,当时你检查无误,却为何大典之上他又突然出现,坏了我的大事?” “这个,这个,我真不知”,熊式吞吞吐吐。“当时我与嬴世父一同做了勘验,太子的确是死了啊” “都是尹吉甫坏了大事,也许太子是假冒的,是尹吉甫弄得一个假太子”,熊式补充道。 “假太子,我看不出来”郑公面无表情无奈道。 “倒是尹吉甫的确让人烦恼” “上次颜夫人没有除掉他,让他侥幸不死,我这就再派人去干掉他!”熊式道。 “你不用去了,尹吉甫怕是已经在门外了”,郑公不紧不慢的说道。“高山流水之处,仿若芷兰,有似曾相识之感。我的这位音律知己应该已经在门外了” 尹吉甫不由心惊,不知自己是怎么让郑公知晓自己在门外潜藏的。既然已经暴露,也不用隐藏了,让思湄带部属先将神印殿团团围住,给姬梦瑶、菁菁、夏父使个眼色,四人一同穿门而入。 “尹吉甫,你们居然----”,室内想起一片惊呼之声。 熊式、额必五弟兄急忙哗啦啦拔出武器,将郑公团团护住。 郑公并不惊慌,只是搁住了琴声,冲尹吉甫道“凤凰台一别,这么快尹大人就又找到这神印殿了。” 尹吉甫环顾这神印殿,内中央高处是一尊姜嫄怀抱小后稷的高大雕像,其余无他。 “能在神印殿与郑公相遇,乃是先祖庇佑大周”,尹吉甫不卑不亢。 额必呵斥道“尹吉甫、姬梦瑶,上次让你们侥幸走脱,今日主动送上门来,真是送死来了” 姬梦瑶冷冷道“额必,你好大的口气,到底是谁送死还尚未可知,你们巨人族毁我家国,如今又追随郑公助纣为虐,如今死到临头,还不醒悟。” 郑公无限惋惜的看了梦瑶一眼,道“妹妹,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帮我做事,却为何今日与这尹吉甫一道与哥哥作对?” 梦瑶叹口气道“我叫你一声哥哥,是因你身上与我一样流淌着西王母的血液,但你为了自己的权力野心,杀人夺位,只会让我们祖母的灵魂感到不安。” “你难道忘了祖母所受的巨大伤害了?”郑公似有哀婉委屈之意。 “岂敢忘记?” 梦瑶打断他,正色道“兔舞、马变、狐狸说话,天府处,汉江边都是我自愿襄助与你,但你杀死兰妃,射杀周天子,毒死程伯将军,实在是太过分了”。 “杀死兰妃,本不是我所愿,害死程伯,又是如何说起?”郑公无可奈何道。 “杀死兰妃,不是你所愿,难道熊式是自作主张不成?”菁菁抢问一句。 “害死程伯将军,不是你还会有谁?” 姬梦瑶也厉声问道。 “是我?”郑公脸上颇有诧异之色,“我只是安排姜革夺他帅印,何曾要置他与死地?” 话音未落,忽见殿内额必五兄弟忽然捂起肚子,面露痛苦的表情,互相道“怎么回事?” 郑公似乎也顿感不适,捂着腹部,身体晃了晃,竟也变得支持不住。 额必忽然明白什么道“刚才的酒中,酒中有毒” “酒中有毒”,五兄弟彼此搀扶,兵器散落在地上,还没等搞清楚状况,竟然都跌倒坐在地上。 郑公只觉浑身无力,天旋地转,他用眼睛扫过眼前的尹吉甫众人,又看了眼熊式,只见熊式并不惊慌,像在看戏一般,郑公猛然醒悟,无力怒喝“熊式,果然是你,你下的毒”,话音未落,郑公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也扑倒在古琴之上。 这一变化倒是令人猝不及防! 尹吉甫、夏父、梦瑶、菁菁看着眼前的突变都是一惊,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梦瑶、菁菁、尹吉甫也觉腹中不适,天旋地转,菁菁叫道“不好,我们也中毒了” 话音未落,菁菁、梦瑶、尹吉甫也纷纷瘫软倒在地上。 “水中有毒!路上喝过的水中有毒?”尹吉甫也完全失去了力气,他挣扎着说。 神印殿之中,只有熊式和夏父似乎没事一般。 额必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挣扎着指着熊式,怒斥“你,你杀郑公,却为何要对我们兄弟下毒?” “你不是和我们一样其实都是太子派来看管郑公的?” 倒地的郑公有气无力,听额必这话,瞬间惊得目瞪口呆,忽然明白过来一般,冲熊式骂道“你这个叛徒,毫无信义,我早有怀疑,可惜还是中了你的诡计” 郑公又扭转头看着额必,有些诧异也有些失望的神情道“你们也是太子的党羽?却为何在凤凰台救我?” “我们只是按照太子的意图在办事”,额必无奈而疑惑的苦笑。 倒在地上的菁菁看着尹吉甫、梦瑶也瘫软在一侧,忽然明白过来,她指着夏父问道“你,你在来的路上的饮水中下毒?” 一直儒雅、温和的夏父忽然像换了个面孔,变得狂妄而邪恶,“不错,是我下的毒” 梦瑶、尹吉甫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梦瑶想挣扎着起来,可惜还是没有力气。她厉声道“你,你为何下毒害我们?” 夏父和熊式看着倒地无力、充满疑惑的郑公、额必、尹吉甫众人,他们两人忽然走到一起,两人彼此拥抱,继而抵掌狂笑,只听熊式揽着夏父的肩膀,冲众人骄傲的道“你们都没想到吧,我们都是太子的人!” “不,我们都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夏父自以为得意的纠正了一句。 “太子的心腹?” “当今天子姬宫湦!” 坐在地上,无力无奈挣扎的菁菁、尹吉甫、姬梦瑶互看了一眼,似乎充满着吃惊绝望的神情。 “姬宫湦”,郑公叹息了口气,绝望道“没想到我这侄子原来深藏不露”。 “收买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郑公冲熊式啐了一口。 熊式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道“叛徒,收买?郑公,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投入你门下之前,早就是太子的秘密心腹,一直以来,我也是为太子在做事。” “你杀死兰妃,劫走梅妃,明着是为郑公在做事,其实也是在为太子出力?”尹吉甫坐靠在墙角的廊柱上,问的有气无力。 “还是尹大人聪明,本来兰妃既不知道龙涎的具体下落,我又何必为难于一个迟暮之人。我用家传的解牛秘技杀死兰妃,自然是为了引起朝廷的调查,更将尹大人的调查引导向寻求龙涎公主下落的方向,也就是郑公一方,这对我们太子而言,自然好极” “你劫走的梅妃现在下落如何?” 尹吉甫也因中毒变得奄奄一息,但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本无意劫走什么妃子,只是这梅妃当日见到我的身影,我一时心软,没有杀她灭口,只是威胁她不要讲出去,结果杜恒大人讯问之际,梅妃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我,但却将宫中的降龙事件提了一嘴,这是我为了诱导尹大人继续去追查龙涎,继而抓住郑公这条线索设的局,但不久我担心梅妃她被你们再次讯问而露出马脚,加之她有几分姿色,徐娘半老而韵味犹存,因此我自作主张劫持梅妃,并将她囚禁在太**中。” 梦瑶也有气无力问道“当时晋文侯、密仲想带走董季,而你半路杀出,直接想杀死董季、我和尹大人,只怕也不是失手吧。” “要董季性命,自然是不希望召公大人被郑公挟持,太子素来敬重召公,杀个董季对我不过举手之劳。至于你和尹大人,的确是悬崖边激斗失手,尹大人正调查案情,很可能发觉郑公是诸多镐京谜案的幕后主谋,这对太子来说,正是坐山观虎斗的好事。” 郑公见他将许多阴谋一一道来,也惨然道“你说太子溺水而死,应该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步了?” “不错,杀一个京城百姓,弄花他的脸,扔进灵沼湖之中,再由我去勘验,自然是确凿无疑的结论。至于太子身体上的一些特征,这也好办,在这替死鬼身上提前做好即可。唯有太子诈死,才能促使郑公你尽快登基,从而在登基大典上彻底暴露,郑公难道没有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你的意思,我,还是郑公,就是螳螂,而太子,则是黄雀了?”尹吉甫一边揶揄,一边苦笑。 尹吉甫转过头来,看了眼夏父、熊式,“在折柳亭从颜夫人手中救我,难道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不错,只有尹大人位高权重,朝野拥戴,并且是唯一能揭穿郑公夺权阴谋的人。我们不能让你那时候死。”夏父得意的解释道。 “夏父自从邾国内乱,逃到镐京城,就早已投靠了太子,并奉太子命令监视颜夫人、邾子叔术的异动,因此才能防患于未然。”熊式给夏父圆场。 “你们利用我,除掉了颜夫人、邾子,既是杀人灭口,同时又与我联手毁掉了郑公的夺权计划,而且是在我自愿且并不知晓的情形之下完成的。” “不错!”夏父志得意满道。“尹大人很聪明,太子说过,郑公登基大典一定要让尹大人参加,惟有如此,我们太子才有机会,利用尹大人的智谋与勇气,搭个顺风马车。” 尹吉甫忽然明白了过来“程伯将军,如此看来,也是死于你们之手?” “程伯?”姬梦瑶、菁菁虽然瘫软在地,但还是看了眼尹吉甫,对他问的这句话都很是吃惊。 “郑公刚才说过,他并未杀害程伯,如今看来,唯有太子有此可能,程伯死于“天绝散”毒酒,而会使用天绝散的,只有颜夫人。可惜颜夫人已经死了,颜夫人是郑公的人马,所以自然而然的让人以为是郑公杀死的程伯将军,而我想起了一点,当日颜夫人离世之时,只有我、梦瑶姑娘和你夏父站在她身边。当是你趁我不备,拿走了颜夫人身上的天绝散。程伯与你在大典上并肩作战,自然相识,你又名义上是我的兄弟,他自然不会防备,你与他共饮,结果下了天绝散给程伯将军”尹吉甫娓娓推论道。 “不错,的确如尹大人推理的这样。除掉程伯,太子登基就没有朝廷中军队的后顾之忧了。”