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盲侦探卡拉多斯》
当狮子遇到独角兽
最好的时代
是什么为侦探小说带来了第一次辉煌?工业革命;是谁为推理小说带来了第一次辉煌?维多利亚女王。
侦探小说作为类型文学,本质上来说是创作者梦想的展现。小到一部作品,大到一个国家,支撑一切梦想的载体无疑是综合实力的强大。从某种程度上说,梦想是强者的特权。就像人类文明史中的丰功伟绩多是在一个民族鼎盛时期创造的一样。
回溯十九世纪的英国,我们会发现侦探小说的兴盛实在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工业革命的完成,标志着英国由手工时代步入了蒸汽时代,由人力时代步入了机器时代,由作坊时代步入了工厂时代。很快地,英国在各个领域确立自己独一无二的霸主地位,在世界各地输出商品和资本,进行殖民扩张。由于在全球二十四个时区都藏书网拥有殖民地,英国人骄傲地称自己的国家为“日不落帝国”。据统计,当时英国公民的月收入已达到三十五英镑——在当时,一英镑的购买力约合现在的八十英镑——这在十九世纪实在是一个惊人的成就。
一八三七年六月二十日,肯特公爵爱德华之女维多利亚即位。从此,英国步入了充满荣耀的“维多利亚时代”。维多利亚女王在位的六十余年里,英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以一八八七年女王即位五十周年庆典和一八九七年女王即位六十周年庆典为标志,英国经历了一个最好的时代。
有了以上的成绩作为基础,这个国家给了公民实现梦想的机会。正是在一八八七年——维多利亚女王即位五十周年——标志着侦探小说走向兴盛的福尔摩斯先生登场了。《血字的研究》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和读者见面,这并不是偶然的。
最好的组合
藏书网
福尔摩斯先生的最大功绩并不在于其自身创造的辉煌,而在于引领了一个侦探小说的新时代。受柯南·道尔的影响,G·K·切斯特顿、杰克·福翠尔、奥斯汀·弗里曼等人先后开始了侦探小说的创作,塑造了布朗神父、思考机器、桑戴克等令人难忘的侦探形象。这些侦探除了在思维上独步天下之外,还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属于自己的鲜明特征和时代烙印。而最能体现英国维多利亚时代风貌的,毫无疑问就是欧内斯特·布拉玛创造的盲侦探马科斯·卡拉多斯。
欧内斯特·布拉玛是一位身世成谜的作家。除了知道他曾经是一位新闻记者之外,我们几乎找不到其他任何资料。他塑造的盲侦探马科斯·卡拉多斯共在二十六个短篇和一部长篇故事中亮相,其中一九一四年出版的《盲侦探卡拉多斯》(即本书)是公认的水平最高的一部短篇集。
在大英帝国的国徽上,我们会看到两只奇异的生物——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和一只充满灵异色彩的独角兽。这两个生物很好地诠释了当时大英公民的性格——雄狮如同绝大多数英国公业民众,严肃、一丝不苟、刻板、有些专横傲慢、不可亵渎、缺乏想象力和浪漫、朴实勤勉、团队意识强、主张大工业化、谋求殖民扩张、看重对一切的统治力……而独角兽似乎总是可以比雄狮“先知先觉”,可以为雄狮指明路线,却从来不屑亲力亲为。这只生物本来就源自于想象,它对未来有预见性、超脱飘逸、浪漫、富于幻想、擅于颠覆、艺术细胞丰富、对危险极度敏感……维多利亚时代的辉煌某种程度上就是有赖于这对生物的紧密搭档——一个运筹帷幄,一个决胜千里。
将这对搭档在侦探小说中具象化,我们会发现盲侦探卡拉多斯和他的老同学卡莱尔是如此契合。卡拉多斯犹如独角兽般存在于现实世界中,不断挑战着普通人对事物的认知程度。他已经可以忽略眼睛所起到的作用,依靠听觉、触觉、味道以及直觉辨析着世态百象。如果说卡拉多斯是一位先知式的独角兽,我想不会有人提出异议。而似乎也没有什么人比卡莱尔更适合雄狮的角色了。这位前律师向来以捍卫真理和正义为己任,不辞辛苦地奔波于苏格兰场、当事人和卡拉多斯之间。但遗憾的是,这只雄狮的头脑多少有些不济,先是受人诬陷丢掉了律师的身份,后来又在处理委托人的事务中苦苦支撑。但这些都不曾令雄狮退缩,因为这是性格使然,与头脑灵不灵光无关。
所以,我们和欧内斯特一样,很高兴看到雄狮和独角兽走到了一起。这样,独角兽便可以专注于常人难以理解的思考,从雄狮的行动中获得精神上的满足;而雄狮再也不会如无头苍蝇般四处碰壁,依靠独角兽的思考实现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当然,我们不能在这组搭档中忽略掉卡拉多斯忠实的仆人——帕金森。这位老兄是世界上最可靠的录音机和摄像机,拥有令任何一位名侦探汗颜的记忆力。我毫不怀疑帕金森可以做出一番不逊于福尔摩斯或布朗神父的事业,尽管他只是安于为卡拉多斯服务。
可以说,《盲侦探卡拉多斯》中有着最好的组合,一个应该也只能出现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的组合。.99lib.
最好的享受
阅读《盲侦探卡拉多斯》,会产生一种无法抗拒的崇敬与向往之情。我们会为卡拉多斯击节叫好,更会为那个时代欢呼。
在书中,处处洋溢着安逸、平静、祥和的气氛——每个人都是如此彬彬有礼,每个人都是如此高雅得当,没有急躁,没有功利,没有血腥,没有暴力。即使面对罪犯,卡拉多斯依然待如上宾——在融洽的气氛中让罪犯心甘情愿地自己结束一切,因为这样可以避免任何人颜面扫地——这样的处理在其他侦探小说中不可想象,但在《盲侦探卡拉多斯》的世界里却如此自然。
不管是侦探、警察,还是管家、仆人,或是罪犯,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因强盛而产生独特气质。这是无法复制的,这是只属于那个时代的。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情结,缅怀辉煌的过去便是其中之一。每当我们提及唐诗、唐装、唐瓷时,难免会憧憬自己梦回盛唐的那一刻。同理,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发现欧内斯特·布拉玛对已经渐渐逝去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追忆与留恋。
没关系,时间也许无法倒流,但经典会永远散发魅力。每当我们想追忆那个不可复制的时代,只需翻开《盲侦探卡拉多斯》就可以了。
褚盟
序言 我写马科斯·卡拉多斯的灵感
每一代人都不会违背自然规律地“自以为是”,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它一定会比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更有趣。但在当下的时代,为何双目失明的人的一举一动获得更瞩目的效果,为何对看得见和失明之间的鸿沟加以缩窄而赢得的每一小步,都会像军事胜利一样引起欢呼喝彩,其中当然是有特别原因的。总的来说,盲人的状况是不断得到改善了。总体上,他们中的大多数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更具有干劲,更加自立,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这些事情坦白来说都是好事。然而,当我们想到盲人独自做出令人惊奇的壮举,还有,他们对于自己的失明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具有自信的时候,我们肤浅地骗自己说这在每个时代早已司空见惯。失明之后具有更高的能力是天才的一种表现,就像其他天才一样,这在任何一个世纪或任何一种制度下都不是高人一等的事。按照这种标准判断,马科斯·卡拉多斯绝不是一位具有超级才能的盲人。尽管为了方便,超过一个以上的盲人原型具有的品质有可能被集合在了同一个模型上,但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认定文学有其局限性,而许多事实的真实性被认为未必能够发生,因而不能转化为小说。卡拉多斯最开始的事迹,也就是通过触摸古币而精确地判断它是否为赝品,绝称不上是空前绝后的奇迹。
好奇和不轻信的人可以参考出版于一八二零年的一本小书。书名为《盲人轶事》,编者为詹姆斯·威尔逊,“他从小就是盲人”。从这本书来看(每篇文章都有说明),很明显,这些盲人的生平和轶事在别处也有可能存在,但大概没有任何一本单独的书在同一个主题下显得如此让人增长见闻和妙趣横生。
古币事件可以在尼古拉斯·桑德森的传记中找到依据。他于一六八二年出生于约克郡。十二个月大的时候,由于一场小规模的瘟疫爆发,他不但失去了视力,还失去了眼睛。一七零七年他上了剑桥大学,引发了一些骚动。无论如何,他在一七一一年通过一个特别程序而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并很快被选为卢卡西安讲座的数学教授。对于他的机敏,威尔逊说,“他能够极其仔细和精确地察觉物体表面即便是最细微的起伏,或光泽上的瑕疵。因此,他可以对一排古罗马人的勋章加以识别,纵然这些赝品制造得几可乱真,可以骗倒以肉眼来判断的鉴定方面的行家,却骗不倒他。同样地,通过触摸,他能感觉出最细微的变化。人们曾经在花园看到过他,当他在阳光下观察的时候,他留意到了阻碍观察的云朵的出现,几乎和其他未失明的人看到的情况一样。他能识别出摆在他面前的东西,或者说,当他离一棵树不远时,他可以单纯地从眼前空气的异样波动,而察觉有树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耳朵同样敏锐。他可以通过这种灵敏的感觉分辨出一个音符的第四音级。他能判断出一间房子的大小,以及自己到墙壁的距离。当他独自走过街上人行道或喧闹的公共广场,之后再去那个地方的话,他仅仅根据声音的高低,就可以指出他所站的地方是先前走过的哪个方位。”
另一个婴儿时期遭受过瘟疫袭击的受害者是亨利·莫耶斯博士。他是东法夫郡人,出生于十八世纪中叶。他是第一位举行过化学演讲的盲人,作为讲师,他声名远播。他的演讲通俗易懂,语言精确无误,令人如沐春风。做实验时,他带给观者巨大的愉悦……他生性好动,喜欢旅行,一七八五年他访问了美国……以下的段落提及他上了一份那天的美国报纸——著名的莫耶斯教授,虽然是盲人,却做了一场关于光学的演讲。在演讲中,他描绘了光和阴影的属性,他还令人吃惊地演示了触觉的力量。一只被高度磨光的铁盘放到了他面前,它带有一只被精妙地嵌入的蚀刻工具,肉眼几乎看不见它,只能通过放大镜才能看到。然而,他用指甲就摸出了它,而且测出了它的长度。莫耶斯博士告诉我们,在英格兰的一个雨夜里,一辆马车翻倒,车架和马匹都掉到了沟里,旅客和劈木工人只能眼睁睁地求助于没有眼睛的他。“至于我,”他说,“在黑暗的沟渠里如鱼得水……我指挥八个人将马车从沟渠里拉了出来。”
托马斯·威尔逊,邓弗里思郡的盲眼敲钟人,在童年时期也深受瘟疫之苦。他十二岁的时候,被推举为邓弗里思郡的首席敲钟人。传记作者这样写道:“此外,他还精通厨艺,能以最精湛的手艺烹调食物;他还颇自得于在建造火炉和壁炉时表现出来的建筑方面的造诣。在日常生活方面,他既没有也不需要人帮助。他自己挑水,自己铺床,自己做饭,自己种植和培育马铃薯。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他自己劈泥炭,他房间的整洁程度被大家公认为不亚于城里老处女的房间。在数百垄的马铃薯地里,他能轻易地找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垄;采泥炭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沿着沼泽地当中的泥炭坑前行,就像是掌握泥炭采掘技巧的行家里手一样。在培育马铃薯或做其他零碎活儿的时候,他随时准备助人一臂之力;而当邻居在周六晚上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的时候,人们若看到汤姆将那醉汉移交给其妻子或家人的话,那绝对算不上是奇事……另一次,他在晚上十点后回家,期间听到一个从邮车上走下来的绅士请求他带路到科林去,汤姆马上带他去了那个地方。他的服务得到认可,他的行为相当出色。尽管科林离邓弗里思郡有三英里远,然而一直到旅途终点,那个陌生人都没看出自己的向导其实是一位盲人。”
事实上,音乐在某种形式上很自然地成了盲人的避风港。在盲人之中,有好些将音乐当成了自己的职业,约翰·斯坦利是其中声名最为显赫的一位。他出生于一七一三年,两岁时丧失了视力,但不是疾病所致。十一岁的时候,他成了万圣节布莱德街的风琴手;十三岁的时候他从许多候选人当中被选中在霍尔本的圣安德鲁斯日担任类似职务。八年以后,皇家内殿协会的议员们选他为风琴手之一。下面的一段话由斯坦利的一位学生所写:“正如在已经终止的圣安德鲁日的教堂或内殿一样,人们在教堂的圣坛看到四十或五十个风琴手等待他最后的风琴独奏,这种景象并不令人惊奇。在这些地方,我甚至经常见到亨德尔在场。简而言之,必须承认他的现场风琴演奏是不可模仿的,而他在作曲方面也是很优异的。我是他的学生,我记得第一年师从他的时候,他偶尔也玩撞球(纯粹出于娱乐)、密西西比音乐、圆盘游戏和九柱游戏。他在玩这些游戏时,经常击败对手。为避免冗长,我长话短说,他教过我在这个城市最复杂难缠的道路——西敏寺旁的狭窄街道以及我以前从未去过的乡村——骑马和步行的方法。他能在小提琴上准确无误地拉奏科莱利和坚米阿尼的十二乐章独奏曲。他有一只耳朵非常敏锐,只要听到人说话,他就能过耳不忘,我多次见证过。一七七九年四月,我和他去帕玛街参加现已故的贝耶斯博士的拍卖会,我们碰到了一位二十年前曾在牙买加生活过的绅士。这位绅士以装腔作势的口吻问道:‘你好吗,斯坦利先生?’他怔了一怔,说:‘上帝保佑,史密斯先生,你来英格兰多久了?’假如他旁边坐着二十个人,在他们没有事先向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他会按顺序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骑马是他最为热衷的运动之一。在人生的暮年,他住在狩猎森林。为了带朋友们兜风,他经常带他们走最舒适的路,并向他们指出最好的风景所在。”
值得指出的是,前面所介绍的全部盲人,都是在人生的初始阶段失明的。一般而言,这成了他们战胜病魔获得杰出成就的必要条件。无论如何,在威尔逊提供的数据中,在二十六个盲人的传记中,其中只有六位在成年阶段失明,而这其中的几位——例如弥尔顿和欧拉——之所以包含之内,纯粹由于他们的杰出成就而不是因为他们作为盲人而让世界瞩目。甚至,就算是胡伯也必须归入这一个类别中,因为他对蜜蜂所作的非凡研究(正是他解开了蜂后的空中“交配战”的谜案)似乎是完全通过他妻子和儿子及一位受过训练的随从的眼睛的辅助观察而完成的,而不是依赖于其他感官的补偿而获得的。在这二十个年轻的受害人中,他们失明的原因有十四种,在这十四种原因中,不少于十种是由于各种瘟疫而造成的。
相对于失明人在总体上具有的年轻特质,休斯·詹姆斯博士是一个例外。他于一七七一年出生于圣比斯,在三十五岁完全失明之前,他就已经体验了几年假性失明的滋味。他没理会这个问题,一直从事内科医师的工作,“甚至不断取得成功。”如果说詹姆斯博士在此不利条件下获得的成就没有前面所述的盲人显赫的话,那么,他的非凡之处在于——在人生的成熟阶段,他成功地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他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过世,死前仍在工作。事实上,他是受到邻近病床上的贫穷病人的感染罹患疾病而致死。
不过说到失明之后的能力、才智和行为,任何时代任何其他国家的盲人,都不可能比得上约翰·麦特卡夫——“纳尔斯伯勒的盲杰克”——所创造的纪录。他在六岁时由于感染瘟疫而失去了视力,九岁时便可以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愉快地生活,十四岁的时候,他宣称决心不顾此后的病痛折磨,在各方面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事实上,在他勇敢地下定决心之后,有次他在别人的果园偷摘果子被人追逐而逃跑,结果掉进了一个布满砂砾层的深坑,受了重伤。不过幸运的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自立。二十岁时,他作为拳击手获得声誉。
麦bbr>..特卡夫的行为花样百出,不胜枚举。少年时代,他是老练的游泳好手、潜水员和骑士,并且,他擅长在乡村运动会上表现一番。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参与寻找两个淹死在当地小河中的男人遗体的活动,并且潜到深不可测的河底探查情况。他成功地发现了其中一人的遗体。他经常骑马带着猎犬打猎,在一些比赛中取胜。当时他野心勃勃,要成为一位职业赛马骑师。
他同时是一位擅长玩下赌注的扑克牌的好手,专业的小提琴演奏者,还是斗鸡训练师。观其一生,他天性乐观,甚至喜欢恶作剧。二十一岁,他精力充沛,身高六英尺六英寸,口才和他的手脚一样了得。翌年,他获悉他的情人在父母授意下,嫁给了自己的情敌。在结婚前夜,麦克卡夫带她私奔,并于第三天和她成婚。他从安家的纳尔斯伯勒到了伦敦,后来又返回,在回程时以脚力战胜了四轮大马车。
四十五岁的时候,他为国王招募新兵,两天内就招募了一百四十位。他打头率队向纽卡斯尔前进,在那儿被选拔进普尔特尼军团。麦特卡夫和战友一起参加了福克兰群岛战役,还参加了在卡伦顿的另一次战役。
卡伦顿战役后,他回到了纳尔斯伯勒,成了贩马人、棉花和精纺毛织物商人和走私者。很快,他出色地完成了一项和军队签约的工作,随后开始经营往返于约克郡和纳尔斯伯勒之间的公共马车——在夏冬两季他一个人独自驾车。
四处漂泊和驾驭马车的工作使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熟悉了两旁的道路和土地。一七六五年,当他四十八岁的时候,他开始了真正的事业——从事道路建设。没有必要再置疑他这时期的事业发展情况——在接下来的二十七年里,他修筑了超过一百八十英里的道路,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这些道路大多数位于条件非常艰苦的乡村,其中的一些地方,按照当时的条件,其实是不具备修筑条件的,然而所有的道路都修得很好。他的计划事先并没有给当局留下好印象。对于这种情况,麦特卡夫有一个通情达理的提议——“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筑路,道路修好后,如果不能完全令人满意,我会将它毁掉,不收额外费用,按你的方式来筑。”他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所有的道路工程。对于这事,认识他的布尔博士写道:“在一位职员的帮助下,我多次碰到这个人在检查道路,爬上陡峭而崎岖不平的高山,探测山谷以及调查疆界、结构和状况,以便以最好的方式进行设计……他一如既往地独自一个人埋头苦干。”
约翰·麦特卡夫享年九十四岁,一生成就堪称辉煌,并留下了九十个了不起的子孙。
在威尔逊的书里,很容易找出更多合适的例子,但列举其数量并不是我们的目的。他的《盲人轶事》事实上也不能加以利用,尽管人们不可能不提起两桩有趣的个案,即盲人对马的感知。第一个例子中,由于马停止走路而引起了盲人的怀疑,“这意味着它脚下出现了特别的和非同寻常的危险状况。”另一个例子是盲人完全凭借自己的触觉,“发现马的一只眼比另一只眼冰凉。”这两桩轶事是阿贝克隆比博士所写的。斯科特在一则名为《山顶上的佩维利》的笔记中,记录了一件类似的逸事。它说的是盲人机灵地只凭一只手触摸马的眼睛,从而发现了它眼睛的瑕疵;同时以另一手摸了摸马的心脏部位,得出它的心跳没有加快的结论。
关于盲人的能力,有一点常常引起争议——即辨色的能力。即使机灵如尼古拉斯·桑德森,也提到自己不但对色彩完全没有感觉,而且也曾经说过“辨色能力只能假定为(盲人)不可能之事。”曾经编辑过海伦·凯勒小姐的书《我的故事》的J·A·迈西先生,作了这样大胆的论断:“没有盲人可以分辨颜色。”
但有三个反例放到这儿。读者如认为合适,则必须自行认定其可信性。
一、来自于威尔逊编辑的《盲人轶事》:
因弗内斯郡克兰朗纳德地区的“麦克唐纳先生已故的家庭裁缝麦克奎尔”,死前十五年失去了视力,然而他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庭工作,虽然不能像以前一般敏捷,但其工作仍然是准确无误的。众所周知,做一条格子呢裙是多么的困难,因为每一个条纹和色彩必须与数学上的精确性互相匹配。因此,即使是视力很好的裁缝,也很少有人能够顺利完成这个任务……据说麦克奎尔可以透过触感辨别出格子呢的全部颜色。
二、来自于《国家传记辞典》:
玛格丽特·马沃依,盲女人,一八零零年七月二十八日出生于利物浦的一户名门。她一身病痛,一八一六年七月完全失明。她可以由触觉轻易地辨认出衣服、丝绸和彩色玻璃的颜色,她的情况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她也可以精确地描述看望她的人的身高、所穿的衣服和言行举止及其他特征;她甚至可以识别印在书中的字母的形状或用她的手指尖清楚地写出手稿。她因为其女红工作极端整洁而声名大噪。死前几天,她给遗嘱执行人写了一封信。一八二零年八月十八日她在利物浦去世。
三、来自于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每日电讯报》的报道:
美国科学家饶有兴趣地发现了一位十七岁的年轻姑娘威列塔·哈金斯,她虽然又盲又聋,却可以通过超常的嗅觉和触觉完美地“观看和听闻”。哈金斯小姐十岁的时候几乎已全聋了,十五岁的时候完全失明。她为医生和科学家进行了令他们满意的演示。她通过将手指尖放到电话听筒上而正确地听到电话;她将手指分别放于不同说话者的颊上,可以听到朋友间的交谈;她参加演讲会和音乐会的时候,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明显指向音量控制器的两根手指间——她可以听到声音;她用手指触摸报上的大字体,便可以读到报纸的头条新闻;她能够根据气味来辨别颜色。日前,她当着芝加哥医学协会人员的面,正确无误地分出了一束羊毛,并通过闻它们的味道而辨别出其颜色。她同样也分辨出了领带条纹的各种颜色。
前面曾经提到过海伦·凯勒小姐。在美国,她的经历已经成为经典。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凯勒小姐的人生几乎和约翰·麦特卡夫一样辉煌,但是,不必说,她的生活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她写的书《我的故事》全面而引人入胜地记录了她从“最早年”到一九零零年进入拉德克利夫学院接受教育(在这里,“人生”和“教育”是可以互换的)的情况,随后她就踏入二十一岁的门槛。这本书由三部分构成:(一)她的自传;(二)她写的信;(三)外部材料记录的她的传记,主要是她的老师莎莉文小姐所写。
在此,困难并不仅仅限于失明。在她不到两岁的时候,不仅视力,包括听力和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她家属于小康之家,所以经常得到专家的建议,但她的能力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提高。随着光阴的流逝,孩子和世界之间的智力交流越来越少,当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无力理解他人和无法被人理解时,她天生的易于冲动的性情加深了她的忧郁和强烈的感情。一八八七年,莎莉文小姐来和她一起居住时,她对自己可以为海伦做些什么几乎不抱希望。第一个(结果也是唯一的一个)问题是如何使发育不良的心灵打开沟通之门,拉起并突破她四年前放下的黑色面纱。
莎莉文到海伦家一个月后,写道:“今天早上我必须给你写几句,因为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海伦迈出了了不起的一步。她知道了万物都有名字,而手册上的字母就是她想要知道的万物的关键。
“在前一封信里,我想我曾对你写过‘杯子’和‘牛奶’比其他词给海伦带来更大的麻烦。她被名词的动词形式搞糊涂了。她不懂‘喝’这个词,无论是拼写‘杯子’还是‘牛奶’,她都不停地以手势做出喝水的动作。今天早上,当她洗东西的时候,她想要知道‘水’该怎么说。当她想认识任何东西的名字时,她会指着它并且轻拍我的手。我拼道‘w-a-t-e-r’,随后一直到晚饭后,没再想它。后来,我突然灵机一动。由于这个新单词的帮助,我应当能够澄清‘杯子’和‘牛奶’这个难题。我们来到抽水泵房,当我抽水的时候,我让海伦在水柱下拿着杯子装水。当冷水涌出,装满杯子时,我在海伦空着的手上拼写出‘w-a-t-e-r’。这个单词随着冷水冲向她的手上的感觉,似乎让她吃了一惊。杯子失手掉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呆站着。一道新的光芒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多次拼写出了‘水’这个单词。随后她倒在地上问它的名字,并指着水泵和棚架。突然,她转过身来问我的名字。我拼写出‘老师’这个词。就在这个时候,保姆带着海伦的小妹妹来到水泵房,海伦拼出了‘婴儿’这个词,并指着保姆。在回房的路上,她非常兴奋,并且学会了她接触到的物体的名字。于是,在几个小时之内,她的词汇表新增了三十个词。这里是其中的一些:门、开、关、给、走、来,还有很多很多。
“昨晚我来不及写信并邮寄,因此我现在多写几句。今天早上,海伦像个容光焕发的仙女。她在各种东西之间轻快地走来走去,问这些东西的名字,还非常高兴地亲吻我。昨晚,我上床后,她偷偷跑进来,主动地用她的手臂挽着我的手臂,并且第一次吻了我。我想我的心可能要爆炸了,我真是喜不自禁。”
她们在一起七个月后,我们看到了下面这个颇具特色的情况描述。这个事例在此或许不切题,但难以否认其独特性。
“我们带海伦去马戏场,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马戏团的人对海伦很感兴趣,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使她的马戏团之旅成为难以忘怀的事情。
“在安全得到保证的情况下,他们让她触摸动物。她给大象喂食,并得到允许爬上了那只最大的大象背上。她坐在了名为‘东方公主’的大象背上,大象庄严地绕着圆形剧场打转。她摸了摸年幼的狮子,它们像猫一样温驯。不过我告诉她,当它们长大的时候,会变得狂野和凶猛。她对饲养员说:‘我要带狮子回家,看它们变得狂野。’熊的饲养员让一只大黑熊用后腿站立,伸出它的大爪子对着我们,海伦礼貌地摇了摇它的手。猴子带给她巨大的快乐,当这位明星表演者耍它的魔术时,海伦将她的手放在它身上;当它脱帽向观众致敬时,她轻快地笑了起来。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偷走了她的发带,另一个想抓走她帽子上的花。我不知道谁过得最快乐,猴子,海伦,还是观众们。一头美洲豹舔了舔她的手。负责看管长颈鹿的男人用他的手臂将她举起,使她可以摸到长颈鹿的耳朵,感受它们长得是如此之高。她还摸了摸古希腊战车,战车的驾驶人很高兴地带她坐在车上绕了一圈。不过她很害怕这些‘敏捷的马儿’。只要有可能,这些骑马人、小丑以及走钢丝的演员都会很高兴地让小盲女摸摸他们的服装,模仿他们的动作。而她亲吻了他们每一个人,表示她的感激之情。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哭了,而‘婆罗洲的野人’由于恐惧而畏缩地不敢亲近她的小脸。从此以后,她谈话的话题只围绕着马戏场打转。”
迄今为止,这些事迹和这篇序言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海伦·凯勒的故事,事实上是莎莉文小姐的成功故事,表现了她如何通过无限的耐心和各种方法,使一颗热情和多才多艺的心灵摆脱束缚向前行,克服一切阻碍,最终全面实现了她最初具有的力量。但盲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最后可以凭借的手段是一种未经测定的品质,人们所说的“第六感”适用于描述它。在此主题下,大约在海伦七岁的时候,莎莉文写道:
“在另一个场合,当她和我走在一起时候,她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兄弟的存在,尽管我们和他的兄弟天各一方。她反复地拼写出他的名字,向着他来的方向走去。
“当我们散步或骑马的时候,遇到我们几乎是刚刚认识的人,她经常会叫出他们的名字。”
一年以后:
“我有几次注意到,她似乎在充分利用一种无法解释的大脑的天赋。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在对这事经过仔细思考后,这种能力可以经由她极为熟悉的所接触过的人的肌肉上发生的变化而得到解释,这种变化由他们的情感导致……一天,当她和她妈妈以及阿纳格诺思先生一起出去的时候,一个小孩丢下一件危险品,吓了海伦夫人一大跳。海伦立即感受到了妈妈的行为变化,问道:‘我们害怕什么呢?’有一次,我和她走在公用绿地,我看到一个警官带着一个人到警察局。由于激动不安,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显而易见的变化,而海伦兴奋地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最近当她在辛辛那提被耳科医生检查的时候,这种令人称奇的奇怪能力明显地表现了出来。这些医生做了几次实验,以确定她是否能感觉到声音。当她表现出不仅能听到汽笛声,而且也能听出一般的声音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她会转过头来,微笑藏书网,似乎她知道他们刚才所说的话。我当时站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我感觉她正在接收来自我的影响。我将她的手放到桌上,随后退到了房间的对面。耳科医生们随后做了多次实验,得到相当不同的结果。海伦在他们面前静止不动,没有传达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信号。在我的建议下,有一位医生抓着她的手,实验重新进行。这一次,她无论何时说话,脸上都有了变化,但是没有表现出我抓住她的手时发生的那么明显的变化。去年关于海伦的报告表明,她对死亡或尸体没有概念。然而当她生平第一次来到公墓时,她脸上显现出感情的迹象——事实上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当我们访问布鲁斯特、马萨诸塞的时候,有一天,她和我的朋友以及我走过坟墓。她从一块墓石摸到另一块,当她摸出了墓石上刻的名字时,她显得很开心。她闻了闻花,但没有任何摘花的欲望。当我采了一束花给她,她拒绝将它们放在裙子上。当她的注意力被一块镌刻着‘佛洛伦斯’的大理石板吸引时,她蹲在地上,似乎想找什么东西,然后转向我,满脸痛苦的神色,问:‘可怜的小佛洛伦斯在哪儿?’我没答这个问题,但她一再地问。她转向我的朋友,问道:‘你是否为可怜的小佛洛伦斯哭泣?’因为她不断地问这些悲伤的问题,于是我们离开了公墓。佛洛伦斯是我朋友的女儿,死时还很年轻。但是我们并没有将这事告诉海伦,她甚至不知道我的朋友曾经有一个女儿。家人给了海伦一张床和婴儿车放她的玩偶,这些玩偶是她收到的礼物,她像喜欢其他礼物一样喜欢它们。拜访过公墓后回到家,她跑到放玩偶的储藏室,将这些玩偶拿给我的朋友,说道:‘它们都是可怜的小佛洛伦斯的。’这是真的,尽管我们都很困惑,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肌肉上发生的变化”似乎能够解释大多数看似不可思议的现象。但无论如何,凯勒小姐的智慧是确确实实、毋庸置疑存在于“电影中”。根据美国的名人录,她“参加了电影《释放》的演出,这部电影根据她的自传改编。”这无疑是盲人成功的另一个记录——凯勒小姐变成了一部“电影”。
欧内斯特·布拉玛
狄奥尼修斯银币
晚上八点钟,下着雨,正是生意冷清的时候,对于一个钱币商而言大概不能指望着还有什么顾客前来光顾。然而这个小店仍亮着灯,映出窗户上的名字是“巴克斯特”。铺面后是个更小的办公室,店主正独自翻阅着最新的一期《帕玛街日报》。看来他的店是个价格公道的地方,即便在这样的时候,门铃也响了起来。巴克斯特先生放下报纸去开门。
事实上,钱币商一直在等着会见某人,他走进店铺的样子也表明了访客的重要性。但在见到来人的第一眼时,这份多余的恭敬就消失了,店主不卑不亢地接待着这个不速之客。
“您是巴克斯特先生吧,我想。”访客说道。他把滴着水的雨伞放在一旁,解开大衣和外套,伸手探进内袋。“我猜您已经不记得我了,卡莱尔——两年前我接过您的一个案子。”
“当然,卡莱尔先生,您是那位私家侦探——”
“调查代理人。”卡莱尔先生精确地纠正道。
“好吧,”巴克斯特先生微笑起来,“我只是个钱币商,既不研究古董也不是古币学家,就这一点而言,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是这样,”他的客人回答,“轮到我请教您了。”他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可洗皮革制成的小袋子,小心地翻出点什么放在柜台上。“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这是一枚硬币。钱币商研究了这个硬币一会儿。
“毫无疑问,”他答道,“这是一枚狄奥尼修斯的西西里四德拉克马银币。”
“这我已经知道了——在陈列柜外的标签上。我可以再告诉您,这应该是西斯多克勋爵在布莱斯拍卖会上以二百五十英镑购买的那枚银币。”
“看来您能告诉我的反倒更多些,”巴克斯特先生说,“您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我想知道,”卡莱尔先生回答,“它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在某些情况下存在疑点——仅仅如此。”
钱币商又用放大镜看了看这枚银币,捏着边缘以专家的手法加以触摸。随后他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当然我可以猜——”
“不不,您可别,”卡莱尔急忙打断,“这关系到一次逮捕行动,不确定的看法对我没有任何帮助。”
“是这样啊,卡莱尔先生。”巴克斯特先生有了点兴趣,“好吧,坦率地说,这东西已经超出了我的专业范畴。如果是关于一枚珍贵的撒克逊便士或是对王室钱币的疑问,我能用名誉担保自己的看法,但我确实很少涉足古代钱币。”
卡莱尔先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他将银币放回口袋,塞进了大衣里。
“我可一直指望您呢……”他抱怨道,“现在我应该去哪儿?”
“大英博物馆。”
“啊,当然,谢谢您。可是有谁现在就能告诉我吗?”
“现在?”巴克斯特先生回答,“明早再找人吧……”
“但我必须今晚就知道,”他的客人再次绝望地解释道,“明天可就太晚了。”
即便如此巴克斯特先生也没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
“您现在可不能指望找到什么人还在营业,”他说,“要不是碰巧与一位美国富豪有约,两小时前我就该走了。”巴克斯特先生眨眨右眼,某种不易察觉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叫奥夫·马森,年轻的家谱爱好者,将其祖先追溯到默西亚王朝的奥发国王。很自然地,他想要一套奥发钱币作为旁证。”
“有意思,”卡莱尔先生嘟囔道,他看看表,“我很愿意在其他时间和您聊上一个小时这位美国富豪。但现在,巴克斯特,你就不能告诉我住在城里的钱币商有谁了解这玩意儿?你肯定认识不少专家吧。”
“哦,我的天!除了做生意我可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巴克斯特先生瞪着眼说,“.我只知道他们大概住在公园路或衬裙路。而且也不像你想的有那么多,最好的两个很可能会吵起来。您是要找什么‘专家证人’吗?我猜。”
“我不找什么证人,不需要举证。我只想得到绝对权威的结论支持我的行动。难道就没人能断定这东西的真假吗?”
巴克斯特先生越过柜台瞅着他的访客,略带不悦地沉默,随后又放松了。
“等等,有个人——是个业余爱好者——我记得前一阵听过他的精彩事迹。据说是个行家。”
“您看吧,”卡莱尔先生如释重负地感叹道,“总有这么个人。他是谁?”
