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朔风颂》 引子静极思动 “打打打,打个屁!我看这帮龟孙就是生在门阀世家,饫甘餍肥,无所事事,以为打仗就和传奇里的一样,写个纸条放锦囊里,然后羽扇一挥,摆下酒宴,将军击鼓鸣金,略有不敌就拆开锦囊,然后装作诈败,等敌人追击就反攻,顺势破敌,最后众人欢宴。”老者气愤地将手里的书卷摔到地上。 “先生勿要动气!毕竟天下虽乱,但已经二十年不曾有战事了,少年们不知刀兵凶险也是正常;像您这样在大军溃败时以数百人阻击敌军,力挽狂澜,保住国家元气的英雄哪一辈人都不多见啊!”中年男子边说边俯身捡起书卷,略微拍打掉灰尘,将它递到老者面前。 “少年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过而立之年,他们的孩子都不穿开裆裤了。”老者刚要接过书,眼光扫到上边《南征荆国记》的书目,顿时又是一阵怒气。“还有伍德礼这个混蛋,从以前就是不干实事,只抢功劳。看看他教出来的子弟,写得是什么东西!黄石之役是武镇子的功劳吗?明明是我先师祖安平侯的计谋。若不是先师祖,他外祖早就被荆国人抓去做奴隶去了!” “伍中平确实有些不称职,不过他做中平这些年实有难处。自从六国之战后,天下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世道变了,不止是用兵之道,农桑之法,货殖之事,乃至社稷之制恐怕都得变。可是该怎么变,从哪开始变,变到什么样,就是没人知道。身为中平官,他只能以仓廪考核下吏,别的恐怕也不能不敢。”男子垂目说道。 “哼!”老者终于伸手拿过书,转而将它垫到自己屁股下。“尸位素餐。”而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今天你来恐怕还是为了变法的事吧。” 男子低着头,不说话。 “也罢,这天下没有归于一统,却安稳了二十年,是该到再乱的时候了。”老者闭起了眼睛,“听闻君上有意用方博议改阡陌和税制,从门阀身上切肉,确实要防他们暴起叛乱。借年轻人欲立功的想法,趁机抓军权、练新兵,是个不错的主意,即使门阀想联合反对,内部的庶子和旁系恐怕也会拖他们后腿。改土地,变税制,成功之后借新军之势,趁机在军队内全面变法。内求富,外图强。这不是你们葵丘学宫几个教授能有的算计,方博议是不是已经成了你们的领头人了?” “先生不要见怪,方博议虽然是曹人,但他确实才华过人,而且忠于君上。我等教授日夜监督,从未见他有任何蝇营狗苟。”男子朗声回答。 “怎么说呢?”老头摇了摇头,“仲萩,大河之国有七:晋、郭、恢、姚、曹、项、岩;且不说我们本就同出一源,光是要放眼天下,就不能拒绝他国人才。只是老师我啊,有点郁闷自己的弟子不如别人。” “有愧先生教诲。”仲萩低声回应。 “你总是这么君子,”老者慈爱地看着仲萩,“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几个弟子里也只有你才能担起这引流大河,重垒太阿的重任。不过,变法不是宴请游乐,不是作诗写赋,它是俩军对垒,是你死我活,只有赢家才能坐拥城池,输家是没有立锥之地的!一旦参与进去,必定有人流血牺牲,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不要妄想只靠朝堂和学宫里的口水战,他们甚至会下作到刺杀你,乃至于杀你的妻儿!” 老者的语气渐渐冰冷,仲萩的身姿依旧笔直。 “先生您曾教育我,“仁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仲萩很恭敬地回答。 “我只是提醒你,别老是用君子之心度人。你能看得清,能站得直,能不屈不挠;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总会有人目光短浅,有人因小失大,甚至有人选择妥协。这样的伤害你为什么非要冲上去承受呢?能者多劳,为什么不让那些有能力的人多做一些,你在一旁帮忙即可?”老者身子前倾,有些急躁地说。 仲萩一动不动的坐着。 半晌得不到回应的老者皱眉,不耐烦地说:“好了,你个臭石头。你之后回复国君,他想练新军的事我支持。嗯……交河、新孟两县的税赋从七月起会输入国内。” 仲萩拜了两拜:“先生真是国之栋梁,高风亮节。” “崽卖爷田不心疼。”老者无奈地摇摇头,“恐怕我就是大姚最后一位军政都在手的都督了。以后的定西都督啊……唉!” 屋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随着一声“家主”,一个褐色短袍的壮汉出现在草庐门口。 “飞廉,什么事?” “禀家主”壮汉垂首答道,“下萱令丞前来,说春耕众族抢水,聚众斗殴,甚至打伤令尉,请您派兵!” “速领进来!”老者面色凝重。 “是。”飞廉抱拳退下。 “先生,我来了还未见过师母和筱之,我想见见他们,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仲萩问。 “他们现在就在后院,你从草庐后的门进去右边第二个小院便是,你在院外喊一声他们便知道了。”老者挪了挪屁股,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让筱之把《小礼·五德》再抄两遍。” “是。”仲萩躬身,而后起身离开。 第一章少年安得长少年 神社不远处的茶水铺里,店主正在往灶台里添柴,他媳妇则是露出两条小麦色的长臂,十指用力地揉捏着面团,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细汗,他们身边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孩正坐在石头上对着竹简,拿石笔在石板上写划。铺子里的三张桌子,一张上面落着一只麻雀,一张落着几只青蝇,还有一张上摆着一碟咸菜,一把陶壶,两个陶碗。 “光景确实比以前强啊,小五,别的不说,就说你家。以前穷苦人谁家能养活大五个孩子?” “老大说的是。”小五揉着有点发酸的肩膀,点头应承。 “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是个小货郎。只有城里边开店,有铺子的那才叫老大。我呀,和他们手底下打杂的一样,都是小二。进城以后注意点,别嘴巴一张惹出祸来。” “那柱子哥,我管你叫啥?我怕把你叫跌份了。”小五端起陶壶给两个陶碗里添上水。 “跌什么份,本来就是个小货郎。只是进城运气好,这才有了几个大子儿。进城后你喊我哥就好,至于该怎么做,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多听多看,少说少碰,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我。”柱子端起碗大口喝,而后用胳膊擦了擦嘴:“学上两年你也就知道该怎么吆喝怎么卖了,到了我开店的时候,你也能来我铺子前摆个摊,下雨也有个地方躲。” “柱子哥都快能开店了,我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讨个媳妇。”小五有些惆怅。 “年景好,过不了三年你就能。不过,你还是再晚些的好。”柱子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当初我娶你嫂子的时候,她就因为是草屋和我生气。我攒钱把屋子换成砖瓦房时她才对我有好脸色。所以,你还是先攒点钱,准备买个新房,不能让姑娘过门就住草屋子吧。” “柱子哥,你家屋子都比王乡老的阔气。咱们村,除了三家的祠堂,哪还有比得上你家房子。”小五摇了摇脑袋,“我有个草屋就行。” “你呀……” 小五看着忽然不说话的柱子,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瞬间又像做贼一样扭回头。 那是一个邋遢的男人,头发凌乱的就像没人割过的地头草,而这地头草的边际——眼角却有一道深而长的疤痕,就如同被犁翻出的蜈蚣一样,狰狞地趴在男人蜡黄的脸上。狭长的三角眼在眼角处耷拉着,仿佛是为了彼此呼应,他的鼻梁也是塌陷的,为了抵消这种低垂的感觉一般,他的鼻子近乎一个大肉瘤,就那么突兀地堆在脸中间,而这一切又让那普通的薄嘴唇显得与这张脸格外不搭调。如此出众的相貌,反而令他那粗大的手掌,宽大的脚板不那么引人关注。 柱子和小五很默契地一直喝水,直到那人慢慢走远,老板把两碗面条端上桌来。 “柱子哥,我看那人走的是去县里的路。”小五拿起筷子冒了这么一句。 “嗯,最近很太平,没听说路上有什么事儿。”柱子给小五夹了一筷子咸菜。 “柱子哥,那是不是什么任侠?就是动不动就喝酒,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小五有些激动地说。 “都十七八的人了,还想那些事。好好干活,攒钱买房买地,或是租个铺子讨媳妇才是正道。”柱子乜了一眼小五,扒拉了两口面条,“那群人干的都是犯法的事,酒是随便能买到的吗?还有一把刀剑数十万钱,一般哪能拿得出?” “我是听说‘西燕’、‘北狼’、‘南忽律’,这些人刺杀暴君,现在人们才……” 柱子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吓得小五只能低头,片刻后,柱子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你是怎么听那些走方的讲传奇、列传,但是关于这些匪盗之徒的你最好一个也别听、也别讲,上个月城里传来崔相国遇刺的事,县城里那些讲过《专科生夜闯岩王宫》、《董二郎盗明珠》这些走方说书的,全都被抓了,有的人现在还没被放出来。” “柱子哥,我这不是在还没进城,只有咱俩的时候才说嘛。”小五讨好地给柱子夹了一筷子咸菜。 柱子剜了他一眼,不说话,默默地吃着。小五也赶紧低头大口大口的吃。 “店家,是九文吧。”柱子边说边从货柜里取出钱袋。 “涨了啊,现在一碗面四文了,一共十一文。”店家摆摆脑袋,“您刚才不是说了上月县里乱了会儿嘛。卖面的家伙给我们涨了钱,我们只好也涨了。” “您不是为了报九尾天狐的恩才来神社前卖茶水吗?怎么还计较这几个钱?”柱子开玩笑道。 “救我儿的是九尾天狐又不是你,再说你刘大柱也不是缺钱的。”店主伸手。 “来你这儿两月了,你也不看人情少收我一两个子儿。”柱子把钱拍到店主手里。 店主搓开铜钱,扫了一眼,合上手,笑眯眯的说:“承惠,哪天你去神社进香,出来我请你,管饱。” “算了,我娘和媳妇都是信无生娘娘的。” “信神不信神,人都要敬神。”店主笑道,“平时多上柱香,总是没错。” “有空吧。”柱子转身,“小五,挑起担子,走了。” “走好!” 柱子右手抓起旗子,朝后挥了挥左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店家目送二人离开,然后四下望了望,单手背后,迆迆然走到走到灶台边,开口:“给我来一大碗面,多放葱花和油。” 女人左右扫了一眼,然后开口:“你先把桌子收拾了。” “不急,反正没有人来。” “小心无大错,没几天了,不能这时候出纰漏。”女人边揪面片边说。 “你太敏感了,别忘了咱们名义上是为了报恩才开茶水铺子,更何况,买卖人也有偷懒时候。”店家微笑。 “这两天你有点得意,是在借此掩饰你的恐慌吗?”女人盯着翻滚的汤锅说。 “我有什么好恐慌的,东山去雀原的官道就这么一条,神社到范水和华阴的路程几乎都是半天,知道路的人必然会来这里歇脚;神社里只有一个老头,咱们来这已经两月余,编造的理由没什么纰漏;更何况,咱们只是后手,如果四郎那一路顺利,完全不需要咱们。”店家倚着柱子懒洋洋说道。 “业精于勤荒于嬉。更何况我们怎么能有侥幸的心思。”女子从案板上拿起笊篱,在锅里搅动。 “尽人事听天命,世上哪有万全的计划。”店家眯着眼说,“而且成与不成全在阿犬,我们只是补刀。” “阿犬都被派出来了,你还敢想失败。”女人捞起面,撒上调料。 “阿犬,开饭。”店主喊了一声,然后从女人手中接过碗。“反正成与不成我们都是死,大人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还给他便是。” 小孩放下石笔和石板,而后走到桌旁,坐在长木凳上。 “我们是死不足惜,”女人从菜罐子里夹出咸菜,摆到桌上,“可咱们只有把事情办好,让大人对咱们满意,才算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店家似乎不满,又似乎在自嘲,“恐怕咱们是死有余辜。受这位人物恩惠的百姓数目百倍于咱们一族。” “但是给予咱们恩惠的还是大人,而不是那位人物。”女人摆上茶碗,给每个碗倒水,“人有亲疏,你应该明白。” “我自然明白,不然就不会来了。”店家抿了一口茶水,“只是人在死前总爱胡思乱想,加之计划近乎完美,我整天没事可干。以前整日种地打猎,虽然累却觉得快活,如今歇下了,却像官老爷们爱瞎操闲心,想着以后没我三郎他们会如何。”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女人突然暴躁。 “咕咕咕,吱——”店家立即低头猛饮茶水。 第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月清风徐吹,泾水轻起波澜,两岸柳枝摇曳,飞燕穿梭其间。燕子掠过草地后,暂时寂静的青翠绿地中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虫鸣,瘦瘦的灰兔子一边嚼着多汁可口的草叶,一边抖动耳朵听着四下传来的声音。远处一只掉毛的狐狸惆怅地看着眼前蹁跹飞舞的蝴蝶,恼怒地“呜呜”叫着,它身旁的洞穴里,褐色的老鼠规规矩矩地卧在干草上,用前爪梳理自己的毛发。忽然,一阵震动传来,让小老鼠停下了动作,而后,它又继续开始。 震动的源头是一辆普通的青蓬马车,它行的并不快,甚至没有扬起多少灰尘,驾车的人很爱惜马力,马儿也并不卖力,因为他们的目标并不遥远,只是一小会儿,马车便停在一座气派的大宅外。车夫跳下车,掀起了帘子,一位紫袍忠内男子探出头,扶着车夫的肩膀,缓缓迈步下车,之后正了正蝉冠。 “速去通报你家家主,大寺丞郑琯来访。” “郑大人请随我来,主人早已在蒹葭阁等候多时。”门仆立即低眉回答。 “嗯。”郑琯点头。 七拐八折,走过几处院落后,一座美轮美奂三层楼阁出现在眼前。 “大寺丞郑琯大人到。”小仆高喊一声,继而弯腰:“大人请。” 郑琯脱履,刚迈入阁中,一个爽朗的声音就从上边传来:“玉声快上来,茶马上就要煮好了,众人都等着看你的茶艺呢?” “明轩、志甫来了吗?”郑琯边上楼边问。 “早来了,茶都是我煮的。”一个浑厚的男音传来。 “你们几个啊,非要斗茶艺。要我说还是比酒好。”话音未落,一张大黑脸就从郑琯眼前冒出。 “明轩啊,那帮人附庸风雅,咱们也风雅一回,这不是很好吗?”郑琯绕过大黑脸,笑着看向另外两人。 “玉声风姿不凡,若说风雅,怕是我们三个才这一回。”志甫笑眯眯地说,两只眼睛如同月牙。 “你们三个才是风雅千年啊!”郑琯坐下时振了振袖子。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明轩倚着栏杆,看着远方,“我可没心情风雅啊!” “偷得浮生半日闲,明轩何苦找不自在?”志甫轻轻摇动手中的蒲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明轩手指敲打着木栏杆,面色淡然,“你们聚会不也是为此吗?” “我们的忧怕是和明轩的忧不一样啊。”大黑脸盘腿而坐。 “是付老二开土争产伤人案吧!”郑琯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是啊。”志甫放下蒲扇,“明轩为这事真是伤透了脑。案子你也清楚,玉声,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没有。”郑琯摇头,“如果只是死板地按律令来或许我还能帮得上忙,可现在被大农丞一掺和,这事儿就是烫手的烙铁,谁都不能拿稳啊!” 大黑脸将茶壶提起递给郑琯,开口:“实在不行就死搬教条,就当作什么也不懂的铁面判官。” “说得容易。”明轩从一边走来,抱着腿坐下,“我又不是玉声,能整天板着脸和别人欠我钱一样地叨叨。” 郑琯一脸不爽地接过茶壶,旋即摆开茶盏:“什么叫欠钱一样?那是我为官威严!而且你这个案子说来也容易办。” “哦?”大黑脸侧过头,“真的?你刚才不是还说没有办法吗?”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退为进,把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丹炉推出去,让那些想借此练出仙丹的人自己动手。”郑琯掂着茶壶轻飘飘地说。 “你是说君上把赵襄调回来前,我先借口证据不足,卷宗整理混乱,把案子拖上一个月?”明轩眉头都皱成川字了。 “身为大都令要认真负责啊,稳重一点没错。”志甫点点头,好像在说服自己。 “那明轩是要自毁前途!”大黑脸瞪了志甫一眼,不满道。 “本来这事就不可能两边讨好,尤其是在君上和门阀在变革之争的关键时刻。”郑琯稍稍抖了抖手,而后将壶嘴对准下一个茶盏。“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触门阀不恼君。关系到大姚百万亩土地和无数农人公侯,要么像方博议、赵襄那样旗帜鲜明地站在君上身边,要么退到乌息、刁汉光他们身边引而不发,想脚跨两条船,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不得善终。能现在摘出来最好。” “就事论事,假如我给付老二判轻罪,该用哪几条律令,如何诠释?判重罪又当如何?”明轩接过茶盏,仰头问。 郑琯内心微不可察地轻叹一下,开口:“教化二字,既可以从礼,又可以从律。从礼,有常凯申的《中正大议》,‘民有讼先止,非十罪而晓喻大义,动以情理,责躬身自省,官吏以身作则’不过里边手段太温和,处事太圆滑,而且那些人也不希望你就这么糊弄过去,恐怕完全不行。从律,我大姚立国二百余年,虽然有修律法,可是关于土地还是沿用前朝《田井中律》,中律的解释还是以二杜为宗。从大杜律,‘山泽园林无所赐,皆归国,民虽垦耕三代,为盗,罚税金倍之’,‘田园亡主,主亡契不能自证,讼有争而不能判之土皆归国,隶民不得擅耕,州府造册以备’,‘田亡主而荒,胥民耕,主返,罚主毁田罪盗税罪;胥民输税,为盗,补田主庸税,州府罚金二两,胥民不输,论以奸盗,计年罚税,州府罚金二十两,下狱六月,若有十年以上,罚益倍之’……至于聚众、斗殴、伤人更不用说,哪一条都得刑杖、乃至关押半年,甚至流八百。” “按大杜律,虽然狠毒,不过不算是站到君上对面,也没有贴近门阀。”大黑脸摸着茶盏说。 “问题不光在荒田上,还有井水、庄园、河流,牵扯的东西太多,大杜律向来严苛,太祖乱世起兵,军旅中恩赐文书不全,加之有前朝归化者,如今又过了二百多年,那些东西哪能理得清,如果君上借故不认近年勘定,那么按大杜律,门阀们有一个算一个,怕是全都得承认‘天下为公’,不把自己流放三千里就算好。”郑琯摇头。 “我大姚国土也没三千里那么长啊!”见三人斜着瞅自己,大黑脸慌忙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按小杜律,‘饥民垦耕无主之田十岁,为主,州府造册,量田罚税半之’,‘主荒田十岁,田亡主’,‘山泽林草,无令,有主而盗耕,盗耕者输税,’……至于聚众、斗殴、伤人这三罪,也是相对较轻。”郑琯觉得口渴,拿起茶壶,又为自己添了一盏茶。“玮钰,茶壶空了。” “银斗里还有水,这次我来煮。”大黑脸起身。 “土地果然是安身立命之本啊!”志甫仰头说道,“小杜律更不可取,因为律令柔和的多,反而在现在这个状况下更不适合。估计到时候争讼,应该都是以小杜律为依据。” “也不尽然,本朝的‘祁律’和‘欧阳律’也有几条在田井和小杜律不同的,不过更为模棱两可,全看主官态度,真的是生死一念间啊!”明轩吐了一口浊气。 “好像明轩先祖辛思马还拜在欧阳帖竹门下学过律令?”郑琯歪着脑袋想了想。 “是,当时先祖正是凭借熟悉律令、典章,才成为‘庆鹿三才子之一’。”明轩突然转头,“少放姜末,不然味太辛” “对了,我要加青盐,海盐味道不好。”志甫也开口。 “没问题,玉声,你要加点什么?” “你看着煮就可以了。”郑琯把玩着茶具,随口应声。 “果然还是用‘脱’字诀吗?”志甫小心翼翼地开口,“大都内事情分多杂乱,加上之前崔雅遇刺,不久后晋国王子姬仁瑾来访,平时恶少不法,豪强横行,有些小事确实难以投入全部精力,确实及早抽身为好。” “听说晋国也要变法图强?王子姬仁瑾的生母是保守党魁首管雍歆的族女。”志甫若有所思。 “天下都不太平啊!”明轩看着炉火喃喃。 “想要品好茶,就得加炭火。”玮钰夹了几块木炭放在炉子里,而后拨动了两下,“这天下就像要开了的茶水,大家都知道火候到了才好喝,可是不同人有不同的喜好,彼此各执一词,可这茶壶、炉子都只有一个,别人要喝一个味儿的,你就只能委屈自己;不想委屈自己就要去争,别人就要被委屈;都不想委屈自己,争起来,怕是要连茶壶都打翻,大水浇灭炉火,谁都喝不上,谁都不是味儿。” “咱们能不能喝上有味的茶水我不知道,不过那位晋国王子喝的茶一定是别有滋味。欲速不达,我今天算是没白来喝一壶。”明轩轻笑,“先不说我判的结果最后被他们改成什么样,光是这第一轮断案,我就得好好梳理一下咱们大姚的律令,真是不说不知道啊,两百余年,法令竟然还是如此之乱。” “其实平时断案按哪个律令来都可以,只要能做到惩恶扬善,又何必区分大杜小杜。”郑琯直起腰,扭了扭脖子,“只不过这次是要割肉,所以他们才选择屁股坐的席子。这几天你愁,过几天赵襄回来,就该我愁了。” “你们愁了之后,就该我们这些农官、水官了。”志甫长呼一口气。 “恐怕我愁的时间要很长啊。变法,争得可不是一个中律,各种大律小律怕是都要变。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或许还能隔岸观火,我怕是要在里边冲锋陷阵了。”郑琯有些感慨。 “时代的大浪拍来,将我们全都打入漩涡之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希望我们在被洪流完全吞没以前能激起几朵反抗的浪花。”玮钰一本正经地说道。 忽然众人衣袂飘飘,长袍猎猎作响。 “起风了!” 第三章一年好景君须记 “原来这精绝国公主非同寻常,乃是道家十二天体之一‘流离明月’,即俗话中的‘蚌怀珍珠’,不过是借用扬雄‘方椎夜光之琉璃,剖明月之珠胎’求雅。此等绝色女子大多目光迷离,肌肤如皓月般白皙,体态丰盈,风姿动人。最绝妙的是此等仙子,极其易孕,凡夫俗子,娶了之后开枝散叶,不在话下。且说那灵虚少年方掀起那鸳鸯绣蝶金丝肚兜,一对小白鸽兀的就飞出来,看的少年是两眼发花,眼前一片白茫茫,正是一首五言绝句:‘方逐鸳鸯去,白鸽又双飞。未到三月时,扑鼻梨花味。’稍微定了定神,灵虚少年……” “看什么呢?” 少年一个激灵,手脚发软,差点跌倒,手中的书也落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立即长舒一口气,而后有气无力地瘫坐:“大哥,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下次别这么悄无声息地来。” “是彦卿你看书太专注了。”来着说着弯腰捡起掉落在席旁的书,好奇地翻看。 彦卿轻喝一声;“别——”想起身抢夺却觉得手脚无力。 “这‘太白天府’乃是十二天体第七,取名于‘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意为此等绝色,乃是横绝当世……如同李冰治水一般,不然水情汹汹,饱湿终日,非是天府,反而害人性命……” 来者放下书,和彦卿对视,后者受不了那戏谑的眼光和满是滑稽的表情,只得转过头去。 “怎么说呢?还是本好书,至少不是那种全篇嗯啊咿呀,仿佛纠正童子发声。”来者一本正经地说。 “王……嘉……诚……”几乎是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终于让来者收敛。 “咳咳……听说了吗?东社学宫的公孙夫子已经来了大姚,过几天他就要带着弟子到葵丘学宫讲学,或许祭酒会和他一起坐而论道!”王嘉诚眉飞色舞。 彦卿上下打量了王嘉诚一遍,以一种看蝼蚁的语气开口:“那又怎么样?你既不是教授们的入室弟子,在学宫又是后辈,难道你想趴在墙头上听公孙夫子讲学吗?” “蒋彦卿,你小子欠揍”说着就扑了上去,两人扭在一起。 打闹了一会,气喘吁吁的二人分开,蒋彦卿一边揉胳膊一边问:“是不是想让我担任总教授的叔父帮你在院子里安排一个席位?” “哪能总是麻烦蒋教授,去年黄夫子来的时候已经麻烦过他了。”王嘉诚摆摆手,“再说公孙夫子讲的是古礼法,我对他的学说其实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我知道,你的兴趣在纵横术。不过我实在是不明白,黄老头那种靠诡道来驳斥他人,蛊惑人心的人有什么好尊敬的。”蒋彦卿突然发现身旁的书,赶紧捡起,拉开书柜最下边的一个抽屉,将它塞了进去。 “黄夫子确实有时候会用歪理把人绕晕,但他大部分时候讲得还是道理。言语是利器,甚于刀剑,黄夫子壮年时曾凭借纵横术身配相印,轻乘单车,仅靠三寸舌,便搅动四国风云。我无比向往啊。” “那是黄老头无耻自夸。你要明白,无利不起早。是四国先有矛盾,为了利益,各方起了心思,暗流涌动,黄老头恰好在明面上,适逢其会而已。”蒋彦卿犹觉得不放心,干脆在书柜前又摆了一个胡床。 “鸟乘风而起,人乘势而为。黄夫子把这个叫作机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机遇,大多数人总是后知后觉,少数抓住机遇的人事半功倍。君子要胆大心细,眼光独到,善于假物。”王嘉诚盘腿危坐。 “眼光独到,胆大心细,善于假物。总感觉像贼啊。”蒋彦卿摩挲着下巴嘀咕道。 “本来纵横术就是盗贼之术。狐假虎威,颠倒是非,尔虞我诈,一个好的贼不一定是个好纵横家,单一个好纵横家绝对是个好贼。借用他人的势力,游走在战争与和平的边缘,盗取本不属于自己的功名富贵,事后抽身,衣锦还乡。” “这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没想到黄老头的歪理这么蛊惑人心,我自己都有点想试试做纵横家了。”蒋彦卿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不过还是要先吃饱饭再说。你今天是回家还是和我一起去西市走一圈?” “去西市吧,我很久没逛街了,去看看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王嘉诚拍了拍袍子,又捋了捋下摆。“走,王司徒视察西市,小的们,锣鼓敲起来,前边开道。” 葵丘学宫在韦阳城城南,和西市隔了三座坊、一个已经成了草料场的贡院,不过三里远,最好走的路便是沿葵丘学宫流至西门的小溪所修之路,除了学宫门口那一段是铺着砖石,其余皆用青石板铺就,每日都有当值的破晓时清扫,虽比不上御街那么干净,但也不至于如同西市西边那般尘土飞扬。被拓宽的小溪之中偶有载着几框菜的小舟划过,撑篙的船夫哼着粗俗下流的小调自得其乐。低矮又好似倾颓的坊墙旁边,有时候会有一棵不知年岁的柳树,千条随风摆舞的绿丝绦下,几个小孩聚在一起捉虫斗草。岸上的人本是三三两两,到了西市附近也变得熙熙攘攘。 看见几座高屋檐和一杆随风飘动的“酒”大旗,再跨过一座小桥,便是西市的东入口处了。 “我刚才过桥时想到一句话。”蒋彦卿抽动着鼻子,捕捉那弥漫在油烟汗臭中烤肉味。 “什么?”王嘉诚避过一个扛着麻袋的男子后下意识地问。 “细瞧小桥小巧。” “嗯,有点意思”王嘉诚应了一声,而后走到一家店门口,猛吸一口:“就是这个味,彦卿,酱豆腐要不要来两块。” “今天不想,你家窅娘做的酱豆腐不够滑嫩可口吗?非要吃着外边的豆腐。”蒋彦卿站在门外,目光在街道两旁的小摊铺扫来扫去。王嘉诚摇了摇头径自走了进去。 “小二哥,酸甜的那种,切个八两,称过后给我切成小方块。”王嘉诚站在坛坛罐罐前边,身体前倾,鼻翼动了动,头轻微晃点,似乎对这咸湿的气味非常满意。 “客官是要水豆腐,还是要炸豆腐。”小二哥殷勤地问。 “炸豆腐?”王嘉诚有些疑惑。 “客官定是最近没来吧,这是小店新出的样品。顾名思义,是将酱好的豆腐漉干,切成片状,下锅用上好的菜油炸,炸到淡黄微焦,捞出后或是趁热撒上一层从曹国运来的辣子,或是在饴糖水里过一遍,而后在冒着热气的时候来一口,那滋味啊——啧!”小二哥眯着眼仿佛在回忆什么,如同沉醉在梦幻一般,而后又摇头晃脑;“即使是冷了,也别有风味,那微冷略硬的表层被牙齿撕开后,舌苔碰到嫩滑的里层,淡淡的甜味,刺激的酸味,随着你的咀嚼弥漫在整个口内,有时里边流出的酸甜汁水更是让你回味无穷。怎么样,客官要不要多买点,尝一尝?” “你就这么认定我会买,还‘要不要多买点’?”王嘉诚收起一脸馋样,直起身子,“这样吧,今天先拿水豆腐。你们的炸豆腐平常什么时候出锅?” “上午五时二刻开一锅,下午九时三刻开一锅。”小二一边麻溜地捞出一块豆腐,一边拿菜刀,“您瞧这块如何?” 王嘉诚点点头,“辰时和申时啊。” “九两,您看可以吗?称儿高高的。”小二哥谄笑。 “嗯,包上。” “得嘞,我给您包好,一共十二个大子儿。‘飞布钱’的话是十五个子儿。”小二三下两下包好,一指旁边:“柜台那儿结。” 王嘉诚刚出门,一个青衫小厮就跨着一个篮子跑进店门里:“雀哥儿,今天遇见个豪客,连徐家楼都没过,我这篮子里的货就全卖光了。” “哦?!那感情好啊,你这是出门碰着财神爷了啊。” …… “你总算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淹死在酱豆腐缸里了。”蒋彦卿把手里的草编织扔回小货郎摊位上没好气地说。 王嘉诚用眼角扫了扫瞪蒋彦卿的小货郎,开口:“店里的酱豆腐出了新样式,所以我多挑了会。” “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挑的,喜欢就买,不喜欢就走呗。”蒋彦卿左右顾盼,迈步前行。 “从口入、从口出的东西都要谨慎,一个不小心都会要人命啊。”王嘉诚反驳。 “嗯嗯,谨慎。”蒋彦卿心不在焉地回应。 “别走得这么急啊,西市这么乱小心撞到人。”王嘉诚忍不住拉了蒋彦卿一把。 “抱歉,有点饿了。”蒋彦卿歉笑,“想走快点找几家店。” “西市的酒楼就那四五家,你要去哪家?还是找个面点铺子、茶水铺子来解决一顿?” “酒楼有什么意思,还记得上次那个面点铺子吗?咱们在那听的斗蛐蛐的事,那可比酒楼里那些人谈什么冬日听蝈蝈叫有意思多了。而且”蒋彦卿坏笑,“在外边看那帮纨绔动手,不用担心被伤到。”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王嘉诚盯着蒋彦卿的脸,好像刚认识他一般,“不过月余前才有崔相国的事情,那些人怕是已经收敛了很多,最近都没怎么见他们在街上纵马了。” “我也好久没去城郊骑马了,可惜今年的上巳节啊!”蒋彦卿一脸痛惜的样子。 “改天咱们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没去了。” “忽然想到‘是月也,乃合累牛腾马,游牝于牧’,你家‘黑旋风’是不是没骟过啊?”蒋彦卿双手抱臂。 “大黑才一岁,你想什么呢?” “这不是关心你吗?万一出去,它发脾气,那你不就惨了?” “王大叔还建议我父亲把大黑当种马,待它三岁,每年借出去交配数次,还能省点草料钱。” “有了!”蒋彦卿脸上浮现出喜色。 “什么有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让王嘉诚一脸黑线。 “我知道今天的午食吃什么了?” “吃什么?” “驴钱肉!”蒋彦卿得意洋洋。 “什么东西?”王嘉诚蒙了。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吃了这顿以后,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我忘不了。”蒋彦卿老神在在地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朵颐驴钱肉。” 第四章偷得浮生半日闲 “看起来倒是挺像钱的,是为了把肉腌入味才扎的孔吗?”王嘉诚放下筷子抬头问道。 “先说味道怎么样吧。”蒋彦卿吃得满嘴是油。 “呃……”王嘉诚抿着嘴,用舌头剔牙缝,吧唧了两下,“肉质细腻,味道鲜美,虽然是腌的,但是没一般酱肉那么软绵,反而很有筋道,嚼起来满口生香。”端起酒碗,王嘉诚轻呷了一口,而后再次咂了咂舌头,“入口都是油脂香,可是却并不是很油腻,是道美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嘿嘿……天下最会吃的是富人,最会做饭的一定是穷人!”蒋彦卿左手抄起酒碗牛饮一口,“呼——,穷则思变,只有穷人才会想方设法地用最少的材料做出尽量多、尽量可口的饭菜。我看集市码头,这么多人虽然大都是穷人,但他们不可能顿顿饭都自己做。他们有着小市侩独有的刁钻,在外一定会精打细算,如果一个铺子能让平时炒菜都舍不得多放二两油的人们趋之如骛,除了便宜那只能是好吃,来了问一问什么卖得最好,心中差不多就有底了。” “说得好,”王嘉诚奉承道,“不过这肉到底是什么肉?虽然味道挺像驴肉,但是总感觉和以前吃的有点不一样。” “是驴肉,只不过是别人不要的些贱肉。” “不会是坏肉烂肉吧!”王嘉诚皱眉捂着嘴惊道。 “放心”蒋彦卿先是不满地说,又朝转过身面带火气的店家歉笑,“要真那么做,这铺子怎么可能长久开下去。” 王嘉诚也偷瞄了一眼店家,继而轻轻点头。 二人正沉默地吃着,隔壁铺子的人嚷嚷声音传来: “嘿,你们是不知道啊,府君来了他们是怎么应对的。” “哦,难不成新鲜事就是这事儿?” “没错。我跟你们说啊,县令对胡人大户们好酒好菜招待,连哄带骗;至于其他小门小户不愿意的就让地方泼皮堵门,小吏们带刀威吓。这样,牛羊马匹就凑齐了,再通知本地大户让他们把近城靠路的庄稼留着;等到府君一来,让那些破落人家在府君面前冒作善于畜牧的大户在山上放牧,富家农户全部赶到低头收割,再看马场马匹健硕,府库充盈,至于胡人,早早迁到东山另一头。府君看了,自然是开心。等府君离开了,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嗨,你这官还不算混。前几年我们范水那个主官才是个混账。你们听说过《龙公断案》吗?” “是那个‘花猫换公主’的龙图公吗?” “对,就是那个。《龙公断案》不是有这么一篇嘛。卖油饼小孩丢钱。” “我知道,就是那个小孩卖油饼,结果枕着石头睡着之后钱不见了,龙图公借审问石头,把贼子赚来,用铜盆清水查出贼人。” “对,我们范水也这么个事。某家卖肉饼小货郎也是睡着后丢了钱,正好县令路过,就把人带回衙门审问,然后让小吏们敲锣四下宣告要审问石头,可是半天没去几个闲汉,你猜后边怎么着?” “怎么?” “县令干脆让小吏们又敲锣打鼓地把在街上的人都赶过去,然后升堂,审问,又借故让人往铜盆丢钱。你猜怎地?” “怎么?” “第一个人刚把钱投进去,上面就浮了一层油花。” “那他是贼?”一个不怎么确信的声音。 “那汉子是个卖猪肉的!” 众人一阵大笑后,那个声音又继续。 “那汉子也是可怜,本来替店主给酒楼送肉,还没到酒楼就被赶到县衙,为了早点离开,又被当成贼人摁住,那装肉的篮子差点都被压烂。县令一看不行,马上换水,又把几个卖油卖饼的挑出去,然后……剩下的人又有好几个的铜钱都是油乎乎的。那帮闲汉和帮工,平时也不净面洗手,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钱袋子一个比一个脏,过手的铜钱都不怎么干净。那水倒了一盆又一盆,县令脸都绿了,借口这些人不种地游手好闲,身为父母官要教化他们,把这些闲汉打了一顿板子赶来出。” “哈哈——” 蒋彦卿和王嘉诚付了钱,缓步远行,渐渐离开了那群欢快的人们。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蒋彦卿低沉地说,“禁了说书人,这些人也还是爱听爱说贪官昏官和清官的事儿。” “市井小民,只是爱热闹,喜欢刺激而已。”王嘉诚目不斜视,“更何况禁说书人可不是为了这些升斗小民,他们最多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半年学宫里关于变法的辩论也多了好多,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只是学宫之内,我还听说我舅舅他们也开始吵,也隐隐有分成三派的意思。”王嘉诚边说边装量自己脚下青石板的大小。 “大寺丞他们也开始争吵了?我还以为现在只有礼部和民部开始吵。” “我大姚乱世建国,制度草创,虽然至今已经两百年,可是精力全都用在战事上,一些职权难免重叠。从太祖开创之日至六国之战,大河七国无日不战,只有中间宣王和先王才整顿吏治,大兴教化,官制现在还是有点乱,更何况这二十余年世间事物日新月异,恐怕不久就会有百年未有之变局。”王嘉诚把脚尖从一条青石缝挪到另一条上。 “今天咱俩话都有点多啊,明明上午时还那么开心。”蒋彦卿晃晃脑袋,似乎想甩开什么。 “不如一起去梅园书局吧,那儿有不少传奇、话本。”王嘉诚建议道。 蒋彦卿的脸稍微抽了抽。 “嗯?”王嘉诚看着蒋彦卿,等待他的答复。 “嗯!” …… 梅园书局在城中偏南的康平坊内,据传几百年前这曾是某世代簪缨之家的后院,主人颇有雅趣,将其辟成梅园,于初春之际赏花观月,又在夏初摘取青梅煮酒论诗,物换星移几度秋,竟成为大姚的一座名园。只可惜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人觊觎,加之子孙不肖,园林被几次倒手,最后竟沦落在商人手中,被推到重建成几间院阁,做起了买卖,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现在它又成了风雅之处。 “哟,怪不得我今天开门就听到喜鹊叫,原来是蒋公子您要来,快请”门口的伙计就像见了亲娘一样贴上来,而后朝里边喊了一嗓子:“东家,蒋公子来了。” “哟,蒋公子,什么风把您这位贵人给吹来了。”老板面带微笑地从柜台旁起身走来,然后又侧过身子弯了弯腰:“王公子,您今儿也来了。” “邱阁主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刊印的传奇和话本?”王嘉诚目光在架子上来回扫。 “哟,那可不巧,最近不是抓了一批说书人,连带着我这传奇、话本都遭了灾,别说刊印新的,旧的我都不敢拿出来摆。”邱阁主一脸苦笑,又开口道:“二位公子今天除了看新传奇、话本,是不是还要买几本律令?” “不啊,怎么?”蒋彦卿的好奇心突然被勾起来了。 “不瞒二位公子,平时我这儿卖的最好的都是传奇、话本和经书。”邱阁主说着便抬起手一直右侧的书架,“可您瞧,最近一段时间来买书的人硬是把我逼得换成半屋子律令,这大部分都是你们学宫的学子和循吏的功劳。” “大杜律、小杜律、祁律、欧阳律,这居然还有岩国的《延平律》,你这都快成了葵丘学宫的大理院书阁了。”王嘉诚看着架子上的书目,啧啧称奇。 “说来也可笑,这段时间我闲着无事也看律令,竟然没发现几条关于传奇、话本的,真不知我们这些卖书的竟是如此无足轻重。” “哈哈,邱阁主,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蒋彦卿忍不住笑道。 “哦,还请公子赐教。”邱阁主作揖道。 “嘉诚,你来给邱阁主讲讲吧。”蒋彦卿望向王嘉诚。 王嘉诚点点头:“平时我们说得‘大杜律’、‘小杜律’都是前朝的《尚国律》,其中的大杜律是当时的廷尉杜美子在大尚国刚建立起时和人一起编撰而成,由于杜美子是军司马出身,加之当时中原方定,所以定律令一切从严;时过境迁,数十年后,当时的律令已经不适合稳定而强盛的国家,于是杜美子的族孙杜之牧奉命参与修订和完善《国律》,修订后百官黎民都认为它非常完备,条理清晰,刑赏得当,前朝便重新颁布律法,这就是小杜版《尚国律》。因为都是前朝尚国的《国律》,所以又全称为《尚国律》。‘祁律’、‘欧阳律’只是本朝大夫照抄删改的‘小杜律’罢了,其中‘欧阳律’只不过是讨好宣大王,为了在破项国和武皇帝诞生时喜上加喜,刻意弄出来的拙劣之物。这些律令,颁布最早的‘大杜律’距今四百余年,最近的‘欧阳律’距今也有百年,传奇、话本兴起不过四五十年,自然没什么律令。” “受教了,想必王公子家是法学世家吧。” “略有涉及而已。”王嘉诚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卷。 第五章人生只若初见 “店主!”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二位稍待,先自己看看,我去去就来。”邱阁主笑着转过身,而后狠狠地瞪着和柜台伙计聊天的店伙计,吓得店伙计赶紧往门口凑。 “来了,小姐,您是来买书的?” “不是来买书,难道我们到你这店里喝茶?”依旧是清脆的声音,只是话语却有些刁钻。 “菁儿,不得无礼”。一道软糯糯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店中的两个闲人不由地扭身去看。 一个翠绿衣衫,浅青短裙,梳着丫髻的大眼睛小姑娘站在台阶上;她身后的姑娘身着天蓝对襟,米白披帛垂到绛色长裙上,长裙的下摆正好露出一双淡紫色的绣花鞋。 蒋彦卿只是斜着一瞥便继续翻看书卷,但眼角的余光扫到王嘉诚,看他瞧着门口痴痴呆呆的样子,又满心疑惑,便决定扭头好好看看。 不得不说,虽然天蓝色对襟那里平平无奇,但是姑娘颀长的脖颈,轻扬起的略尖的下巴,樱红色的嘴唇抿着满满的笑意,粉嫩的脸颊上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浅梨涡,剪水秋眸中仿佛有波光流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八个字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蒋彦卿的脑海中。 “咳咳……二位姑娘要买什么书?”邱阁主喉咙不适地咳了两下。 蒋彦卿立即收回目光,趁着放下书卷顺手在王嘉诚腰上捏了一下。 “嗖——”王嘉诚倒吸一口冷气,满脸狰狞地掉头。 “我们家小姐要买那本《房四娘十七针》,你们这儿有吗?”菁儿自顾高声对邱阁主说。 “有的,你们算是找对地方了,整座大都怕是只有我这儿才有房大家的刺绣书,清风,快去后边取书。”邱阁主吆喝了伙计后,又继续道:“我们这儿还有房大家的《七十七巧》,平大家《荷包十五绣》。您要不要先翻翻,然后看买不买?” 二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清风,再取两本《七十七巧》和《荷包十五绣》。”邱阁主又朝院子里喊了一声。 “东家,什么书啊?” “《七十七巧》和《荷包十五绣》!” “噢!” “二位小姐稍待片刻。” 不一会,清风就捧着几本书出来了,将书送到两位姑娘面前。 “二位小姐,请看。” “尘土味有点重啊!”菁儿皱着鼻子说。 “清风,下次拿书时注意点,别把身上的尘土弄得到处是。”邱阁主侧着身子训斥道。 清风垂着头不说话,心里泪流满面,不就是和柜台的李老头多说了几句话嘛,至于吗? 两个清纯的姑娘正全身关注地翻着书本,看纸上的图案和绘制的方法,完全忽视了书店一角传来的邪恶气息。四目相对的两人,仅用目光传递彼此的心思。 “你是不是起了歹意?”蒋彦卿微眯着眼。 “开什么玩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嘉诚瞪大了双眼。 “哦?那你不介意我去寻找一次邂逅吧?”蒋彦卿的眉毛和眼角都往上挑了挑。 “你不是有婚约吗?”王嘉诚斜着眼。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蒋彦卿眨了眨眼睛。 “存天理灭人欲!”王嘉诚的眼睛都快瞪成龙眼了。 “假道学而已。”蒋彦卿乜眼。 “说得好,你打动我了。”王嘉诚微眯着抬眼。 “什么?”蒋彦卿的眉毛都快和眼睛打在一起了。 “或许我会告诉瑟瑟你是一个如此正直的君子。”王嘉诚目光如常 “好吧好吧。”蒋彦卿眼角眉毛都耷拉下来。 “客气客气。”王嘉诚眼睛都快完成月牙儿了。 “二位姑娘慢走!”邱阁主站在门口微微躬身。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到王嘉诚的脸上,他报之以坚定的眼神,从对方的瞳孔中他也看到了那毅然决然的信念。 二人快步出门,邱阁主忙上前告别,却不料二人侧身高举双臂简单拱了拱手,便像风一般的离开。 “见到美色,其疾如风;悄悄跟踪,其徐如林;追求热烈,侵略如火;死皮赖脸,不动如山;收买亲近,难知如阴;一举拿下,动如雷霆。凡此六法,无往不利。”邱阁主在门口喃喃自语。 清风听了后摇摇头,规矩地收拾着书本,本来今天东家就看自己不爽,现在又发疯嘀咕,自己还是小心点好。 而远处,两个姑娘快步疾走,菁儿扯着小姐的袖子,低声说:“不要直接往回家,万一他们找到路,趁夜里翻进府中就不好了。” “那次绕晕咱们的巷子是不是就在附近,咱们从那儿走”小姐紧紧贴着菁儿。 她们身后,对自己行为完全没有觉悟的两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骑虎难下。” “下笔成章。” “章台杨柳。” “柳腰莲脸。” “脸红筋涨。” “嗯?” “嗯什么,这也算!” “涨啮城郭。” “啊?” “怎么,想五十步笑百步啊。” 