夏父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太子登基,利用我帮他火中取栗,先揭穿郑公的阴谋,再除掉程伯,最后就是要除掉我、郑公,因此你又故意以围捕郑公为由带我们来到这巨人谷中,提前又投放**,与熊式配合控制郑公、巨人族,然后将我们两组人一起消灭在这里。” “果然好狠毒的太子!”尹吉甫叹了口气。 在一侧坐的额必怒道“我们巨人族本与太子合作,特地在大典上救走郑公,为何太子却忘恩负义,对我们也下毒加害?” 尹吉甫道“太子装模做样,在大典上并不想杀害郑公,免得落个为王位而弑灭王叔的恶名,而是让你们巨人族故意救走郑公,再将郑公带到这巨人谷中,明为让你们救人,其实际则是让你们看守郑公,专门等大功初定,让夏父以发现郑公下落而诱我上钩,在这里一并消灭,等我们一死,太子再制造我追捕镐京悬案凶嫌,最终双方激战同归于尽的假象吧。” “无耻之徒,毫无信义”, “好阴险的太子!” 额必兄弟听得胆颤心惊,纷纷痛骂。 熊式听罢尹吉甫的推论,不由鼓掌叫绝,胸有成竹,又阴险的道“尹大人果然非同凡响,推理精辟,能与尹大人并肩作战,揭穿郑公阴谋,实在是光荣的事。” 他向尹吉甫等人逼近,道“如今,我和夏父兄弟送尹大人、郑公上路,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太子其实敬佩尹大人,也曾想与您一起干大事,但知大人聪睿刚正,不会屈尊附势,所以才决定搭个顺风车,到站之后,再让尹大人和郑公一同上路。”夏父也不隐瞒道。 “梦瑶姑娘来自西王母国,通晓秘术,有长生密药,太子怕郑公弄去贻害无穷,原想借巨人族之手除掉姬姑娘,也幸亏没有成功,如今太子大业将成,自然也想学郑公渴望长生之术,自然要改变想法,留下姬姑娘,不仅要好生款待,而且姬姑娘貌美如花,他日纳入后宫,颠鸾倒凤,也是人间美事,至于菁菁姑娘,太子说了,因为知晓的内幕太多,还是与尹大人一同上路的好,免得尹大人在黄泉路上孤单寂寞,额必你们兄弟、郑公,反正今日你们大家一起升天,也可以在那边多聊聊,不寂寞。”熊式一边恶狠狠的威胁,一边亮出自己手中锋利的刀,似乎马上要开始下手屠杀了。 “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门外思湄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冲了进来,架住了熊式正要砍向尹吉甫的危险一刀。 “思湄,你别管”,夏父上前拦住思湄道。 “夏父,我刚在外面都听到了,你早就投靠太子了,你骗尹大人他们前来,就是想把大人和我妹妹他们一举消灭。这件事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为什么要害尹大人和我妹妹?” 思湄伤心的痛斥。 “思湄,我这是为我们好。我投靠太子,也是为以后我们的荣华富贵,我总不能一直是一个被废黜的世子,流亡镐京惶惶如丧家之犬吧。” “太子阴险卑鄙,你居然给这种人卖命,我本想你与我在镐京城一起双宿双栖,能复国也好,不能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有个温暖普通的家,能够与你长相厮守,贫点苦点,都无所谓,但不希望你为非作歹,昧着良心。” “思湄,我没有”夏父愤怒的争辩道。 在一边的熊式早就不耐烦了,“夏父,大事要紧,别这么儿女情长。我们杀死这些人,尽快撤离这里,镐京卫雷震房的兄弟们已经在这神印殿埋下了**,但等我们得手,马上就要点燃引信,送这些人化为尘埃。” 熊式上前抓住姬梦瑶的手臂,对夏父道“这女人太子说要留着,其余的就处理了。” 夏父听罢,点点头,正要上前举刀诛杀尹吉甫,思湄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夏父,你疯了不成?” “思湄,你别拦着我!” “你要杀他们,你先杀了我”,思湄痛苦的叫道。 “快动手,夏父,王上还等我们交差呢”熊式催促道。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踌躇不决的夏父忽然甩了一把思湄,一把匕首竟直掏出,瞬间插入了思湄的小腹之中,思湄惨叫一声,登时倒地,血流如注。 “对不起了,既然你不想投靠太子,也别挡我荣华富贵的路。”夏父恶狠狠对躺在地上抽搐的思湄怒吼。 他邪恶的丧失了理智,竟把思湄杀死。 他用衣服擦了擦匕首的血迹,对自己身边思湄带领刚才进入殿中的兵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一个不留!” 熊式也道“兄弟们快杀,杀完走人!” 可奇怪的是,这十来名侍从竟然一丝不动,夏父、熊式又喊叫命令了一遍,这些侍从还是没有动静,忽然领头的侍卫道“熊式、夏父,你们自作孽,不可活。兄弟们,把他俩抓起来,为我们的杜大人报仇雪恨。” 熊式、夏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来时,专门挑选了十来名心腹,都是办事精明能干的好手,怎么一时间这些人都变了? “你们是-----”,夏父仔细一看,这些人并不是他带来的邾国亲信部属,而竟然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我是杜锐,杜恒大人的兄弟。”为首的侍卫冷冷的,又义正词严道。 “杜锐,你来的正是时候。”刚才还绵软无力,瘫坐依靠廊柱的尹吉甫忽然像瞬间加持能量一般,第一个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不一时,姬梦瑶、菁菁也精神焕抖擞的站了起来。 “你们,你们不是中了我下的**吗,怎么会----?”夏父惊讶的说话都哆嗦起来。 “我爹爹早就识破了你们的诡计,因此路上的饮水都提前替换过了”菁菁不屑道。 “尹大人,你?” 夏父满腹疑惑,又惊恐万分的看着尹吉甫,一脸的迷茫。 尹吉甫淡定自若,“其实也不是我神机妙算,而是杜锐提前将你们的阴谋告诉给我了。” “杜锐”?熊式和夏父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如此隐秘的计划这个人是如何知晓的? “熊式,你可还认得我?”忽然听到侍卫之中有一老年女子的清冷之声,熊式、夏父仔细观看,只见侍卫中有一人忽然卸掉镐京卫的铠甲,露出女人的衣襟打扮。此人徐娘半老,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情迷人。 “梅妃?”熊式像是遇见鬼了一般,“你,你不是死了么?” “你以为我在东宫内乱中遇害死了,其实那具尸体是杜锐大人用的移花接木之计。” “移花接木?” “不错,东宫被袭,宫女内侍悉数被一批神秘刺客所杀。我在混乱中找到一名女尸,换上了梅妃的衣服。你就以为是梅妃了。”杜锐冷笑道。 “换衣服”,熊式痛苦的脸变得扭曲。 在一边坐着的郑公也讥刺道“只允许你瞒天过海,用太子诈死欺哄天下,就不允许人家也用同样的把戏玩你了?” 熊式呵斥道“你这将死之人,还敢嘴硬。那日你派人血洗东宫,我提前预警太子,让其逃脱。你竟然让心腹死士将东宫眷属屠杀殆尽,只跑了太子和太子妃几人,真是凄惨无比” “我何曾有此命令,我只是让你杀死太子,太子府中眷属与我无冤无仇,我还以为是你杀得兴起所致”郑公争辩了一句。 “血洗东宫,是我们干的”额必怆然悲愤道,“其实这本是太子的主意。” “太子的主意?”众人都大吃一惊 “竟然自己策划杀自己人”,菁菁听的毛骨悚然。 “这招栽赃嫁祸,果然狠毒异常。”姬梦瑶若有所思道。 “你的意思血洗东宫乃是太子指使?”熊式冲额必问着这句不肯定的话。 “太子早有预谋,既然已经知晓郑公要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不仅替郑公干了,更好制造自己劫后逃亡的假戏。”额必补充道。 熊式身体晃了晃,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夏父也听得背心发凉。 熊式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你等污蔑太子,我不信。” “镐京卫雷震房的兄弟,快点引信,送这些人归天。”熊式疯狂大声喊叫。 只见杜锐淡定自若道“适才雷震房的那些人,我已经和尹大人的手下将他们收拾了。轰天雷已经起出。今日要归天的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你们这些卑鄙小人” “熊式,你对我百般蹂躏,今日有尹大人、杜大人为我主持公道,我要拿你命来。”梅妃悲壮的怒火激荡。 夏父也像没了气的气球,蔫了下来。 此时郑公、额必五兄弟因梦瑶的施救,逐渐恢复了体力,也站了起来。 熊式、夏父顷刻间但觉大势已去。但两人并不认输,双方顿时是一副胶着状态。 忽然一声巨响,窗户一扇而开,无数只羽箭向殿内众人飞射而来,这批羽箭势箭风凌厉,熊式、夏父,杜锐带的几名镐京卫兄弟猝不及防,随着几声惨叫,竟都中箭受伤。 形势陡变,尹吉甫、姬梦瑶、菁菁、郑公、额必五兄弟、杜锐、梅妃、十余名镐京卫众人急忙纷纷躲避,这箭雨密不透风,众人只得在一片混乱中边走边挡。 忽然一只羽箭飞向梦瑶,尹吉甫疾步如风,将梦瑶扑到在地又连续翻转几个回合,避过了这夺命的几只急箭。正要起身,又是几只羽箭铺地盖天而来,尹吉甫只得抱着梦瑶在地上闪转腾挪,两人身体相触,性命攸关之际,梦瑶只觉身体一热,尹吉甫压着她的身子,两人脸庞挨得很近,双目四对,唇齿相依,危险过后,都不由觉得一丝尴尬。 只听殿外有人道“尹爱卿、王叔,今日神印殿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还是乖乖一同上路的好。” 