“可笑的名字,”巴克斯特回答,“好像叫怀恩之类的。”他伸长脖子看见窗外有辆汽车正向街边驶来。“怀恩·卡拉多斯!我得失陪了,卡莱尔先生,看着像是奥夫·马森先生来啦。”
卡莱尔先生匆匆将这个名字记在手上。
“怀恩·卡拉多斯是吧,他住在哪儿?”
“我可一点儿都不知道,”巴克斯特回答,在墙上的镜子前整理自己的领带。“我从来没见过这人。卡莱尔先生,很遗憾我现在没法再为您做什么了。您不会介意吧?”
卡莱尔先生不能假装没听懂。离开时,他享受着与来自大洋彼岸的奥发国王后代的差别待遇,经过泥泞的街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仅就这么简短的提示而言,只有一种方法能查到这个人——电话号码簿,对此他并不抱多大希望。
但幸运之神眷顾了卡莱尔。他很快找到一个住在里士满的怀恩·卡拉多斯,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找到另一个怀恩·卡拉多斯。显然伦敦附近只有一位户主叫这名字。他赶紧记下地址,就向里士满进发了。
卡莱尔先生知道那房子离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他叫了辆出租车,停在目的地门口。在工作的具体表现上,他为自己的观察力和精确的推论能力感到自豪。“无非就是用你的两个眼睛看,再把看到的两两相加。”他在表示谦虚时会这么说。到达这座“塔楼”前门时,他已经对户主的地位和品味有了一些看法。
一个仆人前来接待卡莱尔先生并收取了他的名片——他的私人名片。卡莱尔先生请求会见卡拉多斯先生至多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好运气再度来临。卡拉多斯先生正在家中并且愿意马上见他。从仆人到他们穿过的大厅乃至最后进入的房间,都促使这位安静观察的绅士在潜意识里悄悄形成某种推论。
“卡莱尔先生。”仆人通报。
这房间是个图书馆或研究室。在卡莱尔进门时,只有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男人正在打字。主人起身致意。
“多谢您这么晚了还愿意见我。”访客抱歉地说。
卡拉多斯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了点儿变化。
“我的仆人肯定搞错了您的名字,”他叹口气说,“不是路易斯要见我吗?”
访客沉默片刻,原本愉快的微笑被突如其来的恼怒所取代。
“不是,先生。”他硬梆梆地回答,“我的名字在您面前的名片上呢。”
“真对不起,”卡拉多斯先生充满幽默地说,“我没看它。但几年前我曾经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在剑桥大学的圣迈克校区。”
“圣迈克校区!”卡莱尔先生的表情变化就像刚才一样突然。“圣迈克校区!怀恩·卡拉多斯?天哪!这难道是马科斯·怀恩——总是‘获胜’的老怀恩?”
“是的,老了点儿,胖了点儿。”卡拉多斯回答,“你已经知道啦,我改了名字。”
“这次碰面也太奇特了,”他的客人说道,跌坐在椅子里,努力凝视着卡拉多斯先生。“我改变的不仅仅是名字,你怎么能认得出我来?”
“你的声音,”卡拉多斯先生回答,“把我带回你那干燥的小阁楼里,在那儿我们——”
“天!”卡莱尔先生痛苦地说,“不要提醒我那会儿我们打算做什么。”他环视着这个装修华丽的房间,回想起刚才所见的种种富有的象征。“无论如何,你看起来过得很舒适,怀恩。”
“人们对我或嫉妒或怜悯。”卡拉多斯回答,带着对自身境遇的平和宽容,“确实,就像你说的,我过得很舒适。”
“嫉妒我可以理解,但怜悯从何说起?”
回复很平静。“因为我是个盲人。”
“盲人!”卡莱尔先生睁大眼睛惊呼,“你的意思是——照字面意义来说的那种盲人?”
“照字面意义来说……十多年前我和一个朋友骑马抄小路经过一片树林,他在我前面。忽然有根树枝反弹回来——你知道这样的事很容易发生。树枝打到了我的眼睛——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侯。”
“就这样让你失明了?”
“是的,我失明了。”
“我很难相信。你看起来是那么自信,你的眼神仍然意味深长——只是比从前安静了一点。而且我进门时你正在打字……你不是在耍我吧?”
“你怀念狗叼棍子的游戏?”卡拉多斯微笑道,“不,这是事实。”
“这对你来说十分可怕吧,马科斯。你从来就是个充满热情的人——永不平静。你一定感到很恐惧。”
“有其他人认出过你吗?”卡拉多斯平静地问。
“啊,你说认出了我的声音。”卡莱尔回答。
“是的。但其他人也一样听见你的声音,只有我没搞混。过于相信眼睛反倒容易被蒙骗。”
“这种说法还真怪,”卡莱尔说,“请问,你的耳朵就没上过当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再说我的手指或者其他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感官也不会轻易上当。”
“好吧,好吧,”卡莱尔先生嘟囔着,停止了他的同情。“我很高兴你这么平静地接受现实。当然,如果你发现了当盲人的优点,老家伙——”他猛然住嘴,红了脸。“请原谅我……”他很不自然地说。
“也许这并不是什么优点,”对方若有所思地回答,“但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补偿。一个新的世界等着探索,新的经验和新的能力被唤醒,陌生的全新的感受,生活在四维空间。但你为什么要我原谅呢,路易斯?”
“我曾经是个律师,因为与一起伪造信托账户案件的牵连而被吊销了执照,卡拉多斯先生。”卡莱尔站起来回答。
“坐下,路易斯,”卡拉多斯温和地说。他的脸,甚至那双依然生动的眼睛,闪烁着平和的光芒。“你坐的这张椅子,你头上的屋顶,你提及的这一切舒适环境,都是伪造账户所带来的,但我因此就称呼你‘卡莱尔先生’了吗?当然不,路易斯。”
“我没伪造账户,”卡莱尔潸然泪下。他坐回椅子,渐渐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呢?我从来没说过。”
“失明会给人信任感,”卡拉多斯回答,“我们已经停止了相互追逐,竞争不复存在。再说,为什么你不可以。我的情况也和伪造账户有关。”
“这当然是为了安慰我编的谎话,马科斯,”卡莱尔说,“但我仍然感激你的用心。”
“事实上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某个美国表亲留给我的,附带条件是我改姓‘卡拉多斯’。他的财富来自巧妙地篡改收益报表。我不必提醒你,收赃者与窃贼同样有罪。”
“但隔一层就安全了。这我知道点儿,马科斯……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你会告诉我的,”卡拉多斯回答。
“我开办了一个私人调查机构。我失去了执业资格,不得不干点儿别的什么来谋生,就做了这行。我改头换面,找了个办公室。我对法律很了解,另有一个退休的苏格兰场警察组织外围工作。”
“好啊!”卡拉多斯大声说,“你侦破了许多谋杀案吗?”
“没有,”卡莱尔承认,“我们的主要业务通常是离婚和挪用亏空案件。”
“多可惜,”卡拉多斯说,“你知道吗,路易斯,我有个秘密志向,就是成为侦探。最近我在想,如果机会来了,也许我还能做点什么。这让你觉得可笑吗?”
“唔,当然,这理想……”
“是的,这理想是成为一个盲人侦探——”
“诚然如你所说,某些能力是加强了,”卡莱尔先生赶紧体谅地补充道,“但,说真的,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是个例外,我想没有比这更需要眼睛的了。”
不管卡拉多斯心里在想什么,他温和的外表没有一点儿改变。有整整一分钟,他一直在抽烟,仿佛从弥漫在屋里的蓝色烟雾中得到某种视觉享受。他已经在访客跟前放了一盒雪茄——是绅士们都很喜欢但很难得的好牌子。事实上,当盲人将烟盒准确地放在卡莱尔面前时,疑问在后者心里一闪而过。
“你从前是很喜欢艺术的,路易斯,”他说,“对我最新的收藏有什么看法——柜子那边的青铜狮——”当卡莱尔扫视房间时,他很快补充道:“不,不是那个柜子——在你左边。”
卡莱尔起身时锐利地盯了主人一眼,但卡拉多斯的表情仅仅是亲切和自得。他走到那藏品跟前。
“真不错,”他说,“是佛兰芒晚期风格吗?”
“不,是维达尔的《咆哮的狮子》的复制品。”
“维达尔?”
“一位法国艺术家,”主人的声音里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圆滑,“顺便说一下,他也是个不幸的盲人。”
“你这老骗子,马科斯!”卡莱尔喊道,“刚才五分钟里你一直在想这出把戏吧!”这个不幸的人咬住嘴唇,转身背对着主人。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设套挖苦那个愚蠢的混蛋桑德斯吗?”卡拉多斯问道,毫不理会对方想起来时那声半窒息的低呼。
“我记得。”卡莱尔平静地回答。“这东西很不错,”他回到青铜狮的话题,继续说,“他是怎么做的?”
“用他的双手。”
“当然是这样。但我的意思是,他怎么研究他的模型?”
“还是用他的双手。他称之为‘近距离观察’。”
“即使是一头狮子——触摸它?”
“在这类情况中,维达尔运用他的特殊天赋进行创作时,需要一个驯兽员让这只动物老实些……你不想让我追踪某个案件吗,路易斯?”
卡莱尔先生只能把这看成老马科斯止不住的幽默。他正在考虑如何适当地回答,忽然会心一笑——事实上,他把自己来访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又记起了那枚狄奥尼修斯银币以及巴克斯特先生的推荐,但他肯定自己是找错了人。要么马科斯并非那位怀恩·卡拉多斯,要么钱币商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即使这里的主人在不幸面前是个专家,但他如果不用看就能判断钱币的真伪,就太不可思议了。这话可谓授人以柄,正是调侃卡拉多斯的好机会。
“是的,”他因此不假思索地回答,再次穿过房间,“是的,我需要你答疑解惑,马科斯。这是一起看来颇为巧妙的欺诈案。”他将那枚四德拉克马银币放在主人的手中。“你对这个怎么看?”
卡拉多斯用指尖细微触摸了几秒钟,旁观的卡莱尔不禁洋洋自得地微笑。盲人又用手掂了掂银币的分量,最后用舌头舔了舔。
“好了吗?”另一个人说。
“当然,我没什么可继续的了。如果我像你那样充满自信,我大概会得出另一个结论……”
“是啊,是啊。”卡莱尔插嘴道,存心取乐。
“这样我就会建议你逮捕客厅女仆尼娜·布鲁,联系帕多瓦警察当局追查海琳·布鲁茜的一切,并让西斯多克勋爵回伦敦看看他的柜子里是否还有其他被盗之物。”
卡莱尔摸索到一张椅子,茫然跌坐。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的眼睛无法从卡拉多斯先生淡定如常的脸上移开,思维冻结,忘了自己还带着消遣的表情。
“我的天!”他尽量清晰说话,“你怎么会知道?”
“难道这不是你想从我这儿听到的?”卡拉多斯温和地问。
“别废话,马科斯,”卡莱尔严厉地说,“这不是开玩笑。”眼前的谜团让他忽然丧失自信。“你怎么知道尼娜·布鲁和西斯多克勋爵?”
“你是个侦探啊,路易斯,”卡拉多斯答道,“一个人怎么知道这些事——用你的两个眼睛看,再把看到的两两相加。”
卡莱尔呻吟一声,愤怒地挥着手。
“胡说八道!马科斯,你真能看见吗——这不是解释。”
“就像维达尔,我看得很清楚——近距离的,”卡拉多斯回答,用食指轻轻抚摩那枚四德拉克马银币上的纹路,“远距离的我用另一双眼睛。你想考较它们吗?”
卡莱尔先生的赞同并不是 5f88." >很亲切,事实上,还带着些许恼怒。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被人轻视让他感到不快,但又非常好奇。
“传唤铃就在你身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主人说,“帕金森会进来,你注意一下他。”
接待卡莱尔先生的那个男仆就是帕金森。
“这位绅士是卡莱尔先生,帕金森,”卡拉多斯说道,“你以后能记住他吗?”
帕金森略带歉意地将来客从头扫视到脚,十分轻柔而迅速,仿佛只是灵巧地拂去尘埃。
“我将努力做到,先生。”帕金森答道,转向他的主人,“对卡莱尔先生,无论他何时来访我都会在家的。”
“好极了。”
“现在,路易斯,”卡拉多斯先生在门再度关上后轻快地说,“你有过一个好机会来观察帕金森。他是什么样的?”
“在哪方面?”
“我指的是客观描述。我是个盲人——已经有十二年没见过我的仆人了——你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已经让你注意他了。”
“是的,但帕金森是那种很难形容的类型。他太普通了。身高一般——”
“五英尺九英寸,”卡拉多斯小声说,“略高于一般人。”
“这也太不明显了。胡子刮得很干净。棕色头发。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黑眼睛。好牙齿。”
“错,”卡拉多斯打断他,“牙齿可不怎么好。”
“也许吧,”卡莱尔先生承认,“我又不是牙科专家,没机会仔细研究帕金森先生嘴里的细节。但这些又说明什么呢?”
“他的着装?”
“哦,一个贴身男仆通常的夜礼服。那并没有太多特别。”
“事实上,你没注意到有什么能辨认帕金森的特征。”
“唔,他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很宽的金指环。”
“但这是可以摘掉的。不过,帕金森有一颗无法去除的痣——我承认,是个小痣——在他的下巴上。你可真是警犬般敏锐的侦探呢,哦,路易斯!”
“无论如何,”卡莱尔反驳道——这幽默让他有点难堪,尽管很容易看出卡拉多斯是善意的——“无论如何,我敢说帕金森对我的描述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就是我们要测试的。再摇?铃吧。”
“真的?”
“是的。我在拿我的眼睛和你的比较呢。如果不能赢过你,我将永远放弃当侦探的想法。”
“这不是一回事,”卡莱尔反对地说,但他还是摇了铃。
“进来,把门关上,帕金森,”当男仆进来时卡拉多斯说,“别再看卡莱尔先生——事实上,你最好背对他站着,他不会介意的。现在对我描述一下,你观察到的他是什么样子。”
帕金森温和而恭敬地为他不得不失礼而道歉。
“卡莱尔先生,穿七号左右的黑漆皮靴,很新。有五个扣子,但左靴上有个扣子——从上数下来第三个——不见了,鞋带没系好。卡莱尔先生的裤子是深色质料,有约四分之一英寸宽的深灰色条纹,裤脚卷边了,刚沾了些泥,有点脏——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很脏,”卡莱尔大方地说,“这是个雨夜,帕金森。”
“是的,先生,天气很不好。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在大厅里为您刷干净。我注意到那些泥点子已经干了。还有,先生,”帕金森回到正题继续说,“暗绿色开司米长袜。钥匙链挂在左边裤袋上。”
有着惊人观察力的帕金森从访客的下半身穿着继续往上描述。卡莱尔先生越发惊奇地听见他所佩戴的物品如同在目录上记载般被一一列举。他挂在背心上的黄金和铂金的怀表表链被详细描述;他的蓝点宽领带,绅士派头的珍珠领针,连大礼服左边翻领上的钮孔也被注意到了。帕金森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并没有作出任何推断。比如手帕掖在右手袖口——对他就是仅此而已——而不会指出卡莱尔先生实际上是个左撇子。
但帕金森的任务中更细致的部分开始了,他咳嗽了两声作为开场白。
“至于卡莱尔的个人仪容,先生……”
“不,够了!”这位绅士急忙喊道,“我已经够满意的啦。你真是个敏锐的观察者,帕金森。”
“我一直训练自己来达到主人的要求,先生。”男仆答道。他望向卡拉多斯先生,看后者点了点头,就退下了。
卡莱尔先生先开了口。
“对我来说你的仆人每周可以挣五英镑,马科斯,”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当然……”
“我想他不会接受的,”卡拉多斯回答,同样若有所思地说,“他为我服务得很好。但你也有机会间接得到他的服务。”
“你还在那么想啊……是真的吗?”
“我注意到了你没把我的话当真,路易斯。这对一个英国人来说还真是痛苦。是因为我天生就有喜剧效果,还是这塔楼的气氛所致……”
“不,我的朋友,”卡莱尔先生回答,“但确实让人有点无法相信。现在你说说看……”
“也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不仅如此,”卡拉多斯说道,“部分是因为虚荣心和无聊,部分是因为……”他的声音现在更接近悲剧而非喜剧,“因为希望。”
即使聪明如卡莱尔先生,也不能领会其中的意味。
“三个很不错的原因,”他勉强同意,“我会为你做任何事,马科斯,只有一个条件。”
“同意。条件是什么?”
“你得告诉我怎么会对这件事知道得那么多,”他轻敲附近桌上的那枚银币。“我不会轻易吃惊的。”他补充道。
“你不相信这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纯粹只是先见之明?”
“不,”卡莱尔断然回答,“我不能相信。”
“你是对的。但事情很简单。”
“事情总是很简单的——当你知道时,”卡莱尔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知道时就是一团乱麻。”
“是这样的。在帕多瓦——顺便说一下,此地似乎正在重拾作为假古董发源地的‘美誉’——有个叫皮亚托·斯特里的天才工匠。他的天才不逊于卡尔维诺,很多年来一直不为牟利地锻造稀有的希腊和罗马钱币。作为一个收藏家、某个希腊裔老师的学生和赝品专家,我很熟悉斯特里的手艺。后来他似乎受到一个国际骗子的影响——这个骗子眼下叫德尔·皮埃尔,他很快看出可以利用斯特里的天才行骗。海琳·布鲁茜——我想她实际上就是德尔·皮埃尔夫人,也欣然参与了这个诈骗组织。”
“确实如此,”在主人停顿时,卡莱尔先生点了点头。
“那么你已经清楚这前因后果了吧?”
“不完全是……在细节上还不是很清楚。”卡莱尔承认。
“德尔·皮埃尔的打算是接近欧洲最著名的珍品,并以斯特里伪造的钱币来代替。珍品是很难销赃的,但我想他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计划。海琳假扮尼娜·布鲁——一个英国化的法国女仆——她扮演得很好。她设法获得那些珍品的蜡模,拿到伪造品后就偷梁换柱。直到真品被售出,人们才意识到有人调了包。我想她已经成功行窃了好几户。由于她的推荐信和出色服务,我的管家曾雇用她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星期。很不幸,我是个盲人,这对她的计划却是致命的。听说海琳有张天使般纯洁的面庞,令人无法生疑,然而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某天早晨,我的手指——当然它对海琳天使般的脸一无所知——在触摸我最喜欢的欧几里德硬币时感到了陌生,并且,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我灵敏的嗅觉却能闻出它刚被压过蜡。我开始谨慎地调查,并马上把我的藏品存到地方上的银行以求万全。此时海琳收到了一封来自阿尔及尔的电报,要她在老母亲临终时赶回去。老母亲随后去世了,她有责任留在风烛残年的父亲身边,因此她无疑是作为一笔坏账被该组织勾销了。”
“很有意思,”卡莱尔承认,“但冒着被视为迟钝的风险,”——他的态度已经微妙地改变了——“我得说我未能追查到尼娜·布鲁和这起伪造案之间的本质联系——假设这是起伪造案的话。”
“把你的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吧,路易斯。”卡拉多斯回答,“这是起伪造案,并且是只有皮亚托·斯特里才能做出的。本质联系就在于此。当然,还有些其他附带因素。一个私家侦探带着枚著名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前来向我紧急求助,很明显这是起诈骗案——喔,说真的,路易斯,不是失明才能看出这点。”
“那么西斯多克勋爵呢?我想你也是碰巧发现尼娜·布鲁到他那儿当女仆去了。”
“不,我没发现这个,或者我应该在查出这个诈骗组织时(这也是最近的事)立即警告他。不过,实际上我所知道的西斯多克勋爵的最新消息,也就是昨天的晨报上提到他.99lib.还在开罗。但这些——”他几乎是深情地抚过硬币反面栩栩如生的战车,停下说道,“你真应该学学这个,路易斯。你不知道有朝一日它会多有用。”
“我也这么觉得,”卡莱尔冷冷回答,“真品可值二百五十英镑呢。”
“太低了,目前在纽约可以卖到五百英镑。就像我刚才说的,好些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这是科蒙的珍品——你看,这儿是他的签名,彼得擅长镌刻……其实两年前我接触过那枚真正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在阿尔伯马尔街有个钱币收藏家协会,西斯多克勋爵在会上进行过展示,我能解答你的疑问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事实上,我应该为一切都这么简单而道歉。”
“我想,”卡莱尔先生一边说,一边以批判的目光审视着左靴松掉的鞋带,“由我先表示歉意更合适些。”
(连成译)
骑士十字车站的信号灯
“路易斯!”卡拉多斯亲切愉快地喊道,让卡莱尔几乎无法把他看作一个盲人,“你是带着某个难题来的吧?我是从你的脚步声里听出来的。”
让他们重逢的那起狄奥尼修斯银币的案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是十二月份了。无论卡莱尔先生的脚步有什么内在含意,乍看之下他的行为举止也就是个利落、警觉、冷静的商人。事实上,卡莱尔仍像上次一样悲观和沮丧。
“是你自作自受,这案子乏味得很,”他反驳道,“要不是你上回迫使我轻易许诺——”
“无论有什么让你再次感到困惑的案子,给我一个机会。”
“是的。结果就是你得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案件,对业余爱好者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令人困惑只因为,唔——”
“唔,令人困惑?”
“是的,马科斯。你的玩笑话道出了谚语般的真相。我不用告诉你‘只有难以解决才令人困惑’,而这个案子很可能是无法解决的。你还记得几星期前在骑士十字车站发生的那起可怕的事故吧?”
“是的,”卡拉多斯怀着很大的兴趣回答,“我在报纸上看了所有细节。”
“你看了?”他的朋友质疑道。
“我只是用了通常的表达方式,”卡拉多斯微笑着解释,“事实上是秘书读给我听的。我找出自己要听的,这样他每天十点钟来的时候就能很快清理掉早上的报纸。”
“可你怎么知道要听什么呢?”卡莱尔先生追问。
卡拉多斯摊在桌上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拿过旁边的一张报纸,手指扫过一行标题,眼睛仍朝着向他的访客。
“金融市场——接第二版——英国铁路——”他说。
“真了不起。”卡莱尔低声说。
“其实没什么,”卡拉多斯说,“如果有人拿手杖蘸了糖浆在大理石地板上写下‘老鼠’,你蒙上眼睛也能分辨。”
“也许吧,”卡莱尔先生承认,“反正我们不会做这个实验。”
“对我来说,报纸上的印墨就像大理石地板上的糖浆。但比十二点活字还小的字号我就不怎么在行了,如果比十一点活字还小我就根本没法识别了。所以我需要个秘书。现在说说这起案件吧,路易斯。”
“这起案件——唔——你应该全都记得。一列普通的城郊客运火车没有在骑士十字车站停下,它冲过信号灯,撞上了一列满载乘客正要出发的电气火车。这就像用一个园艺镇压器碾过一排手灯。电气火车的头两节车厢都被压扁了,后面两节也撞得不成样子。这是英国铁路上第一起重型蒸汽火车和轻型电气火车相撞的严重事故,‘对首席运营官来说可真够糟的’。”
“二十七人死亡,四十人不同程度受伤,后来又死了八个。”卡拉多斯说。
“对首席运营官来说确实够糟的,”卡莱尔说,“嗯,主要事实很清楚,重型火车是错误一方。但司机应该为此负责任吗?从一开始他就强烈地声称自己没有差错,他看见的信号是‘通过’——也就是说,绿灯。但信号员说他从来没有拉下过信号——信号灯在事故发生前五分钟就显示是‘危险’。很明显,他们中有一个在撒谎。”
“为什么,路易斯?”卡拉多斯先生随即问道。
“信号灯要么上要么下——红灯或者绿灯。”
“你注意过大北部铁路上的信号灯吗,路易斯?”
“没有特别注意过。怎么了?”
“某个冬天,大约是在我们出生的那个年代,一列苏格兰快车上的司机收到了亨廷顿车站附近一个叫艾伯茨·瑞普顿的信号员给他的‘通过’信号。列车继续前进,撞到了一列货运99lib?火车,还更严重地撞了一列全速前进的下行特快。十三人死亡,还有受伤的。司机坚持信号是‘通过’,但信号员同样确定他从来没有把信号灯从‘危险’标志上拉下来过。两边都是对的,信号灯也工作正常。正如我说过的,这是个冬天,雪下得很大,堆积在信号灯杆上的雪把它给压下来了。这是小说家也无法虚构的事实,因为那场暴风雪,现在北部线上的信号灯都改成在中间的了。”
“我想这些应该在调查报告中吧?”卡莱尔先生说,“贸易委员会已经进行了调查,我们有调查报告,但没有事故原因的解释。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是正常的,分歧只在于信号员和火车司机的证词,但谁也没有更加直接有力的证据。哪边是对的呢?”
“这就是你要查明的,路易斯?”卡拉多斯说。
“这是人家付费要我查明的,”卡莱尔先生承认,“但仍无进展。私下里我得对你坦白地说,我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我也没有啊,”盲人莞尔笑道,“没关系。当然,火车司机是你的客户吧?”
“是的,”卡莱尔承认,“真见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的立场在他那边。陪审团倾向于信号员免责,不是吗?你的客户会被公司怎么处置?”
“两边都被暂停职务了。希金斯,就是那个司机,听说他有可能被发去某个车站打扫厕所。他是个正派、直率而沉默的老小子,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是他最糟糕的时候——痛苦而多疑——一想到要整天洗厕所和收零钱就让他心绪不宁。”
“自然了。唔,那么这就是我们诚实的希金斯——沉默,也许有点敏感,为公司服务了一辈子,对他深爱的五三八像牛头犬一样忠诚。”
“咦,这正是他的引擎号——你怎么会知道?”卡莱尔尖锐地问。
“在调查报告中提到了两三次,路易斯。”卡拉多斯温和地说。
“那么你只是——没有任何原因地记住了?”
“你应该相信一个盲人的记性,特别是他打算提高记忆力的时候。”
“那么你应该记得希金斯没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在这场严峻的考验中表现得暴躁不安。我需要你从各方面来审视这个案子。”
“我记得他称呼信号员麦德是‘一只撒谎的小狗’。麦德现在怎么样了?当然,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是的。他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他能言善辩,知道怎么讨好人,滑头得很。在你问之前他就准备好要回答什么了,对一切都深思熟虑。”
“现在你打算告诉我点儿什么,路易斯?”卡拉多斯鼓励地说。
卡莱尔先生笑了笑,以掩饰他不由自主的惊讶。
“有个线索在调查报告中没有提到,”他承认道,“希金斯是个一生节俭的人,他的工资很高,在他那个阶层里算是富人了。我猜他在银行里有五百英镑。他是鳏夫,有个女儿——一个二十来岁很有礼貌的姑娘。麦德是个年轻人,他和这姑娘在谈恋爱——两人私订终身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老希金斯不接受这桩婚事,看来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信号员,禁止后者来他家,也不许女儿和他说话。”
“好极了,路易斯,”卡拉多斯高兴地大声说,“我们可以为你的客户澄清这红绿灯之谜,把那个能言善辩油嘴滑舌的信号员挂在他自己的灯柱上了。”
“这真的很重要?”
“这太有说服力了。”
“麦德也许是一走神才犯的错,当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因为怯懦不敢承担责任,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地消灭罪证并矢口否认——也许是这样。但我的想法是,这既不是一起事故,也不是纯粹的预谋。我能想象,麦德卑劣地庆幸自己掌握着那个对他来说既碍事又讨厌的老人的命运。我能想象这使他着了魔。无数次他将手放在操纵杆上享受这种可能。某一天他只是虚张声势地将操纵杆拉下,随即又拉回——也许只这么一次,也许在这个毁灭性的时刻到来之前他就经常这么做。这其中包括了将火车司机致于死地的可能性。无论如何我们的老司机都将名誉扫地,因为从表面上看,人们更容易相信一个人有可能心不在焉地冲过危险信号,而不会毫无意识地把信号灯拉下又拉上。”
“那个司炉死了。你的理论里包括了司炉死掉的必然性吗,路易斯?”
“没有,”卡莱尔说,“司炉是个难题。但从麦德的角度来看——无论他是失误还是预谋,都可以这么推论,首先,司炉是有可能死掉的;其次,也许他压根儿没注意信号灯;最后,无论如何他都会支持司机的说法,但我们的好陪审团不会完全采信。”
卡拉多斯抽着烟,若有所思,那双睁开却看不见的眼睛仿佛只是平静地凝望着屋里的某个角落。
“这样解释也未尝不可,”过了一会儿他说,“一百个人里会有九十九个说‘没人会做这样的事’。但对你我而言,已经从不同角度重新认识了犯罪学,知道人有时候是会做这样的事的,否则就没有各种各样奇特有趣的犯罪了。在那条铁轨上你都干了什么?”
对任何能看见的人来说,卡莱尔先生的表情包含了答案。
“你可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呢,马科斯。我还能干什么……我总得为我挣的钱干点儿什么吧。嗯,我刚进行了一次私下调查。有某个人知道的比他说出来的要多,沉默也许是因为友谊、憎恨,甚至强烈的嫉妒,但调查没什么结果。或许有人当时碰巧看到了信号灯。我亲自去了铁轨。信号灯一侧是银行的高墙,另一侧是民宅,但信号灯的位置比储藏室的最底层还要低,不可能在路上或窗户里被看到。”
“可怜的路易斯!”卡拉多斯友善地嘲笑道,“那你是束手无策了?”
“是的,”卡莱尔承认,“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工作了,我想你不乐意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吧?”
“这么说可有点儿不公平,”卡拉多斯得体地回答,“不,路易斯,我将接管你那诚实的老司机,你那油嘴滑舌的信号员,和你那从哪儿也看不见的要命的信号灯。”
“但有一点很重要,马科斯,虽然信号灯看不见,如果机械装置出了问题或者被什么人动过,自动指示器会立即告诉麦德绿灯亮了。我向你保证,在技术上我已经进行了深入研究。”
“我也会这么做的。”卡拉多斯先生严肃地说。
“关于这一点,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敢说我都能告诉你,”他的访客建议道,“也许可以节省你的时间。”
“说真的,”卡拉多斯说,“我想知道铁轨一侧的民宅那边,是否有人在十一月二十六日这天成年或者结婚?”
卡莱尔先生好奇地望着主人。
“我还真不知道,马科斯。”他干脆利落地答道,“我想问一下这有什么关系?”
“一七七五年的庞特圣林桥事故,唯一的解释就是映在民宅窗户上的绿色焰火反光。”
卡莱尔先生暗自笑了笑。“我亲爱的朋友,别让对偶发事件的好记性牵着你跑,”他明智地评论道,“显而易见的原因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但此时的困难在于如何证明。你愿意见见他们吗?”
“无论如何我也要见见他们的,我想先见一下希金斯。”
“两人都住在霍洛威。那么我让希金斯到这儿来见你——明天如何?他现在无事可做。”
“不行,”卡拉多斯答道,“明天我约了经纪人,时间都排满了。”
“是啊,你可不能忽略自己的正事来做这个——实验。”卡莱尔表示同意。
“而且,我更愿意去希金斯家里拜访他。路易斯,一个晚上的时间对于这个诚实的老人来说足够了。我有个埃乌美涅斯时期的好东西给你看。今天是星期二,周日来这儿吃晚饭吧,你可以尽情嘲笑我。”
“这可真是个亲切的邀请,”卡莱尔答道,“好的,我会来的。”
两小时后卡拉多斯似乎又开始了他的研究,呆呆坐着,有时自顾自微笑,一两次笑出声来,但大部分时候他愉悦平静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感情的,那双盲眼凝视着某处不知名的所在。光亮隐藏了他的失明,十二盏吊灯的柔和光芒将屋里照得像白昼一样。最后他站起来摇了一下铃。
“我想格雷特莱克斯先生已经不在这儿了吧,帕金森?”他问道——那位先生是他的秘书。
“我想不在了,但不确定。”仆人答道。
“没关系。到他的房间里,把最近的两打《泰晤士报》带给我,马上——”
当仆人回来后,他说:“翻到最早的那份。日期?”
“十一月二日。”
“好极了。翻到金融市场版,应该是在增刊里。找到有关英国铁路的那一栏。”
“我找到了,先生。”
“城郊客运。读出收盘价格和涨跌幅。”
“城郊普通股,六十六点五至六十七点五,跌幅八分之一。优先普通股,八十一至八十一点五,无涨跌。次等普通股,二十七点五至二十七点七五,跌幅四分之一。就是这样了,先生。”
“拿张大约一星期前的报纸。只读次等普通股。”
“二十七至二十七点二五,无涨跌。”
“再一个星期。”
“二十九点五至三十,涨幅八分之五。”
“再一个。”
“三十一点五至三十二点五,涨幅为一。”
“很好。现在再读十一月二十七日周二这天的。”
“三十一点八七五至三十二点七五,涨幅二分之一。”
“嗯,第二天。”
“二十四点五至二十三点五,跌幅为九。”
“的确如此,帕金森,你知道之前发生了一起事故。”
“是的,先生,可怕的事故。珍妮说她认识的某个人的姐姐的男友的堂兄在这场事故中被扯掉了胳膊——从胳膊那儿扯断的。”
“嗯。现在看看第一个投资专栏,看看有没有什么和城郊客运有关的消息。”
“是的,先生。‘城郊客运,因最近预期扩展的公共汽车服务并不成功,该公司正在悄然放弃这项计划,其原本良好的运输业务也由于周四晚上一起惨痛的交通事故导致股价暴跌。尤其是次等普通股一度下滑了十一点,最近盛传分红已经无望。’”
“嗯。现在你可以把这报纸收起来作为前车之鉴了。帕金森,不要把你的存款投资在次等普通股上。”
“是的,先生,谢谢您。我会谨记在心的。”他在收拾报夹的时候又逗留了一会儿,说,“我得说,先生,我买了一栋阿克顿的小房子,但现在即使是不动产也不能避免被合法的掠夺,先生。”
第二天卡拉多斯先生会见了他在这个城市的经纪人。可以料想他处理私人事务的速度比预期的要快,因为在离开奥斯汀隐修院之后,他又继续前往霍洛威。希金斯正在家里,愁眉苦脸地坐在厨房的炉火前。想到他奢华的汽车可能会引起卡隆戴克街民众的瞩目,这个盲人让车停在离房子较远处,在帕金森那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细微指引下步行而来。
“有位绅士要见您,爸爸。”希金斯小姐在门前说。她一眼就对这两个访客的地位作出了判断。
“为什么你不请他到客厅里去呢?”前火车司机喃喃说道。他的脸就是一份努力工作和头脑清醒的证明书,但这会儿其中一项可能受到了损害——他的声音和神态都表明他喝过酒。
“我想这位绅士不会觉得我们的客厅和厨房有什么区别,”这位姑娘优雅地说,“况且这儿还暖和些。”
“客厅有什么问题?”她的父亲愠怒地说,“对我和你母亲来说已经够好的了,对你也一样。”
“客厅没什么问题,厨房也没有。”她平静地转向紧随其后走过狭窄通道的那两位访客,问:“你们要进去吗,先生?”