摇了摇头,“咦,人不见了。” “快!” …… 某个巷角,一个丫髻姑娘探头四下看了看,而后缩回头去,“小姐应该是甩掉了。” “呼——”女子轻抚胸脯叹了口气。 “小姐,我就知道大公子去过的书局不是什么好地方。”菁儿一脸恼怒,“你看看这店里的人就知道了。尤其是那个老板,准是他卖给大公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唉——”女子轻轻叹气,而后缓缓而行。 “看看这进出书局的贼子,小姐,你下次想学女红多找几个嬷嬷便是。”菁儿快步跟上,举起几本书,“这些东西啊,都是没什么用,他们想来骗钱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哪有人会把自己的绝活随便显摆,更不用说印在纸上,让人随便乱翻。” “菁儿不要乱说,要敬惜字纸。” “小姐——”菁儿拉长了音,“都是老夫人把您教得太善了。现在还哪有敬惜字纸的人,远的不说,大公子那几本乱七八糟的书是不是糟蹋纸张;还有您不知道吧,现在有些侯府烧火都是用专门的纸来引火。”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丫头啊!”女子无奈地摇头。 “小姐,我又怎么了?”菁儿可怜兮兮地问。 “以后我练字读书时你也要在一边看着,不许跑出去玩儿。” “不要啊小姐!而且我那不是玩儿,是给你煮茶去了啊。”菁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 “不许装可怜。” …… “小姐!”“小姐!”大门两旁的仆人躬身问候。 小姐点头,而后继续对菁儿说:“你先回屋子等我,我要先去见哥哥。” “是,小姐。”菁儿乖巧地回答。 小姐沿着走廊走到后宅一间小院门前,一个黑衫男子立即弯腰行礼:“见过小姐!” “兄长起床了吗?” “起了有一会了,方才还在吹笛。”男子恭敬地回答。 小姐点头示意明白了,而后踏入院落,轻声喊道:“哥哥,我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白袍少年探出头,脸上满是喜色,“嘉嘉,快进来。” “来,先喝茶。”少年殷勤地递上茶杯。 少女接过,轻轻地吸了一口,而后说:“盐又放多了。” 少年一脸尴尬,摸了摸脑袋,“这些风雅的东西我还是不擅长,要我说,还不如白水好喝。” “兄长,耕读传家,这些贵族的礼仪风雅你迟早都得学会啊。”嘉嘉略微不满地说。 “谁能学此,取富贵但用大槊尔!”少年雄赳赳,气昂昂。 “哥哥啊,父亲都说过,武夫的时代在宣王的时候就已经终结了,你看开国时候那些部曲过千的家族现在还有几家?那些部曲数百的姓氏还有多少香火。更何况……” “学武当学万人敌,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徒增笑柄。”少年摇头晃脑。 “既然知道,你还不顺着父亲的心意来?”嘉嘉嗤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少年摇摇头,忽而睁大双目,“差点忘了正事,怎么样,到手了吗?” 嘉嘉摇了摇头:“没有,书局的老板们都被吓怕了,都藏着不敢刊印。” “哼——”少年一锤桌子,“此等恶贼,不但伤害崔相国,还害得我买不到传奇和话本,就那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哥哥……”嘉嘉娇声轻喝。 “没事,反正屋子里只有咱俩。”少年笑笑。 “哥哥你先在屋子中读书吧,我回去学女红了。” “不急不急。”少年讪笑,“这次出去,你有什么见闻啊?” “没什么”嘉嘉低头想了想后回答,“大致就是过几天有一位公孙夫子要到你们学宫坐而论道,还有街上没有了士兵巡街,东西二市正常开放了。” “听起来都挺无趣。”少年一拍双手,“对了,这次出去有没有见到‘净街虎’、‘花百万’他们。” 嘉嘉摇摇头。 “得了,他们十有八九也被禁足了。”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啊,有难同当,传奇里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有时候,你的敌人比你的朋友更能和你保持一致’?哈哈——” 第六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地上的青石板满是碎痕,如同精美瓷器上的冰裂纹。裂痕的尽头是一排兵器,丈八长的蛇矛,手臂粗的大槊,八十多斤的大刀静静地立在上边,任凭疾风刮过它们锋利的刃,发出低鸣。兵器架的另一边,一个壮硕的黑脸男子舞着长枪,他双目如炬,紧盯眼前,肌肉鼓起,长枪如白龙穿云,直刺前方。忽而他轻喝一声,将腰沉下,青筋暴起,变刺为扫。转了一个半圆后,左臂离开身体,左手略微松开,右臂向前一推,又迅速收回,如此往复,仿佛一朵朵梨花在空中绽放。猛地,汉子握紧枪杆,蹬腿转腰提左臂,枪尖似银鸟一般划过天空,而这飞鸟落地时刻,汉子右臂紧贴身体,左臂一提,那银鸟霎时变成了毒蛇的银信,向上方吐出缕缕寒气。汉子顿了一下,又将长枪收回,插到一旁的木架上。 “夫君自从回来之后,除了拜见君上,去府衙述职,便是整日在家中练武,甚至都不与往日老友来往,这样怕是不好吧。”一位赭衣妇人边倾茶边说。 “怎么?夫人有什么想法?”男子走到廊下,从铜盆里取出毛巾擦脸。 “我想能儿如今被禁足在家反思将近两月,如今风波又已经过去了,而且你一直赋闲在家,不如让他替你去拜访那些世交,互相之间多些走动,让他也多见见世面。” “恐怕不是时候,”男子摆了摆毛巾,拧干,又开始擦脖子和胸脯。“接下来这一年啊,怕是狂风暴雨,一个说不好就要害了他。” “那就让能儿去学宫里吧,总不能一直在家窝着吧。”妇人将茶杯举起。 “那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啊!如果他这两个月能学会收敛性子还好,不然的话,怕他自己都没察觉就已经掉入泥坑里了。”男子坐下,接过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温度正好,随即大口喝下。 “有这么严重吗?”说完妇人就从男子手中接过杯子,再次添茶。 “他运气不好,遇了我这么一个爹。”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妇人剜了男子一眼。 仿佛完全看不到自己夫人的白眼,男子边端茶杯边说:“我这次回来一是按律述情,二是君王有命。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就等我或者咱们家出事。” “真的?”妇人有些惊讶。 “我从小就是君上的侍卫,论亲近,除了桂太傅和惠中郎以外,谁能比得上我?如今君上有意变法,叫我回来自然是为了保驾护航。只是没想到发生了崔相国遇刺案,一下把君上的计划全打乱了,恐怕那些门阀也是没商量好吧。明明应该是波涛汹涌,却变成了暗流涌动。大都的几位武官乃至文官都陷了进去,中朝的势力一下被打破,君上和门阀联手压制住的局面怕是会随着赵襄的归来完全破碎,而不久之后葵丘学宫里公孙夫子的坐而论道,怕就是引起这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 “那夫君你不也是万分凶险?连崔相国都……”妇人惊讶地捂住了嘴。 “本来不想和你说的,”男子摇摇头,“从君上决定变法的那一刻,我就只能站在他的身边,和门阀你死我活。只是担心身后事,毕竟那些写史书的人除了笔尖的的墨是黑的,心也是黑的啊。唐尧虞舜夏商周,秦齐唐后南北朝,大尚如今十四国,哪个朝代没有死后蒙冤的啊!” “你就对自己和君上这么没信心吗?” “主要是时机不对,本来应该是我归国都,暂时挂职,君上在葵丘学宫发起民议,祭酒随时控制情况;我趁他们分神时再上书商议二十年未有大战,边事荒备,请求筹措新军;赵襄归国暂时闲置,崔相国发起变法争论,君上趁机批准建立新军,把世家门阀的旁系拉入新军中,别成一部;葵丘学宫在祭酒的把控下声音倒向变法,启用赵襄,继而借用葵丘学宫的声音给他们压力,我的新军也初步练成;最后被分化,被分散精力的世家门阀在新军的虎视眈眈下只能接受变法。”男子抬抬头,又低下,“可惜啊,尔等竟如此歹毒!”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夫人宽慰,“赵匡昱向来足智多谋,他未必没有办法破局。只是可惜那些葵丘学宫的少年学士,将来要从头到尾都被人蒙在鼓里,最后沦为他人的工具。” “形势不由人,身在局中,君上都做不到自己掌控自己。”男子慢慢躺倒,头靠在妇人身上,眯着眼说:“你要是小心疼能儿,就让他今天从院子里出来吧,别出门就行。对了,嘉嘉这姑娘也看严一点,他们既然都那么下作了,就不妨把他们想得更下作一点,小心总没有大错。” “好,今晚我就去和嘉嘉聊一聊,看她有什么需要的、想要的,就让莺儿给她买回来,备齐了。”妇人轻轻地揉着男子的太阳穴。 “嗯……” …… “不查不知道,一查累断腰。”青年干脆瘫倒在席子上,眼睛盯着房梁。 “早说了这不是个好方法,可你们偏要用。”男人正襟危坐、笔走龙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青年的目光渐渐涣散,手指动了动,“那帮人里不乏聪明人,看见、听闻咱们这些动作,自然会联想到一些事,到时候怕是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写的那部《天下策》,当时让你看草稿,你还有印象吗?”男子气定神闲,甚至换了两种书体写字。 “有点印象。” “闭门造船,出门沉舟;我与民众,犹如鱼水;脱离百姓,殆不远矣!”男子提笔蘸了蘸墨,又摇了摇头,把一行字划掉。 “后边是举策凡不能事前占据大义,事后予民利益,事必危。”青年没好气的说。 “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既然事情最后都要揭开,门阀世家他们也不愚蠢,干脆给这些学子布置课业,让学子们探索发现,我们因势利导,岂不是事半功倍?” “虽然敌我都知道要在坐而论道时图穷匕见,但是让他们完全不知道我们从哪儿发难不是更有胜算吗?” “咕噜噜——”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蒋叔箐,你侄儿今天会不会来啊,我的五脏庙可是受不了了。”青年有气无力地说。 “早就告诉你今天中午没人给我送饭,你还不带食盒。放心吧,那小子喜欢学宫甚过了喜欢自己家。毕竟在学宫他不用担心自己那些杂书被我兄长搜出来。”蒋叔箐小心地吹干墨痕,将纸张放在案几的另一边。 “嗯?”男子歪了歪脑袋,“都是些什么杂书啊?” “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最近流行的传奇和话本,比如《北方歌》。” “没听过,倒是在正月被书局的伙计推荐过一本《大流感》,据说无人不叹服。”话音未落,本来还懒洋洋躺着地年轻人迅速坐起,挺直腰杆,奋笔疾书。片刻后,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叔父,彦卿前来拜见。” “进来吧。”蒋叔箐说着放下了笔。 “叔父,韩教授。”蒋彦卿行了一礼。 “嗯,彦卿啊,今日又给你叔父带什么美食了?”韩教授面带微笑。 “不过是鸭腿、豆芽、地三鲜和几个馒头罢了。”蒋彦卿一边往屋子另一边的桌上摆东西一边说道。 “彦卿,待会不要走,我问你几个问题。”蒋叔箐一边在铜盆中洗手一边说。 韩教授眼瞅着对面桌上还冒热气的饭,咽了咽口水,只得把手里的笔装的……不不,是抓得更稳了。 “叔父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侄儿吧”蒋彦卿表面上很恭敬地回复,心里却在悄悄盘算:叔父可能问什么?除了昨日回了一趟家,我近日就没和叔父分开过。难道是问叔母和虎儿的事?还是祖父的身体和饮食状况?家里的事没必要在韩教授面前问啊。难道是学宫的事?可我一个还没有入室的学子能有什么值得问的?胡思乱想下突然想到某件事,心里一沉,额头上开始冒细汗了。 “咦?”蒋叔箐走到桌旁,瞅了瞅自己侄子:“是烛光太暗了吗?彦卿,我怎么觉得你脸色有点差。” “大概是烛光不好吧,叔父你要爱惜自己啊。”蒋彦卿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沉住气。 “已经很爱惜自己了,这都是学宫的蜡烛,要是我自己,怕是只舍得点油灯。”蒋叔箐施施然坐下,朝韩教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韩教授却仿佛看不见。“最近你们学子们都在做什么?” “我的话,在读‘毛左’,和几个同学一起研讨晋楚争霸之事。” “有所得吗?”蒋叔箐说着就倒了碗水。 “争论不休,不敢说有所领悟。” “很好,真理越辩越明,敢于质疑又愿意彼此探讨,你们有这种态度,迟早会有所收获。”蒋叔箐放下水碗,又问道:“其他人呢?最近有什么众人喜欢议论的事儿吗?” “大概就是今天听说公孙夫子将不日来访,诸生都非常兴奋。”蒋彦卿毫不犹豫地说。 “别的呢?” “别的……”蒋彦卿抬起脑袋,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觉得假期太短,课业繁多?” “你说的是你们这些少年吧,那些年长的和游学的士子们呢?”蒋叔箐忍不住笑道。 “没什么来往,他们整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具体点,比如他们喜欢谈论哪方面?礼制,农桑,兵法?”蒋叔箐循循善诱。 “嗯,都挺喜欢的。那件事之后,谈得最多的还是牧守一方,治民缉盗。”蒋彦卿又想了想,“具体的应该就这个,剩下的都是带兵十万,孤身持节,还有垂拱而治的。” “好了,你去休息吧。” “是,叔父。”蒋彦卿拜了一拜,而后关门离开。 “我说,”韩教授抓着一条油油的鸭腿咬了一口,“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学宫还有这么多有理想有抱负特别爱做白日梦的学子?” 蒋叔箐一筷子敲向他伸过来的另一只手,“去,自己去找碗筷,别碰我的碗。” “喝口水而已。”韩教授愤愤不平地缩回了手。 “要是都这么好高骛远倒也有办法。” “哪可能全都这样?对自己有信心点,我们辛苦教授的结果不可能这么糟糕。只不过空车比满车响罢了,真正钻研的士子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太多的废话上。”韩教授说完就使劲吮吸鸭骨头。 “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会安慰人。” “那是,我……就是……嘴吃饭的……”韩教授含糊不清地说。 第七章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夜幕拉起,皓月当空,不见星辰,但有薄云,徐风拂过柳枝,引得树叶一阵嗦嗦低语。 “树欲静而风不止。”男人看着院子,不自觉地叹息。 “大哥是觉得东市曹的那帮人不想让我们好过?”满脸横肉的汉子瓮声瓮气。 “不,”男子摇摇头,“华玥勰他们再怎么贪婪,二十万钱,短时间也够满足他们了,我只是觉得最近贵人们车马出城门的次数多了起来。” “或许只是恰逢十旬休假而已,加之国中解禁,就连御街上的承辉军都撤回北门大营了,他们觉得安全了才出城散心。”,汉子想了想说。 “不止,我还听说那些卖书的最近卖的最好的都是些律令书。”,男子箕坐着说道。 汉子瞎猜:“之前国中禁严,最近好些人不知好歹,无意触犯了法律,所以买回家看看,提防自己不小心被抓?” “我们这些人有几个识字的?”男人看着汉子有些好笑,“那些连律令书都能看懂的人会在这时候往枪头上撞吗?或者说,他们会因为些许小事被抓吗?” “大哥教训的是。”汉子低头应承,“不过大哥要是实在是担心,还是不要想太多。咱们任侠的老祖宗司马迁曾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咱们孝敬到,各方面都打点好,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刺杀大案、贵人们频繁走动、律令书大卖,还有……”男子不自觉地在口中说着。 汉子脑洞大开:“难道他们要审判死人?像《煊云旧事》里余弥五马分尸施达麟那样?” “那都是些传奇、话本,不过要是都是华玥勰那种小人的话,倒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男子摆摆手,忽然想到什么,“无利不起早,律令是用来管活人的东西,难道……对了,十二郎,最近葵丘学宫里边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啊,柴炭他们还是照要,送水还是被荀凯他们紧紧攥着,我们插不了手。”汉子很自然地回答。 “不是这些,是学子们。”男子有些哭笑不得。 “嗨,那些人,除了嘴没什么本事,倒是那些个游学来的使得一手好剑。”汉子恍然大悟,“要说他们最近的大事,应该就是公孙簧要来给他们讲学。这个公孙簧就是二十多年前跑到大江那边鼓动鸡头山祭祀白帝那个,搅得四国鸡犬不宁。” “哦,这么说,我很快就能知道有没有大事发生。”男子仰头看夜空,“这些学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说话声音响,什么事儿只要能和他们擦边,整个韦阳城都能知道。” “大哥放心吧。鸡要下蛋,人要吃饭。咱们的买卖绝对能做得下去。”汉子很自信地说。 “算了,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家当,就是这几间铺子开不了了,咱们也能活得滋润,只是可惜好不容易才占住的柴炭行和那些生意。” “大哥莫慌,想想当初咱们逃荒,带着些许家当到了这韦阳城,拜了码头,弟兄们就是全靠你才活了下来,即使现在全丢了也不过是和当年一样。而且你一不像荀凯他们靠爹,二不像贾贵那样卖屁股,你是真刀真枪杀出来,打下这地盘的。之后就算发生些许事,哪能难得到你?对了,大哥你饿不饿,我屋子里还有半条狗腿,再取一壶好酒,咱们拿来好好吃它一顿。” “对了,”男子像想起很重要的事情,很认真地说:“以后别在我这儿吃狗肉,还有猪肉。” “啥?”汉子一脸错愕。 “唉!”男子叹了口气,“都是阿福干的好事,非和小小说大黄脏,狗和猪一样,都是吃屎长大的,以后不要亲大黄。小小不信,阿福就带她去看……回来之后又哭又闹,非说我们虐待大黄,还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吃肉,也不让我们吃猪肉、狗肉。” “……”汉子沉默片刻后就是一阵笑,“小小这娃儿还真是可爱啊!” 男子动了动脑袋,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还是那句话,小心行事,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事,但还是约束好他们,别跟那些青皮、恶少年瞎混,保不齐掺和在什么案子里,闹出人命官司,连累到咱们。” “大哥放心,那些崽子们有分寸,除了月初在东山运柴时瞎跟着外人打架的赤条,最近就没人惹事。” “城里女人教出来的就是眼高于顶,还真以为自己魅力大,谁都和他是朋友。他从牢里边出后把他弄到窑洞那儿,让他好好烧上几个月炭。”男子神色不善地说。 汉子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嘴皮子蠕动了两下,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 据说,栅栏里和栅栏外的月亮是不一样的。栅栏外的月亮是银白色,宁静地挂在天空,放出冷冷的清辉;而栅栏里的月亮只有极少数时候是银白而完整的,有时候它会发黄,有时候是红的,甚至有的时候整年都不出现,即使出现了,也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尿骚气。 “他娘的,怎么还不来?”壮汉摸了摸自己油腻腻的脸,而后朝墙上唾了一口。 “龙大哥不要心急嘛,这不是半夜嘛,想来外边的店都关门了,他们弄肉弄得慢也是正常的。”小个子一脸谄笑地捶着腿回答。 “什么时候我龙三也要受这种鸟气,再往下点,过了,往上,往上,对,就是这儿。”龙三用着他的牛铃大眼瞪着隔壁牢房。 小个子点头哈腰地表示明白,内心却在问候龙三最亲近的母系长辈,同时也在哀叹自己倒霉,一样是打架进来的,那小子被关了两天就走,自己却因为没个牢头亲戚被关到现在,还被丢到这狱霸这间牢房里,哪怕就像那个叫赤条的一样被关在隔壁也好啊。当然自己不会不开眼地挑衅龙三,毕竟他可是自称‘官老大牢头老二我老三’,可惜啊,挺壮的一个小伙,刚进来那么能打,现在在龙三的手段下遍体鳞伤。 “都是那些大人多事,查什么陈案,不然怎么能耽搁了您老的晚飨。”另外一边的廋干汉子轻轻地给龙三摇着扇子,讨好的说。 “小猴子啊,你昨天是不是没洗手啊,怎么扇的风有味啊。”龙三百无聊赖。 “没啊,龙大哥,我可是每天都用您的洗脚水好好洗漱啊,就怕弄脏了您。” “龙大哥,猴子他肯定是拉屎没用草擦屁股,这才熏着您了。”小个子说了句俏皮话。 “胡说,我为伺候好龙大哥可是每天连放屁都要脱了裤子朝外放。我看是耗子他靠您太近,那臭味被我扇起来了。”绰号猴子的人反驳。 “行了,老子正饿着,你两别扯什么屎啊、屁啊的恶心东西了。说说你们没进来前,咱韦阳城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没?”龙三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龙大哥,我们不像您老,整天能出入酒楼茶馆的,我们最多也就是去个东西市,还有东城外的集市。哪能见着什么好吃的。”猴子小心翼翼地说。 “城里哪家酒楼茶馆老子没进过,要得就是你们集市上的新鲜吃的。”龙三吹嘘道。 “要说吃的话,我倒是尝过个新鲜玩意儿,叫作驴钱肉。”耗子想了想后说。 “驴钱肉?是驴肉?”龙三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不过是驴身上的贱肉,被店家买了下来,不知用什么方法腌的,味道极好。入口香滑,绵而不烂,嚼起来有筋道,唇齿生香;而且啊”耗子神神秘秘道,:“据说还有补那玩意儿的作用呢!” “驴身上不要的贱肉做成的东西,怎么可能呢?”猴子表示怀疑。 “那可不是一般的贱肉,”耗子往前探了探身子,“是驴的那活计,厉害着呢!” “哈哈——,你这家伙。”龙三探手拍了拍耗子的肩膀。“明儿我就让人弄进来尝尝。” “龙大哥,您哪用那东西,您的比驴的还厉害。”猴子讨好道。 “好家伙,今儿你不用啃骨头了,到时候赏你块肉。”龙三笑着看着猴子说。 “谢谢龙大哥。”猴子一脸谄媚样。 “龙大哥,你知道这驴肉做成了菜,那驴皮去哪儿了吗?”耗子见猴子得宠,眼睛滴溜一转,又开口。 “不是做成毯子、皮袄之类的东西了吗?”龙三侧着脸说。 “龙大哥,可不是啊,说起来您明天要吃的驴,可能是君上的驴啊,那是贡驴、神驴!”耗子信口开河。 “哦,怎么又成了君上的驴了?”龙三成功被耗子勾起了兴趣。 “话说去年,王妃娘娘病倒,御医开了食补的药,其中有一味就是用驴皮熬成的阿胶,君上心急啊,就让官员们把宫里的阿胶全拿出来,还怕不够用,就又杀了不少骡子和驴,还下令让那个什么少府御马监的多多养驴,随时准备杀驴熬胶。万幸的是娘娘病好了,不过这驴杀多了肉没人吃,好肉就被赐给那些官员小吏们,剩下的就被贱卖到这集市上。说不准啊,龙大哥你明天吃块那驴钱肉,它外边皮熬成的阿胶也进了王妃娘娘的樱桃嘴里。”耗子猥琐的笑着。 “嘿嘿——”龙三和猴子也咧嘴淫笑。但猴子察觉到耗子那嘴角的得意后,心里暗暗警惕,之后得想个法子,不然耗子讨得龙三欢心,端屎倒尿的活怕是又要落到自己头上。 第八章牢房夜话三两事 外边突然一阵响动,龙三一扬下巴,耗子立即麻溜地跑到栅栏处往外看。 牢门口,黑袍牢头又再次坐下,借着一旁的火把翻看书卷。不一会,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影子投到他的书卷上,他不由得侧了侧身子,把书往一边拿了拿。 “怎么,不尝尝我弄来的狗肉吗?” 牢头头也不抬:“你吃吧,这还没到夏天你就吃狗肉。” “差不多到了。‘数九羊,三伏狗’,这时候的狗肉是越来越好吃,而且滋补。” “我说,家宝,又得了多少?还差多少?”牢头翻了一页书。 “二百来文,这两个月的药钱是够了。”家宝伸手抓起一块,咬了一口:“快,还热乎着。” “我可不像你,没个好主人。我得赶紧看看这些东西,不然怕是连牢头都做不了。”牢头依旧低头说。 “唉!主人也命不好啊,刚过正月就被派出去,现在两个月了还没回来。这世道,好人难做啊。”家宝咽下肉后说道。 “别说大人们了,咱们小人物才是命苦,你说是哪个缺德的跟大人们说要考校咱们律令制度的?明明往年考校只是看看事做得好不好。”牢头终于抬起头,却是满脸怨气。 “我哪知道,而且这话好像只是从左曹那边传出来,我也没听哪位大人确定啊。”家宝吮了吮手指。 “可不就是说嘛,你看看整个衙门上下还有御街那边的正刑大寺,人手一本‘祁律’,可是偏偏没有一位大人明确说会考校些什么。”牢头闷闷不乐 “那你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有大人会告诉咱们考校些什么,那不是犯忌讳吗?而且即使有人知道了,也没理由和咱们说啊。”家宝继续摇头晃脑地啃骨头。 “还有你说那些学宫的学子,为什么非要扎堆来当官做吏呢?好好在学宫里边看他们的书卷不好吗?”牢头气愤。 “你以为他们读书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当官做吏吗?然后捞钱买地置办家业。像我家主人那样胸怀天下的,可是刚过正月便有家不能回,天生劳碌命啊!”家宝说着递过一块肉来。 牢头伸手接住:“你说今年夏收之后考校,然后不合格的上吏全都会被学宫学子替代是不是真的?” “真假我哪知道,反正我是下吏,人家学子们也看不上我这营生。”家宝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不过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啊。不是有人说是因为北军军官懈怠,放贼人入了城,又没有好好夜巡,才导致崔相国遇刺,惹恼了君上,君上起了筹建新军的心思,连带我们这些都城里管巡查和案件的衙门都倒了霉。” “嗯嗯……”牢头边吞咽边点头,“味道不错。那群兵大爷是该好好管管了,二十来年不打仗,天天吃皇粮,没事还到街上横,咱们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和那些兵大爷打架进来的吗?” “他们的事,咱们管不着。说起来,今年的流言好像分外的多啊,按理说崔相国遇刺后大家不应该是把嘴闭得牢牢的吗?”家宝给牢头也递过一碗水去。 “就是因为崔相国遇刺才流言蜚语多啊,想想,那样一个大人物说没就没,朝廷得有多震惊,百姓心里谁不慌啊。”牢头接过碗,又补充:“你想想,这些流言是不是虽然和崔相国没什么直接关系,却又藕断丝连。” “这么一说还真是,不愧是做了二十年上吏的前辈。”家宝奉承道。 “唉!二十年又能怎么样?”牢头垂头叹气,“官府不是说换人就准备换人吗?要是让我做下吏还好,要是干脆把我辞了,我就……我就去大堂闹。”牢头把头扬起,脸上多了一种不正常的表情,“狗儿还没成家,石头还要我帮衬,我不能被赶出去!” “我看不一定,那些学宫学子个个趾高气扬,都是不肯低头的主儿。让他们来做,恐怕也做不好,咱们这门门道道多着呢?”家宝宽慰牢头。 “不说了,不说了”老头自觉有点失态,“说起来,你刚才进去,里边怎么样。” “除了龙三那个房,全都睡了。付老二和那几个人都安静着呢,倒是我瞧见那个叫赤条的好像脸上有伤,身上那股味隔老远都能闻到。”家宝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又闻到那股难闻的骚味。 “怎么脸上有伤,前两天还是好的,这让大人瞧见了可不好。”牢头低头想了一下,“要不警告一下龙三他们,这牢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我看用不着,这几天大人来回提审付老二他们几个,这个赤条是一回也没被叫到。而且听那意思,反而是盗种罪更要命。” “那可不是,土地可是安身立命的百年之本啊。哪能都像曹国那些人往钱眼里钻,经商可不是正道。”牢头想了想补充,“你看那些官宦人家,也只有没出息的庶子旁系才去做买卖啊。” 家宝点点头:“说的是。不过你说付老二这个案子大人会怎么判?” “不好说啊,往常这种除非是出了人命,否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关起来,罚点钱,他们就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然后有人证的拿回田,没人证的又是个泼皮的再多关几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拿不出决定性证据,只能和稀泥。”牢头挪了挪屁股。 “也是,前后都这么久了,确实不好办。不过我倒是奇怪,怎么常大人会把手插到咱们这儿来?本来我还以为付老二或者顾老头里有人是常大人亲戚呢!”家宝翘起了二郎腿。 “这我倒是清楚,咱们大人和郑琯大人是总角之好,而不巧的是常大人和郑大人七八年前因为新孟治水的事结下梁子,彼此仇雠,在朝堂上经常相争执。这事要是弄僵了,肯定得让正刑大寺来审,常大人那时候就能好好恶心一下郑大人了。” “还有这等事?”家宝惊奇。 “大人们的水深着呢,比西海的波澜危险着呢!”说着牢头把头凑近家宝,家宝也附耳过去;“知道定西大都督周长风吗?我以前在军里曾做过他的属下,当年啊,我还在队伍里的时候,他和金虎军副帅就有龌龊,后来六国之战时,我被调走了,成了一个运粮的。后不知怎地副帅就有了败军之罪,他力挽狂澜,最后官至定西都督。” “你是说他是故意……”家宝眼睛都瞪圆了。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能说明白呢?”牢头摇了摇脑袋,“过去的事,谁都说不明白。” “说不明白。” 一旁架子上的火把发出“噼啪——”的声音,几粒火星如同夏日的萤火虫,在空中上下浮动,而后消散。 牢头慢慢起身,然后伸展双臂扭了扭腰,又提腿踏了两下。“人老了,都坐不久了。现在眼也有点花,晚上看书都看不清了。” “那绝对是那帮小子贪墨了,”家宝也起身,“这牢里用的火把绝对不是松木桐油火把,我甚至敢说火把的边缘都是只斧凿过没有涂抹猪油,说不定他们连油脂都没在上边涂。” “这火把其实也不错,当年我们行军的时候啊,都是扎火把”牢头眼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神采,“随便找几个长一点的枯枝,然后在外边松松地缠绕几圈干藤条,塞些枯叶,塞一点松沫子就做好了。再简单点,直接捡块木条,只要不是朽木,晒干就是个好火把。” 沉默了片刻后,又开口:“当兵苦啊,军旅枯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有时憋得慌,消遣就是赌博打架。运气不好,赶上将军整肃军纪,一刀下去,人都没了。多少好汉啊,没死在战场上,就这么屈辱地死了!可是不打架,别人就一直欺负你,欺负你的日子永远看不到尽头,打上一架,打出气势,打出风头,只要赢了,哪怕是事后挨了鞭子大家也认你是个好汉。只要上了战场敢冲敢打,你就一直是好汉。好汉。”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牢头不好意思一笑:“刚才突然想到以前的些事,有些激动了!” “毕竟是叱咤风云的岁月,谁要是有这样金戈铁马的经历,回忆起来都不免热血沸腾啊!”家宝坐下。 “嗨,现在就是一衰翁!”牢头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好多年都没和人吹嘘过去的经历的,毕竟当初我也是个混小子,算是军中刺头。和你这样教授门里出来的人不一样,干了不少混蛋事,后来才慢慢改正。” “我看你心里一定不想改,不然那个和承辉军打架的青皮,你没必要扔到龙三那间。”家宝说了句调笑的话。 “正好原来的家伙放出去,不然我也没必要把他塞到龙三那间牢房里。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自己不长眼偷东西,偏偏又和承辉军撞上了,也是活该。”牢头坐下嘲讽道。 “不过齐都头怕是少了一份孝敬。”家宝也是笑得不怀好意。 “他的孝敬,不少这一份。” 第九章春风得意晴天霹雳 初夏的太阳懒洋洋地从东边往天空正中爬动,那些白云仿佛也受了影响,慢悠悠地飘荡,轻快的风儿并没有理睬这些家伙的打算,它紧贴着地面,猛地吹倒一簇草丛,把里边的小虫吓了一跳,然后在虫子的高声叫骂中又跳到了灌木上;躲在灌木丛后的灰鼬眯了眯眼睛,任凭风儿在它柔滑的皮毛与灌木丛嫩绿的叶子上跳舞,它很认真地闻着,只可惜这欢腾的风儿带来的只有泥土的腥气,它完全找不到任何田鼠的痕迹。它有些懊恼,自己是灰鼬界的模范父亲,不但没有事后梳理皮毛跑了,还抓猎物喂养老婆,哦,现在还有稍微长大了的孩子们,可现在天天只能吃甲虫,真是让嘴巴和肚子都不痛快啊。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灰鼬不得不稍微站立,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王嘉诚奉承道。 “行了,别奉承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我骑马就像骑驴一样。”蒋彦卿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还有你真不骟了大黑?它这一路老是闻我家‘朱雀’的屁股。” “我爱护大黑就像爱护我最好的兄弟一样,这种话你以后不要说了,兄弟。”王嘉诚哀声。 “你要是再损我,我就不借钱给你了。” “别,好不容易出来,你可不能这样啊,这集市过去了,三月之内再也没有了。”王嘉诚急声说道。 “前边那儿就是集市吧,我看到一堆草棚。” “准备下马吧,小心别撞到人。”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路,便翻身下马,缓步而行。 “说起来我还没来过草市,这有安顿车马的地方没有?”蒋彦卿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前方。 “这集市可是在都城附近,还是三月一次的大集,自然是有了。”王嘉诚说着说着捂起了鼻子,几个农夫挑着担子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寄存马匹之后,是先去找你要的蛐蛐,还是先四下看看?”蒋彦卿仰头看着高杆上的红布。 “先四下看看,让你知道我没吹嘘。”王嘉诚也仰头,“说起来集市本没有这旗杆红布,只是为了方便人们辨认才立起杆子,加上为了给商家们讨个好彩头‘鸿运当头’,才挂起这红布,绣着的‘公’字,同时也含着‘开诚布公’的意思,意味在这里买家卖家真诚相待,童叟无欺。” “这倒不像集市,反而像个要做长久买卖人立的招牌。”蒋彦卿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说。 “本来就是长久的买卖,国都附近的小村平时集会也在这。” “他们有什么可集会的?这儿离都城这么近。难不成日日都有违禁的东西要买?”蒋彦卿警觉地说。 “不是人人都有车马,像我们一样轻松,再加上买卖东西肩扛手提,即使人们能吃苦也走不了太远。而且隔三差五,总会有节日,人们祈福还愿,总要来神社。”王嘉诚一副你想什么呢的表情。 二人寄存了马匹,在集市里乱窜起来。 “绿豆饼,栗子糕,又香又甜的酥油蜜糖饼!” “唉!使劲拉、用力折,咋折都不折;折不坏,扭不坏,折坏扭坏找我来;太阳出来照大地,牛筋梳子数第一;客官路过停停脚,拿把梳子好好瞧!” “……丈二红布做新装,谁人不夸你漂亮;我家蓝布色如天,裁成衣服美瞎眼……” “……嘿!一粒温暖小腹,两粒精气溢出,三粒如狼似虎,四粒下肚,神仙也扛不住……” 一片吆喝声中,二人穿过卖布的、卖药的、卖陶器的等摊位,走到另一片摊子前。 “真臭,你确定刚才那个人指的方向是对的?”王嘉诚拿袖子捂住口鼻。 “看这卖鸡卖鸭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一片地儿。” 蒋彦卿说着俯下身子,在一片“咕咕”声里开口:“老伯,您知道卖蛐蛐的在哪吗?” “卖雀儿的?” 老头一直侧后方,“那儿,什么雀儿都有,鸽子、鹌鹑、黄雀儿……” “不是雀儿,是蛐蛐!”蒋彦卿尽力大声,压倒那个和他比嗓门的大鹅。 “曲曲?……哦!虫子啊,蛐蛐!” “对,蛐蛐。您知道在哪吗?”王嘉诚也蹲下身子问。 “看见那排草棚子了吗?卖虫子的一般都在那儿。”老头用手一指。 “就是那儿?”蒋彦卿指向右前方向的棚子。 “对对。”老人点点头。 “谢谢了,老人家。” 老人摆了摆手。 “我说,来了这集市,就像那道士们办法会,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吵得我脑袋都疼。西市、东市都没这么闹腾。”蒋彦卿揉了揉耳朵。 “这才是真正的集市,世间万物,人世百态都在其中。”说着二人从一个果蔬摊子旁绕过去。把那个最吵的人世百态甩在身后。 “买你这么多,五十七个‘飞布钱’少两个有什么关系。” “老兄,一文钱一文货,你看我称儿给你挂的高高的,东西又都这么好;你要是图便宜,看看李家村的菜。” “谁买李家村的菜,他们那儿水都是苦的。” …… “小哥,你这竹笼里是蛐蛐吗?”蒋彦卿俯身问道。 “是蛐蛐,”百无聊赖扳指头的青年立即来了精神,“二位公子,是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啊。” “第一次来,打开笼子看看。”王嘉诚蹲下。 “那你可算找对地方了,整个韦阳就数我们泰一神社这儿的蛐蛐最大最凶最猛。您瞧瞧这个,”青年递过一个竹笼,“鞭须锤头铁皮胸,这可是最好的‘铁将军’。” “再开。” “您瞧这个,花牙长枪腿,这么大个,一流的‘黑阎罗’,咬起来绝对凶猛。”青年又递过一个竹笼去。 “还有吗?” “您还不满意啊,那这儿还有俩。”青年人又把两个竹笼打开,放到二人面前。“钢鞭棒槌小将,白牙金刚,您看看,这身体都有油光,这季节这光泽多难得。” “都差点意思,不过这时候也没太好的。”王嘉诚摇摇头。 “那我就没辙了。”青年只得耸肩。 “二位公子。”一旁的中年人开口,“既然他那儿没瞧上眼的,不如看看我的。” “哦?”王嘉诚不顾体面,像个蛤蟆一样蹦跶了两下,跳了过去。 “酒肉花和尚。”中年人递过一个竹笼,“绝对凶猛,咬死的蛐蛐不下五只。” “嗯,那可是真花和尚啊!”王嘉诚点头称赞。 “还有没有别的”蒋彦卿问道。 “青面獠牙鬼。”中年人递过另一个竹笼,“看看它的两个大牙,瞧瞧这有劲的后腿。” “大叔,我瞧着和那位小哥的也差不多,还有没有更好的货色?”王嘉诚皱着眉问道。 “您看着都是好蛐蛐,我这儿其他几只也差不多,不比一比,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啊。”中年人一摊手。 “那再去别处转转,没有的话再回来?”蒋彦卿提议。 “也行,最差不过回去,多花点银子从西市里边买。”王嘉诚咬咬牙。 “二位公子,你们打算花多少银子买个顶好的蛐蛐。”刚才的年轻人忽然开口。 蒋彦卿和王嘉诚对视了一眼,蒋彦卿开口道:“要真是顶好的话,五六两都可以。要是你敢担保的话,七八两也未尝不可。” “二位公子,”青年目光清澈,“我听说韦阳城里,一流的蛐蛐都卖到二三十两,最好的蛐蛐可是值五十两。” 蒋彦卿和王嘉诚的脸色慢慢变差。 “我不求那么多,只求十两。我敢保证,即使遇到五十两的那只,也不一定落下风。” 说话间青年从腰间接下一个小竹筒,往前一递。 “这只蛐蛐,我叫它‘阴云’,它从来没输过。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乔大叔。” 旁边的男人笑了笑:“典小子的‘阴云’确实厉害,这附近卖蛐蛐的虫儿都被它咬死过。” 王嘉诚接过竹筒看蛐蛐的功夫,青年开口:“我就住在神社附近的李家村,人们都叫我典二郎,我玩蛐蛐也算小有名气,放出去的话,你们可以相信。” “对上五十两的也不落下风?”王嘉诚又一遍确认。 “是,不过您非要稳赢的话,怕是也没十足把握。”看着两个公子哥的衣着,典二郎决定还是把话说得圆一点。 “嗯,不过你怎么把它装在竹筒里了?” “额……比较宝贝它,而且我们这些人经常随时随地斗虫,别的家什不好长时间贴身带着。” “二位公子要是有兴趣,就先去别的地方转转,我们斗虫一般都是晌午时分,那时二位过来,说不定还能再发现两三只好的。”乔大叔殷勤道。 王嘉诚点点头,然后朝后一伸手。 “记得还我。”蒋彦卿拿出两块小银锭,放在王嘉诚手里。王嘉诚转手就递给典小子。 “谢谢公子。”典小子接过银锭,悄悄掐了掐,而后收入钱袋。“二位公子要是有看得上的,再拿一只。” “这么客气啊,”王嘉诚笑道,“那就拿刚才那只钢鞭棒槌小将吧。” “好。想来您也是行家,喂食喂水的事儿我也就不多废话了。”典二郎把竹笼一递,而后拍拍手,“做了您的生意,我今天算是可以收摊了。之后您要是还想找好虫,来这儿,李家村,典二郎。” 王嘉诚点点头,又和蒋彦卿在集市里逛了起来。依旧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有在酒铺子前吹嘘自己见过刺客的烧炭工,有在草席上直接聚众玩色子的赌徒,还有讨价还价的吵闹声,各个摊位的吆喝声,被抓起放下的鸡鸭鸣叫声。最后恋恋不舍的王嘉诚在已经头昏脑涨的蒋彦卿催促下离开斗虫的地方,满载而归。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四月花,虽然四月花都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看的。 “呼——”王嘉诚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觉得自己白天出行的疲倦已经全部消除。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慢悠悠向书斋走去,然后他就在书斋门口一下愣住了。旋即 他匆匆跑进屋子,然后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又伏下在地面上寻找,起身四下查看的同时大喊:“山竹!山竹!” 片刻后一个小胖子跑来:“公子什么事?” “谁到我书斋了?”王嘉诚怒道。 “小的没见。”山竹有些害怕的回答。 “那桌上的竹筒呢?”王嘉诚气急败坏。 “这……小的不知道。”山竹摇摇头。 “快去给我问问那些仆人,谁来过?谁见竹筒了?” “是。” 王嘉诚一下瘫倒在竹席上,无力地喃喃:“蝈蝈……常四维……狗叫……完了,四天……五十两……” 第十章论一只蛐蛐如何颠覆一个国家 “怎么了这是?”蒋彦卿充分表现出一个纨绔的游手好闲和喜爱夜晚,悠哉悠哉地跑来拜访。 “不见了……不见了,我要学狗叫了。”王嘉诚猛地爬起来,满脸凶恶地说:“快,再借我四十两,不,二十两就行。” “你疯了吧?我一个月月钱才三两,那十两还是我的压岁钱,要借二十两,你是想把我掏空吗?”蒋彦卿一脸不爽,“还有那十两,早点还我。” “都没了,而且现在我怎么还你?”王嘉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今天刚买的那几只蛐蛐都没了?还有别装模作样,太恶心人了。”蒋彦卿坐到席子上。 王嘉诚摇摇头,不胜悲哀地说:“‘小霸王’和‘铁乌骓’都在,‘阴云’不见了。”,说着还指了指一旁的书架。 蒋彦卿起身过去查看:“问山竹他们了吗?是不是他们收拾时候给丢掉了?” “没有,他们今天下午都没进来。”王嘉诚泫然欲哭的样子。 “风吹掉了?有没有在屋里角落屋外找找?”蒋彦卿蹲下身子往书架下瞧。 王嘉诚潸然泪下;“没有,书架都搬了好几回。不但我的院子,中庭和前院都找了。我完蛋了。” “难道是叔母不同意你放浪形骸,悄悄拿走了?”蒋彦卿猜测。 “怎么可能,我娘是明事理的人。而且我也问过了,没有。”王嘉诚泪眼婆娑。 “行了,你怎么像个娘们一样,这么多眼泪。”蒋彦卿见王嘉诚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再一次用言语制止。 “完蛋了,我要学狗叫了,呜呜,呜呜——呜呜嗷——” “你要是能不从指缝里看我就哭得更像了。”蒋彦卿没好气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吧,现在一、你不借给我钱;二我爹是让我装纨绔而不是真当纨绔子弟,他不会给我钱的;三、现在关于‘阴云’什么头绪也没有。”王嘉诚本来还要装作泪如泉涌的样子,既然被发现了,就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一来你还有这几只蛐蛐,不算完全没希望;二来,咱们也有头绪。” “哦,有什么头绪?”王嘉诚迅速把眼泪擦干。 “一般来说,无非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有人撒谎了,他们某人进入了你的屋子,出于某种原因把竹筒带走了;而后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离开,或者看见他的人出于某些利害关系没有说。” 王嘉诚摇摇头:“先探讨第二种情况吧。” “第二种情况就是确实没有人进入你的房间,但是有别的东西进去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进去,只是某样东西将它掩盖了!” “那究竟是什么进来了?”王嘉诚扶着脑袋说道。 “风啊,鸟啊什么的,人看不见、或者看见了没注意。”蒋彦卿煞有介事地说。 “那得多大的风才能刮跑啊;即使是鸟儿带走,估计能带走的最小也是喜鹊、乌鸦那么大吧。”王嘉诚撇了撇嘴。 “瞧瞧,你内心在抗拒啊。没准只是把它吹倒吹着跑的风儿呢,再说,你家院子不是有鸟窝嘛,说不定就在隔壁院子那棵树上。”蒋彦卿不遗余力地忽悠着。 “屋子里我都找遍了,都没有;而且门槛这么高,它不可能滚出去。” “那恭喜你了,你要上树掏鸟窝了!说不定隔壁宅子里的仆人们见了,明天你的光辉事迹就会在韦阳城里流传,王家少年初长成,窝在深宅爬树干;夜半无人私语时,他又偷摸两颗蛋。”蒋彦卿摇头晃脑地吟诵。 “嗐——”王嘉诚哭笑不得,“你干脆去写传奇和话本吧。” “不开玩笑了,咱们先动手在屋子里找一遍;你让下人再到各个院子里看看。”蒋彦卿说着就开始挽袖子。 “已经让他们找第三遍了。”王嘉诚也起身撸袖子。“真要是被鸟叼走了怎么办?” “没办法,先瞧瞧是不是隔壁老王院里树上的鸟干的,来,搭把手。”蒋彦卿站到书架前,弯下身子。 “我才刚把书架整理好,又要搬。”王嘉诚哀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老鼠?” “老鼠不去厨房,反而到你这儿爬这么高的桌案,然后把竹筒拖走?也倒不是不可能,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竹筒那么粗,老鼠不可能拖进洞里吧。一二……使劲!” “那可说不准,我小时候听王五说,老鼠可邪性了,有的人还在老鼠洞里挖出过牛骨头,想想牛骨头那么粗都能进去,更何况是个小竹筒。” “竹筒养蛐蛐本来就不太好,”蒋彦卿回身拿起蜡烛,“把花盆也挪开点。” 蒋彦卿一边照着地面,一边说:“我要没记错,王五是家生子吧,那被挖的老鼠洞不是你家的就是附近几所宅子的。” “不知道啊。” “你真的,没想过?”蒋彦卿指了指外边。 “什么?哦……那些家仆或许会偷奸耍滑,但为了一个蛐蛐就让自己这辈子都没希望被放出成为良人,太没必要了。”王嘉诚目光在地上来回扫动。 “你这话让我想起来郑大人说的话了:分析一个案子,有时候不一定要从表象入手,从结果倒推,说不定反而能找到真相。原因不一定能造成结果,但造成结果的一定是原因。让我想想,你蛐蛐不见了,假如你没蛐蛐……” 一个相同的念头突然从两个人脑海中冒出,几乎是同时:“常四维!” 而后又几乎同时摇了摇头,蒋彦卿开口:“不太可能吧,咱们回来才一个时辰多。除非他收买和要挟你家家仆……” 王嘉诚抬手摆了两下,锁着眉头。蒋彦卿也开始盘算。 常四维,民部大农丞常鹿鸣的小儿子,由于上代人王嘉诚的姨夫郑琯郑玉声和常鹿鸣在朝堂上并不对付,所以连带两家的小辈们也偶有斗气攀比,平时也小有摩擦。这次葵丘学宫坐而论道前,二人各自被家里警告不要跟着学宫的人瞎掺和,如果听到什么礼制法令的辩论更要绕得远远的。两人自小聪明伶俐,瞬间明白大人们这是要按兵不动,让自己家的一部分人先去试试水,整个家族还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入场,不然水太深,一不小心过早踏入,整个家族都被卷进去,那真是凶多吉少,毕竟纵观史书,参与变法的双方,最后都很难有个囫囵皮。所以这段时间二人选择有限,要么谨言慎行在家读书习艺,要么在外边遛狗斗鸡做个纨绔。虽然前者更稳妥,从长远来看更好,但此间少年总觉得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尤其是蒋彦卿,再过半年就要礼聘问嫁,准备结婚,到时候两家结盟,一举一动更要小心翼翼。想一想,自己从生下来就被要求按世家大族的风范做事,打小规规矩矩,食不言寝不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然后那些暴发门户、旁系家族还有不修内德的门阀,他们子弟鲜衣怒马,成群结队,斗鸡遛狗,最可恶的居然还能肆意进出秦楼楚馆夜夜笙歌,这真让人羡慕……不不,是让人痛恨啊。所以二人为了显示自己与礼制法令这种严肃的东西格格不入,勉为其难地向家里表示要做个有分寸的纨绔。而这时候常四维居然不知好歹地凑上来,在两人身边向其他吹嘘自己的蛐蛐,那自然要给他个教训,顺便给自己长辈长个脸。现在以最歹毒的心思来揣度一下,这里说不定有阴谋。至于是怎么样的阴谋,王嘉诚内心已经给他们编好了。 首先,常家让家仆有意无意地和自己家的家仆在外边撞上,一来二去,熟了之后攀交情,然后一起玩些下九流的东西,常家仆人让自己家仆人输钱、外边有个相好的、做什么违法的事;或者趁酒酣耳热,从嘴里套出什么曾对不起主家的事,事后以此为要挟;甚至哄骗自己仆人拿出主家的东西让众人开眼,又或者寻了别的借口走后门来,趁仆人不注意盗取物件或者填埋什么东西;最可怕的是犯错被惩罚过的仆人,心怀怨恨,主动联系外人。 第二步,在搞定自己仆人后,常四维经常在自己附近出现,刻意做各种事引起自己注意,而后想方设法激怒自己,让自己轻易许下某些诺言,继而和他较量,甚至拿出某些东西做赌注。而后自己背后整天都有一双眼盯着,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悄悄地汇报给常家人,让他们掌握情况,随时调整计划,自己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第三步,他们在无必胜的把握下破坏和提前拿出合适理由推诿;有必胜的把握下将目标转移到长辈们身上,然后使劲方法手段,埋好陷阱准备往他们身上扯,就等自己中招之日,图穷匕见。 第四步,自己大败,他们退可以让自己损失财物、玷上污名;进可以侧面逼迫自家长辈,让他们名气受损,甚至借题发挥,联合他人剥夺长辈们手中的权力,压制政治影响,甚至让自己一家全部陷入政治泥潭,被迫做出抉择,更甚至是没有选择。 最后,国家失去了这些正义之辈,君上没有忠良之臣,百姓没有青天好官,整个大姚就完了。 不过嘛,这是不可能的, 挥去耳边的虫鸣鸟叫,王嘉诚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这不仅仅是因为常家人不可能花大力气做这种事,把潜伏的内贼暴露出来,目标只是让自己学狗叫;更是因为自己这样玉树临风、品德高尚、满心慈悲、高风亮节的人,不可能有仆人能承受得住那种背叛之后的心理煎熬。 “应该不可能……”蒋彦卿摇了摇头,然后无奈道:“果然还是要上树或者挖老鼠洞了。” “啊!那我让山竹去做。”王嘉诚很犹豫,“你说今天还是明天?” “今晚就挖说不定以后会有‘王家公子有病,大晚上派人上树掏鸟、下地锄老鼠洞’的流言,过了今晚可能找到竹筒也没什么用了。”蒋彦卿笑着说。 “谁敢传流言?谁?”王嘉诚挺起身子,虎着一张脸,仿佛在审问犯人一般,目光中满是怒意。 “反正不是我,而且啊,我可再掏不出二十两。”蒋彦卿半瘫在席子上。 王嘉诚耳边仿佛听到一阵狗叫,而后泄气:“大不了就用‘小霸王’和‘铁乌骓’,今天他们可是杀败了好几只虫儿。” 蒋彦卿摇摇头,不说话。 第二天上午,王五挎着个菜篮子从王府后门离开,直奔东市。 “哟,王哥,今儿怎么有两黑眼圈。”一个矮个男上前打招呼。“也出来买菜?” 王五点点头:“少爷昨天丢东西了,让我们找了一晚上。” “什么宝贝?翡翠?玛瑙?羊脂玉?”矮个男好奇。 “我们王家哪像你们常家一样阔气,”王五目光在两边的摊贩车上游走,“少爷丢的是竹筒。” “大半夜地找竹筒?听起来蛮有意思的,要不再去那铺子,我要三两酒,你给我好好说这竹筒的事儿?”矮个男笑着说。 “行,不过常小三,这次不许多喝啊,我回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 “放心,上次那是我发月钱了,这次你想多喝我也没钱。” “走。” “走儿。” 第十一章早岁那知世事艰 “我觉得现在咱们已经不需要和常四维比了,今天出去一宣扬,你的纨绔大名已经打响了。”蒋彦卿顶着两个熊猫眼照镜子。 “宣扬的是傻名吧,我就不该信你的鬼话。”王嘉诚挠了挠自己的‘狮子头’,朝门外喊:“山竹!快打两盆温水来。” “我说,我突然发现镜子里的我有点黄啊。”蒋彦卿往前凑了凑,“难道是昨晚没洗脸的缘故。” 王嘉诚扭头瞅了一眼,继续穿袜子;“那个啊,那是个蠢匠人做的。父亲让做镜子时多掺点铜,少放点锡,别太容易碎,那匠人做了三面,颜色都有点暗。” 蒋彦卿点点头:“借一下你梳子。” 扬了扬手里的梳子,蒋彦卿继续说:“要不今天先去西市找个馆子斗上一斗,看看这两只蛐蛐比起韦阳城里的究竟如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看看这两只蛐蛐是什么情况,让他们吃饱喝足再上。”王嘉诚缓步走过来帮蒋彦卿扎起发带。 “说不准今天咱们出去还可能撞上常四维。” “也是,好像这几天那家伙经常出入那几家酒铺子。” “说是酒铺子,我看一半都是赌坊。喝酒是假,斗鸡,斗蛐蛐,斗草,玩色子,就没有一个不带钱的;还有那酒,玩的人免费喝,不玩的人一小碗就收十文,明明就是劝赌。”蒋彦卿拍了拍衣服,拉了拉袖子。 “那可不是免费,只有最便宜的酸酒才是免费。”王嘉诚对着镜子梳起了头,而后像想起什么,从一边的桌案上拿起一个罐子,“要么?” “什么?” “桂花油。” “我又不是女人!而且七百年前南北朝就不流行男人涂脂抹粉了。”蒋彦卿摆了摆手。 “对了,其中一个酒铺子的东主是姓贾,叫贾贵吧。他好像是从常家出去的娈童?” “对,还给自己铺子起了个‘江印月’的名字,咱们是不是要避开那个铺子?要么直接去‘将军馆’斗虫吧,西市的馆子,他家的虫最好,要是‘小霸王’和‘铁乌骓’能在将军馆连赢,那么斗败常四维的虫儿至少有七成把握。”蒋彦卿说着帮王嘉诚整理了衣领。 “公子,水来了;还有赵公子在前院等着您。”山竹带着一个小厮,一人端一盆水站在门口。 “给他上点好浆水,我一会就出去。” “是。” …… “彦卿,嘉诚”少年起身,“没想到你两这么心急,昨天是不是斗了一晚上?” “丢了!——”王嘉诚长叹一声。 “丢了?”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昨天买回来的蛐蛐,睡了一觉醒来,晚上就没了。” “让仆人找了吗?家里有没有小孩,是不是被小孩动了?”少年询问。 “最小的家生子也十二三了,都问过也都找过,还是没有。”王嘉诚摇头。 “我们怀疑可能是老鼠或者是乌鸦什么的偷走了。”蒋彦卿补充道。 少年一拍手,无限同情地说:“真要是那样,嘉诚还得再去市面上买,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好的。”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花了多少?要是有麻烦的话,我这儿还有一些碎银子。” “暂时不用,我这儿还有两只不错的,一会一起去‘将军馆’,看看它们究竟行不行。”王嘉诚看着少年说。 “好,不过小心点。” “自然小心,这次可不会再丢了。”王嘉诚满口答应。 “不是说蛐蛐,是上街的时候小心点。”少年一脸正色。 “怎么?”蒋彦卿的面容也变的严肃起来。 “你们高门大户不知道,这几天西市几个市头争利,暗地里动手了好几回了。怕是这几天就要动手,你们别路过时候被伤到,那些人打起架打红了眼,可不管你是谁。”少年小心劝告。 “哦,这些做买卖的怎么还私底下打架?是财货理不清吗?” “是也不是,其实就是抢地盘和抢买卖。” “哦,愿闻其详。” “这事儿很简单,韦阳城十万户人家、这么多商铺,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可能都由国家管着,市曹只是管个买卖童叟无欺,不恶意涨价降价,不卖什么违禁物品,剩下的他们就管不着了,全靠买卖人自己商量约定。财帛动人心,谁都想多卖点多赚钱,某些卖苦力或者和他们搭边的买卖由于特性,谁人多,谁就容易抢到生意,这样就导致了拉帮结派,然后聚众斗殴。如果你们去过码头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经常有人为了抢码头的搬货权而大打出手。西市那边也是如此,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街角卖东西的卖的总比街面上好,街面上要比巷子里强,这样,人们为了抢好铺面就又起了心思;大街小巷的青皮,市井无赖破落户,经常能把店面里的人恶心走,可你又无可奈何,只好花钱消灾,这些混账为了抢店铺的消灾钱,拉帮结派,主动帮店家赶走其他无赖,他们为了钱也要经常动手。” 王嘉诚和蒋彦卿听后面面相觑。 “往日去城门码头、西市街坊,竟然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情。” “你们之前高门大户,出入有人相随,加之年少,既然没人敢惹,也没人会带你们从危险的地方走,自然没必要告诉你们这些事儿。”少年摇摇头说道。 “可叹啊,我们年小气高,不懂世事,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忧国忧民。前些日子被长辈教育不要瞎掺和之后的学宫辩论,今天又从羽音这儿知道市头争斗。真是上不知庙堂,下不近百姓。”蒋彦卿捶胸抑郁道。 “我就说你们怎么突然变了性情,这些日子都不好好读书了。”羽音恍然大悟。 “羽音不要见怪,之所以没和你说,也是因为怕你担心,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放浪形骸。”王嘉诚真诚道:“而且怕耽误你学习,前几天也不亲近,勿要怪罪。” “怪什么,前几天你们找我时,我不是说了嘛,最近也读书倦了,想趁着天气好玩两天。”羽音哈哈一笑,“走吧,说了半天,还是要去西市斗蛐蛐,不过别走偏僻巷子绕近路就行。” “那就快去取蛐蛐,咱们准备走”蒋彦卿拍了拍王嘉诚肩膀,而后扭头随口问:“羽音知道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市头都有些谁?” “我听说有城东炭场的卓市头、西市送水的胡阿油、城南码头的薛把子,哦,好像西市里开地下赌坊的贾老板也有动手的意思。” 看着愣住的两人,羽音一牌脑袋:“嗐——我忘了你们完全没听过这些人。路上我给你们详说吧。” 第十二章绒须少年在,闲坐说蟋蟀 “哟,三位来了,今天还是斗蛐蛐儿?”一个青衫小厮笑着迎上来。 “嗯,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厉害的蛐蛐。”羽音开口问。 “怕是没有,昨个儿城东韩三郎和城南许衮倒是带了几只新虫儿,可全都让斗败了。”小二哥带着几人穿过中庭,走到左边的阁楼里。进去前王嘉诚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一个黄袍的人提着只羽毛凌乱的鸡垂头丧气地从右侧的走廊拐出来。 三人进去后,里边人声鼎沸。 “几位公子是就在一层看看,还是到二层就坐。”小厮笑着问。 “今儿是拿新虫儿来试试,就在一楼转转吧。”王嘉诚一边打量着一边随口说。 “那你先四下瞧,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到东墙这柜台,吆喝他们是和吆喝我一样的。”小二哥笑着鞠了个躬,把眼角的失望很好的掩饰了下去,而后快步离开。 阁楼一层非常宽阔,南北数十步,东西也有十几步,十来个桌案整齐的摆着,靠墙的那几张旁边围了三拨人,像是诺大蒸笼里非要凑一块的三团包子,吆喝声从包子嘴——他们的头顶上传出,似乎要把旁边的墙皮都要震下来。他们斜对面墙角处,一个五尺见方的黑色柜子后,有位粗眉毛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看着书卷,偶尔他也会抬起头四下扫一眼,看看屋子里没什么事情,又低下头继续翻他的传奇。 三人往人群那儿走过去,旁边一个箕坐说话的人慌忙收起腿,往后靠了靠,又继续对他身边刚长出绒须的少年汉继续道:“说起这二层,这就是我为什么有信心能还你那两吊钱的原因。这将军阁的二层,专是为‘将军们’准备的。那可不是一般蛐蛐能待得住。首先,这蛐蛐得有个好主人,舍得花钱。二层一个五个席位,分别叫做‘校尉’、‘司马’‘先锋’‘将军’、‘大将军’,除了‘大将军’,剩下四个座位,光是坐就得二百文,最高的‘大将军’一般不开放,除非你的蛐蛐在其他四个座位上连着斗赢了一个月,或者这阁楼要办什么比赛。再者,这蛐蛐得要厉害,上了二层坐下,这蛐蛐就是上了擂台;知道为什么叫擂台吗?那是因为好的蛐蛐叫起来就像擂鼓,听着精神,这桌案就像点将台,蛐蛐们要擂鼓点将,厮杀一顿。孙子有云:‘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别的蛐蛐要向这蛐蛐挑战,要先交钱,五十文交过去,然后才有资格上擂台;交不起的,还是安心在下边玩,做个马前卒。你说这蛐蛐要是不厉害,它值这五十文的挑战费用吗?” “那要是败了呢?”年轻汉子问。 “嘿,要是败了……败军之罪,万死难赎。”刚才说话的汉子继续,“最热闹的时候,上边摔死的蛐蛐就像夏天的冰雹子,噼里啪啦地往下丢。不过败了也没事,主人一般还留着另一只蛐蛐,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偏师’,就是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不过这‘偏师’一拿,主人可就得把刚才那五十文再拿出来。然后两只蛐蛐再斗在一起,击鼓进军,踊跃用兵,不死不休。最后,谁赢了,谁把那五十文拿走,这就叫‘有德者居之’。” “那要是租位子的人又斗输了怎么办?”少年汉子好奇。 “一般的人啊,这时候都会坐不住,起身要走,腾出位子;或者没虫儿了,只能干坐着看别人斗;不过还有一种人,叫作:‘座者’,他们呀,都藏一手,这就是咱们这一行的‘狡兔三窟’,如果你的虫赢了两次,着实厉害,他们一般不跟你再斗虫;而是用藏着的那只虫儿和别人斗。” “怎么就藏着不斗了?”少年汉子挠了挠头。 “你想啊,第一次斗败了,什么事也没;第二次斗败了,要把钱再还回去;那这第三次呢?” “自己再往外拿钱?”少年汉子不确信地说。 “这就对了!知道他们为什么叫‘座者’吗?他们就是专门租坐席赢钱来的。不然为何白花那二百文,怎么可能只是兴趣呢?”汉子搓了搓胸口,“当然,也有继续斗的,毕竟你的虫儿连着斗了两轮,他的虫儿可是一直歇着呢。说起这第三回啊,那就是两人各拿出五十文,左右分开摆在桌上,这也有名目,叫什么呢——‘龙门’!一般蛐蛐连斗两场,要是不歇一歇再斗第三场那都是力不从心,后腿都不一定能蹦跶起来。这时候和别人的好虫儿斗,那可是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不但输了,这个虫儿也废了,那可真是可惜啊。要是赢了,那这虫儿以后就有了那么一股气,把一般的蛐蛐放到它身边,都是蹦着逃开,就凭这股气儿,它就不是凡品,不是凡品那是什么?——‘龙种’。要是挑战的蛐蛐赢下这一局,那就叫‘跃龙门’,以后可是身价百倍。” “真能身价百倍?”少年汉子听着羡慕。 “说说而已,真身价百倍,那这只蛐蛐得多贵啊。不过想赢也没那么容易,你知道这‘座者’的第三只蛐蛐有什么来头吗?光是名字就吓你一跳,听清楚了,这第三只蛐蛐行家一般叫‘变奇’!为什么有这么威风的名字呢?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点将台上连输了两阵,所以为了赢,要变;以正合以奇胜,这奇就是余数,是奇数,有数奇之意,意味着凶险。这名字就代表它是应对突变的大凶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变奇’一出手,‘座者’基本就稳如泰山了。而且‘变奇’也是‘座者’的重要标志,没有‘变奇’,租位子的人最多算是有挣钱兴趣的门外汉。你老哥我啊,别说‘变奇’了,就连能上点将台的一只好蛐蛐都没有。” “我看是你连五十文都没有,连在一楼玩蛐蛐都是向我借钱。”少年汉子忿忿道。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来,我继续给你讲。”汉子赶紧打哈哈,“你想想,这‘座者’为什么要养‘变奇’,为了赚银子啊,赚不了银子要‘变奇’有什么用。所以‘变奇’一般非常凶猛,脾气暴躁,平时饲养也是无肉不欢。而‘变奇’里也有一类是绝对出类拔萃,大多都是跃过龙门的龙种。把他们请到点将台上,那可是不得了,那是摧枯拉朽,三军缟素,也有说书先生说是三军缟素,摧枯拉朽。” “原来你这都是听说书先生说的啊。” “闭嘴,我正讲到最厉害的蛐蛐,要还钱全靠它了。” 少年汉子乖乖闭嘴。 “所以啊,这些蛐蛐又叫‘摧缟’,但正是因为太厉害、太难得,可遇不可求,所以真正的‘座者’如果能遇到‘摧缟’,那都是情绪激动不能自已,有时候甚至激动到掩面痛哭,夜不能寐。所以你知道一只好蛐蛐多们金贵了吧。”汉子仰头唏嘘不已,仿佛为这天下难得的‘摧缟’而感叹不已。 “而养好一只‘变奇’也是大有学问,别的不说,光是斗虫杆,那都是要精挑细选。首先不能用草,什么兰草、蒿草、狗尾巴草都是不合格的,‘变奇’一个个红口白牙,尤其是‘摧缟’,铁齿铜牙!寻常草杆子都只是他们磨牙的材料。木头也不行,一来不容易做细,二来它们毕竟是虫虫,和牲口不一样,没那么好的牙齿,即使‘摧缟’也是‘欺软怕硬’,不然一口下去,咬伤了牙,以后斗虫就废了。最好的斗虫杆都是取二月末三月初的嫩筱,沿着纹路轻轻割开,在房间里阴干,而后在桐油里浸泡十日,取出,放在太阳下暴晒三日,而后收起。如果看着油光足,摸着却感觉沁水汽,懂的人都管这种特点叫油水足。这样的斗虫杆用起来像船夫撑篙得心应手,加之整体像一只长箭,所以行家都叫‘篙箭’。好的‘篙箭’要下足功夫才能做的出来,斗虫也是事半功倍,上好的‘篙箭’不止‘变奇’喜欢,‘座者’也喜欢。如果能有油水足的‘篙箭’,别说一般‘变奇’,即使是‘摧缟’这样的也心满意足。可是,大部分‘座者’都是贪银子的,拿出精力和钱财应付‘变奇’、‘摧缟’都嫌麻烦,自然不会因为‘变奇’的牙口去用心做好‘篙箭’,更不用说油水足的‘篙箭’。只是可怜那些‘变奇’、‘摧缟’,白白浪费牙口啊!” “看来你是真的爱蛐蛐啊。”少年汉子点头赞叹,然后脸色变得很难看:“要是你把精力和钱财都投进去,那你欠我的钱岂不是还不上,我还得再倒借给你?” “天地良心,我要是成了‘座者’,绝对不会对‘变奇’这么用心,什么‘篙箭’它们更是别想!‘变奇’别说吃肉,我只给它们吃土;只要我能赚到银子,第一时间还你钱!” “喂‘变奇’吃土是不是太狠了?”少年汉子神色间露出不忍。 “不狠不狠,还钱最重要。”汉子笑道。 少年汉子点点头。 “我要是成了‘座者’,全靠‘变奇’帮忙赚银钱,哪能不先用好‘篙箭’逗它们?还你的钱,还是再往后拖拖吧。”汉子心里暗暗想到。 第十三章一着不慎 “咬它,咬它”瘦长汉子用手里的草杆戳蛐蛐屁股。 “嘿嘿——什么‘黄牙龙’,见了我的‘铁面判官’还不是躲着走。”他对面另一个男草杆的汉子哈哈一笑,用手里的草杆捅了捅罐子里那只黑中带黄的大个蛐蛐,“上,咬它,咬断它的腿,咬死他。” 大蛐蛐往前挪了挪,另一边那只黄牙大颚蛐蛐又往旁边退了退。 瘦长汉子脸都青了,又用力拿草杆抽打自己的蛐蛐,可是蛐蛐不但不动,还颇有一种任它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嘿嘿,都和你说了,我这铁面判官可不是一般蛐蛐,城南码头那也是独一份。”那汉子见状更加得意,“我说赵四啊,再这样,你可算输了。” “上啊,快咬它。”瘦长汉子脸都急红了,可他的黄牙龙还是不肯动,倒是对面的铁面判官又往过爬了爬。 “哈哈,上啊,铁面判官,对面是个怂包。”汉子毫不留情地嘲讽。 这时候蟋蟀罐子里两只蛐蛐的触角对上了,彼此触碰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瘦长汉子眼见有戏,欣喜之下骂道:“臭东西,快,咬呀!咬死它今儿我给你换个更好的蛐蛐笼。” 不知道是蛐蛐明白主人的意思,还是它觉得今天这一战是避免不了的,也不再退缩了,两只蛐蛐就像蜻蜓点水一样碰了一下头,接着迅速分开,各站一边;接着又稍微动了动腿,盯着彼此。两个汉子知道这蛐蛐是要斗起来了,就都把草杆收了回去。 黑脸判官动了动腿,可是对面黄牙龙没什么反应;接着黑脸判官就像离弦之箭冲了上去,黄牙龙也不甘示弱,用头撞了上去。两只蛐蛐纠缠片刻,又分开,各自退到一边,而后虫体轻颤,一时间蛐蛐罐里虫声大作。 瘦长脸汉子一看蛐蛐开始叫了,心急了。一般蛐蛐斗到一半,分开大叫,这是双方都觉得势均力敌,要拿声音吓唬对方,都不想打了,摆出的架势都是假的;也有是真的,先用声音吓唬住对手,趁其恐慌,一举突袭,自己这只蛐蛐看着个大,但进了罐子都不和对面的蛐蛐咬架,多半是前者。心里这么一想,手里的草杆就要提起来再伸入罐子里。 这时,只见黄牙龙小小地往右边挪动了一下,铁面判官却只是转了转身体,瘦长汉子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黄牙龙又稍微退了退,铁面判官触须一晃,也往后推了,两只蛐蛐头都紧盯着对方,下边的身子却是来回挪动,四条触须就像四条钢鞭,隔空击打,打出周围一片呼喊声—— “上啊——” “咬呀——” 说时迟,那时快,人们眼前一花,两只蛐蛐就撞在一起了,这下可是白刃相接,两只蛐蛐的头顶在一起,都拼了命地想用自己的大牙咬住对面,修长粗壮的后腿紧蹬着罐底,互不相让,都像借力把对面身子撞外,然后一口咬掉对方的触须,而那触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互相抽打。 可是,本来打生打死的两只蛐蛐突然又快速分开,都在爬在罐子边缘动也不动。周围的人也屏住了呼吸,就见铁面判官的触须动了一下,黄牙龙的两条触须也像回应似的前后摆了两下。电光石火,人们还没看清呢,两只蛐蛐就又斗在了一起。这次两只蛐蛐头虽然碰在一起,却是明眼可见的歪着碰头,好家伙,原来是那一瞬间铁面判官往黄牙龙的前腿咬过去,黄牙龙却是直奔铁面判官的触须下口,一个是红口白牙,一个是黄牙大颚。不知是你铁腿铜鞭厉害,还是我钢嘴利齿快。很快就见了分晓,黄牙龙往后一退,那铁面判官却是一动不动,眼尖的人却是瞧见铁面判官嘴里有个细棍儿。 “落了腿了!” “铁面判官赢了!” “黄牙龙果然是个怂货!” 众人议论纷纷。 “嘿嘿,怎么样,服气了吧!”汉子红光满面,挺起身子就像一只得胜的大公鸡。 瘦长汉子脸上一片灰暗,手里的草杆也跌落了,咬着牙,眼神还是死死地盯着蛐蛐罐。 “承让了。”汉子一抱拳,说着就要把桌子上的铜钱都往自己身前扒拉。 “慢着!”瘦长汉子突然伸手制止。 “怎么?”汉子的脸色变得难看,怒意渐渐浮现:“薛长腿,输不起?” “愿赌服输,这局我认。”薛长腿慢慢把胳膊缩回去,“只是这‘黄牙龙’还不是我最好的,不知道你敢不敢等我取个‘大将军’,然后咱们再来一局?” “‘大将军’啊,”男子的怒意渐消,脸上也慢慢浮现笑意,“我倒是不怕,不过直说了吧,我这铁面判官,斗了一上午已经乏了,你那个‘大将军’又是今儿正月的虫王,要是你一会取来,我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怕了?”薛长腿挑衅道。 “怕?我码头胡子黄除了我大哥,我怕过谁。”胡子黄不屑道,“只是这虫儿也不是我最好的虫儿,我的‘菩提子’拿出来,那可是城南说书的‘江快嘴’都要称赞的。” “哼,谁不知道‘江快嘴’是个虫儿都要夸两句,我这‘大将军’可是从虫堆里杀出来的。”薛长腿不屑地说。 “你不是想斗吗?只可惜我今天下午要去码头看场子,明后两天都有事儿,大后天怎么样?” 薛长腿想了想:“大后天我上午有事,要斗就得下午。” “好,那就定在大后天下午,谁不来谁就是孙子!”胡子黄挑衅地说。 “到时候你来几条虫子,死几条。”薛长腿恶狠狠地说。 “好叫诸位做个见证”胡子黄一抱拳,向周围人行礼,一眼看到人群中锦缎绣袍的王嘉诚:“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免贵,姓王,人们叫我王嘉诚。”王嘉诚下意识回答。 “看王公子气质不凡,今天就想请您做个见证,我和这薛长腿三天后在到这儿来斗虫,谁要是不来,谁以后就直接退出咱韦阳城的蛐蛐场。”胡子黄转头看向薛长腿。 薛长腿不理会胡子黄挑衅的目光,转头看向王嘉诚:“公子若是到时候有空也不防来看看,到时候茶水我请!” “好,到时候有空我一定来。”王嘉诚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见证人。 “咱大姚人做事喜欢赌一赌,你敢不敢添个彩头?”胡子黄挑了挑眉毛问薛长腿。 “哦?你想拿什么作彩头?” “我也不要钱,前些天你手底下的米歪嘴仗着人多打了我们城南码头宿舵子的儿子,我要是斗赢了,你就把米歪嘴那些交出来,让他们跪下道个歉也就完了,我要是输了,就赔给你二十两,如何?” “我就说你没事不在城南赌坊,反倒是跑到西市这儿斗蛐蛐,原来是为了这回事!你倒是好算计,且不说我薛长腿的面子,光是我的‘大将军’就有人出到四十两。”薛长腿鄙夷地说。 “那玩个大的,我拿出城南‘鱼码头’三个月的搬货权,要是你赢了,这三个月,那个码头你们来管。要是我们赢了,你们把西市这三个坊的送水权都让出来。敢赌吗?”胡子黄满脸轻蔑地说。 “哟,想激将啊。”薛长腿冷哼了一声,“这么着,蛐蛐彩头是二十两和一个约定。谁赢了,谁就定下时间地点,两帮人会会。到时候我把米歪嘴他们带过去,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你要是怂了也行,咱们就这么定。”胡子黄仿佛极其看不起薛长腿的样子。 “哼,你倒是有胆子,听说你这个位置以前是贾贵他兄弟坐的,你倒是说坐就坐啊!”薛长腿斜着眼说。 “哈哈。”胡子黄咬着牙笑,面目显得异常恐怖:“一个叛徒还说我。”而后厉声,“好,到时候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转而又向王嘉诚抱拳:“公子之后得空一定来看看。” 之后一手把钱往怀里一揽,另一手伸棍儿一挑,把那断腿的黄牙龙丢到了桌上。而后盖上蛐蛐罐子,拿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长腿则是静静地坐着,而后猛地一拍手,吓了众人一跳。 王嘉诚看着慢慢从薛长腿手底下露出的那团模糊不清的黏糊东西,忍不住掉过了头,却恰好对上蒋彦卿和赵羽音的目光。不用他们说,王嘉诚也明白,刚才听两人后边的话,自己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了。街边小巷的飞来横祸自己还没看到,就稀里糊涂在高阁大楼里明目张胆地掺和进去了,果然纨绔不是那么好做的,眼前这人现在心里有火,希望他之后火气消了别‘爱屋及乌’的恨上自己。 那个薛长腿很快也起身走了,走之前看王嘉诚那目光‘友善到’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这边三人正准备合计,另一边席子旁两个汉子又开始咬耳朵了。 “知道吗?那个薛长腿,他老娘可是让薛把头睡过。”这种破鞋事正是市斤汉子们最喜欢的,少年汉子立即来了兴趣,满眼精光。 “说起来这薛把头和薛长腿还是同辈的远方亲戚,只是薛把头年岁大的多。当初薛把头和薛长腿他爹一起出来闯码头,彼此照料,可是啊,天有不测风云,一次争地盘的时候,薛长腿他爹让人打成了重伤,没钱治最后死了。死前把薛长腿和他娘都托付给薛把头照料,那时候薛把头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后来照顾着照顾着,就传出了风言风语,半大的孩子爱瞎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到了,开始还很生气,后来就瞎琢磨;不过由于薛把头对母子二人还不错,薛长腿自己年少,也只是琢磨,平时留心观察二人。不知道过了久,薛长腿他娘肚子肚子就大了,听说啊那段时间他们家挺闹腾,后来就偃旗息鼓,大概是薛长腿自己也认了。可是薛长腿认命,薛把头不认命啊,据说当时城南码头扛把子混江龙的独女看上了薛把头,之后薛长腿他娘就流产血崩,之后病死了,咱薛把头很快就娶了老婆,发了财,还当上了舵子,管了一片码头。那时候薛长腿就不认命啊,觉得自己爹是薛把头有意借刀杀人害了的,自己娘是薛把头害死的,所以他就闹。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闹出什么呢?也许是薛把头心中有愧,薛长腿还是囫囵地从码头那儿出来,然后这些年啊,他就投靠和薛把头不对付的人,直到在胡阿油手底下才站住脚,干出了事。” “这听起来就像传奇啊!”少年啧啧叹道。 “那可不是,说书的那次喝醉了可是和我说过,一个好的话本,要两代人的恩怨情仇,大家族乱了人伦纲常,天真少年的懵懂无知,热血上头的激情澎湃,面对现实的头破血流,离开心爱的人,忍辱负重和自己曾经不屑的人合作,成为了自己讨厌的样子。最后啊,还要大仇得报,自己心爱的娘们却成了别人老婆,自己也奄奄一息。” “这也太惨了吧!”少年汉子听了都觉得不忍心。 “你就说印象深刻不?你听了之后有没有那个……那个……”汉子使劲想了想,“感情……共同?” “嗯!”少年点点头,“有点。” “这就对了嘛。”汉子一摊手,“这就和我养‘变奇’一样,惨不惨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看能不能赚到钱。如果能多赚一点,‘变奇’惨一点无所谓。” “不愧是紫贲大哥,我就等你早日还钱了。” 男子的笑脸僵了一下,而后继续小声笑:“知道我为什么叫紫贲吗?那可是说书先生起的!他说我面相上有紫气,头宽嘴大,是贲育之人,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少年汉子不说话,心里想:你脸上的紫气是不是耳朵边的紫色胎记啊! 第十四章地崩山摧虫子死 兴许是觉得晦气,旁边桌子看热闹的人跑到另一张桌子那儿继续看斗蛐蛐,只留下两个斗虫的人还在紧盯着蛐蛐罐子。 “先斗蛐蛐吧,”蒋彦卿开口又扫了一眼桌上那滩碎末,而后故作轻松:“只是做了个见证人。” “来,咱们坐这儿,看看有没有人要和咱们斗虫。”赵羽音拉着王嘉诚往一边的座位上坐下,蒋彦卿也拍了拍戏子,缓缓坐下。三人把两个蛐蛐罐摆到桌案上,装斗虫杆的细竹筒放在桌上。而后赵羽音朝柜台喊道:“掌柜的,有什么浆水。” 只见一个青衫小厮从一边看热闹的人堆里钻出来,点头哈腰:“几位公子想喝点什么?” “先说有什么吧。” “有甘甜清冽的梅子酒、清爽润口的‘竹林露’、沁人心脾的‘华阳春’,当然还有蜂蜜水、冰糖雪梨汁。”小二捡一些年轻公子们喜欢喝的说。 “这才夏初,那几样酒怕是陈酒,要不就蜂蜜水吧。”赵羽音看向两人。 “行。”二人点头。 “来壶蜜水,是北山的泉水煮的吗?”赵羽音顺口问道。 “那自然,城里的井水又苦又涩,我们怎么会用它来煮水。”小厮一副你犯了我忌讳的样子。 “去吧。” 小厮离开后,赵羽音看人两人一眼,点点头,开口:“有斗虫的吗?我两位朋友昨天偶然得到两只虫儿,那可是铜鞭锤头金刚腿,买他们的时候,就眼见斗败了好几只虫儿。” 几个本来围着圈看斗虫的人闻言过来,赵羽音揭开蛐蛐罐,往桌子前一推,那几个人围着品头论足。 “确实个头不小。” “扁垂头大肥腿,是个好蛐蛐。” “油光很足啊。” 其中一个蓝袍子的男人又往前凑了凑,开口:“三位,看着确实是个好虫儿,我恰好也有一只虫儿,那咱们就比上一比?” “好啊,正想让这只蛐蛐会会天下英雄,不然它每天在我床头也吵得不行。”王嘉诚玩笑道。 “对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蓝袍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蛐蛐罐子的手一僵,“要是您的蛐蛐被咬残了,你可千万别找我赔。” “那是自然,咱们玩蛐蛐的就要讲规矩。”王嘉诚装作是个老手的样子,“怎么,您最近还遇到不讲规矩的人。” “韦阳城常四维常公子,您听过吗?” “好像是个学子,他父亲是不是担任大农丞啊?”王嘉诚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咯,就是那个”蓝袍男子一边取出罐子一边说,“就在前天,他们在外边酒铺子斗蛐蛐斗输了,不但要人赔,还一气之下砸了酒谱的几张桌案,真是给他老子丢人啊。” “哦,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蒋彦卿问道。 “您瞧,”蓝袍人把蛐蛐从罐子里引到‘点将台’,“一会说吧,咱先斗虫。” “这个我倒是清楚,咱们边看边说。”另一个汉子开口。 “听说啊,这个常公子天生不是个省事儿的主,从小就偷鸡撵狗,踹寡妇门,看大姑娘洗澡。” 男子一开口就把蒋彦卿给说的眼直了,常四维居然还干过这事儿? “现在啊,就更不像话了,据说他爹生平喜欢蛐蛐,这马上就要六月,快到他爹五十大寿了,他就想给他爹弄只好蛐蛐,这两天正大撒银子买蛐蛐。可是都不怎么称心如意,有狗腿子就出鬼主意:‘有好蛐蛐的人大多都心爱它们,不一定愿意卖,不如假借斗蛐蛐的名义骗他们把蛐蛐拿出来。咱们准备几只厉害的蛐蛐,斗不过咱们蛐蛐的虫儿自然不用说,能都得过的就借口它们咬坏蛐蛐,让他们赔,咱们把蛐蛐抢过来’。常公子一听大喜,这几天就在街上整日招摇撞骗,抢人蛐蛐。” “你胡说什么啊,明明是他爹嫌他不成器,不给他月钱,想让他改过自新,他才出门借斗蛐蛐的由头抢人钱的。”蓝袍男人一边戳虫子一边说。 蒋彦卿听着有点懵,难道不是因为和王嘉诚要比蛐蛐才上街找蛐蛐、斗蛐蛐?难道是大农丞嫌弃儿子,所以常四维才想弄蛐蛐讨老子欢心,顺便弄点钱花?只是正好王嘉诚撞上了?他抬头往旁边看过去,王嘉诚也是皱着眉头,另一边的赵羽音摸着鼻子。 “咬!咬!咬它!咬——唉!”蓝跑男忽然像泄了气的猪膀胱,身子萎缩下去。 “蜂蜜水来了!让让!”小厮来的恰是时候。 “对不住了。”王嘉诚说着前几天才刚学会的话。 蓝袍男子摇摇头,“果然是好蛐蛐,可惜我最心爱的那只今儿没带,不然咱们可以好好斗一斗。”言罢拿起一边的蛐蛐罐子,把斗败了的家伙挑进去。然后一抱拳,起身和周围的人说:“你们来吧,我看着。” “我来,”一个黄杉汉子上前,从怀里往外取蛐蛐罐。 “今儿,二哥不是说不斗虫吗?” “你们那些弱虫子,哪配得上我家‘圆公鹿’”黄杉汉子不屑地说。 “公子,这二哥的‘圆公鹿’可是厉害着,你们要是没更厉害的蛐蛐,光这一只怕是不行。”一旁有人好心提醒。 “用的你们聒噪?”二哥不满道,然后又扭头笑着对王嘉诚说:“公子看好了,我这‘圆公鹿’,头圆腿长,撞起来就像公鹿顶角,寻常蛐蛐被撞三两回就跳着不敢再打了,你要是心爱蛐蛐,现在收起了也不迟。” “哪有这种道理。”王嘉诚摇头,“我对‘小霸王’很有信心。” “好,那要不咱们添个彩头。我这‘圆公鹿’赢了,公子就输我一碗蜂蜜水,我拿草杆喂它喝一滴。” “好,那你输了呢?”当添入赌博这个催化剂,一切的游戏就让人倍加兴奋。 “我瞧见公子手里的斗虫杆并不是最好的,您看我这个。” 赵羽音伸手摸了摸,来回捻了一下,又嗅了嗅手指,迎上王嘉诚询问的目光。点头说:“韧而不滑,过手留香,是上好的‘篙箭’。” “行家。”二哥翘起了大拇指,“我这‘篙箭’可……” “打起来了……,看”不知谁喊了一声。 “嗯?” 蛐蛐罐的两只蛐蛐已经咬在一起了,那激烈的颤抖仿佛让罐子也开始震动,震得众人心惊动魄,手脚不稳。 “地动,是地动!”蒋彦卿一把抓住王嘉诚,而后喊道:“先卧倒。” 一些人高叫着连滚带爬往外跑,一些人趴下,就像缩头乌龟一般,身子随着地面轻微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停止震动,众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然后慢慢直起身子,四下顾盼。 “快走,快走,万一再地动被压在楼里可就完了。”不知谁说了一声,剩下的十来个人又跑了一半。 “哎哎哎!酒水钱还没给呢!”掌柜从柜子后边探出头来高喊,然后几十枚铜钱就朝他打过来。 “没事吧?” “没事吧?” “没事吧?”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而后又都笑着摇头。这时候一个惊呼传来—— “圆公鹿!圆公鹿!”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哪个天杀的踩死你的!狗日的不长眼!生孩子屁股没有眼的玩意儿!呜呜呜——你怎么就这么被踩死了!我花大价钱给你买的菜你还没吃几口呢?你走之前连口蜂蜜水都喝不上啊!呜呜呜——只有这嘴角的血水,是你咒骂他们的唾沫,老天啊,你怎么就让我的心肝这么没了!啊啊啊——!” 几个人本来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情被这么一吵,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最后,蒋彦卿忍不住开口:“额……二哥哥,虫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 “呜——我——呜——知道,只是”男子结结巴巴,吸溜着鼻涕,“我和圆公鹿感情甚好,他陪着我走过来秋冬春,眼看着已经到夏天了,它却再也不能见到六月的太阳,过端午节,甚至连四月小满都不能过,那可是我给它定的生日啊,呜呜呜——” 蒋彦卿想让王嘉诚开口安慰,却发现这货正在满地爬! 踹了一脚,蒋彦卿呶呶嘴,示意王嘉诚安慰安慰那个二哥,王嘉诚却一脸不耐烦:“别闹,我‘小霸王’不见了。” 然后旁边又是一嗓子:“嗷——圆公鹿啊,人家的虫子都跑到外边自由天地去了,你却就这么没了。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放了,哪怕是为了争母蛐蛐被其他公蛐蛐咬死,也比被人踩死强啊!”最后他仰头长号:“圆公鹿何至于此!” “二哥,你往一边挪挪脚。”赵羽音皱着眉头看着二哥脚边。 跪趴着的二哥往前挪了挪,回头一看,自己脚边有个和‘圆公鹿’差不多,但是上边多了个草杆的一摊东西。 “嗷——‘小霸王’!”同样的一嗓子。 …… 在远离哭天抢地的‘将军馆’某处,一个男人面色阴晴不定。他旁边的一个男子恭恭敬敬地站着。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男人沉声说:“都记住了吗?” 男子放下手中的纸张,抬头平视回答:“都记住了。‘天下农民最受罪,刀耕火种了多少辈,缺少温饱没地位,流不完,血汗泪,缴不完皇粮与国税,压断了脊梁压弯背,只剩苦水吞腹内。’” “很好,烧了它,然后去吧。” 男子拿着纸上前,在蜡烛上点着,然后丢到一旁的火盆里,等都化成灰了,退下向男人行礼,离开。 幽暗的房间里,男人依旧端坐,心里盘算: 本来备好的一桌菜,最重要的客人突然没了,又传来远方要来两个客人的消息,一个马上就要进门的时候,本来要杀的鸡突然变成了猪,杀猪的干系太大了啊,说不好一不小心做菜的大火被这猪给引着房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啊。 …… 钦天监,白胡子老翁颤颤巍巍地合上簿子,摇头叹息:“地动啊,这可是山陵崩啊,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十五章时代的舞台已经搭好 “王公子不要担心,你是世家贵族出身,那薛长腿知道分寸,断然不会做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男子边倒酒边说。 “我说,牛二,看不出你这么丑的家伙,居然也能有这么顺眼的孩子,我看都是你媳妇的功劳了。”赵羽音调笑着说。 “哟,赵爷,您就别调笑我了。”牛二放下酒罐子,立在一边。本来还想着怎么解决和这些公子哥的麻烦,没想到人家赵公子直接是老大荀凯的表亲,自己本来就理亏,现在知道了这层关系,更是矮人一头,只得表示再赔一只,请顿酒宴。不过想想,就此拉上关系,那也是大有裨益,小心伺候好了,那真是前途无量。 “这么说来,那薛长腿虽然有些偏执,也倒不是个完全是非不分的人。”蒋彦卿歪着头说道。 “毕竟做到胡阿油手下‘三大柱’,没点眼力劲是不行的。”牛二回答。 “嗯,那我就放心了。你怎么一直站着,坐啊!” “小人怎么能和三位公子坐一起呢?”牛二慌忙摆手。 “让你坐你就坐,矫情什么。”赵羽音发话。 “那小人就坐了。”牛二欠了欠身子,然后坐在席子角上。 “你接着说说这几天的事儿。”蒋彦卿开口。 “除了赵爷吩咐的造谣事儿,最近我们也没干什么,因为城南码头、城西水铺子、城外柴炭行都越过界伸长了手,然后就起矛盾了。上边那些事儿,赵爷比我清楚。”牛二垂头说。 “别看我,我只是让表哥帮忙传流言时,听他提点了两句。”赵羽音斜看着几人,“这种事情家里都不让我知道。说起来,和你在那儿斗虫的不会都是表哥的手下吧。” “赵爷说笑了,传流言哪能都是自己人,那几个都只是斗蛐蛐时候认识的,一起玩顺便说说话,流言就是这么不知不觉地传开,有时候传流言的还没开口,另一个版本的流言就从别人那儿传出来了。