听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天子姬宫湦。 众人都被迫躲在殿堂中暗处的角落,只听郑公首先叱骂道“姬宫湦,你有种一个人进来,或者屏退左右,与我单打独斗如何?” 额必也愤愤道“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让我兄弟看管郑公,却又下毒害我们,还妄图把我们一起干掉,真是狼心狗肺,无耻之极。” 尹吉甫也叹息“当年先王对你即位犹豫再三,是我力主不要改立太子,今日看来,还是先王有先见之明。” 几人一番言语,只听门外一片死寂,过了良久,天**湦道“尹爱卿、王叔、额必将军你们何必动怒,我有今日天子之位,还要感谢诸位的大力相助。王叔你一直谋划政变,我从不曾参与,也不曾告密,只是看在眼里,袖手旁观而已,对你恭恭敬敬,凤凰台之上,也算不得罪过吧” “尹爱卿破获镐京悬案,才让我顺理成章登基为周天子,对我大业初成是居功至伟,我手书“擎天一柱”也算隆恩浩荡了,而额必将军给我办事得力,血洗东殿,国风广场救走王叔,都是按照我计划的步骤奋力而行。你们都是我的建国功臣。只是如今我践祚登基,夙梦如愿以偿,再把你们留下不是给人口实,自己给自己找根上吊的绳子不成” 郑公骂道“没想到你小子狠毒虚伪,我不曾料到自己一番运筹,反倒为你的野心作嫁衣裳,我自负睿智英武,竟让你玩弄于鼓掌之中,让你坐收渔利,今日我们一定要做个了结。” 额必道“想不到你大周朝自诩礼乐之邦,君子满朝的国度,竟还有你这样忘恩负义之辈。” 尹吉甫贴着胸前的梦瑶,嗅她吐气如兰,于是扭头对外面的幽王说道“你为权力野心,坐等先王被害,更处心积虑,擅杀先朝老臣程伯,屠戮东宫自己的亲人,如今还要将我等诛灭,实在是冷血残忍,狡黠之极。” 在一旁躲着,佑护梅妃的杜锐道“你杀死我兄长杜恒,还污蔑我兄长好色**,实在是卑鄙无耻!” 只听幽王忽然道“原来里面还有杜恒的弟弟啊。 “杜恒也是愚蠢,一杯催情迷酒,他就对我的夫人申姜动手动脚。我杀死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的作为吧” “哈哈,不管是杜恒,还是郑公,包括你尹吉甫,一个个自诩聪明,还不是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幽王诡异的大笑。 “尹吉甫,你们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事情的诸多原委,我还能让你们活在这个世上吗?” “如今你们被我团团围住,而我是天子,可以号令天下,我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顷刻间你们就死无全尸了”。 殿内的尹吉甫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姬宫湦,我在来巨人谷前,已经安排太史籀、李耳带着我的密札,如果我在这里遭遇不测,太史籀、李耳就会把我知晓的你的通天阴谋大白于天下。我朝天子登基,历来自是敬天保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而你的阴谋如果被民众所知,自然失掉民心,怕是以后的江山也是坐不稳的。” 不想此话一出,周幽王更是狂笑不止,恣意霸道,“尹吉甫,你看看这两人是谁?” 众人寻声,从神印殿的窗户孔径看去,只听不远处传来两人的叫声,“尹大人”,“尹大人”。 尹吉甫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听得出来,这两人正是太史籀和李耳。 原来两人都已落入姬宫湦之手,一时倒让尹吉甫方寸大乱,手足无措了。 “爹爹,我们要就老太史和李耳啊”菁菁道。 “我们现在自己能不能安全都是问题”,郑公苦笑。 “这周天子,实在卑鄙!”额必继续骂骂咧咧。 尹吉甫灵机一动,大声冲幽王道“既然你现在手上有太史老先生和李耳,我手里有熊式和夏父,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交换?” “尹大人,夏父杀害我姐姐,熊式侮辱梅妃,岂能让他逃走?”姬梦瑶喝道。 “我要取了熊式性命!不能让他跑了“梅妃也怒喝一声。 “先换回太史和李耳再说,熊式和夏父罪恶滔天,多行不义必自毙。”尹吉甫安慰这两个女人。 姬梦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梅妃也不再异议。 “交换?这太史籀和这小孩对你这么重要?”幽王明知故问。 “难道你为了登上天子之位,除了血腥屠杀自己的家眷亲属,连为自己卖命的兄弟也不管不顾了” 郑公插了这句话说的可谓大有玄机,这句话既是对幽王的讽刺,也是对此刻殿外幽王亲信部属的一种策反,虽然不一定有什么明显作用,但也是一种心理战法。 果然幽王沉默了一阵,回话道“好吧。” “你们把熊式、夏父送过来,我把李耳、老太史送过去。” “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菁菁在一侧的廊柱后冲幽王警告了一句。 熊式听刚才尹吉甫的分析推理,内心已经对自己的主子感到怨恨,适才又见箭雨如注,此时知晓乃是他们效命的昔日太子,如今的周天子所为,心中突然间凉了半截道“姬宫湦小子,老子为你出生入死,两面做人,你却要置老子死地。实在让老子寒心。” “别抱怨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夏父捂着胸前的箭伤疮口,阻拦熊式对幽王的叫骂。 于是杜锐、菁菁和镐京卫的几名兄弟,小心翼翼押解着夏父和熊式到了大殿门口,大门外,则是被幽王手下挟持捆绑,眼睛被蒙盖的太史籀和李耳。杜锐和菁菁对看了一眼,迅速开了大门一角,将太史和李耳拽进殿内,再将熊式和夏父推将出去,双方换人成功。 太史籀和李耳松了绳索,解了蒙眼的布罩,急忙来到尹吉甫面前。 “炜彤呢?怎么没跟着你们?” “她被天子留住在王宫之中了。”太史籀叹口气。 “她没事的,天子对她很好”李耳道。 “你们难道没有收到小玄子的消息?”尹吉甫甚是好奇。 “收到了” “既然收到了我让你们迅速撤离的消息,怎么还是落入姬宫湦之手?” 太史籀悲愤道“都怪我反应迟钝,进了王宫,我打开信札,发现尹大人是要我们进宫时一定要随时跟随炜彤,可保性命无忧。可是当时我拆看书札时迟了一步,一进宫,炜彤就被天子的人直接接到别处去了,我们只是在那里好吃好喝。当李耳看到小玄子在宫殿的高空中盘旋,及时告诉了我,我于是借口有急事,趁机和李耳越墙逃走,但又因为放心不下炜彤,于是想带她一起走,就在宫中寻找炜彤,从而耽搁了时间,结果被姬宫湦的人马给逮住了。” “这也怪不得太史老大人,是炜彤贪玩,不想跟我们走,因此我们没能及时逃走”,李耳解释道。 “炜彤贪玩?”姬梦瑶无奈摇摇头,“只怕她从此贪恋王宫的繁华,而要惹祸上身了。” 还没等他们几人多聊几句,殿外的周天子道“尹吉甫,今日本来想让你和程伯、王叔、巨人族一起给先王陪葬,不想你机警过人,没有中招,如今这个局面,不妨你交出我王叔一人,其余人等,我不做追究,虽然他们知晓了朝中不少风云内幕,但只要立个誓言,不向外乱讲,都可保障安全。” 这一翻话实在厉害,明显是对尹吉甫等人的分化瓦解。 郑公怅然道“尹大人不必因我为难,今日与尹大人并肩作战,深感荣幸,只要我走出去束手就擒,引颈就戮,能保大家无恙也算是一件功德。” “哥哥,周天子言而无信,狡诈阴险,你千万别上当。”梦瑶劝阻道。 额必也道“郑公虽与我们过去是敌手,但今日却是朋友,如今我们知道太子的卑鄙,险被太子所害。今日我们自当并肩携手,杀出一条血路。岂能出卖于你。” 杜锐道“我们还是尽快商量个办法,此时冲锋杀出,只怕殿外的箭雨无人可以生还。” 又听室外有人道“雷震房一队虽然适才被杜锐所杀,但雷震防二队已经布置到位。随时可以炸毁神印殿,剿灭殿内的乱党。” “好” “石父,你父亲知道你来为王办事吗?” “不知道,他已年迈,我即将继承虢家朝中之位,一心护佑天子。” 天子哈哈大笑道“虢石父,等今日事成,我就免了你父亲的卿士之位,由你继承,并接掌镐京卫。” 听这声音,此人是虢文公的长子虢石父,曾和姬宫湦演过溺水相救的双簧。 太史籀似乎也想到溺水的双簧戏,不由叹息着说,“可惜当日我还是被这狡诈的一对人蒙骗了。” 尹吉甫心中大痛,这虢石父的父亲虢文公与自己同朝为官,平日虽来往不多,但虢文公素来刚正敢言,令他心中敬佩。不想如今这子嗣竟然毫无原则,为上位而不择手段,今日还要对自己兵戈相向。 容不得尹吉甫多想,只听虢石父冲这边喊道“殿内的人听着,如果半个时辰之内还不出来投降,我就用轰天雷炸毁神印殿,你们都将尸骨无存。” “这里是姜嫄、后稷圣殿,他们不敢贸然从事。”郑公宽慰大家道。 “哥哥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太子阴险卑鄙,哪里会有他们的底线?”梦瑶反驳道。 菁菁道“在这里等着是被炸死,冲出去则是被万箭射死,横竖是个死。不如我们一起杀出去,混乱之中,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姬姑娘说的是,我带镐京卫这七八个兄弟一起杀出,掩护大家撤离。”杜锐豪气干云,“即使我们死了,也希望尹大人、姬姑娘能够活下来,给我兄长,给我们的杜大人报仇。” 尹吉甫沉默不语,一时之间也束手无措。 这紧要关头,忽听太史籀道“尹大人,此处是巨人谷神印殿?” 李耳道“太史伯伯,你糊涂了,是啊,这里就是巨人谷的神印殿。” 因他们二人被蒙眼带来,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见尹吉甫点头,“神印殿”,太史籀若有所思道。 “此殿东南角下方有一幽闭之所,可通十里之外。”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惊骇,都睁大眼睛看那太史籀。 “老先生怎知这巨人谷神印殿有此秘密?”额必深感诧异。 不待太史籀回答,尹吉甫抢白道“事态紧急,老太史,不知你说的幽闭之所门径在什么地方?” “神印殿巨大脚印的大拇指指甲盖就是机关。”太师籀有如神助。 众人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望,尹吉甫和梦瑶急忙上前,菁菁也飞跃到大拇指之处,当即几人用力去掰那指甲盖。 “老太史,掰不动啊,你是不是搞错了?”菁菁一边费劲一边发问。 只听外面的虢石父厉声威胁道“再不出来,轰天雷就要炸毁神殿了。” 情势万分危急,太师籀道“尹大人,此时是什么时辰?” “未时” “太好了,正是一天阳光正盛的好时候。快快打开神殿脚印上方的屋盖,让光照射进来。” 尹吉甫怎敢担搁,急忙飞身将脚印上方的屋盖一掌打落,瞬间室外的光线直刷刷照射到脚印的指甲盖上。 “尹大人,冲大拇指的方向用你的清风掌,用全力推动” 尹吉甫气沉丹田,提起真力,一掌一气呵成的挥出,只听啪的一声,脚趾甲那块青石先是往下下沉,忽又升腾而起,在脚趾甲和脚趾之间,赫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孔道。 众人见之都暗暗称奇,面露希望的微笑。 只听外面周天子道“石父,点火,尹吉甫、王叔、额必,现在我送你们上天吧!” “释放轰天雷”!又听虢石父在大声下达命令。 尹吉甫冲大家叫嚷道“大家快进去,快,快” 梦瑶扶着郑公,李耳挽着太史籀,杜锐护着梅妃,菁菁与其余几名镐京卫兄弟走在后面,额必五兄弟也紧跟其后,大家顾不得许多,纷纷进入这神奇的孔道。 众人刚一进入,就听得身后神殿殿大门轰的一声,四散飞开,到处是炸响的碎片,箭雨横飞。尹吉甫跃入孔道之中,回手按下机关,此门径直嘎嘎落下,在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顷刻间便将指甲和指甲盖合了个天衣无缝。 孔道入了一截,竟然是个不算大的密室,别有洞天,在密室的一角,是一张大床,布置华丽,雕龙绣凤,只是与这密室颇不搭调,很是怪诞,众人不得其解,只听孔道之外,依然是巨大的坍塌之声,雷声,地动山摇。 众人惊魂未定,先在这幽闭之所喘口气,额必首先问道“太史大人如何得知这巨人脚印下有这个隐秘的所在。” 众人也觉好奇,听额必问出,于是都沉默下来静心倾听。 “唉,真是天意。这巨人谷乃是我在先厉王时期由我负责督造的。其中的空间布局,隐秘内构,我自然是一清二楚。”太史籀劫后余生的苦笑。 “哦,厉王时期怎么想到造这个巨人谷,神印殿”,郑公也很是好奇。 “这要从我们周国的元祖后稷说起。”太史籀面带凝重道。 “你是说姜嫄践踏巨人迹而生的我们英雄始祖。”尹吉甫问了一句。“尹大人所说不错。” 太师籀重重坐在地上,叹息道“所谓巨人与姜嫄是个我朝不愿说起的秘密,先厉王因为降龙事件,那个炜彤公主出生之时让镐京城的后稷像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轰然倒坍。先厉王受了严重的惊吓,以致国人暴动的前几年再也不敢在宫中行房,为了安慰后稷始祖,寻求长生之谜,厉王故而特意堆山造谷,在镐京城的西面建造巨人谷、神印殿。并将各地进贡的女人挑选其中最美艳,最满意者,安置在这神印殿中,并按照先祖流传的神奇故事,每日重复践踏这巨人脚印。厉王更在脚印下建造了密室,以契合天地之道,并在这里的大床之上恣意和最宠爱的女人行房,希望借助姜嫄与后稷的神迹保佑,培育出自己最好的后裔,并以此房中术追求延年益寿。 “房中术?”菁菁大惑不解的道“老太史,什么是房中术?” 梦瑶看了眼尹吉甫,脸上一红。 “梦瑶姐姐难道知道。对了,梦瑶姐姐知晓西王母的秘术,这房中术自然也是一独门的武功秘籍了”,菁菁随便猜测道。 “梦瑶姐姐,你说是不是?”菁菁问道。 老太史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郑公冒出这一句,自然打断了菁菁的好奇心,也替梦瑶解了围。 “只可惜,厉王的种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最终在这里也没培育出好的后裔品种。国人暴动之后,厉王外逃再也没有回到镐京城,还是那个降龙事件以前出生的太子受命于危难之际,出来当了天子,也就是你们拥戴的宣王了,宣王不信这套秘术,这地方从此也就荒置了。” 众人点头,不由又将这密室仔细打量一番,但见大床果然奢侈精致,不愧是天子所用的宝贝,都不敢相信,这间简陋的密室竟然是周厉王曾经与爱妃欢爱交合的所在。 “这件事,为何我竟不知一丝半点的消息呢?”郑公是王室重臣,又熟知掌故,因此深觉奇怪。 “此事是先厉王的不传之秘,因为我为厉天子寻找天地长生,故而是我专门督造这神殿,知道的人基本都被灭口了。” “太史让我打开屋盖,让阳光照射其上,方可运功开启密道大门,这是什么用意?” 尹吉甫若有所思的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当年我在督造这一殿堂之时,有一晚做梦,我梦见太阳照射在巨人脚印之下,有一神秘的巨人出现在我眼前,他告诉我密室应该建在巨人脚趾盖下面,此后打开这一密室必须是在阳光直射的那个时辰方可。” “还有这事?真是神奇诡异”。菁菁听的难以置信。 “许多事情,都是古古怪怪的。”梅妃应了一句,她大概想起来姐妹兰妃曾经的龙涎故事。 “所谓巨人与姜嫄,到底是怎么回事?”额必打断了众人,问了一句。 额必很是好奇,“不瞒你们,我们巨人族五兄弟来到中土,之所以帮助太子,就是和太子达成协议,他许诺他登基之后,会帮助我们寻找到我们巨人族祖先的骨骸,我们想把巨人族祖先的骨骸带回我们的国家。” “你们巨人族的祖先?”尹吉甫一愣,众人也都大惑不解。 “我们巨人族流传一个传说,说是在东方的大周国,很久以前大周国曾有一位美丽的女祖先和我们巨人族的祖先相爱,从而生下了东方世界的元祖英雄,我们的祖先更埋葬在这片土地之上,因此我们巨人族的子民世世代代在寻找我们这位巨人族的祖先。我们兄弟五人不远万里,从西方巨人国来到中土,就是想寻找到我们巨人祖先的骸骨。 太史籀听额必的讲述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们中原史书说我们女祖姜嫄是帝喾的元妃。帝喾是我们上古的五帝之一。只是帝喾此人,与我们的姜嫄女祖时代相去甚远,自不可能是两人匹配婚姻。我们周人长期以来对此帝喾元祖也是迷迷糊糊,弄不清楚他的行踪与墓地所在。” 额必失望道“如果真如太史大人所说,我们巨人族元祖是帝喾,帝喾你们也一无所知,实在是太遗憾了,我们兄弟万里来这里寻找元祖,任务如果失败,真不知如何向我们的族人交代。” 尹吉甫忽然道“我对帝喾,巨人虽然也是迷迷糊糊,弄不清楚此中的关联,但我听梦瑶讲过西王母国女人的生产情形,对我很有启发” 额必一愣,好奇问道“什么情形?” 尹吉甫看了看梦瑶,示意她亲自讲讲。 梦瑶于是若有所思的道“我们西王母国女人生产,外祖母总是穿着鹰一般的羽毛,在女人的屋舍房顶之上跳我们民族的舞蹈,并不停的念诵迎接太阳升起的天地咒语。当孩子出世呱呱哭泣,我的祖母西王母则要踩踏在地上画的一个巨大的圆圈来表示对这对母子的祝福。我小时候好奇,曾问祖母这圆圈是什么意思?祖母告诉我,这圆圈乃是地上的太阳的影子。祖母说,只有踩着太阳,西王母国女人所生的孩子才可以茁壮成长。” “踩着太阳?”太师籀、额必都念叨着这句话,思考这既费解又有趣的行为。 “刚才太史籀大人让我打开神印殿的屋盖,当太阳光照射进来的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们祖先姜嫄的践踏巨人迹,大概也是和西王母国女人生孩子一样的道理。所谓的巨人,就是太阳,而巨人迹,与其说是帝喾的脚印,莫如说是太阳的光辉更为恰当。” “爹爹的意思,周人是太阳的子孙,你们巨人族的元祖也一样,也是太阳。”菁菁忽然开悟了一般。 “我只是猜测,其实也是在与梦瑶姑娘的闲聊中得到的启发,今天则是老太史的梦境,这间密室的孔道,共同给了我对这一猜测的解读信心。” 梦瑶听尹吉甫赞扬自己,内心甜滋滋的,转过头来,看了眼尹吉甫。 “太阳的子孙。”额必恍然念叨,“太阳的子孙”,他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你们巨人族和我们周人同根同源”,郑公似乎也信服尹吉甫的这一说法,他又发现了什么,道“这么说,西王母国也是与我们周人,巨人族同属太阳的子民了。” 尹吉甫不很自信的点点头。 “听闻商人的祖先是玄鸟所生,秦人的祖先也是玄鸟陨卵,他们与我们不是同根同源吧”杜锐在一边也好奇的插了句。 “原来我以为商秦与我们周人不是同根同源,但想到西王母的鸟舞,想到玄鸟,其实可能就是西王母身边常在的青鸟,我们中土不是也有金乌负日的说法,可能从上古来看,商、秦虽然以玄鸟而创世,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其实玄鸟,就是太阳神鸟,因此宽泛来看,商秦与周、巨人国、西王母国一样,子民也是太阳的子孙吧。 尹吉甫笑道,其实我也不是肯定,只是巨人族的元祖,让我想到了这些有趣的事。 众人哈哈大笑。 太史籀道“外面那个坏透了的周天子说你是大周的‘擎天一柱’,看来没有说错。” 众人都等外面没了动静,才沿着孔道安全撤出。 甫一走出暗室,走出废墟神印殿,巨人谷外面的阳光炽热,芳草摇曳,灿灿生辉。 