“我可不想见什么绅士,”希金斯抽泣起来。“除非——”他的态度突然转成令人怜悯的渴望,“除非您是从公司来的,先生,来——”
“不,我是代表卡莱尔先生来的。”卡拉多斯回答,仿佛是本能地走向一张椅子。
希金斯轻蔑地笑了笑。
“卡莱尔先生!”他重复道,“卡莱尔先生!他可什么也没做。他怎么不为他挣的钱做点儿事?”
“他做了,”卡拉多斯泰然自若,幽默地回答,“他把我打发来了。现在,我要问您几个问题。”
“几个问题!”这个愤怒的人咆哮道,“为什么!该死的,整整一个月除了回答问题我什么也没干。我可不是付钱让卡莱尔先生来问我问题的,一分钱不花我也被问够了。你为什么不去问哈伯特·亚纳尼亚·麦德先生?——也许你会查出点什么。”
门轻轻打开,卡拉多斯知道那姑娘安静地离开了。
“看见了吧,先生,”父亲说道,转向另一种抱怨,“你看见那姑娘了——我的女儿。为了她的一生我才这么工作啊。”
“没有。”卡拉多斯答道。
“刚出去的那姑娘——她是我女儿。”希金斯解释道。
“我知道,但我没看见她。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是个盲人。”
“盲人!”老人喊道,震惊得一下坐直了。“你是说真的,先生?你好端端地走进来,和常人一样地看着我。你一定是开玩笑吧。”
“不,”卡拉多斯笑道,“千真万确。”
“那么这事可太滑稽了,先生——您这么个盲人怎么能查出看得见的人都办不到的事呢?”希金斯明智地说。
“有些事是不能用眼睛看的,希金斯。”
“也许您是对的,先生。那么,您想知道什么?”
“先来根雪茄吧。”盲人说,递过他的烟盒。直到各种声音告诉他主人已经在舒适地抽烟了,才开口说道:“事故那天你驾驶的是从诺特克里夫开出的六二零七次列车,到达朗伯斯桥——在伦敦主站之前是各处都停,朗伯斯桥再往后就相当于一趟快车了。列车在七点十一分离开朗伯斯桥,在到达泰晤士河的斯旺斯特德之前是不会停的,这段距离是十一英里,到站时间是七点三十四分。然后从斯旺斯特德驶向英格菲尔德,即这条线的终点站,到站时间是八点五分。”
希金斯点着头,想起对方看不见,说道:“是这样的,先生。”
“这就是你一天的工作吧——在诺特克里夫和英格菲尔德之间穿梭。”
“是的,先生,大部分时候都是三趟上行和三趟下行。”
“下行时的停靠站都一样?”
“不,七点十一分是唯一一班从朗伯斯桥直接开到斯旺斯特德的火车。您知道,这正是人们所说的下班高峰期快过去的时候。很多住在斯旺斯特德的下班较晚的绅士经常乘坐七点十一分这班车。其他车次我们每站都停,此后则是不时停靠。”
“事实上,也有其他的火车走同样的路线?”
“是的,大约六列。”
“其中有——就是说,在高峰期之内——有从朗伯斯桥到斯旺斯特德之间不停站的车次吗?”
希金斯思索了一会儿,怒气和烦躁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他又是个优秀的技师了——朴拙,但拥有能力和自信。
“我不能明确地回答您,先生。很少有经过铁路交叉点而不停站的短途火车,但有些也许会。之前一分钟会有指示,但我没得到过这样的指示。”
“不要紧。你在调查中说过,骑士十字车站东边的‘停止’信号灯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个频率有多高——请注意,只是七点十一分这班车。”
“一周也许有三次,也许两次。”
“事故发生在周四。您是否留心过,在周四被通知停车的频率比其他时候要稍微高一些?”
司机为这个问题掠过一丝微笑。
“您碰巧不住在斯旺斯特德吧,先生?”他问。
“不,”卡拉多斯承认道,“怎么?”
“嗯,先生,我们总是在周四被通知停车——可以说,事实上总是如此。对那些长期乘车的人来说这几乎相当于定律了,他们可是对这班车翘首以待呢。”
卡拉多斯的盲眼具有掩饰情绪的非凡才能。“哦,”他温和地说,“总是如此,几乎相当于定律了,是吧?为什么总是周四呢?”
“我听说是和提早停止营业日有关。郊区的交通有点不同。按理我们的车应当是推迟两分钟的——周四是我们通常都得在隧道外等待一趟西进的电气火车过去。”
“那么当天你是为此做了准备的?”
“是的,先生,我做了准备,”希金斯说,在进行某种回忆,“陪审团不理会这点让我很生气。三个月里也可能有一次我会在周四得到通过的信号,我不能因为事情不符合我的预想就去询问对错。信号灯就是给我的命令,先生——停止!前进!我只有遵守,就像听命于战场上的将军。否则会发生什么呢!他们说我走神纯粹是胡说八道,提出这个主张的人是个理发师,在他们作出判决时,他还分不清‘保持距离’和‘停止’的信号有什么差别!那个信号灯给我命令,先生,就是‘前进和守时’!”
卡拉多斯安慰性地点头表示同意。“我想提问就到此结束吧。”他说。
“结束!”希金斯惊讶地喊道,“为什么,先生,您还有很多事不知道呢。”
“已经够多了。而且我想你被翻来覆去地盘问也并不舒服。”
老人不安地在椅子里挪了挪,急得用力拽他的花白胡子。
“您可别介意我刚才说的,先生,”他道歉说,“不知什么缘故,您让我觉得这事有点儿希望了。但这几个星期我被他们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纠缠、指责、盘问,几乎对什么都起了反感。现在他们又要把我扔到一个厕所去干活——我在公司工作了四十五年,有三十二年都踩着脚踏板呐——我居然被人怀疑冲过了一个危险信号!”
“你吃了不少苦头,希金斯,但你得学会耐心点儿。”卡拉多斯同情地说。
“您觉得这事儿还有希望吧,先生?您能为我洗刷清白吧?相信我,先生,如果您能让我觉得还能被解救出去——”他停下来忧愁地摇头。“我会耐心点儿的。”他简单地补充道。
卡拉多斯想想就做了决定。
“今天是星期三。我想下星期你就会从你们总经理那儿得到消息的。”
“我的天,先生!您是说真的?”
“在这期间你得举止得体,有礼貌地沉默。尤其是——”他朝立在两人中间那张桌上的一个夸脱壶示意地点了点头,这事让头脑简单的火车司机回想起来总是满腹疑问——“尤其是,别再碰它了。”
希金斯抓起酒壶砸在炉石上,他的脸因为下定决心而发亮。
“我不再喝了,先生。是烦恼和绝望才让我这样的,现在我没它也行了。”
门被匆忙打开,希金斯小姐不安地望向她的父亲和访客。
“哦,发生了什么事?”她喊道,“我听到有摔碎什么的声音。”
“这位绅士会为我澄清的,玛丽,我亲爱的,”老人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而且我永远也不再酗酒了。”
“希金斯!希金斯!”卡拉多斯警告地说。
“这是我的女儿,先生,您不想让她知道吗?”希金斯垂头丧气地申辩道,“那我不会再多嘴了。”
卡拉多斯暗自笑了笑,感觉到希金斯小姐吃惊和怀疑的眼神正试图看出他在想什么。但他只是和火车司机握了握手,也不再说什么,就在帕金森的指引下走向门外那平凡狭窄的街道。
“希金斯小姐穿着的衣服很好看,帕金森,”卡拉多斯说,“行事周到,也不夸张。”
“是的,先生。”帕金森表示同意,他早已不为主人的洞察力感到惊讶了。
“帕金森,罗马人有句谚语说‘金子无香’。有时候这挺让人遗憾的。希金斯小姐戴了什么首饰?”
“很少,先生。一支普通的金胸针,像只快乐的——快乐的雀鸟,先生。其他的东西只有一块背面光滑的青铜表,挂在一个青铜蝴蝶结上。”
“没什么炫目或昂贵的东西,呃?”
“还真没有,先生。很符合她这个地位的年轻人。”
“这是我想到的,”他放慢脚步,“我们正经过一个招贴板,是吗?”
“是的,先生。”
“我们在这儿站一会儿,把面前这张海报上的正文部分读给我听。”
“这张写着‘氧络’的?”
“是的。”
“‘氧络’,先生。”
卡拉多斯无声地大笑起来。帕金森就庄重多了,对这件可笑的事只作了轻微让步。
“这枪打偏了,帕金森,”当他的主人能开口时说道,“我们试试另一个。”
有三分钟,随着朗读者严谨的责任心和听者强烈的兴趣,某个多余木料和建筑材料的拍卖细节被逐一道来。
“行了,”当最后一点儿念完时,卡拉多斯说,“从一零七号的门那儿还是可以望见咱们的,是吧?”
“是的,先生。”
“没人从那儿向我们走来?”
“没有,先生。”
卡拉多斯再度思索着向前走去。他们回到停在霍洛威路的汽车里。
“朗伯斯桥火车站。”司机收到指令。
汽车在站台那儿被打发回家了,帕金森按指示买了两张到里士满的头等票,要在斯塔福德路换车。“下班高峰期”还没开始,火车进站时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一节空车厢。
从朗伯斯桥到骑士十字车站,帕金森一直在描述自己沿途所见。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卡拉多斯都在不停询问他那观察力和记忆力极佳的仆人。随后他的提问结束了。他们在骑士十字车站东边经过了“停止”的信号灯。
第二天下午他们又往回坐到骑士十字车站,但这次卡拉多斯对周围的景象不再感兴趣了。“我们要去看些寓所,”对此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先生。”帕金森对这趟不寻常的旅程也只答了这么一句。
离开车站后,他们迅速来到与铁路线平行的一条路上——一条沉闷的乡村大道,老房子摇摇欲坠,偶尔有一两处钉着黄铜名牌的住户,但大部分都是用于出租的二流公寓。
“有旗杆的房子后面的第三栋。”卡拉多斯说。
帕金森按了门铃,一个年轻女仆前来应门。因为是午后休息时间,她看起来不那么整洁。她通报了卡拉多斯的到来,随后回复他丘伯小姐在家,把他们带进一个气氛阴郁的小客厅等待。
“我现在是‘几乎’失明,帕金森,”卡拉多斯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这样就省得解释了。”
“好的,先生。”帕金森答道。
五分钟之后,他们等来了大概也在午睡的丘伯小姐。“要在伦敦看眼科大夫”的卡拉多斯为自己和他的仆人安排暂住的房间。
“我的单人间必须朝北,”他说明,“我需要光。”
丘伯小姐表示她非常理解。“有些绅士是需要,”她补充道,“有些则是出于习惯。”她会尽力适应这一切。的确有个曾经租出去的房间是朝北的,但她不知道刚来的这位绅士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是个像我一样的可怜人吗?”卡拉多斯亲切地问道。
丘伯小姐可不这么想。就那个人的状况而言,她认为只是习惯问题。他说他在另一边睡不着。丘伯小姐不得不腾出自己的房间来安置他,谁叫她是在经营一个公寓楼呢,而且古什先生也对自己的习惯给予了慷慨的补偿。
“古什?是一位印度绅士?”卡拉多斯猜测道。
看来古什先生是个印度人。丘伯小姐承认,她一开始还为自己接收了个“黑人”而担心过。但她重申,古什先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五分钟的亲切交流让卡拉多斯充分了解到古什先生的生活态度和动向——他到达和离开的时间,他的离群索居和日常习惯。
“这是最好的房间了。”丘伯小姐说。
这是一层一个相当大的房间,从窗户可以望见外屋的屋顶,再过去就是铁路,对面立着卡莱尔先生曾经提过的那堵死气沉沉的围墙。
卡拉多斯以他敏锐得让人感到难堪的观察力“环视”着这个房间。
“我得做些日常锻炼,”他边说边走向窗户,抚摸着木框,“您不会介意我修一下这儿吧,丘伯小姐——只是安几个小螺丝钉——”
丘伯小姐说她不介意,随之她确定自己的确不介意,最后她对介意这个想法嗤之以鼻。
“如果足够宽的话——”卡拉多斯沉思道,严谨地丈量立面,“您有好用的木头尺子吗?”
“哦,当然有!”丘伯小姐喊道,迅速打开抽屉找到卡拉多斯要的东西,“古什先生走后我们清理房间,他认为没必要带走的东西里有这个尺子。是您需要的吗,先生?”
“是的,”卡拉多斯答道,接过尺子,“我想这正是我需要的。”这是一把崭新的白木尺,一便士就可以在任何一家小文具店里买到。他漫不经心地量了立面的宽度,以触摸读出数字,随后继续将指尖在工具边缘轻微地上下移动。
“四又八分之七英寸。”这是他没说出口的结论。
“希望它还好用,先生。”
“好极了,”卡拉多斯回答,“但我的要求还没完全得到满足,丘伯小姐。”
“还有,先生?”女房东说,为一位这样和蔼可亲的绅士效劳是很愉快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呢?”
“因为我的视力很差,所以需要一盏灯,但并不是什么灯都行。煤气灯我用不了。您能帮我找一盏油灯来吗?”
“当然,先生。我有一盏很好的黄铜油灯,是特别为古什先生准备的。他晚上要看很多书,而且比较喜欢油灯。”
“那真是太方便了。我想它可以点一整晚吧?”
“是的,确实如此。古什先生每天都要加满油。”
“油灯要是没油的话也就没多大用处了。”卡拉多斯笑道,随她走向另一个房间,漫不经心地将尺子插在口袋里。
不管帕金森对入住一条偏僻街道上的二流公寓有什么想法,都必须肯定他对主人的忠诚足以压倒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私下想法。无论如何,当他们向火车站走去时,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问道,是否有给他的任何指令。
“没有,帕金森,”他的主人回答,“我们现在的住处很好啊。”
“对不起,先生,”帕金森有些局促地说,“在我看来,您租了一星期的公寓。”
“我恐怕丘伯小姐也这么认为,但某些不可预知的事会阻止我们前往。格雷特莱克斯先生明天要写封信,附上支票和我的歉意,并为我不经意带走的尺子加上一便士,至少这是照价付款了。”
帕金森对这一连串事件不打算再深入了解——这被认为是无可厚非的。
“您的火车来了,先生。”他仅仅说道。
“让它过去吧,我们搭乘下一趟。这个月台的任何一端有信号灯吗?”
“是的,先生,在比较远的那端。”
“我们走过去吧。这里有搬运工或站台人员吗?”
“没有,先生,一个也没有。”
“拿着这个尺子。我要你走上台阶去——顺便问一下,信号灯下面有台阶的吧?”
“是的,先生。”
“我要你量一下灯罩。爬到需要的高度即可,如果必须探身去量的话小心别让你的指甲在尺子上划下记号,虽然这是很自然的,但类似的标记已经做过了。”
帕金森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那是个黑暗且人迹罕至之处,其他人都走向月台另一端的出口。同样幸运的是,这个信号灯并不高。
“依我的判断,灯罩差不多是四又八分之七英寸宽。”帕金森汇报说。
“谢谢,”卡拉多斯答道,将尺子放回口袋,“差不多就是四又八分之七。现在我们搭下一趟火车回去吧。”
周日晚上,卡莱尔先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塔楼。他带来对任何可能性的思想准备和一双锐利的眼睛。但随着时间流逝,难以捉摸的卡拉多斯丝毫没有谈到这起案件,卡莱尔的态度转向对主人的调侃式的同情——事实上他也没说什么,但他的语调表达了一切。
直到晚饭结束他们回到图书馆,卡拉多斯才带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第一个象征性的举动就是将钥匙从门外拔下来插在门里边。
“你在做什么,马科斯?”卡莱尔先生问道,好奇心压倒了他迂回的态度。
“你一直在寻开心呢,路易斯,”他的朋友回答,“但帕金森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们最好也做做准备。你有没有带左轮手枪?”
“来和你吃晚饭的我可没带,马科斯,”卡莱尔回答,尽力表现得泰然自若,“一切正常吗?”
卡拉多斯为他的访客迅速恢复常态而亲切微笑,按下身畔古董柜子上的秘密弹簧,一个小抽屉平滑地弹出来,里面有一对深蓝色的手枪。
“无论如何,今晚得谨慎行事。”卡拉多斯边说边拿了一支递给卡莱尔,另一支放进自己的口袋。“我们要的人很快就到了,但他情绪如何我们可不知道。”
“我们要的人!”卡莱尔过来兴奋地喊道,“马科斯!你刚才怎么没说麦德要认罪了?”
“没人认罪,”卡拉多斯说,“而且这人也不是麦德。”
“不是麦德……那你是说希金斯?”
“既不是麦德也不是希金斯。有人动过信号灯——希金斯是对的,信号灯那会儿确实是绿色——他是个从孟加拉来的年轻的印度人,叫德莱士纳,住在斯旺斯特德。”
卡莱尔先生望着他的朋友,震惊且将信将疑。
“你是说真的,卡拉多斯?”他说。
“我的幽默感这么好啊!”卡拉多斯笑道,“如果我错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会被证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样的恶行,真是胆大包天!”卡莱尔先生瞠目结舌,有点语无伦次。
“主要是为了把他自己从一桩毁灭性的投机买卖中解救出来,”卡拉多斯回答,“如果有其他动机——或者至少是某种刺激——我想,无疑我们应该听听。”
“不管怎样,马科斯,我觉得你对我太不公平了。”卡莱尔抗议道。他从震惊的第一反应中恢复过来,感到有些受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对这整件事丝毫不知情。”
“我们都有点儿寻开心的想法呢,路易斯,”卡拉多斯亲切地说,“但你说得对,也许现在还有时间弥补。”他用最简单的话把调查过程描述了一遍。“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等德莱士纳的光临。”
“但他会来吗?”卡莱尔怀疑地问道,“也许他是个多疑的人。”
“是的,他是个多疑的人。”
“那他就不会来了。”
“正相反,路易斯,他会来的,因为我的信让他起了疑心。他正在来的路上呢,否则帕金森会立即给我打电话的,我们就得另外想办法了。”
“你在信里写了什么,马科斯?”卡莱尔好奇地问道。
“我说我急于和他探讨一个有关印度—斯基台铭文的问题,因此派车去接他,希望他能不吝赐教。”
“但他对印度—斯基台铭文有兴趣吗?”
“我根本不知道。”卡拉多斯承认。当外面传来汽车轮碾过砾石路面的声音时,卡莱尔一下站起来,表示他彻底认输了。
“天哪,你是对的,马科斯!”他喊道,从窗帘向外窥视,“车里是有个人。”
“德莱士纳先生到。”一分钟后帕金森进来通报。
访客带着从容和自信走进房间——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伪装。他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瘦弱的年轻人,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小胡子仔细修剪过,皮肤呈深橄榄色。他的外貌并非不讨人喜欢,但看起来有点儿刺眼和傲慢,打扮也太过时髦。
“哪位是卡拉多斯先生?”他问道。
卡拉多斯站起来,轻轻鞠了个躬,但没伸出手去。
“这位绅士,”他指着他的朋友,“是卡莱尔先生,著名的私家侦探。”
印度人对这样的描述投去锐利一瞥,随后坐下来。
“您给我写了封信,卡拉多斯先生,”他用带着很重外国口音的英语说道,“我得说那是封有趣的信。您问我有关古代铭文的问题,我对古董一窍不通,但我想既然您都派车来接了,当面向您解释更有礼貌些。”
“那只是我信里所写的。”卡拉多斯回答。
“您想见我?”面对卡拉多斯的沉默,德莱士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您离开丘伯小姐的公寓时留下了一把尺子。”卡拉多斯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把尺子。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德莱士纳警惕地说,“您一定是搞错了。”
“尺子上标着四又八分之七英寸——信号灯玻璃罩的宽度。”
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无法掩饰他的震惊,脸色都变了,然后冲动地上前夺走卡拉多斯手里的尺子。
“如果这是我的,那我有权处置它,”他喊道,将尺子折成两段,扔进身后壁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现在什么都没了。”
“对不起,我可没说被您匆忙处置的这把尺子就是您留下的那把。事实上,它是我的。您的在——另一个地方。”
“不管怎样,如果是我的,您就无权占有,”德莱士纳愈发激动,喘着气说,“您是个贼,卡拉多斯先生,我要离开这儿。”
他跳起来向门外走去。卡莱尔上前一步,但这显然没有必要。
“等一下,德莱士纳先生,”卡拉多斯平静地打断,“真遗憾,您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不想听听我在沙夫茨伯里大道周边的调查结果吗?”
德莱士纳又坐下了。
“随你的便,”他低声说,“我对这不感兴趣。”
“我想得到某种样式的灯,”卡拉多斯继续道,“最简单的解释应该是我的车需要这种灯。很自然我去了长亩街。在第一家店我说:‘我的朋友——他是印度人,是否最近在这儿买了一盏绿色玻璃、宽约五英寸的灯?’他们说没有,但可以给我做一盏。在第二家我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第三家,第四家,终于我的坚持得到了回报。我发现了做过这种灯的商店,并以订制一盏的代价得到了所有我需要的细节。店员告诉我,这对他们来说是新闻——在印度的某些地方绿色是表示危险的颜色,因此汽车尾灯是绿色的。他对这点印象很深,可以在一千个人里认出那位预先付款而没有留下任何地址的顾客。我让您对此感兴趣了吗,德莱士纳先生?”
“怎么——”德莱士纳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我看起来对此感兴趣吗?”
“您得原谅我是个不幸的盲人。”卡拉多斯冷冷地致歉。
“盲人!”德莱士纳喊道,好像被这个词电了一下,忘了装腔作势,“你的意思是——真的瞎了——你看不见我?”
“唉,是的。”卡拉多斯承认。
印度人将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以悲剧性的姿势将一把重型左轮手枪扔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我让你说了个够,卡拉多斯先生。刚才我要离开,而你和你的朋友却阻止了我,就是将你们的生命置于险地,”他以阴沉的声调说道,“但谁能蔑视命运,谁又能逃避自己的命运?一个月前,我去见某个能预言未来的族人,得到的讯息是:‘你要敬畏一个盲人。’随后她又补充道:‘当这个盲人看见了常人双眼所看不见的,你得与魔鬼讲和。’而当时我还以为她在说来生的事。”
“你承认自己的罪行了?”卡莱尔先生实事求是地说。
“我听从于命运的判决,”德莱士纳答道,“预言里说有个盲人将是天意的工具。我没想到,卡莱尔先生,”他恶意地补充道,“您有眼睛也能查到这结果。”
“你可真是个冷血的无赖!”卡莱尔先生反驳道,“我的天!你知道自己要为许多无辜的人的生命负责吗?”
“卡莱尔先生,你和你的政府要为我的国家每天逝去的那些成千上万无辜的生命负责吗?如果英国被德国占领——他们派出军队和政府驻扎,把子女和各种开支都强加给这个不幸的国家,直至将老百姓压榨到饥荒的边缘,每一个新任官员都意味着要由一千个人的死亡来支付他的薪水——那么如果你去了柏林,毁掉一列火车,你会被当成爱国者受到欢呼的。我做的事正如博阿迪西亚和参孙所做的。如果他们是英雄,我也是。”
“噢,的确是!”卡莱尔愤慨地喊道,“但话说回来!博阿迪西亚是个……是个半传说中的人物,我们只能远远钦佩。个人来说,我并非在表达某种观点。但参孙,我得提醒你,是个《圣经》人物,是个被嘲笑的敌人。可你毫无疑问是被当成朋友来对待的。”
“难道我在这儿不是每天都在被你们这些高傲愚蠢的人嘲笑轻视吗?”德莱士纳沉浸在回忆中说道,眼神恶毒,声音激动得发颤,“哦,我有多么憎恨这些人,每当我走过街道就被他们用纯正的英语一千次称为下等人——一个黑鬼!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凯撒一样,吹口气就叫一个国家灭亡!我厌恶你自得的伪善,卡莱尔先生,我以你永远不能理解的崇高立场轻视并憎恨你。”
“我想我们有点跑题了,德莱士纳先生,”卡拉多斯打断他,公正地说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也不是憎恶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吧?”
“哦,不是。”德莱士纳承认,他的态度转变成某种天真的率直,“我像憎恨你们这儿的男人一样喜欢这儿的女人。一个民族的性格怎么能如此分裂——男人沉闷、愚笨又无礼,而女人聪明、有同情心又懂得欣赏。”
“但有时也需要花点钱吧?”卡拉多斯提醒道。
德莱士纳重重地叹息。
“是的,令人难以置信。她们的天性就是挥金如土。我的津贴——虽然你们大部分人称此为高尚——远远不够。我被迫开始借钱,连利息也无法支付。破产是不切实际的,而且,即使我这么痛恨英国,却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离开。”
“是和阿卡狄亚剧场有关吗?”
“你知道?哦,别说出那位女士的名字。为了恢复我的经济状况,我开始从事股票交易。因为我父亲在我所在的那家公司的身份和地位,我的信用很好。我从可靠的权威人士那儿很早就得知,城郊客运的股票,尤其是次等普通股,将因为当时还是内部机密的公车业务合并而严重下跌。我开了个空头账户并大量卖出。股票跌了,但只跌了一点?儿,我等着。然后,很不幸的,又开始回升。相反的力量起了作用,舆论也转向了。我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为了维持账户运转,我被迫暂时交易一些实际上不属于我的股票。”
“这是盗用,先生,”卡莱尔冷冰冰地评论道,“而且是建立在大规模谋杀之上的盗用!”
“这只是所谓的说法。但在我看来,这只是暂时的。很不幸,回升在继续。某天晚上,我在极度绝望中偶然搭乘比平常稍早的一班车回斯旺斯特德,火车停在某个信号灯前停下,让另一列车通过。车厢里有人在谈话,我听到了一点儿。某人说这样早晚会出事,等等。一闪念,我想到怎么利用这点。如果有场严重的事故,股票一定会下跌,我就可以自保。其他的我想卡拉多斯先生已经知道了。”
“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激动地说,“为什么不让你的仆人去叫警察,立即拘捕这个已经招供的坏蛋?”
“叫警察吧,卡拉多斯先生,”德莱士纳表示同意,“我一定会被吊死,但我准备的演说将传遍印度,我会像烈士一样受人尊敬,我的祖国将因为我的牺牲而尽快解放。”
“换句话说,”卡拉多斯说,“有半打不满意的地区会发生暴动,一些不幸的警察会被殴打致死,也许还有更坏的事发生。那并不是我们希望的,德莱士纳先生。”
“你打算怎么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德莱士纳带着冷酷的自信问道。
“在一个严冬的早上被吊死可不怎么令人愉快,非常寒冷,也没有朋友在身边,很不人道。漫长的审判,孤独,被拘禁,无法入睡,刽子手将你的双臂套入绳结,这些想象中的事都会在你身上发生。只有非常愚蠢的人才会轻易选择被吊死。”
“您想让我怎么做,卡拉多斯先生?”德莱士纳狡狯地问道。
卡拉多斯将手放在桌前的那把枪上,一句话不说地推过去。
“我明白了,”德莱士纳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闪烁,“你是想让我自杀,把这事儿掩盖起来,不进行公开审判,避免大规模起义的发生。”
“同时,”卡拉多斯和蔼地打断,“也避免让你们值得尊敬的人民蒙受羞辱,避免那位无名女士不愉快地放弃你刚给她的房子和财产。否则,她是一定不会怀念你的。”
“此话怎讲?”
“你所做的交易是重罪,不会被法院支持。牵涉的那家公司会将你告上法庭,可以把你支出的钱财全部因为动机不良而没收。”
“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激烈地喊道,“你不是打算让这个恶棍最终从绞架上逃脱吧?”
“对绞架最好的使用方式就是不用它,路易斯。”卡拉多斯回答,“你是否想过百年之后的人们会怎么看我们?”
“哦,我当然不是发自内心地支持绞刑。”卡莱尔先生承认。
“没人是发自内心地支持,但我们还在继续执行绞刑。德莱士纳先生是只危险的动物,为了那些温和的动物,他必须死。让他的野蛮行径和他一样湮灭无闻吧。将这些散布出去只会弊大于利。”
“我想过了,”德莱士纳说,“我会照你希望的做。”
“很好,”卡拉多斯说,“这是普通信纸。你最好写封信给某人,说你因为经济困难,不想活了。”
“但没有什么经济困难——现在——”
“那一点儿不要紧。它将会被归结于某种幻觉并用来显示你的精神状态。”
“但我们怎么能保证他不会逃跑?”卡莱尔先生嘟囔着。
“他跑不了,”卡拉多斯冷静地说,“他的特征太明显了。”
“我并不打算逃跑,”德莱士纳在写信时插话说,“你无法想象我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吧?”
“不管怎样,”那位前律师继续嘟囔,“我喜欢身后有陪审团。在精神上处决一个人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
“这样行了吗?”德莱士纳将他写好的信递过去。
卡拉多斯为这个向他的洞察力表示敬意的礼物而微笑。
“很好,”他礼貌地回答,“九点四十分有班火车,适合您乘坐吗?”
德莱士纳点点头,站起来。卡莱尔先生很不安地感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又想不出应该做什么。
接着他听见他的朋友在穿过大厅时,衷心感谢这位访客对有关印度—斯基台铭文给他的帮助。随后门关上了。
“有时候马科斯可真是个怪人。”这位绅士不安地自言自语。
(连成译)
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的悲剧
“马科斯,”卡莱尔先生进来后,帕金森在他身后将门关上,“这就是你答应见的霍利尔上尉。”
“是我答应听的,”卡拉多斯纠正,对面前这位气色很好但局促不安的陌生人微笑道,“霍利尔先生知道我看不见吗?”
“卡莱尔先生告诉我了,”年轻人说,“但事实上我以前就听说过您,卡拉多斯先生,从我们部队的某个人那里——是和伊万·萨拉托夫号沉没有关的那件事。”
卡拉多斯幽默地摇摇头。
“当事人还发誓要绝对保密呢!”他大声说,“唔,我想这是不可避免的。您要跟我说的不是另一起沉船案件吧,霍利尔先生?”
“不,我的是件私事,”上尉回答,“我的姐姐,克里克夫人——也许卡莱尔先生说得比我好。他知道全部经过。”
“不,不,卡莱尔是专家。让我听未经加工的叙述吧,霍利尔先生。你知道,我的耳朵就是我的眼睛。”
“好的,先生,我会告诉您所有的事,但恐怕别人听了只会觉得这是件小事,虽然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们自己也会偶尔发现琐事的重要性,”卡拉多斯语带鼓励地说道,“别因为那而迟疑。”
下面就是霍利尔上尉讲述的故事梗概:
“我有个姐姐,米莉森特,嫁给了一个叫克里克的男人。她现在差不多二十八岁,而克里克至少比她大十五岁。我的母亲——她已经过世了——和我自己都不怎么喜欢克里克。我们没什么明确的反对理由,也许,除了年龄上的差距之外。但我们毫无共同之处,他是个阴郁寡言的人,喜怒无常和沉默经常让谈话气氛变得很僵。很自然地,我们不再来往。”
“你得知道,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殷勤地插话。
卡拉多斯依然保持着沉默。卡莱尔先生擤了擤鼻子表示他感到不舒服了。霍利尔上尉继续往下说:
“经过简单的订婚仪式后,米莉森特就嫁给了克里克。那真是个可怕的压抑的婚礼——对我来说就像个葬礼。那个男人自称没什么社交来往,很明显他没有任何朋友或业务上的熟人。他是某种商品的代理人,在霍尔本有个办公室。我想他当时以此为生。虽然我实际上一点儿不了解他的私人事务,但我猜随后他的业务就在走下坡路,因为过去几年他们几乎都在靠米莉森特少得可怜的收入过活。您愿意听我详细说吗?”
“请说。”卡拉多斯表示同意。
“当我们的父亲七年前过世后,留下三千英镑。这些钱主要投资在加拿大的股票市场,每年有一百多镑的收入。根据他的遗嘱,我的母亲得到了这部分收入,在她死后将传给米莉森特,同时一次性地给我五百镑。但我的父亲私下里和我商议,如果我得到这笔钱时没什么明确用途,他想让米莉森特拥有这笔收入,直到我确实需要它——因为她没什么钱。你知道,卡拉多斯先生,父亲在我身上所花的教育和晋职费用要比她多得多,我有工资,而且,我当然比一个姑娘更能照顾自己。”
“确实如此。”卡拉多斯同意道。
“因此我没动那笔钱,”上尉继续说,“三年前我又回去了一趟,但没见到他们。他们住在一间宿舍里。自从他们结婚后,直到上星期我们只见过一次。其间我的母亲去世了,米莉森特继承了她的财产。那时她写了几封信给我,我们平常是不怎么通信的,但一年前她给了我他们的新地址——马林考曼,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他们已经租了这房子。当我有两个月假期时就去了那儿做客,满心希望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们在一起,但一星期后我就找借口离开了。那地方阴沉而令人无法忍受,整个生活和气氛都难以形容的压抑。”他警觉地看看周围,严肃地探身过去,压低声音说:“卡拉多斯先生,我认为克里克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杀掉米莉森特。”
“继续往下说吧,”卡拉多斯平静地说,“如果只是在布鲁克班德别墅的压抑环境中生活一个星期并不会使你确信这点,霍利尔先生。”
“我并非十分确定,”霍利尔疑虑地说,“只是有些怀疑,并且在我看来,客气的憎恶也会指向这点。即便如此,也有更肯定的事,是我到那儿的第二天米莉森特告诉我的。毫无疑问,几个月前克里克打算用除草剂毒死她。她是在十分苦恼的状况下告诉我的,但随后就拒绝再提起这件事——甚至微弱地否认它——并且,事实上最大的困难在于,我不能在任何时候让她开口谈论她的丈夫。要点是她强烈怀疑克里克在一杯黑啤酒里混进了除草剂,希望她在单独进餐时喝掉。除草剂虽然贴了标签,但也装在黑啤杯里,和其他各种液体——包括啤酒——一样都放在碗橱里,只是放在比较高的那层。当他发现没成功时,就将混合物倒掉,洗干净杯子,将啤酒残渣倒进去。我毫不怀疑,如果他回来看到米莉森特死了或者快死了,他会设法让这看起来像是米莉森特在黑暗中搞错了,在被人发现前误喝了毒药。”
“是的,”卡拉多斯表示同意,“比较平常而安全的方式。”
“您得知道他们的生活范围很小,卡拉多斯先生,而米莉森特完全在这个男人的控制之下。他们唯一的女仆每天只来几个小时。这房子偏远僻静。克里克有时会一下出门几天,而米莉森特出于自尊或不关心,远离了所有的老朋友,也没再结交新朋友。他有可能毒死她,将尸体埋在花园,甚至在任何人问起她之前就远遁千里之外了。我应该怎么做,卡拉多斯先生?”