而且我保证,韦阳城至少有一小半玩蛐蛐的现在见了那个常四维都是绕着走,他根本别想买到什么好蛐蛐。”牛二拍胸脯保证。 赵羽音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出于对这些人底线的怀疑,他突然开口:“我说,那砸人酒铺子的事儿不会也是你们设计好的吧?” 牛二嘿嘿一笑“荀老大吩咐下来的事,我们自然是要办妥,只是没想到那家伙脾气那么大,顺手砸了人家酒铺子。店主那么冤枉,我们只好替他发声。” 赵羽音听了后忍不住翻白眼。 “赵爷若是不满意,您亲自吩咐。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只求您在荀爷面前说两句公道话,让他知道我牛二不是不做事的人。”牛二急忙表忠心。 赵羽音一挥手:“一边去,继续说。” “唉!”牛二点头,“咱们管葵丘学宫这一片儿的地位超然,和那帮人不一样,即使在东西市市曹华玥勰也得敬咱们三分。可是那几伙人都是水里翻身泥里打滚的,他们全靠拳头和阴谋诡计。平时咱们是规规矩矩按照王命做事,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前段时间国中戒严,他们的人手脚不干净,进去不少,买买人手不够,加之凭空涨价,百姓们受不了,纷纷找便宜的,咱们就接了一些别的地方生意,这帮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看咱们这么做了,他们不知道怎么挤出人手和精力,纷纷用便宜烂货挤兑别家买卖,一人开头,百人跟风,您瞧,我院子里这柴火当时也是贪图便宜,没到卓市头他们的柴炭行买,就买了个推车上门的货,根本就不好烧。你们看,我这眼都让柴火的烟熏红了。” 几人点点头,眼睛是挺红的,不过不是刚才哭蛐蛐哭红的吗? “现在国中解禁,他们不少人也被放出来,市场被弄乱了,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了,他们心里憋得那口气也想放出来,这人们之间的龌龊就多起来了。不知道老大有没有和您说,他们有的还拉外援,把有生意往来的都悄悄地请过去商量,现在估计正一个个憋着坏,准备让别人摔个大跟头。所以老大也让我们这几天小心点,别脑袋犯浑,一不小心就瞎掺和进去。” 听到这儿,蒋彦卿和赵羽音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嘉诚。 “看我干什么?”王嘉诚不爽到。 二人一起摇摇脑袋。 王嘉诚继续说道:“所以啊,现在的韦阳城这些商家们就像面对一个炼丹炉,不断地往里添药材,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谁添进去的哪一味药材会引起丹炉爆炸,但是却都鼓着劲儿往里添东西,准备把别人炸了。” “真的是……”蒋彦卿摇头叹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们也是无奈,自己不动手,别人可不一定,都已经骑虎难下了。”赵羽音也是一声叹息,“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啊!” “赵爷说的是。”牛二附和。 “之后别叫我赵爷,江湖气太重。”赵羽音对于这个应声虫突然起了一丝嫌弃。 “那我叫您什么?”牛二为难道。 “怎么叫他们就这么叫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赵爷。”牛二点头。 “还叫?”赵羽音做事要打。 “别,赵爷……公子,我知道了。”牛二慌忙捂着脸往后靠。 “往前坐,地上脏。”赵羽音甩了他一个白眼。 “谢赵公子!”牛二很麻溜地改过口。 “彦卿,你怎么还皱着眉头?觉得这些人影响我们出门行走?”王嘉诚无意间发现蒋彦卿面色凝重。 “公子别担心,葵丘学宫这一片是咱们荀凯荀老大在管,他们应该不会到这儿惹事。至于私下斗殴,他们也不会大街上,只要您别走小巷抄近道就行。至于市场再次受影响,应该也不会干扰到您府上买菜买肉。”牛二拍胸脯保证。 “不,我只是……” 蒋彦卿只是往牛二那儿抬抬眼皮,牛二立即起身:“抱歉,三位公子,我突然想起那些柴火没弄好,我得出去弄弄,不然今晚烧火又烧不成。您三位有什么需要,隔着门喊我一声就行。” 然后手脚非常利索地爬起出门。 “君上有变法的意思,你知道吧,羽音。” “这个自然,我刚进学宫就已经听说了。”赵羽音点头。 “这次变法,君上可能就要从葵丘学宫开始,先发起民议,而我家大人猜测,怕就是公孙夫子到来之时,那时候学宫上下学子云集,朝廷也有不少人会去听,怕是要掀开朝堂上一场波澜的序幕。”蒋彦卿继续说着。 赵羽音点点点头。 “之前听你说,我还以为市井争斗,只是寻常群架,只不过比咱们学子打架狠一点,人多一点。今天听牛二说,除了这些,居然还操控货物供应,市价高低。如果只是前者,还能用士兵镇压,如果只是后者,就让曹吏去管控。问题是现在二者结合在一起,就麻烦了。” “确实!”王嘉诚脸色一变,“之前发生了崔相国遇刺的事情,国中戒严,百姓就受了一些危害,如果之后他们斗开了,军队和官府势必介入,到时候虽然大都再次严禁保证安定,但是人们日常生活又会陷入麻烦。” “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生产问题。韦阳城至少有数万户人们日常经营,都是依附于这些商贾,要是被军队和官府接管了,他们有部分人怕是要断了生计,万一再有人趁机上下其手,从中渔利,怕是要民怨沸腾。” “更可怕的是,那时候朝堂上已经吵成一锅粥了。”赵羽音也补充道,“据传公孙夫子已经到了三十里外的驿站了,最迟后天清早也到了,而这些人的爆发恐怕还得半个月。那时候,朝堂上每个牵涉其中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如果一不小心和这些事牵扯上,恐怕立刻会有无数政客蜂拥而上,那时候他们已经顾不得正义不正义了。” “还有这次地动,恐怕到时会有人借题发挥,搅乱朝堂,让国中严禁更久,整个国家元气大伤啊。简直不能更糟了!”蒋彦卿几乎是痛心疾首。 “怕是比更糟还要糟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消息——晋国的王子将来我国拜访。”王嘉诚愁容满面。 “要是晋国再起了觊觎之心,那……”赵羽音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气闷的不行。 “内头心有疾,外刀剑相加,真的是到了危亡的时刻了!”蒋彦卿忧心忡忡地说。 “还好我大姚承平日久,至少国都之外的黎民百姓暂时稳定富足,到时候就靠他们帮忙撑过难关了。”王嘉诚面容稍霁。 “是啊,只要这些百姓安宁,专心生产,国都内忧,边境外患都能熬过去。”赵羽音也宽慰地说。 “我觉得这些事咱们要赶紧和长辈们说,不然会误了大事!”蒋彦卿突然想到。 “ 对,必须立即和他们说。刻不容缓” 赵羽音斩钉截铁道。 “对!” 少年们从立志做纨绔,又变得忧国忧民了。 …… 地动后,韦阳城外的某栋宅子里。 “乱了好啊,上边想动,人也想动,正好这地也动了。”华服男子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禀主人,有阿犬他们的消息。” “哦?成了?”华服男子兴致盎然。 “没有,似乎是重伤。生死不知。” “嗯,这也好,要是真死了,我都觉得自己做的过了。”华服男子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第十六章夜里燃起的火种 “说完了?”男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本来心头跳动着一团烈火的王嘉诚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不经打了个哆嗦,而后难以置信地开口:“难道父亲您早就知道?” “朝堂上的人都不是瞎子。”王父毫不在意道。 “那你们……”王嘉诚仿佛被吓到了,胳膊忍不住微微抖动。“你们是故意的?” “别把为父想得那么坏,有些事并没有那么复杂,众人只是顺其自然。”王父面色平静道。 “顺其自然,说得轻巧!”王嘉诚惊极反怒,“父亲,那可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是数十万鲜活的生命,这其中就包括了你我!” “瞧瞧你,怎么火气这么大。”王父悠然地说,“儿子,趁你还年轻,先跟着为父学冷静。等以后到了朝堂里再学,那可就迟了。” “冷静?呵呵!”王嘉诚生平第一次对父亲表现出嘲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一个冷血的父亲,能丝毫不为这些生命动容,能如此冷淡地说出这些话,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吞吐着它那黝黑的信子,甚至想张开大嘴,露出那名为‘经验之谈’的两颗锋利牙齿,把那有毒的液体注入自己这颗火热的心脏,让自己变得迟钝冷漠。 “如果人一激动,就会不理智,不理智做出的事那都是冲动,冲动只能是一时的,可你要过得是一辈子!”王父的语气有点重,“等你的心静了,我再和你说,你自然会很听,然后保持本心做出公允的判断。” “好,我现在已经很冷静了。父亲,我倒是想听听您的大道理。”王嘉诚以决绝的眼光盯着自己的父亲。 “道理有三个。第一个: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自然界的大道,人力是无法抗衡的,只能去了解它,去利用它,而它永远不会为人而改变。这一个你认可吗?” “是,除了神仙,谁也无法改变。”王嘉诚说道。 “第二个,人非圣贤。绝大多数人都是凡人,超凡脱俗,能不为俗世所影响干扰;冠绝当代,一个人就做到经天纬地的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都是小心翼翼不犯错前进。这第二个你认可吗?”王父又问。 “这个自然,”王嘉诚回答。 “第三个,人恒有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可能做到所有人永远想的都一样。这个你认可吗?”王父第三次问道。 “确实如此。”王嘉诚点头道。 “那好,下面我来说,你再来判断。”王父说着就朝外喊道:“平安!” 片刻后一个男人小碎步跑来行礼:“家主!” “去热一盆水,不要太烫,要手能刚好能从盆底端着;再从地窖里取半盆冰,另外再打一盆水,直接从水缸里舀出来。到时候叫个人,把三盆同时端过来,记着,热水盆你要一路捧着盆底。” “是!”平安鞠躬然后退下。 “第一,天道有常,人非圣贤。人在认识自然大道时总会犯错,或者说,人在面对某些情况时总会犯错,而自然的道理并不会犯错。第二,天道有常,人恒有心。即使是同一个不变的大道,每个人的感受和想法都不一定相同。第三,人非圣贤,人恒有心。大多数人既然不是圣贤,他们就会有私心、会犯错,而他们都有各自的想法和理念,所以某些人看来的过错其实在别人看来不是过错,甚至是功绩。” “父亲是想说我是看错了的人,那些都是功绩吗?”本来慢慢心平气和的王嘉诚,心底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又上来了。 “不,我要说得道理就在接下来送过的三盆水里。你先静坐一会,耐心等水来。”王父很平淡地说。 王嘉诚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决定闭嘴,他决定今天最后尊敬一下自己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王嘉诚甚至觉得耳边的虫叫异常刺耳,心烦意乱,想起身去赶跑他们。 “老爷!” “一路都是手托着盆底?水温正好是不烫手?”王父问道。 “是。”平安回答。 “来,你从平安手里端过来,记着,也要托着盆底。” 王嘉诚不知所谓,但还是照做了。然后端到父亲面前。 “先不要放下,感觉怎么样?” “有点……烫。”王嘉诚的脸慢慢开始抽搐。 “忍不了了就放下。”王父带着坏笑。 王嘉诚立即放下,然后甩甩手。 “平安,真的是水温刚好不烫手,你一路托着走来的吗?”王父又问。 “是。” “好了,你们把盆子都放这儿,下去吧。” “是。” 几个仆人离开后,王父带着笑意问道:“是不是刚开始没感觉,端到我面前就觉得受不了了?” “是。”王嘉诚不满道。 “你瞧,这就是我说的,有的人以为刚刚好,有的人却觉得过头了。”王父幽幽道:“你觉得你们谁是对的?” “这……”王嘉诚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说:“都是对的。” “假如让你们一直端盆子,你希望按谁觉得对的水温来?” “自然是我的。”话刚出口王嘉诚就后悔了,他知道父亲这么问肯定有陷阱。 “是啊!人都是这样。或许你会反驳平安不会觉得盆子烫,那样你两都可以一直端着。可是为什么一样的盆子、一样的水温,他可以你就不可以,他反而要迁就你呢?就只是因为你觉得烫?”王父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嘉诚。 王嘉诚沉默不语,他知道父亲说得不仅仅是端水盆。 “来,手没那么难受的话就再来按我说得做。”王父俯身端起热水盆,把它放到盛冰的盆子旁边。然后起身说道:“来,一只手放在热水盆,一只手放在冰块上。” “……”王嘉诚有些无语,看来今天自己确实惹怒父亲了,居然用这种方式来教育自己,自己又不是不听他讲道理。 王嘉诚分别把两只手放进两个盆子里,然后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 等了会,王父慢悠悠地开口说:“现在把两只手拿起来,然后都放到那个盛水缸水的盆子里。” 郁闷的王嘉诚举起手,然后两只手几乎同时放入盆中,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圆了,看着水盆,又抬头看着自己父亲,然后低下头,两只手在水盆里翻动,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你该相信谁呢?”王父开口问道。 王嘉诚本想沉默,但是还是忍不住问:“父亲,这是为什么?”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从外边进屋感觉突然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但一会又渐渐地能看见了;从屋子去外边,感觉太阳光好刺眼,但是慢慢又不晃眼了。” 王嘉诚点点头。 “相同的道理,从热水那儿的到这的变凉,告诉凉了;从冷水的那儿到这的变热,告诉你热了。感觉不一样,其实都一样。你以为的和你以为的可不一样,一样的只是这盆水。”王父边坐边说。 “好吧,”王嘉诚垂头丧气,“父亲你成功地折服我了,如果我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来,先把手拿出来,咱们再慢慢说。” 两人动了动,随即很随意地坐着。 “本来早该告诉你这些,但是直到前些天我还在敷衍你,甚至以为你只是个好高骛远、不知轻重、头脑发热、未经世事的冲动少年……” “父亲,别说了,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王嘉诚羞得差点把脑袋低到两腿之间。 “不过这很好,多少人能不忘本心?到了我这年岁回头看,走的还是当初的路;向前看,去的是当年要去的地方。这样的人没几个,希望你以后不要忘记今天。” 王嘉诚点点头。 “做到本心是好的容易,可是让本心做出来的事也是好的就难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案,也没有完全符合计划的现实,这就是我之前为什么告诉你顺其自然。” “这么说父亲其实内心早有应对之法了?”王嘉诚突然兴奋。 “我要是说没有,真的只是顺其自然,你是不是又觉得我铁石心肠了?”王父笑着问道。 “哪里哪里!我是觉得父亲如同善画竹子的大家,早就胸有成竹了。”王嘉诚拍马屁道。 “想法倒是有,可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啊,这世上的事坏就坏在大家本心都是好的,看法和做法却完全不同,彼此无法说服,事情又不能拖着不做。要么各方兼顾,大家只好捏着鼻子勉强合作,最后做出一个四不像;要么凭感觉选出一个方案来大家全力以赴,可你刚才也试了试,感觉究竟是多么不可靠。有时候看着非常糟糕的选择方式,比如独断专行反而能把事情做成。比如我不喜欢的刁汉光,虽然他保守顽固,却也做成了许多好事。当然,坏事也不少。” 王嘉诚认真地听着,他感觉父亲今天讲的这些东西,他将受用一生。 “重要的是,光知道道理是没用的,要去做。有些人知道许多大道理却过不好一辈子,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就是他没有去行知合一。光说,光想,那都是空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父亲和你说得再多,都不如你刚才端盆泡手。因为我的话可以被反驳,被歪曲,但是这个事实无论过多久,只要有人做,它就能击破一切谣言。” 王嘉诚点点头。 “既然你有想法,父亲我非常高兴,不过不能让你的想法只成为想法,我会支持你,你就用你行动去争取你想要的。君上似乎有筹备新军的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去求个情,让你进宫做侍卫,然后你就凭自己的本身去新军,那将来是我大姚的虎贲之师。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怕是要等一年,我估计君上明年才会正式颁布变法律令,改革吏治,今年就是为了变法而辩论造势,同时组建变法的内阁,同时给那些下吏一些准备时间。” “父亲,我愿意去军中,时不我待,国家需要我们每一个少年为之奋斗。”王嘉诚眼中散发出光芒。 “很好,既然你有梦想,那就去捍卫它!”王父点头赞叹。 “不过父亲,我能稍微知道点你们的计划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王父悠然开口: “前朝秘书监辛格是当时皇帝的心腹,有一回宰相问他一件事,他不想说,但又很为难, 于是说:“宰相,这事儿涉及皇上,你能保密吗?” 宰相点头说能,辛格就让他附耳过来,然后悄悄地说:“你能,我也能。”” 王嘉诚尴尬一笑。 “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我明天也要早起办公。”王父说道。 “那父亲请洗漱,孩儿告退了。”王嘉诚行礼后回房去了。 “行了,出来吧,躲了多久了?”王父伸了伸懒腰,“你不心疼自己腿累,我还心疼自己媳妇儿呢。” 一位中年美妇笑盈盈地从一旁帷幕的屏风后走出来:“相公辛苦,要不要奴家伺候你洗漱?” 王父摇摇头,朝外边大喊:“平安!快过来收拾了这几个盆子,再给夫人打盆温水。” 第十七章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来,先坐,让大哥给你慢慢说。”男子开心地笑道。 “好。”赵羽音乖乖地坐在门槛上。 “你看着天空,是不是繁星璀璨,美不胜收?”男子悠然开口。 “是。”赵羽音也抬头。 “可是别说太阳出来了,就是月亮的光辉都能把它们遮蔽,月朗星稀,是不是这样?” “是。” “所以,月亮不出来,这才有有众星熠熠,假如大晚上烈日当空,别说星辰,怕是我们瞧见月亮都觉得它黯淡如光。” “大哥,你想说一切别的麻烦都只有在解决变法后才算是麻烦?”赵羽音带着疑惑地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记得吴越同舟吗?生死攸关,众人自然会齐心协力。其他的矛盾,都放在之后再解决。” “可是这每一件事都是生死攸关啊?”赵羽音摇头反驳。 “对蝼蚁来说的生死攸关和对虎狼来说的生死攸关可不一样啊。”赵大哥摇摇头。 “难道就坐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赵羽音不满地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一直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说句不中听的,荀凯干的事不就是与民争利吗?老百姓能争得过他吗?”赵大哥望着星空说道。 “表哥也是生计所迫。”赵羽音喃喃得说。 “不说这个了,都说偏了。”赵大哥仰着脖子摆脑袋,“回归正题。同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只有同一件事要做,要做的事很多,只能按照轻重缓急来做。这一点你做的好,第一时间回来找我。” 赵羽音抠抠手。 “你说说,就你刚才说得那些麻烦,哪个需要我们把它摆在第一位?”赵大哥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 想了一下,赵羽音张口说:“那些商贾。他们是最好解决的,趁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让各个府衙的主官敲打他们,他们自己会收起心思。” “由易到难,由简到繁,想法不错。”赵大哥很是赞赏,“不过你想过没有,他们能和荀凯这样的曹吏斗,自然也是有依靠,真金白银面前,加上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他们看来最多只是百姓生活不便,这些小事根本不值得认真对待。” “小事?”赵羽音惊讶。 “对,小事,说不好这里边还有有心人推动,比如,你兄长……我。” “什么?”赵羽音感觉老哥的话是一道电光,震到自己发慌。 “变法啊,变法。总得有变法的理由和不变法的理由,这才好去争取夺利,大展身手。”赵大哥依旧神色淡然,“咱们是寒门小户,崛起不过三代,父母早逝,哥哥撑起这个家总要以最小心的态度,面对事情要做最坏的打算,这些话,你可以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羽音眨着眼,有点心酸。 “或许支持变法的人需要乱,毕竟乱了,才能证明旧制度有问题,旧的人执行能力有问题,需要他们来做;反对变法的人也需要乱,他们多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占据了朝堂和民间富户的绝大大多数,他们需要靠乱来威慑那些有想法的人,甚至想用乱让那些从他们手里夺权的人摔个跟头,永世不得翻身,好让众人都看到,这朝堂,这国家,不能没有他们。众人都不说,却都这么做,事情就自然这么发展了,我甚至敢说,你那两位同舍的家里长辈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而且一旦有乱象,到时候下场吃肉,事后清算还摘得干净。更要命的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想乱啊!”赵大哥长叹一口气。 “首先,天下统一才能安定,可这天下却早就分成了十数国,这就注定了外忧不会轻易消失。 其次,大姚当初是草创,虽然经过数位先王努力,但是地方和中央、中央各衙门依旧矛盾重重,更不用说军队里更必须是山头林立。 第三,虽然乱了这么多年,但奇怪的是农桑和经商的都发展壮大了,别的不说,你从学宫去西市,那些里坊里是不是也有买卖人的铺子了?曾经的坊市制度早就随着坊墙倾颓了。 第四,你们这一代人长大了,所见所想和那些老人不一样,你们已经开始走向世界,成为谁都不可忽视的存在了。少年的血是殷红而沸腾的,正适合这九鼎,我想过不了十年,这天下必定是狼烟滚滚,海内鼎沸。 而我,这正好在新时代和旧时代间出生和生存的人,怕是只能在时代的洪流里挣扎,然后葬身浊流,尸骨无存啊!” “兄长!”赵羽音刚开口。 赵大哥一挥手:“好了,这下你明白了吧,这天下大势就是要乱,这是人力无法抗衡的,而动乱中,注定有人会牺牲,你要有这个觉悟。” “兄长难道是要放弃这韦阳城十几万百姓?”虽然已经猜到兄长态度,但听他说出,赵羽音还是惊骇。 “你太瞧得起你兄长了,我现在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能有什么作为。”赵大哥摇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你,十几万人的事不可能面面俱到,你去做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 赵羽音听着双目炯炯:“兄长能帮我?” “什么帮你,你兄长我之后说不定还自顾不暇呢。”赵大哥一副孩子你想多了的表情。 “那你说做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赵羽音气呼呼地说。 “是让荀凯帮你!”赵大哥认真地说道,“解决问题无非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既然你选择了先从商贾入手,那也好,荀凯手里不是正好有这些条件吗?就让他帮帮你,自家兄弟总是可信的。” 赵羽音面色一喜,又忧虑道:“表哥也不可能把事情都交给我做啊。”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我会请他稍微放手,至于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取得多大成绩,就看你自己了。”赵大哥神色慢慢凝重,“荀凯也不容易,有时忍着众人白眼,亲自操持贱业。你要多体谅他,别想着太高远。怎么样,愿意从半上不下的位置开始吗?” “兄长想什么呢,难道我不是你兄弟,不是寒门出身,辛苦长大的吗?我从来都不是好高骛远之人,兄长放心,我定不会嫌弃。”赵羽音保证道。 “大吕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小时候哥哥对你可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怎么是辛苦长大的?”见事情几乎定了,赵大哥也开启了自己弟弟的玩笑。 “那自然是我打小就懂事,每日都为操劳家业的哥哥而担心,心累!”赵羽音也开玩笑道。 “赵大吕,你记住了,事情成不成都不要灰心泄气,也不要自我责怪,。”赵大哥认真地说。 “是,定不会有负兄长厚望!”赵羽音庄重地拜了一拜。 “那你今夜就好好想想该从那些细微之处入手,该做什么准备,有什么具体情况需要从荀凯那儿了解的,明天下午咱们就去登门拜访。如果你一开口就让荀凯拒绝,那我也没什么办法。” “是,我这就回房间琢磨。”赵羽音说完就跑回了房间。 “小孩真好哄啊。”赵大哥心里想到,“还想着怎么开口让他暂时放下学业去帮帮表弟,这下好了,自投罗网。不过这天下怕是真要乱了,虽然只是少年自己吓自己,但也要防微杜渐啊,之后和大人商量一下,看怎么办,要是能趁势而为,必然事半功倍。” …… 韦阳城的一座深宅大院内,仆人早就得了吩咐,没事万万不能靠近家主的书房。 借着昏暗的烛光,依稀能看得清那裹在华服里男人,他的面容已经苍老,额头满是不知道因岁月还是因怒气产生皱纹,眼睛里的光芒忽明忽暗,身前的桌案,身旁的席子上满是纸笔。 “怎么又是刺杀?一个崔相国就已经够了,怎么连赵襄都不放过,难道非要彻底惹怒君上吗?难道他乌息已经完全不顾及规则,就这么肆无忌惮吗?他是想把所有支持变法的人都杀光吗?” 想到气处,他又是一拍桌子。 “混账,难道是因为——我不是不同意变法,只是不想让支持变法的人占据朝堂,把旧人们全都扫出去,要是可以慢慢来,我也能接受。乌息啊,乌息,你这是逼我彻底和变法派决裂。” 与此同时,韦阳城的另一处宅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男人正在心满意足地煮茶。 “父亲为何如此开心,深夜还叫我来煮茶。”男子脸上略带倦容。 “煮茶能凝神养气,修身养性,饮茶能滋心养肺,清除浊气;你每日都这么疲惫,也要抽空煮茶啊。”男人谆谆教诲道,“为父开心的原因是明日公孙夫子就要来了,君上他们一定以为咱们要和他们在坐而论道上争锋相对,现在正紧锣密鼓地布置。却完全想不到咱们会避实就虚,迂回而击。哈哈!” “父亲,收敛一下,蓉儿还在隔壁睡着呢。” “哦哦!”男人收起笑容,“其实啊,这些时日最开心的还是崔老头死了,倒不是因为我痛恨他,毕竟斗了半辈子,他也是个英雄啊!”他无限唏嘘,而后继续说道:“我完全没料到的是刁汉光这么狠毒,居然用这种方式把咱们逼到了他身边,本来还能多扯皮,可现在中朝缺人,大家都按捺不住了,估计赵襄回来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虽然这雨已经开始下了。” 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男人忽然开口:“你说他会不会连赵襄都给一起收拾了?” “不太可能吧?”男子摇摇头。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那真是我乌息从政四十年来见过的最狠毒的啊!”男人低头说道。 “父亲,水开了。” “哦,来,喝茶,喝了以后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十八章上下一日百战 葵丘学宫的四月温暖舒适,落英缤纷,草木滋长,远远看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周围一片郁郁葱葱,学宫大门早已围了一圈人,熙熙攘攘,互相低声说着话。人群隐隐以两个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为首,两人一边望着街道尽头也一边低声说着话。 “叔箐,你那几个得意弟子都来吗?” “只来了俩,另外两个让他们去给公孙大夫带路了。” “不是说让泽之去吗?” “昨天他吃坏肚子了,祭酒只好让我找人凑数。” “那今天的晚宴他还能参加吗?” “我看他怎么也得露面,见识一下告退也好。” “只要不耽误之后的坐而论道就行,我门下的韵常前天磕了腿,昨天一瘸一拐地来求我,说无论如何都想参加今天的晚宴,让我千万不要把他换下去。” “毕竟今晚可是第一场交锋啊,年轻人想出风头是正常的。” “来了来了,” “那辆车子一定是公孙大夫的。” “看,是子修。” 身后的学子们吵闹的声音越来越高了。蒋叔箐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慌忙噤声。 蒋叔箐和韩不疑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稍微抖了抖衣服。须臾之间,一个白袍少年快步走来,躬身道:“幸不辱命,接到公孙夫子。”而后退到一边。片刻后,牛车也在学宫门口稳稳停下,英武的车夫从车架上跳了下来,牛车旁边的一个灰袍青年立即往前走了两步,掀起车帘,后边一个男子递过矮凳,放在车旁。 一颗布满灰白发丝的脑袋探了出来,接着是有点发白的青袍,二指粗的牛皮腰带,上面挂了一块白色的美玉,皂色的鞋子上有些灰尘。老人被弟子扶下车,而后整理了一下衣服。蒋彦卿、韩不疑立即一前一后上前行礼—— “晚生蒋叔箐见过公孙夫子。” “晚生韩不疑见过公孙夫子。” 公孙夫子也不紧不慢地回礼,然后笑呵呵道:“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如今葵丘学宫人才济济,周祭酒得你二位真是得了贤友。老翁虽已年迈,但是犹思凤凰之声,故不远千里,特来讨教,希望能从你们和周祭酒身上有所得。” “公孙夫子真是折煞我等了,公孙夫子大德大才,我等高山仰止,日夜思慕,如今见了夫子如同久旱逢甘霖,希望公孙夫子能不吝赐教,让我们得以饱饮。”蒋叔箐恭敬地回答。 “夫子这一路来定是风尘仆仆,祭酒早已让我等在学宫备好房屋热水,希望公孙夫子洗去风尘后,今晚能与我等在‘大雅殿’稍微宴饮,也让诸位弟子能够一览尊容。”韩不疑又行礼说道。 “善哉,我也想让自己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和葵秋学宫的大材们讨教学习,不然他们怕是只能坐井观天,不知世上贤才如此之多,学问如此博大。”公孙夫子说道。 “公孙夫子请。” “二位教授请。” …… 蒋叔箐和韩不疑二位教授在屋中与公孙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几个弟子收拾的收拾,认路的认路,两个弟子正在院子里边喂牛,边说话。 “我瞧着葵秋学宫对夫子也并不是很重视,怕是咱们还是要继续远游啊。”灰衣男子一边剁草一边说道。 另一个男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屋一眼:“淑筠是想说今日只是教授迎接,到现在祭酒都没有出面吗?” “不不不,化怋,是眼神。那个蒋彦卿还好,目光澄澈,应该是个正人君子,那个韩不疑的眼里则有熊熊烈火,看咱们夫子的眼神就像饿狼看到肉,那些学子看夫子的目光并不只是崇拜,三分看热闹,三分好战,还有一分说不明白。”淑筠又塞了几把草,然后继续剁。 “教授学子好战不是正常的吗?学习不就是要有质疑的精神,勇于挑战权威吗?夫子不也经常鼓励咱们不要因为他年长就盲目信任,心中有什么疑惑或反对的就说出来,教学相长。这些学子本来就是天之骄子,喜好辩论不是正常的吗?”化怋停下擦牛,又降低声说:“至于你说那个韩不疑,这一路上咱们还见得少吗?多少人想借着夫子打出名声,毕竟压倒了权威,他们就是权威。邀名之徒而已。” “夫子和光同尘,若是他们苦苦相逼,怕是夫子不肯多费口舌,咱们又要直接驾车而去。”淑筠说着就把剁好的草抱到牛槽里。 “驾车而去,云游四海有什么不好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化怋拍了拍牛身子。 “驾车?”淑筠笑道,“咱们夫子心善你又不是不知道,来姚国前咱们还是两辆马车,现在怎么成了一辆牛车?”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那些农民房子都被烧没了,现在又离收夏麦的时间早着呢,那些州府官员的执行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们的粮食运来了,人早就饿死了。”化怋摇头叹息。 “对了,你说咱们会不会去曹国?”淑筠拍着牛脖子说道。 “不好说,毕竟就是因为晋国变法夫子才打算在姚国长待,曹国那种不尊礼法,商人逐利的国家,夫子怕是不太喜欢。”化怋摸着牛身子说道。 “希望晋国人的动作别影响到姚国人,不过难啊,现在是乱世和乱世之间的夹缝,我估计最迟五年,姚国朝堂上下也要争吵变法,然后开始变法。”淑筠预测道。 “说起来,变不变法都是次要的,我倒是希望这姚国的国君能把那些官员整顿整顿,明明这两年全天下都是风调雨顺,可是那些百姓还是面有菜色。”化怋愤愤不平地说。 “好了,好了,还是别擅自议论朝堂的事,夫子一日不在姚国做官,咱们一日就是外人。” “我记得姚国几个月前好像有个相国遇刺,说不定姚国人事变动,国君会请夫子去执掌教化。那可是夫子一生的志向啊。”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真好啊!”淑筠也是悠然神往。 …… 虽然是四月,但太阳还是无法穿过重檐、绕过高柱,大殿里依旧是阴暗而寒气逼人,气氛肃穆。 君王不说话,下边几个人互相看着,只有方博议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好啊,真是好啊,前边一个相国遇害,后边一个都督遇刺,再加上地动,他们是不是要说这天下都不是朕的,不然不会人怨也不会天怒?!”终于忍不住地君王还是爆发了。 “一个个胆子真大,刺杀国之栋梁。啊,上个月,临河大火烧了几百户,居然隐瞒不报,要不是赵爱卿路过,这事还不知道是不是就要当做从来没发生过!对,还有朕的山泽御苑,朕的军马都变成骡子和驴了,要不是爱妃生病他们急着讨好,自己把自己暴露了,朕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这一桩桩一件一件,他们真的是要把朕的国家掏空,他们要祸害死朕的子民,毁了祖宗的基业!一个个道貌岸然,红口白牙,衣冠禽兽,对,费远,那句骂人的话怎么说?” “去他娘的?”犹豫了片刻,费常仕还是当着君王的面说出来了。只恨自己当初喝多了,非要在君王面前骂那帮人。 “没错,就是去他娘的。”君王吼出来,仿佛不过瘾,又说了一遍:“去他娘的!这是朕的国家,他们阻挠父王后还想继续阻挠朕,朕可没有父王那么仁慈。” “大王息怒,毕竟崔相国的案子没有直接证据,赵都督的情况现在也不清楚,或许是敌国畏惧我大姚繁荣富强,所以才做了这种卑鄙的手段,我大姚还是忠臣孝子多。”斟酌了半天,年龄最大,资历最高,出身最好曾经的老太傅还是开口了。 老师一开口,君王怎么也得给三分薄面。 “唉!有负师傅教诲,都是被这篇折子气的。”君王很自然地为别人找了一口好锅。 老太傅左右看了看,没一个帮自己接声的,只好低声:“眼前的要紧事还是查明地动情况和赵都督的事。” “对,抗震救灾,刻不容缓。” “还有查明真相,引导舆论。” 剩下方博议依旧风轻云淡。 “博议,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君王直接点了自己最欣赏的人。 “有倒是有,可惜我们中没有赵都督那样既在中朝做事,又牧守一方,还都督过军事的人。”方博议开口,“眼前用的计策只能治标不治本。” 看着君王和几位同僚:“过去的事没有意义,现在我们第一着手的是正名,要给崔相国、赵都督光大名声,把这次地动作为上天对奸邪之徒的震怒与警告,和君王没多大关系;这一点可以请周祭酒在葵丘学宫引导,我想朝堂上他们还是不敢正面指责的。第二手是建军,由于崔相国遇刺,都城军队里倾向保守的都被清理出去了,现在正好利用赵都督这件事来建立新军,当然,说是新军,实际上未来的执法差吏,这样就不怕未来保守官员借用小吏们发难,官府没有足够的下层保持运转,或者有人通风报信,耽误大事。第三嘛,就是借口上天警告,把知道的那些人和事彻查,打击这些国家的蛀虫,顺便收回一些权力。不过,” 方博议话锋一转:“咱们这些人没有足够的威望和资历,要是派别人去,一旦他们私相授受,那真是雪上加霜。” “无须担心,组建新军朕早有人选;至于扫除蛀虫,那就让师傅挂名,你和费远去做,费远,你有意见吗?”君王看向一边。 费远摇头:“我自然愿意辅助方先生,只是我是常仕,调查不合律令,而且就这么调任也不合适吧。” “非常时期,自然是非常之法。”君王不满意地说,“朕的左膀右臂就是那么不尊贵吗?” “愿为大王效命!” “很好,那你们就去吧。对了,惠可你先留下,说说军中的事。” 几人行礼后退下。 “假如赵襄死了,寡人要怎么办?” “先老太傅为主,然后架空中朝;再让方博议以低位握实权,费远从旁辅助;如果有变,杀方博议,罢黜费远;保证法令不变,臣继之,若他们还不死心,自有新军为君王效力。” “果然还是如此吗?”君王沉默了一会:“朕亲近的人难道都要成为朕的工具吗?” “能为君王效死,那是我们的幸运。” “算了,你去找狄浩来吧。”君王颇感无趣。 “是。”惠可行礼后退下。 君王毫无顾忌地躺在大殿的席子上,喃喃着: “崔相国——赵襄——桂太傅——方博议——费远——周成——惠可——狄浩——呵呵,呵呵……” 第十九章歌照听舞照跳事照闹 “好汉子!”一帮人在旁边吆喝着。 “呼——”王嘉诚现在有点头发晕,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笑容。 “没有丢我们殿前陛卫郎的脸。”一个军汉称赞道。 人堆边缘,一个少年郎满脸不忍的表情,虽然告诉了王嘉诚要小心这接风酒,让他自己把握度量,但看这情况,他怕是早就不记得自己和他说过什么。 人群中,王嘉诚放下酒碗,一边扫过众人,一边吹嘘:“我当初……不,现在也是千碗不醉,”看到人堆边上那张圆脸,王嘉诚觉得有点熟,停下了话头,想了一下,对,今天上午自己到皇城,长官就是把自己丢给了这个人,说这就是自己的伍长,然后……算了,想不起来,不过这人态度不错—— “伍长!”王嘉诚很热情地说:“来,你也喝一碗,都是一个什的弟兄,来,都敬酒。” “来,敬孙伍长!”众人气氛正热烈,加上孙伍长年少脾气也好,纷纷吆喝。 “快,给孙伍长满上。” “来来来,倒上!” 孙伍长笑了笑,算了,毕竟是他的伍长,帮他挡一点吧,希望他别和自己一样,被灌得六亲不认,第二天鼻青脸肿。接过碗,朝兵油子和纨绔一举碗,而后猛地干了:“千言万语一碗酒,四海五湖皆兄弟。” “孙伍长说得好,弟兄们为孙伍长这句话再干一碗!” “对,再干一碗!” “快,先给王兄弟满上。” “来来来,今天王兄弟才是主角!” “不要当主角,唱戏不好!”王嘉诚歪着头瞪眼,“叫我将军吧!” “哈哈!王兄弟进营第一天就想当将军了!” “王将军!” “王兄弟将来一定前程远大啊” 一帮人闹哄哄的,楼上,一个少年在那不满的看着。 “公子,你要是不高兴,我就去把王公子叫上来。”一旁的狗腿子察言观色殷勤地说。 赵羽音扭头瞪了他一眼,小厮感觉不妙,立即低头说:“那我去帮忙传菜,公子您有吩咐喊我。” 不去管小厮,赵羽音看着下边还是忧心忡忡,自己三人,一个进了军队,一个掺和商贾,剩下一个还在学宫里度日如年。自己这边坐了三四天甩手掌柜,事情才刚理清头绪,可这厉害关系也让自己灭了短时间整顿市场的想法,想想也是,说个不好听的,自己表哥官商一身都没什么好办法,自己这个除了理想一无所有的新手又能做什么呢?本来还为王嘉诚正式进入军队而开心,不过看这些汉子的样,怕是平时没少进酒铺子,王嘉诚怕是被丢到了军队里专门安放纨绔和老兵油子的地方了。想想也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凭着父辈进入御前军队,自然会被人认为是进去混资历的,完全可以想象长官会怎么安排他们。 “王兄弟不是我们吹,咱殿前陛卫郎,那可是在整个韦阳城横着走的,兄弟几个人的故事,那也是能写出一本传奇,给说书人当话本的。”一个小胖子挺起胸脯吹嘘道。 “快说,我也想知道弟兄们的事迹。”王嘉诚喝得脸红脖子粗,嘴里喷着酒气说。 “那也是不久前,我和另外一个什兄弟几个趁休假,到街上闲逛,”小胖子说着喝了口酒,然后继续说:“然后一个不开眼的就撞了我们,当时兄弟们没穿军服,那混账玩意居然不道歉,而且还嘴里不干净。兄弟们一报出家门,那玩意儿居然怂了,你是没瞧见那光景,脸上就像开了个辣油铺子,又红又冒汗。可是兄弟们眼睛是雪亮的,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顿毒打,身上居然掉出好几个钱袋来,正好,这时候咱韦阳城的衙役也来了,弟兄几个就帮着衙役把那人抓回去了。” “好,咱们这些军伍,天生就是为民请命、除暴安良,忠贞报国的,来,我王某人再敬你一碗。”王嘉诚将一碗酒递过去。 “王兄弟客气了,来!”小胖子不知是喝得还是被夸赞的,满面红光。 “其实我也前段时间进出过一回衙门”另一个汉子说道,“当时也是路见不平啊。” “说说,”小胖子道。 “快说说,”一个纨绔模样的也催促。 “那是我发小,那年韦阳城外不是遭了灾,他就和他家人搬走了,去年冬天才回来。没想到,今年去田里一看,有个外村的人在他家原来的地上开垦,他就去制止,没想到啊,那人不讲理,当时两人就打开了。后来那人带伤回去,小人啊,不服气,居然带了一帮人到我们村外,当时我正好回家,我父亲是里正,他又是我发小,我当然不能不管,进去啊,嘿,三下两下就把那帮人打跑了。” “不愧是‘李锤头’,果然武功高强。” “真是仗义人啊!” “来,兄弟们给李兄弟敬酒。”王嘉诚振臂高呼。 “敬酒!” “敬酒!” “哪位兄弟再说说他的义举,让我知晓咱们殿前陛卫郎上能为君王分忧,下能为百姓解烦。” “来,我也说一件平生得意事!”一脸纨绔样的汉子开口。 “贾兄弟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想必这件事必然不同凡响!”王嘉诚吹捧道。 “不敢不敢。”贾兄弟脸上却是一片得意之色,“那时我还年少,比现在的王兄弟还要小,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家里曾颇为此头疼。某日到城外集市转悠,却不料在路旁草丛发现两个昏死的汉子,说起来其中一个还和通缉榜上的刺客有七八分相似,当时年少,吓得半死。后来看到其中一个胸脯起伏,这才撞着胆子上前,后来找人抬到附近村里,把这两条人命救下。” “贾兄弟简直就是慈悲娘娘在世啊!” “救人一命,这功德无量。” “来来来,敬贾兄弟!”王嘉诚拍桌子拍得最响。 “客气客气。”贾兄弟接过酒碗,而后对王嘉诚说“这也是我兄长贾贵教得好,改天到他的酒铺子,大家认识认识。” “此等人物,大家都得见见。” “嗨,我们都去喝过酒了!”小胖子说道。 “来来来,哪一位兄弟说,今天谁要说不出些仗义事,谁就不是我兄弟。”王嘉诚高声呼喊。 “对,谁要是说不出平生做过的仗义事,咱们就不认他做兄弟。”小胖子呼喊。 “就是,整日吹嘘和娘们怎么怎么滴的人,那是南三门那些卵蛋!”