额必上前拱手道“我们巨人族此次来东土,本是为寻找元祖骸骨,如今得尹大人指点,醍醐灌顶。这里也了无牵挂了,不日我们兄弟就要向西而行。特向大人道谢。” 尹吉甫摆手道“额必兄客气。巨人族如风而至,似电而去。相聚匆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欢迎巨人族兄弟有机会再来中土。” 额必拱手施礼。 尹吉甫从袖中掏出一张书札,道“此去巨人国路途遥远,事发仓促,无有贵重礼物相赠,此诗是我中土有关贵国元祖的雅歌,相赠于兄,以为铭记。 额必大喜过望,展开观瞧: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额必道“但不知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我想叫它《大雅 生民》,正是因为你们巨人族的元祖,我们的元祖,西王母国的共同的元祖——太阳赐予的万世阳光,才让我们百姓在自己的这快土地上生生不息,福泽绵长。” 额笔点头称是。感激道“尹大人的礼物,果然意味深长。我一定好生带回,好好传诵。” 说罢,额必带着巨人族兄弟与在场的众人拱手告别,劫后余生,大家都是一番感慨。 第十八章墓门 梅妃和杜锐走过来和尹吉甫打招呼,尹吉甫关切问道“梅夫人有什么打算?” “如今镐京城我是回不去了,只能找个偏远的所在隐姓埋名过日子,蹂躏欺凌我的仇人还在人间,望尹大人能够为我做主,给我和姐姐兰夫人报此深仇大恨。” 尹吉甫点头道“梅夫人放心,如今真相大白,我定让凶手认罪伏法。” 杜锐略带伤感道“如今的天子是杀害我兄长的仇人,我愿意追随尹大人,与这几个兄弟一起,手刃仇人,为我杜恒兄长报仇伸冤。” 杜锐的镐京卫部属也紧随其后“天子狠毒,杀死杜恒大人,刚才又射死我们几个兄弟,我们决不善罢甘休!一定要血债血偿!” 在一旁的郑公不以为然道“你们要杀死姬宫湦,谈何容易。” 菁菁反唇相讥“莫非郑公有什么好办法?” 郑公道“我虽一时没有头绪,但找姬宫湦算账是必须的。” “哥哥,切莫再想争夺这天子之位。”梦瑶言辞中肯劝诫道。 “妹妹想哪里去了,这姬宫湦阴险狡诈,我找他算账,乃是为国除害,岂能存有私心。”郑公长出口气。 众人言谈间群情激奋,都在发泄对新天子的不满。 太史籀沉吟半晌,“为今最紧急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进宫救出炜彤,别让她落入姬宫湦的魔掌。” 梦瑶也点点头,“老太史说的不错,我带炜彤到镐京时,曾答应他的养父母要好好照顾这孩子,我不能言而无信。” 郑公听她们二人言语,忽然道“听你们的意思,这个炜彤目前在王宫之中,我倒想到个救她出宫,同时找姬宫湦复仇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你这么快就有办法了?”菁菁不信道。 “我们潜入王宫,不难找到炜彤,再让炜彤邀请姬宫湦到她的住处,后宫防备肯定较为薄弱,我们趁姬宫湦与炜彤见面之际,一起动手干掉他。”郑公胸有成竹的分析道。 “是呀,这主意不错!” “好主意”,杜锐和几个兄弟拍案而起,叫了起来,明显是深为赞同。 “哎呀,郑公的阴险狡黠,不逊于这姬宫湦嘛。” 菁菁冷笑道。 郑公道“姬宫湦卑鄙无耻,对付这种人一定要比他更聪明” 梦瑶看着尹吉甫,柔声建议道“这主意好是好,就是会把炜彤置于危险之中,可千万别伤到她。” 李耳道“梦瑶姐姐说的是,我和太史老先生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日子,熟悉路径,我们潜入后宫,首要是救出炜彤,至于能不能刺杀这无道天子,我觉得还是要看机会如何。如果情况不妙,大家还是尽早撤离的好,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如有危险,到时你们先带着你们要救的小公主撤离,我与姬宫湦要算算总账。”郑公说的不紧不慢,但却充满着郁郁的悲壮。 尹吉甫也觉得这是个办法,虽有危险,但不妨一试。 于是大家换了行装,向镐京城王宫奔来,太史籀道“巨人谷神印殿被炸的面目全非,太子大概以为我们已经全部死了,故而王宫不会很快加强戒备。我熟悉后宫路径,杜锐、梦瑶功夫都不弱,我意就由我们三个陪同尹大人进去,郑公、菁菁姑娘、李耳、梅夫人就在宫外接应。王宫森严,人越少反倒越安全。 “我熟悉王宫路径,我可以带路。“梅夫人热心道。 “可是你不会武功,万一交起手来,有你大家反倒不好撤离。”菁菁好心劝阻道。 “梅夫人不妨将王宫后院的路径大致勾勒画出,也就足够给大家帮忙了。”郑公打了个圆场。 梅夫人犹豫的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于是大家拿来书札,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勾勒画出王宫后宫的大致风貌。 是夜时分,尹吉甫、太史籀、杜锐、姬梦瑶潜入王宫附近,扮作进宫的内需人员,很快混入后宫,按照太史籀的记忆,渐渐找到了炜彤的寝室 “藏韵阁”。 这藏芸阁不大,但修的较为华丽典雅,明显是给女子居住的佳处。四人在“藏韵阁”暗处一隅藏好,只听室内炜彤在说话“你告诉太子哥哥,就说我今日在后花园玩累了,就不要他过来了。” 四人向内观瞧,炜彤坐在床榻之侧,对着她侍立着一名宫女,她正答了一声。“明日清早,我想到沁香轩玩,你问他有时间陪我不?” “对了,让他赶紧找找太史老先生,还有我的李耳哥哥,昨个他们和我一起进宫的,怎么说跑丢就跑丢呢?” 侍女诺了一声,匆匆退下。 太史籀心中暗道“这小丫头还算有心”,正准备给炜彤打个招呼。 不想楼阁的门窗忽然一响,迅速闪进一人,尹吉甫、梦瑶、杜锐都吃了一惊,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姬宫湦。 居然没有通传,也没有排场,姬宫湦一身寻常衣裳, 只听他小心走到炜彤身边,温柔道“今日妹妹在宫中游玩,可是开心?” 炜彤神情婉转道“昨日里说好的,你陪我在院中转转,晚点去御园观鱼,却今天一直不见你来,只好独自一人在后花园转了转,实在无聊的很。” 姬宫湦道“今日我有些紧要事情处理,明天我就吩咐下去,让整个镐京城的人都给你找你的太史籀伯伯,李耳哥哥,明天我一定陪炜彤你去观鱼。” “好吧,我知道你忙”,炜彤不置可否,“太史伯伯,李耳哥哥,他们怎么会走丢呢” “也不一定是走丢,听宫中的人讲,他们昨天本来在小坐吃茶,突然匆匆不辞而别,可能是外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也许等他们办完了就会来找炜彤了。” 炜彤嗯的点头,“我才不想这么早回去,我还想你陪着我再玩几天,让太史伯伯,李耳哥哥也能在宫中玩几天。” 尹吉甫看了眼身侧的姬梦瑶,两人都觉姬宫湦和炜彤之间的对话情绪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有些古怪。 杜锐想到杜恒的惨死,早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他身体动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躲藏处的围栏,发出嗵的一声,不大不小。 “怎么有人?”姬宫湦忽然一惊,起身将炜彤护在他身后。 尹吉甫、姬梦瑶、太史籀、杜锐四人使个眼色,便一同跃到姬宫湦、炜彤面前,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杜锐已经将手中长剑抵住了姬宫湦的咽喉。 “你们,你们还没死?”姬宫湦看清了来的四人,有些吃惊。 “我们没那么容易死”,杜锐狠狠答道。 “太史伯伯,姬姐姐,尹大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炜彤有点意外的兴奋叫了起来,她不认识杜锐,因此并未和他打招呼。 “炜彤快跟我们一起走”,梦瑶上前拉她的胳臂。 “我不走,我不走”,炜彤不情愿的挣脱开梦瑶抓她胳臂的手。 梦瑶吃了一惊,“炜彤,这里危险。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我才不走呢,这里哪有危险,太子哥哥对我很好,我还要他陪我再玩几天”炜彤道。“你们放开他,这位拿剑做什么”炜彤一本正经的说着,并要上前挡开杜锐手中挟持姬宫湦的剑。 姬宫湦此时镇定了许多,“你们夜入王宫,是想干什么?是带走炜彤?” “救人,也想要了你的命”,杜锐不客气的回道。 “尹吉甫,你们刚刚破坏了郑公当天子的吉日大典,难道你还要杀了我这个新天子,由自己来坐这江山社稷不成?” 姬宫湦不解、恶狠狠地道。 “你阴险卑鄙,为当天子处心积虑,就以为世人和你一般无样,都想着权利功名这些无聊的东西!”尹吉甫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羞辱。 “我处心积虑,不错,我为当大周天子等了好多年了,先王一直不死,我就只能熬,熬时间,可是先王身体似乎很好,反倒是我日渐衰弱,难道要当天子,就要让我熬白头吗?”姬宫湦矢口否认。 “你们只知道当太子的风光,你们谁知道当太子的恐惧,每天想着自己被废黜的那种恐惧。”姬宫湦忽然变得伤感起来。“我知道父王一直不喜欢我,一直不喜欢我!”他变得有些痛苦起来。 “尹大人别和这卑鄙小人废话,我们杀了他,带走炜彤,此地不宜久留。” 杜锐一边用剑胁迫着姬宫湦,一边呵斥道。 尹吉甫略一沉吟,上前顺手接住杜锐手中的长剑,道“你这无道昏君,今日我要为死去的杜恒兄弟报仇,为大周朝万千百姓除害”,话音未落,尹吉甫一剑冲刺,直直向姬宫湦的胸口而来。 