“他现在可能会用其他方法而不是投毒,”卡拉多斯想了想说,“那已经失败了,他的妻子会时刻警觉。他也许知道或者至少是怀疑有人知道这事。不……常识性的预防措施是让你的姐姐离开他,霍利尔先生。她不打算这么做?”
“不,”霍利尔承认,“她不打算这么做。我曾经劝过她。”这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事?实上,卡拉多斯先生,我不能理解米莉森特。她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她憎恨克里克,以沉默的轻视对待他,这像硫酸一样腐蚀了他们的生活;但她又如此妒忌他,以致除了死亡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他们的生活非常可怕。我待了一个星期,必须说——即使我不喜欢我的姐夫——他也算相当能忍了。如果他还是个男人,那么杀死她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这和我们没关系,”卡拉多斯说,“我们在这个游戏中必须有我们的立场,这样才能让我们赢得这场游戏。您提到了妒忌,霍利尔先生?什么事让您对克里克夫人有这种感觉?”
“我应该告诉你这事,”霍利尔上尉回答,“我偶尔碰见了一个新闻记者,他的报社和克里克的办公室在同一个街区。当我提到姐夫的名字时他笑了。‘克里克,’他说,‘哦,他有个漂亮的打字员,不是吗?’‘唔,他是我的姐夫,’我回答,‘什么打字员?’对方就不肯再说了。‘不不,’他说,‘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可不想搅进这种事里。我只说过他有个打字员。唔,那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有,每个人都有。’别的他就没再说什么了,但那评论和笑容——唔,就是那种意思了,卡拉多斯先生。”
卡拉多斯转向他的朋友。
“我想你现在已经很了解这个打字员了吧,路易斯?”
“我们在严密地监视她,马科斯,”卡莱尔先生得意地说。
“她没结婚吗?”
“没有,照目前的状况来说,她没有结婚。”
“这就是目前的关键了。霍利尔先生提供了三个很好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男人打算解决他的妻子。如果我们接受投毒这一说法——虽然我们只有一个嫉妒女人的猜疑——这打算已经变成了决定。唔,我们要就此追查下去。你有克里克先生的照片吗?”
上尉掏出他的小笔记本。
“卡莱尔先生已经让我去找了一张。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清楚的一张。”
卡拉多斯摇了传唤铃。
“这张照片,帕金森,”当仆人进来时,他说,“是……顺便问一下,他的名字叫什么?”
“奥斯汀,”霍利尔说,他压制着自己对所有事都抱持着的某种孩子般的激动。
“是奥斯汀·克里克先生。我可能需要你认一下他。”
帕金森看了看照片,就将它交回主人手上。
“我问一下,这照片是这位先生最近拍的吗?”他问。
“大约六年前,”上尉说,好奇地打量这位新出场的人物,“但他没什么变化。”
“谢谢您,先生。我会尽力记住克里克先生的,主人。”
帕金森离开房间时,霍利尔上尉站了起来。看来这次会晤接近尾声了。
“哦,还有另一件事,”他说,“恐怕我在布鲁克班德时做了件令人遗憾的事。在我看来米莉森特的钱早晚要到克里克手里,所以我认为最好自己先拿着那五百镑,等以后她需要时再说。所以这次我就提出来,说我现在有个投资的机会,所以想把钱拿回来。”
“你怎么想?”
“这可能会让克里克加快行动。他甚至可能已经占用了这笔钱,已经拿不出来了。”
“这样更好。在我看来,如果你的姐姐会被谋杀的话,有可能是下星期,也可能是明年。请原谅我的冷酷,霍利尔先生,但这对我来说只是个案件,我要从战略上来看待。现在卡莱尔先生的机构可以照顾克里克夫人几个星期,但不可能是永远。增加迫在眉睫的风险,就是减少持久的风险。”
“我明白了,”霍利尔表示同意,“虽然我感到很不安,但完全支持您。”
“那么我们就给克里克先生所有诱因和机会让他行动。你现在住哪儿?”
“目前和一些朋友住在奥尔本斯街。”
“太远了。”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还是平静如昔,但声音的变化使卡莱尔先生暂时忘了他受损的自尊。“请给我几分钟。雪茄在您身后,霍利尔先生。”盲人走向窗户,看起来像在望着柏树荫覆盖的草坪。上尉点燃了一支雪茄,卡莱尔先生看起了《笨拙画报》。随后卡拉多斯转回身来。
“你已经将自己的安排放在一边了?”他询问访客。
“当然。”
“很好。我需要你现在就从这儿到布鲁克班德别墅去。告诉你的姐姐假期意外缩短了,你明天就要乘船出航。”
“火星号?”
“不不,火星号不走。在你到那儿的路上看看动向,挑出要启航的一艘船,说你被调派了。因为你要离开两三个月,所以很希望在回来时拿到那五百英镑。请别在那里逗留太长时间。”
“我明白,先生。”
“奥尔本斯街太远了,找个理由今天就离开。在城里找个有电话的地方安顿下来,让卡莱尔先生和我知道你住在哪儿,要避开克里克。我也不想这么拖着你,但我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如果有任何事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如果没事的话,我们会让你走的。”
“我不介意。还有什么我现在能做的吗?”
“没有了。你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去找卡莱尔先生,让你的姐姐受到伦敦最精明的人的照看。”这让那位被意外颂扬的先生有些不知所措。
“唔,马科斯——”当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卡莱尔先生试探性地问道。
“怎么,路易斯?”
“当然这没有必要在霍利尔面前提起,但事实上,一个人在按你的意愿拿其他人——请注意,只有一个人——的生命冒险。”
“假如他不搞砸的话。”卡拉多斯默认道。
“正是如此。”
“而且他也没想过后果。”
“是的。”
“这两个前提很重要。显然克里克要对这些产生怀疑的。你见过他吗?”
“没有。我告诉过你,我在镇上安排了一个人报告他的行踪。然后,两天前,这起案件变得有趣起来——因为他肯定和那打字员有很密切的关系。马科斯,这事随时可能发生突如其来的变化——我自己去了马林考曼。虽然房子很偏僻,但有轨电车经过那里。你知道,就是那种离伦敦十多里地的乡下田园风光——砖头和卷心菜相间。很容易了解当地人对克里克的看法。他在那儿不和任何人来往,通常是每天不定时地到城里去,而且被称为‘吝啬鬼’。最后我认识了一个老头,他曾经每天到布鲁克班德去做园艺工作。他自己有带温室的房子和花园,我花四便士买了一磅他种的西红柿。”
“这是——有回报的投资吗?”
“就西红柿来说,是的;就消息来说,没有。在我们的角度看来,这老头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没完没了的抱怨。几个星期前克里克告诉他不用再来了,以后他会自己做园艺工作。”
“这消息很好,路易斯。”
“如果克里克打算用豕豆素毒死他的妻子并埋了她,而非用炸药炸死她并声称是烧煤所导致的话。”
“是的,是的。然而——”
“然而这老头儿对克里克的一切行为都有个简单的解释——克里克疯了。他甚至看见他在花园里放风筝,最后风筝缠在了树上。‘十岁孩子也比他强,’他说,‘而且这个风筝确实被缠住了,我在路上看见的。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神智健全,是不会花时间玩玩具的。’”
“最近有很多人在放各种各样的风筝呢,”卡拉多斯说,“他对航空有兴趣吗?”
“可能是这样吧。他看来似乎对科学懂那么一点儿。现在你要我做什么,马科斯?”
“你愿意做吗?”
“当然——在有原则的前提下。”
“让你的人留在镇上监视克里克,在你见到他们后向我通报他的情况。现在和我在这儿一起吃午饭吧。打电话给你的办公室,就说你被烦人的事务给耽搁了,然后代替应当放假的帕金森照顾我一下午,和我一起驱车去马林考曼转转。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也许会去布莱顿,在‘船’上用餐,晚上回来。”
“亲切而幸运的人呐。”卡莱尔先生环视着房间感叹道。
但因为意外,去布莱顿的愿望没有实现。卡拉多斯本来只打算在经过布鲁克班德别墅时,依靠他杰出的能力和卡莱尔先生的描述来了解周边情况。在离房子还有一百码时,他让司机将速度降到最低,他们悠闲缓慢地接近别墅,直到卡莱尔先生的发现改变了他们的计划。
“我的天!”这位绅士突然喊道,“那儿有块牌子,马科斯。这地方要出租。”
说过几句话后,车停在路边,超过花园界限二十多步。卡莱尔先生掏出记事本,将房产代理商的地址记下来。
“你可能得打开车盖检查一下引擎,哈里斯,”卡拉多斯对司机说,“我们要在这儿待一会儿。”
“这真突然,霍利尔都不知道他们要离开了。”卡莱尔先生说。
“可能还不到三个月。不管怎样,路易斯,我们得到房产代理商那里要张名片,看看是否今天就用得上它。”
一道厚厚的树篱横在花园和马路之间,夏天的浓荫将房子完全隔绝在公众的视线之外。树篱再过去是随意生长的灌木,在离车最近的角落里有棵枝繁叶茂的栗子树。他们经过的木头大门曾经是白色的,现在看起来肮脏破旧。有轨电车经过的那条路仍是朴素的乡间小路。这是卡拉多斯所了解到的,其他看起来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他正给哈里斯下一步的指示,却在此时听见了某种细碎的声音。
“有人正走出这栋房子,路易斯,”他提醒他的朋友,“也许是霍利尔,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离开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对方回答,但就在他说话时门砰地打开,卡莱尔躲在一份《环球报》后,匆忙溜进车内。
“是克里克,”当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前时,他在车里低声说,“霍利尔说得对,他没什么变化。我想他是在等车。”
一辆车很快地从克里克先生望着的方向经过,而他看起来对此不感兴趣。大约有一两分钟,他继续期待地望向马路,然后慢慢走过车道回到房子里去了。
“我们给他五至十分钟,”卡拉多斯决定,“哈里斯表现得很自然。”
不到一会儿他们就有了收获。一个送电报的小孩悠闲地骑车过来,停在门口,向别墅走去。显然收件人没什么要回复的,不到一分钟他就又骑着车回去了。在路的拐弯处,一辆有轨电车咣当咣当地驶来,这声音让克里克先生很快又出现了,这次他手里拿着一个旅行皮包。他回头看了一眼,就匆忙向车站走去。电车靠站时他上了车,在他们的视线中渐渐远去。
“克里克先生真是予人方便。”卡拉多斯平静且满意地说道,“他不在时我们就可以要求看房子并检查它了。也许查一下那封电报也是有用的。”
“也许?马科斯,”卡莱尔先生略带讽刺地表示同意,“但它可能在克里克的口袋里,你打算怎么拿到它?”
“去邮局,路易斯。”
“是啊。你曾经看过发给另一个人的电报吗?”
“我想还没有,”卡拉多斯承认,“你呢?”
“也许有那么一两次。通常这事要么费脑子要么费钱。”
“为了替霍利尔着想,我们就寄希望于前者吧。”而卡莱尔先生的笑容则暗示他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友好地报复。
过了些时候,汽车在分岔的大街入口停下,两人进了乡村邮局。他们已经拜访过房产代理商,要求参观一下布鲁克班德别墅,并婉言谢绝了坚持要陪同他们的办事员。出租的原因很快就问明了。“事实上,”这个年轻人说,“现在的房客是应我们的要求离开的。”
“哦,让人很不满意?”卡拉多斯带着鼓励说。
“他是个大骗子,”办事员对这亲切的语调作出了回应,“十五个月以来,我们一分钱房租也没拿到。这就是我为什么——”
“我们完全理解。”卡拉多斯回答。
邮局占据了文具店一侧。卡莱尔先生下决心进行这趟冒险,但并非毫无忧惧。另一方面,卡拉多斯却是不动声色,泰然自若。
“您刚送了一封电报去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他对坐在柜台黄铜隔栅后的那位年轻女士说,“我们觉得送来的那封有点不对,想再要一份。”他掏出皮夹。“多少钱?”
显然这要求并不常见。“噢,”姑娘不确定地说道,“请稍等。”她转向桌子后面一叠电报复本,不确定地翻着上面那层。“我想是没错的。您要再发一遍?”
“是的。”
礼貌的语气里只带着一丝疑问和讶异。“四便士。如果确实有错是可以退款的。”
卡拉多斯收起找回的钱。
“要多长时间?”他漫不经心地戴着手套问。
“大概一刻钟就可以了。”她回答。
“你做到了,”当他们向汽车走去时,卡莱尔先生说,“你是怎么要到那封电报的,马科斯?”
“就是要它。”简洁的回答。
抛开所有精心设计的巧计,他只是简单地要求就得到它了。汽车停在一个方便的拐角,以便在送电报的男孩过来时提醒他。卡莱尔先生随即扮成一个正要离开的朋友,而卡拉多斯采取某种令人信服的姿态将手放在大门上。这不可避免地给那个骑车来的男孩带来了错觉。
“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克里克?”卡拉多斯伸出手去问道。男孩一秒钟也没犹豫就把信封递给他,在确定没有回复后就骑车离开了。
“总有一天,我的朋友,”卡莱尔先生紧张地四外张望,“你的足智多谋会让你陷入困境的。”
“那么我的足智多谋还会将我解救出来。”对方反驳道,“现在让我们开始‘参观’吧,电报可以等等。”
一个不算整洁的女仆收了他们的预约单,让他们在门口等着。不久,他们都知道是克里克夫人的那位女士出现了。
“您想看看这房子?”她极其冷淡地说。随后并不等待答复,就打开了最近的一扇门。
“这是客厅。”她站在一旁说道。
他们走进这间陈设简陋、充满霉气的房间,假装四处看看。克里克夫人保持着沉默和冷淡。
“餐厅。”她穿过狭窄的门厅,又打开另一扇门。
卡莱尔先生试着和蔼地拉家常,希望能有点儿对话,但结果并不乐观。毫无疑问他们将在冰冷的指引下参观这房子,而卡拉多斯出现了一个卡莱尔从未见过的失误——在穿过门厅时,他在垫子上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请原谅我的笨拙,”他对那位女士说,“很不幸,我是个盲人。但——”他补充道,微笑着结束这不幸,“即使盲人也得有栋房子住。”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克里克夫人的脸色变了。
“盲人!”她喊道,“噢,对不起。为什么您不告诉我。您可能会跌倒的。”
“通常我做得还不错,”他回答,“但是,在一所陌生的房子里,当然就……”
5979." >她很轻地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您得让我领着您,就一点儿。”她说。
这所不大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过道和极不方便的回转。卡拉多斯随喂,快来。”
打开另一个卧室的门时,上尉就站在那儿,望着房间里的某个物体——物体手里有个小空瓶子。
“死了!”他抽泣着,悲惨地喊道,“这个在她旁边。刚从那个畜生身边重获自由,她就死了。”
盲人走近房间,嗅着空气,将手温柔地放在那停止跳动的心房上。
“是的,”他答道,“说来奇怪,霍利尔,自由对女人来说不是总有吸引力的。”
(连成译)
演员哈里的谢幕
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改变了卡莱尔先生和马科斯·卡拉多斯即将处理的这起案件。
在离开办公室前往位于皮卡迪利大街卢卡斯道的保险仓库时,卡莱尔先生叫上了他的朋友——这位失明的业余神探。有那么十分钟,卡拉多斯极其安静地坐在圆形大厅的棕榈树旁自得其乐,而卡莱尔先生则在专用的小房间里为他的保险箱忙活。
卢卡斯道的保险库在那时——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画廊——是伦敦最好的存储处之一。建筑物前端设计成一个巨大的防盗门,这个被口语化地命名为“保险柜”的地方曾经是安全和牢靠的代名词。盛传伦敦西区有一半的适销证券都曾存在这里,还有数额庞大的家传珠宝。无论这样的估计是否有夸大的成分,事实本身的含金量足以照亮人们的想象。当普通保险箱被窃贼轻易运走或被拥有高科技装备的大盗巧妙熔开后,那些焦虑的债券持有人都如潮水般涌向此地——它可毫不谦虚地被形容为“固若金汤”。妇女们在社交场所佩戴的珠宝和那些从北方适时运来的“家传”珠宝——或者南方、东方和西方——简而言之,无论何时只要这所位于伦敦的库房关上大门,它那庞大的储藏室就如同套上了盔甲。也有很多商人——例如珠宝商、券商、画商、古董商和出手不菲的宝石商——经常用它来储存暂时用不着的货物。
这地方只有一个入口,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钥匙孔,呼应前面提到的象征防盗门的建筑设计。一层是公司的普通办公室,所有的保险库和保险柜都在铜墙铁壁的地下室里,要坐电梯或走一段路才能到达。无论采取哪种方式,访客都会发现他面前有一道巨大的栅栏。门卫是个彪形大汉,永远不会离开岗位,他的工作就是为到达和离开的客户开门或关门。从这儿过去,一小段过道通向卡拉多斯正待着的那个圆形大厅。其他过道在此处向地下室和保险库分散开去,每条过道都被与一开始那道同样沉重的栅栏与大厅隔开。这些呈辐射状的过道之间的墙面上,遍布着公司客户所用的各种密室和经理办公室的小门。一切都十分安静,一切都非常明亮,一切看起来都是无以复加的坚固。
“可我怎么觉得……”卡拉多斯却对这一点心存疑虑。
“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亲爱的马科斯。”卡莱尔先生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他已经从小房间里出来,正在穿过大厅,手里拿着他的保险箱。“再有一分钟就好了。”
卡拉多斯微笑着点点头,又回到先前的表情——看起来只是一位不感兴趣的绅士在耐心地等待另一位。出于高度的好奇心而明察秋毫,这可谓卡拉多斯某种特有的造诣。其他的感觉——比如听觉和嗅觉的超常能力——让他即使表面像是睡着了,也能敏锐地工作。
“现在没事了。”卡莱尔先生宣布,轻快地回到他朋友的椅子前,戴上他的小山羊皮手套。
“你没什么要忙的吧?”
“没有,”这位专业人士稍带讶异地承认,“一点也不忙。你有什么提议?”
“这儿让人感到愉快,”卡拉多斯平静地回答,“凉爽而宁静,这道铜墙铁壁把我们和上面的七月的酷热隔开了。我提议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当然可以。”卡莱尔先生表示同意,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望着卡拉多斯。“我想很多十分有趣的人都在这里租用保险柜。我们会遇见一个主教,或者一个获胜的赛马骑师,甚至是一个舞台剧演员。很不幸,现在看起来正是萧条期。”
“你在房间里时有两个男人下来了,”卡拉多斯漫不经心地说,“第一个乘电梯,我想他是个很胖的中年人,拄着根手杖,戴着大礼帽和近视眼镜。另一个是从楼梯来的,按我的推断是电梯刚走他就到了上面。他是跑下楼梯的,两人本来可以同时进入,但这第二个人,虽然看上去更积极一些,却在过道里耽误了一会儿,因此那个胖男人就先进了保险库。”
卡莱尔先生的表情看起来是在说“继续,我的朋友,你就要说到重点了”。但他最后只是鼓励地说了一句:“是这样吗?”
“在你刚才出现时,我们的第二个人将他的房门平静地开了一道小缝。无疑他注意到了你,随后又静悄悄地关上了门。你不是他要找的人,路易斯。”
“我很庆幸,”卡莱尔先生对此表示,“接下来呢,马科斯?”
“就是这样了,他们还在里面。”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卡莱尔先生感到说不出的困惑。迄今为止这些事在他眼中无关紧要。但他知道,那些对马科斯来说有意义的琐碎小事,到了某个特定时间再回顾,就会像指示牌一样明晰。卡拉多斯那看不见的能力似乎总让他在游戏中领先一步。
“这里真有什么玄机吗,马科斯?”他终于问道。
“谁知道呢?”卡拉多斯回答,“至少我们可以等他们离开。现在来说说那些锡制的保险箱吧。每个保险柜里一个,我想是这样的。”
“我认为是的。实际上是工作人员带着箱子到你的私人房间,打开它处理你的事,然后再锁上它送回你的保险柜里。”
“慢着!第一个人来了,”卡拉多斯匆忙低语,“过来和我一起看这个。”他打开一张纸——一份招股说明书——他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两人假装一起研究它的内容。
“大概你是对的,我的朋友,”卡莱尔先生指着关于假定利息的那段低声说,“帽子、手杖和眼镜。他是个不蓄胡子、脸色粉红的老男孩。我想——是的,我见过这人。据说他是个很大的书商。”
“另一个来了。”卡拉多斯低声说。
书商穿过大厅,和负责将保险箱反锁的经理走到一起,随后沿着一条过道消失了。第二个人走来走去,在一旁等候。卡莱尔先生小声描述他的举动和外貌。他比另一个人年轻些,身高中等,穿着一套还不错的休闲西装,戴一顶绿色登山帽,配一双棕色鞋子。在形容到他波浪形的栗色卷发、看起来有点脏的络腮胡子,以及粗糙而有雀斑的皮肤时,第一个人已经完成了他的事务,正要离开这个地方。
“无论如何,这不是打算交易什么的场面,”卡莱尔先生说,“他的保险箱只有另一个人的一半大,不可能用来做交易。”
“现在起身吧,”卡拉多斯站起来说,“在下面没什么可了解的了。”
他们乘电梯上去,在外面那个巨型钥匙孔的台阶上花了几分钟讨论一项投资,就像两个理事或者一个律师和他的客户在那儿告别时所做的。五十码之外,一顶很大的、帽檐卷得很厉害的大礼帽标志着那位书商正向皮卡迪利大街走去。
在他们身后,大厅里的电梯升上来,门开了。第二个人悠闲地走出来,头也不回地漫步离去。
“他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卡莱尔先生茫然地说。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卡拉多斯问道。
“我确实没注意。”对方承认。
“帕金森就会注意。”这批评是很严厉的。
“我不是帕金森,”卡莱尔先生粗鲁地反驳,“并且,作为好朋友,马科斯,请允许我补充,当我无限景仰你那令人赞叹的天赋时,仍然强烈怀疑这是个毫无价值的发现,完全是出于一个狂热的犯罪学家的凭空想象。”
卡拉多斯先生极其温和地对待这一通发作。“喝杯咖啡去吧,路易斯,”他提议,“穆罕默德的店离这儿就一条街。”
事实证明穆罕默德是个来自穆哈的饱经沧桑的绅士。他的店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临街的住宅,里面却是个颇具东方风情的咖啡馆。一个缠着头巾的阿拉伯人在顾客面前放下香烟和加了藏红花的咖啡,行了个额手礼就走开了。
“你知道,我亲爱的朋友,”卡莱尔先生继续道,同时啜饮着他的黑咖啡,在私底下判断这味道到底是很好还是很糟,“严肃地说,对那个有点儿可疑的细节——我们活泼的朋友目送另一个离开——可以有一打绝对清白的解释。”
“清白到明天我打算去开个属于自己的保险箱。”
“你是觉得一切正常了?”
“正好相反,我确信有什么事很不对头。”
“那你为什么——”
“我不会在那儿存任何东西,但这能让我得到入场的机会。我得建议你,路易斯,首先尽快把你的保险箱清空,其次将你的名片留给经理。”
卡莱尔先生把他的杯子推开了,确认这咖啡十分难喝。
“但,我亲爱的马科斯,这地方——这‘保险柜’——是最可靠的!”
“三年前我在美国时,一个酒店的行李员尽力想告诉我这家酒店是绝对防火的。我马上搬出来去了其他酒店。两星期后那家酒店毁于大火。我相信它曾经是防火的,但家具和设备不是,而墙壁也会坍塌。”
“很明智,”卡莱尔先生承认,“但你离开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你知道不能拿你超人的第六感来糊弄我,我的朋友。”
卡拉多斯愉快地微笑着,让一旁的侍者把他们的小杯子再加满。
“也许,”盲人回答,“因为有那么多粗心大意的人深信它是防火的。”
“啊哈,确实——越是深信就越有风险,但只适用于太过自信而导致疏忽之时。现在你知道这地方怎么保证安全吗,马科斯?”
“我听说他们在晚上锁门。”卡拉 591a." >多斯恶作剧般地回答。
“并且把钥匙藏在垫子底下等着早上第一个人来,”卡莱尔先生同样调侃道,“亲爱的老朋友!唔,让我告诉你——”
“武力不在讨论范畴内,确实如此。”他的朋友承认。
“这使争论变得简单了。我们再来看欺诈。同样是因为预防措施如此刻板,很多人表示这样的形式很讨厌,但我不这么觉得。我把这些步骤看作是对个人财产的一种保护,我高高兴兴地签下我的名字并说出口令,对此,经理在打开我的保险箱的第一把锁之前会和他的登记相对照。签名会在我眼前的某个熔炉里烧掉,我自己选择的口令写在一本只有经理能看的本子上,而钥匙只有一把。”
“没有备用的或万能钥匙?”
“都没有。如果一把钥匙丢了,需要一个能工巧匠花半天时间才能打开。然后你要记住,一个保险仓库的客户不会太多。所有人对那儿的职员来说都有些面熟,一个陌生人会受到密切关注。现在,马科斯,得有什么样的因素相结合,才能让一个坏蛋知道我的口令、伪造我的签名、拿走我的钥匙,并假扮成我本人呢?而且,他怎么知道我的保险箱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呢?”卡莱尔先生得意地作出推论,颇有些飘飘然,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就将第二杯咖啡一饮而尽。
“在我刚才提到的那家酒店,”卡拉多斯回答,“有个侍者的职责是以防万一地看守三道铁门。着火的当晚他牙疼得很厉害,就溜号了一刻钟等着疼痛过去。酒店有最先进的自动火警铃,前一天刚被测试过,电工对某个部分感到不太满意,就把它卸下来了,但还没来得及重装。警卫被证明在那个特殊的晚上允许告假几个小时,而接手工作的酒店防火员却没有收到通知。最后,这座城市同时还有一场大火在河畔蔓延,所有的消防车都到城市的另一端去了。”
卡莱尔先生咕哝了一声。卡拉多斯向前倾了倾身。
“所有这些同时发生的巧合构成了纯粹偶然的意外。路易斯,难道不能想象一下,更惊人的一连串事件都有可能因预谋而发生?”
“我们那位棕头发的朋友?”
“也许,只不过那并非真是棕色的。”卡莱尔先生放松的姿势一下僵住了。“他戴着假胡子。”
“他戴着假胡子!”这位震惊的绅士重复道,“可你看不见!不,真的,马科斯,这已经超出限度了。”
“如果你不是那么绝对相信你那双可爱的昏花老眼,就会离你自己的限度近点儿。”卡拉多斯回击道,“我在五码之内就可以闻到那人身上速干胶水的气息——因为发热流汗而变得更加浓重。这不可避免地在暗示某件事。我开始寻找更多化装的证据,也找到了——这些全都闻得到。你描述的头发是典型的假发——长到可以掩盖接缝,波浪形的卷发则是将长度最小化——所有这些都是琐碎小事。到此我们尚未超出最初怀疑的范畴,但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小事。当他带着自己的保险箱到房间里时,他甚至没有打开它。里面可能是块砖头或一张报纸。他只是在观察。”
“观察那个书商?”
“是的,但也许比这还要多。所有事都指向一场苦心经营的阴谋。如果你仍然感到满意的话——”
“我相当满意,”卡莱尔先生勇敢地回答,“我认为‘保险柜’几乎相当于一个国家机构,我完全相信它的预防措施足以抵御任何武力和诡计。”至目前为止,卡莱尔先生的态度仍像岩石一样强硬,但他在此时掏出怀表,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表,继续说:“我想刚才有一两份文件我忽略了。如果现在回去的话,也许明天可以节省点儿时间——”
“确实如此,”卡拉多斯宽宏大量地表示同意,“我会等你的。”
他在这儿坐了二十分钟,不时啜饮一小口滚烫的咖啡,显然在平静地享受穆罕默德先生从波斯湾海岸移植而来的异国情调。
卡莱尔最终回来了,对他朋友的等待过分热情而礼貌地表示感谢,在其他方面就温和而无懈可击了。能看见的人可能都会注意到他带着一个和他的保险箱大小差不多的包裹。
第二天,卡拉多斯到保险仓库声称他打算租一个保险柜。经理带他参观了地下室和保险库,详细说明了那些让诡计和武力都无能为力的各种防护措施——沉重的淬火钢墙;阻电的水泥外壳;完全隔绝的以金属柱支撑的内部结构,这样夜班警卫在建筑物内部时就可以上下左右地全方位巡视——虽然这和前面宣传的那些并没有什么实际联系——这个巨大的保险柜;另外,最后一点,警报响起后三分钟之内地下室就会充满蒸汽。这些细节是尽人皆知的。“保险柜”是个游览胜地,它的董事们认为显示一下实力没坏处。
有帕金森陪同,卡拉多斯只是粗略留意了这些细节。当他想到那个棕发男人时,就不时反问自己:“要是我会如何着手劫掠此地呢?”他已经排除了武力打劫——那是不现实的;再考虑到欺诈,卡莱尔先生说明的那一系列简单却有效的保护措施也并无漏洞。
“既然我看不见,也许可以直接签在本子上。”当经理递给他一小张胶纸写下签名时,他这么提议。对他而言,防止窥视其他客户信息的预防措施也许是多余的。
但经理并没有上当。
“对所有客户我们的规定都是一样的。”他亲切地回答,“您打算设定什么口令?”这时也许得说明一下,帕金森已经留在大厅里了。
“假如我忘了,应该怎么办?”
“要是那样的话,恐怕我就得麻烦您证明您的身份了,”经理解释,“这极少发生。”
“那么就设定为‘阴谋’吧。”
口令被写下来,本子合上了。
“这是您的钥匙,先生。如果您允许的话——让我帮您穿在钥匙圈上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卡拉多斯还是没想出如何解决他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事实上,对怎么接触到保险箱里的东西他已经有了几个法子。有的简单而孤注一掷,机会系于一线;其他的更详尽,总体来说更安全些,但很容易因为其精密的复杂结构而在某一点上彻底失败。而且暂不考虑与经理合谋的可能——卡拉多斯已经证明了这不可能——这些法子都倚赖于安全措施的松懈。在这一周内,卡拉多斯又去了几次,极尽耐心地平静“观察”,但这地方系统性的安全措施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处懈怠,而且在他去的时侯,那个化装的“棕发男人”也没再出现过。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卡莱尔先生开始冷嘲热讽,而卡拉多斯虽然信心一点儿也没有减弱,但还是被迫屈从于现实情况。经理是个认真负责到一丝不苟的人,时刻想到安全规范,拒绝对欺诈方式进行任何抽象的探讨。卡拉多斯还不能提出明确详尽的指控,他不再主动地进行调查,而是耐心等待时机。
时机来了,确切地说,是他第一次造访“保险柜”的十七天后,某个星期五的早上。在星期四深夜归来后,他被告知有个叫德雷科特的先生来访。显然,这位访客是有某件重要的事,等了卡拉多斯先生整整三个小时才离去。他失望地留了字条。卡拉多斯打开信封,摸到以下内容:
亲爱的先生:
今天我咨询过路易斯·卡莱尔先生,他认为您会愿意见我一面。大约明早九点我会再来,如果这太早了或有任何不便,请您尽可能提前一小时给我回复。
您真诚的,
赫伯特·德雷科特
再者:我应该补充一下,我在卢卡斯道的保险仓库租用了一个保险柜。
对德雷科特先生的描述说明他不是那位伦敦西区的书商。仆人说那位访客是个瘦长结实、脸部轮廓鲜明的男人。卡拉多斯对这个让他的怀疑有所进展的事件很感兴趣。
第二天早上九点差五分,德雷克特先生又来了。
“谢谢您这么快就答应见我,先生,”卡拉多斯马上请他进来,而他对此表示歉意,“我不太懂英国规矩——我是个澳大利亚人——现在恐怕有点太早了。”
“就我对此事的关心程度而言,您可以再早一两个小时。”卡拉多斯回答。“我想对您来说或者也是如此,”他补充道,“因为我认为您昨晚没怎么睡。”
“昨晚我根本没睡,”德雷科特先生纠正道,“但奇怪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从卡莱尔先生那里得知——如果我搞错了请原谅,先生——您是个盲人。”
卡拉多斯认可地微笑了一下。
“是的,”他说,“但不用介意这个。你有什么麻烦?”
“恐怕这对我来说不仅是个麻烦,卡拉多斯先生。”这男人有双坚定深沉的眼睛,看得出是要照料大宗产业的那种人。此时它们带着平静而听天由命的神情,坦诚地望向卡拉多斯。“恐怕我得称此为灾难。我是个工程师,来自库尔加迪的马格达莱纳山区。我不想拿无关的细节耽误您的时间,所以我只说大约两年前我参与了一项很有希望的投资——金矿,您知道,包括岩层和冲积沙。随着工作上的进展,我对这项事业的投入越来越多——到那时为止还不能称之为冒险。结果好得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但一项又一项的开支也十分惊人。这是我们没想到的,因此决定向外界寻求帮助。”
至目前为止,在平静的绝望笼罩下,德雷科特先生叙述得很流畅。但说到这点时,他突然回想到自己的处境,陷入一阵悲苦的狂乱。
“哦,重温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用!”他爆发了,“你或者其他任何人能做什么!我被抢了,被骗了,被人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回忆和无处发泄的愤怒折磨着这个不幸的工程师,他用手背敲打着橡木桌子直到指节渗出血来。
卡拉多斯一直等着,直到这阵愤怒过去。
“继续吧,如果您愿意的话,德雷科特先生,”他说,“能把你所想的一切都告诉我是最好的。”
“对不起,先生,”这个男人道歉说,黝黑的脸泛出愧色,“我应该能更好地控制自己。但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昨晚有三次我看着我的左轮手枪,三次把它扔掉——唔,按照我们的计划,我应该在伦敦吸引一些金融家对这项产业进行投资。确实,我们本可以在当地或佩思进行此事,但那里的金融家要求掌握控制权。六个星期前我到了这里。我带来一些金矿样本和萃取出的上等金子——是几个星期的劳动成果——包括金沙和金块,一共大约二百四十盎司。其中包括马格达莱纳之星——我们的幸运金块——含有将近七磅的纯金。
“我看到了卢卡斯道的保险仓库的广告,看起来它正是我需要的。除了金子,我还带了所有的文件——方案、报告、收据、执照,等等。然后我将大约一百五十镑的信用证兑成了现钞。当然我可以把一切都存在银行里,但在某种程度上这样更方便——把东西放在自己的保险箱里,立等可取,还可以带人去我的房间里谈事。我从没怀疑过会出什么差错。谈判在一些方面僵持着——现在这里不是做生意的好时候。然后,昨天,我需要点儿东西,就去了卢卡斯道,像我以前去过的那几次一样,打开我的保险柜,带着里面的保险箱到了一个房间……卡拉多斯先生,它是空的!”
“一无所有?”