贾兄弟也附和。 “那我也来说……” 孙伍长忍不住笑笑,心里想这个王嘉诚看来可比自己当年精明奸诈多了,刚进门的豪爽劲儿怕都是装的,看来他收拾这帮人比自己当初要快,过了今晚,怕众人都认为他是个可靠的酒肉朋友了。 “孙伍长,好像就你没说了。” “对,伍长,你也说一个。” “想听仗义事儿,行,那我说一个。”孙伍长笑了笑,“今儿这顿接风酒,我请了!” 众人一愣,然后哄声大笑。 “看来今儿,最仗义的还是咱孙伍长。” “来,伍长干一杯。” “敬伍长!” 少年郎拿起酒碗,朝王嘉诚笑了一下,然后一口干了。 周围一片叫好声。 当这群醉汉东倒西歪地出门上街时,他们的仗义全都不见了,一个个原形毕露。 “你个憨憨居然敢撞你家大爷,是不是想死了?”某位壮士似乎又是火眼金睛地发现一个无赖汉。 “哟!——”“哟——”一个汉子趁着酒意拦着一个姑娘,但是一个身形不稳,姑娘就从他身边跑开了。 “哈哈,见了人家姑娘都走不动道儿了!”一旁两三个汉子笑道。 地上坐着的那个男人也不以为意,看着姑娘离开的方向,猥琐一笑:“这娘们,长得嘿——” “兄弟十个一整排,长蛇阵儿摆开来,远望如浪扑面拍,近看个个真神采!”贾兄弟哼着小曲,几个人一排开,霸占了多半条街道。 “神采飞扬仇恶敌,平生爱管义气事”小胖子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两句瞎哼哼。 “站住,你个无赖,是不是仗着自己小白脸骗了这两个大姑娘。”一个军汉趁着酒意上前戏弄男女。 “啪——”男子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嗯?!”汉子震惊了,“兄弟们上。” 说着他自己一马当先,冲上去又挨了一耳光,被踹到一边。 “还是个练家子。”另外两个军汉边往前走边说。 男子不废话,三下两下把这两人也料理了。 得,今天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孙伍长无奈地想,只能先把这个男子打趴下,然后再让手底下人道个歉。不然对面心高气傲根本不接受道歉,自己兄弟心里也怕是有气。 “我说,别……”王嘉诚歪七扭八,就像个没皮没骨的字一样往前扭。 男子伸手一抓,一扭,而后往身旁一扔。 “嗷——”小胖子发出一声惨叫。 “对,对……不住”王嘉诚扭着从小胖子身上翻下来。 孙伍长压着步子往前迈,那男子眼光一闪,也稍微分开腿,压了压身子。然而还没等两人打起来,一阵锣声就传来,衙役就赶来了。衙役跑来就后悔了,不该听信那个娇滴滴小姑娘的话,这哪是两三个青皮啊,这分明是一帮军汉,自己还好死不死地敲锣,想把青皮直接吓跑,这样就省事不用抓人了。这下好了,直接在人面前宣告自己来了,想不管都不行。 “小姐,官差来了。”菁儿兴奋道。 “菁儿。”小姐有点生气。倒不是生菁儿的气,只是官差一来,这么一耽搁,怕是要回去晚了,父母就知道自己跟着哥哥偷跑出来了。 第二十章无心插柳柳成荫 西市的一栋二层小楼里,十几个人分成三拨,靠门处是七八个军汉,虽然站得有些东倒西歪,但眼里还是有些神采;他们斜对面是一男两女,衣服乍看起来朴素但细看均是丝帛,加上那男子独有的桀骜,明显是贵人。屋子中间是一个青袍男人,脸上带着阴鸷,他身旁的短衫黑裤男子僵直地站着,没有一点执法人员的威严。 男人心里很不爽,自己只是个西市的市曹,虽然位卑人轻平时有点累但是油水足啊,今日只不过晚回一会家,就又遇上了烦心事,平时没觉得,现在想想明明自己不管治安,只是负责西市的买卖,为什么这些衙役就成了自己下属呢?现在还要处理这破事。其他情况也好说,军汉和青皮有矛盾了,直接把青皮送进韦阳令衙门,该打板子打板子,该罚钱罚钱,运气不好的关他两天;升斗小民冲撞了贵公子,想都不用想,直接在街头就解决了。现在这边领头的军汉倒是想善了,可那边的贵人明显有想法,估计最少也要打这些兵油子一顿才能消气,看公子身边那两个娇艳小美人,一个是他妹妹、另一个说是家仆恐怕也是通房的丫头,这群丘八无赖汉,喝醉酒连点眼色都没有了,真以为韦阳城的街都由他们管啊。没办法了,还是打包送给上官吧,得罪一个知根知底的上官,总比得罪一个背景不知的公侯之子和一群明显是有纨绔在里边的军汉要明智。而且这最多只是个小麻烦,算不上得罪。 想到这儿,他很痛快地开口道:“既然狄公子认为我这么说有失偏颇,而我这一个小小的西市市曹也确实不是司职断案,而且天色已经黑了,当时的是非经过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证能证明,为了慎重起见,不如移步韦阳衙门,由里边的几位大人为各位公断,如何?” 说着他也扫了那帮兵油子一眼。 素色纱衣小姐探手轻轻拽了拽贵公子的衣服,贵公子却恍若未擦,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多有叨扰,还请华大人派人将这些军汉一起带去。” 孙伍长听要去韦阳衙门。眉头皱了皱,这才几年没在街头上混,怎么韦阳城就出了脾气这么大的一个纨绔。自己都表明要陪个不是,他也不接受,看来是从来没受过冲撞,今儿打定主意要让自己这几个人吃点苦头,可先别说自己这里边有几个是真正的平头百姓,光是承辉军这身皮,韦阳府衙也不可能真下重手,不过自己确实不想去韦阳衙门。 他想了想,开口道:“狄公子,天已经黑了,虽然我们也愿意陪几位去韦阳衙门,但是我们也是告假出来的,军中自有规矩,我们也不能违背。公子有什么想的,尽管开口。”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狄公子开口说道:“只是大姚万事都有章程,不管愿不愿意,咱们都要遵守国法,不是吗?”说完看向一边衙役:“劳烦这位兄弟了。” 衙役慌忙抬手应承,然后看向另一边几个汉子,他们要是不愿意,自己怕是也没辙。 “那就劳烦这位官差兄弟带路了。”孙伍长说道。 华市曹脸色立马云开雨霁,笑着从胡床上起身:“几位,不送。金泽啊,打好灯笼,千万别让几位磕着摔着。” “是。” 送走几人后,华市曹心宽了很多,盘算起了夜市的事情。听人说曹国早就开放宵禁,夜市非常热闹,大晚上灯火酒绿,车水马龙,道旁行人如织,佳节时候车水马龙,那税金铜钱就如天上的雨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如果大姚也能这样就好,别的不说,自己这个西市市曹钱过手都能多沾一层油。现在大姚的夜禁也不严了,除了今年二月的时候,最近两三年西市就没有能按鼓声收市的时候。 华市曹还在那儿盘算朝堂什么时候会开夜市,一帮人就已经到了韦阳府衙门。功曹们听说是军汉调戏良家妇女也没什么兴趣,两个值班的互相推诿,最后年轻的那个推门而出出,到隔壁衙役们休息的班房去查看情况。刚进门,看到那张娃娃脸,他的眼就瞪大了,而后恢复常态,扫了屋内众人一圈,心底有了计较。 “府君现在不在,刚才我听带你们过来的苗都头简单地说了一下,不是很清楚,你们谁愿意详细说说呢?”年轻的功曹看着屋内的十来个人问道。 两帮人互看一眼,‘李锤头’上前行礼,而后酒气喷出:“这位上官,其实这只是个误会。只是我们这帮人喝了点酒,在路上又唱又跳加上天黑,惊吓到这位姑娘了,让他们以为遇到什么歹人了。” “胡说,明明就是你们想对我家小姐图谋不轨,但是被我家公子制止了。”菁儿不服气地说道,一指人堆里的王嘉诚,“尤其是那个一脸无赖样的,之前就跟踪过我家小姐。” 满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到王嘉诚身上,他的酒意顿时醒了几分,他慌忙借着灯光看对面那两位姑娘,眯着眼看了看,他想了想,脑袋几乎完全清醒了。自己真是的,想和众人拉近感情,就多喝了几碗,一路上脑袋都昏昏沉沉地,即使在西市那儿也是眯着眼,根本没心思多看。这下好了,被人家在众人面前当面指出,而且好死不死,这事儿还是真的 ! 到底是年少脸皮薄,王嘉诚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也是张口一阵酒气:“那都是误会!” “哼,误会什么,能一路从大街误会到小巷,即使是迷路也没必要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吧。”菁儿鄙视地说。 “额,其实我不善于饮酒,嗯……那天我就像今天一样喝了酒,额,当时想散散步,加上酒劲上头,所以迷路……不,是走得随意了。”王嘉诚结结巴巴地编着,然后看着身边几个人:“我这些兄弟能为我作证。” “对,王兄弟确实不善于饮酒,在酒铺子就差点喝趴下。” “是,我们也差不多,所以除了哼曲儿,是什么劲儿也没。” “你胡说,你明明之前就在书局里看书,八成是要买公子……”菁儿忽而意识到不对,立即改口,却不小心跑了调:“八吃是要买什么阴书,见了我家小姐,就起了坏心思了。” 听了这些话狄公子虽然脸上差点涌出不快,但内心还是冷静而飞快地盘算:父亲已经就任新军统领,现在就准备从各军里抽调人手,自己好不容易求着被允许加入,正好遇见了这帮兵油子,本来打算借他们立威,过两天自己的事在军队里传开,也让将来手底下的人事先知道自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不过这登徒子居然还跟踪过嘉嘉,怪不得之前在西市市曹那儿嘉嘉和菁儿在自己背后窃窃私语。即使今天不能教训他,明天自己也让父亲把他抽调过来,让这纨绔在自己手底下吃点苦头。还有这个孙伍长,看起来身板不错,刚才表现也知进退,改天也要过人来,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不过就是这个功曹进屋的眼神有点不对,不知道这帮人里是不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嘉诚还不知道自己的奋斗大业第一步就这么完成了。但靠的不是努力,而是纨绔。不过即使知道,他现在心思也都在为自己辩解上:“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明明看见了!”菁儿立即发挥出自己牙尖嘴利的特长。 “律书不能算淫……律书!……读书人的事,能算淫么?”之后王嘉诚又说什么“非法无以立”“律令当先” 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咳咳……”功曹咳嗽了一声,“这几位军汉的说法我已经听过了,这位公子……” “在下姓狄。” “这位狄公子有什么说法吗?” “天色将黑,几个兵油子喝了酒,欺行霸市,看到两个姑娘就想上前拉扯,图谋不轨,您想想,如果周边没有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幸亏我在,但是他们居然还仗着人多继续为非作歹,还好我有两下功夫,那位都头来得快,”说着狄公子给都头抱拳行礼。 “不敢不敢。”都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公子啊,您说就说,别扯上我啊,万一这帮军汉恨上我,日后再来西市生事怎么办。 “不然真的是……”狄公子摇头叹息,“您说,这该怎么办吧。” “狄公子放心,府君自然会主持公道。”功曹想也不想地把锅丢给了不在场的韦阳令,反正这本来也是他老人家的事,更何况……他看向孙伍长他们,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上官,这是纯粹的污蔑,我们只是喝醉了没走稳,才会东倒西歪,想避开来着,但是两腿不听使唤啊。”小胖子肿着一张脸叫屈,“而且您瞧,我们弟兄几个身上都有伤,这几位可是什么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有。都是这位公子先动的手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没还手。”李锤头也点头。 还手?直接被打趴下了,自然还不了手。孙伍长觉得有些丢人,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手底下是什么货色,但也没想到五六个人上前都是被人家一招放倒。 “这么说是狄公子先动的手?”功曹扭头看向狄公子。 “看见恶犬张口扑来,我自然不能束手待毙。”狄公子本来心平气和地回答。但是身后菁儿的话差点又让他火冒三丈,觉得自己刚才下手轻了—— “小姐,那人又用下流的眼光看你。” 距离稍远的王嘉诚倒是没听到,他现在盯着对面姑娘,心里想着两件事——一,今儿传出这么件事儿,怕是新军不好进了;二、对面是富贵之家,自己伙伴也有纨绔,那女仆的话被传出去,之后怕是不好娶了。 而距离府衙不远的某座里坊,一个夫人正神色担忧。 “阿武这孩子今天不是不当值吗?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怎么?他没和你说,他今儿要和伙伴一起给个新人接风。”男子边煮茶边笑。 “我哪知道啊,你们爷俩,整天一个在禁宫大内,一个把韦阳府衙当家,我说话都没个人。”夫人不满道。 “没办法,君王脚下事多繁杂,我这个一城之令脱不开身。”男子笑着说,“实在不行,我还能把事情甩到京都衙门,白老头可比我惨多了,他可不一定能每晚回家。” “瞧你这坏笑,那个付老二什么的,你是不是丢给他了。” “他可精着呢,人现在还在我那儿压着呢。”男子提起茶壶,“不说了,喝茶,这人一旦无欲无求,觉得茶闻起来都香多了。” “这可是城东小卓特意花大价钱从曹国商人那儿买来的,上好的‘翡翠春’。”夫人笑意盈盈。 第二十一章清官难断家务事 王嘉诚感觉现在头痛欲裂,想睁眼眼皮却沉沉的,想再睡会也难受的睡不着。罢了罢了,先把人叫过来,弄盆洗脸水,闭着眼嘶哑地喊了一声:“山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很快小仆走了进来,王嘉诚吩咐他给自己先倒杯水,然后再热盆洗脸水。 山竹扶着王嘉诚起身喝水的时候,王嘉诚手打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斜着眼一看—— “嗯?——嗯!” 赶紧拿起来端详,然后打开,往外倒了倒,却撒出一些土沫。他狐疑地看着竹筒,目光稍微移了移,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几乎什么也没穿,于是惊恐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山竹把水往王嘉诚嘴边一递,说道:“公子你先慢慢喝水,您嗓子一定很难受吧。” 大口大口灌下去,王嘉诚抹了抹嘴角开口:“行了,快说。” “昨天您回来时那可是一身酒气,走路都东倒西歪,送您回来的那位少年嘱咐我,他会帮您告假,今儿您只需要晚上去点卯就可以了。” “哦,对!”昨天是孙伍长他们送自己回来的,因为心里烦闷,加上酒劲儿上来,自己当时确实情况不太好。不过昨天自己可是在孙伍长面前吹嘘自己一腔热血,忠君报国,这投军第二天就告假,且不说孙伍长,长官怕是会认定自己就是来军队混资历的一个纨绔子弟,眼看新军没多久就要组建,自己没点本事和表现怎么能进得去,烦啊。 山竹没管公子的烦心事,继续说道:“当时王五和我扶着您进后院,没想到咱家‘来福’叫了,然后您就非要往狗窝那边走,王五不让,你还唾了他一口,您当时的劲儿,真大!” 是吗?自己居然还唾了王五一口?完全没印象啊。 “劝不住您,我只好说咱们看一眼来福就走,你当时嘴上答应了,可是到了狗窝那儿就扑到抱住来福,非要亲它,还要跟他说话,当时来福吓得一个劲挣扎,可您抓着麻绳得意地说;‘还想躲,这狗绳都在我手上,今儿,你就乖乖地陪我。我可是很不开心……’。来福用劲儿一拽,跑回狗窝里,你当时被拽倒了,干脆不起身,直接爬进狗窝,我当时拉都拉不出来。” 什么?自己跑去和来福抢狗窝了?虽然那是自己早年亲手为来福搭的,但是主权一直是来福所有啊。 “没办法,只能让王五帮忙一起拉。拉出来的时候您手里就多了这个竹筒,您自己注意到后就在那说:‘原来是你嫉妒了,我半年多没陪你玩儿,你就自己跑我屋子里,看见这蛐蛐你是不是嫉妒它能陪我玩,就偷走了,是不是?’说着又要往狗窝里钻,我和王五赶紧拦住您,您一边挣扎一边说:‘不要怕,我来陪你玩儿。’然后突然回头扇了王五一巴掌,我当时都吓懵了。” 怎么又是王五?对,当时自己身边就两人,不是打他就是打山竹,一定是自己平时疼爱山竹,所以没舍得下手。 “骂道:‘为什么不带来福来看我?有你这么养狗的吗?来福自己……咦?平时来福不是拴着的吗?’之后王五捂着脸畏畏缩缩回答,说是时间久了,打得结松了,来福自己挣脱了,他发现时候来福还在窝里,他以为来福就没动过,没想到来福不但跑了,还闯祸了。您当时就是那么一脚,踢得王五翻了个跟头。” 王嘉诚听得满脸肌肉抽搐,王五真可怜啊,不,是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纨绔了?一定是昨天认识的那帮兵油子带坏自己的。 “后来王五哀求,我好说歹说,才把您劝回来,脱衣服,给您搽洗身子又废了好大劲儿。到了半夜才算做完。” “对了,我爹呢?他知道了吗?” “家主现在还没回来,不过这都过了晌午,家主和夫人怕是快要从城外回来了。” “快,去给我打盆水,还有我的军服,放哪了,快拿来。” “上午细娘已经给您洗了。” “什么?”王嘉诚满脸黑线。 “您昨天那么一闹,那衣服脏的不成样,我就自作主张……” “算了,就把平时那几身,随便拿一件颜色接近的,反正今天不当值,不对,晚上点卯?……我是要值夜!”王嘉诚突然觉得头不痛了,腰不疼了,嗓子不干了,“快,去弄水,找衣服,还有我的皮甲要擦干净。” “是。”山竹利索地跑了出去。 孙伍长不够意思啊,是把值日换成了值夜,不能真向长官告个假吗?等等,那这样自己也不算告假啊,只是换班。孙伍长和别的队伍调了一下时间,既照顾到自己等人,又让别人从值夜变成值日,别人也乐意,人情世故不错嘛,怪不得一张娃娃脸,众人却都服他。 无意间摸到席子上的竹筒,王嘉诚又眉头一皱,当时想的是要做纨绔,就轻易地和常四维打了赌,之后一心干番大事,这蛐蛐他倒给忘了,现在是初几来着?约定斗蛐蛐的日子就是这一两天了吧。不过自己都离开了学宫,这事情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常四维总不可能跑到宫里找自己斗蛐蛐,或者是嘲讽自己吧。反正这几天自己就打算睡在军营里了,好好和众人培养培养感情,然后打听清楚这军营里的门道,希望到时候选新军自己别进不去。 “公子水来了!” “嗯,” 王嘉诚起身,刚要洗漱,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山竹,日常用的家伙都给我打包好,还有多带点铜钱,银子不要多装。” “木盆铜镜青盐柳条这些东西?”山竹问道。 “对。” “可是直接拿家里的去军营怕是不太好。”山竹觉得去军营不应该是炫富。 “嗯……,也是,下午你去西市给我弄个全套,到时候送到北门大营门口,就说是找殿前陛卫郎的孙武孙伍长……算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窅娘有没有做午饭。” “做了,今天家主和夫人都不在,所以做得都是您爱吃的那几样,三脆羹、莲花牙签、玉板、梅汁、假野狐,不过您要吃,怕是还得等一会。” “就我一个,做这么多干嘛?” “一来她嘴馋,知道您心好,吃不完的东西都会赐给我们;二来嘛,姑娘家的心思我可说不准。”山竹笑得鬼灵精。 “去,给我弄点蜜水,我现在嗓子又不舒服。” 王嘉诚干脆把脸泡进盆子里,窅娘都十八了还不嫁,说是对自己没一点心思那是不可能,或许父母也乐得这个听话漂亮又能干的丫头给自己做小,也没有张罗着把她嫁给家里哪个仆人,或者外放出去的那些良人。说起来,蒋彦卿都有了瑟瑟作未婚妻,自己还是孑然一身,甚至昨天在看上眼的姑娘面前完全败坏了自己的形象,唉!身为家中独子,连姐妹也没一个,自己也是可怜。都是老爹没用,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孤独吗?前几年自己唯一的朋友就是来福,也只是去年进了学宫才有几个知心朋友。可是现在怕是要分道扬镳了,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和而不同吗?算了算了,凡事多想无益,还是脚踏实地,解决了一个问题说不定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被解开了,现在,先去军营奋斗,争取早日进入新军。 某个少年吃饱喝足之后,无视了一边殷切的目光,带着满脸残念的山竹去了西市,而后院狗窝旁,王五坐在石头上捶着腰,想着这累死累活还受着委屈气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今天晚上要是家主主母不回来,自己就趁机出去找常小三喝两口吧,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第二十二章叶落而知天下秋 “贵人眉间有忧郁之气,这‘黛眉’最适合纾解郁闷,平心静气。” “哦?”男人抬头看着赵羽音,颇有兴致地说:“你说我忧郁,从何可以看出?” “小子妄议论,贵人恕罪。”赵羽音先赔了个不是,“小子见您衣服华美,气质不凡,又有壮士在侧护卫,但您的气色却有点灰暗,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应该有的,说句触怒您的话,您这个气色不是有心事就是有病。” 一边的壮汉怒瞪:“你……” 男子抬抬手制止了身边的壮汉,微笑示意赵羽音继续。 “即使退一步来说,贵人也一定是最近操劳疲惫,即使没有什么麻烦,心神需要静养。更何况,您来的这个时间不对。”赵羽音停下话头,卖了个关子。 “时间怎么不对?”男子兴趣盎然。 “今天正好是休沐日,无论是公侯将相,还是富商大户,他们会出来走动,但不是独身一人在街上。” 很明显刚才那个瞪赵羽音的家伙不被他当做人。“他们要么聚集在城外韦水畔的奢华大宅中品茶赏景,要么中午晚上在酒楼里宴饮高歌,要么带着家眷去城外神社参拜踏青,即使在这西市漫步,也不会是孑然一身。” “哈哈,有道理。”男人似乎很开心,“那你可猜的出我在忧虑什么?” “那看贵人你想听什么了?”赵羽音笑道。 “哦?我想听什么你就能说什么?”男人好奇。 “贵人身居庙堂,整日兢兢业业,为国家呕心沥血,最近两桩大案加之地动,一定是引起贵人心中忧虑的源头,贵人不是为之前的事而忧,而是为眼前和之后的事而担忧,担心的是这庙堂不稳。而且虽然您也很担心自己的前途,但您更担心的恐怕还是他人,而您这种担心却是无人可以替您分忧。”赵羽音一脸正色。 “是,您说的很对。”男子承认道,“你有这样的眼光,怪不得敢夸口。” “我并没有,贵人要听实话吗?”赵羽音摇头。 “嗯?”男子一挑眉头。 “刚才那些都是骗您的。”赵羽音说着歪头做了个鬼脸。 男子和他身边的汉子都是一愣,然后男子开口大笑:“哈哈哈!” “怎么样?贵人现在是不是感觉心情好了很多。”赵羽音微笑着说。 “好!好!好!”男子夸赞,“怪不得你这般年纪家中长辈敢让你出来照料酒馆,你是不是家中最优秀的那个。” 赵羽音摇摇头:“家中兄弟数人,我是最不成器的那个,非要说的话,我们之间的差距至少是隔着两个大姚这么远。” “我看同等年岁能赶上你的也少有。”男子笑着说,“不知道你是否读书?” “让贵人见笑了,我也在葵丘学宫读过书。”赵羽音回答。 “哦,那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回去读书啊,经商总归是落入下乘。”男子有些误会地叹息道。 “贵人看重读书是对的,看轻经商却不应该了。”赵羽音摇摇头。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男子颇感兴趣。 “商之于国,譬如血之于人。军队是国家的骨,没有军队一个国家就站不起来;官吏是一个国家的肌肉,没有肌肉,就无法发挥骨头的作用;百姓就是五脏六腑,农民是其中的心脏,没有五脏六腑来支撑,肌肉和骨头就无法发挥它的作用;君王就是头颅,如果一个人没有头颅或者有多个头颅,必定危亡;法令如同筋,筋皮有问题,君王不能管控国家,官吏不能管理百姓,军队也必然混乱;而商人就是其中的血液,他们虽然不事生产,不管教化,不御外敌,但却沟通连接,损有余补不足,甚至最能展现一个国家的兴衰衰亡。” “很有意思的比喻,法令是筋皮吗?法令不明,君主受到危害,官吏受到危害,军队和百姓也会受到危害。”男子似乎很认可这句话。 觉得男子明显找错重点的赵羽音有些无奈,不过也确定了这是一位支持变法的人物,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虽然自己内心倾向于变法而且也渴求改变现状,不过现在自己可不想和变法人物有太多的牵扯,一个弄不好,别说自己自下而上地影响,恐怕明天那些保守人物一迁怒自己,表哥的生意怕是也要完蛋,这西市的明争暗斗要更加白热化。说起来‘白热化’这个词还是去铁匠铺学的,好像只有卓市头的木炭才能很快让铁白热化,可这卓市头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啊! “你也喜欢律法吗?”男子问道。 “不,我喜欢读书和经商。”赵羽音一本正经的说。开玩笑,看您这样是不是在变法派中也是个独苗,好像没人能和您说话。自己是要奉承客人,可是这个客人万一是个负俗之讥的,再某天把自己吹捧的话说出去,上边的人脸一变色,怕是那些下边的狗腿子不知道要怎么折腾自己。 “哦!”男子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收好心态:“茶汤就由你们来煮吧,我倒是想听听你对商业沟通连接,展现兴亡的说法。” 吩咐下去后,看着眼前人,赵羽音想了想。决定打破下限,彻底让这个男人对自己敬而远之,让自己处于安全之地,然后在少年特有的冲动下就发表了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演讲—— “所谓国家昌盛,何也,娼盛耳。天地间最有灵的是什么?天地间最宝贵的是什么?天地间最伟大的是什么?都是人!所以啊,君王渴求人多,官吏渴求治下民多,军队渴求兵多。天下间最无奈的是什么?天下间最卑贱的是什么?天下间最羞耻的是什么?是女子身无所长无依无靠出卖自己肉体啊!贵人想想,什么时候会出现这种最卑贱行业的兴盛呢?两种情况,其一,天下大治。国内吏治清明,百姓生活富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对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四方来朝。食色性也,饱暖思淫欲,我听闻前朝最兴盛的时候,有越女胡姬,戎妾狄婢,四方的女子都来当时的都城献艺卖色,百姓生下女儿也不再当她们是赔钱货,秦楼楚馆给了这些女子安身立命之所,年老色衰嫁不出去也能凭借缠头钱自己养活自己,天下的男子只要不是自视清高,愿意勤勤恳恳,即使贫穷也总会有这些女子嫁。所谓男有分女有归不就是如此吗?甚至这些女子还会收养孤儿替自己养老,国家不需要花费一份精力,而老幼自己却把问题解决了,难道这不就是天下大治吗?” 赵羽音对面的几人听的是瞠目结舌,赵羽音却不管他们,而是拿起一旁的杯子说了声对不住,就咕咕地喝水,然后继续道:“至于其二嘛,那就是乱世,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女子的夫君战死,公婆悲伤而去,归家却没有兄弟,还要奉养父母,膝下的孩儿又需要嗷嗷待哺。她除了此法,还有什么办法呢?这时候,别说黎民百姓,就是公卿王侯的女儿怕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但凡去一个地方,或许会缺粮食但是却不会缺女人和肉食。娼妓何所来?何所依?何所得?何所归?几何问下去,自然知道国家兴盛与否,是兴起还是衰落。而擅长几何的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看着男子那精彩的表情,赵羽音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还是年少气盛了,缺乏稳重,不应该起恶作剧之心,尤其眼前这人还很可能是王公贵族。 男子在那儿想了一会,然后开口说:“你说的几何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四方蛮夷的女子多,而且人们愿意千金博一笑,说明这个国家强盛,内部人们生活富足,外部威德感化四方。如果从事娼妓的女子是用舞蹈音乐来博取名声和客人的欢心,而非纯粹的皮肉交易,说明百姓们安居乐业,有能力和财力听郑卫之音。如果从事娼妓的女子最差劲的也能养活自己,说明五谷丰登,集市物价适合,国家安定。如果最后她们能从良或者说领养几个孩子养老,自己结伴养老,大部分都得以善终,说明社会还是宽容而且安定的。” 赵羽音想了想点点头。自己图一时之快胡说八道,人家还分析的头头是道,要么自己是天才,要么对方死脑筋。 “见微知著啊!”男子忽然长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赵羽音慌忙说道:“贵人谬赞了。” 而后男子忽然问一边的汉子,说道:“这韦阳城有多少秦楼楚馆?又有多少他国的女子?她们中最卑贱的过得如何?她们年老色衰之后大部分都去哪了?” 汉子一脸为难:“家主,我也不去那种地方啊!” 而后两人一起看向赵羽音,赵羽音慌忙摆手:“别看我,我只是说说,我年纪还小,还没加冠呢!” “小公子说得好啊,如果不介意,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男子说道。 开什么玩笑,胡说八道就是为了不让你关注,现在我的精力得全用在拯救西市上,赵羽音虽然如此想,但还是风轻云淡:“无知童子,怎敢用名字玷污贵人耳朵。贵人快请喝茶吧,茶水都要凉了。” “噢!——小公子也请!” 赵羽音有点尴尬,刚才图快活直接把免费赠送贵客的蜂蜜水喝了,真是失策啊。 “贵人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别的地方还有事要忙。”赵羽音行礼。 “小公子轻便。” 赵羽音走了之后,主仆二人也没多留,待了一会后就离开了,当然,他们离开时赵羽音早躲起来了,为了符合自己在男子心中的人设,他还故意吩咐掌柜的不要收钱。 当夜,韦阳城皇宫内,费常仕忽然收到一条奇怪的口谕——查清韦阳城究竟有多少家娼馆?去娼馆的主要是什么人?一般花费多少?最便宜的乞女卖身一次多少钱?这些女子离开平康坊之后的去处。 难道君王要抓生活作风问题?还是有人逼良为娼?残害生命?费常仕不禁猜测。 第二十三章孰知不向边庭苦 四月中旬,太阳的光芒明媚而不酷烈,王嘉诚却觉得自己已经热得浑身是汗,按理说他现在是应该心情激动,可是也不至于激动到口感舌燥。本来他还以为新军要过一段时间才会组建,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抽调一部分人,甚至有传言说是因为连着两位重臣遇刺,所以君王才愤怒万分,对守卫都城的军队和巡查四方的游卒无比失望,为了自己和百姓的安全,要尽快练好新军坐镇都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晚上和自己起矛盾的那位狄公子正一身戎装地站在自己眼前。 “方才我说了,进新军的第一点是要识字,可是光识字是远远不够的,军中不是缺刀笔小吏,缺的是平时能计粮筹算,宣晓军令;战时能衔刀裹甲、身冒锋矢,先登破敌的精锐。你们这五十个人,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我在大帅面前夸下了海口,一个月,都城三大军或许有个人能在单方面胜过你们的,但是,综合起来,就是他们的先登和中军加起来都不够看。记住咯,你们将来都是要成为百夫长的人,最差的也是大帅的亲卫。古人选军:‘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我知道你们以前大都能做到,可是进了三大军日子久了,被他们的不正之风给带歪了,怕是一个个都手软脚软了,只会赌钱喝酒。不怕你们笑话,我看着年少,却也是沾染了这不正之风,辛亏大帅慧眼识珠,在一番考校后知道我本心不坏,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狄能一本正经地瞎编着。 “所以为了报答大帅的知遇之恩,我才特意立下这军令状,同时也帮你们争取前途。你们都知道我大姚每年九月军中都有大比,考校军士,能者上,劣者下。我刚才为什么敢说你们都是要当百夫长的人?那是因为大帅答应了,一个月后,你们要是能让他满意,直接提拔做十夫长,什长做得好,在九月份大比中一个什全是甲,提拔成百夫长,上甲过半,也是百夫长。如果运气好,明年开春咱们有幸被调到边疆打上那么一仗,或许就能成为校尉,再上一步,那可就是将军,到时候,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功名富贵,就在今朝!” “功名富贵,就在今朝!”一个小卒喊道。 “功名富贵,就在今朝!”另一个小卒也高声。 “功名富贵,就在今朝!”五十个士卒一起喊,声势浩大,气吞山河。 狄能点点头,非常满意,不愧是自家的亲兵,知道什么时候带头。 “很好,即使过了这两关,之后还有弓术、剑术、操戈、战阵之类的考校,每日下午晚上还有计粮筹算和新颁布的新军律令要学习,这一个月将会又苦又累,你们怕不怕?” “不怕!”这会儿大家都学聪明了,一齐喊道。 “声音太小了!” “不怕!不怕!不怕!”士卒们山呼。 “很好,今儿是第一天,时间也不早了,我现在说一下:从北门出发,绕城半圈,跑到城东泰一神社,再跑回这座新军大营,沿途都有人指路,有的地方签名点卯,我会和你们一模一样一起跑。第一次,不求能及时到,但天黑之前务必到。前十名,有肉有酒;次十名,有肉无酒;再次,有菜有米;剩下的,即便是我,都只有白米。听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全体都有,去取负重之物,然后出发。” “是!” 跑到西门的瓮城时王嘉诚就开始有点难受,本来还以为那个狄能会针对自己,可哪想到人家都不需要针对自己,自己就已经感觉难受了,自己现在应该是最后一梯队最后一个,是彻尾中的彻尾。不知道孙伍长怎么样?哦,现在是孙武,自己这五十个人现在并没有伍长什长,用那个狄能的话说,一月之后的考校谁优谁来当,伍长什长,让大帅满意了,能者居之。 而另一处,狄能却非常恼怒,明明自己都吩咐了,这两个亲兵还是一前一后跟着自己跑,自己是什么水平自己完全清楚,为了不让自己在手下面前丢人,当时选士卒的时候特意挑了十来个看起来有后劲但是现在表现一般的,这些人就是五十个人中间靠后的,自己主要是靠负重跑步相同的成绩接近这十来个人,靠弓术、剑术让他们佩服自己,靠战阵来让他们更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有长处有短处,能一起进步,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长官更能获得手下的喜爱啊。而两个亲兵的任务是各方面领头,方便自己收拾刺头,让那些各方面都优异的小兵收起心思,这么厉害的兵都对队长服气,他们更得听话。而现在这两个亲兵居然带头不听话,虽然只有自己知道,可是还是让人很生气啊。 孙武现在倒是没他们那么多心思,只是感觉身体慢慢没那么轻松了,再跑下去怕是只能勉强做到天黑之前回到新军大营,果然做殿前陛卫郎这两三年染上不正之风了,自己才二十出头啊。 烈日当空,南门总算那么渴望不可及了,那个飘着“姚”字旗的棚子是不是南门的点卯处啊,王嘉诚麻木地跑着,近了近了。看那几个军装士卒,一定是了。 “新军点卯画押?”坐着的军官问道。 “是。” “自己找名字。那有水。” 王嘉诚粗粗地扫了一眼,两张大纸上只有两个名字下是空白的,在自己名字下花了一个红圈,他用余光看了一下另一个名字——“意大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大利”啊,怕是辜负了父母的期待。 “好咸。”王嘉诚拿起水瓢喝了一口后,不由地说道。 “那是。校尉早吩咐过了。”一旁的士卒说道。 虽然很想问为什么这么吩咐,不过王嘉诚还是决定赶紧跑,这个倒一的名头他并不怎么想抢,还是让给意大利好了。 “嘉诚?你怎么在这儿?”一旁的青蓬马车上探出一颗人头。 “操练。”王嘉诚言简意赅,看了一眼赵羽音就继续跑。 “唉!嘉诚。唉唉哎——”赵羽音想喊住王嘉诚,但看他头也不回,想来这次操练一定很重要,说不定就是他进新军的考核。算了,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要忙,自己还是先到码头那儿看货吧。 当天已经彻底黑了的时候,王嘉诚才跑到军营门口,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大营,他竟然生出一种历经千难万险回家了的感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他跑到点卯画押的桌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画了个黑圈,然后就扑到一旁的木桶边,拿起水瓢就往嘴里灌。虽然他现在饥肠辘辘,但是他感觉自己肺和胃都绞在一起,实在是没啥胃口,唯一的需要就是给喉咙和食道里灌水,他太渴了,出的汗太多了,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就像水草一样,衣服一半干一半湿,颜色也是一半深一半浅,他甚至感觉鞋底都是粘粘的。喝着喝着,王嘉诚不自觉打了个饱嗝。他放下水瓢,直起身子,这才细细打量周围,棚子里还有几个汉子在狼吐虎咽,旁边几个则是瘫坐着喘气的,紧挨着棚子的大帐里边也是灯火通明,能看到不少人影。 歇了歇,王嘉诚觉得本来麻木的肌肉开始有点酸了,强打起精神,他走到一边的饭桶旁,拿起一旁的陶碗,使劲往里边扣了两大铲子。而后抄起一双筷子,晃悠悠地走到一边,席地而坐,努力往嘴里扒拉。 “难吃——” 舌头第一时间告诉他,饭有点冷还有点硬,略微的咸味让他的胃一阵痉挛,差点吐出来。 “真香——”他旁边有个年轻汉子长长呼了一口气。 “吃完了就快进帐,队长还要我们进去学军令呢?新军的军令可和别的军队不一样。”另一边地上的汉子懒洋洋地准备起身。 “腿有点软,拉我一把。” “瞧你这怂样,还有一个月呢。” “长时间不跑了而已,我当初大比的时候也是上甲啊。” “就吹吧。” 两人到了大帐门口,保持肃静,轻声轻脚地进去了。 王嘉诚强忍着咽完了饭,身边也只剩一两个人,他晃悠着双腿进了大帐,狄能正在一边席子上写着什么,下边众人扎堆在几个火把附近翻书,偶尔有小声说话的,但也很快就交流完了。见他进来,狄能旁边的一个小卒从狄能桌案上拿起一本书,递给王嘉诚。王嘉诚接过一看,上边很简单两个字——“操典”。之后他看了看左右,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开始翻看。开篇就是几个斗大的字——“忠君爱国”,往后一翻,几行非常直白的话,大意是人在天地间,爹妈给了身子,朝廷给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人应该孝顺,应该忠君。再往后翻,才是军中操练的操典和新军律令。还没等王嘉诚细看,就听一声咳嗽。抬起头,狄能已经站起来了。 “新军操练第一天,我也没提什么严苛的要求,甚至还放宽了标准,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达不到要求。按照旧军令,这些人都应该饿着,然后杖责。”狄能环视下边,王嘉诚发誓,狄能看到自己时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若有如无的冷笑。“可是明天还要操练,操练强度不比今天低,再加上新军用的是新律令,所以今天的惩罚先记下了。新的‘操典’你们应该都拿到手了,要是有什么残缺问题一会找我来换。我说过了,你们是新军的典范,将来是要成为百夫长、校尉,乃至于将军的人物,所以除了勇武,还要熟悉军中律令,会计粮筹算。别到时候上了战场,连扎营立寨的尺寸和材料的多少都不会算,让下边的兵耻笑。今天第一天,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们先各自回营帐,把书好好翻翻,有不认识的字儿,互相问问。明日下午,我就要讲书中的军法律令,不求你们一晚记住,但是我说出来你们务必要有印象。明白吗?” “明白!”众人回答。 “还有一件事,回营帐后,无论多累,都要打水洗漱干净,你们将来是要在大帅面前露脸的人,必须要有个干净的样子,这就叫做军容,懂吗?”狄能又说道。 “懂!” “很好,散了吧。” 众人纷纷出账,而后在大帐外三三两两地议论开了。 大帐里,狄能一旁的军士开口道:“少帅今天做得不错,怕是大帅当年也不如啊。” “别叫我少帅,现在我只是个队长。”狄能不满地说,“我这是打肿脸皮充胖子,跟着父亲学了几天就赶鸭子上架,要是一个月后和其他人的比试垫底,我怕是要被摘掉队长职务,甚至可能成为这些人手下的小兵了。” “不过不设伍长什长这样真的好吗?大帅教您的可没有这一手啊。”军士有点担心地说。 白了身旁军士一眼,这可是自己领悟的,让那十来个人完全归心,有什么比让他们当伍长什长更好的手段呢?只是这群兵比自己想的要不堪多了,那个自己准备收拾的王嘉诚不用说,其他人也有一半是天快黑才到的,比自己预计的多了十几个,自己看好潜力的人就在里边占了三成,麻烦啊,和一小撮废物拉近距离对自己掌握队伍没什么用啊。不过嘛,自己又没明说,其他人也是自己潜在的收买对象,四十几个人,有那么七八个贴心的也够了。 第二十四章现实总是很残酷 葵秋学宫,一个略微偏僻的院子里,牛儿惬意地卧着,听着远处雏燕的鸣叫,而几只蚂蚁正从它的身边飞过,它们是新蚁,要去寻找生命里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然后建立家园,繁衍子孙,它们已经落后其他蚂蚁很久了,时光已容不得他们拖沓。这牛棚明显不是一个好地方,或者说只比刚才那个死气沉沉的屋子强一点。 而在蚂蚁都觉得死气沉沉的屋子里,一帮人围着茶炉坐着,除了中间的老人,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水汽氤氲,老人眯着眼,还轻微地抽了抽鼻子,而后脸色露出愉悦的神色,似乎很满足。 茶壶盖子轻轻地跃动,壶嘴里冒出的白色雾气已经肉眼可见,茶壶发出了发出呜呜的响声,仿佛抱怨为什么没人把它从这炽热的火炉上拿开。 “夫子,茶好了。”一旁的弟子终于忍不住提醒。 “哦,茶好了啊。淑筠你来为大家沏茶吧。”老人就如同睡醒一般,睁眼说道。 “是。”一个灰袍男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壶,而后如白鹤展翅一般高举右臂,左手玄武探头似的将桌案上的一个碗推到桌边,而后右手微微一点,一股细流如山间小瀑般流下,落入碗中,而整个过程桌案上竟没有溅到一滴。他放下茶壶,恭恭敬敬地将茶碗端到夫子面前。 “好好好,虽然这一路上都没什么机会煮茶,可你这茶艺也没有落下。”夫子笑得慈眉善目。而后看看周围说道,“你们也都尝尝,看老夫这次煮的茶合不合你们的心意,这可是韦阳城最好的泉水煮的。” 淑筠为其他几位师兄弟也倒了几碗,有的接过开始小口品尝,有的则是直接放在席子上。 夫子吹了吹,小小地呡了一口,而后赞叹:“确实甘甜可口,不愧是周祭酒都引以为傲的泉水啊,只可惜这韦阳没什么好茶,不然一方水配上一方茶,那真是让人怡然神往啊。” 一旁的青年面带不快:“夫子何苦自己欺骗自己,明明内心已经如此苦闷了。” “哦?”夫子表情略微错愕,之后又笑着问:“伯邪为什么说我苦闷?” “不是吗?”弟子有些怒气道:“夫子离开故土,不远千里,到达姚国,为的不就是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再造如同大齐那般昌盛的国度,教化兴盛,马放南山,男耕女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君主垂拱而天下大治。可是现在姚国居然准备变法,变法也就算了,当初三王并不完全遵循三皇时的制度,五伯也不完全模仿五帝的举措,数百年国情不同,自然要有所变化。可是那国君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召集国内有识之士进行辩论,探讨旧礼有何不足,礼制和现实究竟是哪个出问题,甚至夫子到了葵丘学宫这么久他都没有召见过;而是建立新军,我看他就是准备模仿当初的尚高祖,用凶暴险恶之徒夺取天下。恃险弄兵,终究是取祸之道。” “伯邪的火气有点大啊”公孙夫子调笑道,而后他环顾四周,问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众人不说话,脸上各有表情。 “子陂,你来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弟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弟子是个愚钝之人,弟子知道的事情只有这么三件。第一,夫子是有大智慧的人,对于现在的情况,夫子看得一定比我们更清楚更明白。