不想在一侧的炜彤顿时一声惊呼,一把推开身边的姬宫湦,挡住了这刺来的一剑,尹吉甫大惊,刚想收剑已然不及,这一剑正刺入了炜彤的心脏位置,炜彤惨叫一声,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尹叔叔,不要杀我的太子哥哥”,炜彤倒在将她的娇躯抱住的姬宫湦怀中。 尹吉甫、杜锐、太史籀、梦瑶都沉默了。 姬宫湦惨然道“炜彤,炜彤,有刺客,快来人,有人受伤了”他慌乱中止不住的大声叫喊。 尹吉甫并不慌张,他缓缓抬起长剑,看着炜彤与满身鲜血的幽王,长叹一声,义正辞严道“你的卑鄙行径,为了大周王朝的盛世永葆,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边说着,尹吉甫又持剑向姬宫湦的额头袭来。 “不要,尹叔叔”,炜彤有气无力,但依然向前挺了挺身子,抵住了宝剑的剑刃。 “尹吉甫,你杀了我,就能改变天下吗?先王因为你才遇刺身亡,王叔大典又被你毁于一旦,如今你又要杀死我这新的大周天子,煌煌大周,难道要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吗?”幽王怀中搂着炜彤疯狂的叫喊起来。 门外喧嚣阵阵,宫中的侍卫正在集结,太史籀焦急道“别听这卑鄙小人废话,快杀了他,带走炜彤” “给杜大人报仇”,“我来杀他”,杜锐急的搓手跺脚,跃跃欲试。 “你们杀了我,就能让杜恒起死回生,还是能让百姓拥戴你登基?还是要让我王叔郑公再来一次登基大典?”姬宫湦在地上干嚎起来。 尹吉甫一时呆住了,愤怒已极的杜锐夺过恍惚中尹吉甫手中长剑,又向姬宫湦刺来。 “不要!”已经受伤的炜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猛推了一把姬宫湦,自己冲杜锐的宝剑挺了上去,杜锐惊惶之下,收手不及,这一剑刺歪了,又刺中了炜彤的左臂,姬宫湦被推到一侧。“太子哥哥,快跑”,炜彤跌倒在了地上,嘴中还念了一句。 外面的侍卫已经距离藏韵阁不远,他们的护驾叫喊声正越来越近了。 “快杀了他,不然来不及了”,太史籀、杜锐都疯了一般的喊叫起来。 尹吉甫又拿过强烈抑制自己内心愤怒的杜锐手中的长剑,沉默无语,尹吉甫陡然转身,将这柄手中长剑掷向破门而入的侍卫面前,只听当啷一声,这长剑插入门口的门柱有数寸之深,正将侍卫们进来的大门给封住了,宫中涌入的众侍卫都吓得拿着剑戟站在门口观望。 “姬宫湦,今日我饶你性命,你好自为之,莫要负了炜彤对你的真情”! “你答应我几个条件,我尹吉甫不再找你麻烦!” 坐在地上的姬宫湦并不做声。 “给杜恒大人恢复名誉,不要再追究、迫害郑公的其他余党,好好善待今日救你性命的炜彤姑娘” 尹吉甫站在藏韵阁之中,巍然屹立,将条件一条条徐徐说出,义正词严而气势如虹。“姬宫湦,你若做不到,即使我不来取你的项上人头,昊昊上天也绝不会放过你!” “我们走!”尹吉甫给静静呆立的梦瑶、太史籀、杜锐大声道。 “炜彤,你”,梦瑶内心有些不忍。 “她没事的。我们走”尹吉甫安慰梦瑶一句,顺手搂着她的肩膀,与太史籀、杜锐一起昂首向侍卫拥着的门口方向走去。 众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处置,只是持着刀枪,看着瘫坐地上的姬宫湦,只见他仰头闭目,一丝不动,怀中抱着炜彤依然鲜血在流淌,侍卫们从中间逐渐让开了一条路,让尹吉甫四人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叫太医来救人”,尹吉甫对门口侍立的兵士只说了一句。 在尹吉甫、梦瑶、太史籀、杜锐身后,是姬宫湦凄厉的呼叫声“御医,快,快叫御医!” 藏韵阁忙成了一锅粥。 尹吉甫四人安然无恙地走出了王宫,一路走的沉默不语。 待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杜锐先开口道“尹大人,今日功亏一篑,我无话可说,我就此告辞” “杜大人要去哪里?”太史籀拦阻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再找机会刺杀这个昏君!”杜锐恨恨而遗憾道。 尹吉甫停住了脚步,顿觉无力之极,重重的坐在地上,他静了静心神,方道“姬宫湦说的是,我们杀了他,又能改变什么?” “难道让他恶人当道,逍遥法外。” “听闻先王嫡系世子中有个余臣,还算聪慧。”太史籀试探着说。 “郑公在之前,也颇有贤名”,尹吉甫的话说得有气无力。 “如今这个局面,实在是----”尹吉甫想到宣王曾经想立郑公,最终被自己劝阻,宣王想废黜姬宫湦,还是被自己所劝阻,想到这里,内心忽有一种莫名的荒唐感。 “我朝宗法制度,立嫡以长不以贤。姬宫湦虽是小人,但毕竟还是嫡长子。”尹吉甫知道自己这个理由非常无力苍白,但还是个像样的理由。 “那就不杀这昏君,杜大人的仇就不报了?”杜锐窝火的冲他嚷道。 “只要他给杜大人恢复名誉,就饶过他吧”。 “大周朝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尹吉甫心情沉重。 “那助纣为虐的熊式、夏父,怎么办?” 梦瑶问了一句。 “这两个人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竟然利欲熏心杀害爱侣,如果这两人还留在世上,实在有愧天下。”尹吉甫补充道。 “尹大人果然是双重标准,抓小放大,说出去还不让天下人耻笑?” 忽听一侧的树林中,有人朗声说道。 端眼观瞧,却见郑公、梅妃、李耳几人走了出来。原来他们见宫中有人马调动的动静,因此赶来接应,正好与尹吉甫四人遇见。 菁菁回击道“让姬宫湦这明白的阴险小子当朝,还是比让一个爱装君子的郑公当朝好些吧。” 梅妃打圆场道“尹大人下不了手杀天子,也是因镐京城近些日子风雨飘摇,百姓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也是情有可原。” 郑公叹息道“尹大人优柔寡断,错过了今日这大好时机,实在遗患无穷。怕是姬宫湦从此会加强戒备。想再刺杀他,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几个人正说话间,忽听树林外有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众人急忙躲在隐秘处,只见从树林一侧慌慌张张出来十余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熊式和夏父。 尹吉甫心中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要找你们,你们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只听熊式道“夏父兄,姬宫湦这狗贼不给我们封官加爵,反倒要除掉我们,幸亏你警觉” 夏父惶惶道“狡兔死,走狗烹,还是尹吉甫说的对,熊兄,我们还是各自逃命的好。” “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为他火中取栗,如今他大权在握,反过脸来六亲不认,我们能逃到哪里?” 唉,夏父叹口气道“反正镐京城是不能呆了,我想只有逃到吴越之地,方才保险。” 尹吉甫还未出声,只听在一侧的郑公厉声骂道“熊式,你个叛徒。还想跑到哪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言罢,郑公第一个走出藏身处。众人见郑公已然暴露,于是也纷纷走出,来到熊式、夏父等人面前。 熊式和夏父见尹吉甫等人都在这里,脸色登时煞白。 “啊,今天运气太差了。”夏父叹口气。 梅妃激动道“熊式,你欺侮与我,果然是苍天有眼,今天让你插翅难逃。” 梦瑶对夏父呵斥道“夏父,你辜负我姐姐一片心意也就罢了,还杀害于她,今天我要给姐姐报仇,把你这衣冠禽兽剁了喂狗。” 熊式、夏父见无路可逃,只有拼命一搏,于是硬着头皮大叫“弟兄们,这批乱党,大家一起杀了他们,我重重有赏。”于是带着十几个死党向尹吉甫这边冲将过来。 几名杜锐的兄弟护着梅妃,其余的纷纷亮出兵器,双方战成一团,杀的昏天暗地,熊式和郑公激斗的难解难分,夏父与梦瑶也是你来我往,菁菁、杜锐、尹吉甫、太史籀则与那些党羽厮杀较量,双方力量悬殊,没多久,众人就毙伤了那十余名党羽,几个人腾出手来把熊式和夏父团团围住。 熊式、夏父知今日不能走脱,倒也无有惧色,左冲右突,困兽犹斗。太史籀用拐杖去挡熊式的猛冲,不想熊式使尽全力,疯狂冲杀,一刀正砍中在太史籀前胸之处,太史籀重伤倒在地上。 在一侧观战的梅妃挣脱开保护自己的那几名杜锐侍卫,突然冲上前来,正巧熊式被郑公一掌击中前胸,踉踉跄跄退后之际,正至梅妃跟前,梅妃举起匕首,一把扎入熊式的后背脊梁,只听熊式一声惨叫,转头吃惊的查看是谁给他的这要命的一刀,梅妃又拔出背上的匕首,冲熊式转身而来的胸口又狠狠的插入,待熊式看到是梅妃,脸上全是吃惊的表情“你,怎么是你----”径自倒地毙命。 梅妃匕首脱手掉落,适才也是情急之下的奋力行为,此时见熊式毙命,终于清醒过来,吓到一边哆嗦,一边念叨“兰妹,苍天有眼,让我手刃恶人,终于替你报仇了。”她又上前踢打熊式的尸体,将自己被他挟持,受尽侮辱的悲愤之意尽情倾泄在这胡乱的踢打之中。 另一边的夏父被菁菁和梦瑶夹攻的左右招架,刚刚避开左侧菁菁的一剑,又被右侧的梦瑶刺中,不由跌跌撞撞,梦瑶飞起一脚,正将夏父踢出丈外,夏父拼死挣扎,苦苦向梦瑶求救道“姬姑娘饶命” 梦瑶道“你杀死我姐姐之时,可想到有今日?” “思湄饶命,思湄饶命”,夏父冲天上声嘶力竭的喊叫道。 梦瑶将心一横,手起刀落,惊叫血飞之下把夏父送上了西天。 