“不,”他苦笑了一下,“箱底还有张包装纸,应该是我以防万一要包什么东西而留在那里的。但那时我认为自己开错了保险箱——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这不可能。”
“我知道,先生。然后我看见那空箱子里有张纸写着我的名字。我感到不知所措,这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我站在那里发呆了几分钟——更像几个小时。然后我将保险箱合上,送回去,将保险柜锁上就出来了。”
“没有进行任何举报?”
“是的,卡拉多斯先生。”那双坚定的蓝眼睛痛苦地望着他,“您知道,当时我认为肯定是那地方的某个人干的。”
“你错了。”卡拉多斯说。
“卡莱尔先生也这么认为。但我只知道那把钥匙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口令。哦,这事让我如坠冰窖,我孤零零地待在伦敦最好的地牢里,像个活死人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可能是现实中的《斯威尼·陶德》。”
“我听说过伦敦发生过这类事,”德雷科特承认,“无论如何,我就这么离开了。这是个错误,我现在知道了。现在有谁会相信我——这听起来像个不可能发生的故事。为什么他们偏偏挑上我?又怎么知道我有什么?我没喝酒,没多嘴,也没有到处乱搞。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是他们挑上了你——而是你挑了他们,”卡拉多斯回答,“别担心,你会被相信的。至于把东西拿回来——”这句没说完的话让德雷科特先生越发感到绝望。
“我有钞票的号码,”他抱着一丝希望说,“它们可以被截获吧?”
“截获?是的,”卡拉多斯承认,“但那意味着什么?所有的银行和警察局都要被通知到,从这儿到陆地之角的每个小酒吧都要留心它们收到的每一张钞票。不,德雷科特先生,我想这很困难,你必须下定决心一直等到你能从家乡得到经济支援。你现在住哪儿?”
德雷科特有点儿踌躇:“到目前为止,我住在百花里广场的阿伯兹福德酒店,”他局促不安地说,“事实上,卡拉多斯先生,我应该在咨询前告诉您我的状况,因为我——我付不起钱。大部分财物我都存在保险箱里,手头只有很少的现金。昨天我主要是去取点儿钱。我口袋里有一个星期的酒店账单,而且,”——他低头看着裤子——“我还很不幸地订了一两样其他东西。”
“别担心,那只是时间问题。”对方鼓励地说。
德雷科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将手臂搁在桌上,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就这么沉默了一分钟。
“没用的,卡拉多斯先生,”到他能开口时,他说,“我解决不了。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没法告诉任何人我丢了所有的东西,还让他们再给我更多的东西。即使我开口他们也做不到。金矿很有价值,我们坚信这一点,但它的成本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承担的限度。我们三个人把一切都投了进去。当我在这里时,他们还在辛辛苦苦地干活挣钱,就是为了……等着,哦,我的上帝,等着从我这里得到好消息!”
卡拉多斯从桌子绕到他的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然后,什么也不说地递给他的访客一张纸。
“这是什么?”德雷科特困惑地问,“这是——这是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
“这能让你维持一段时间,”卡拉多斯平静地解释,“像你这样的男人不会因为这次挫折就放弃。给你的伙伴们发封电报,说你立即需要所有文件的副本。别担心,他们会办到的。金矿……肯定能挖出来。在电报里详细说明,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并且加上‘尽管发生了这一切,比起从前却是离成功更近了’。”
德雷克特先生仔细考虑后将支票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皮夹里。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先生,”他的声音有点异常,“你今天救了一个人的命。不是钱,而是鼓励和信念。如果你能看见的话,你就会更明白,我的感受无法用言语表达。”
卡拉多斯暗自微笑。每当人们说他如果看得见就会知道更多时,总会使他发笑。
“接着我们要去卢卡斯道给经理带去一个晴天霹雳。”他说,“走吧,德雷科特先生,我已经备好车了。”
但另一件事已经先让经理大受刺激了。当他们下车时,“保险柜”对面有辆出租车停下来,卡莱尔先生机敏轻快的声音叫住他们。
“等一下,马科斯,”他喊道,转身和司机达成谅解,高贵得体的绅士作派弥补了对方在金钱上的小小失望,“这太巧了。让我们先来交换意见。我收到经理几乎是哀求的口信,马上就赶来了。本来我以为是关于我们那位来自殖民地的朋友的消息,但他随之提到了霍姆法斯特·鲍吉教授。”
“难道他也有类似遭遇?经理说什么?”卡拉多斯问。
“事实上他有点语无伦次,但我想应该是这样。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卡拉多斯背对“保险柜”,看起来像是在望着马路对面,“正对面有个烟草店?”
“是的。”
“他们一层在卖什么?”
“大概是‘鲁伯’,我猜。每个窗户上都有这句——‘渗入鲁伯,得到一切’。”
“窗户上结霜了?”
“是的,结到窗户一半那么高。”
卡拉多斯走回他的轿车。
“帕金森,我们离开以后,到街对面买一听、一罐、一盒或一包‘鲁伯’。”
“‘鲁伯’是什么,马科斯?”卡莱尔先生忍不住好奇地问。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等帕金森买回来以后,路易斯,你可以第一个试试。”
他们来到地下室,栅栏守卫予以放行,言行举止中流露出对某事的小心谨慎。没必要费心猜测。远处,一个权威的声音从装甲般包围的通道中传来,像一口宏亮的钟在水里敲响。
“然而,事实是什么?”那声音带着困惑的无助,尖刻地质问,“我深信没有另一把钥匙的存在,但我的保险箱被打开了。你们让我相信,没有口令任何未经授权的人都不能乱碰我的财产,而我精心挑选的口令是‘食人的野蛮人’,先生。对于犯罪分子来说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字眼吗?我的保险箱就这么空了!这怎么解释?谁是窃贼?现在怎么办?警察在哪儿?”
“如果您认为适当的方式是站在门阶上把第一个碰巧经过的警官叫来,请允许我这么说,先生,我的看法和您稍有不同,”经理心烦意乱地反驳,“您可以极尽所能使真相大白。我已经告诉过您,我给一个很能干的私家侦探和我们的一个董事都打了电话。”
“但这是不够的,”教授愤怒地坚持,“一个私家侦探就能找回我那六千英镑利率的无记名日本公债?一个董事就能归还我那无可取代的‘更新世洞穴人的多源婚礼习俗’的手稿?我要求叫警察来——越多越好。让苏格兰场开始行动,必须进行彻底的调查。我只用了你们这宝贝地方六个月,现在就是这结果!”
“您握着解开谜团的钥匙,鲍吉教授。”卡拉多斯平静地插话。
“这是谁,先生?”恼怒的教授大声问道。
“请允许我来介绍,”卡莱尔先生带着和蔼的自信说,“我是班普顿街的路易斯·卡莱尔。这位是马科斯·卡拉多斯先生,著名的业余犯罪学专家。”
“任何能将这件令人震惊的事解释清楚的帮助我都感激不尽,”教授屈尊俯就地大声说,“让我把事实告诉您——”
“也许我们可以到您的房间里说,”卡拉多斯向经理提议道,“这样不易被打扰。”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教授低沉地说,代表其他人接受了这个提议,“先生,我是此处一个保险柜的不幸的所有人,大约几个月前,我存了——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六十份日本贷款的债券——我微薄家产的大部分——以及一份关于‘更新世洞穴人的多源婚礼习俗’的重大研究课题的手稿。今天我来取十五号就要到期的公债息票,打算按照我的惯例提前一周存入银行。但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保险箱是锁上的,就像我在一个月前见到的那样——但它绝不是完好无损的,先生!它被打开过,被洗劫一空!连一张债券、一片纸也没有留下!”
很明显,经理的体温在他演说的后半部分就开始升高,现在沸腾了。
“请原谅我断然驳斥您,鲍吉教授。刚才您又提到上次您来这儿是一个月之前的事。请各位先生为此作证。当我告诉您这位教授在周一刚去过他的保险柜,您就会意识到刚才那番声明的重要性。”
教授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在房间另一头怒目而视,和他那众所周知的山羊般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你竟敢这么驳斥我,先生!”他张开双手拍打着桌子喊道,“我在周一没来过这儿。”
经理冷漠地耸耸肩。
“您忘了值班人员也看见您了,”他说,“难道我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一个共同的假定,并不总是绝对可靠的。”卡拉多斯温和地暗示。
“我不会搞错的。”
“那么您能不看着鲍吉教授告诉我,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吗?”
好奇和期待让现场静默了一分钟。教授背对着经理,经理从沉思到尴尬。
“我真不知道,卡拉多斯先生,”最后他傲慢地宣布,“我不理会这类琐碎小事。”
“那么您就会搞错。”卡拉多斯温和地断然说道。
“但这浓密的头发,令人尊敬的波浪形的小胡子,凸出的鼻子和粗重的眉毛——”
“这些都是最容易伪装的特征,因为它们‘吸引目光’。如果您想确保自己可以识破诡计,就要学会观察眼睛本身,特别是瞳孔上的亮点,以及指尖的形状,耳朵的位置。这些东西是不能伪装的。”
“您是在认真地暗示那个人不是鲍吉教授——而是个仿冒者?”
“结论就是如此。您周一的时候在哪儿,教授?”
“我在中部地区有个短期的巡回演讲。周六我在诺丁汉,周一在伯明翰,昨天我才回到伦敦。”
卡拉多斯再度转向经理,指着迄今为止还隐在幕后的德雷科特。
“那么这位先生呢?周一他在这儿出现过吗?”
“没有,但周二下午和昨天我都带他去了他的保险柜。”
德雷科特悲伤地摇摇头。
“昨天我发现它空了,”他说,“整个周二下午我都在布莱顿,要和一位先生洽谈业务。”
经理跌坐下来。
“我的天,又一个!”他低声喊道。
“恐怕这名单才刚开始,”卡拉多斯先生说,“我们要研究一下您的客户记录。”
经理奋起抗议。
“这办不到。除了我或我的代理人没人能看客户记录。这是——没有先例的。”
“这些悲剧也是没有先例的。”卡拉多斯回答。
“如果有任何困难阻碍这几位先生进行调查,我都会将此事呈报内政大臣。”教授用他铜号般响亮的声音对着天花板大声宣布。
卡拉多斯举手表示反对。
“我可以提个建议吗?”他说,“我是个盲人,如果可能的话,是否——”
“这提议很好,”经理表示同意,“但我必须请其他人退场。”
卡拉多斯听经理念诵保险柜的客户名单足有五分钟。有时他会示意停下,用指尖摸着一个签名和另一个作比较;偶尔还会对一个口令感兴趣。但直至名单结束时,他只是望着空气,脸上无迹可寻。
“非常清楚,也不可思议。”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您坚称过去六个月里是您单独主管此事?”
“今年我一天也没有离开。”
“用餐?”
“我让午饭送进来。”
“当你在里面走动时,不可能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这房间?”
“这不可能。这扇门安了强力弹簧和轻触式自动锁。它不可能一直开着,除非是故意用什么把它撑开。”
“而且,在你看来,没人曾经有机会接触到这本客户记录?”
“没有。”经理回答。
卡拉多斯站起来,戴上手套。
“那么我拒绝再进行任何调查。”他冰冷地说。
“为什么?”经理结结巴巴地说。
“因为我有理由认为您在欺骗我。”
“求您坐下来,卡拉多斯先生。当您向我提最后一个问题时,确实有件事掠过我的脑海——涉及到答案——更像是‘有’而非‘没有’,但它和您的调查无关,对这起案件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那应该由我来判断。”
“是的,卡拉多斯先生。我和我姐姐住在温德米尔公寓。几个月前她认识了一对刚搬到对面的夫妇。丈夫是个有学者气质的中年人,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大英博物馆里。他妻子就不同了,比他年轻、活泼、愉快得多——事实上她只是个小姑娘,是我所见过最迷人、最不矫揉造作的人之一。对此我的姐姐阿米莉亚并不同意——”
“打住!”卡拉多斯说,“一个好学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迷人的年轻妻子——尽可能简短。如果有任何机会的话,这就会变成一件小事的开端。当然,她来过这儿了?”
“和她的丈夫一起,”经理很不自然地回答,“斯科特太太旅行过很多地方,无论去哪儿她都喜欢拍照。某个晚上当她知道我的工作后,就有个新奇的想法,要拍些保险库的照片加进她的收藏——真像个孩子般狂热。没有什么她不能去的理由,这地方经常被拍照作为广告宣传。”
“她来了?带着她的照相机——就在您鼻子底下?”
“我不明白您说的‘就在我鼻子底下’是什么意思。有天晚上快关门的时侯,她和她丈夫来了。当然,她带着相机——这只是件小事而已。”
“并设法单独待在这里?”
“我反对‘设法’这个字眼。这——这只是碰巧。我出去倒茶,在这过程中——”
“她单独待在这儿多长时间?”
“最多两三分钟。当我回来时她坐在我的办公桌旁。这就是我所指的。这个小淘气戴着我的眼镜,举着个大厚本。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喜欢拿我寻开心。我承认我被吓了一跳——仅仅是本能地——当我看到她拿的就是这个笔记本时,但紧接着我就看见她是倒着拿的。”
“聪明!她没能及时离开。而那个有半打特殊感光胶卷的相机已经拍到了最后几页,就在她身边!”
“那个孩子?”
“是的。她已经二十七岁,从圣彼得堡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都成功地骗过许多人。马上打电话给苏格兰场,问一下彼德尔侦探能否前来。”
经理急促地呼吸着。
“打电话叫警察将会毁了这个地方——信誉将荡然无存。没有上级的指示我不能这么做。”
“那么教授肯定会的。”
“在您来之前,我打电话给目前唯一在城里的董事,把事情告诉了他。可能现在他已经到了。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去董事会议室看看。”
他们去了上面那层,卡莱尔先生中途加入。
“请允许我离开一会儿。”经理说。
正在和大堂守门人就土地价值的话题进行深入讨论的帕金森走了过来。
“对不起,先生,”他报告说,“我没买到任何‘鲁伯’。那地方看起来关门了。”
“真遗憾,卡莱尔先生很想要呢。”
“请您跟我来好吗?”经理再度出现。
在董事会议室,他们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出于责任感他听从经理的请求前来,仿佛是希望被人忽略般坐在这个空房间远处的角落里。他看起来软弱无助,而他自己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真是件令人心痛的事,先生们,”他以值得信赖的口吻低声说,“我被告知您建议给苏格兰场打电话。对一个取决于公众绝对信任的机构来说,这是个毁灭性的建议。”
“这是唯一的办法。”卡拉多斯回答。
“卡拉多斯先生以办理疑难案件著称,您就不能用更好的方法处理这个问题吗?”
“这不可能。大规模的调查必须展开,每个港口都要被监视,这是警察才能做的。”他在下一句稍稍加重了语气,“而我能让警察按照正确的方式去做。”
“您会这么做的,卡拉多斯先生。”
卡拉多斯鼓励地微笑。他很清楚什么是他所提供的服务的巨大吸引力。
“这就是我的位置,”他说明,“迄今为止我的工作只是作为业余人士参与破案。以这种身份我避免了一两起犯罪,纠正了一个偶然的冤案,不时为我专业的朋友路易斯·卡莱尔提供一点服务,但没有任何理由让我无偿为一个商业公司服务。对我提供的任何信息我要求收取费用,一点儿象征性的费用,比方说,一百英镑。”
看起来董事对人性的信念仿佛遭到了打击。
“一百英镑对于这样一个小公司来说是笔很大的费用,卡拉多斯先生。”他痛苦地说。
“而且,那不包括在卡莱尔先生的专业收费里。”卡拉多斯补充道。
“那笔费用是根据任何具体义务的履行来定的吗?”经理问。
“我不介意将我取得的信息作为条件——包括可以让您和警察采取行动的一张窃贼的照片及其描述。”
两人离开商量了一会儿,随后经理回来了。
“我们同意,卡拉多斯先生,条件是两天之内这些东西要交到我们手上。如果做不到的话——”
“不行,不行!”卡莱尔先生愤慨地喊道,但卡拉多斯幽默地将他推到一旁。
“我以鼓励参与的运动精神接受这个条件——四十八小时之内可以无偿服务。当然,支票是收货即付?”
“您可以放心。”
卡拉多斯掏出他的笔记本,取出一个贴着美国邮票的信封,从中抽出一张无框照片。
“就是这张照片,”他宣布道,“这男人叫尤利西斯,这是那个丈夫。但他作为‘演员哈里’更加广为人知。您会在背面看见相关描述。”
五分钟后,当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卡莱尔先生表达了他对这场交易的看法。
“你真是个十足的骗子,马科斯,”他说,“虽然是一个比较友善的骗子。但你把这些突然扔给别人,纯粹为了自娱自乐。”
“正相反,”卡拉多斯回答,“是别人突然把这些扔给我的。”
“现在说说这照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卡拉多斯掏出怀表摸了摸。
“现在是差三分钟十一点。我在八点二十分时收到这照片。”
“就算是这样,一个小时前你还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做。”
“我确实什么都没做——直到结果出现。截至经理在他的房间说出这整件事的重点之前,我还像过去一样没有肯定的结论。”
“我到现在也还是——像过去一样。”卡莱尔先生提示道。
“我就要说到了,路易斯。我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抓住这个人的机会很大。我们知道一切,这个案子我已经不感兴趣了,但它是你的业务。这是给你的资料。
“那次我们偶然遇到那个‘棕发’男人,从一开始我就比你更关注他的目的和意图。当天我发了一封密码电报给纽约情报机构的皮尔森,问是否有一个类似的人——只需要负面的消息。结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人们都知道他离开了美国,是个有教养的男人,擅长乔装,胆大妄为,并且是在银行和保险库‘施工’的专家。”
“为什么是美国,马科斯?”
“我只是试试看。我认为他的母语一定是英语。聪明而富有创造力的美国让他精通正邪两道的勾当——不可拆卸锁和万能解锁器、防盗保险箱和专盗保险箱的窃贼,都来自美国。所以我做个了简单的测试。当那天我们说话时那个人恰好经过,我特意说了‘纽约’——或者更像是‘努约’——让他听见。”
“我知道,但他并没有转身或回头。”
“他很警觉,但从他的脚步里可以听出——虽然你可怜的昏花老眼看不见,路易斯——‘心理上的停顿’,大约只有五分之一秒,就像你在异国他乡听到‘伦敦’这个词的反应一样。不过,理由和原因不重要。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十八个月前,‘演员哈里’成功地洗劫了位于俄亥俄州克里夫兰市的‘麦肯基与黑格斯联合公司’的办公室保险箱。他刚和一个聪明但肤浅的三流歌舞剧女演员结了婚——原籍英国——需要点儿钱去度蜜月。他得到了五百英镑,他们用这笔钱去了欧洲,在伦敦待了几个月。你可能记得那段时间康格雷夫广场的邮局发生了盗窃案。当这类英国机构大都开始注意他时,‘演员’的兴趣开始转向这个保险仓库。也许是广告宣传中隐含的挑战刺激了他,成功地劫掠在他看来是一种专业荣誉——无论如何,他大概是被这个不仅可以带来荣誉,也有丰厚收入的任务所吸引。计划的第一个部分,对这个美国最出色的犯罪‘演员’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那几个月他在‘保险柜’扮演了十二个不同的角色,租用了十二个不同尺寸的保险柜。同时他彻底地研究了进入这里的方法。当然,在他合法拿到这些钥匙后都进行了复制,以备使用。五把钥匙在他第一次暂住时归还;一把稍晚些,极尽歉意地用挂号邮件寄来;还有一把是通过柏林的一家大银行还的;六个月前他飞来这里,纯粹是为了再清理掉两把;一把他自始至终保留着;剩下两把是他开始第二次长期逗留时取得的,大约三四个月前。
“这就把我们带到这个绝妙计划的重要部分。四月份他来这儿时成功盗窃了大西洋中南邮车公司,获得了资金来源。他建了三个据点——一个是家,打着中年学者和年轻妻子的幌子,当然,就在我们那位经理朋友的对门;一个是观察点,贴满了‘渗入鲁伯,得到一切’的标语作为其存在的理由;以及另一个地方,至少有两扇通向不同街道的门的更衣室。
“大约六周前他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哈里’太太近乎荒谬地轻而易举获得客户记录本的照片。我肯定在那之前的几个星期,每个进入这地方的人都受到了监视,但照片可以让‘演员’把他的旧钥匙和那些真实的人联系起来——有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保险箱号码、口令和签名,其他的就很容易了。”
“是的,我的天,对那样的人来说只是雕虫小技,”卡莱尔先生以专业的钦佩表示同意,“他能设法制造一打机会研究受害者的声音、举止和外表。他清空了多少个保险箱?”
“我们还只能推测。我已经着手调查在周一和周二下午来的七个可疑访客,其他两个他出于某种原因放弃了,还有两个保险箱没租出去。这里有一点可以作个有趣的推测。”
“是什么,马科斯?”
“‘演员’有个同伙被称为‘软糖比利’,此外——当然,除了他的妻子——他通常不会相信任何人。但是,很明显,至少有七个人在最近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在我看来——”
“是的,马科斯。”
“我在想‘哈里’是否把这项无罪的业务委托给了我们的某家私人调查机构?”
“不太可能,”专业人士微笑着说,“这很难经得起审查。”
“哦,我不知道。如果‘哈里太太’扮成一个嫉妒的妻子或者多疑的情人,也许可以合理地——”
卡莱尔先生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我的天!”他喊道,“我记得——”
“是的,路易斯——”卡拉多斯带着笑意提示。
“我记得在彼德尔来之前我要给一个客户打电话。”卡莱尔先生得出结论,匆匆站起来。
在门口他差点儿撞上了情绪低落的董事,后者正为一起新的灾难无助地拧着双手。
“卡拉多斯先生,”这位可怜的老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说,“卡拉多斯先生,现在又有了另一起——本杰明·甘普爵士。他坚持要见我。您不会——您不会离开我们吧?”
“我本应留守一星期,”卡拉多斯轻快地回答,“可现在我要走了。这儿有接替者。卡莱尔先生肯定会帮您的。”
他点头看着每个人的眼睛说“早上好”,以令人惊讶的方向感向外走去,让人们都忘记了他有缺陷。也许是不想再遇上德雷科特对他难为情地表示感谢,不到一分钟就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别担心,我亲爱的先生,”卡莱尔先生带着难以捉摸的满足向他的客户保证,“别担心,我会代替他的。也许我最好马上认识一下本杰明爵士。”
董事像只被逼入绝境的睡鼠,恳求而信任地望向他。
“他现在地下室,”他低声说,“我应该在董事会议室里——如果要找我的话。”
卡莱尔先生很容易就在地下室找到了人们关注的中心。他时而滔滔不绝时而缄默无言,时而困惑时而坚定,罗哩罗嗦又暴躁易怒。他已经要求经理、鲍吉教授、德雷科特和两个部下对这个案子加以关注,将他们带进一片毫无用处的翻来覆去的混沌中。调查代理人立即被卷入这场疑问的漩涡,他在尽力安抚众人的同时也了解到了新的事实。
最新的发展是相当惊人的。不到一个小时前本杰明爵士收到了信差送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个本应安然存放在他保险箱里的珠宝盒。接收者匆忙打开它,难以置信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它是空的——没有珠宝。就像在一阵重击后又扎上根刺,盒子里面有张整洁的题字卡片,激动的男爵在上面读到恰如其分、当时看来更像是免费赠送的一句箴言:“不要只为自己积攒财宝——”
卡片被传了一圈,所有眼睛都在要求专家表态。
“‘虫蛀锈蚀使其腐朽,窃贼破门将其盗走’。”卡莱尔先生加重语气,“这是最重要一条的线索,本杰明爵士——”
“啊,什么?那是什么?”一个声音从大厅另一头传来,“怎么,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已经有了另一张!看看这个,先生们,看看这个。现在是什么状况?现在马上把我的保险箱给我。我得知道我能相信什么。”
那位书商暴风雨般向他们大步走来,在他们面前挥舞着和卡莱尔先生手里那张卡片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唔,在我看来这可太不寻常了,”这位先生说,比较着两张卡片,“您刚收到这张,呃……伯格先生,是吗?”
“是的,伯格——全称是‘艾斯·伯格’。感谢这位天晓得的‘哈里’。我可以足够冷静地对待经营亏损,但这——这可真是当头一击。半小时前,一个本应存在此处、就像在英国银行一样安全的信封被交到了我手里。这是什么游戏?到这儿来,约翰,赶紧带我到我的保险柜去。”
纪律和秩序在此刻荡然无存。这栋建筑物引以为傲的安全措施没人再提起。经理的声音随之和他的客户一起回响,当服务员没有马上出现时他又喊了一次。
“约翰,过来,马上带伯格先生去他的保险柜。”
“好的,先生,”烦恼的开锁服务员“心有旁骛”地赶来,解释道,“有个傻瓜以为这是行李寄存处,我正在打发——是个外国人。”
“现在别管那个了,”经理严厉地回答,“伯格先生的保险箱——零一七二四号。”
服务员和伯格先生沿着宏伟的柱廊一起离开。其他人偶尔交谈几句,就看见一个陌生人缓缓向他们走来。显然他是个典型的上了年纪的德国游客——长发,戴眼镜,冷酷的外表以及心不在焉的哲学气质。他一手拿着烟斗——像它的主人一样具有显著的日耳曼民族特征,另一只手拎着个让人发笑的毯制旅行袋。
这个德国人压根儿没注意到这群人的魂不守舍,径直向他们走来,从中挑出经理。
“这是个保险仓库,不是吗?”
“是的,”经理高傲地表示同意,“但刚才——”
“你的人笨得听不明白。”厚厚的镜片下,那双眼睛滑稽地皱了起来,“他把自己的事扔下不管了。现在这个豪旅行袋——”
这个装得过满的旅行袋由于备受瞩目而进一步显示了更多的细节。一端是件法兰绒衬衫的袖子软趴趴地耷拉下来,另一端露出个古老的衣领,带着可笑的俗称“围嘴”的遮胸衬垫。难怪经理厌烦地皱起眉头。对这个“保险柜”的悲情时刻而言,不需要更多讽刺的插曲,它的声誉也已经在客户心中降到谷底了。
“是的,是的,”他低声说,想打发这个打算成为存户的人离开,“但您搞错了,这不是——”
“它是保险仓库吧?豪的。吾的旅行袋——吾打算把它存在保险柜等到吾的火车来。行不?”
“不行不行!”痛苦的经理几乎嘶喊起来,“走吧,先生,走吧!这不是衣帽间。约翰,带这位先生出去。”
服务员和伯格先生已经回来了。保险箱已经被打开了,结果不问自明。书商像只斗牛般晃着脑袋。
“空的,什么都没了,”他在大厅里咆哮着,“就这么被无耻小人从‘保险柜’提走了!”
在那些对这个诡计的方法和过程都一无所知的人看来,首都的金融安全似乎已经岌岌可危。一片死寂之中,他们听见地下室的大铁栅铿锵作响,那个不合时宜的异乡人离开了。然而,似乎这个早上发生的可怕事情还不够,紧接着出场的是一个短小精悍、面部轮廓鲜明、穿着牧师服的男人——在那个入侵者出去时他进来了。
“彼得逊!”教授喊道,上前迎接他。
“亲爱的鲍吉教授!”这个人回答,“您在这儿啊!刚发生了一件令人极其不安的事。我必须马上拿到我的保险箱。”他同时对着经理和教授说道:“令人极其不安,无法容忍。请把保险箱给我——是的,是的,亨利·诺克斯·彼得逊牧师。我刚才亲手收到一个盒子,一个不值钱的小盒子。但我认为是那个,是的,我确信是那个用来装某些家庭财物的盒子,而它这会儿本应在我的保险箱里。七四三六号?很可能,很可能。是的,这是我的钥匙。但令人不安的还不止这个,教授,盒子里有张——我认为对我这样一个有地位的牧师,引用《圣经》里的任何段落都是极其无礼的——唔,就是这个。‘不要只为自己积攒财宝——’关于这节,我写过的一打布道书此刻就放在我的书桌上。我非常偏爱这段不可或缺的教旨。现在却用在了我身上!这太荒谬了!”
“七四三六号,约翰。”经理疲惫而绝望地下达命令。
服务员向另一条铜墙铁壁的过道走去。在迅速转过一个拐角时他撞到了某样东西,随着一声惊呼,他向后看去。
“是那个讨厌的外国人的旧旅行袋,”他带着愤慨隔墙解释道,“他还是把它留在了这儿。”
“把它拿上楼,办完事就扔掉。”经理简短地说。
“啊,等一下,”约翰有点茫然地说,“等一下。这有点奇怪。上面贴着一个原先没有的标签——‘为什么不往里看看?’”
“‘为什么不往里看看?’”有人重复道。
“标签上是这么说的。”
又是一阵迷惑的沉默。所有人都被这个难以捉摸的提示困扰住了。
“哦,我真笨,”伯格先生突然爆发了,“这和那句经文的性质一样!”
“天哪,但我相信你是对的,”卡莱尔先生表示同意,“哦,为什么不往里看看?”
服务员蹲下去扯住面上的扣环,拉开两个扣子。中间的拉链没拉上,一碰就开了。法兰绒衬衫、那古怪的领子和一些其他类似“盛装”的衣物被扔出来。约翰的手更深地探进去……
“演员哈里”将他的戏剧天才付诸实践,不加掩饰地,或者可以说是刻意地把他丰厚的战利品展示出来。当服务员约翰暴躁轻率地将袋子拎起来,把里面的东西倒个底朝天时,就像闯入了大盗的贼窟,或是一个冒险家梦想的实现,或是阿拉丁的山洞突然开裂,或是其他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奢侈和奇异之事——钞票飘飘洒洒落了一地;身价不菲的纸片、债券和手稿伴随着珠宝首饰和未经加工的宝石倾泻而下;一块看着大约是四磅但却有两倍那么重的黄石头砸到了彼得逊的脚趾头,疼得他龇牙咧嘴地跳到了墙角;当经理试图将这些东西拢到一起去时,被一把红宝石柄的小刀划伤了手腕。这个奇迹般的宝库仍在地上喧哗着,像某场盛大芭蕾的最后一幕,以一阵闪闪发亮的金雨的撒落而告终。
“我的金砂!”德雷科特喘着气说。
“天,我的五镑钞!”书商突然喊道,跳进这堆战利品里。
“我的日本债券、息票和所有一切——是的,甚至还有我那关于‘更新世洞穴人的多源婚礼习俗’的著作。啊哈哈哈!”教授以一阵大笑结束他的喧哗,目击者后来声称这位威严的科学家还单脚跳了会儿康康舞。
“我妻子的钻石,谢天谢地!”本杰明爵士喊道,像个终于在挥舞的教鞭下逃脱的男学生。
“但这是什么意思?”彼得逊困惑地问道,“我的传家宝都在这儿——一些相当好的珍珠,我外祖父收藏的浮雕宝石和其他东西——但是谁——”
“也许这能提供某种解释,”卡莱尔先生说,跟着取下别在旅行袋内衬里的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七个富有的罪人’。我给你们念念?”
因为某种原因,回应并不是一致的,但已经足够了。卡莱尔先生打开信封。
我亲爱的朋友,你们高兴吗?这会儿快活了吧?是的,但这并非是给你们的灵魂带来重生的真正喜悦。停下吧,当你们还有时间的时候。“扔掉贪欲的重负,就算赚到全世界,却失去自己的灵魂。又有何益?”
哦,我的朋友,你们刚经历了命悬一线的侥幸脱险。直到上周五我还将你们的财宝握在自己不虔诚的手心里,但那天我和我有罪的伴侣站在克莱芬公园,只当消遣地听一个救世军的兄弟布道,福音突然照进了我们反叛的灵魂,之后我们就在那儿皈依了。
我们结束这个为之努力了好几个月的邪恶计划纯粹是为你们好。亲爱的朋友,虽然肉体的贪欲仍将你们与我们隔离。让这成为你们的一个教训。将你们的所有捐给穷人——最好通过救世军组织——“把你们的财富放在虫蛀、锈蚀和盗贼都不能夺走的地方吧。”
正行善积德的,救世军士兵哈里
再者: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们,没有什么保险柜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虽然位于纽约二十四号西街的赛勒斯·J·考伊公司的保险仓库可能是最接近的一个。即便如此,我要全力以赴的话也能攻克——也就是说,在我有罪的日子里这是可以做到的。
“听起来附言中还有一丝本性上的犯罪意味,卡莱尔先生。”正好赶上听这封信的彼德尔侦探低声说。
精明的斯威夫特夫人
卡莱尔先生神采奕奕地来到了塔楼。他身上的一切,从完美无瑕的白色鞋罩,到钮扣眼上精心挑选的栀子花;从他果断地选择走前门楼梯,到在重要关头断然地将帕克森放在图书馆门前,都显示了他积极为自己争取地位和最有利条件的脾性。
“马科斯,你自己做好准备吧,”他嚷道,“要是我说的那桩案子非常奇妙,你会不会因为它特有的浪漫而兴趣大发?”
“对此我倒要表示最强烈的怀疑哩。十有八九,这是一桩珠宝案。”卡拉多斯在他的朋友意犹未尽的间隙大胆地说,表现得就像一个把好东西藏在身后的古怪年轻人,“如果你再喋喋不休,我会很不情愿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个和社会丑闻有关系的案子,一定与一串无价的珍珠项链有关藏书网。”
“说来说去,这件案子已经登在报纸上了吗?”卡莱尔失望地问道。
“报纸上登了些什么,路易斯?”
“是一些线索,关于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用珍珠项链诈骗保险的线索。”卡莱尔答道。
“很有可能,”卡拉多斯承认,“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没有什么头绪。”
卡莱尔先生看了一眼他的朋友,随后走到桌子前,用手向下拍了拍。
“那么,我是否可以问问,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在说些什么?”他语带讽刺地说,“马科斯,假如你对斯威夫特夫人的风流韵事一无所知,那么你刚才所指的是另外一桩珍珠项链案?”
卡拉多斯装出温和地反对的神情。在此情形下,他经常为盲眼的人并不确定的发现而表示歉意。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
“哲人说的话与斯威夫特夫人——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的珍珠项链有什么关系吗?马科斯,让我警告你,在闲暇的时候,我可阅读了大量弥尔和斯宾塞的作品。”
“不是弥尔,也不是斯宾塞。他有一个德国名字,我不会再提到这一点。他发表过一个见解——当然,当他的这个见解被表达出来的时候,我们显然把它当做老生常谈——那就是,要获知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将会做什么事情的精确知识,只需了解他的某个特征就可以了。”
“这绝对行不通。”卡莱尔断然否决。
“我由此明白了,当你对我说有一个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案子的时候,路易斯,你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说,这是一个特别令你自己感兴趣的案子。”
卡莱尔突然间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似乎承认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通过运用同样的有用法则,我逐渐意识到,一桩与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和一位美丽的社会名媛有联系的案件,会强烈地激发你的罗曼蒂克的想象。”
“罗曼蒂克?我,罗曼蒂克?三十五岁的私家侦探,罗曼蒂克?我想你一定是脑子发烧了,马科斯。”
“一定是无可救药的罗曼蒂克韵事,否则的话,你现在应当是在忍受它——这是最坏的事。”
“马科斯,这可能表明它是一件非常重要和非常有趣的案子。你可不可以严肃地谈一谈?”