第二,夫子是一个慈悲善良之人,如果这次姚国准备变法有什么危害百姓,对教化造成恶劣影响的,夫子一定会站出来呼吁制止。第三,夫子豁达大度,并不是什么迂腐固执之人,并不会生搬硬套,如果姚国真的变法,夫子也会考虑移风易俗,在坚持本心的情况下,改变方法。” “让你说看法,又不是让你夸我,你我师徒之间,还说这些好听的话。”老人笑眯眯的说着,明显很开心。而后又问另一边的男子:“化怋,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记得前些年的上元节”化怋不急着表示观点,而是说起了一些无关的事,“那时候我们在恢国,恢国有做花灯的习俗,我们上街看花灯,猛地发现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虎,那时候和宥师兄还吓了一跳,可是定睛一瞧,那不过是个纸老虎。夫子当时不是感慨吗?如果行走仓促,咋看之下,纸老虎也能吓跑人;认真观察,仔细思考,老虎未必不是纸老虎啊。” “和宥啊,他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啊。”公孙夫子仿佛陷入了回忆。 另外几名神色不怎么好的弟子正等着夫子叫自己,却不想公孙夫子忽然开口:“事有可为不可为,能为不能为,只有圣人才能事前知道可不可以成功,我们凡人知道的只是能不能去做。如果做了不违背本心,有利于百姓,即使艰难困苦,又有什么需要多说的。周祭酒不是还请你们今日和葵丘学宫的诸位学子辩论吗?既然我们已经答应了,你们就应该好好准备,回去再想想今日辩论要讲的是否已经完善,” 众弟子行礼后退下。 在屋外,一个男子忿忿对另一个男人说道:“你为什么不按照自己本来的想法说呢?你要是能坚持己见,我也不会没有声援,夫子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话题揭过去。” 男子笑道:“你何必急躁呢?我问你,为什么夫子要让子陂先说?” “因为子陂为人温和,善于察言观色?不会说出什么过激的话?”男子不确信地说。 “伯邪啊,其实只有一点原因,那就是子陂能说高大上、假大空的话,他要是先说,就把夫子的作为放到道德制高点上,你们再怎么开口,都绕不过姚国子民需要夫子这个门槛,这也是夫子想要的。”男子笑地说。 “我知道这才旬日,夫子并不想走,我也是一样。”伯邪白了男子一眼,“我只是不满姚国国君,就这么晾着夫子,完全没有礼贤下士的样子。而且他的国家动荡,咱们进了国界前后这么几个月,就有两名重臣遭遇刺杀,前些日子还有上天地动给他警告,我是怕这份祸患牵扯到夫子。” “不想夫子在姚国出仕你就直说嘛。” “那能直说吗?夫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临河那么乱,夫子都非要停下救人,我要是说这姚国没俩天就要完蛋,夫子还不得更坚定他留下来的心。他可是以教化天下为己任,除非姚国真乱起来,或者他在姚国彻底看不到出仕的希望,不然他还是想着如何为姚国的百年兴盛大业而规划。” “我就是敬佩夫子这一点啊,博爱万民,志向远大,百折不挠。”男子赞叹道。 “我也很敬爱夫子,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觉得再不劝夫子,等几个月后就迟了。”伯邪生气道。 “哦?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男子疑惑。 “刚才我没敢直说,毕竟夫子对姚国还抱有幻想。市井里都传言说是保守的世家门阀刺杀了那两个重臣,姚国国君为此不得不建立完全忠于自己的军队,先在军队方面对抗那些养了成百上千部曲的世家门阀,甚至清扫了宫城守卫里顽固人物的子弟。”伯邪面色凝重道。 “从哪听说的?”男子眉头紧皱。 “还能从那儿?你忘了咱们这一行人里我是做什么的吗?这些都是在韦阳城经商的那些人说的,为了向本地人求证,我还多花了几两银子。”伯邪肉痛地说。 “那不是说淑筠那儿没多少银子了吗?”男子变色。 “所以说这才旬日,我不想走,等来拜访夫子的人多了,咱们才有更多能变卖的东西。”伯邪无奈地说道。 “穷困啊,怪不得当初和宥师兄说,不能没有人留在恢国,要是姚国也有咱们的师兄弟就好了。”男子也是惆怅道。 “唉——”二人一起叹气。 就在公孙夫子的弟子因为理想被现实摁在地上摩擦的时候,城南码头的赵羽音也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世兄,这马上就要进五月了,距离收夏粮也只有一个月了,您这涨价不太合适吧。”赵羽音尽量文质彬彬。 “贤弟啊,我与你兄长也相交甚久,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胖子白嫩的脸上依旧满是笑意:“临河一带之前大火,烧毁了数百户人家,本来官府只要快速派出人手赈灾,拨发粮食重建屋子,这数千人也造不成什么乱子。可你知道吗?他们隐瞒不报,救灾不利,造成人民流离失所,不得而不靠盗窃为生,又引发了不小的乱子,临河的收成今年怕是要大受影响。” “临河虽然是产粮大郡,但距离韦阳城也有千里,更何况韦阳城本身也是产粮重地啊!我想这并不影响韦阳城的粮价吧。”赵羽音辩解道。 “这夏粮怕是韦阳城没多少人能吃到啊。”胖子摇摇头。 “此话怎讲?”赵羽音惊奇道。 胖子往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您可知道为什么当初临河郡没有及时拨发粮食?是临河郡的人监守自盗,和当地几个大族掏空了粮仓。临河郡的上官没有管住自己,平时和他们勾搭不清,这下也陷进去了。他们需要大把的粮食去填补亏空啊!而且夏收要减产,秋收时间又那么远,说不好本来被压住的乱子,到时候因为夏粮不够吃到秋收,又会闹起来,那时候需要的粮食来自哪儿就不用我说了吧。更何况,您听说了吗?要组建新军了。” 赵羽音本来还想着千里之外发生这么一桩事自己在韦阳城里完全不知道,但这组建新军又和粮价涨有什么关系? 看着满脸疑惑地少年,商人心想,罢了,毕竟只是个少年,不过自己这根线搭了这么久还是要用,听说韦阳城最近准备查贪污,那人不方便出面,以后少不了和这少年打交道,还是多教他一些,算是结个善缘。 “天下哪有没有吃空饷和贪污的军队?这次筹备新军,要从三大军里抽调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少,到时候正方便那些人修改账目,瞒天过海,或者再浑水摸鱼,捞上一笔。时间一久,即使有人查账,也因为涉及数军,互不统筹,账目繁杂,难度极大,而不得不放弃,他们到时候便是什么事也没有了。而有的人则是要买一些粮食填补亏空,把这次应付过去。当然,我做的都是本分的买卖,这些都不掺和。虽然我不掺和,可是他们这么一弄,我的生意自然是要受影响。所以这个月底那批粮食,价钱上,对不住了。” 说完,胖子行礼表示歉意。 赵羽音现在感到脑袋疼,他不知道将来有没有人比他脑袋更疼,反正这笔买卖的消息就让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二十五卷用心酿酒 “这酒味道如何?”赵羽音开口问道。 “有点酸,有点苦。”蒋彦卿末了补充一句,“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这么说咱俩心情一样了?”赵羽音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不一样,你是因为有,我是因为没有,再来点。”蒋彦卿往前推了推碗。 赵羽音又给蒋彦卿倒上,而后把酒坛放到一边,很郑重地对蒋彦卿说:“今天找你来是有件大事。” “我知道,你在我家就说了。我猜一定是你生意不好,有什么大的麻烦了,而且八成和这间酒馆有关系。”蒋彦卿说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又摇头道:“又苦又酸,果然就像我的心情。” “行了行了,我这酒馆好酒也有,不过我怕说了这件大事,你没心情喝。”赵羽音又一次说道。 “无所谓,反正这酒也挺对我胃口,你说吧,什么大事?” 蒋彦卿悠哉悠哉地喝着酒。然后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本来年轻秀美的面庞上布满了怒气。 “这些人该杀!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蒋彦卿恶狠狠地说。 “谁说不是呢?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连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商人都知道了,难道那些大人物们就没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吗?我想他们也有暗中调查的打算,只是临河上下要是都牵扯进去,怕是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甚至说不好那些派去查得人都会出事。” “对了,我想起来赵都督好像曾经路过临河,是不是他察觉到什么,然后那些人有所忌惮,所以……?”蒋彦卿面色凝重道。 “刺杀朝廷的一位封疆大吏兹事体大,更何况赵都督只是路过,只是倒卖粮和救灾不利,不至于啊,除非还有别的什么事。或者根本就不是他们做的。”赵羽音摇摇头,不太认可这个想法。 “也是。”蒋彦卿点点头,而后长叹道:“我说,你和我说的这些事确实是大事,可除了能让我更心烦以外,还有什么用呢?我又解决不了,难道你是想求我爹和你兄长一起上书,请君王彻查此事?可这只是风言风语,从这儿到临河有将近千里之遥,要派人去掌握拿得出手的证据,回来都夏收了,而且我想那个粮店老板怕是不会帮忙作证吧。” “就说是从普通行商那儿听来的,现在不比以前,关卡没那么严,各地行商不少,至少城南码头那儿就挺乱。而且我们又不是为了一次能把他们抓了,只要让君王知道就可以了。当然,这件事虽然大,但不是要你帮忙的大事。” “哦?”蒋彦卿停下要拿起酒碗的手,抬头看着赵羽音。 “说来惭愧,我帮忙接手这间铺子已经有了十多天,可是并没有什么起色。喝花酒的都到东市去了,吃菜的都去附近几家酒楼,图便宜的直接在外边酒铺子喝酸酒,还有一些地方,比如‘将军馆’、‘江印月’靠玩的东西勾走了一批喝酒的人,我现在真是惨淡经营啊。本来酒就卖得少,这粮食又要涨价,这酒坊酿酒就要出问题了,酒坊有了问题,别说卖酒了,怕是只能从别人那儿买酒,可买酒还不如直接让酒楼倒闭啊。我现在是忧心忡忡,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哦?你是想我家的粮食收了之后把陈粮卖给你?很可惜,我家在韦阳可是没多少地,城外的庄园只有一片菜地。”蒋彦卿微微摇头。“嘉诚倒是纯粹的韦阳人,可据我所知他们早分家了,他们家几百亩地新粮应该不少,不过大概不会以你想要的价钱卖给你,陈粮的话,怕是已经没多少了。” “借粮只是个治标的办法,我想治本啊。不瞒你说,表哥说了,只要我干得好,从现在到九月,平均利润比之前半年的高三成,这酒店他就分我三成股,作为对我辛勤的回报。”赵羽音又是高兴又是忧愁地说。 “你表哥这是激励你啊,你干的好了,他拿的反倒比以前少了。”蒋彦卿说道。 “先别说多少,表哥拿出东西,我总得拿出势在必得的态度和相应的本事吧。不能到时候双手一摊说,表哥我高风亮节,你的奖励我不要了,现在这个已经倒闭的酒楼还你。”赵羽音歪着头说道。 蒋彦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无奈的赵羽音,他强忍住笑意说:“你让我帮忙,我也只能在治标的办法上出主意,治本的话,我没做过生意,也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啊。要是借钱的话我也有点,你可千万别告诉王嘉诚,他买蛐蛐时,我其实还藏了二十两私房钱,没舍得借给他。” “行了,别逗我了,王嘉诚现在在禁宫里,咱俩平时哪能见得上啊。”赵羽音也笑了。 “对了,你不是之前和我说过那些市头们夺利,咱们有没有办法浑水摸鱼啊?说不定他们斗开了,你的机会就来了。”蒋彦卿想了想,出了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他们要是文斗,这集市里的物价怕是不稳;他们要是武斗,怕整个韦阳城有不少地方都要戒严了。”赵羽音翻了个白眼,“最怕的就是人家做好万全准备,几家斗着斗着把我给斗没了,当初东市那几家红楼是不是斗着斗着就把西市这些秦楼楚馆全给斗没了?” “别急别急,酿酒粮食现在还不缺吧。” “现在倒是足够,而且酒也有窖藏,就目前这生意情况,支撑到夏收不是问题。”赵羽音话锋一转,“但夏收之后就是大问题了。那时候要祭祀社神,加上万寿节,而且夏收之前还有端午,这几个节日,民众都要狂欢,正是卖酒的好时候啊。” “让我们来想想,你酒楼的根本目的是多赚钱,酒是次要的,钱是主要的……”蒋彦卿念叨。 “怎么?你想我把酒馆改成别的店铺?”赵羽音眉头一挑。 “不,现在贸然改成别的店面那恐怕问题更大。” “我还以为你要我改成醋楼,这样没有一家酒店卖的东西比我的更酸,更让人印象深刻。” “好了,我是认真帮你想办法呢。”蒋彦卿有点生气。赵羽音慌忙做了个道歉的姿势。 “听你刚才那么说,你好像处处不如人……额,你的酒馆好像处处不如人。高不成低不就,样样都不突出,没什么特色。” “额,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这儿位置还不错。”赵羽音想了想承认道。 “那现在有两条路你可以选。”蒋彦卿说道:“一种是抬高酒,一种是放低酒。” “愿闻其详。” “所谓抬高酒,就是珍视酒,认真地去对待它,不但要有现在的酒,还要再细分,第一种,解渴的酒,要把价钱压到最低,最好比酸梅汤还要低,赶上绿豆汤的价钱。味道只要比凉水强就行。” 赵羽音的脸瞬间比绿豆还绿,一碗酸梅汤至少还三文,一碗绿豆汤那可是只要两文,还是‘飞布钱’。粮食钱、柴火钱、水钱、工人的费用摊在每一碗酒上都不止这个价钱。 “第二种,高雅的酒,这种酒一定要是独家秘方,酿出的味道要么好喝,要么独特,而且一定要编一个诗意的故事和传说。对了,故事编的漏洞不要太明显,我听说从前有个茅台镇和汾河镇,两个镇子拿酒出去比赛,前者第二、后者第一,前者比赛赢了为了卖酒,就把第一的名头安到自身上,编了故事,结果酒大卖;后者不服气,打官司,最后故事所有权归了后者。不过前者扬名立万的目的也达到了,听说后来一直稳压后者一头。咱们要小心,可千万不能给别人做嫁衣。最好是能让一个地位崇高的人喝了之后夸赞。” “公孙夫子?!”赵羽音马上想到。 “对,咱们都是葵丘学宫学子,可以借用拜访夫子的名义去送酒,这可是别的酒楼酒铺都没有的优势啊!” “只可惜公孙夫子一不是快死,二不准备立即走,这个传说故事怕是要等之后才能编出来。”赵羽音有点遗憾。 “说什么呢?”蒋彦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公孙夫子没死就不能是一路风尘,身体虚弱吗?然后喝了你的酒,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人也精神了吗?”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啊,这酒听起来像仙丹啊。”赵羽音有点心虚。 “过分么?公孙夫子那是什么人?天下之宗师,万世之师表,我辈之楷模,他喝过的东西能和凡人的一样吗?”蒋彦卿不满道。 “有道理!我们要尊师重道!”赵羽音异常坚定。 “这二分法一出,我想其他酒楼酒铺,应该都不是你的对手。解渴的没有你家酒便宜也没有你家酒楼位置好,高雅的比不上你家酒的格调。为了区分店里的顾客,你干脆就把喝第二种酒的全都安排在二层,在门口摆个摊子,专门用来卖第一种酒。”蒋彦卿建议道。 “倒是可以,不过现在问题是酒。第一种酒还好说,使劲儿掺水就行了,反正这事儿大家都干;第二种嘛,看来就要往酒里加点东西,或者是调换酒的配料和酿酒温度时间了,这就要费工夫了。” 蒋彦卿好像听到赵羽音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商业内幕,不过他没在意:“我倒是听说大江那边有一种麻,它的种子能让人兴奋和上瘾,不过及其珍贵,只有深山老林和他们的巫师手里才有。” “成本太大,我要省钱。”赵羽音想都没想拒绝了,公孙夫子的名气虽然很贵,但是货物从南到北涨价百倍,加上那东西那么稀奇,怕是千金才能弄来,而且绝对要糟蹋很多才能酿出好酒,自己表哥这个酒馆不过只值几百两,比起这些来公孙夫子的名气就太贱了。 “至于中间那些可替代的酒,你就干脆从别家买,反正也不靠它们赚钱。”蒋彦卿又建议道。 “对,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嘛,为了酿出新酒,前期粮食怕是要不可避免地要糟蹋很多,这又回到粮食问题上来了。”赵羽音摸摸下巴。 “看来这笔钱你不得不花了。最好能在夏收前酿出新酒,不然怕你打不到你表哥的期望啊。”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我们店里现在独有的酒都是当初试了半年多才试出来的,哪怕是多蒸半个时辰,这酒味道也会大变啊。” 赵羽音长叹。 “那看来只能先从第一种酒入手。今天你就可以摆好摊子卖。” “不行,还得弄几块板子才可以,不然搭不起来。除了添水,是不是还可以把蒸过的酒糟再蒸一遍,看能不能弄出点酒来?”赵羽音仰着头说道。 “过分了,那些都是喂猪狗东西啊,你是想蒸出泔水来吗?”蒋彦卿于心不忍。 “两文钱一碗的酒,能有点泔水味就是我够厚道了。”赵羽音反驳, “你们这些商人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蒋彦卿批判道。 “要是这主意成功,我每月给你三两。” “五两,我娘每月给我的月钱都有三两了。” “成交。”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二十六章千淘万漉真辛苦,不如…… 夏天的天气总是这么阴晴不定,就如同二八女子的心思一样难猜,刚才还是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就是笑容满面,一脸灿烂,最灿烂的就是她嘴角那可爱的酒窝——金色的太阳。 这才三天,王嘉诚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时头脑过热了,或者说自己现在已经头脑过热了,自己好歹在葵秋学宫里混过一段时间,弓术和剑术还算可以,但是狄队长居然嫌弃自己只能开软弓,还说自己的剑术虽然不错,可中间观赏性的那些东西以后就别用了;至于其他的东西,本来就不是自己擅长的,当然是和别人力争下游,王嘉诚怀疑狄队长都不需要怎么折腾自己,光是每天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喊出自己的成绩,自己就能把自己羞死。 “你们都是三大军出身,拱卫京师,保卫宫城,护卫君王,都曾是你们的责任,现在也一样,别看我们现在还在练兵,但这份重担并没有从我们肩上卸下来,从今天开始,每天除了跑步、练武以外,还要每天站半个时辰,我会用香来计时,什么时候香燃尽了,什么时候就不需要站着了,另外我会让人带着显眼的东西在这期间不定时地走过,你们要在心里记着,站岗之后我会随机问,要是答不上来,哼哼,晚上还有操练。听明白了吗?” “明白!” 自己当时也跟着众人一起高呼,不过现在自己怕是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鸡,被四月的太阳烤的外焦里嫩,浑身还弥漫着臭汗的芬芳,手里这根串鸡的大木杆子也是被烤的发烫,让自己更能感受到煎熬的美妙滋味。 离王嘉诚不远处的孙武虽然觉得难受,但也还是能接受,到了军营这几年,他可是一直严格要求自己,即使处在殿前陛卫郎的乙字营这么一个充斥纨绔、兵油子、刺头的神奇地方,他还是每日默默操练,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沾染他们的气息,但是自己的小比大比成绩却是从不合格慢慢地向上甲靠拢。做纨绔的日子自己已经受够了,父亲又不放心让自己去远方做个小吏,不过现在自己已经年长,又进了新军,怕是不久之后要远离二老了,希望他们能谅解。 狄能的心现在也活跃着,自己逞强,在父亲面前夸下了海口,虽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么大方,不过这几十个人要是练不出成绩,自己可是要被父亲直接按在地上做排头兵,想想那时候可能周围这些人出好几个自己的长官,那滋味恐怕是一言难尽。虽然自己走了后门,选的都是年轻壮硕的良家子,几乎没有老兵油子和纨绔,不过以己度人,现在自己觉得不舒服,恐怕他们也好不到哪去,父亲这套练上兵的方法真是够呛啊,之后还有几人分开站站在靶场,其他军士向他们的靶子身边射箭,想想都刺激,自己一定要把王嘉诚那个混小子放在第一批,看他会不会吓尿。对了,还有翻墙爬壕沟,蚁附之术,不知道那小子恐不恐高。 “香尽!”一旁的军汉大声喊到。 众人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狄能内心也是稍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黑着个脸,走到高处,沉声喊道:“庚三沐炫业,我问你,刚才你可见几人走过去,带了些什么东西。” “禀报队长,刚才有两人走过去,一人带着一杆小旗,一人带着一个木盆。” “壬五方吉,你看到什么了?” “禀报队长,我看见两个人走过去,一人带着一杆红色小旗,一人带着一个竹盆。” 狄能看了看一边的军汉,军汉立即上前说道:“今日列阵站岗时,共有两人从阵前走过,一人披挂竹甲,高六尺七寸,微胖有须,左侧佩剑,拿着一杆红色小旗,约在香燃到三分二处时走过;一人只穿褐色军袍,高七尺余,大鼻头人瘦,头上系了摸额,手里拿着竹盆,约在香燃到二分之一处时间走过。” “以后,要求会越来越严苛,看得仔细,说的准确的有赏;看的不真切,说错了,有罚;记错了说的少,也一样微惩。明白了吗?”狄能说道。 “明白了。” “好,今儿上午的操练就到这里,你们去吃饭歇息吧,听到军锣声后马上集合,锣声停了还有不到者,加倍操练!都散了吧。”狄能说道。 王嘉诚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然后慢慢往一旁的草棚子走去,不得不说,这几天虽然辛苦,但是新军的伙食也不错,至少自己这五十来个人,没有一个因为食量大,加饭而加不到,米饭馒头管饱,咸菜也是足够,唯一的缺陷是肉限量,只有每晚前十名才能吃到,其他人只吃得到鱼和菜。从军汉那里拿了慢慢一碗菜,又抓了两个馒头,王嘉诚走到一边,在人群里找孙伍长的影子,虽然狄能给众人编了号,但没有分伙伴,安排伍长什长,自己还是喜欢找孙伍长一起吃饭。 “伍长!”叫了一声,王嘉诚端着碗走过去。 孙伍长抬头看了一眼,用筷子指了指旁边,而后继续吃。 “伍长今日感觉如何?”王嘉诚坐到孙伍长旁边,狠狠咬了一口馒头,问道。 “还能扛得住,就是没想到这四月的日头也这么毒。”孙伍长一边往嘴里扒拉一边说。 “伍长,其实我内心有点小担心。”王嘉诚咽下馒头后开口说。 “怎么,觉得自己瘦弱没劲?不用担心,你应该是从小吃肉长大的,身子骨不差,有这个底子在,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到时候大帅来就不会太难看。”孙伍长边吃边说。 “嗯——是力气和技巧。”王嘉诚也是一边吞咽一边说道。“队长不是之前说我的剑术有点花哨,拉得也都是软弓,其他枪棒刀兵我也不擅长,怕到时候结阵我配合不好啊。” “嗯,说是练新军,其实也就你一个对这些东西几乎一窍不通,说起来你当时是怎么被选进来的?”孙伍长三下两下干掉一个馒头。 “我也奇怪。”王嘉诚把头埋在碗里说道。心里却猜测那个狄能绝对是公报私仇,怪不得那天开始时还坚持想收拾自己,后来却那么莫名其妙地草草收尾,原来是盘算好了在这儿收拾自己。 “不过你不用担心,想在大帅面前露脸,也是有办法的。” “真的?”王嘉诚抬起满嘴都是糊糊的脸惊喜道。 “这一个月,你的力气怕是长不了多少,要想露脸,还是得用讨巧的办法。”孙伍长很快就吃了多半碗,吐了一口气。 “这点我也知道,不过怎么个取巧。”王嘉诚舔了舔嘴唇,问道。 “取巧的办法有二。第一点,就是你最擅长的,队长每天晚上不厌其烦地给众人讲新军的军令制度,除了快速让咱们熟悉,不影响他练兵外,恐怕还要大帅也很看重这方面的缘由,不然队长也不会都要识字的人了。说起来真是笑话,三大军各个营房,还数我殿前陛卫郎里识字的人最多,可惜咱们营都不是什么好兵。”孙伍长感慨了一下,舔了舔碗底,意犹未尽,“就这么没了。” “我去帮您再弄一碗。”王嘉诚充分发挥狗腿子求人精神,很快又给孙伍长端过一碗来。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三军未建,法度先立。听狄队长说,这支新军要和其他的军队不一样,这些天学的军令制度,就是你进身之阶,现在新军草创,我估计大帅手底下也缺好的军司马功曹,甚至运气好了,成为军司马的副手也说不准。” “伍长的意思是让我这一个月把那本‘操典’理解记忆,甚至能做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王嘉诚舔着碗底说。 “对,我看你弓术不错,虽然只能开软弓,但也是几十步内百发百中了,如果到时候不出错,夺个弓术头名,大帅可能会赏赐你。上前领赏的时候如果你能抓住机遇,说上那么一番,大帅一定会对你青眼相加。嗯,这碗菜居然有肉沫。”孙伍长开心道。 “那万一大帅不赏赐呢?” “赏是一定会赏的,”孙伍长看似安慰地说,“不过不一定会赏赐弓手第一,也不一定会让你上前听赏。” “那你还给我出这主意,真是……”王嘉诚悻悻地起身准备去添饭。 “你不是想取巧吗?……先去添饭,省得下午没力气操练。”孙伍长一挥筷子。 不一会,王嘉诚就拿着两个馒头回来了。 “讨巧的办法自然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最稳重的办法是校场上你一个干倒我们这四十几个人,保证到时候大帅见了你两眼放光,直接提拔你成为百夫长。” “我要是能做到还求你帮忙想办法干嘛。”王嘉诚撕咬着馒头不满道。 “第二个,就是你的小团队突出,而你又能成为他们的领头人。”孙伍长不紧不慢地说,“军中虽然喜欢勇猛之士,但是那些将领却对他们又爱又恨,要是做到一军之帅,对这些人恶感反倒是比好感多。无他,战场上很容易不听号令,凭借一身蛮力冲撞;平时又多恃勇而骄,惹是生非,成为刺头。反倒是本分谨慎的良家子弟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组成的军队才是可以奋身出命,力挽狂澜的。这些莽夫只是一次性消耗的刀尖罢了。大帅一定会关注那些在战阵对抗里表现好的伍什,那时候你的弓术又好,想不出头都难。” “那我要怎么办?” “军队里这个最大。”孙伍长举起拳头,然后拍拍胸脯,“只要你能靠着这个暂时立于不败之地,收服他们也是迟早的事。不过想你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先别妄想了,这几天先多和你一个帐篷里的人交心,然后注意他们彼此的关系,我交给你几个方法,你听好了:‘依靠谁、团结谁、争取谁、孤立谁、打击谁’,想好了就去做,还有其间尺度,自己掌握。” 拍了拍王嘉诚的肩膀,孙伍长起身离开,王嘉诚有点愣,最后这几句话很有味道啊。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第二天孙伍长身边就多了个跟着他吃饭的人。 “看来这吃饭是第一步。”王嘉诚想了想,往一边走去。 第二十七章年少轻狂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赵羽音带着坏笑说道:“来,先尝尝这碗酒。” “你不会是在里边投毒了吧。”蒋彦卿谨慎地问道。 “投毒我还需要准备这么多?”赵羽音指着桌上的坛坛罐罐和酒碗。 “但你这笑容总是让我觉得没什么好事。”蒋彦卿狐疑地说。 “对,确实没什么好事。”赵羽音点点头,“不过没什么好事的是他们,咱们的机会可是来了。” “这么回事?”蒋彦卿看着赵羽音,眼角扫到桌上的器皿,忽然也笑道:“不会成了,还不止一种吧,这才几天啊。” “来,先尝这第一碗。”赵羽音挥袖。 “好,”蒋彦卿拿起酒碗,先闻了闻,而后晃了晃酒碗,细细地看,又拿到嘴边,轻轻地呡了一口,砸了咂嘴,而后摇头:“似乎和你家之前的‘谷神香’味道上没什么区别啊。” “来,尝尝这碗。”赵羽音殷勤地又在另一个碗里倒了酒。 蒋彦卿如故,而后说道:“这就是‘谷神香’吧,看着、闻着、尝着都没什么区别。” “先别忙着说,再尝尝这第三碗。”赵羽音又推过一个碗来。 “你是不是让我尝味道,看看掺水多少合适啊。”蒋彦卿端起酒碗问道。 “那还用你尝?我家掌柜干这个多少年了,保证掺水多一分则寡淡,少一分则辛辣,在每一碗里的分量增一分则溢出,减一分顾客嫌少。这种高雅巧妙的艺术,你就是长了十个舌头都尝不出来。”赵羽音说着又倒了一碗酒。 “嗯,你家掌柜手艺不错,这三碗酒我是尝不出有什么区别。”蒋彦卿放下酒碗。 “那你就是觉得泔水味道也不错咯?”赵羽音笑道。 “泔水?你……”蒋彦卿脸色一变,就要吐,忽而又捂着嘴说:“你真从酒糟里蒸出来了?” “对,你尝得出吗?”赵羽音点头得意道。 “嗯……”蒋彦卿回想了刚才自己品酒的过程,开口说道:“第二碗的酒味最正,应该是正宗的‘谷神香’,第一碗和第三碗,应该是你后来蒸出来的酒,虽然没有那么正,但是不细品的话也很难分清。恭喜你了,不知道蒸出来多少。” “基本说对了,第一碗是第三遍蒸出来的,第二碗是正宗‘谷神香’,第三碗是二者的混合。”赵羽音志得意满。“至于产量多少,以后同一批粮食,‘谷神香’翻倍。” “恭喜,这么说只要粮价不是翻倍,你甚至都不需要噱头,光靠这原来酒就足以支撑。”蒋彦卿也是开怀。 “唉!难啊!”赵羽音突然叹息。 “怎么?还有别的问题。”蒋彦卿关切道。 “彦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些话,咱们今天敞开说。”赵羽音垂头,“而且这是也是你提出主意帮了我。” 蒋彦卿静静地听着。 “你瞧我,看着虚岁十八就代替表哥成为了这间酒铺的主事人,可实际上啊,原来的掌柜和酒坊的人都明白,我是来夺权来了,是表哥不放心他们自己又没空,才让我来监视他们。表哥的生意我大概知道,主要是在咱们学宫那几座里坊,这西市,他只有这么一间铺子,再加上人手不多,所以也不是特别上心。可是不上心也并不是表示不关心,近两年,酒铺生意虽然还行,但是利润却每况愈下,表哥几次让掌柜的想办法,最后的结果你也看见了,要我亲自来监督。你瞧!”赵羽音说着挽起袖子。 “你这是……”蒋彦卿看着缠满了半个胳膊的白布。 “烫伤的,腰上、腿上还有碰伤的。” “他们?”蒋彦卿显得极其愤怒。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找的。”赵羽音幽幽地说,“看着掌柜的和工人们不以为意,我自己生气,非要跟着做,还好啊,虽然出了很多问题,甚至犯了个大错,不过也因祸得福啊。”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蒋彦卿叹息道。 “时不我待,嘉诚到了承辉军,日夜操练,枕戈待旦,我等怎么能甘于其后。”似乎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不妥,赵羽音话头一转:“这可是表哥吩咐给我的第一件事,我可不能不用心啊,这里边还有你每月五两的银子呢。” “你呀!”蒋彦卿笑骂,“那五两银子要从这个月开始给啊。” “这个月怕是不行,因为我有个大计划,而且还要请彦卿帮忙。”赵羽音神秘地说道。 “哦?但说无妨。” “先请品尝此酒。”赵羽音说着打开瓶塞。 “好香!”蒋彦卿叹道。 “请!”赵羽音讲酒碗递前来。 “嗯,如此清澈,你一定滤了好几遍。”蒋彦卿说着小小地饮了一口。 “嗯?——噗——”蒋彦卿干脆吐出来,“呸——这是酒吗?没有甜味,辣的人就像被烫着了一样,是不是有毒啊。” “放心,没毒,我用看门的阿黄试了,它只是昏睡过去。”赵羽音一本正经地说。 “牲口吃了没事不代表人吃了也没事!每年咱们去城外玩,听那些牧羊人吃了羊吃的草被毒死的事还少吗?”蒋彦卿激动,这小子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吧。 “没事,酿出来之后我和酒匠也尝了。” “哦!”那还行,要死一起死。 “这种酒,酒味极重,可以多掺水,酿出来的一桶掺到一缸水里都有酒味,你觉得,这酒卖两文如何?”赵羽音询问。 “你这酒是怎么来的?难道也是?” “不传之秘,这生意说到底还是我表哥的,你只要知道也是泔水里来的就行。”赵羽音微笑。 “我感觉你在做无本的买卖啊,赶得上拦路抢劫了。当初安平侯身受百创,大小数十战,才封侯得爵。后来大姚国库空虚又急需用钱,商氏献上千金,封的爵位竟然与安平侯相同,你这利润,能买多少个安平侯啊!”蒋彦卿摇头叹息道。 “不不不,还是有柴火钱和水钱的,比不上剪径的英雄好汉。”赵羽音谦虚地说。“你说就凭这东西,我能不能把韦阳城里所有向贩夫走卒卖酒的人通通打垮。” “你这哪是打垮,你这是要他们的命!”开玩笑,当时自己只是打个比方,谁想到你半个月不到就酿出来了,要真是两文钱,怕是西市 其他酒铺的人都要过来拼命。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今天,我和你,就咱们两个人,来定下这韦阳城今后数年,乃至数十年卖酒的规矩,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很刺激啊。”蒋彦卿,“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对这个酒有信心。这么说吧,如果你是个普通的贩夫走卒,这解渴的东西你会买什么?” “绿豆汤?”蒋彦卿不确定的说。 “你是非要跟我作对吗?”赵羽音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打一顿。 “我只是提醒你,酒也只是浆水的一种,你把这种毒药酒压低价钱,别家还是有应对的手段。” “对,你给我提醒了,他们的酒糟蒸一蒸应该也能出酒,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味儿。”赵羽音摸着下巴说道。 “你不给猪狗吃泔水,还想把人家的泔水抢了,你这也太歹毒了吧。”蒋彦卿摇头叹息。 “我这不是为自己抢猪狗的泔水,而是为他人抢猪狗的泔水啊,你想想,人都喝不上酒,哪能顾得上给吃猪狗泔水。”赵羽音一拍手,“光想着怎么弄粮食,然后挤兑他们,这下从别人家那儿弄泔水的方法也有了!”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聪明?说说看。” “彦卿,想做小吏吗?韦阳城的。”赵羽音忽然说道。 “这什么跟什么呀?” “这是要成了,绝对利润巨大,你我虽是朋友,但我不能让你白帮忙,之后我会拿出数百两捐官,凭借咱们两家运作,留在韦阳城不是难事。” “捐官?”蒋彦卿两条漂亮的修眉都快挤到一块了。 “是我唐突了,这种方式也只有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才适合。”赵羽音立即道歉。 大姚出来做官的大致有这么几种出身:第一种;君王近侍;第二种,地方推荐;第三种,学宫考校;第四种,官吏推荐的他国人才;第五种,军队转职;第六种,封荫补缺;第七种:乡老里正;第八种:捐钱买官。最后一种在官场上最被歧视,最为人信服的是第二、三种。赵羽音想,自己真是得意过了昏了头,居然仗着关系好说出这种话。 “先别说这个了,你的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说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附耳过来。” 半天之后,蒋彦卿等着一双大眼,有点惊吓到:“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只是清理一下韦阳城的酒市罢了,而且最开始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吗?”赵羽音微笑道。 “你确定你表哥那边会同意吗?” “他当初就说了由我全权负责。” “那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 “行吧,我先回去向家里借钱,不过最多几十两,离你要得差很多。” “放心,我自有办法。” 当夜,刚和那几位敲定付老二盗种争田案初判的赵伯圭刚到家,就见弟弟恭恭敬敬地立侍在门口,一脸谄媚地上前行礼:“大兄辛苦了!”而后从一旁端出一盆水:“大兄请先净手。” “说吧,是不是在荀凯那儿惹出什么祸了?”赵伯圭站着问道。 “大兄如此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吗?”赵羽音显得很委屈。 “无功不受禄。”赵伯圭一副正人君子样儿。 “其实是想跟大兄借点钱?”赵羽音腆着脸说。 “多少?”赵伯圭悠然地说。 “不多,二三百两。” “多少?!!!!” “二百多两。”赵羽音小心翼翼地说。 “说吧,遇上什么事儿了?”赵伯圭本来轻松的心思全没了。 “其实是我有个计划。”赵羽音看大哥这么生气,只好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好,胆子够大,有高祖当年的风范。” “大哥你同意了?!”赵羽音高兴地问。 “胃口好不一定牙口好,对了,这事儿你那个同窗蒋彦卿也全知道?” “是,就是他先提出的想法。” “那也是你能干肯干,我就说这几天晚上你怎么天天不回来,还以为你为账目头疼呢。”赵伯圭欣慰地夸赞,“这事情确实可行,和荀凯说了吗?” “当初表哥把事情交给我的时候,说了全都由我做主。” “那是客气话!”赵伯圭毫不留情,“听你这么一说,这里边的利润我都心动。这事儿太大,而且从掌柜到酒匠,从酒馆到酿酒坊,都是荀凯的,你怎么也不能绕过他。而且,”赵伯圭拉长了调儿,“你哥我没那么多钱,家里那些积蓄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别想我拿出来。万一这事儿不成,那就是你的老婆本儿。” “哥——!” “好了,事关重大,我替你好好想想。民间俗语:亲兄弟,明算账。这钱的事儿,不能不慎重。” 第二十八章士卒归心如流水 王嘉诚现在已经彻底成了孙伍长的小二哥了,或者客气地说,王嘉诚认为孙伍长绝对是要成为一军之帅的人,所以他要投资入伙,做团队的第二号人物。目前孙伍长已经把他所在的辛小伍其他四个人完全折服了,而且一个营帐的另外几个人也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而自己才收服了两个小弟,这绝对不是自己能力不行,而是孙伍长这个人太歹毒了。 就在昨天,大概是狄能实在受不了这么多人的汗臭味了,于是下令放半天假,去河边洗洗澡,顺便把衣服也都洗了。 当时众人人手一个木盆,几乎都是放着一条短裤、一双草鞋、一块澡豆、一个板子。然后兴致冲冲地都往大营外跑,到了溪边,一个两个都二话不说把靴子一丢,衣服一扒,之后就往水里扑,溅起一片浪花。还有的干脆连衣服也不脱,就跳进水里了。 孙伍长算是矜持的,走到溪边,慢慢解开短袍,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肉来,那壮硕的胸肌,四块棱角分明的腹肌,臂膀上优美的线条,差点把王嘉诚眼睛都给看花了。咽了咽口水,王嘉诚走到孙伍长身边,羡慕又疑惑地问:“伍长,你这身肉是怎么练出来的。” “孙伍长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平时看脸就和一个小童一般,没想到衣服这么一脱,也是如此伟岸。” 站在水里说话的是和孙伍长一个伍的汉子,叫作马煜腾,家在距韦阳百里余的范水,平时性格是比较直爽。 “怪不得孙伍长看起来不怎么壮,但是弓术、剑术样样都行,原来精肉都藏在衣服下咯!” 一个叫叶百万的黑壮汉子也笑着说。 “洗澡啊,瞅我干什么?你们不也是练出一身好肉吗?”孙伍长边脱裤子边说。 “不行啊,孙伍长,你看看我这儿。”一个小个子举了举胳膊,“连个肉疙瘩都挤不出来。” “行了,你才投军半年,练不出来也正常,孙伍长可是能拉开三石强弓的人。”王嘉诚安慰勉强算自己小弟的男子,“再说,你的本事不是在马上吗?” “哟,刘罗圈,你还会骑马?”叶百万惊叹道,“看不出来啊。” “别说了,我靠骑马的本事被调进都城了,这三个月却连一回马都没骑过。”刘罗圈无奈道。 “刘罗圈啊,有一匹好马,他上官见了喜欢想买,但是他舍不得。恶了上官后,自然有溜须拍马的人做些小动作,加上上官有意纵容这些人,最后啊,他就被从骑营里赶出来了,马也没地方寄养,只好卖了。”王嘉诚向众人解释道。没办法,小弟不是那么好收的,自己可是当了好几天知心大姐姐,这家伙最近两三年的事,王嘉诚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众人也是一番叹息,纷纷骂起了上官,有个人还说他好像听说以前他们营里的长官还吃空饷,众人又是一番唾沫星子直喷。 “好——!”旁边传来一声叫好,几个人扭头一看,十来个人围成一圈,中间似乎有人在打斗。 “使劲!使劲儿!别给咱丢人!”一个男子喊道。 “怎么回事?”马煜腾跑过去问道,孙伍长几个人也往过瞧。 “闲着没事,甲字伍就和庚字伍的角斗,看谁摔跤厉害呗。”一个汉子说道。 “那自然是我们甲字伍,瞧瞧现在陆颇是不是马上就要把戏达给摁倒了。” “嚣张什么,不是还没定输赢,再说我们还有田恒呢。”汉子不服气道。 马煜腾朝后跑了几步,挥挥手喊道:“过来,这儿摔跤呢。” “走?”叶百万边走边叫几个人 “走。”其他几人也想看看。 孙伍长摆了摆手:“你们去看吧,我还没洗完呢。” “行,说不准一会我手痒了也要和他们比比,你可得来给我喝彩。”一起来洗澡的另一个叫朱蒙的汉子笑道。 “怕我还没喝彩打气,你就赢了。”孙伍长边说边搓着大腿内侧。 “嘿嘿。” 几人刚走到人群边,就听到一个汉子说:“我也不乘人之危,你先歇上一会,我先和别人比划比划。” “也好,下一局咱两再比。”另一个汉子说着就走到一边,找了个石头坐下了。 “来,你们哪个和我比比?”圈子中间的汉子看向四周,问道。 “来,某来和你斗一斗。”朱蒙急着就钻进圈子里。 “这位兄弟真是性子急,怕是在水里听到叫好声就跑来了吧。”那个汉子笑道。 “见笑了,那位兄弟借我一块干布,我和擦擦和这位兄弟斗一斗。”朱蒙抱拳,然后看向四周。 然后一个汉子递出来不知道是一块什么布,朱蒙擦了擦身体,把布扔回去,道了声谢。 “某家朱蒙。” “某家田恒,请。” “请。” 两人稍微动了动身子,调整好姿势。 朱蒙喊了一声,右胳膊就像弹丸一般弹出,直抓向田恒的左臂,田恒身子一侧,躲开这一手擒拿后,右腿往外迈出,左腿微弓,右臂抡圆了拍到朱蒙肩膀上,随着一声“啪——”,田恒变掌为抓,五指在朱蒙身体上压出五道深痕。朱蒙吃痛之下身子一颤,但也迅速做出反应,右臂就如青蛇出洞般直扑向田恒的右胳膊,田恒的左臂就像一根铁棒一样,突然出现在朱蒙右臂袭击的路上,给青蛇迎头一棒。没想到却打蛇不成,反被随棍而上。右臂缠住田恒左臂之后,朱蒙趁机左臂发力,想要反拉田恒一把,却没想到田恒下盘出奇的稳,竟然纹丝不动。朱蒙无奈之下只得借助体重,压了上去,可不想田恒借力打力,居然把朱蒙向身旁一丢,朱蒙感觉身子轻飘飘,心里暗道糟糕。于是放开缠着田恒左臂的右手,双脚用力一蹬,准备落地时放低身子,右手一拉将田恒拉倒;可不想田恒也是身经百战,身子向一边倾斜,左臂还探过来准备再推朱蒙一把;慌乱之下,朱蒙按照平时习惯往田恒胸口抓去,可是,这一次他抓到的不是衣襟,而是胸毛。这时候即使是田恒这么强的汉子,也忍不住大声—— “嗷——” “得罪,得罪。”朱蒙非常不好意思。 “他娘的真疼!”田恒骂道,“今儿你阿耶得好好打你一顿。” 然后一个饿虎扑食,两个只穿着短裤的汉子又在那儿战到了一起。 这边是泰山压顶,那边是旱地拔葱;一招刺客抛剑,一招螳臂当车 ;这边是秋风扫落叶,那边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招霸王扛鼎,一招 鸢飞入天;这边青龙出海,那边兔起鸟落。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两个汉子斗的那叫一个精彩,众人都忘了叫好。最后不知是心有愧疚,还 是体力不支,朱蒙一个趔趄,摔倒在一旁的地上,然后摆摆手:“不行了,果然是好汉啊。” 田恒也晃了两下身子,说道:“你也很强啊。”然后看向一边,无奈道:“现在我没劲儿了,咱俩还是改天吧。我先坐着看你们斗一会儿。” “你俩斗的好啊。”本来坐在一边的男子早已站起,“怕是在承辉军里也不多见。” 之后在场的汉子又是一番酣畅淋漓的大战,王嘉诚还想着,经此一回,和众人的关系都拉近了,以后一起生活可是亲近了很多,可他接下来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收买人心。 当几人正坐在溪边,洗衣服的洗衣服,晒太阳的晒太阳,顺便聊聊天。