梦瑶在心中念道“姐姐,你泉下有知,我手刃这见利忘义的伪君子,你可以安息了。” 一场大战之后,树林中一片狼藉,到处是七零八落的尸体,受伤的几名兵士**之声, 受了重伤的太史籀躺在草地上,李耳在一侧低声哭泣,尹吉甫、梦瑶,菁菁迅疾上前围着太史籀,见他呼吸微弱,刀伤正在致命之处,众人不由心中凄然。 太史籀看了看眼前的众人,梅妃、杜锐之外,是郑公站的相对最远,在身侧的是尹吉甫、姬梦瑶、菁菁、李耳。太史籀喘口气,艰难对尹吉甫道“我知道我不行了,你们不要难过。死生有命,先厉王之时,我本就是该死之人,结果没想到还活了这么多日子,已经赚到了。” “老太史,你没事的。”梦瑶拉着他的手流下眼泪,“我们还要一起钻研天地无极的秘法,你不能说走就走” 太史咳嗽了几声,道“天地秘法,有你和尹大人并肩携手,我相信你们两个人总可以成功。”他把尹吉甫和姬梦瑶的手拉在一起,嘱咐道“阴阳和谐,天地之道。无问西东,最为玄妙,你们两人要好自为之”。 尹吉甫和梦瑶禁不住泪如雨下。 太史籀转过头来,又对李耳道“侄儿,我生前有一本《史籀篇》,主要是一些文字教育的东西,这些日子与你一起,给你教了些识字断文的积累,如今我要走了,这本书就交给你吧。”太史籀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那本《史籀篇》 ,咳嗽了几声继续道“等日子安定下来,你就拿着它自己研习,也可以带几个学生,不愁没有饭吃。这样我也对得起你早死的父母,我的兄弟了” 李耳跪在太史籀身侧,早已哭的泣不成声,道“太史伯伯,你没事,你不会死的。” 只见太史籀拉着尹吉甫的手道“宇宙无极的奥秘就留给尹大人和姬姑娘破解吧。但李耳这孩子聪慧机警,我传我知晓的‘玄而又玄,众渺之门’给他,也是给他留个念想,其余的那几句,就不要传给他了,宇宙浩瀚,终极奥秘虽然人人都想知道,但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少知道的好点。我兄弟这个孩子,还是让他平平安安就好” 尹吉甫黯然点头。 他又看了眼在一边难过的菁菁,还要说什么,可忽然头震了震,没有说出,就再无声息了,随着李耳抢先的哭喊,众人都明白太史籀已经去世了。 尹吉甫、梦瑶、菁菁与李耳、梅妃、杜锐、郑公一起掩埋了太史籀的遗体。 大家围坐在林中,长久不语。 首先是梅妃打破了这一阵的沉寂,“尹大人,如今杀死我兰妹,欺凌我的坏人已经死了,我也了无牵挂。我想我该离开这镐京城了。” “梅夫人,你想去哪里?”杜锐关心的问了一句。 “天地之大,总有我可以去的地方。再说这无道的卑鄙天子,与我也算无冤无仇。我是吴国人,我就回我的故土吴国去吧。” 吴国僻在南土,是西周开国时太伯所建,当时是周国古公亶父在位时期,其有三子,太伯、仲雍、季历,老大太伯、老二仲雍,当年为让贤给弟弟季历即位,也就是把周王之位传给周文王的父亲,因此主动断发文身逃到了南方蛮荒之处,此后太伯建立吴国,成为周在南土仅次于楚国的封建屏障。 众人听梅妃要回家乡,虽然有些伤感,但也觉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叶落归根,镐京与这女人而言,终属伤心的他乡。 正说话间,忽有杜锐的一名侍卫来报,“大人,刚刚镐京城王宫传出消息,新天子下旨,给杜恒大人恢复名誉,说杜大人是为先王误杀,先王之死经调查是郑公派人操控秘术偶人所为,绝非鬼魂报仇。恢复杜恒家的卿士之位,因杜恒无子,天子下诏可由杜恒亲近的家属继承杜国爵位”。 杜锐听罢愤愤道“他虽遵守与尹大人的三个条件,恢复了我哥哥的名誉,为他平冤昭雪,但还是不愿承担诛杀大臣的罪责,就将自己的主要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实在卑鄙。” 郑公叹息道“姬宫湦此举,还是玩了个见不得人的把戏,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梦瑶也安慰道“如今杜恒大人名誉恢复,虽然主犯逍遥法外,但也可以聊慰人心。” 杜锐沉默无语,良久叹道“既然梅夫人要回归家乡,路途遥遥,我就送她一程。刺杀无道昏君的事,诸位兄弟从长计议吧。” 尹吉甫见他不再执着刺杀姬宫湦,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当下杜恒与几个自己的镐京卫兄弟,扶起梅妃,与众人拱手而别。 等这些人远行,只有郑公、菁菁、李耳、尹吉甫、姬梦瑶了。 尹吉甫道“郑公,如今镐京城尘埃落定,你尚背负刺杀先王的罪名,京师怕是不能去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郑公惨然道“天地之大,何去何从,倒也不必尹大人费心。姬宫湦虽然阴谋得逞,但山高水长,变化莫测,这时候轻言胜负未免为时过早。” 尹吉甫心中一惊,劝解道“郑公倜傥风流,于王位权力何必如此执着,杀伐天下,总不过一抔黄土,英明盖世,也终究化作尘埃。郑公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从此遁退隐林泉之下,抚琴自乐,望峰息心,何必与姬宫湦这等阴险奸恶之人纠缠不清?” “尹大人以为我贪图这权力富贵,就是为了号令天下?这未免也太小看我了?”郑公苦笑几声。 “难道郑公还有什么别的意图?”尹吉甫与梦瑶、菁菁不由颇为好奇。 郑公冷冷道“尹大人如有兴趣,不妨随我回郑公府邸一趟?” “郑公府邸”?尹吉甫想到是去过的那处山清水秀之所棫林。 “郑公,你如今是朝廷的要犯,回府邸未免太冒险了。”菁菁也道。 “哥哥还是自此离开京师,找个安全的所在,平平淡淡的生活最好。”梦瑶也劝了一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郑公不无惆怅,“你们还是走吧,郑公府邸如今怕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既然郑公要回去,我们就陪他走一趟吧“,尹吉甫悠悠道。 梦瑶与菁菁、李耳见尹吉甫如此说,只得点头。 五人当下收拾停当,向镐京城方向进发。 姬宫湦刚刚登基,京城并未加强防卫,就连前几日通缉郑公的海捕文书也被从城墙门上撕下来了,因此众人进城并不费什么力气。 郑公府邸所在的棫林,穿城而过,五个人鱼贯而入,一路茂林修竹,风格清隽,在后院的小溪之畔,僻幽安寂,有一石凳,郑公缓缓坐下,并不招呼尹吉甫几人,众人只得站立在他对面。 只见郑公不紧不慢,旋转石凳一侧的暗关,竟然徐徐打开一道石门,尹吉甫几人扭头看去,石门之中赫然出现一清泉潺潺,只是陡然寒冷异常,一阵阴凉之风,众人都打了个寒噤,清泉之中,停泊着一艘小船,在水中轻轻摇摇晃晃。这船是木舟,体型不大,但颇有祥和之态,但又透露出几分诡异之气。 “诸位不想知道,这船是做什么用的?”郑公幽幽道。 “难道是郑公用此游船在这清泉溪流之中独自垂钓?” 菁菁故意装傻问道,此间小溪不算大,水气氤氲,明显完全是人工挖掘而成,船上并无渔猎之器具,垂钓之事,自然不合情理。 “这里为什么这么寒冷?如今虽然是大冷的冬天,但这石门之内为什么比之外面还要感觉寒冷”李耳好奇问了一句。 “尹大人熟知周礼,当知王室自来有藏冰习俗,每当严冬,为实现天地阴阳和谐运转,王室藏冰于冲虚之地,待盛夏之时,颁冰降暑,以求燮理天下,无极运转有序。”郑公讲的头头是道,尹吉甫会意点头。 “难道这是郑公府邸藏冰颁冰的所在?”梦瑶也好奇的问了句。 “这是我与爱妻神游太虚,归于天地,长生无极的圣地”郑公忽然幽幽道。 “爱妻?” “不错,我爱妻婉如,已经去世四个年头了。” 尹吉甫、姬梦瑶、菁菁心中骤然一冷。 郑公道“尹大人可记得当日,在前院那琴亭之中,所弹奏的所谓乡民之作。 “野有蔓草,灵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灵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携臧。 尹吉甫叹息回道:“记得” “这首是我为爱妻婉如所做。尹大人可有印象?” “记得,当日郑公面露哀伤,令人为之感动”,尹吉甫想起那日的情境。 “可惜婉如她,就躺在这船中冰冷的石棺之中,等我让她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尹吉甫、菁菁、梦瑶、李耳四人都是一愣。 “闻听我的远祖母西王母有长生不老秘药,恰有梦瑶我妹远道而来,说要找回西王母赠与穆天子的玉簪,我听太史伯阳父谈及龙涎之事,对玉簪龙涎可以起死回生,时光倒流的宇宙无极奥秘颇有兴趣,我寻求长生不老秘药,并非是我要与天地长生,而是希望借此秘药救回婉如,我答应过她,让她过上王妃的幸福好日子,不再受童年时的风餐露宿之苦。” “你是郑公,虽然不是天子,但也是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不至于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一般百姓的苦难吧”,菁菁颇觉好奇。 “婉如父母早亡,自幼孤苦无依,受尽风霜雨雪,与我在采摘卷耳的路途相遇、相识,贵族与平民女子通婚,自然违反我姬姓贵族的周礼成例,好在我与婉如心意相通,爱之坚韧,方才得以婚配。不想天不假年,竟让好端端的美丽女子得了重病,先我而去。婉如去世之时,我就发誓,一定要与天争命,让她有一天起死回生。”郑公惆怅而充满喜悦的讲述着自己的爱情故事。 “哥哥,你怎么与我们的远祖穆王天子对待盛姬一般的执念?”梦瑶心中大震,“当年无意中伤害了祖母的那个盛姬,也是因为穆天子想让她起死回生,才闹出后续的一桩桩故事来”,梦瑶忽然明白了这执念的可怕,心中不由阵阵酸楚。 “如此说来,郑公还真是个情种,真没想到”,菁菁听得出神,不由禁不住赞叹。 “只是起死回生之术,西王母都不会,你又怎么会呢?”,菁菁有些失望,回头看了眼姬梦瑶,“这长生无极,我的梦瑶姐姐怕也是不会的。”言辞中自是有些伤感遗憾。 “传闻玉簪,龙涎可以破解天地无极,宇宙长生的奥秘,梦瑶我妹拿到了玉簪,又找到了龙涎的小公主,难道不能破解天地之道,救救婉如吗?”郑公一改谦谦君子的姿态,忽然悲愤的怒吼起来。 “如今我别无所求,就希望与婉如一起,让婉如起死回生”,郑公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血石饲之,雌雄莫分,玄鸟为导,元始作根”尹吉甫忽然默默念诵。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宇宙长生的咒语?”郑公呆呆的思考。 “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而又玄,众妙之门”,尹吉甫又念了四句。 “难道是八句,这八句是咒语?”,菁菁、郑公、李耳都很惊奇。 “这前四句是正考父传给宣王天子长生不老的密咒,听他说是来自商王时期到过西王母国的王孟,王孟传回东土的长生密咒,后四句,则是太史籀留下来的,据说是当年降龙事件中,那个古怪秘匣上的神秘文字。”尹吉甫边思考边徐徐道来。 “梦瑶,你是西王母国的后裔,可觉得这八句咒语应该组合在一起?”尹吉甫温柔的询问。 “嗯,我听祖母说,相传关于宇宙长生至高无上的咒语在很久以前是八句,但自从祖母以前约500年,西王母国的祖先传的遗训说,这至高无上的咒语变成了四句。祖母也就只知晓四句,她曾经告诉过我这四句,和正考父传给天子和你的是相同的四句话”。 “后面四句是降龙事件里秘匣上的话,按理推测,乃是我国夏朝时期,昊天上帝传下来的宇宙密语。太史伯阳父也告诉我,宇宙密语他听远祖传下来的天书说,也应该是八句。此正与你祖母西王母的说法一致”。尹吉甫有些发现,自然兴奋道。 郑公若有所悟“八句密语,与我朝八卦也相契相合,八卦讲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只是我们不知道这八句话是什么意思” 尹吉甫沉思凝神,徐徐道““血石饲之,雌雄莫分,玄鸟为导,元始作根” “梦瑶拿到的玉簪乃是玉器的一种,玉其实是石头中的佳品,这凤羽簪本是西王母国的东西,想来应该是血石中的石头了。血石的血,难道是是东方的龙涎之血?” “龙涎之血?”菁菁摸不着头脑。 尹吉甫念念叨叨,忽然有醍醐灌顶的开悟道“龙涎是炜彤,龙涎之血,就是炜彤的血了,所谓血石饲之,难道是说要用炜彤的鲜血与玉簪合二为一后饮用,这是咒语的意思?” “对啊,有可能是这样”梦瑶眼前一亮。 “血石饲之,血石饲之,尹大人说的好像有些道理”,郑公也在嘀咕。 菁菁恍然大悟道“我觉得就是,还是爹爹厉害!” 尹吉甫继续猜测,“雌雄莫分,雌和雄,玉簪本是西王母的心爱之物,她却馈赠给周穆天子,这自然是雌性的,而玉簪形状尖锐,则有雄性的突出特点,龙本是周国雄性文化的象征,而龙涎炜彤却是个女孩子,也就是雌性,雌雄,雄雌,仔细想想,这两件宝贝当真是雌雄不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郑公惊得目瞪口呆,兴奋道“尹大人远见卓识,令人茅塞顿开!” “爹爹的分析,很是对头”,菁菁频频点头。 姬梦瑶也面露喜色。 在一侧的李耳大惑不解道“炜彤身上的鲜血是龙涎,鲜血可以饮用还说的过去,只是这西王母的玉簪,冰冰凉凉的,那是给头上戴的,又如何能吃?” 梦瑶微笑道“玉是可以吃的,因为玉本来就是食品。” “玉是食品,不会吧”菁菁瞪大了眼睛,“那东西硬邦邦,冰冷的,能---” “我们西王母国,在祭祀天地之时,总会将祖母祭祀用的一块玉璧磨成粉末,让大巫师、大祭司与我祖母一起合水食用。” “吃玉?”李耳、郑公也大惑不解。 “不错,我们中土上古其实也有吃玉的古老风俗”,尹吉甫补充道,“只是周公制礼作乐之后,一般人才不吃玉了”。 “如今细细思来,原来祖母昔日送给穆天子玉簪,并非是故意为之,而真是相赠的长生不老的秘术,玉乃是长生不老秘药中要吃的主要东西”,梦瑶也恍然大悟一般。 郑公急道“‘玄鸟为导,元始为根’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是一片茫然,此句深邃,让人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 “我原以为玄鸟是燕子,结果正考父所献宣王天子的玄鸟,居然是猫头鹰,听正考父所言,玄鸟是燕子乃是宋人瞒天过海的错误认识,以前他们商朝时代的玄鸟,就是猫头鹰,但这句‘玄鸟为导’,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尹吉甫苦笑。 “玄鸟,燕子,猫头鹰?为导,导什么?”菁菁、郑公都在心中猜测。 “梦瑶,你们西王母国对猫头鹰有什么说法?” “猫头鹰,也叫枭,我国称之为‘鬼车’,‘回魂索’”,梦瑶一字一句斟酌,“对了,我祖母在祭祀先祖之时,总是站在我国高大的祭坛上一只巨大的猫头鹰之上,祖母说,猫头鹰是宇宙旋转的回魂孔道。”梦瑶说到此处,补充道“小时候,每每看到祖母做祭祀秘术,站在猫头鹰上,我总觉得有阵阵的寒意。” “那咒语中的玄鸟为导,莫非也是要站在我国最大猫头鹰之上”。郑公忽然自言自语,“可是最大的猫头鹰在什么地方找呢?” “猫头鹰,玄鸟?”尹吉甫也不由重复了一遍,“猫头鹰是阴性的神鸟,我周国的凤凰则是阳性的神鸟,一个是黑暗之时,一个是光明之神,咒语中说,‘雌雄不分’,难道也指这个意思,是让人站在凤凰之上,我国最大的凤凰?” “在凤凰台!”,郑公醍醐灌顶的一声惊叫。 “凤凰!”李耳、菁菁也惊喜大叫道。 “西方世界有句神秘话语叫‘凤凰涅槃’,难道是这个意思”,梦瑶自言自语道。“那‘元始为根’是什么意思?”梦瑶想不明白。 “元始为根,元始为根”,众人都绞尽脑汁。 “如果说血石同饲是长生秘术的引介,雌雄莫分是长生的属性,玄鸟为导是长生的空间,难道元始为根是暗示时间的?举凡世界,不过时空二元”还是尹吉甫先打开了僵局。 “元始?那就是阴阳交替之际,也就是冬至和夏至,一天之中的元始,也就是子时和午时,也就是(23时到1点)和(11点到13点),夏至的午时是阳转阴的关节点,冬至子时则是阴转阳的扭转口。 李耳忽然徐徐道来。 众人听他说出这番话,都诧异的看着李耳,菁菁首先乐呵道“呦,厉害呀,小耳朵,懂得真多。” “这都是太史伯伯教我的。”李耳有些难过道。 太史籀对星象占卜深有研究,李耳受教于他,自然也学会了一些。 “明日就是冬至,冬至子时就是阴转阳的关键时刻”。尹吉甫明白了过来。 “冬至子时,是个好时日”,郑公若有所思道。 那“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而又玄,众妙之门”,又是什么意思?梦瑶也是好奇,这句话太史籀生前一直在研究,云汉宫的墙壁之上,曾是太史籀刻画这咒语的地方,梦瑶自然很想弄个明白。 “谷神不死,我周人先祖后稷被东方世界视为农神,谷神,谷神不死,难道是说他的后世子孙生生不息,玄牝,则是天地男女阴阳对立和谐之意,而最难理解的是玄而又玄,众妙之门,实在让人不明白是表达什么意思。”郑公无奈叹息道。 “玄而又玄,众妙之门?”尹吉甫也不知如何索解,只是低声沉吟。 “梦瑶,你们西王母国,祖母对玄,众妙这些词组可有说法?” 梦瑶费力的回忆道“祖母未曾说过这句话。此句实在令人费解。” 良久的思考沉默,尹吉甫忽然大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众人见他忽然看着天上的太阳,因是冬至将近,太阳的光线并不强劲,但有淡淡的光度。 “姜嫄踩踏巨人迹,巨人是太阳的影子,也就是凤凰神鸟的影子。玄而又玄,就是玄鸟的眼睛,大家注意没有,猫头鹰的眼睛可以自由旋转360度,玄鸟的旋转的眼睛,这才是宇宙无极的长生路径!” “对了,我祖母祭祀天地站的地方,应该是猫头鹰神像的巨大眼睛之处”,我想起来了,姬梦瑶补充道。“我那时小,有些记忆模糊了,但祖母好像说过,最好的世界,来自于猫头鹰的眼睛之中。” 尹吉甫不由狂喜道“我明白了,明白了,西王母国的咒语和东方的谜语,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太阳的光辉,神鸟的眼睛,才是宇宙无极的终极秘密。”尹吉甫徐徐揭开了这个谜团。 众人都呆住了,一时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时间从此停止了一般。 忽见郑公疾如闪电,突然向梦瑶出手,梦瑶尚沉浸在揭开宇宙无极谜团的沉醉之中,还未来得及反应,郑公竟已点中她的穴道。还没等尹吉甫、菁菁、李耳明白过来,郑公挟持着梦瑶竟然迅速的跃上了那艘小船至上。 待尹吉甫、菁菁跃上船寻找,但见小船的帷幕里面只有石棺一副,里面竟然空空如也,李耳、尹吉甫、菁菁急忙四下搜寻,哪里还有郑公和梦瑶的踪影。 “哎,我们上当了!”菁菁气的直跺脚。 “梦瑶姐姐危险,我们快去救他”,李耳也急切道。 “郑公适才知晓了宇宙长生、乾坤倒转的秘密,他立即劫走梦瑶,下一步我猜测肯定是掳走炜彤,赶在明日的子时到达凤凰台,从而利用玉簪、龙涎和咒语的秘密实现乾坤挪移,宇宙倒转。”尹吉甫面色顷刻变得沉重。 “我们现在赶去救炜彤”,菁菁明白过来。 “不用了,即使郑公得手,一个是龙涎,一个是妹妹,应该也不会把炜彤、梦瑶怎么样,明日子时,我们到凤凰台,解救炜彤和梦瑶,阻止郑公要乾坤挪移的大阴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