“珠宝案子很少是重要的或是有意思的。珍珠项链案子,十有八九源于社会虚荣的不良风气和索然无味的竞争,它只关注最后证明和似乎与案子没有关系的人。说起这些人,唯一吸引人的是他们的名字。他们平平无奇,乏味无趣,就算是犯罪学界的林奈都可以完美地将他们精确地分门别类。你听着,让我告诉你,我们将要草拟一套法规,为接下来的二十一年间可能发生的珍珠项链案子找出解决办法。”
“马科斯,如果你能同意让帕金森来掌管溴塞尔泽,并且让我毫无愧色地去见保险公司的官员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你想象出来的事。”随后的三分钟里,卡拉多斯沉思默想地在房间里踱步,以其一贯的精确性在沙发间穿梭,然而,他的脸上呈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他的手两次想触向桌子上一本用纸包着的书,然而这两次他都没让手碰到书。“路易斯,你是否在吃饭时间到过狮子屋餐馆?”
“很久很久之前,我有可能去过。”卡莱尔先生谨慎地说。
“吃饭时间到了的时候,任何其他东西都比不上生肉更能引起食肉动物们的兴趣。你今天来得太晚了,路易斯,”他将书轻巧地递到卡莱尔先生的手上,“我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并且在想象中品味到了小口撕碎其他食肉动物同样喜欢的精选肉块的乐趣。”
“《希腊和罗马钱币目录》,”卡莱尔读道,“‘钱币将于四月二十四日及二十五日在巴黎茹艾酒店八号厅拍卖,等。’”他转向书上的凹版印刷插图图版。“我猜,这是一件大事情。”
“这是大约三年举办一次的集散交易会,”卡拉多斯答道,“我很少参加这样的小型拍卖会。不过我会存钱,然后在一周内花个精光。”
“你何时出发?”
“今天。乘下午的‘福克斯通号’轮船。我已经在真善美酒店订了房间。我很抱歉,事情如此不凑巧,路易斯。”
卡莱尔先生潇洒地表现出极具绅士派头的颇为真挚的情绪。
“我的好伙伴,你的歉意只会让我觉得我亏欠过你很多。祝你旅途愉快,并衷心祝愿——好吧,也许更保险地说,为你的平安祝福。”
“我猜,”卡拉多斯沉思道,“这单保险生意很可能引发了其他有利可图的交易。”
“很可能是真的,”他的朋友承认,“我一直在想,但是没有想到任何头绪,马科斯。”
“现在是什么时间?”卡拉多斯突然问道。
“十一点二十五分。”
“好。是否有多管闲事的白痴抓过人?”
“没有,只有——”
“别介意。这个案子你知道多少?”
“我只能很遗憾地说,事实上,我仍然一无所知。我刚刚——”
“好极了。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中。路易斯,这个下午我不会走——我推迟到晚上从多佛起程。我们有九个小时的时间来破案。”
“九个小时?”迷惑不已的卡莱尔重复念叨了一遍,简直不敢想象卡拉多斯的话里所传达出的令人震惊的含意。
“足足有九个小时。经过九个小时的工作后,如果这个珍珠项链案子仍不能真相大白的话,那么我们有必要在记录本里记上一笔。现在,路易斯,请告诉我保险公司在哪儿?”
卡莱尔只得听任他的盲眼朋友说服他——正如他们一开始看起来的那样——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来。然而,十一点半,卡拉多斯命人将他的行李在晚上八点五十分时送到查林十字路车站的站台,在此期间他心情愉快地接受侦破斯威夫特夫人珍珠项链的案子。按照卡莱尔的经验,没有比这看起来更注定逃不掉失败命运的事了。
保险公司的总部被证实位于维多利亚街。由于卡拉多斯有部可以开到最快速度的车,他们在西敏寺的大钟敲响十二下的时候,到达了保险公司的大楼。但是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他们被委托给总经理办公室接待,卡莱尔先生显得怒气冲冲,不时夸张地看着他的表。最后,一位拿着传声筒的职员离开他的位置来到他们跟前。
“卡莱尔先生?”他说,“总经理将要见你,但在十分钟后他会有另一个约会,如果您能长话短说,他将会很开心。请跟我来。”对此说法,卡莱尔先生以一种过分夸张的表情咬了咬嘴唇。不过他毕竟老于世故,不愿浪费唇舌,只是简单地点点头,随后引导他的朋友卡拉多斯进了总经理的房间。尽管被周围的形势压抑,但当他要给人留下印象的时候,他显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卡拉多斯非常善意地和我们就这个小事件进行协商。”卡莱尔以一种不可能察觉不出的恭敬和谦逊的腔调说,“遗憾的是,他可能做不了什么事,因为他几乎马上就要走,到巴黎指点一桩案子。”
无论是从表情,还是从态度来看,总经理对于卡莱尔的信息是否可信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敏感。卡拉多斯的名字给他留下了印象,因为它多少显得有些熟悉——像某些多少让他可以从他的业务框框中抽身而出,并使他因此可以不拘礼的事情。他一直舒适地坐在办公室的炉火前,原本冷漠的眼睛里射出的有耐性的亲切光芒,补偿了他对来访者的欠缺自然的态度。“巴黎,天哪!”他咕哝道,“相信我,从那个名字叫维多克的人所在的时代起,在法国你们这一行就出了大人物,对吧?聪明的家伙,不是吗?那不就是说的他和《窃信案》吗?”
卡拉多斯谨慎地微笑着。“首都,不是吗?”他回答道,“但是伦敦也有许多巴黎可以学习的地方,特别是在你们这一行,先生。当我顺道拜访他们政府的一个长官时,我们经常就正在考虑中的这个或那个议题进行有趣的讨论。‘啊,先生,’在进行了也许一个小时的会谈后,我说,‘您真是和蔼可亲,有时我甚至对我们的岛屿的偏僻和狭长感到抱歉,但大生意并不会因此而谈成。在国内,如果我去拜访某位工业巨头——铁路董事、商人,或者是我们这儿某家主要的保险公司的头头时——任何诱惑都不能使他从手中事务的刻板俗套中抽身出来。你真是温文有礼。单纯聊天是对你们的剥削。’”
“这确实是真的。”总经理承认。他占据着桌前的转椅,装出一副极其严肃和极其坚决的派头。“懒鬼,我这样称呼他们。那么,卡莱尔先生,在这件事情当中,我们处于什么情形?”
“我昨天收到了您的来信。我们当然希望您能给我们说说所有的详情。”
总经理精力旺盛地打开一本看似令人生畏的账册,里面是一些失去光泽、几乎碰到了他们的头的打字纸页。他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指,那手指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从这里开始,一月二十七日。那天,卡斯菲尔德,你知道的,他是公主街的珠宝商,是我们的珠宝估价员,交给我们一份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为防备她的珍珠项链被盗而投保的计划书。他说他已经进行了检测,通过了五千英磅的投保额。这笔业务是在正常的日子里办好的。保险金已付,保险书已经发出。
“几个月之后,卡斯菲尔德和我们之间闹了点不愉快,提出辞职。辞职被接受了。你知道,我们没法拒绝他。与此同时,董事们也有这样一种印象——他的业务手法也许太过轻率,太过——该怎么说好呢,他所做的一些估价太高了,在推荐给我们的基于投机的生意里,他对自己的顾客太过于草率了。这是与我们作为商号的传统不太相符的。然而——”他高高地举起他张开的两只短而粗的手,“这就是我们对卡斯菲尔德不满的地方。不过并不存在违纪之事,你可以相信我,这个人没有问题。”
“你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吗,价值五千英镑的项链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上?”卡莱尔先生暗示。
“我应当接受,”总经理勉强同意,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事将我们带回到了四月四日——可以说是完全按我们的程序进行的,它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我们确保能赚得一两个点。贝利策先生——当然,你认识贝利策,你认识他,我敢肯定——被任命为卡斯菲尔德的替代者,我们给客户写了信确认这一点,请求他们——我们的政策赋予我们这样做的权力——原则上同意贝利策先生确认其前任的估价有效。当然,项链是用锡箔纸包起来的。上述的做法是为了确认现值,以及在发生索赔等情况的时候,可以省去繁文缛节。和其他客户一样,给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写信也带有这个意思——这发生于四月四日。这是她三天后寄来的信。她很抱歉让我们失望了。她说自己正要出城,项链刚刚送给银行保管——简直看不出她这么做的必要,因为它已经被投保。”
“这发生在四月七日吧?”卡莱尔问道,他忙着用铅笔在记事本上做记录。
“是四月七日,”总经理重复了一遍,以赞许的目光瞥了尽职尽责的卡莱尔先生一眼,同时对另一位持漠然态度的访客充满疑虑地打量了一下。
“这自然使我们加强了防卫。我们的回信对她这样做的必要性表示遗憾,同时建议她向银行说句话,要她授权银行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下项链,这样做既符合要求,同时又可使她免去很多麻烦。隔了一周,她回了信,信上的日期是四月十六日,也就是刚刚过去的星期四。
“情况发生了变化,这改变了她的计划,她说将比自己预期的时间还要早回到伦敦,珠宝盒已经从银行拿回,我们能否派我们的人——‘我们的人’,你听听,卡莱尔先生!——在星期六上午不迟于十二点时过去看看。”
总经理合上了记事本,他用手一扫,清了清桌面上展示的物件,随后斜靠在椅子上,以一种实用主义的眼光注视着卡莱尔先生。
“星期六,贝利策先生去了龙堡大厦,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向他展示了项链。他仔细地进行了检查,估计其投保额为五千二百五十磅,并向我们报告了这个检测结果。不过他还报告了其他事情,卡莱尔先生。这条项链并不是先前投保的那条。”
“不是那条项链?”卡莱尔先生重复了一遍。
“不是同一条。除了珍珠的数目和总的相似度之外,还存在明显的工艺上的差异,专家可不会看走眼,这个事实无庸置疑。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犯了不实陈述之罪。她可能没有欺骗的意图。我们愿意出钱查明真相。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卡莱尔先生做了最后记录,随后放好笔记本,下定决心,最后还不忘激发自己的自信。
“明天,”他说,“我们应当能向你报告我们的一些发现。”
“希望如此,”总经理以愿意俯就他的口吻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好了,上午给我报告。”
卡拉多斯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此时如梦初醒,发觉访谈已经结束。“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平淡地说,眼睛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大人物,“关于项链被盗的事你只字未提。”
总经理默默地看了发言者半晌,然后转向卡莱尔先生。
“他是什么意思?”他尖刻地问。
这一次卡莱尔先生失去了沉着和冷静。他承认卡拉多斯经常令人无所适从,而这使他的声誉在那一刻彻底受损。在这种可怕的不幸时刻,他的两只耳朵里明显会觉得无比尴尬。在尴尬的沉默中,卡拉多斯本人似乎意识到了出了一些差错。
“我们似乎互相误解了,”他说,“我想说的是,项链的丢失才是我们调查的重点。”
“我曾经提到过‘丢失’这个字眼吗?”总经理以一种无意软化、充满蔑视的腔调说道,“看来你还没有抓住这个案子的简单事实,卡拉多斯先生。真的,我难以想象——哦,进来!”
响起了一声敲门声,跟着又一声。一位职员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封未封口的电报。
“贝利策先生希望您能马上看看,先生。”
“我们该走了。”卡莱尔先生带着客气的低沉语调对他的同伴低声耳语道。
“喂,请等一等,”总经理说,用他的拇指指甲敲了一下电报,“不,不是说你,”——他对逗留不去的职员说——“你可以走了。”尴尬让卡莱尔先生困扰了一刻,才得以回到总经理的思路上。
“我不明白这一点,”他笨拙地承认,“是贝利策发来的电报。他写道:‘刚听说所谓的斯威夫特珠宝被盗事件。建议进行最严密的调查。’”
卡莱尔先生突然发现有必要面向墙壁,假装观看高度着色的平版印刷图,而让卡拉多斯单独去面对总经理那令人不舒服的一瞥。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告诉我项链被盗的事。”卡拉多斯老于世故地说。
“没有,”总经理承认,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他没有提到这个。”
“那好吧,我们仍然希望明天向您报告一些发现。再见。”
努力说完这番话,卡莱尔先生终于离开了总经理的房间。在走廊里,他几次停步,擦拭自己的眼睛。
“马科斯,又是你那可怕的诡计,”两人都出来的时候,他说,“你对一直都了如指掌。”
“不。我曾告诉过你,我对事件一无所知。”卡拉多斯坦白地说,“我绝对没说谎。”
“那么,我能说的就是,我看到了许多我不相信的事情的发生。”
卡拉多斯对此的回答是掏出一个硬币给经过的报童,将买来的报纸交给刚坐进车里的朋友。
“俚语说‘密切注视’,但这不在我的能力之内,我习惯于‘留神倾听’。你一定会抱怨你自己所听到的为何如此微不足道,但是,路易斯,还有多少东西你没听到呀。在最近的五分钟之内,我听到三个报童对事件进展进行了讨论。”
“我的天哪!她并没有等待很长时间!”卡莱尔先生喊道,迫不及待指着报上的头条新闻,“‘耸人听闻的珍珠项链事件——社交名媛价值五千镑饰物失踪。’事情起了变化。下一步如何打算,马科斯?”
“现在是差一刻一点,”卡拉多斯答道,指着他手表的指针。“我们最好吃午饭,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力量开始下一轮的活动。帕金森应该给行李打好了包,如果我需要他,我会打电话叫他到美丽客酒店来见我们。买齐所有的报纸,路易斯,我们可以比较不同报纸的观点。”
能经得起比较的确凿无疑的事实少之又少。对于每一个案件,尽职尽责的记者都会按照自己想法,对极少数暧昧不清和可疑的细节加以提示。所有的记者都同意星期二晚——现在是星期四——斯威夫特夫人曾经组织了一个派对。她在大都市歌剧院占了一个包厢观看《拉·佩西拉》,并因此丢失了一套价值为五千镑的珠宝。各家报纸共同的描述到此为止。有一份报纸认为失窃发生于剧院;另一份报纸则认为在最后一刻这位女士决定那晚不戴珠宝,因此推测珠宝应该是她不在家的时候被窃的;第三种观点则含糊其辞地提及了马卡汉商店,那是一家著名的珠宝商店,并推测失窃的珠宝已经买了保险。
卡莱尔先生已经从这些描述中找出了明显被强调的看法,随即丢下最后一份报纸,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为何把马卡汉商店也卷了进来?”他问,“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而遭受了损失,马科斯?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还存在第二条真正的线索——也就是贝利策弄清楚的线索。”
“天哪!那是真的——也是发生在仅仅五天前。但是对于珠宝被盗,我们的这位女士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不时抽支烟或喝杯咖啡的时刻,卡拉多斯凝视着暗淡之处。
“这个时候,这位女士可能希望人们完全不谈这件事,”他若有所思地答道,“一旦你做出引发严重后果的事,事情就会超出你的控制——”他摇了摇头。
“事情变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卡莱尔暗示道,为的是给朋友一个抽身而退的机会。
卡拉多斯识穿了他的意图,温和地笑了笑。
“我亲爱的路易斯,”他说,“这个谜的五分之一已经解决了。”
“五分之一?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现在是一点二十五分,我们是从十一点三十分开始的。”
他向站在三张桌子开外的侍者点点头,然后付了账。随后,他煞有介事地同意卡莱尔先生领着他的手到了街上,他们的车子正在那儿等着,帕金森已经在那儿准备好了。
“我真的没有更进一步的用处了?”卡莱尔问。卡拉多斯已经事先说明,用完午膳后他会独自行事。不过,很大程度上由于>对结果持怀疑态度,这位专业人士自觉有愧,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你就吩咐我吧!”
卡拉多斯微微一笑,摇摇头。随后他斜穿过街道。
“我现在将去剧院一趟。之后,可能会和马卡汉聊一会儿。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找了解斯威夫特夫妇聊一聊。之后我可能去拜访彼德尔探长,看他是否在苏格兰场。这就是我所能了解的,最后我会短暂逗留龙堡大厦。无论如何我会在第三天回来。”
“亲爱的老伙计,”汽车缓缓向前移动,卡莱尔先生咕哝道,“你做的是不可思议的尝试!”
此刻,在龙堡大厦,斯威夫特夫人度过了一点儿也不快乐的一天。由于头痛,她醒了过来,一整夜都预感到不祥的事情将会陆续发生。这并不是说真正的恐惧源于其惊人的自负,以及占据了这位年轻社交界名媛——尽管她已经结婚三年,斯蒂芬妮·斯威夫特仍然令人妒忌地像是二十二岁的样子——轻浮头脑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无知。
由于预感特别讨厌的小姨子会早早来拜访,她一直躺在床上,直到午饭后方才起床,为的是可以更自信地克制自己。三位记者原本要对她进行采访,这无疑带给她兴奋的刺激,他们原本已经打电话来,但依次被她的丈夫礼貌地推迟了。讨厌的小姨子将她的拜访推迟到了下午,于是斯蒂芬妮在一个多小时内“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访客刚离开,饱受折磨的女主人宣布,她想立即逃离到她自己的桥牌圈子——这个能带给她安慰的团体中。斯威夫特旁敲侧击地建议她,先等待消息。这位不快乐的女士只得沮丧地躺在沙发上,说她是不是可以做修女。斯威夫特对此只是耸耸肩,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个俱乐部约会。很明显,对他来说,他可没有成为僧侣的心思。随后,斯蒂芬妮跟着他走出大厅,争论并异议着什么。就这样,他们双双在门口碰到了卡拉多斯。
卡拉多斯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突然被打开。他对夫妇两人解释道:“我刚从保险公司过来,希望能赏光见一见斯威夫特夫人。我的名字是卡拉多斯,马科斯·卡拉多斯。”
他们表现出一瞬间的犹豫。斯蒂芬妮随之在她丈夫脸上的笔直皱纹里读到了不自然的困窘,不过她应付自如。
“哦,好吧,请进,卡拉多斯先生,”她语调优雅地说,“我们并非完全陌生,你知道。你曾经查过比格斯阿姨的案子。我忘记了你查过什么,但她给人留下极为疯狂的印象。”
“是博格斯女士,”斯威夫特赶紧纠正她,他已经站在了一旁,以慢条斯理但很机警的目光静观事态的发展。
“不过,我说,你是盲人,对吧?”
卡拉多斯微笑着承认,制止了斯威夫特夫人想喊出她丈夫名字“泰迪”的冲动。
“不过我的行动并没有什么不便,”卡拉多斯补充了一句,“我离开了在楼下车中的仆人,发现你家的门先打开了,你应该很清楚。”
这句话是提醒那位具有丝绒般温和目光的惟利是图的男人。这位站在面前的男人以对财富孜孜以求而闻名,他那奇怪的品味只是一个古怪的业余爱好。考虑到这些,她带卡拉多斯去客厅时,决心要表现出最为得体的言行举止。随后,同样地害怕到讲不出话来的泰迪,必定也会为她这种直率的说话方式感到痛苦。
“泰迪刚要出去,如果你没来见我们,我会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儿。”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因公来看她,我理当不允,卡拉多斯先生。但如果那是你唯一能来的时间,我会接受。”
然而,斯威夫特先生似乎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他脱下帽子,待在大厅里不走,将自己的黄色手套放在一张桌子上,靠着一张安乐椅的扶手,随便占据了一个位置坐下。
“问题是,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他试探性地问。
“我想,那取决于保险公司的态度,”卡拉多斯答道。
“我看不出保险公司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立场。我们并没有向他们报告任何遗失情况,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提出任何索赔的要求。这应该够明白了。”
“我认为他们是照一般的推论行事。”卡拉多斯解释道,“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是不可捉摸的,斯威夫特夫人。这个公司知道你为一条价值五千英磅的珍珠项链投了保险,当它变成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的时候,你曾就被盗的项链给予过回复,于是自然会跳到这个结论——它们是同一条项链。”
“但它们并不是——更糟糕的是,”女主人解释说,“这一条是我让马卡汉珠宝店给我看看能否留下的项链。”
“这就是上星期六贝利策看过的那一条?”
“是的。”斯威夫特夫人直截了当地承认。
斯威夫特尖锐地瞥了卡拉多斯一眼,随即又懒洋洋地漠然望向妻子。
“我亲爱的斯蒂芬妮,你在想些什么?”他懒洋洋地说,“当然,那条项链不可能是马卡汉珠宝店的。我真不知道如此聪明的你却会做出这样一件愚蠢的事情来,卡拉多斯先生也会认为你对他的公司耍了花招。”
不管他这番语是有意激怒马科斯,还只是无意说出,斯蒂芬妮朝他的方向投去了幽怨的一瞥。“我才不在乎呢,”她不顾一切地嚷道,“我一点也不反对让卡拉多斯清楚地知道这从头至尾是怎么一回事。”
卡拉多斯本能地想发出警告,甚至显眼地举起了手臂,但这位女士太过于兴奋,太过于健谈,以至于没注意到这一点。
“说来说去,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卡拉多斯先生,因为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她解释道,“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真的珠宝投了保险。对于保险公司来说,有没有真的珠宝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压根儿就没认为这是一单普通的保险。这只不过是一次借贷。”
“一次借贷?”卡拉多斯不由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几年前,按照一份遗嘱,我继承了大笔的钱财。之后我想应该偿还先前所赊的欠款。”
“但是按照自己的期望简单地借钱不是更好——更简单——吗?”
“我们已经借过了,”女士急急忙忙地说,“我们已经向各种各样的人借过了,泰迪和我都签了很多很多的票据,到最后没有人肯再借钱给我们。”
事情变得如此悲剧性的怪异,甚至使人无法对此加以嘲笑。卡拉多斯将他的脸从一边转向另一边,细细地聆听着。经由这更加深入的了解,他将他们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个脆弱的、轻率的美女,具有猫的心肠和不负责任的态度,眼睛和嘴唇因为狂乱生活的压力而变得冷酷起来;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她那温尔文雅的丈夫,对整件事情的冷漠的表情和态度,令卡拉多斯都有些无法理解。
斯威夫特干涩的声音,以他习惯性的懒洋洋的说话腔调,将卡拉多斯从沉思中唤醒。
“我一点也不认为你清楚或留意我所说的话,我亲爱的小姐,但我还是要开导开导你。这意味着,除非你能说服卡拉多斯先生保持沉默,你,以及——不带偏见地说——我也是,将极有可能要过两年苦日子。然而,对我来说,你可能无意识但完美地耍了花招。因为,除非我说错了,卡拉多斯先生将会发现他自己不会相信你坦率的自信,相反地,他将会采用另外的方式轻易地发现他想要发现的一切。”
“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泰迪,”斯蒂芬妮气急败坏地嚷道,她以深信能得到对方理解的目光投向卡拉多斯,“我真的非常了解法官安德莱先生。如果发生了什么麻烦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来私下处理,而我也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说说看——”一个辉煌的新念头缠住了她。“私下里,你是否了解保险公司的人,卡拉多斯先生?”
“总经理和我关系良好,从我们可以称呼对方为‘傻瓜’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卡拉多斯承认。
“那么你清楚了吧,泰迪,你实在不该惊慌失措。卡拉多斯先生会将一切弄清楚的。让我确切地告诉你,我是如何安排这事的。我敢说,你清楚保险业者都是些得意洋洋而不打算赔偿损失的人。我这是给他们做一个广告。弗雷德·菲特洛伊这样告诉我,他的父亲是成千上百家公司的董事。但是,当然,只能有计划地达成这个目标。好吧,一个月又一个月,我们曾经过着非常恐怖的日子,紧巴巴的日子。还有,每一个人,至少是我们的全部朋友,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铁石心肠。我绞尽脑汁,最后想到了爸爸的结婚礼物。这是他在死前一个月从维也纳寄给我的一串项链。当然,这不是一串真的项链,因为可怜的爸爸自己一直处于赤贫的边缘,但这串项链真是很好的赝品,工艺不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相信爸爸一定会送我一套银色的拭笔具,因为即使他因人们的流言蜚语而居住在国外,他的品味却依然非常高雅,心思也依然非常浪漫。你说什么,泰迪?”
“没什么,亲爱的。只不过是我的喉咙在发痒。”
“我经常戴着这条项链,成千上万的人都曾经看到过。当然,我认识的人都知道我戴的是假项链,但其他人就想当然地以为那是真的——所以我才会戴。泰迪会告诉你,我几乎是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当一个念头闪出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很可怕了。蒂蒂——她是泰迪的堂姐,不过上了年纪啦——有一个保险箱,装满了她没戴过的珠宝,我知道其中一条项链很像我那条假项链。她就要去非洲狩猎,于是我赶到萨里地区,求她借珠宝给我参加莱斯特剧院的舞会。跳舞回来后,我给我所戴的这条项链(萨里地区堂姐的)的扣环打上标记,随后马上将它送到了公主街的卡斯菲尔德珠宝店处。我告诉卡斯菲尔德这只是人造珠宝,不过质量相当好,第二天我会取出来。当然,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随后问我,能否确认它们是人造的。我说,是的。好了,我们没有再提起它,因为我说我可怜的爸爸长期患病。唯一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是卡斯菲尔德在桌上不时地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最后,卡斯菲尔德像一只老于世故的猫头鹰,他说:‘非常高兴地恭喜你,夫人。它毫无疑问是成色非常好的孟买产的珠宝。它们显然值五千镑。’”
从这里开始,斯威夫特夫人的叙述明显进入了粗言俚语的阶段。保险对这位本身具有精确理解力的女士而言,只是一种新奇的借贷形式,她记住了弗雷德·菲特洛伊的说法——保险公司可以承受五千镑的临时损失——因此将真正的珠宝退还给了萨里地区的堂姐,而斯蒂芬妮则继续戴着她的假项链,坐待一段时间后挂失索赔。隔了一段时间,计划马上要成功的时候,保险公司突然要求全面检查,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带着令人同情的口吻,向卡拉多斯先生描绘她那疯疯癫癫的精神错乱,加上不适时地做出的愤怒和绝望姿态,简直表现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崩溃。她随后疯狂地跑到伦敦的珠宝市场寻找一个替代品——在马卡汗珠宝店。危险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必要毫不迟延地采取行动,不仅是为了防止引发保险公司的进一步好奇,而且是为了保护财产,承担他们对顽固而执拗的犹太人债主所欠下的迫在眉睫的债务。
上个星期二的晚上是合适的时间;《拉·佩西拉》上演期间的剧院是合适的地方。斯威夫特对这出戏毫无兴趣,并不希望出席,但是他粘上假胡子和他作为业余爱好者能轻易做到的其他掩饰,并占据了一个正厅前座的位置,这是一排座位最末的位置,大约位于他妻子的包厢下面。按照双方约定发出的信号,斯蒂芬妮会猛然拉开项链的钩子,而当她的身体向前倾斜的时候,那美丽的装饰品会滑下她的颈项,掉到下面。有备而来的斯威夫特会毫无困难地得到它。他会迅速往上看,确定是妻子那个包厢掉下来的,然后手拿项链,从容不迫地退席走到通道。在其他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他已经溜出剧院。听到这里,卡拉多斯将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到男人身上。
“这个计划让你感兴趣吗,斯威夫特先生?”
“好吧,你知道,斯蒂芬妮这么聪明,我想当然地认为事情会进行得顺顺当当。”
“而在三天前,贝利策先生已经提交了关于项链的报告,报告说出现了两条不同的项链!”
“是的,”斯威夫特带着一种勉强的坦白口气承认,“我怀疑斯蒂芬妮天生的精明反而让她失败了。你知道,我亲爱的斯蒂芬妮,看来孟买的珠宝和加利福尼亚的珠宝还是存在差别的。”
“无耻的人!”女人大叫,满怀恨意地咬着她小小的牙齿,“而我们竟然还请他喝香槟哩!”
“不过没出什么事,所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斯威夫特提醒她说。
“只可惜马卡汉的项链不见了,他们暗示可能会做出各种各样的恶魔一般的勾当。”她愤怒地提醒他。
“确实,”他承认,“那就是事情的结局,卡拉多斯先生。我将尽力解释那件事情的部分情况,因为斯蒂芬妮对我的说辞似乎不够公正。”
他从椅子扶手上起身,慢慢地穿过房间,走>?99lib.向另一张椅子,坐在那儿。
“那个不幸的晚上,我按时去剧院——稍稍迟了一会,以至于没有人看到我就座。我犹豫了一下,随后时不时向上扫一眼,最后和她的目光相遇。这样,我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因此得出结论,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按照安排,第一幕落幕的时候,我要立即穿过剧院,站在斯蒂芬妮包厢下面的位置,卷起我的表链,让她能看到我。她的回应是会将节目单扇三下。这两个信号,绝对属于无伤大雅的举动,不过我们却能够借此向对方传达一切进展顺利的意思。
“当然,这是斯蒂芬妮的主意。在那之后,我将回到我的座位,而斯蒂芬妮会在第二幕时抓住第一个机会做她分内的商量好的事。
“然而,我们没有完成那事。第一幕的终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无声地滑下,掉到我的脚边。那个时候,我认为这是项链。随即我看到那只是一只手套——女士的手套。在我接触到它之前,直觉告诉我那是斯蒂芬妮的手套。我将它捡起,然后从容地走了出来。
“然而当我的手指向它摸去时,我摸到的却是一张纸——一张被撕碎的节目单。纸上是用铅笔写下了几个字:
“‘事情发生了意外。今晚做不了。马上回去,等我消息。尽早回去。非常担心的。—S.’”
“你现在还保存着那张纸条?”
“是的。在我另一间房的桌子上。你不介意过来看看吧?”
“请让我看看。”
斯威夫特离开了房间,斯蒂芬妮带着一种迷人的恳求姿态对卡拉多斯说:“卡拉多斯先生,你会为我们找回项链的,对吧?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只不过签署了一些文件而已,而现在马卡汉珠宝店威胁要对我们采取行动,因为我们犯了疏忽罪,把他们当成了傻瓜耍。”
“你看,”斯威夫特说道,他带着留下他妻子笔迹的纸片回来了,“除了像你这样的私人朋友,我们是不可能提交这个线索的。首先这会引发尴尬的疑问,其次这很难解释清楚。因此我只好炮制一个想象中的有贼趁我们不在时入室行窃的事件,并将项链放到后园的杜鹃花丛下,以让警察找到它。”
“越陷越深了。”卡拉多斯评论道。
“你说什么?是的。斯蒂芬妮和我最后找出来了,不是吗,亲爱的?然而,这是第一张便条;这是手套。当然我就立即回家了。这是斯蒂芬妮的策略,我一切唯她的命令是从。不到半小时后,我听到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外的声音。随后门铃响了。
“我想,我当时说了自己单独在家。我走到门边,发现可能是有人站在那儿。他只是说:‘斯威夫特先生?’我点头之后,他交给我一封信。我在客厅里将信封撕开,读了起来。随后我进了房间,又读了一次。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T.——太可怕了。我们今晚必须推迟行事。原因我以后会解释。现在你能想象这里的情形吗?贝利策在这儿的包厢里,一位年轻的朋友请他和我们一起在萨沃伊吃晚饭。看来这人是个大人物,我猜有人想向他借钱。我不能说出来,我在颤抖。难道你不明白,他将会发现什么?马上给我送项链过来,晚饭前我可能要做一些事。我在黑暗中匆匆写了这张纸条。我让人过来拿给你。切记,不能失败。—S.’”
“真是太荒谬、太荒谬了,”斯蒂芬妮突然说道。“我从来没写过一个字。事实是,我整晚一直坐在那儿。泰迪——噢,事情真要让人发疯了!”
“我将纸条拿到自己的房间,仔细看了看,”斯威夫特平静地继续说,“就算我有理由,然而我又怎么可能怀疑呢?它看起来就像是前一条信息的延续。上面的笔迹很像是处于那个状况下的斯蒂芬妮所写的字,信封很明显属于剧院售票处,而写信的信纸本身是一张节目单——它的一个角被撕破了。我认为它也属于前面提到的那张纸的一角,因为它们很像。”这位绅士耸耸肩,从容地伸直他的腿,然后站起来穿过房间,看着窗外。“我将项链放进一个干净的小包,并交给了送信的人。”他以此作结。
卡拉多斯放下他先前曾用手指尖仔细检查过的两张纸,手里仍拿着手套。这两样东西都是这对夫妇交给他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是谁实施的这个计划,这个人对你们的事情一定非常清楚,不仅是你们总体的情况,还包括你们的债务相关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斯威夫特夫人。”
“正如我之前坚持的,”斯威夫特表示同意,“你听到了吗,斯蒂芬妮?”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斯蒂芬妮带着一种厌倦世事的语调说道。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绝没有这样的人。绝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我们不能轻易地说出来。不过,让我们更深入一步,单纯地想想谁有可能获得信息。保险公司的官员怀疑这事——贝利策可能多少了解一些;借出珠宝的萨里地区的那位女士;以及那位商议过这事的菲特洛伊先生;最后,就是你的仆人们了。这些人全都是亲朋好友,或是目击者。假如贝利策先生的机要职员碰巧是你的女仆的情人,会如何?”
“他们应当不认识。”
“这个圈子很可能很小。不过,假设是这样的话,让我们想出全部可能的人选。斯威夫特夫人,现在来看看你的仆人们吧。当然,我们不是指控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掌厨的是莫雷斯。星期二早上,她身上出现了流行性感冒的症状,虽然来得非常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毫不迟疑地将她送回家。我很害怕流行性感冒。还有就是弗蕾莎,她是侍候我们用餐的女仆。她为我做头发——我实际上没有女仆,你知道。”
“还有贝塔。”斯威夫特提醒道。
“哦,是的,还有贝塔。她是按日计酬的女仆,在厨房帮忙打点儿。我不认为她会做出坏事。”
“星期二晚她们全都离开了你家?”
“是的。莫雷斯回家了,因为上午厨房没有活儿做;贝塔早早离开了;弗蕾莎给我穿好衣服后,我告诉她,晚上的时候照看一下家里。”
“打那儿之后,那两张纸和手套你一直带在身上?”
“是的,在我的桌内。”
“锁上了?”
“锁了。”
“斯威夫特夫人,来看看这只手套吧,这毫无疑问是你的手套。”
“我想不是,”她答道,“我从来不认为它是我的手套。我只知道离开剧院后,我丢了一只手套,就是泰迪手上现在拿着的这只。”
“那么,这是你第一次丢失手套?”
“是的。”
“但是它有没有可能在晚上之前放错了、丢失了或是被偷了?”