叶百万突然叫了一声,众人扭头一看,一条青蛇正趴在他小腿上。叶百万惊慌地站起,挥手要把青蛇赶跑,连踢带踹。 “别动。”孙伍长很冷静地提着一个木板冲上去,二话不说拍了三板子,然后挑了两下,之后稍微凑近看了看。开口说道:“死了。” “怎么样?有没有被咬到?”旁边几人关切地对叶百万说。 “小腿肚这儿好像被咬了。” “看看” 叶百万的小腿肚上确实有两个圆圆的小洞,然后孙伍长二话不说,跪下去就捧起叶百万的小腿,凑上去吸,而后往外吐。如此数次,而后扭头对王嘉诚说:“去我的盆子里把我的发带拿来!” 王嘉诚慌忙跑去拿。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它可能被你激怒后咬了你好几口。” 众人抬着叶百万两条毛绒绒的大腿瞅着,叶百万摇头说:“其他地方没感觉。” “没感觉不等于没有,看看手上有没有。”孙伍长严肃地说。 叶百万又看看左右胳膊,摇头感动地说:“没有。” “伍长,给!”王嘉诚把发带取过来。 孙伍长很麻利地在叶百万腿上缠了一圈,打了个活结:“先这么将就,回去之后让大夫看看。”又扭头对马煜腾说:“我先扶着百万回去,你们洗衣服吧,注意点,别被咬到。我和百万的衣服、盆子就拜托你们之后帮忙拿回去。” “孙伍长,我来帮你吧。”朱蒙说道。 “你衣服不是还没洗完吗?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而后孙伍长就扶着叶百万,两人朝营房走去。 “孙伍长路上注意着点啊。” 孙伍长说:“知道了。”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众人都没了悠闲的心思,匆匆洗完,往营房里赶,想知道自己兄弟究竟是什么情况。 当晚,队长的屋子灯火通明,据说是他在营外行走时见到一条死蛇,手贱地戳了两下,结果被咬了。 第二十九章韦阳城一角 “我说,你这是要撑死我啊。”蒋彦卿摆手拒绝。 “实践出真知。”赵羽音笑着说,“更何况你这是白喝的酒水,你有什么不满?” “我就是不满,你完全就是把我当成水桶了”蒋彦卿说什么也不喝了。 “主要是一开始就是你喝的,我完全不知道各家的味儿怎么样。” “能有什么味?”蒋彦卿压低了声音,“一大碗九文钱的酒,无非是掺水多少不同而已。” “哟!公子,你不在店里坐着,怎么也出来了?”牛二不知道从哪跑出来。 “不是让你把韦阳城除西市以外其他卖酒的铺子都跑一趟吗?你怎么又回西市来了。”赵羽音说道。 “公子,您别瞧韦阳城大,其实卖酒的还是集中在东西二市,按您的要求东市就没几家卖便宜酒的,街坊里倒是有几家,不过他们卖的不多。为了给您省钱,一碗酒哪怕是十三文的我都没买。”牛二笑着说道。 “这么说,你都弄清楚了。” “弄清楚了,卖的什么酒,价钱多少,味道如何,具体位置在哪我都一清二楚。”牛二点头回应道。 “彦卿你看看,牛二只不过是比咱们多了一个上午,可把除西市卖酒的地方跑遍了。而我请你喝酒,这可是连酒馆外两百步都不够啊。”赵羽音调笑地说。 “来,牛二辛苦了,把这碗酒喝了吧。”蒋彦卿不理赵羽音,而是一直桌上的碗。 “小的哪敢!”牛二拒绝,自己这多半天虽然是跑得有点累,但这酒喝得也不少,不再想多喝了。 “没事,喝吧。” “不不不,还是公子您喝。” “哈哈!”赵羽音见状明白了,看着牛二笑道:“行了,还是先跟着我们,回去之后好好和我说说酒的事。” 赵羽音说罢看了看左右,发现这时候附近只有一桌人,两个汉子,看他们穿的是粗布短褐,满脸灰尘,关节粗大,远闻还有阵阵汗骚味。没错了,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赵羽音拿起一旁的小酒坛,笑意盈盈地过去,抱拳道:“二位兄弟打扰了!” 本来两个正说闲话的人停下,其中一个枯瘦的汉子面带不善,另一个也是一脸警惕。 像是没看见两人的表情,赵羽音自顾自说道:“在下是个卖酒的商人,因为年轻加上初次替家里做买卖,所以不知道韦阳人的口味和喜好,所以拿了一坛酒上集市里来,想找几个人品品。相遇就是缘分,我请两位品一品我这酒,顺便说说口感怎么样?咱韦阳城的人会不会喜欢,你们愿意花多少钱喝这么一碗?” “免费喝酒水的事儿谁不愿意?”一个汉子把碗往前一递,又问道:“小公子是哪里人啊?这般年纪就出来替家里操持了。” “见笑了,我也勉强算个韦阳人,只是老家在百余里外的九津,家里来韦阳做事也有两代了,只是这酒的买卖却是第一回做。。”赵羽音边倒边说。 另一个枯瘦汉子也拿起酒碗,随口问道:“不知道小公子家里是做什么买卖的?而且小公子这般年纪,家中竟然把做新买卖的事儿交给小公子?” “唉!年幼失怙,家里是贩运卖粮的,因为操持艰难,不得不在在上面多花心思,最后决定做酒。”赵羽音仿佛感叹世事无常。 “那,真是……嗯,这酒好力气!”第一个汉子赞叹道,“入口微辣,喝下去腹内有团火,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啊。” 另一个汉子听了也尝了一口,然后轻吐一口气:“好力道,好酒劲!” “怎么样?二位喝着习惯吗?” “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公子莫怪。”第一个汉子说道。 “但说无妨,您今天多说一句,我今后就少费一分力。” “这酒味道不错,在其他地方做一等好酒也可以,不过您要是在韦阳城卖个新鲜还行,要是想让那些有钱的主喝,怕是不行。” “这位大哥想远了,莫不是看着我衣裳华丽就以为我这要卖的是高价酒吧。”赵羽音笑道。 “哦?莫非公子想贱卖?这么有力气的酒,贱卖有点可惜啊。”第二个汉子有点惋惜。 “家计当先,我家里还有大批的粮食呢。”赵羽音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要是就按寻常酒来卖,你们愿意花几文喝一碗?” “这韦阳城一般的酒都是八九文,公子这酒,味道独特,又很有力气,即使比别人的贵个一两文我也愿意买。”第一个汉子想了想说道。 “既然公子不打算卖贵,我说一句,公子莫要嫌弃。我兄弟二人都是做力气活的,平时乏了,要是能喝上这么一碗,既解渴又能生出气力,内心定然欢喜。公子既然打算贱卖,不如考虑到城南码头,这西市集市口,还有几个城门外,这些地方苦命人多,喝到这种酒他们自然是无限欢喜,公子的买卖自然不愁。”第二个汉子也说道。 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赵羽音边想边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真是多谢二位兄弟了!”,说着又故作恼怒道:“你们瞧,我还没问二位姓名,真是的。” “公子客气,某家姓黄,叫壮,是个城东的杀猪汉,城里人都叫我大壮。”黄大壮抱拳说道。 “某家姓屠,屠猪的屠,不过我可和黄兄长不一样,我是个柴火行的伙计,人们都叫我赤条。”那个枯瘦汉子说道。 “黄兄弟、屠兄弟,今日见面也是缘分,你们这桌,我请了,改日我的酒要是能在这韦阳城卖起来,一定去照顾你们的买卖。”赵羽音笑道。 “自然要请公子照顾买卖,这饭菜钱就免了吧。”黄大壮笑道。 “人在江湖,难得意气相投,处几个朋友,今天二位给了我这么好的建议,这顿酒钱算不了什么。”赵羽音笑道,“我的酒要是能在韦阳城卖起来,你们一定要多喝啊。” “自然,自然。”两人也是笑着回应。 赵羽音起身去店家那儿结算饭钱,而后转身又向二人作揖:“那二位,之后有空再聚。” 两个汉子也是抱拳。 赵羽音往东走去,蒋彦卿和牛二也是赶紧跟上。 走了数十步,牛二说:“公子真是大方,不但送给他们一坛酒,还把饭钱给他们付了。” “那坛酒没多少了,一路走来请人喝酒,两坛子都喝掉了;而且那个黄大壮是个杀猪的,正好,以后说不定我要还找他帮忙。”赵羽音笑道。 “哦?可是酒糟之事?”蒋彦卿问道。 “是的。”赵羽音回答,而后又说:“我果然还是太年轻,表哥他们给这酒定下这一段时间的价钱也是一小坛四十四文,平均下来,一碗酒六文左右,这样价钱能吸引顾客,利润足够,正好卡在那些酒坊无利可图的地方。让他们又难受,又不至于急了眼做出什么狠事,怕是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我们要赔钱做吆喝。” “果然还是大兄他们经验丰富、心思缜密啊!”蒋彦卿也是感叹。 “去,牛二,前边的铺子随便买一些糖果甜食,包成两包。”赵羽音吩咐。 “好的,少爷。”牛二说着就跑了进去。 “这牛二倒是听话啊。” “我特意向表哥要了这个人,现在他就全天给我办事,月钱双份,表哥那儿一份,我这儿一份,他自然听话了。”赵羽音得意道。 “难怪啊!”蒋彦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了,一会到牛二家,我和你说说接下来咱俩要做的事。”赵羽音说。 “去牛二家?” “对,咱们也在街坊里多走一走,多看看总是没坏事。顺便听听牛二说他今天大半天的收获,牛二家正好当作咱们歇脚的地方。”赵羽音说道。 “公子,我买上了,两包各半斤,里面装的一模一样,有……” “打住,”赵羽音制止了喋喋不休的牛二,“你办事,我放心。” 几人走在走着,牛二说道:“公子难道是想穿过积泽坊,而不是去葵丘学宫那儿?” “对,有什么问题吗?”赵羽音狐疑地说。 “您忘了之前我和你说的城中的那些打斗吗?那都是在积泽坊附近发生的。咱韦阳城北高南低,水都像南流,南门那儿水道发达,都能疏通出去,偏偏这积泽坊因为临近葵秋学宫,又远离四门,原来修理的污水渠又年久失修,就造成雨雪天气,里边都是烂泥,青天白日,又是恶臭,怕是走猪狗和粪车的‘胜华门’附近都不一定有这儿脏乱。好人家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比如我,也只是住在另一边的街坊里,这里边都是些青皮流氓、穷恶人家,还有些卖皮肉的,互相抱成团,做些坑蒙拐骗的腌臜事儿。即使是衙役们,没事也不愿意到里边来。” “嗯?以前你怎么没和我细说啊?” “以前那都是买卖人的一些坏手段,告诉您您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可这种烂地方,我想您完全没必要踏足,您看,那就有俩要饭的,我说,咱们就别进去了,万一您在里边被伤到呢?” “嗯,好吧,不过一会去你家,你得把这儿的事也给我细说。”赵羽音点点头,走上前去。 “唉,公子!……嗯?我家?”牛二疑惑。 赵羽音从钱袋里拿出几枚铜板,然后俯下身子,忍着一股浓烈的酸爽,把钱慢慢放到乞女的破碗里。乞女和她身边蓬头乱发的小孩动了动,然后乞女说了声:“谢谢贵人!” 赵羽音摇了摇头,而后起身离开。 “我说公子,您还不如给她们点吃的。”牛二跟在赵羽音后边说道。 “哦?这是为什么?”一旁的蒋彦卿问道。 “给她们一点吃的,她们至少还能饱腹,给她们铜钱,怕是过不了多久那些闲汉就会把钱抢去。” “闲汉?” “哦,也就是其他乞丐,您知道青皮无赖汉都是有地盘的,这些乞丐也一样,甚至以大欺小更严重。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有本事的乞丐都有三四个乞丐婆。”牛二解释道。 “什么?”蒋彦卿呆了。 数百里之外的晋国王子更呆,仿佛是上天都和他作对,这一路上狂风大雨、山路断桥、甚至还有不开眼的匪徒,导致预计半个月的路程走了一个月,自己当初可是估计一个月就能到韦阳城,现在这后边还有一半的路呢,难道自己要走到六月去?更糟糕的是,眼前这条路因为夏雨已经断了,自己还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待两三天,或者多绕几十里路。 相比于晋国王子为自己运气的惊呆,领路的姚国官员则是感到羞愧,这些地方官吏吃饭不办事儿啊,路断了居然还不事先通知使团,真是丢人都丢到外国去了。 第三十章分类取士 “这四象五灵阵可是大帅在高粱塬苦心钻研数年发明的,在黄土丘陵地区,此阵法可谓无往不利。”狄能信心满满地吹嘘这自己老爹刚刚问世的阵法,即便这阵法只是在军队内小小测试过。 “这四象五灵阵法是从圆环阵上变化出来,最前边是两名刀牌手,后边是两名是朴刀手,旁边是两名长枪手,中间是小队长,后两位是镗钯手。整体近似一个菱形,击鼓进军,鸣金收兵,可攻可防。现在我来说说这个阵法里每一个人的位置、装备、作用、要求。先拿刀牌来。” 一旁的军士递过短刀和盾牌,狄能拿起。 “短刀,只有一种,三尺六寸二分,精铁打造,上面开有血槽,是咱们大姚标准的短刀。盾有两种,一种是我手里这种竹板蒙牛皮镶铁边的三尺五分三寸的方盾,还有一种是径四尺二分的藤条圆盾。”一旁军士举起一个红色圆盾,向众人展示,“既然拿的短刀,自然要负责短兵相接,可是别忘了,还有一手盾牌,你们如果是刀牌手,要掩护好自己和身边的朴刀手!你们就是四象五灵阵的玄武,用蛇头咬人,用盾牌保护自己和伙伴。刀牌手是四象五灵阵的基石,没有刀牌手后边的人都要暴露在敌人的刀剑之下,所以你们必须沉着冷静,完全听小队长的话,让进就进,喊退就退,小队长要是没发话,就是死也要死在原地!” “当然,这么宝贵的刀牌手自然要有保命的手段,”狄能放下刀牌,然后从一边的军士手上拿过一根管子,然后将它高举,“这就是袖箭,你们中或许有人还没听过他的大名,‘北飞镖南袖箭’,这东西是大江那边的人喜欢用的暗器,外有纽扣,内有机括,一按纽扣,机括触发,里边会射出一只小箭,五步之内,非死即伤,断无躲过的可能。这东西每个刀牌手都要备上,临阵发矢,或者用来以防万一。” 旁边的军士又拿过一把朴刀,狄能接过刀,顺便将袖箭递给他。 “朴刀,你们最熟悉的东西,能剁草,能劈柴,甚至没菜刀了也能用它应急。”狄能说着自己脸上也带了一点笑意,“但是,军中的朴刀也有规定,刀刃长四尺三分二寸,刀柄长三尺七分六寸,精铁打造,对阵时双手持刀,或劈或捅,如果你们是朴刀手,你们将站在阵的最边缘,可以大开大合,你们就是四象五灵阵的朱雀,你们要做到侵略如火,保证没一个人能从前方和侧面突到阵中。” 狄能一侧身,旁边的军士递过长枪,而后接过朴刀。 “枪出如龙,索命夺魂!”狄能挥舞了一下长枪,“长枪一般丈八长,铁头乌木杆,绑着红缨防止鲜血飞溅,影响前边人视野。长枪手站在朴刀手中间靠后的位置,你们的任务就是让对面的人不能全须全尾地杀到阵前,让对面拿短兵的人手忙脚乱,给刀牌手和朴刀手制造机会;当他们和刀牌手、朴刀手对峙时,你们的枪要像青龙出海一样,快、准、狠,哪里要命点哪里,不给他们一丝机会。龙能大能小,能伸能隐,你们也要做到能支援、能击杀、能干扰、能破局。” “这玩意儿大家都不陌生吧,鎏金镗,和方天画戟一样,都是平时仪仗用的,军中少有人能使得顺手。”狄能拿着一把长长的镗钯,向众人展示;“这玩意儿长三丈,铜铁合金头,也是乌木蜡杆。主要是用来挡住对面的长兵器,干扰他们视线,同时限制对面短枪手的行动,让对面的短兵缺乏支援,能很快被我方击杀。对于用它的人没太多要求,力气大,拿得稳,这两个镗钯手只要站在枪手侧后方一直推和戳就可以了。这就是军队的白虎,是威武和气势。如果你们作了镗钯手,但凡有退缩不利,那么前边六人就危机重重,所以,你们要勇,你们是站在最后的,却战斗在最前的。” 狄能将镗钯丢给一边的军士,转身从一边拿起一把弩箭。 “弩箭,这东西我就不多说了,二十步内,没有比它更可怕的武器了。四象五灵阵里,小队长持弩箭,打压敌军士气,阻碍敌军前行,救援其他人,这就是小队长的任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既要指挥全队,又要挥舞利器,非常人不能做啊。” 狄能放下弩箭,开口说道:“下面就让大帅的近卫给你们演示一下,你们看看是什么样的。里敢!” “有!”一个汉子从一旁走出,抱拳应道。 “带上你的人,到他们前方列阵。” “是!”男子回答,而后转身向一边喊到:“全体都有,在点将台前列阵。” “是!”台下一边列阵的人回应道。 很快,包括里敢在内的人都在台前列好四象五灵阵。 “左右散开,第一排,坐!第二排,蹲!”狄能下令。 士卒们迅速整队。 “看好了,仔细瞧,你们到时候也是这么列阵的。盾牌手是这么站,注意和后边人的位置;这么握刀,和盾牌保持这个距离;还有袖箭要这么系,系在这个位置,不要太靠上,也不能影响到手腕灵活。”狄能在一边指点。 “看好了,朴刀手都是这样的姿势列阵,技能保持军容,又不费力气,还能随时冲锋。这个位置,既能尽情发挥,又不会误伤伙伴。”狄能说完又走到长枪手身边:“长枪手要在朴刀手和刀牌手中间靠后的位置,给后边的小队长在中间留一些瞄准的空间,站着的时候枪要微微前倾。小队长要保证自己的视线不会被前边几个人遮挡,同时也能有足够的空间举弩。” 之后,他又走到镗钯手旁边:“镗钯手位置最靠后,也最考验站位,远了,不能阻拦对面的长兵器,近了,影响前边三人的动作。还有这镗钯,又长又沉,列阵拿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里敢,你给他们演示一下原地战斗,前行和后退。” “是。”里敢应声,而后高喊一声:“敌来,战!” 两个镗钯手立即举起镗钯,倾斜在几人头上,左右拨动,仿佛在抵挡什么。刀牌手立即放低身子,将盾牌往高举了举,刀往后缩了回去。 朴刀手几乎没怎么动,长枪手却立即把枪倾斜,片刻后,长枪探出又迅速收回,两次之后,朴刀手也立即劈砍起来。刀牌手则是把刀狠狠地往前一刺。里敢则是左右扫视,而后突然拿起弓弩,装作射击的样子,又立即放下。 几番动作后,里敢又呼喊:“前!” 刀牌手举盾向前,里敢持弩跟上,两边的朴刀手一起推进,长枪手每向前一步都要刺出一下,镗钯手则是不紧不慢地大步向前挥舞着。 “停!”里敢大喊。 镗钯手最先停下,朴刀手随后,长枪手把枪压得很低,里敢平举着弓弩,刀牌手则是向后退了半步。 “战!” 又是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动作。 “退!”里敢喊道。 朴刀手迅速向后退去,刀牌手则是小心翼翼地往后走,半个身子都躲在盾牌后,长枪手小心地踏着步子,里敢弩箭稍稍往上抬了抬,只有镗钯手依旧保持原来的样子,不紧不慢,继续挥舞。 “收!”里敢大声。 四象五灵阵的几个人又变回最开始的样子。 “我估计,看一遍你们是明白不了的,里敢,再给他们演示一遍。” “是!” 几人又如同刚才那般,操练了一遍。 “刚才是最初的四象五灵阵,是用来以防万一的。现在,我告诉你们完整的。”狄能望着众人说,“在两个镗钯手后再添一人,小队长把弓弩交给他,自己拿剑,小队长负责用剑捅刺和刀牌手短兵相接的人,甚至顶替前方受伤的刀牌手。后方添的那个人身配短刀,拿着弓弩箭袋,随时射击,同时前方的朴刀手如果失去一战之力,随时准备上前顶替。里敢,给他们演示一下完整的阵型。” “是!” 里敢一挥手,旁边一个小兵立即跑到他们身边,接过弓弩,站到最后,相比于其他人,这个小兵的进退就有点随意,而整个阵型中间稍微松了一点,其他地方没什么变化,小队长则在后边小心地抽刺着剑,或者说是短矛更恰当,毕竟剑柄都快赶上剑身长了。 演示两遍之后,狄能开口说道:“你们先去选各自最拿手的兵器,然后我统计,安排比试,根据比试的结果,把你们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明白了吗?” “明白!” “好,军曹把兵器拿来,你们按照刀牌手、朴刀手、长枪手、长矛手、弓弩手不同类别,站在这几个人身后,然后我们选拔。”然后狄能看向里敢他们:“分类站开。” “是!” 众人散开,纷纷往自己想要做的兵种队伍那儿站去。 狄能皱了皱眉头,几乎没有镗钯手,朴刀手和长枪手倒是一堆人,刀牌手还凑合,弓弩手……嗯?那个王嘉诚在里边。也是,他力气不够大,枪术也不够好,朴刀手人这么多,怕也会被刷下来,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看来一会要比一比了,正好,之前也是粗略的知道他们水平,这回正好来一次对抗,看看这些人临场能发挥出几分实力。 王嘉诚看着人群有些忐忑,弓弩手多了两三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选中。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被狄能划为半个废物,觉得除了弓术还算出彩外自己没什么特长,有自知之明最好。 第三十一章死道友不死贫道 “贾老板客气了!”赵羽音礼貌地回答。 “好了,今天叫诸位来,原因我想大家也都知道了,韦阳城虽大,但是能酿酒卖酒的也就我们这七家。”中年男子打断了他们虚头巴脑的话,直奔主题。“城外运酒来的酒商我就不说什么了,咱们这七家,可是深深扎根于韦阳城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这个月初,各大粮行的粮食都微微涨价,虽然只是每一斤两上涨了一点,但是奈何咱们酿酒需要的粮食多,这买粮需要花的钱就多了。我甚至听说因为筹备新军,那些府衙门打算先从韦阳城买一批粮草,朝廷府库调粮要等夏粮入库,完全核算之后。那这粮价怕是要涨一个多月了!我们要是不涨价,怕是都要做赔本的买卖。” 来之前赵羽音已经小心地咨询过表哥和掌柜的,这中年男子叫杜子腾,自称是前朝杜美子的后代,家里在韦阳城卖酒已有数代,加之杜氏子孙每代人几乎都有进入中朝的人,身为同族,即使偶尔照拂一下,也是让卖酒的杜氏受益无穷,渐渐成了韦阳城酒水商人的领头人。君可曾听说:“京城韦杜,去天五尺”。说的就是韦水旁边那些宅子里姓杜的人,都是君王的近臣或是中朝大臣。这杜子腾的家族自然是没有官府的人和其他酒水商敢得罪,领头人的地位那是稳稳当当。 “杜老大说的是啊,咱们确实要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应对粮食危机,不能让各家受了害。”一个白衣男子立即应声。 这个男人刚才听人说,好像是姓李,那八成是东市“雪云海”的东家李汰算,好像是年长杜子腾两岁,与杜子腾一起几乎垄断了韦阳城的高价酒买卖,而两家人合起来占有酒水市场的半壁江山,剩下的五家加上外来的酒水商人共分剩下的一半。而很不幸,表哥的这家酒铺子是五家里的尾巴梢,属于末端的末端。 “杜老大是我们这些酒商的领头人,杜老大说说你的想法吧。”一个穿水蓝色长袍的富态男子开口说道。 “我倒是有一个不怎么成熟的想法,那我就说出来,大家给参详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杜子腾朝众人拱手说道:“我的想法是,咱们和粮商做的是长久生意,而且各家都有各家的契约文书,咱们不能逼迫粮商降价,那就只能管好自己,把自家的酒价提起来。至于哪些酒提价,提价多少,我也说不好,只是有个建议。比如我家的酒,第一档次的‘玉关情’,可以涨价、也可以不涨;第二档次的‘竹桃波’,可以微涨,涨价二三百文;至于第三档,最便宜的酒,利润微薄,耗费粮食最多,我看每坛子原浆可以涨二两,他们即使掺水,兑成小坛子,每碗酒也不过最多涨价两文,诸位觉得如何?” “杜老大说得对,涨价是一定要涨的,不过杜老大的涨价方式,确实有待商量,我倒是觉得第二类酒可以大涨,第三类稍微涨点就可以了。”说话的是一个肤白貌美的中年男子,他的头发乌黑油亮,星目剑眉,鼻子挺挺的,嘴唇浅粉微薄,如果不是知道底细,赵羽音还会以为这是一位男装的中年美妇。 这个人就是贾贵,年轻时被街头巷尾的说书人谣传,全大姚都找不出这么空前绝后的第二张脸,怪不得常规三会那么喜欢他。常规三就是和王嘉诚他们斗蛐蛐的常四维的父亲,现在担任大农丞,也是贾贵背后的金主,贾贵酿酒的大批粮食也是因为常规三的缘故可以廉价的获得。 赵羽音盘算着,如果低价酒不涨价,贾贵这个人因为背靠粮食的原因是赔的最少,其他人因为占据市场的多少而不同,损失由小到大,损失最大的应该是李汰算,他家除了‘娇莺啼’那两三种酒都是便宜酒水,奉行薄利多销,逼得其他人一直在中层酒上斗争,现在能和他在低价酒上较劲儿的,怕是只有贾贵一家,贾贵这是打算借刀杀人啊。 老谋深算的杜子腾自然看出来了,把锅丢给众人,张口就说:“这价钱是众人商量的,贾老大提出的想法,各位有什么看法啊。” 有什么想法?其他人的想法自然是先看看李汰算要不要和贾贵吵,然后决定怎么张口,毕竟虽然他们主要在中层酒上斗,但低价酒确实卖的更多,俗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虽然这次杜老大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共同进退,防止个别商家扰乱市场,让大家都难受,不过,要是能让别人多难受,自己少难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如果这次酒价调整,能让李汰算和贾贵在低价酒市场上恶性竞争,都彼此斗红了眼,到时候他们两败俱伤,大家或许会考虑趁虚而入,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替二位酒老大分担一下市场压力正是大家应该做的。 “贾老大这个主意明显不如杜老大的,”李汰算自然知道其他人是什么心思,立即说道:“低价酒是人们用来替代其他浆水解渴解馋的,既然是解馋的,人们当然愿意多花钱一两文;中层酒是最需要培养顾客的,如果贸然涨太多,他们怕是都会去品茶,毕竟中层酒都是人们交往过程中增进感情的手段和工具,如果在茶馆更能交心花费更少,人们为什么还要来酒馆喝酒呢?当然,贾老大做酒的生意没多少年,有这种不足是可以理解的。” “李老大此言差矣!”贾贵反驳,“正是因为低价酒是解渴解馋的,所以稍微涨一两文,众人就会去买其他浆水喝。而正因为中层酒是社交宴会的重要工具和手段,所以我们大涨价才不会有什么问题。诸位想想,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还有什么能比喝酒更能让人亲近的呢?至于饮茶,年轻的贵族子弟都嫌弃它繁琐复杂,更不用说我们这些行商坐贾和那些平民百姓了。” “如果贾老大说的是类似于年轻时候的常大人的贵族话,我看恐怕未必,这些年他去茶楼的次数,怕是比去你酒馆的次数还多。而且我们这些,不也是越来越喜欢去茶楼了吗?”李汰算阴阳怪气地说。 赵羽音听得想笑,说起来自己这些天也去过一回茶楼,确实是比酒馆要好很多,其中一条原因是男人都爱的。茶楼里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做小厮,轻声细语,手脚勤快,又极为养眼,说句不中听的话,比自己那个除了厨娘全是男人的家要舒服得多。而大农丞常规三早已不是少年,加上贾贵那个酒楼就是半个赌场,他自然不愿意去,不过李汰算这么一说,倒像是因为贾贵年老色衰,常规三嫌弃他而去和年轻漂亮的姑娘一起玩。听在耳里,真是有几分恶毒啊。 不过贾贵虽然是娈童出身,挣下今天这份家业可不是靠娈童的美色,而是自己的手段和本事,虽然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坏了,但贾贵的话还是听起来和和气气:“杜老大虽然高瞻远瞩,不过这些事各家也有体会,各位老大,你们有什么想法呢?” 当然,这些各位自然是排除了赵羽音,不但是因为他家酒楼的酒水只在西市有卖,更因为赵羽音本来就是刚接手不久,还是个少年郎,至今都没有婚娶。今天他能被邀请,主要原因还是杜子腾为了面子,不让其他几家误会自己,彰显自己和气生财,不然赵羽音怕是在酒价都涨了之后才能知道。不过说实话,即使不知道,赵羽音也无所谓,他现在正在努力地向“泔水过手,都能榨出二两油水”的目标稳步前行,只要别人不知道他背后做的事,和这些人纯粹在商业上硬碰硬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几人互相用眼角瞅了瞅,那个水蓝色长袍的男人最先开口:“两位老大说的都有几分道理,不过,自家事自己人知。我看还是各位先在一张纸上写好自己能接受的涨价情况,然后大家都展示出来,去头掐尾,把价格定在中间,这样也没有谁占太多便宜,谁吃太多亏,如何?” “我看杨老大这个方法可行,不知几位意见?”另一个绛红色袍子的男人说。当然,这次问意见也照样没赵羽音什么份。 “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两位争吵的当事人不说话,一起看向杜老大。 “倒是个好法子,赵公子,你觉得如何?”杜子腾转头看向赵羽音。 “杨老大深思熟虑提出来的,几位老大和杜老大都认可了,我自然也是认同的。”赵羽音很客气地说。 “那好,老甫,去取纸笔来!”杜子腾朝门口喊道。 很快,一个看着满脸沧桑,仿佛和这个世界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老人带着一个年轻人,端着纸笔进来了。 “列位,请!”杜子腾说完就拿起笔在纸上写着。另一边的几人也俯身开始写,赵羽音拿起笔,想了想,也写下几行字。 “都写完了吗?”杜子腾环视众人,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拿起纸张说:“这是我的意见!诸位的呢?” 包括赵羽音在内的几人也纷纷举起自己手中的纸张。 “那么咱们就看看,先来掐头去尾。”杨老大说着目光就在众人的手里的纸张上游走。 “还是放在一起,拿纸笔记录吧。”另一个老大说。 “也好,就请杨老大来统计吧。”杜子腾说。 众人点头表示认同,杨老大则是对着几张纸,在另外一张纸上记录着什么。 不一会,杨老大直起身子,向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做好了。高价酒涨价最低的是杜老大,他的意见是不涨;涨价最高的是莫老大,一坛原浆涨了十两。次低和次高分别是杨老大和李老大,分别是二两和五两。中层酒涨价最高的是贾老大,一坛原浆涨三两,最低的是赵公子,一坛原浆涨百文。次低和次高分别是杜老大和李老大,分别是一百五十文和二两七百文;低价酒涨价最高的是李老大,一坛原浆涨了三两,最低的是赵公子,一坛原浆涨了六十文。次低和次高分别是贾老大和莫老大,分别是七十文和二两。” 下边自然是按之前商量好的,各自选定次高和次低价钱中间的一个合适价位。 当七人在里边商量好后,全韦阳城的喝酒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受到粮食涨价的二次伤害。 第三十二章岂曰无衣 练了半个月,王嘉诚实在是感觉枯燥无味,他实在是渴求那天下午的时光,不要多,再来一次就够了。现在每天天刚亮,军鼓就击响了,众人便是慌忙起身,谁睡得死,旁人上去给他一巴掌,打醒了赶紧穿衣,要是在军鼓停之前没能整装列队,那就是军罚,别人跑步,你就要曲跃二百,翻木板墙五十,之后还要把落下的跑步跑了,而后再加入大伙的枪术、操戈训练,之后才是早饭,能得一会闲工夫,洗把脸什么的。有时候上午又是披甲曳兵,绕城跑百里回营;有时候则是练习结阵、行军对抗,临近中午则是操戈而立,有时候是纯粹的晒太阳,有时候则是模仿身在战场,让其他人骑马从自己身边跑过,甚至有时是箭矢从耳边擦过,受了伤那是你自己倒霉,只要不是重伤,训练依旧要跟上。下午就是各种兵器的操练,有时候也会让军中老卒来现身说法,让自己这些没上过战场的人知道究竟该有那些注意的,有时也会讲一些军法律令,行军扎营的规矩。刚开始王嘉诚还觉得一天中这段时间最有意思,他还推巢车,爬云梯,可现在也开始厌倦了。晚饭过后则是讲“操典”,说实话,不是王嘉诚自负,他感觉上边的都是些废话,军令之类的他都快背下来了,结阵、操械、扎营、探敌的都是些干巴巴的东西,完全不如下午实际操作让人印象深刻,而且狄能讲得枯燥无味,只让人想打瞌睡,还不如老兵们说得好。照明的小火把烧得差不多了,众人也可以回营帐睡觉了,勤快一点的弄点水洗洗,懒得就直接躺在席子上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就不知不觉睡去。 王嘉诚知道自己不应该好高骛远,但是这训练实在是单调乏味,他觉得自己就和猪圈里猪差不多,不同的是猪每天闲的发慌,他是累的发慌,日复一日相同的高强度训练让他除了在晚上或者披甲曳兵绕城跑时之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或许这也正是狄能想要的,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要是都感到日子无聊而且还有多余的力气,那这军营里怕是要多不少事端。 “中!” “好!”众人又是一阵喝彩。不用说,这就是自己认准的老大,孙伍长,长着一张娃娃脸,只比一般男人高大一点,可在这军营里这么多天,王嘉诚是没见到一个能和孙伍长拼比魅力的人。这并不是说孙伍长多帅,实际上他原来白净的脸经过半个月的风吹日晒,已经成了棕褐色,头发和胡子半个月没有好好打理,也有点长,身上还有股军人独有的酸爽“军气”,如果换身烂衣服、拿口破刀,说他是个土匪,王嘉诚也不觉得违和。这魅力是真正的魅力,他**、刀剑、弓术、力气,样样都不落人后,而且和伙伴们交心相处,帮助他人。凡事只要他能做好,他都会干得认认真真,没有一丝敷衍;但凡是人有困难请他帮忙,能指点的他绝不会藏私;而且他敏而好学,但凡不懂的,都会很认真地向老兵请教,并说出自己的疑惑和理解。王嘉诚甚至敢说,现在他们这几十号人和训练他们的那帮人,或许有不喜欢狄能的,但绝对没有一个不欣赏孙伍长的,或者说,现在是“孙什长”,他已经成为了狄能口中“四象五灵阵”加强版“十全十美阵”的小队长了,那个被他救下的叶百万近水楼台先得月,比自己更不遗余力地做孙伍长的小二哥,端茶跑腿,无不包揽。 孙伍长并没有被外人所干扰,他不紧不慢地再抽出一支箭来,而后搭在弓上,慢慢拉开弓弦,瞄准靶子,手指一松,离弦之箭只在众人面前留下一道残影,就又扎在了靶子上。 “又中!”一旁的军士喊道。 “好!”众人喝彩。 孙伍长接下来又是一气呵成。 “又中!”军士喊道。 “好!”这下一边的人都跑过来了。 “孙武,三石弓,五十步三发全中!”军士喊道。 今天是半月一次的考核,检校这半个月众人的训练成果,上午的披甲曳兵行军百里,王嘉诚算是勉强合格,想着下午射箭、弓术这些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有孙伍长这么一个太阳一般的存在,自己的本事就要显得暗淡不少,那个狄能看自己的眼神恐怕还是不屑,虽然自己现在已经比那个倒一意大利强了不少。 没一会的功夫,就到王嘉诚了。和军士说了两句,王嘉诚拿起了一石弓。 “王嘉诚,一石弓,五十步。”军士喊道。 狄能笑了笑,果然还是拿一石弓,不过这一石弓射五十步,准头怕是要失不少,一石弓准头和力道最好的位置是三十步,二石弓则是五十步,三石弓则是八十步。百步穿杨也只有三石弓才能做到,其他弓射出的箭到了那个距离也没有力道了,这就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一石弓到了五十步的距离,箭身已经没多少穿透力了,被强风一吹都会失了准头,看来这王嘉诚很自信啊。 “呼——”王嘉诚轻轻吐了口气,感受了一下今天校场的风向风力,而后拨了拨弓弦,之后拿起箭矢,拉开弓,瞄准把子,箭头略微往上倾斜。而后一箭射出。 “中!”军士喊道。 “好!”似乎是一个营帐的伙伴替自己打气喝彩。 王嘉诚有点不满意,这支箭自己是完全瞄准了靶心,按照之前的手感射出的,但还是偏了很多,都快到靶子边缘了。今天的风并不强,看来一石弓射五十步,准头还是有点难把控啊。 王嘉诚再拿起一支箭,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和刚才第一支箭的位置,他瞄准靶心右上方一点,而后全力拉弓射出。 “又中!”军士喊道。 “好!”“好样的!”一个营帐里的伙伴高兴地喊道。 这一箭比刚才那一箭强了不少,射在了靶子的第二个白环上。王嘉诚心想,看来判断没出问题,自己这第三箭应该不会射的太差。 凭着良好的感觉,王嘉诚第三箭射的出乎意料的顺手。 “又中!”军士喊道。 “好!”刘罗圈欢呼着迎接王嘉诚。 “王嘉诚,一石弓,五十步,三发全中。”军士喊道。 王嘉诚把弓放在一旁的桌上,迎上了跑来的刘罗圈,互相拍了拍膀子。 “下一个是不是你?好好射!”王嘉诚鼓励道。 “不,我是戊一,之后应该是马煜腾。”刘罗圈摇头。 马煜腾走上前来,轻轻捶了王嘉诚一拳:“可以啊,一石弓五十步内全中!本事见长啊!” “不行不行,比不上你,一会拉二石弓可是要最少射中两发啊。”王嘉诚笑着说。 “你就瞧好了!”马煜腾自信满满。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问题,就在马煜腾射出第一箭时,校场上突然刮过一阵风,马煜腾的这支箭险险地扎在箭靶的边缘。 “中!”军士喊道。 “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庆幸,众人的声音意外的大。 不过接下来就没什么意外发生,马煜腾很轻松地射中剩下的两箭。 可是当伙伴和他击掌碰拳时,一个人说道:“我去,你手上这么多汗,是怎么握紧弓的。” 马煜腾哈哈一笑:“本来手上没汗,但是那阵风一吹,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虽然后边中了,可是心里还是紧张。之后第二箭射中了才放松。” “是吗?我们看你可是气定神闲啊。”另一个汉子说道。 “那都是装的,‘操典’上不是说了吗?即使眼前的情况很紧急,脸上也不允许表现出一丝慌乱。” “你小子把操典背的倒是熟,是不是打算将来做军司马啊!”众人开玩笑道。 “我倒是想啊,可是操典上的字我光会背,单个拿出来我也不认识多少啊,更何况军司马还要写字,算数,统计军功。这事儿,嘉诚怕是比我更擅长。”马煜腾爽朗地笑道。 “哟,还真打算抛弃我们去做军司马啊!”王嘉诚调笑道。 “那可千万不能让他学会写字算数啊,不然到时候黑着一张脸说谁谁谁,你半夜又出去上茅房,这可是动摇军心的大事啊!” “去去去!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马煜腾轻锤了那人一拳。 “刘罗圈,好像喊你呢!” “哦哦!”刘罗圈慌忙跑过去准备。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在这欢笑声中,王嘉诚暂时忘记了烦恼。 军营之外,商人依旧笑眯眯,配上他那胖乎乎的脸蛋,显得很喜庆。 “赵公子,我建议您最好多买点,过几天粮价怕是又要涨了,到时候如果不给您涨价,怕是其他从我这儿买粮的对我会有怨气;要是给您涨价,怕您对我有什么不满,到时候,我就难做人咯!” “世兄放心,这次我一定听您教诲,不知道您能以什么价卖我多少粮食。”赵羽音笑着问。 “这就要看贤弟你要多少了,为兄我绝对会以最低价来满足你。” “世兄,这次我买的粮食可能和您想得不一样?” “哦?” 一番话语后,赵羽音期待地看着对方。 “你真是比你兄长胆子还大啊!” “世兄客气了!” 第三十三章无巧不成书 “你确定他们是从这条路走得吗?”男人表示怀疑。 “额,‘蜘蛛’的人是这么说的。”一旁的人很尴尬。本来按照之前的安排,这时候两人手下的死士已经拦截住晋国王子了,不管事成与不成,都必然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后果,姚国和晋国的外交必然恶化,说不准晋国王子甚至还可能死在姚国的土地上,到时候整个北方很可能都是战火纷飞。然而现在是晋国王子就像开了天眼一样,每次他们提前一两天埋伏好,晋国王子都会绕路走远;最糟糕的一回是天降大雨,道路冲断,晋国王子在驿站里避雨,载歌载舞等着雨停上路,他们却只能躲在山洞里,甚至因为大雨连个干柴火都没有,众人湿漉漉地聚在一起取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咱们内部有叛徒,还是晋国使团随行的人里有高人?晋国那批客人的定金虽然咱们打算吞掉,可是南边客人的钱可是都要拿到手的!难道非要联络姚国那批人吗?那可是后患无穷啊。”男子气急败坏。 虽然他们主要在北方活动,可是根基却是在大江之地。加上这次北方的人是打算要那位王子的命,所以他们就把这个当成主要任务的附加条件,用那帮蹴鞠的人话来说,这就是一个挑战,成了额外多一笔钱,败了也有定金算是补偿。至于主要任务,第一,破坏这次姚晋的外交互动;第二,破坏姚晋最近的和睦关系,让他们两国最好数年之内都彼此敌对;第三,让姚国和晋国都为这件事而震动,打乱他们原本计划好的变法举措;第四,如果姚国发生乱象,尽量在其中煽风点火,让姚国执政者焦头烂额。第四,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姚国的地理风俗,山川河流道路,要尽可能详细地搞清楚。 两人正式的身份是曹国的商人,这年头,十个在外的曹国人都是商人,剩下那个是正在考虑要不要兼职做商人的。为了买卖方面,曹国人平时很注重和各国官吏处好关系,加上能卖给达官贵人天南海北的稀奇东西和庶民百姓需要的大宗商品,所以,只要没什么过分的事,曹国商人要比其他国家的商人在当地受欢迎。 多了商人的文书,走官道是方便了很多,可是也影响了他们的自由,毕竟过关卡的时候,任谁见到你的文书缺在两个关卡间重要的城池通关印鉴都会怀疑,猜测你是不是犯罪偷税什么的,不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走偏僻小道呢? 不管怎样,留给他们做任务的时间不多了,不然晋国王子都要到姚国都城了,那时候虽然成功之后的影响更大,但是成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除非有在韦阳城能遮住一个天角儿的人,不然他们很快就会完全暴露。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另外一行人在悄悄保护着晋国王子。 “说实话,我对你们姚国的官员非常不放心,本来以为在晋国的边境上会有非常大的麻烦,可是在姚国官员的办事效率和可靠程度前面,那些事反而是小麻烦。”黑衣人有点生气。 “别说你们觉得,我们姚国的百姓也是这么觉得,从君王近侍到中朝,再到各地外放官员,砍死三千人,大概里边只有一个人的罪判的重了点,其他都是死有余辜。”灰袍男人说道。 “说起来,在进入姚国前,还能隐约察觉到那帮人的踪迹,进了姚国之后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怀疑他们恐怕是在准备一个大阴谋。”黑衣人警惕地说。 “你是想说他们是姚国人,或者姚国有接应他们的人是吗?”灰袍人问道。 黑衣人点点头。 “不要太过担心,以咱们现在的准备,最多是王子的仪仗会稍微受到冲击,王子本人绝对是安然无恙。” “你们的主人不会希望看到只有一个王子的使团,你们的国君也不能接受这种情况,所以你还是小心为好,他们可是毒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在你松懈时从地底钻出,之后在你的要害部位狠狠地咬上一口,让你痛苦不堪。”黑衣人警告道。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你要知道,咱们是在暗处的,除非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否则你我都是不能直接露面的,我们的存在会让君王生起别样的心思;到了那时候,危险的就不止一个晋国王子了!” “我知道。”黑衣人神色郑重,“不过,最根本的原因你没说。那就是之前那两次姚国的惊天刺杀大案,你的主人不但在事先知道,甚至还让你们在事情结束时帮人善后,不是吗?” “看来你们的眼睛和耳朵都很灵敏嘛,远在千里之外,便知道韦阳城的事情,我们这儿的行商里面究竟有多少你们的眼睛呢?”灰袍人带着笑意说道。 “我们的本事没有那么大,只是和你们合作的人认为可以拿这个消息换些对他更有用的东西,所以我们才知道。”黑衣人摇摇头说道。 灰袍人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地语气说:“他们自己把自己出卖了,这为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们这些在底层厮杀的人所能详细知晓的,知晓的人除了那些上位者,剩下的都是些永远不会开口的。唯一确定的是,那个价钱绝对让他们自己满意。”黑衣人回答。 “真是讽刺啊,之前你们还和他们算是半对立,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如此亲密。”灰袍人说道。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就是在几十年前,战火纷飞的时候,前边两军对峙,后边我们的主人在交易,不是吗?”黑衣人冷漠地说。 “我们就像夜壶一样,需要了被拿出来做肮脏的事,不需要了被塞到黑暗的角落里,身子必要的时候,那些大人物会砸了我们证明他们可是从来不会拉屎放屁的仙人,清高的很。”灰袍人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怪声怪调地说着。 “还真是,当初的前辈……”黑衣人小声的说着。 两帮人由于上天的捉弄都是焦头烂额,却又提心吊胆,他们看见了风暴,却不知道那风暴什么时候回来,只能尽量小心而谨慎地前行,希望自己能在遇到风暴前,先收拾掉对方,而后有足够的时间躲开这再次宣告无日不战时代到来的风暴。 第三十四章激流勇进,激流勇退 “公孙老夫子倒是谨慎,别说他自己了,连手下的弟子都没有过多地争辩礼法,真是人老成精。”韩不疑说道。 “公孙夫子二十年前可是让四国在鸡头山吃过大亏,甚至引起不少纠纷,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过也正因为那件事,他也得到了教训,这礼法之争,可是进去容易脱身难啊。”