“我记得我是在包厢中脱下手套的。我坐在离舞台最远的角落——当然是前排——我放在了支柱上。”
“邻座包厢的人可能在得便的时候轻易偷走其中的一只。”
“很有可能会这样。不过我们没看到邻座包厢有人。”
“我似乎记得我看到某些人缩回了手。”斯威夫特主动说。
“谢谢你,”卡拉多斯说,几乎是带着感激的目光望向他。“这是最重要的——你说你看见有人的手缩回去了。那么,来说说另一只手套吧,斯威夫特夫人。”
“手套不成对不太好吧,不是吗?”斯蒂芬妮说,“我当然戴着它回来了。我想我将它丢到了家里的某处。也许它还在这周围。我们已经糊涂了,凡事做得没头没尾。”
第二只手套在地板上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卡拉多斯接过来,和另一只并排在一起。
“我注意到,你使用了一种非常淡但是很有特色的香水,斯威夫特夫人。”他边看手套边说。
“是的。它很香,不是吗?我不知道香水名,因为它是俄罗斯产的。我在大使馆的一位朋友从圣彼得堡送给我几瓶。”
“但在星期二,你又喷了其他更香更浓烈的香水,”他继续说,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套举高,放到自己脸前。
“是的。是桉树味的香水,味道相当浓烈,”她承认,“我只不过是用它来润湿我的手绢。”
“你有同一款式的其他手套吗?”
“我有没有?让我想一想!你是不是将它们都给了我,泰迪?”
“没有,”斯威夫特在房间的另一端答道。他懒洋洋地走到了窗口,神情超然于这边的讨论。“那不是惠斯特布尔产的吗?”他简短地加上一句。
“当然。我应该有三双这样的手套,卡拉多斯先生,因为我从来不让别人一次给我超过三双,可怜的孩子。”
“我想你是太疲劳了,斯蒂芬妮,”她丈夫提醒道。
卡拉多斯的注意力看来转到了声音上。他彬彬有礼地转向女主人。
“感谢你陪我们度过了这一段难堪的时光,斯威夫特夫人,”他说,“无论何时,我都不希望让你坐上审判席——”
“也许明天——”斯威夫特说,再次穿过房间。
“不可能。我今晚就要离城,”卡拉多斯坚定地说,“你有三双这样的手套,斯威夫特夫人。这里有一双。那么,其他两双呢?”
“有一双我还没戴过。另一双——哎呀!自从星期二以后我就没出去过!我想那一双应该在我的手套盒里。”
“我必须看一看,请给我看。”
斯威夫特张开了嘴,但当他的太太顺从地执行卡拉多斯的命令时,他急忙转过脸去,话咽在了嘴里。
“这就是第二双。”她回来了。
“卡拉多斯先生和我将在我们的房间里完成这次调查,”斯威夫特以一种相当自信的口吻提议,“我建议你躺半个小时,斯蒂芬妮,如果你不想明天神经紧张而搞坏自己身体的话。”
“你必须同意你丈夫提出的这个好主意,斯威夫特夫人,”卡拉多斯插了一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检查了第二双手套。现在,卡拉多斯将它们交回给了他们。“它们无疑是一双,”他极力压抑着兴奋说道,“我们的线索取证完毕。”
“希望你不介意,”斯威夫特抱歉地说,他将客人带到了他的吸烟室。
当两道门将他们和夫人隔开的时候,他的语调也变得兴奋起来。“斯蒂芬妮是一位神经容易紧张、行事草率的人。她健忘。今晚她将不能入睡,明天她会痛苦万分。”
卡拉多斯预言似的露齿而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相反地,我恳求你能接受我的歉意。”卡拉多斯又说,“我想,我在此能够做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这是一个秘密。”斯威夫特承认,礼貌地表示同意。
“你介意抽根烟吗?”
“谢谢。你是否看到我的车在下面?”他们互相点着了烟,站在窗前,灯光照着他们。“有一点必须顺便说一下,它可能有某些意义。”
卡拉多斯重新穿过房间,随后停了下来,捡起两张虚拟的信息。“你会留意到,这是节目单的外缘。它并不是最符合这个计划的纸张。第一页纸更适合在上面写字,但是上面显示了日期。你明白这个意思吗?节目单是之前得到的。”
“很可能。那么——”因为卡拉多斯突然停止说话,他只好静静地倾听。
“你听到有人上楼?”
“那是一般的普通楼梯。”
“斯威夫特先生,接下来的一刻钟,我不知道事情会进行到哪里。如果我的话不被打断的话,我们只有数秒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现在站在楼梯上的那个人是警察,他有可能穿着制服。如果他在你的门前停下——”
重重的脚步声停止了,随后传来权威的敲门声。
“等等,”卡拉多斯咕哝道,将他的手重重地放在斯威夫特颤抖的手臂上,“我能确认这个声音。”
他们听到仆人穿过大厅,门打开了。随后听到粗暴的询问声。
“苏格兰场的侦探彼德尔!”仆人们再次走出大门,走向客厅,通报情况,“你伪造事实是不对的,斯威夫特先生,你不再是自由人了。不过我还是。你还希望说些什么?”
没有时间仔细考虑了。斯威夫特事实上正处于不值得羡慕的进退失据中,他的声音几乎失去了通常的冷静沉着。
“谢谢,”他答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盖上了邮戳和写上了地址的包裹,“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这些投进黑色的邮筒里。”
“是马卡汉的项链吗?”
“是的。你刚来到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去邮寄。”
“我相信你正准备去邮寄。”
“如果你能给我五分钟——如果我还在这儿的话——”
卡拉多斯移开他的香烟盒,在它下面,一些纸放在桌上。
“我很赞同,”他表示赞成,“让我们八点半再聊。”
“我没有被捕,你清楚,卡拉多斯先生。尽管对这里的调查官做事拘泥于形式感到不满,但我猜你对此几乎不会感到惊讶。”
“我对此已经习惯,”卡拉多斯承认,“从来不会感到惊讶。”
“然而,我仍希望在你的眼中我是个出色的人。卡拉多斯先生,你将我看作是被调查的流氓,还是有悔改表现的蠢人?”
“我们的优良准则从来不对不确定的事物作出推论。”
斯威夫特做了一个温和的不耐烦的手势。
“你只给我五分钟。如果我将盒子放在你面前,卡拉多斯先生,我们不能以言语来搪塞……今天你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深入了解我们的生话方式。我毫不怀疑,你会从我们的亲戚那里搜集到我们的长期债务和信用状况,还有斯蒂芬妮的社会野心和代价高昂的声望,以及她看不到其他生存方式的非常奢侈的缺点,还有我的默许,等等。我知道,你会恰当地评估她的不负责任、神经质的性情,并且判断这种性情与我的性情发生冲突的后果。这些可能在你看来不值一提,但在社会上,我必须要对一些事伪装,我要假装我仍然爱我的太太。
“当你不再相信自己的控制力时,你不会试着去拉开一匹拴着的马。三年多以来,我试着引导斯蒂芬妮待在一个不为人注目的角落,但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当我对她感到安心的计划有分歧时,斯蒂芬妮就会和我发生强烈的争吵。”
“那就是说,你不再爱她了?”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但这是更具有说服力的表达。
“她跑到大厦的顶部——那是六楼,卡拉多斯先生,而我们在二楼——并爬上栏杆,宣称她要从楼顶跳到底层。这时我必须跟着她,把她拉回来。也许有一天,我可能会待在原地不动,让她做她想做的事。”
“我希望你千万不要这样,”卡拉多斯严肃地说。
“不,别在意。她自己随后又会爬下来的。但是这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通过这样的要挟,她得到我对她这个计划的默认——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我的帮助,她成不了事。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让她——其实是我们自己都不要——身陷囹圄,如果我能控制得了她的话。不过,说到底,我想治愈她那愚蠢的幻觉,那就是——她认为自己很聪明。我希望她能够放弃做傻事。
“既然无法阻止她,唯有拖延她的计划。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看似互相合作,但同时又让我们卷入一个聪明的反诈骗的事件中。这种让项链真正遗失的想法可能会带来一个好的效果,她的声望会阻止她第二次犯‘偷窃’罪。这是一个肮脏的故事,卡拉多斯先生,”他总结道,“别忘了你的香烟盒。”
对他的唠叨,卡拉多斯的头像父亲般地摇着,他的善意的微笑中和了这一切。
“是的,是的,”他说,“我想我们可以对你归类,斯威夫特先生。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处理手套的?”
“那是事后的想法了。我安排了整个情节,第一张便条是由服务员带给我的。随后,在回家的路上,在我的大衣口袋里,我发现了斯蒂芬妮的一双手套,这是前一天她要我带给她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我安排以那种方式留下她的笔迹,说服力会很高。正如她所说的,旁边的包厢是空的。我只需要占据那个包厢几分钟,然后就可以平静地拿走她的一只手套。当然,这提醒了我,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你对它们的兴趣使我相当紧张。”
卡拉多斯率直地笑了起来。然后他站定,伸出他的手。
“晚安,斯威夫特先生,”他说,带着真正的友善的表情,“让我告诉你一个贵格会教徒的忠告:别玩第二个阴谋——不过既然你要做,不要拼凑出这样一双手套来——其中一只带有淡淡的香水味,而另一只却带有浓烈的桉树味!”
“哦!”斯威夫特说。
“太明显了。除非冒风险藏住那具有同样味道的第二双手套。只要仔细想想,你就会明白那必然意味着什么。再见。”
十二分钟以后,卡莱尔先生接到电话。
“现在是八点五十五分,我在查林十字路,”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在电话中说,“如果你想表现得更有本土特色,别忘记了在明天第一个邮件到达马卡汉商店前,找个借口待在店主身边。”紧跟着是诚挚的告别。
“等等,我亲爱的马科斯,请等一等。照我的理解,你的意思是说你会从多佛邮寄关于那个案子的报告给我对吗?”
“不,路易斯,”卡拉多斯带着一种暧昧的口吻说道,“我只是说我会从多佛寄给你关于那个案子的一种报告。”
提灵村谜案
“我现在要去见乔治小姐。”卡拉多斯说。帕金森就寝了,格雷特莱克斯从他的椅子上向四周张望。早晨的“清理”还在进行中。
“我要去吗?”他问道。
“不,除非那位女士希望你去。我根本不认识她。”
秘书不是一个观察力强的人,他从与卡拉多斯先生的交往中受益匪浅。
门开了,一位年约二十的姑娘焦急而半带羞怯地走了进来。她用一抹焦急万分的审慎目光扫了卡拉多斯一阵,随后,流露出一丝微微的失望。她注意到屋子里不是只有一个人。
“我直接从橡树郡来见您,卡拉多斯先生,”她宣称,声音急促而紧张。很明显,由于事情到了绝望的无法解决的地步,她才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那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更希望能单独和您说说。”
卡拉多斯无需再看着秘书了——那位被歧视的绅士已经在路上了。乔治小姐带着感激的羞怯神情,瞥了他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环视着房间。
“你认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
“我想是的。我曾经听说过您神通广大——我现在应当告诉您——真的是那样吗?”
“这与这件案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卡拉多斯答道。
“当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时,我本能地想到了您。我觉得应该来找您。但是我——我身上没什么钱,卡拉多斯先生,只有几镑,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并不是不知道请非常厉害的侦探查案需花大钱。然后,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我的心不由一沉,因为我一看到您的事务所——就马上意识到,即使卑微如我,这样的请求对你来说会有多荒谬——如果您能帮助我,那纯粹是出于你的古道热肠和慷慨大方。”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卡拉多斯谨慎地建议。随后,抓住这个机会,他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正在服丧期间。”
“您看得出来!”少女尖声地叫出来,“这么说,你不是盲人?”
“不,”他答道,“我只不过使用了最平常的表达,部分是出于习惯,部分是因为没有必要迂腐地说,‘我通过可靠的观察得出了这个结论。’”
“请您原谅我。我想相对于您的表达,我对您的学识更感到吃惊。我对此应该早有准备的。不过我已经浪费了您的时间,所以我决定要更像办正事一般严肃。来这儿的路上我带来了当地的一份报纸,那是因为,我认为报纸上所记述的,比我要对您讲的还要清楚得多。我能读一读它吗?”
“请读吧,如果那是你想要的话。”
“这是斯汀布里奇《信使报》,”少女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仔细折叠好的报纸,对卡拉多斯解释道,“斯汀布里奇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镇——它离我们所住的提灵村约摸六英里。这是报道:
“‘提灵村发生离奇惨剧——著名的农场主预谋杀人和自杀’。
“‘大提灵区、提灵村和紧邻的村庄在星期三陷入了疯狂状态,这是由他们当中流传的悲剧谣言引起的。这场悲剧在我们遵纪守法的乡村编年史里可谓绝无仅有。
“‘《信使报》的一位记者早早来到了现场,他的调查表明,在这个案子中,谣言非但没有夸大事实,实际上反而缩小了事实。
“‘出事的这天下午,弗兰克·惠特马许先生——他是高谷仓人——出现在他的叔叔威廉·惠特马许先生的居住地巴罗尼。他打算去见叔叔,解决双方之间悬而未决的纠纷。这个争议可以看作是与一场竞争中的过失有关,每一方都宣称自己单独拥有汉斯坦湖的一切权利。
“‘在那个时候,老绅士并不在家,弗兰克·惠特马许等了一阵,离开了,留下了一个口信,大意是他还会回来。此外,根据传言,在稍后的傍晚时分,他将会和威廉叔叔讲个明白,来个了结。
“‘他采用了不幸的解决方法。他在晚上大约八点四十五分钟回来了,他发现他的叔叔在屋里,随后两个人在餐厅待了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无从得知。但是,据说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对屋里的其他两个人来说,没有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直到突然间听到两声枪响。劳伦斯夫人——她是住在巴罗尼的威廉家的管家——和一位仆人最快赶到了现场。她们克服了自然的恐惧——这恐惧有好大一阵子让她们徘徊于房门外,迟迟不敢进去——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进入了房间。她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她们脚下地板上的弗兰克·惠特马许先生。在伤心难过之中,两位吓坏了的妇人认定他已经死了,或至少是受了重伤。但是更细致的调查证明这样一个事实——这位绅士逃过了这场劫难。在悲剧发生的时候,他身上戴着一只老式的银表,在它的里面发现了本该射入他心脏的子弹——子弹嵌入了这个艺术品。然而,第二枪击中了目标。这颗子弹是由仍然坐在桌子旁的人发出的——只不过这次是威廉·惠特马许先生向自己开了一枪。他已经死去,头上有可怕的伤口。而一支已经过时的大口径左轮手枪就掉在他身边。
“‘弗兰克·惠特马许先生后来解释说,由于受到袭击以及看到他叔叔的可怕面容,他本能地抬起手来保护自己,这一击导致了他后来的晕厥。
“‘《信使报》的读者们将会和我们一起表达对惠特马许家所有成员的同情,同样也和我们一样祝贺弗兰克·惠特马许先生幸运地逃过一劫。
“‘审讯确定在下星期一举行,葬礼将会在翌日举行。’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乔治小姐结束了读报。
“这是报纸报道的所谓经过。”卡拉多斯补充道。
“所有的报道都一样——‘有预谋的谋杀和自杀’——每个人都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姑娘脱口而出。“他们怎么知道我父亲想杀了弗兰克,或者是他想自杀呢?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卡拉多斯先生?”
“你说是你的父亲,乔治小姐?”
“是的,我的名字叫玛德琳·惠特马许。在家里,每个人都把我看作是可怜兮兮的被指责的对象。我想这里的人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换了一个在一瞬间想到名字——我想这是一条指引我来到这儿的街道名。而且,无论如何,我不想被人知道我来见您了。”
“为什么?”
姑娘的神经过敏发展到了一种无意识的冷酷无情的态度。悲痛有多种形式,无论她以前是什么人,悲剧事件已经使惠特马许小姐受到了伤害,并变得愤世嫉俗。
“你是住在镇上的男人,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我是一位住在乡下的姑娘,因此大部分时间只能做邻居喜欢的事。对于我来说,经常反对一般人的看法,会被视为很冒犯的行为;对公正加以置疑,会招来可怕的辱骂,导致巨大的伤害。”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认识无法超过报纸上的报道。这些报道表明,你的父亲——他受到什么挑衅我无从知道——试图要弗兰克·惠特马许先生的命,然后自杀。你暗示还有另一个版本。你这样想的原因是什么?”
“这正是最可怕的部分,”姑娘叫道,神情越来越悲伤,“正是它,使我害怕来找您,虽然我认为必须来找您。因为我害怕一旦您问起我来,我可能拿不出证据,您就会拒绝帮助我。我们没有听到父亲最后的遗言。然而我知道,也深信,父亲一定不会这样做。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卡拉多斯先生,而且——那么,就是这样,我说完了。”她的声音突然变成心不在焉的低语。“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杀人犯。然而他根本不可能拿到后来发现掉在他脚边的左轮手枪。”
“什么意思?”卡拉多斯尖锐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什么?”她带着失去头绪的茫然问道。
“你所说的左轮手枪——你的父亲没有拿它?”
“左轮手枪?”她半带厌倦地重复道,“哦,是的。它是一把很重的老式玩意儿。它躺在抽屉里,已经超过十年了。曾经有一只狗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果园,使十多只羊受到惊吓——那是我父亲唯一一次使用它,之后就没再用过了。”
“是这样,但为什么他在上星期三不可能拿过枪?”
“我当时留意到左轮枪不在那儿了。那个下午,在弗兰克离开后,我进入他曾经待过的房间,进行打扫。报纸说那个地方是客厅,但它实际上是爸爸的业务室,没有人用过。随后,我打扫桌子的时候,看见左轮枪不在那儿了。”
“你看了抽屉?”
“它实际上是一个老式的衣柜,没有一格抽屉能完全合上。灰尘布满了壁架,我总是将它拉开一点,便于打扫。它们从来没有上过锁。”
“也许你父亲将左轮枪随身带着……”
“不可能。他出去的时候我还看见枪在抽屉里。吃过午饭后,他马上去了斯汀布里奇镇,直到晚上八点,他都没回来过。他走了以后,我打扫过他的房间。就在那时我看到了枪还躺在那儿。我正在清洁桌子的时候,弗兰克敲门,打断了我的工作。这就是我为什么会两次出现在那儿的原因。”
“但是你说过你没有证据,惠特马许小姐,”卡拉多斯严肃地提醒她,“你能否确认这个蛛丝马迹所具有的重要性——极端的重要性?”
“我能否确认?”她简单地答道,“我真怕我现在变得蠢笨了。昨天一整天我完全头晕眼花,最平常的家务都做不了。我发现自己长时间盯着时钟出神,然而又完全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同样地,我知道自己受到很大打击,以及对左轮手枪的疑惑,最后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所有的事情看似井井有条没有什么不妥,然而有一些事又显然不对劲儿。”
“你敢肯定,绝对肯定——你父亲出去后,你看到手枪仍放在那儿,而且在他回来之前它消失了?”
“噢,是的,”姑娘急切地说,“我记得,我那时意识到事情有些奇怪。此外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记得自己常问爸爸,他什么时候会出去,然后饶有兴趣地做了一点笔记,以便以后提醒自己。今天早上我在更衣室里发现了我在星期二下午写的一则笔记。”
“提到了这支枪?”
“是的。”
卡拉多斯进行了更深入的询问。这下面就是玛德琳·惠特马许所说的这个家庭的两个分支之间的关系。
威廉·惠特马许的父亲刚刚过世时,巴罗尼和高谷仓同是属于一家的地产,从老威廉传到了慢慢衰落、最终变成自耕农的小威廉一代。受到第二任妻子的影响,老威廉分割了财产,将巴罗尼的房屋及四百亩良田分给了小威廉,而将高谷仓及三百亩劣田分给了他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与最近发生的悲剧有涉的弗兰克的父亲。然而尽管两家人分开了,这两个农庄仍然有密切的联系。人们通常认为,在他们种植的玉米和各种牧草下面,有一条或深或浅的矿坑,这使得耕作变成有利可图的冒险。即使是在那个分家者威廉的时代,只要有新思维新观念,金钱就会滚滚而来。然而他没有任何作为,在死时,甚至立下遗嘱,如果没有得到另一方的同意和合作,禁止他的任何一个儿子自行采矿或利用土地寻找矿石。
这条禁令成了仇恨的根源。两位兄弟属于同父异母,威廉在他那有许多旧账要清算的后母手下,承受了无比的痛苦。他拥有繁荣富饶的农庄,而且满足于悠然的狩猎般的生活,没有任何一点野心。他具有老式的、严厉的、农民般的本能,紧守他的祖先传下的房屋和土地,与世无争。从他的地位来说,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有所改变。
与此同时,作为新边界的另一方,小弗兰克家年复一年地越变越穷。他不断地恳求威廉同意他在高谷仓打矿井,而得到的答复是威廉的断然拒绝——“在我有生之年,你都休想打这个主意!”可怜的他争吵不休,恳求不止,不时示以威胁,又赌咒发誓;富有的威廉则一直不为所动,咧着嘴摇头傻笑。卡拉多斯无需听当地的俗谚“异母兄弟,像惠特马许家族一样彻底怀恨在心者”,就能理解其情形。
“当然,我并没有真的弄懂这其中的一些玄机,”玛德琳说,“很多人指责我可怜的爸爸,特别是弗兰克叔叔因酗酒而死的时候更是如此。不过我知道这并不仅仅是出于他的固执性情。他喜爱这宁静平和的土地,像他父亲一样希望土地保持原状。他说,开采煤矿的话,会使陌生人蜂拥进入这块土地,他们是偷猎者和非法侵入者。烟雾和灰尘会破坏方圆几里的土地,而且会赶走野生动物。最终,如果采矿不能带来利润的话,我们的处境会变得比以前更糟。”
“这个禁令现在失效了吗?小弗兰克先生能够开矿了吗?”
“开矿权仍取决于弗兰克和我哥哥威廉能否达成一致,正如之前取决于我们的父亲能否达成一致一样。我当然期望威利赞成。他比较开明。”
“你没谈起你的兄弟。”
“我有两个兄弟。鲍勃是弟弟,住在墨西哥,”她解释说,“哥哥威利在加拿大经营一家工程公司。他们和爸爸相处得不是很好,因此离开了家。”
不需要进行特殊观察,就可以得出结论——死去的威廉·惠特马许处境“有点不妙”。
“六个月前,弗兰克叔叔去世的时候,弗兰克从南非回到了高谷仓——他离家外出了两年。”
“他大概和他的父亲相处得也不是很好……”
玛德琳伤心地一笑。“我想惠特马许的两代人从来就不会相处得太好。”她承认。
“可以想象,你的父亲和年轻的弗兰克,也相处得不好?”
“他们的土地相邻,两人之间经常发生口角,引发纠纷,”她答道,“他一再提起他父亲所受的委屈。”
“他想开矿?”
“是的。他告诉我,自己在南非的纳塔尔省有采矿的经验。”
“那么,你们之间不存在完全的排斥吗?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朋友?”
“几乎不,”她似乎在沉思,“算是熟人吧……我们偶然碰面,当然,是在别人的屋里。”
“你没去过高谷仓?”
“噢,没有。”
“不过你没有什么不能去的理由吧?”
“你为什么问起我这个?”她迅速地问道,带着一种不是很适应这种简单问询的语气。随后,当她知道这是事实后,又带着害羞的负疚感补充道:“请原谅,卡拉多斯先生。自从星期三起,我就很怕自己的神经会受不了刺激,让身体垮掉。即使是寻常小事,也会出其不意地刺激我。”
“这是处在这种境况下的共同体验,”卡拉多斯安慰她说,“悲剧发生的时候,你在哪儿?”
“在我的卧室里。那时,我跑到村里,叫了一下仆人,然后赶紧回家。劳伦斯夫人告诉我,她认为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争吵,然而没有人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随后听到了一声巨大的枪响,几秒之后,又传来不那么响亮的另一声枪响。我们都冲向了门口——她和玛丽跑在前头——随后,一切事情完全变得——”
“你说是一声巨响,然后是不那么响的另一声枪响?”
“是的,甚至在那样的时刻,我也留意到了。我后来偶然和劳伦斯夫人提及这事,她记得确实是如此。”
事后,卡拉多斯会带着残忍的幽默感记起,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在这个时刻,事件本身完全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你有没有觉得失望?”她羞怯地说。
“完全没有,”他答道,“一桩不可能将武器放在身边的自杀,一个恰好被手表奇迹般的救了一命的受害者,同一把手枪射出具有不同音量的两声枪响,所有这一切合起来,不容许我有失望的机会。”
“我真傻,”她说,“我似乎不能将事情理顺。不过你会来调查,会洗清施加于我父亲的污名吧?”
“我会的,”他答道,“除此之外,还有谁能查?”
按照他们的安排,姑娘立即回家,而卡拉多斯稍后会去大提灵区并下榻于当地渔场的客栈。晚上他会拜访巴罗尼,玛德琳会把他当做家族的远亲而接待他。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这个家族的利益,因为不可能有近亲会来拜访。无论是卡拉多斯的名字还是他这个人,在那些确认的环节中,都不会引起任何可以察觉的危险。然而这个少女似乎显得顾虑重重,不止一次,她恳求卡拉多斯不要透露他的真实意图,直到他得出确定的结论为止。
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但光线仍然充足到可以区分出眼前风景的明显特色。卡拉多斯在帕金森的陪伴下,来到了巴罗尼。房子正如男仆描述的一样,是一幢坚固的灰石建筑,非常普通,方方正正,四面透风。房里甚至没有门廊来打破平坦的表面,在一排三层坚固结实的楼层上,处处是一百年前惠特马许家族成员依靠节俭和免税建起来的窗户。
“非常阴暗,”卡拉多斯发表他的看法,“但是环境和犯罪行为之间的联系仍然没法分析。我们只知道谋杀通常发生于崭新的郊区别墅,而美德、自由和友情,则存在于农庄中。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呃,帕金森?”
“我只能说房间非常潮湿,先生。”帕金森带着最睿智的神情说道。
玛德琳·惠特马许亲自打开房门。她领着他们沿着挂着长长的表明身份的悬旗装饰的客厅来到饭厅。这是一间非常舒适的房间,不管它的外观给人的感觉是什么。
“很高兴您来了,卡拉多斯先生,”门关上的时候,她慌慌张张地说,“斯汀布里奇的布鲁斯特先生也来到了这儿,为审讯做一些准备。审讯将于下星期一在此地的学校举行。他说他必须带左轮手枪在现场展示。在他展示之前你想看一看吗?”
“希望如此。”卡拉多斯答道。
“你要进爸爸的房间看看吗?这儿就是。”
他们进去了,警察坐在桌旁,在他的袖珍笔记簿上记着什么。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摆在他面前。
“这位绅士走了老远的路来听听可怜的爸爸身上发生的事,”少女说道,“在你拿走前,他想看看这把左轮手枪,布鲁斯特先生。”
“晚上好,先生,”布鲁斯特说,“我们可真是不是坏事不聚头呀。”
卡拉多斯向房间四周“看”了一下,同时回应了警官的招呼。玛德琳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她拿起枪,放到盲侦探的手里。
“这枪有点过时了,先生,”布鲁斯特对他点了点头,说,“不过我发现,它仍然完好无损。”
“我敢说,它是早期的法国造的枪,很有可能是一把勒福歇手枪,”卡拉多斯说,“你已经取走了弹药筒?”
“你说什么?是的。”警官承认,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火柴盒,“它们属于销子发火的火器,你看,我在骑马的时候,可并不太喜欢将这样的一个东西装到口袋里。”
“对极了,”卡拉多斯同意,同时用手指拨弄着弹药筒,“我在寻思,你是否对枪膛里的子弹标了顺序?”
“那完全没有必要,先生。总共开了两枪,其余四颗子弹还好好的在那儿。”
“我知道一件案子——是我读到的——中,有一副牌放在桌上。这是一桩谋杀案,一个被指控的人是否有罪,取决于相应的第五十一张和第五十二张牌的位置。”
“我想你一定是读到过这件案子,先生。”布鲁斯特说,竭力向惠特马许小姐和帕金森意味深长地微笑,“不过,这件案子再明白不过了。”
“那么,你没想过还有什么东西值得看一看了?”
“我已经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所有事实做了记录。你是指还有其他值得留意之处,先生?”
“我只是在想,”卡拉多斯以一种充满歉意的温和神态说,“你,或者其他人,是否发现弹塞在什么地方。”
警官摸了摸他修剪得很好的胡须,极力隐藏一直在他眼中浮现的笑容。
“几乎不可能找得到,先生,”他带着一种感觉良好的讥讽姿态答道,“射出了子弹的左轮枪的弹药筒不可能留下弹塞。你把它想成了霰弹枪吧,先生?”
“噢,”卡拉多斯说,同时俯下身看着已经失效的弹药筒,仔细检查,“霰弹枪的弹塞当然会留下。”
“我想也是如此,先生,”警察表示赞成,彬彬有礼而安静地享受着眼下这种情形带给他的愉悦,“那么,小姐,我现在要回去了。我想我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
“你不介意我离开一会儿吧?”惠特马许小姐说,随后剩下卡拉多斯和帕金森两人单独待在现场。
“帕金森,”当门关上的时候,卡拉多斯温和地说,“看看四周地板。你没看到地上有弹塞吗?”
“没看到,先生。”
“那么,点起灯四处看看。不过,如果你找到了,别挪动它的位置。”
帕金森点起灯在家具前后穿梭,有一阵,古怪而巨大的影子互相追逐着穿过天花板。强烈的灯光和影子在卡拉多斯的眼里摇曳不定,他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看不见的墙壁。
“沙发后面有一个小纸球,先生。”帕金森说。
“那么,将灯放回去。”两人合力将那件老式的沙发从墙边移开,卡拉多斯要探看个究竟。他手脚着地,脸几乎贴着地板,似乎是在察看地板上的灰尘。随后他轻轻地、一贯准确地碰了它一下,慢慢地拾起帕金森发现的东西。他用他那修长的、优雅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动作是如此充满技巧,即使是灰尘微粒的末端也紧紧地粘着纸张的表面。
“你怎么解释这个,帕金森?”
“从表面来看,很显然是卷烟纸,先生。我不敢说它是我曾经见过的某种卷烟纸。它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水印,不过它的一边是半英寸长的有光泽的纸。”
“带嘴的琥珀牌烟,对吗?”
“另一边有点儿不平,看起来是被切过。”
“这一边在烟嘴口的反面。没错,确实是这样。”
“碎片发黑了,从中烧出了不少小洞——像是别针刺出来的,有几处被烧成了棕色。”
“还有其他发现吗?”
“我相信没有看漏的地方,先生。”停了片刻,帕金森说。
卡拉多斯突然奇怪地离题了。
“天花板用什么造的?”他问道。
“橡木板,先生,加上一条重重的十字梁。”
“房间里是否有任何灰泥抹的物体?”
“没有,先生。”
“或者是任何用石灰水刷白的物体?”
“完全看不到,先生。”
卡拉多斯再次拿起薄纸片放到鼻子前,他仔细闻了几秒钟。
“非常有趣,帕金森,”他说。而帕金森“是的,先生”的回答,是一种谨慎默许的姿态。
“很抱歉,失陪了一阵,”送人回来的惠特马许小姐说,“劳伦斯夫人出去了,我的父亲经常让仆人休息。”
“别介意,”卡拉多斯说,“我们都没有闲着。我从伦敦来,在这间房子的地板上找到了一张纸片。你看,就在这里。”他将纸片再度搓成小球,放到她的眼前。
“这是弹塞!”她急切地嚷道,“噢,那证明我说得没错了?”
“几乎不用‘证明’,惠特马许小姐。”
“这说明其中有一枪放的是空弹。”
“不仅仅是那样。”
“那么还意味着什么?”她那大大的黑眼睛热切地看着卡拉多斯那深不可测的脸,问道。
“在沙发后面,我们发现了沾有被烧焦的火药的纸片。”
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姑娘转过了她的头。
“我想我有一点失望。”她咕哝道。
“也许早知道好过迟知道。我想告诉你,我们必须检查这里的每一寸地方。你的堂兄弗兰克抽烟吗?”
“我说不准,卡拉多斯先生。你知道……我对他所知甚少。”
“一点儿不错,正是这样。只能碰碰运气了。那么,你父亲呢?”
“他从不抽烟,他厌恶抽烟。”
“这是我现在要问你的全部问题。明天什么时间方便再见你,惠特马许小姐?明天是星期天,你要记得。”
“任何时候都可以。我被激起的好奇心使我不想见其他人了,我可以信任你,”她回答。她的脸色由于沉思而变得凝重起来。“不过……卡拉多斯先生——”
“什么事?”
“审讯在下星期一下午举行。我对您是否能还我父亲清白,感到绝望。”
“你是指在审讯之前还你父亲清白?”
“是的。否则的话——”
“验尸官陪审团的判决并不意味着什么,惠特马许小姐。那只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对我来说,它事关重大。它会困扰我,压迫我。如果他们说——如果传了出去——父亲犯了谋杀罪,那么我将无法在别人前抬起头来。”
卡拉多斯并不想进行这无谓的争辩。
“晚安,”他说,同时伸出他的手。
“晚安,卡拉多斯先生,”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因安详而富于活力。“我欠您的,难于言表。您真是仁慈——”
“一个奇怪的案子,”当他们走出四方形的院子,到了无声的乡间小路上时,卡拉多斯说,“虽然很有意思,但我更愿意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桩案子。”
“年轻的小姐似乎很讨人喜欢,先生。”帕金森斗胆说道。
“年轻的小姐是案子的关键,帕金森。”他的主人相当严厉地说。
再往前,是一条通向田间小路的双开弹簧门。田间小路切断了公路和狭窄小径交织成的拐角。这是他们正在走的路,不过卡拉多斯没有沿着被践踏的泥土行走,而是向左转,指着四方形院后院的建筑物。
“我们要调查这里,”他说,“你能找到通往里面的道路吗?”