周祭酒似乎有所感慨,随后又笑道:“只要他还在韦阳城一天,他就别想轻易地从这个漩涡里脱身。” “公孙夫子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地,他不远万里来,如果只是为了讲学,谁信呢?”韩不疑自信地说,“他已经开始衰老了,但是他内心的渴望却愈发强烈,就像渴死的人一样,权力就是一瓶能让他暂时解渴的毒药,虽然知道后患无穷,但他已经不能自拔了。” “可怜啊,公孙夫子也算半个开宗立派的人物,但是为了政治抱负和学说理念的延续,却在这本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在列国流浪,好像当初为了能把他的‘华学’变成官学,他甚至打算去‘乌图’这个戎狄之国做礼官?”周祭酒回忆道。 “是的,只是因为当时河东地震,道路阻绝,他才绝了这个心思。”韩不疑回答道。 “夫子来了也有二十多天了吧?这样优哉游哉的不好,公孙夫子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或许他现在也对自己坚持了四十年的东西有所疑惑吧。放手去做吧,或许只有驳倒了咱们这些人,公孙夫子的内心才能重归于宁静,就让他永远成为一个可敬的夫子吧!这官场太浑浊,那些抱着理想而不知道变通的读书人,还是远离一些好!”周祭酒说道。 “我也觉得像公孙夫子这样的大贤人应该在家中皓首穷经,为往圣继绝学。四处招摇,可不适合这位年事已高的夫子。” ……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是我不久前才入手的新茶,大江那边的,”孙府君笑着说。 “明轩终于想通了啊!”男子笑呵呵地说。 “说是想通,其实也是害怕。”孙明轩边倒茶边说,“本来我还是想争一争的,毕竟君王脚下,又被你们这些上官衙门压了好多年,我们韦阳城府衙可是没多少权力了。有时一件事刚有了眉目,上边的人就来拿人,提走所有卷宗。有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就是没一个人愿意接手破事,都推诿自己不算直系上司,让别的官衙去管。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啊!不久前赵襄的遇刺让我明白,现在可不是争气的时候,虽然没有证据,可这两位国之柱石都是和变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啊,他们都是这样,那我这小人物要是执迷不悟的话,说不定连香火都没了。” “当初我就说过韦阳令不好做,你前任的孔北海不是因为办事不利,成了替罪羊,现在还在北海城喝酸奶、吃羊肉呢!官员三年一调任,我看,你是时候脱离现在这个火坑了。”郑琯建议道。 “难啊,我记得明轩三月份就该卸任了吧。”志甫说道。 “是啊,但是前前后后发生了几件大事,又没有几个人愿意在这风口浪尖上来,更要命的是,之后要是两派有意放纵,或者故意生事,怕是波澜横生,三年任期都不一定能做满啊。那些候补也不是傻子,该调任回来的外放官员也没必要非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孙明轩拿着茶杯幽幽地说。 “不管怎么说,你这三年政绩有目共睹,如果运气好的话,未必不能从正五品升到从四品。” “升官品是次要的,我想把官阶升起来,这样将来阿武也不用在军中厮混,能有一个好出身了。” “难啊!官阶和爵位实在是太难得了,当初安平侯大小百余战,出生入死,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这才封了侯;玉声祖上也是辛苦了两代,到他祖父惠康公这一代才有了爵位。没几件赈灾百姓,兴修水利,大兴教化的事情,官阶怕是不好升。”志甫摇头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听晚辈们说,阿武在殿前陛卫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像那帮纨绔子弟都挺佩服他的本事。”郑琯夸赞道。 “他已经被调到新军了。” “是吗?”志甫有点吃惊,“我听说新军的人力财物还没有划拨好,阿武怎么就进去了?” “他没有详说,好像他们是第一批。”孙明轩摇摇头。 “这不是很好吗?当初你家祖上可是‘辛思马造令假节’,就是靠律令和军功晋升,才有了爵位,如今阿武从承辉军调到新军不也是件好事吗?”志甫宽慰道。 “我说,咱们今天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庆贺明轩摆脱麻烦,顺便庆贺赵都督安然无恙的吗?”郑琯说,“至少现在的大姚比起数十日前让人更放心。” “是啊,之前我生怕他们已经完全不讲规矩,彼此仇雠,让这韦阳城成了那些刺客的天下,还好,他们总算收敛了。” “这段时间我也是担心的不行,几个族里年轻子弟出门都让人跟着,生怕遇到什么不好的情况。” “这风声鹤唳的日子总算结束了,嗯,尽管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怎么平静就是了。” “任它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来,品茶。” “哈哈,品茶!” …… “果然话还是要摊开说,不过我倒是好奇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连动我大姚两位擎天巨擘。”乌息靠着靠枕在那里自言自语。 “父亲,不管是谁,现在连我们都全力去保护赵都督,之后的事情虽然不会温和,但至少不会再有这样过分的事了。”男子自信地说。 “其实我还是有点遗憾啊,赵襄那个家伙只是重伤。虽然他活着能让朝局更稳定,可是咱们要承受的直接压力就多了很多。”乌息看着儿子说,“偏偏我们还要尽量退让,和刁汉光一起看他得意。” “父亲,这没什么不好。误会解开了,刁汉光知道我们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人,我们也清楚他不是一个狠毒的人,而赵襄的短暂得意,不是正好能让我们更紧密地团结吗?”男子说道。 “准备好的那两手依旧放着别动,付老二争土案已经顺着他们的意思了结了,本来装腔作势的学宫争论更是只看见一个苗头。虽然要暂时顺着他们的心,不过也不能事事都由着他们,不给赵襄添堵不代表不给他下边的人添麻烦。对了,君王不是要查什么不正之风吗?听说有不少屁股不干净的都心神不宁,你去和那些人里懂得分寸的人说说,让他们消极懈怠,别让费远、方博议这些小人得意忘形了。” “父亲,我倒是不太认同,那些人都是国之蛀虫,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和咱们有姻亲关系、利益交换,我早就向君王请命把他们都扫出朝堂了。我觉得,我们倒是可以在他们调查结束时,和他们扯皮,保一下这些人。一来给他们添了麻烦,二来收获了这些人的感激,三来这些借他人之手收拾这些尸位素餐的人,让我大姚朝堂也清明一点。” “很不错,想的比我周全。”乌息夸赞,“这些年事儿没白做,过了这次变法,我看家里和朝堂的事情就可以都交给你了。” “父亲老当益壮,说这些话做什么?” “那自然是我美丽的小孙女比那些朝堂上整天阴着脸吹胡子瞪眼的老家伙可爱多了,我倒是想整天逗着她玩儿。” “父亲,您逗哭她的次数可是比代英和代杰弄哭她的次数加起来都多。” “哈哈,是吗?”乌息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 “几位,我们做出的假象他们外人都已经相信了,下一步,是不是该让他们咬钩了。”俊朗的男人说道。 “确实,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他们都已经被骗到网子口了,只要咱们推一下,他们就会钻进来。”满脸横肉的汉子说。 “既然各位都这么有信心,那咱们就按照计划来执行。”魁梧大汉点头。 “那些个贪婪的市曹打点的如何?”为了谨慎起见,男人还是多问了几句。 “只要保证不会波及其他行业和平民百姓,小范围的波澜他们可以视而不见,不过那些小人也说了,要是有大人物插手,那他们可就没办法了。” “哼,果然是小人,收了钱还想把自己摘干净。” “不过不必担心,我曾听贵人说,朝堂内的局势是非常稳定,君王正在彻查那些贪官污吏,他们现在都自顾不暇,没有功夫管这些琐事,说不定他们还想撇清,显示自己两袖清风,不爱货殖。只要咱们行动够快,这块肥肉谁都别想从咱们嘴里夺走。” “不过最近的粮食涨价也引起其他行业的波动,小心咱们干的大事,别被这些意外给毁了。” “咱们筹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完全避开这些意外吗?” “好,咱们再来复述一下计划,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需要调整的。”汉子说道。 众人听了一遍之后,表示几乎不需要有什么变动。 “那就各自行动,拿下这韦阳城本就属于我们的市场。” …… 数千里之外的曹国,一支商队从北门出发,向遥远的大姚国都韦阳城进发,就像之前无数前辈在无数道路上的选择总是殊途同归——一切向钱看,他们也是带了自认为能在大姚获利数十倍的东西,只是前途未卜,到时候的韦阳城恐怕和他们知道的韦阳城会有所不同。 第三十五章言笑晏晏 “伯邪兄,来,尝尝这个。”赵羽音殷勤地给伯邪拿出另一瓶酒。 “哦,够了够了。”伯邪面色跎红,抬手制止。 “伯邪兄,今日还为尽兴,怎能就此不饮呢?”蒋彦卿装作愠怒地说。 “如此饮酒,不能得酒中趣味,所以才说够了。”化怋在一旁端着酒碗说。 “哦?不知如何饮酒才能得酒中趣味?大吕愿闻其详。”赵羽音放下酒瓶说道。 伯邪和化怋互相对视,而后伯邪开口说:“酒有三味,一味缱怀,一味红尘,一味烟火。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光解馋,两三碗就够了;交友游玩,祭祀宴席,悲欢离合,痴儿怨女,一个人饮上满满一坛也够了。惟有这缱怀述志,所需之酒有如大河,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歇,昼夜不止,奔流入海。平生之志,犹如汪洋,倾尽大河,恐怕也不能让它满足啊。” “受教了!”蒋彦卿拱手说道,“小子年少,见公孙夫子和二位兄长,也是了却心中一桩愿望,只是未想我是缱怀,二位兄长却只是宴飨。” “让二位兄长见笑了,我这挚友,生平有这么几个愿望,其中之一就是得贤师尊长,侍奉终日,有所教诲。”赵羽音边说边边打开酒,“人生志向得一,却不能尽兴饮酒,这种事怕是只有古时候国有危难,天子禁酒时候才有,我想如今应该不是这种情况吧。” “哈哈!”伯邪笑道,“满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得可与言者二三子,纵使长夜之饮也无妨。” 赵羽音给伯邪倒上,又笑意盈盈地看着化怋。 “不过,如此饮酒,着实无趣,不如我们行酒令,各取一物,诗歌之以劝酒,如何?”化怋笑着说。 “此言大善,不如就从羽音开始吧。”伯邪戏谑道。 “恭敬不如从命。”赵羽音点点头,而后倒酒:“天命玄鸟,降而生谷。地载厚德,滋养万物。人取精华,待时大酺。今遂所愿,谨以奉输。” “吾从远方来,所慕尧舜事。君今继先贤,告诫不可弃”化怋拿起酒碗,小小地喝了一口。 “兄长为人真是方正啊。”蒋彦卿笑道,而后向伯邪敬酒:“听春风沐夏雨兮成长,经秋霜历冰雪兮贮藏;本为木而浸水,隔金釜而焚火,入陶土以成佳酿;四时具备,五行圆满,雅士爱之,君子鉴之。” “雁飞南北蓬四飘,韦水长亭临大道。人间多少痴情恨,皆付此物一碗中。”伯邪举碗,而后一饮而尽。 赵羽音和蒋彦卿听了心中觉得不妥,但是没有直说,而是委婉开口。 “兄长是不是觉得我家酒不好,才这么酸啊。” “唉!所以我才是不能再饮,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就会说胡话,词不达意。”伯邪憨憨一笑。 “你们两别听他的,彦卿的志向是良师益友,这家的话,志向是红袖添香。”化怋调笑道,“所以他的诗才这么酸不拉几。” “兄长有此等大志,小弟也是心生羡慕啊。”赵羽音眼睛转了转,低声贱兮兮地说,“小弟其实也有此志向,只是年少钱少,貌丑人羞,所以至今连一次红楼都没去过。” “哈哈哈——”几人齐声大笑。 “说起来,我们几位师兄弟也是很少去啊,除了伯邪这家伙。”化怋乜了一眼旁边的家伙,而后说道:“这家伙可是曹国人,从小就在胭脂堆里长大,大河这边的姑娘他没少见过,大江那边的姑娘他也有几分缘分,甚至戎狄之女都和他有段露水姻缘啊。” “那真是前辈啊!”赵羽音和蒋彦卿浮夸地赞叹。 “都是过去的事,年少孟浪。”伯邪笑着摇头。 “说起来,要不是我囊中羞涩,今夜,当带着二位兄长去东市或者平康坊,到时候良辰美景,赏心悦目,正是欢宵达旦。”说道这种事,多正经的男人都有不正经的一面。 “对了,夫子曾告诉我们,半月后贵国浦存侯程浩会在平康坊音思馆举办一场宴会,激励后进,白日欢歌写诗,晚上有粉红佳人。”化怋坏笑了一下,“虽然夫子吩咐我们想去的话可以,但是不准过夜。两位小兄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这个邀请?不如到时候同去?” 两人摇了摇头,程浩虽然年轻,但已经成家立业,和他们这些还没加冠的人平时没多大交集,就算是邀请贵族子弟和葵丘学宫学子,也是年龄稍长的那一批。说实话,就现在两人十七八的年纪,加上还没有娶妻,也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别人自然不可能有多么看重。甚至今天这顿酒宴,二人都做好了被婉拒的心里准备,毕竟在蒋彦卿叔父的牵线搭桥下,几人认识才不过数天,公孙夫子很多自己不能亲力亲为的事,全都靠这些弟子去做,对方腾出的时间不多。 “不瞒二位兄长,浦存侯有爵位在身,又比我们年长十几岁,我们与他少有交集。” “无妨,我虽然来此时日尚短,但是浦存侯喜欢宴饮,欣赏才俊的事我们还是知道一二,加上夫子也曾指点过你文章,咱们也是半个师兄弟,如果半月之后能腾出空闲,我们上门时带上你二人。”伯邪说道,“如何?” “大善,只是这样就麻烦兄长们了。”蒋彦卿低头说道。 “有什么麻烦的?”伯邪笑呵呵地说,“你我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更何况,夫子很欣赏你的文章,虽然目前还有不足,可是有大家气象。浦存侯的宴会正是我们互相学习,长足进步之时。” “正是,而且到时候还要劳烦你俩呢。”化怋笑呵呵地说。 “怎么?” “毕竟我们到大姚的日子尚浅,许多人事完全不知道。贸然上门,万一要是有些龌龊,到时候身边有你二人,也有一个可以询问的人,不至于完全茫然。” “这个两位兄长不要多担心,宣王和先王都是仁德之君,许多琐碎无益的东西在我大姚都被废止了。比如说避讳,当年宣王就曾说过,天高,所以日月和众星辰都挂在上边却不显拥挤;地厚,承载万物所以才有泰阿横空、江河浩荡,身为人君,先代流传下来的东西却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名字而改变,甚至不能使用,那和洪水猛兽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国避讳,只在三代以内,只限君亲,而且讳字不讳音,如果是修史,那更是百无禁忌。当然,也有人因此说我们是无礼之徒。”赵羽音笑着说。 “别的不说,这个避讳好啊。”化怋感叹,“之前读书,就看到许多别字和别扭的句子,因为一个人,百余年不能好好使用一个字,这哪里是礼法,这就是流毒无穷的特权啊。君主之所以尊贵,不是因为天下没人能直呼其名,而是因为天下没有人能替代他立下功业。如果涉及到君王的这些都要用替代,我看这个……我看某些人事本身也是可以替代的。” “正是大姚生机勃勃,富有活力,不拘泥于古法,又讲礼义。所以我们才随夫子一起来大姚,教学、游学,合二为一,大有裨益。”伯邪说道。 “二位兄长说的是,还希望以后能多多教诲我们。”蒋彦卿端起酒碗,“请!” 化怋、伯邪也端起碗:“请——” 第三十六章再见师长 四月底的光阴是夏天最后的美好时光,之后的日子,太阳将会更毒辣,天气也会更无常,甚至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快要成熟的夏麦全都打掉,或者更糟,只是一阵冰雹,就会彻底摧毁夏麦之后刚抽芽的那些秧苗,让农人完全看不到秋收的希望。而四月,也正是人间芳菲尽,荼靡花事了,倒不是夏天没有什么花了,只是春天那种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娇艳明媚的气息就此终结,就像一个豆蔻少女成了二八佳人,虽然更成熟、更美艳动人,可是那份青春活泼的气息终究是开始慢慢消散。 “彦卿,你知道花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凋谢的吗?”少年坐在草丛里问道。 “花无百日红,开上六十日能不凋零就已经很少见了,大概都是开花半个月、一个月的时候吧。”蒋彦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花儿啊,从它开始绽放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凋零。”少年看着眼前的草木,幽幽道:“所以,它打开花苞的时候,就是它开始凋落的时候。” “是吗?”蒋彦卿毫不在意道。 “知道吗?嘉诚真的进了新军了。” “是吗?这不是好事吗?据说这新军将来可是要被树立成模范,要一半留下拱卫皇城,另一半先拉出去和四方的人打打,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嘉诚说不定还能混个校尉,当上将军。”蒋彦卿开心道。 “打仗是会死人的,我担心人在战场,万事难料啊。”赵羽音叹息。 “怎么今儿坐在这地上就多愁善感起来了?难道是等得没信心了?”蒋彦卿一个翻身,起来问道。 “怎么可能,表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学宫这边又是蒋教授来负责,事情几乎是万无一失,我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只是刚才闲坐的时候想起一些家族往事,所以才开口说了这么几句。”赵羽音起身拍了拍屁股。 蒋彦卿也站起来抖了抖袍子:“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到他屋子里坐着等吧。” “那可不一定,还记得那些同窗们的话吗?蒋教授上课,那是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我小叔虽然有废话多的毛病,但是知道你要来,他不会拖太久的。”蒋彦卿想起自家叔叔那帮可怜的学生也是满脸笑意。 “哟——这不是彦卿和羽音吗?”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两人扭头一看,脸色瞬间变暗,但是也不得不礼貌招呼:“四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常四维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最近有没有见王嘉诚那个混蛋啊,躲兵营里不敢出来,我都找不到他了。” “没有,嘉诚投笔从戎后,想来训练一定很辛苦,这段时间都没有出来找过我们。”蒋彦卿说道。 “哼——那个家伙!”常四维鼻孔里出气,“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管别人,我就是看不惯他这样子。再说,兵营那是什么地方,下九流和犯罪的人才去的,他去干什么?不务正业!圣贤之道,礼教之义,不比整天和人打架强?就是斗蛐蛐也比那有意思多了,捐钱走个殿前陛卫郎,真是自己把自己糟蹋了。” 赵羽音和蒋彦卿听得心里不爽,这个常四维真要说,也不是什么恶人,甚至还比其他纨绔收敛一些,但是这个嘴啊,让没几个人能喜欢他。甚至好不夸张地说,和他待上一个时辰还没有动起手来的年轻人,那可是涵养都赶上了几位教授。 “你们也是,我听说羽音你突然休学,这次是不是回来继续学习?”常四维问道。 “不是,是找教授有些事。”赵羽音客气地说。 “那真是可惜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家中再有问题和困难,也不应该让你一个少年离开学宫。”常四维摇头叹息。 “我二人要去见蒋教授了,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蒋彦卿拱了拱手,然后就转身离开。 赵羽音也随后礼节性地抬抬手,而后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常四维愣了愣,但是没多想,今日的课业他已经完成,一会还要去西市玩,斗蛐蛐,在贾贵的酒铺子里玩几把,好好快活一下。见到这两人也只是客气,顺便说道说道那个王嘉诚。 蒋教授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两个少年早已正襟危坐,恭候多时。不过由于身份年龄,蒋叔箐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反而是二位年轻人先行礼。 “见过蒋教授!” “见过叔父!” 蒋教授微微颔首,然后开口:“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本来我还多少有点为你离开学宫而惋惜,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你已经是一个能操持家业的稳重少年了。” “先生谬赞了。这次换我,也是因为先生与我有教学之恩,加之先生为人和善,所以我才得以来,只是这提价的事多少有点难以启齿。”赵羽音垂头说道。 “没事,这物价微涨的事,我早有耳闻,至少你旁边的彦卿就没少给我吹耳边风。”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蒋叔箐继续说:“学宫这边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只是涨的东西太多,所以才会让你再来和我们谈谈。” “先生稍待,我这有一份详细的账目,请您过目。”说着赵羽音就打开一边的箱子,取出几张纸来。 蒋彦卿伸手接过,而后开始翻看,一边的赵羽音开始讲解:“从四月初起,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收粮、伐木烧炭、取水之类的成本上涨,你瞧,这上边不止我们一家,还有码头、西市、东市的几家商铺,他们的价钱从月初就开始上涨,第一张上是几家送水的,他们送的都是城外的普通井水,我们送的可是山上的泉水。您看,这一桶两文,我们一车也不过是三十文;后边是粮食,这是豆子的价钱,这儿是小麦,这儿是白米,我们的价钱和他们相差无几,但是您看,这是他们之后涨价的价钱,而我们则是原价继续送,另外是木柴竹炭,你翻到这儿……” 赵羽音一边说,蒋叔箐一边看,后者时不时点点头。 “嗯,看得出来,你也是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了。”蒋叔箐似乎颇为高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操持这些事情,事先的准备很充分,至少我是听不出什么毛病来,这很好啊。事无巨细,都要认真对待,彦卿,你看看,你同窗就比你强了不少。” 无故挨批评的蒋彦卿只好委屈巴巴地回答:“这都是叔父教育的功劳,谁让彦卿的教授不是叔父呢。” 蒋教授乜了一眼自己侄子,怎么,臭小子意思是我在家里不教育你?不过他还是和颜悦色地继续对赵羽音说:“不过,别的还好说,这夏粮马上就要收了,这粮食的价钱不可能就这么涨吧。” “先生明察,不过,咱们葵秋学宫一向是用最好的,除非是春天这两个月,不然送来的粮食基本都是新粮,虽然五月之后粮价可能会下跌,但是收新粮的价钱也跌不了多少,更何况,咱们粮食都是按月送,按月结,一般都是以当月的粮价为准,只是这次牵扯的多了,才会劳烦先生,不然,都是告诉管事,今日起水钱变了、粮钱变了,涨了几分,落了几分,管事记在账簿上,月底一并结算。”赵羽音回答。 “这些我自然知道,学宫管事和你们店面掌柜当然比我更懂这些,所以,我也只是督察而已。走走形式,毕竟一月数百两的花销,总不能完全不闻不问。”蒋叔箐笑着说,“不过看你刚才的表现,我很放心。方便的话,你把这些留下,我誊录一份,也好让祭酒过目,他知道后自然会放心。更琐碎的事,就让学宫管事和你家掌柜谈吧。” “是。不过先生要是这么想,羽音可是得了便宜啊。” “身为人师,让自己的学生占点便宜是应该的。对了,虽然家计重要,但是学业也不可荒废,书籍可是宝物啊,能为迷茫的你答疑解惑。最近有没有读书啊?” “学生惭愧,最近并没有多读书,只是拜访求见了公孙夫子的几个弟子,和他们交谈了一番。”赵羽音低头说。 “古人说得好,良师益友,胜过千卷死书。见贤思齐焉,和公孙夫子的几位弟子交往,对你应该是有所补益的。对了,彦卿。” “侄儿在”蒋彦卿回话。 “之后公孙夫子不是有几场讲学吗?要是羽音有空的话,你就带他去听听。” “是。” “多谢先生关爱。”赵羽音拜了拜。 “我也是喜欢你的才华,这么一株秧苗,要是毁在商贾上那真是我大姚的损失。”蒋彦卿摇摇头,“我年少时也有一位好友,像你一样,可惜啊,后来他去朔方行商,再无音讯。他的才华十倍于我,要是能出来为官,那真是我大姚一郡之幸。千秋霸业,百战成功。边声四起,侠骨筑城。” “先生见笑了。” “你的少年行虽然不合古律,不随今音,但是自有魂魄,也是佳作。不忘本心啊。” “是,先生。” “去吧,我就不送你俩了。” “岂敢劳烦先生大驾。下边的人之后谈好,我定然会把文书契约抄写一份,拿来给先生看。” “不必,管事自然会给我们看的,而且,我相信你。” “那,弟子告退。”赵羽音郑重地行礼,而后离开。 犹豫了一会,蒋彦卿开口:“叔父,你不是说周祭酒的亲戚……” “现在想起了关心你叔父了。”蒋叔箐低头写字。 “不是……那……之前我就很担心。” “名不正,言不顺。赵羽音这小子拿出来的这些东西足够我堵上周老头的嘴了,再说,之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他亲戚是亲戚,我学生就不是亲近的人了?”蒋叔箐毫不在意。“这小子以前是个好学生,现在办事也挺可靠,以后你要向他多学习。” “那是自然。” “行了,没事就去看书,我还忙着呢。” “好,那我走了,叔父。”蒋彦卿行礼,而后一溜烟跑了。 第三十七章一月磨一剑 “禀报大帅,‘乾元卫’五十人全部到齐。”少年行礼说道。 “开始吧。”座上的中年男子点头。 “是!”少年抱拳退下,而后站在点将台边缘喊道:“全队都有,五人一组,准备发矢。” “是!”台下众人答道。 听着台下的士卒报唱,大帅身边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小声说:“公子真是少年锐气,别的不说,这几十号人的弓术可都不错啊,还有三石弓一百步三发三中的。这在咱们老卒里都少见。” “故意卖弄,”大帅不以为然,“本来考核都是五十步一石弓,新兵虽然有锐气,可是训练一月,这些人几乎都是从二石弓五十步开始考校,明显是他授意想在我面前讨好。” “我看未必,”另一边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说道,“当初您给校尉特权,我估计他选的兵都是底子不错的,要是光比力气,怕是连我们这些亲卫都可能不如。” 大帅轻轻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儿子,当初没有打击他还给他特别许可,士卒底子好练兵自然容易多了,希望他别因此而自大,不然自己只能再把他丢回学宫,磨磨他的性子,为将者要是有傲气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帅,这是五十名士卒射箭成绩的记录,都是优。” “给我看干什么?一会不是还要比试吗?拿下去继续记录。”大帅斜了一眼汉子。 “是!”汉子拿着簿子跑下去,准备记录。 大帅有点无奈,这次练兵的助手好几个都是原来的老人,大家伙一起出生入死,早把自己儿子当初他们的亲侄子了,再加上自己一反常态,主动考核这五十个人,让这帮家伙误会了,还以为自己想借此是提拔儿子,一个个都跑过来替儿子说好话邀功。当然,上阵父子兵,儿子肯定是要提点的,但可不能就让那小子这么如愿,十八九连老婆还没有的毛小子,之前已经给他特权了,这次要是再大大赞扬他,他说不定心里还会以为自己这个父亲认为他是个将才,又要想什么花招。 下边一老一少正在聊天。 “怎么样,淮叔,我没吹牛吧,是不是除了弓术,他们其他方面也厉害。”少年得意道。 “这话和我说没用,刚才我拿着簿子上去,大帅可是不置可否。虽然咱们这些年没打什么仗,可是军中厉害的人那可多着呢?光靠个人武艺,怕是入不了大帅的眼。”淮叔摇摇下巴说道。 “这个我自然清楚,一会让你们看看,我这些兵可是能负重日行百里。”少年得意。 “什么?还有这么一出?你是让我们今天在这校场上吹半天冷风吗?”淮叔说道。 “放心,他们负重远行后,我先安排你们用午饭,然后睡个午觉,下午起床等他们就可以了。上午主要是一些操练,让我爹知道,我手下的兵个人武艺也是不错的。”狄能满怀信心地说。 “确实不错,那个小孩叫什么?这手剑术玩得漂亮。”淮叔看着校场问道。 “哪个?——哦!他呀,孙武!不是我吹,怕是都城三大军都没几个这样的好手。这一个比试考校,他每个本事里都能进前三,你瞧瞧,他下手多狠,多准确。捅心脏,切手,割腿,看看,这一手剑柄敲脑袋!”狄能赞叹不已。 “这一脚也不错,要是真上了战场,还能用尸体堵住对方的进攻。”淮叔也是点头。 “不是我自夸,这可是我手底下的‘先登陷阵’,如果他手里边不是木刀而是真剑,淮叔您要拿下他怕都废不少力气。” “是个好苗子,一会看看其他方面,他表现怎么样。” “您就放心吧。看,那边那个黑汉子,叫马煜腾,也是一个好汉,不过剑术不是他的长项,一会你瞧他翻竹板墙和爬坑,那比猴子还灵活,要是攻城的人都有他这样的身手,对面还没反应过来,咱们的人就全到城头上了。” 淮叔笑笑不说话,他是宁可野战也决不去攻城,攻城的残酷,光听是完全不够的,一个人前边是敌人,后边是刀兵,上边是滚油热汤,下边是深沟水池,进退不由自己,耳边全是喊杀声和惨叫,前进要顶着弩箭,后退要避开砲石,真的是四面皆敌,胜了往前走要被包围,败了往后退是督战队的大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种时候,只要停下杀戮,除了绝望你的心里什么都不会有,那是真正的绝望,连死了都可能成为队友挡箭的肉盾,别说留全尸,就是多留一寸骨头和肉沫,那都是老天开眼。 “这个叫王嘉诚,别看他现在还不错,刚进来那会儿可是个绣花枕头,多亏我精心**,这才有了今日的威风。”狄能憋了一个月,终于到了今天展示成果的时候了,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话变多了。 台上,狄大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旁的人看到后心想,看来大帅对公子的练兵成果还是很满意啊,都不自觉摸起了胡子。 “那个汉子是个好手,虽然比不上之前那个少年,但是动作干脆利落,手脚稳重,面皮也没变色,是条好汉子!”脸上有疤的男人说道。 “怎么?心动了?”一边的男子笑问。 “那倒不是,只是校尉眼光不错,挑的这些人如今都练出不少本事。”疤面男子说道。 “虽然近些年三大军混日子,拉了胯,但是底子犹存,里边还是有不少良家子,不然我也不会从三大军里抽调一部分了。”狄大帅说道。 “不止三大军,咱们自家人的事咱们自己人知道,‘无终军’这些年也不比以前,要不是大帅管得严,怕是早出现西军那边的杀良冒功和抢劫商贩的事情了。”汉子叹息道。 “恐怕大帅不在这半年,邓伯苓早就干起这种事了。”疤面男子似乎很不屑。 “哼——”狄大帅冷哼一声,而后又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 “好!”台下的士卒自发的欢呼,众人被声音吸引,往台下看去。 只见一少年坐在马上,舞动大槊,大开大合,或是斜刺,或是直挑,又是重劈,光看动作没什么稀奇,可偏偏是在快速奔跑的马儿上做出,这就极为难得。少年身形稳定,下半身就像绑在马上一样,没有丝毫异动,上半身却是将大槊舞的呼呼生风,好似万千黑龙齐聚,又像巴蛇狂扭身躯,明明只是一杆大槊,却开出万朵梨花。狄大帅心里也不由地为这个少年叫好。 “怎么样,我说了吧,这孙武本事可不小。”狄能自鸣得意。 “这军马哪来的?我记得大帅要求调拨的军马现在还没到大营啊。”淮叔边点头边问。 “呵呵,那帮吝啬鬼,当初我拿着爹的手令去调拨五十件好甲具他们都有磨蹭半天。”狄能似乎极度不满,“这几匹好马是我拜托敦子哥从承辉军里借出来的,今天用过之后就要还回去。” “是桑敦顿那小子吗?”淮叔问道。 “是,您知道吗?他现在成了正五品督马尉,比你还要高一级呢。”狄能做了个挑衅的表情。 “臭小子在我回来时就上门拜访了,我还见了他孩子,也已经三岁了。”淮叔似乎有点感慨。 台上的几位也很惊奇。 “这小子还练了马战?能耐不小啊。” “大概是以前的底子,这一个月,哪能练出什么东西来。更何况,咱们大营里可没多少马匹让这小子折腾。”狄大帅摇头,心里对儿子有点失望,这孩子怕是完全把这次考核当成一次在自己面前的炫耀了,要是这是他自己的本事,自己或许还能接受,可是,这马战明明是士卒在之前的军伍里练好的,这完全是贪功啊。这种行为和心理不可取,这是邪路,多少同袍就是因为贪功不知不觉走上了不归路,和战友抢功劳,编造一个功劳,甚至最后要杀良冒功。 念及此处,狄大帅心里有了一些计较,后边的考核几乎不用看了,这小子绝对是挑了精锐之士,这方面不用他训练,自己随便一个老兵带这些人,一个月都能练出好看的考校成绩。奖励的话,看来这些士卒都值得奖赏,不过给儿子那份就没了,甚至应该口头警告一下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一个好的将军完全不需要这些东西。不过,是不是可以考察一下这些人新军军纪军法学得如何,说不准以后的执法卫队还要从他们里边抽调,这样李都督和太傅他们变法也更有保障,一个学过新法的人总比一直按旧法办事的人好用的多。 台下,狄能还在兴致勃勃地吹嘘着自己手下的威武雄壮,却没想到自己老爹已经完全抹去了自己的功劳,而且把重点放在了和一般考核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军法上。所以展示完战阵之后,他对父亲突然拒绝士卒负重百里行军完全没有准备,听到父亲准备抽几个人询问军法兵事也是心里突然紧张,外带一点庆幸;还好自己当初重视,没人一卷“操典”,晚上还给他们讲,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父亲应该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麻烦来了。 “禀报大帅,”王嘉诚不卑不亢,“小卒还是认为军法军令有所不足!” “哦!你既然这么熟悉军令军纪,那给我好好讲讲你的想法。”狄大帅忍住心里的不满,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队长心思不正,下边的小兵也开始哗众取宠,博取眼球了吗?这新军的“操典”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心血,还有数位同僚,甚至死去的战友的经验,或许听起来有些地方奇怪,有些地方不近人情,但这都是血泪写成的,背后是无数人命。或许真的有不完善的地方,但这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在三大军里混日子的人能看出来的。 第三十八章钱财如流水 “这城西泾水的码头虽然比不上城南韦水的码头,但其中的利润也不会少多少,北三郡的钱粮财货,有三成通过这条河道运来韦阳。韦阳往北方运输的四成货物也都是要走泾水的。”汉子看着眼前的河流,又是满意又是不甘地说。 “大兄不是与召珲平分了这码头了吗?难道大兄是想……?”男子做了一个割喉咙的动作。 “我早说了,咱们已经过了那般年岁了,而且这半年韦阳动乱太大,咱们要是再弄出动静来,怕是官府不会放过我们。”年长的汉子摇头。 “那兄长想的是?”年轻一点的男子有些疑惑。 “假如这韦阳城西码头进出的货船九成都与我们有关系,你说那召珲还需要我亲自去处理吗?”汉子问道。 “自然不需要,九成货船都过我们的手,召珲根本喂不饱他自己,更不用说他的那些手下,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怕是他自己就要灰溜溜地离开韦阳了。不过,这不可能发生。”年轻男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汉子颇有兴趣地问。 “大兄就不要考校我了。虽然城西码头不如城南繁华,可是来往经商的大家族也有数十家,所有的货物、商行更是百余,加上行人旅客、小商小贩,怎么可能有一家控制了这么多,除非是朝廷下令,征调运输,可是那样完全无利可图。”年轻男子说道。 “不需要太久,你说,如果半个月之内,咱们运输的东西十倍于召珲,他是不是会元气大伤。”年长的男子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而且运输价钱合适的话,我想召珲会难受一段时间,不过还是不可能把他彻底赶出去。”年轻男子回答。 “我想也是,毕竟一口吞下是不现实的,咱们还是钝刀子割肉吧。”年长的汉子说。 “哦?大兄有办法让咱们短时间内,生意远超召珲?”年轻男子惊喜地问。 “还记得之前找我的那几个人吗?”年长的汉子并没有直接回答。 “记得,他们也是韦阳城里商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他们有笔大买卖,要咱们往北方送货?可是送的太远风险也大,而且那样船走远了,根本不可能和召珲抢平时的买卖。”年轻男子眉头紧皱,表示不看好。 “哈哈,八斤啊,事情没那么复杂,咱们来回不过数十里,甚至可以说,只是在泾水两岸走了一遭。”年长的男子哈哈笑道。 “大兄我有点不明白。如果往北,不走泾水也可以,往西的话,直接从韦水里溯洄而上,不是更加方便?”年轻男子有些郁闷地问道。 “你不需要明白,我也不是很明白他们要送什么。但是,”汉子看着八斤,“这是一笔大买卖,做成了,就可以稳压召珲一头。一步先,步步先。只要我们占了优势,可以用压价的办法逼召珲,可以有多余的钱买船,甚至最次,可以多点人手,即使到时候真打起来,咱们也是人多。” “大兄这次接货可要小心,自从两位重臣遇刺后,那些私货和夹带经常被查出,这次的货物要是什么违禁的东西,怕是后患无穷。”八斤劝道。 “这个你兄长岂能不明白?”年长汉子微微一笑,“虽然他们称只是自己平时的一些货物,但是我能猜到,他们要做的事情恐怕就是囤积居奇!” “兄长你是说他们准备买空某样东西,等人们发现市场上买不到,然后抬高价钱,再以十倍的价钱卖出?”八斤说道。 “十之八九是如此,我甚至能猜到为什么是咱们接下这笔生意。” “为什么?”八斤随着大兄的话头问道。 “城南实在是太繁华了,即使城门关了,城外的码头还是有船靠岸;天还未亮,城外院落仓房里就有人往码头赶去。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举动很可能被无心之人说出去,让有心之人察觉。城东也是一样,每日进出的人太多。而城北又是另一种情况,太寥落,短时间内的大批货物聚集和运输肯定让人当做谈资。而且,他们绝对是把泾水当做了一堵墙,暂时将这些宝贵的货物和饥渴的民众隔开,保证他们的利益。必要时又能很快送来,不让自己浪费机会。” “难道是粮食?”八斤有些惊恐地说。 “不一定,也可能是食盐、干柴或者别的什么。但是民众绝对很需要他们,而且消耗量很大。”年长的汉子看着远方说道。 “大兄,这种事情怕是有伤天和。”八斤有些犹豫。 “一切都只是猜测。或许他们只是纯粹往西边运送财货,退一步来说,假如要囤积,他们会囤积粮食、食盐吗?你告诉我,韦阳城附近今年的庄稼看起来怎么样?现在离收夏麦还有几天?韦阳南边的盐湖每年能捞出多少盐?”年长的汉子反问。 “兄长说的是,是我想多了。”八斤说道。 “没事,多想想总归没错,咱们的生意有一小半都是你在打理,你也该学会思索。”年长汉子忽然扭头,“小翠是不是又怀上了啊。” “是,两个多月了。” “这次可得小心,改天让你嫂子带她去城内的‘天母娘娘庙’烧几炷香,可别再发生之前的事儿了。” “嗯。”八斤情绪有点低落地回应。 …… 西市,江印月。 “大五郎,怎么不去斗鸡,反而跑这儿来了?”一个闲汉说道。 “找不着好鸡,只能先来这儿玩玩。”大五郎说,“怎么,最近码头上没活?怎么能天天能在这儿见到你。” “坐,要不要和我们玩几局牌?”一个男子让出半个席子。 “玩什么牌?月令花?度支郎还是百万钱?”大五郎坐下问道。 “度支郎,月令花那是有钱人玩的。我这也是在码头上讨不着好才跑来的。”那个闲汉说道。 “嘿,你可别信他的话。龅牙刘可是有钱呢,这回天天泡在这儿,也是他包养的那个姘头的丈夫回来了,听了风言风语,在码头上找他麻烦,他这才躲到咱们这边来。”另一个男人满脸淫笑。 “废什么话。”被人戳到痛处,龅牙刘不爽地舔了舔自己那两颗大龅牙,而后说:“一局五个大子儿,要是飞布钱,得八个。” “行,来两局,我一会去玩色子。”大五郎坐下搓了搓手。 “色子有什么好玩的,咱们一会去那边玩枭旗,扑杀一下,看看谁厉害。”另一个闲汉说道。 “米三,我可是因为没好鸟才来这儿的,你还拉着我玩鸟棋,你是不是诚心气我啊。”大五郎整理着手上的纸牌。 “这牌不错啊,你把这个和这个放一起,然后这个和这个一块出。”让出座位的闲汉在一边指点。 “找乐子嘛,你要是不想玩,我一会拉别人。”米三一边整理自己手中的纸牌,一边回答。 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夸张到极致的讨好声音—— “常公子,你可终于来了,东家说了,上次没让您玩得尽兴那是我的错,说下次您要是还不能玩得尽兴,就要扣我的月钱了,我这可是提心吊胆了两天啊,就盼着您来,您今儿玩得好,我这月钱便有着落了。”小厮说道。 “行,今天把我伺候好,你不但月钱有着落,赏钱也不比月钱少多少。”一个得意的声音。 “得,就冲您这句话,我包您今天舒舒服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这边请,这两天你没来,咱这儿又有了一只好蛐蛐,你来瞧。”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几人之一开口。 “这常大人寿辰不到,这个败家玩意还是要泡在这儿啊。” “年轻人不学好,偏偏像咱们这些中年人,整日泡在酒铺子里消磨时间。”龅牙刘打出手里的牌:“一吊钱!出!” “人家靠封荫也能过得了日子,和咱们可不一样。”大五郎抽出几张牌:“十两金!收!” “等等!东南西北,该是我南位先出牌。”另一个闲汉说道:“来,三文钱,出!” “怪不得要抢,这牌后边怕是打不出去。”让席子的闲汉笑道。 “听说这酒铺子也有常家的分子,那位公子哥即使没封荫,光着酒铺,每年怕也有百十两的银子。”龅牙刘说道。 “何止,我听说城外码头那些人也有常家外放出身的,替他们打理一些仓库货栈,还有粮商每年上门籴粮。还是俗话说得好啊,家财万贯不如当官,做了狗官,啥都有了。” “那是自然,要不那些葵秋学宫的人为什么三十多岁了还要在里边读书,不就是因为葵丘学宫出来的人最容易当官做吏。”大五郎说。 “哈,我牌出完了!”闲汉高兴道,“算钱。” “我手上只有一张牌,怎么也轮不到。”龅牙刘说道。 “得,出师不利啊。” “运气不好。” 两人说着就各自把五文钱拍到闲汉面前。 “对了,我听说半月前君王还让费大人查侵吞百姓田产钱财的事,你们说,这常大人有没有干这事儿啊。”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能有几个好人,就像我们码头上有几个人不赌不嫖。”龅牙刘不以为然。 “就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常大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能没几个朋友?” “而且你们知道吗?有些东西并不是挂在常大人名下的,就是查,也只能说是恶仆借主人名义为非作歹,坏了名声,到时候常大人把人往外一推,他自己什么事也没有,还能多一个受害者的可怜形象。”那个闲汉低声说。 “哦?看来你知道点内幕?” “常家的事我倒是不知道,可我听过吴家的事,据说被他家害了一对母女现在还在韦阳城里要饭呢。” “哪个吴家?” “详细说说!” “这事儿,还要从两年前讲起。那时……”闲汉娓娓道来。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