这儿大多数的建筑物都通向院子,不过在四方院的另一端,帕金森发现了一道门,仅仅用木插销插着。更远处的地方隐没于黑暗之中,然而甘甜的干草味,以及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偶然击在石块上发出的喀哒声,还有从畜栏和马槽环上发出的卡嗒卡嗒声,表明他们正站在马厩里的草料盆前。
卡拉多斯伸出他的手,用一只手指触摸墙壁。“不用再走得更远了,”他说。当他们沿着草地继续往前走时,卡拉多斯掏出手绢抹去舌头上的石灰水味道。玛德琳昨天曾经谈到过逐渐衰落的高谷仓,但是在今天下午,当他们向它走去,帕金森描述深受贫困打击的绝望境地时,卡拉多斯对此几乎毫无准备。他故意挑了一条路走,这条路领着他们穿过年轻的惠特马许收成贫乏的田地——这些田地长满杂草和野芥子,无异于是对被荒废的排水沟和三心二意耕作发出的控诉。在田地上,围墙和树篱已经破损,凌乱不堪。当他们穿过这片农庄时,建筑物里也空空如也,处处都可以看到光秃秃的椽子的残骸高高耸向天边。
“这土地在忍饥挨饿,”盲侦探看着这些景象,发表了他的评论,“饥渴的农场主和饥饿的土地——两者都无法吃饱。”
前门的插销和锁在他们匆忙地敲击下被打开了。当门被关上的时候,一位听完忏悔的小个子老妇人——一副相当丑陋的面容显得颇为滑稽——浑身污秽地站在那儿。
“弗兰克·惠特马许先生在吗?”卡拉多斯礼貌地询问。
“噢,是的,他住在这儿。弗兰克,”她向着通道喊道,“有人找你。”
“有什么事,妈妈?”一个清楚响亮却懒洋洋的声音回应道。
“快来看看!”这老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卡拉多斯。这种情形在他们之间似乎构成了一个妙不可言的玩笑。
随后听到了椅子移动的声音,最后,一位穿着短袖衫的高个子男人出现了。
“我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99lib.卡拉多斯解释道,“不过我在布里尔酒馆听到过你在星期三幸运地躲过一劫的事。”
“噢,请进,请进,”惠特马许说,“是的……实在是一个奇迹,不是吗?”
弗兰克领他们走进自己刚出来的房间——还是一间半厨房半营业室的房间。它具有一种因粗陋而舒适的优点,而一些装饰壁炉架和梳妆台的锡镴器皿和瓷器会使一些看到此景象的收藏家感到愉快。
“请恕我们招待不周,”这个年轻人显得很不好意思,脸上带着某种窘迫的神态望着周围,“我们没料到会有人拜访我们。”
“我也犹豫是否要来,因为我以为你会被朋友包围。”
这句非常普通的话似乎给惠特马许夫人带来了极大的快乐,有好几秒种,她因这个快乐而独自暗暗地笑得身体抽搐起来。
“闭嘴,妈妈,”孝顺的儿子说。“别在意她,”他对来访的客人说,“她经常那个德行。事实是,”他补充道,“我们惠特马许家在这些方面不受人欢迎,这种事情我可见得多了。而且,我们被人视为污垢,这是惠特马许家族应得的。”
“啊,耐心等候,直到你能采煤,我的孩子,那时你将会明白。”老妇人带着邪恶的洋洋自得感说。
“我们带他们转转,好吧,妈妈?”他唐突地回应,“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了那件事,先生——”
“卡拉多斯——怀恩·卡拉多斯。这是我的随从,帕金森。他是被迫给我做随从的,因为我的视力让我做不成事。是的,我听说了一些关于采煤的事。现在上帝似乎眷顾了你,惠特马许先生。我可以请你抽支烟吗?”
“谢谢,我不介意偶尔抽一支。”
“这是土耳其烟,味道相当轻淡,我相信。”
“哦,不是那样说的。我想,我经常抽烟斗,不过纸烟会刮到我的嘴唇。我经常自制香烟,使用的是一种一端不会硌人的纸。”
“很多情况下,烟纸显然非常碍事。”卡拉多斯表示同意。
“我已经发现了。我可以试一试你的烟吗?”
他们交换了香烟,然后惠特马许回到了悲剧的话题。
“我敢说,这事引起了一些骚动。”他带着某种满足感说。
“我相信是这样。好吧,那是我在伦敦时人们交谈的主要话题。”
“你说的是事实吗?”尽管惠特马许公然无视对方的观点,然而他却无法抗拒城里人的看法。“关于这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猜他们的兴趣可能集中在当你被问到争吵的原因时所给出的解释。”
“你看!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惠特马许夫人嚷道。
“别出声,妈妈。那很容易回答,卡拉多斯先生。有几只被射杀的鸭子落在了我们两个的地界上。不过,你也许已经读到报纸上的报道了?”
“是的,”卡拉多斯承认,“我读过了。说实话,这样的解释对那么致命的一个高潮来说显得并不那么充分。”
“我说什么来着!”难以抑制情绪的惠特马许夫人说,“他们不会相信的。”
年轻男人向他妈妈愤怒地看了一眼,然后再次望向来访者。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威廉叔叔。任何原因都足以使他争吵起来。好吧,让我给你举个例子。星期三我去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抽烟斗。唔,待了一会儿,我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假如他能够不转身找机会和我吵架,我就不是人。如果你的家庭发生这种事,你作何感想,卡拉多斯先生?”
“我只能承认那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继续聊这个话题吧。那时你做了些什么,惠特马许先生?”
“我去那里才不是为了吵架,”这年轻男人答道,半带恼怒地回忆那天发生的事,“那是他的房子。我走到壁炉前忙了起来。”
“你真是乐于助人,”卡拉多斯说,“不过,如果允许我说的话,甚至连他为什么要开枪向你射击都经不起推敲,更别说他会自杀了。”
“这位绅士看起来很友善。最好听听他的建议,弗兰克。”老妇人明察秋毫地低语道。
“别胡扯了,妈妈!”惠特马许尖刻地说。“你疯了吗?她认为验尸官最后的结论,”他以一种不屑的语气向卡拉多斯解释道,“会是我厌倦了杀人。事实上,威廉叔叔是一位满腔热情的人,而且,就像大多数他这类人一样,他做事经常超出限度。我不怀疑他真的想杀了我,因为他是一个射击好手,而一生气起来,脾气又会不受控制。我认为,在某程度上说,他也是一个非常傲慢的人,不能忍受任何责备或任何一种凌驾于他头上的权威。当他意识到他所做的事将要被审讯和判绞刑时,自杀对他面临的困境来说就成了最容易的解决手段。”
“是啊,看起来这理由够充分的。”卡拉多斯承认。
“那么,你认为这样不存在任何麻烦吗,先生?”惠特马许夫人拐弯抹角地说,一脸焦虑不安的神情。
弗兰克尽管已经装出对本地人的看法毫不在意,然而卡拉多斯清楚,他们母子俩都屏息以待他的回答。
“什么呀?不。”他正色道,“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担心这些。除非,”他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一些有心计的律师要求指出,在这个纠纷中,一定存在比浮出水面的还要多的事实。”
“噢,他们这些律师,他们这些律师!”老妇人恐慌地喃喃自语。
“他们可以叫你说出任何事。”
“他们不可能令我说出任何事,”惠特马许志得意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诈的神色,“此外,谁会雇一个律师?”
“死去的那位绅士的家人可能希望这样做。”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外,不能及时赶回家。”
“但是他家里不是有一个女儿吗?我想她可能会这么做。”
惠特马许发出一声短促的、令人不舒服的笑声,然后转过来看着他的妈妈。
“玛德琳不会这么做的。我可以打赌她最不愿做的事就是这个。”
小个子老妇人用钦佩的目光凝视着她那过于炫耀的儿子,以一种充满欣赏的怪异表情回应,这使她滑稽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只老鼠。
“唏!唏!小姑娘不会这么做的,”她嗤嗤地笑道,“那事情一定不可能发生。唏!唏!”她不停地眨眼,继之以不停的点头和意味深长的微笑,最后才又恢复安静的神态。帕金森被她扭曲的神情迷惑住了,无法搞清楚她是在笑还是睡着了。
卡拉多斯又逗留了几分钟,离开之前,他请求看一看表。
“这是唯一的纪念品,惠特马许先生。”他说着检查了一下表。“我想这将会成为这个家族的传家宝。”
“对其他人没有什么用处,”惠特马许世故地说,“它只是一个计时器。”
“指针都不见了。”
“是的,当然,玻璃都碎了,它们钩住了我的口袋,随后被扯掉了。”
“很自然。开枪时,时间是九点十分。”
年轻男人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差不多。”他表示同意bbr>。
“如果你的表走时准确的话,就不是‘差不多’。这实在是非常有趣,惠特马许先生。我很高兴看到救了你一命的表。”
卡拉多斯没有回旅店,而是指示帕金森带他到巴罗尼。玛德琳在家,从家中的声音来看,她有访客。不过她还是马上出来见卡拉多斯,并在他的请求下,带他进了空荡荡的饭厅,而帕金森待在了大厅。
“怎么样?”她迫不及待地问。
“我要告诉你,我必须放弃我的辩护,”他说,“我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今晚我要回镇上。”
“哦!”她结结巴巴地说,一脸无助,“我想——我想——”
“你的堂兄星期三在这儿的时候,并没有偷走左轮手枪,惠特马许小姐。在那天之后,他并没有在空闲时间开枪射向他自己的表,使它变成那个样子,显得他如同被袭击过;他并没有在空的弹药筒上填充子弹;他并没有故意开枪打你的父亲然后放空弹药筒;他被人袭击了,而报纸报道的版本实际上是正确的。按照推论和支离破碎的暗示,这个事件实在是太奇妙了。”
“然后你让我接受惩罚,卡拉多斯先生?”她说,语调低沉苦涩。
“我已经看过了表,那只救了惠特马许一命的表,”他继续无动于衷地说,“如果需要,它还可以再救他一次命。上面的时间显示九点过十分——这个时间接近那个开枪的时间。他凭什么能够预见到给予他机会的确切时间?”
“星期三晚上我看那个表的时候,指针已经不在了。”
“指针是不见了,但是表轴还在。这是一种老式的表,它只会让指针指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指出的时间是九点过十分。”
“事后将它调到那个时间不是轻而易举吗?”
“在这个案子中,命运奇怪地进行得有条不紊,惠特马许小姐。那个弄坏了机件的子弹使事件固定了,以至于不能够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挪动半分。”
“还有比这更甚的事情,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她坚持说,“我认为我有权力知道。”
“如果你坚持要知道,那么我说了。这是你在外屋开枪后留下的空弹药筒的子弹塞。”
“哦!”一瞬间,她吓得毫无防备地尖叫起来,“你如何——你怎么能——”
“你耍了几手魔术师的花招,以取得那个效果。你当然会很自然地在早前子弹塞不会遗失的地方开枪——你用蒸汽使香烟脱离的纸就是惠特马许丢到壁炉上的那张。而且,这个地方必须离房子有一段距离,或者是,即使是最轻微的爆炸声都能察觉。”
“是的,”她坦白,突然放弃了厌烦的漠然态度,“那样做是徒劳无益的。我真是傻瓜,竟然和你斗智。现在,我想,卡拉多斯先生,你要把我移交给法官?”
他不置一词。她不耐烦地问道:“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人们经常让我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他踌躇不决地解释,“并且将责任抛给我。许多年以前,一个巨大的国家级的建筑物在伦敦建起来了,人们称它为漂亮的‘皇家正义宫’。那是它的官方名字,而且那也是它被人们称呼的名字。然而很快地,人们都叫它法庭。今天,如果你叫一个伦敦人把你送去正义宫,他无疑会将你看作是一个宗教狂人。你明白我的困境吗?”
“真的是非常奇怪,”她说,下决心要说完她的怀疑,“不过我在你面前,对我所做的事并没有感到一丝的羞耻。我甚至不怕告诉你,尽管其中的一些事我一定会感到羞耻。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盲人?”
“不!”她断然地说。对于她的决心,卡拉多斯微微一笑。自从他不再能看到人们的脸后,他渐渐地拥有一种能看穿他们内心的力量。对于他的这种力量,一些人——坚强、自由的灵魂——会本能地作出反应。但他没机会解释。
“有时候是存在一见如故这种事的。”他暗示说。
“哦,是的。像是老朋友,”她同意,“很遗憾,从妈妈过世时起,我就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了。即便是我的父亲——现在这样说很奇怪——对我来说也几乎形同陌路。”她看着卡拉多斯平静而亲切的脸,微微一笑。“能够像这样推心置腹,无需撒谎,真是很大的安慰,”她说,“你知道我已经订婚了吗?”
“不知道,你没有对我说过。”
“噢,不,但你应当听说过。他是一位牧师,我去年夏天和他邂逅。当然,这一切现在结束了。”
“是你解除了婚约吗?”
“是形势解除了婚约。一个不幸被视为凶手的男人的女儿,不可能被人容忍成为牧师的妻子的——这个人既是杀人者又是自杀者,情形更是不可想象!你知道了吧,官方要求的条件大部分都是社会条件,卡拉多斯先生。”
“但是你那位牧师或许有其他看法。”
“噢,他已经不再是牧师了,但他出身名门,血统高贵,因此这个条件更是不可动摇。如果他知道要他自己作选择的话,他的心灵可能会被可怕地撕裂。事实上,他可能很快就会习惯没有我的存在。不过,你清楚的,假如我们结婚,他不可能忍受得了我的存在。凡事总须以他作为优先的立场。我千方百计照这样做,然而还是失败了。”
“你甚至准备送一个无辜的人上绞刑架?”
“我曾经这样想过,”她诚实地承认,“但我几乎不曾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有很多善心的人总是发起请愿……不,当我站在这儿看着那时的我,觉得自己不能让弗兰克被绞死,不管他多么应该被送上绞刑架……你很震惊吧,卡拉多斯先生?”
“唔,”卡拉多斯承认,带着愉快的不偏不倚的态度,“我已经见过了那个年轻人,但是说到惩罚,即使是缓刑,对我而言,那仍然显得严厉了一点儿。”
“然而你怎么知道,到目前为止,他是一个——正如你所说的——他是一个无辜者?”
“我不知道,”这是卡拉多斯即时地坦白,“我唯一知道的是,到目前为止,在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中,我的调查结果告诉我,他并没有用他的手杀掉你的父亲。”
“不是根据你的规则审判?”她暗示,“而是在了不起的正义宫判决?那么,你可以判决。”
她离开他,穿过房间,站在四方形的丑陋窗口前向外望,然而就算卡拉多斯也知道外面是催人入眠的乏味景色。
“在长大以后,我和弗兰克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三年前,当时我刚从寄宿学校回来。在我还是一个孩子时,就从未见过他,我想象中的他又高大又有男人气。在那种环境下秘密和他相见,似乎是一件非常罗曼蒂克的事——很自然我的思绪飞到了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我们在作为界桩的巨树下为对方写下情意绵绵的信。但是最近我发现——开始是慢慢地怀疑,到了有一天晚上,突然变得十分确定——我的罗曼蒂克观念和他的不同……我相信,我的浪漫观念只不过是逃出现实的浪漫。当他去了海外,我很高兴,因为只有我感到痛苦。我从来不爱他——我只是喜欢上了和他相爱的那个念头。
“几个月前,弗兰克回到了高谷仓。我竭力避免和他相见,但是有一天,他在乡间小路上碰上了我。他说他在海外的时候,经常思念我,问藏书网我是否能嫁给他。我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而且,我已经订婚了。他沉着自若地说他知道这事。我一时愣住了,问他什么意思。随后他拿出他一直保存的我写给他的信。他坚持读了其中的一些字句,告诉我这一句是什么意思那一句是什么意思——其他任何一个人读到的话都能明白。我被这些看似能将我愚蠢而天真的热情曝光的解释吓坏了。我说是他是懦夫、杂种、卑鄙小人和无赖——以及任何我想得到的骂人话,一直骂到我因为过于激愤而虚弱无力和倦怠为止,同时不可名状地生出恐惧。
“他只是笑笑,告诉我三思而行,随后扬长而去,将信丢向空中随即接住。
“我想不值得为他和我相见并威胁我的事动肝火。我只能嫁给他,否则他会揭发我。他不可能允许我嫁给其他人。最终,他找到我说,他并不是真的想娶我为妻。他只是想借此强迫我的父亲同意他采矿,而这是最容易的方法。”
“这就是所谓的勒索,惠特马许小姐。一句话,你不必听命于他。他受到的最高处罚可以是劳役拘禁。”
“是的,确实是这样。星期三的时候他带着一包信来了。那是他如果不能打动我时的最后一个威胁。我猜得到会发生什么事。他在我父亲面前读信并讨价还价。而我的父亲,他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个非常傲慢自负的人,此时忍不住对他开了枪。随后,在羞耻和绝望的疯狂中,了结了他自己的生命……现在,卡拉多斯先生,你可以做我的法官。”
“我认为,”盲侦探说,声音里带着极大的怜悯,“当被要求审判的时候,你去接受审判,这对你来说才是最适当的。”
三个星期后,一封盖上了利物浦的邮戳的挂号信送到了塔楼。读完以后,卡拉多斯将它放到了一个特别的抽屉里。一两年之后,当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单调乏味时,他会将这封信拿出来读。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卡拉多斯先生:
星期天下午,你离开我一段时间之后,一个男人在黑夜中来敲门叫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因为隐藏于阴影中,不过他的轮廓并不是太像你的随从帕金森。他将一个包裹交到我手上,不发一言就走了。由此来看,我猜想,你并不想如你所说静静地抽身而去。
真的非常感谢你交给我这些信。能够将这些不幸的往事付之一炬,看到它完全消失于我自己和任何人的生活之中,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我想,除了你,究竟有谁能够为一个只在他匆忙的一生中仅仅逗留了数天的孤独凄凉的人提供这么大的帮助?我一直在想还有谁能够。
然而现在我要为别的事而更加感谢你,那就是你将我由过分的荒唐愚蠢的盲目之中挽救了出来。每当回想起我任性地让自己堕于卑鄙、背叛和犯罪行为的深渊,并将在我的一生中受到谴责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我自己会写下这封信。
我并不是说自己现在就不痛苦了。接下来的几年里我还会痛苦,但是所有的苦涩,以及我认为所有的困境已经过去了。
你会看到我是在利物浦写这封信。我将坐二等舱到加拿大——今夜启航。上星期回到巴罗尼的哥哥威利借给我盘缠,答应我找到工作以后再还这笔钱。他劝我不必担心。我不是去做前途叵测的无关紧要的打字员或被人任意侮辱的家庭女教师,而是做一个能干的家庭女佣——擅长烹调和“一般”杂务是必备的技能。最初这看起来难以置信,信不信由你,但这种事真的发生了,我相信我会做得很好的。
再见,卡拉多斯先生,我会永远和感激地记得你。
玛德琳·惠特马许
又及:是的,的确存在一见如故的友谊。
温泉别墅
四月的一个早上,卡莱尔先生刚刚到达他的私家侦探社不久,就接到卡拉多斯打给他的一个电话。当卡莱尔听到他朋友的声音时,脸上马上浮现出亲切和蔼的表情。
“哦,马科斯,”他在电话中说,“我在这儿,可说是一切如意,状态好极了,多谢你的牵挂。很高兴你从特雷斯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有几个你可能想见见的人来看我,”卡拉多斯解释道,“沿赞比西河探险的探险家马诺尔是一位,另一位是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的东区贫民窟的医生。今晚你能过来一起吃个饭吗?”
“乐于奉陪,”卡莱尔先生用柔和的颤音说道,没有任何考虑就一口答应,“很有意思。是你的日常时间吧,马科斯?”随即,他脸上自得的表情突然间改变了,电话线传输过来的是一阵恼怒的惊叫。“真是非常抱歉,马科斯,不过我刚记起我有一个约会。我无论如何恐怕不能出席了。”
“你的约会很重要吗?”
“不,”卡莱尔先生承认,“严格地说,它一点儿也不重要。我觉得去这个约会有点儿强迫的意味。我只不过是去和我的侄女进餐。他们最近对格罗厄特荒原一座庄园上荒谬的玩偶之家发生了兴趣,而我答应今晚去那儿。”
“这个约会对这一天来说是否显得有特别意义呢?”
卡莱尔先生回答前,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
“恐怕是这样,时间已经定下了。”他说,“对来你说,马科斯,作为一个第三者出席一个无甚重要的晚餐,也许是一件荒谬或不可思议的事,我又只不过是一位人到中年的叔叔。不过我知道,他们会以精妙的形式,让这个聚餐会成为埃尔希的小小家庭事件——也许,这是在特别的期待之下,给屠户下了一个订单,叫他准备一顿特别的晚餐。这顿晚餐有一位娇小的女佣所做的拿手好菜,而且她是一位如此迷人的小妇人——呃?谁,马科斯?不!不!我说的不是女佣。如果我说的是她,那是电话的一个缺点。说句良心话,埃尔希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可爱的妙人儿,如果对她失约的话,事情一准儿会变得非常糟糕。”
“当然是这样,你这个老骗子,”卡拉多斯表示同意,声音里充满同情的笑声,“那么,你明天过来吧。我到时会是一个人。”
“哦,除此之外,我之所去进餐,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我差点儿忘了,”在接受了邀请之后,卡莱尔先生解释道,“关于她邻居的事,埃尔希想听取我的建议。她的邻居是位行将退休的老人,他经常将动物的肾脏扔进她的花园。”
“小猫!扔小猫吗?”
“不,不,马科斯,是肾脏,炖过的肾脏。我承认,在一通严重发生振音的电话通话中,我很难向你解释这件看似真实的事。不过这正是埃尔希在信中向我保证的,她还说自己正处于绝望之中。”
“无论如何,这使这位女士的晚餐完全不用依赖屠夫了,路易斯!”
“我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详情,马科斯。这很可能是日报提供的独家消息,或者是天上不时会下肾脏雨。如果这是一种疯病,症状很可能会表现得更加明显,而这个人现在可能会抛牛排过来呢。我将进行一个调查,而且会让你知道。”
“调查吧,”卡拉多斯怀着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情表示同意,“尼克勒比夫人的邻家仰慕者经常扔黄瓜表达情感,你记得吧,不过这个人是完全将自己隐于阴影中。”
当他们挂断电话的时候,这件现实生活中听起来很荒谬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超出开玩笑的范畴。卡拉多斯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第二天晚上。他的朋友来到他的住所,重新挑起了这个话题,他才再次想起来。
“那人是邻家的绅士?”在打过招呼后他问卡莱尔,“你到那里的时候,这种经常性的献礼行为有没有发生?”
“没有,”卡莱尔先生愉快地对着房间里熟悉的家具笑笑,说,“这事并没有发生,马科斯。事实上,这位神秘的慈善家变得越来越胆怯了,最近温泉别墅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尽管有人告诉我史坎普——它是埃尔希的狗——以一种非常的方式背叛主人,还在每天早上用爪子刨了一堆泥。”
“温泉别墅?”
“这也就是那个玩偶庄园区的名字。”
“哦,不过还有个以温泉为名的地方,也在格罗厄特荒原——好像叫温泉宫。是不是默特劳比曾经住过——”
“是的,是的,我可以非常肯定,马科斯。默特劳比是旅行家、作家和科学家——”
“科学家?”
“唔,他研究过招魂术之类的事情,不是吗?无论如何,他过去一直住在温泉宫——那是位于一个被荒废的巨大花园的一所旧式红砖墙房子——直到几年前他过世为止。随后,由于开通了地铁,格罗厄特荒原突然成了一个受欢迎的郊区,一家地产公司买下了这块地产,这所房子被夷为平地。眨眼之间,一个名为诺亚方舟的聚居地取代了它的位置。那里有默特劳比路,还有月芽街和大厦车行道及非车行道,埃尔希的小小住所也永久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我这儿有默特劳比最后写的一本书,”卡拉多斯说,对他的书架的某处点了点头,“事实上他送了一本给我。书名叫《飘出圆屋顶的火焰》——是一本胡言乱语加想象出来的玄学思想的古怪大杂烩。不过,昨天所说的那位芳邻怎么样了,路易斯?你是否解决了我们可以称之为‘他的怪癖’的事情?”
“噢,当然,他是疯子。我建议她尽量不要小题大做,天天盯着邻家男人会令人讨厌的。不过我写了一张便条叫她交给他,这可能会产生有用的结果。”
“他疯了吗,路易斯?”
“唔,我并不是说他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疯子,但很明显他不知道哪儿有根筋不对劲儿。他或许对约克郡的狗怀有一种超出常理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仁慈心。或者说,他是一位满怀委屈的食物专家。实际上,他至少是在某一个方面疯了。我们怎么才能了解到其他情况?”
“我在想。”卡拉多斯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觉得他实际上具有健全的头脑?”
“我是基于讨论提出建议。如果他具有健全的头脑,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这我留给你去想了,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最后说,“如果他具有健全的头脑,你想想他会怎么样。”
“为了便于讨论,我将费一番口舌给你说一说,路易斯。”卡拉多斯带着愉快的忍耐力答道,“按照你的定义,如果说他并没有疯,答案就在我们眼前。他的头脑大概就是他获得成功的原因。”
卡莱尔先生怀疑似的看着他的盲眼朋友那平静而不动声色的脸,似乎想从中读出这样的意思——无论事情有多么不可思议,马科斯最终都会严肃地加以对待。“那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地问。
“首先,他给人留下了古怪或不可靠的印象。这印象在某些时候是有用的。此外,他还做了些什么?”
“还做了什么?”卡莱尔答道,多少显得有些不悦,“好吧,无论他希望借由哪儿取得成功,我都可以向你指出他已经做了的另一件事。他掷肾脏,让小狗史坎普陷于狂乱,而埃尔希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圃——以及她带给温泉别墅的这个非同一般的大花园——被绝望地破坏了。如果她让狗继续看花园,那么花园日夜都会受到因为闻到战利品的味道而来的阴险狡诈的掠夺者的侵犯。他已经成了臭名远扬而不是迷人的邻居,马科斯。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行为有什么企图?”
“大概会得到史坎普永远的敬重。史坎普是一条好的看门狗吗,路易斯?”
“天哪,马科斯!”卡莱尔叫道,看着他的脚,仿佛已经决定随后去格罗厄特荒原,“他有可能入室行窃吗?”
“他们计算过房子的价值吗?”
“没有,”卡莱尔说,释然地重新坐下,“没有,他们没有计算过。这个庄园并没有特别提供世俗的物品——事实上,就我们之间来说,马科斯,按照严格的社会观点,埃尔希实际上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而且极端崇拜她。他们并没有值钱的东西,至于其他——唔,这对节俭的夫妇只有少量的现金。”
“那他可能不会计划入室行窃。我承认这个念头并不能打动我。因为如果只是那样,那么他为何要这么不嫌麻烦地准备这些特别的食物,然后掷到他邻居家的地上——因为丢生冷的肝脏同样能达到好效果。”
“如果不只是那样的话,那他为什么不怕麻烦,马科斯?”
“因为他通过投掷诱饵,给你侄女的花园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那么,如果他是健全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如果他来袭的时候,也能更加容易地抹去痕迹。”
“好吧,的确,这是在胡来,马科斯。如果不是入室行窃,这个男人进行这样的夜袭的动机何在?”
卡拉多斯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显出了温和的恶作剧般的表情。
“事实上可能存在很多可以想象的动机,路易斯。你是老于世故的人。你为什么不去约会一个迷人的小女人——”
“不,天哪!”生起反感的卡莱尔温和地说,“我拒绝考虑这种不着边际的解释。埃尔希——”
“当然不是,”卡拉多斯打断了他的话,掩饰着他平静的笑声,“当然不是女佣。”
卡莱尔先生按下了心头的怒气,恢复了其一贯的机敏。
“不过,你知道,那是一个糟糕的诽谤,马科斯,”他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一件事。然而,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不,”卡拉多斯说,“我不认为在那种环境下会有可能发生。”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马科斯?”
“跟我们开始的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了。有点儿远……你愿意交给我一个走一走看一看的任务,让我去进行调查吗?”
“当然,马科斯,当然,”卡莱尔先生热切地答道,“我——好吧,到目前为止,只要我留意的事情,没有不得到解决的。”
卡拉多斯走向桌子,一丝微笑隐隐约约地浮现于他脸上。他拿出一些文具,指给卡莱尔先生看。
“不介意给你的侄女写几行介绍我的文字吧?”
“乐意之至,”卡莱尔咕哝道,拿起一支钢笔,“我该写什么?”
对此询问,卡拉多斯露出最平常的表情。作为回答,他指着下面的文字:
“‘我亲爱的埃尔希……’
“如果这是你通常称呼她的方式的话。”他插上一句。
“可以这么说。”卡莱尔先生勉强同意,挥笔书写。
“‘送信人是卡拉多斯先生,之前我曾经和你谈过这个人。’我相信,你已经和她谈过我了。”卡拉多斯又插了一句。
“我相信我经常提到你。”写信者承认。
“我相信你已经提到过了。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他并没有疯,尽管他经常做些无知又有些古怪的事。我相信,如果你能遵照他提供的一些建议,你会相当安全。你亲爱的叔叔,路易斯·卡莱尔。’”
卡拉多斯接过信封,将它夹进了一个显得非常单薄的袖珍笔记本。
“我明天会到达那儿。”他说。他当晚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然而当帕金森在午夜来到图书馆的时候,发现主人正聚精会神阅读一本书,而在书架上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正是此前《飘出圆屋顶的火焰》所放的位置。
卡莱尔先生将他写的简短介绍信看作是先前通过普通邮寄服务已到达侄女手中的一封更加详细的信的补充,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如何,第二天下午,当卡拉多斯先生本人出现于玩偶庄园时,他发现埃尔希·贝勒马克满腹狐疑地迎接他。对于她遇上的麻烦事,卡拉多斯毫无必要的干涉同样让她心烦。
当车在温泉别墅明亮的绿色木门前停下时,另一位访客——很明显是一位出身良好的工人——正站在修整过的前花园的路上,徘徊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卡拉多斯有充足的时间行事,因此让那人在他前头穿过了园门。他们最后交谈的几句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敢肯定,夫人,你不可能找到任何人来做这个工作。”
“我非常相信这一点,”一位站在房子旁的年轻美丽的女士答道,“但是,你清楚,我们自己做这些园艺事务就够了,谢谢你。”
卡拉多斯作了自我介绍,随后被引入一间通往房屋后面的草坪的非常雅致的客厅。
“无需问人,我也知道你就是贝勒马克夫人。”他这样说。
“因为我的声音中带有路易斯叔叔那样的腔调?”她敏捷地猜测。
“可以说,是属于他的侄女的腔调,”他承认,“声音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贝勒马克夫人。”
“你以此来确认和识别人们的身份?”她问。
“哦,比这些还要重要,用来确认和识别他们的情绪——甚至是他们的思想。麻烦时的只言片语,充满焦虑的声调,落在耳朵里,效果有时比最锐利的眼睛所见还显著。”
埃尔希·贝勒马克饶有兴致地对那张脸投下一瞥。那张脸,虽然表现出坦率、大方的气度,却奇迹般的深藏不露。
“我想我应当有点儿怕和你说话,卡拉多斯先生。”她说,伴随着多少有些不安的笑声。
“那么,请不要藏有任何的秘密,”他以一种青年人般的豪爽口吻答道,“我相当怀疑路易斯已经让你对我的品味产生了闹剧般的看法。我并不是一直花时间在追查凶手,直捣其老巢,贝勒马克夫人,我也从没和凶手展开过白刃战。”
“他曾经告诉过我,”她说,这样的叙述将她的声音提高到了一种让卡拉多斯毛骨悚然的音调,“这样一些事——有一次,你曾经独自在靠近河边的地下室里,与两个要送去劳役的铤而走险的男人狭路相逢。警察赶到那儿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还没到——你独自一人。这两人听说你是盲人——不过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交头接耳,不让人听到,商量怎么对付你。他们一致同意,如果你真的是盲人,他们就会冒险杀了你。随后,路易斯说,在最危急关头,你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镇定自若地问他们为什么不点灯,而你实际上已经悄悄吹熄了在你眼前桌子上的蜡烛。这是真的吗?”
卡拉多斯的情绪鲜活地跳回了那个最绝望的时刻,然而他的微笑温和地反抗着这一切。他答道:“其实,我当时打算逃走。我认为这才更接近事情的真相。”他承认。“不过,路易斯没有怀疑,他实际上是透过玫瑰色的戏剧放大镜来看人生的。让我们来谈谈你那位相当平凡的邻居的案子——”
“这是你来这儿的真实意图吧?”她机灵地打断卡拉多斯的话。
“坦白地说,是的,”他答道,“我向来被古怪的事情吸引,胜过被最精心设计的悲剧打动。将炖过的肾脏抛到邻居的花园这种奇思异想对我来说有无法拒绝的吸引力。正如我说过的,路易斯罗曼蒂克地将这个人看作是人道主义的偏执狂,或者是一位精神错乱的食物革新者。我则持比较缓和的观点,我认为他的行为,若能恰当理解的话,将会证明是相当明显的自发行为。”
“当然那很荒谬,不过也一直绝望地讨人厌,”她坦承,“尽管如此,不过现在几乎不碍事了。我只是对这可能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而感到抱歉,卡拉多斯先生。”
“我宝贵的时间,”他答道,“正如你所说,只有当我浪费它的时候,它才对我有价值。不过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路易斯告诉我,他为你起草了一份抗议书。我能否问问它起到效果了吗?”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一扇落地长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花园里,以老式栽培手法栽种出来的果树由于有可能开出粉红和浅白的花朵,让她眼里充满喜悦。
“我并没有将抗议书交给他。”她缓缓地说,再次转身面对访客,“有一些事情,我不能告诉路易斯叔叔,因为这只会给他带来痛苦,而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就在你刚刚走上轨道的时候?”他说,不免感到诧异。
“很遗憾,还没有步入轨道,但人不可能预见这些事情。既然你对这事很感兴趣,那么,也没有理由不让你知道原因,卡拉多斯先生。事实上,”她补充了一句,微微一笑,中和了她刚才一本正经的严肃态度,“我并不十分肯定你还不知道。”
他摇摇头,声称放弃这种未卜先知式的预测。
“无论如何,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心情并不是十分愉快,”她说,“噢,你并没有听说过我有黑眼圈,我知道,但是它与帽子非常匹配……这与我丈夫的生意有关。他经营一家建筑公司,买下这所房子有点儿冒险——我们在公寓住了两年——不过罗伊和他的同事做得非常好,我也渴望有一座花园,而这在两个月前简直不可想象。每一件事情都看似板上钉钉,随后就发生晴天霹雳。几个合伙人——这只是一家小公司,卡拉多斯先生——需要一小笔资金周转。他们认识的一个人愿意提供两千镑,但此人要求在公司中占一个位子。和我丈夫一样,他是一位制图员。对于双方的协议,我没有必要说明,因此——”
“事情解决了吗?”
“事实上,是的。他们好得很,不过那并没有改变公司经营不佳的事实。几个人声称,他们情愿留用罗伊而不是那个新人,并且说,就算罗伊只能筹得一千镑,他们也会保住他的位子。我想他们都有些后悔要将他逐出,因此他们叫他三思,并于星期一答复他们。当然,那就意味着要炒掉他。这很可能——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去想,罗伊要得到同样一个职位需要花多长时间。我们必须想方设法让这所房子从我们手中脱手,然后回到我们原来的三间房。这只能靠运气了。”
当卡拉多斯倾听着她那美妙得如同悦耳音乐的声音时,看得见的人很可能也忍不住观察着她那惹人喜爱的精致面容。
“是的,”他表示同意,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正是那在某个名字下莫名其妙的人和事的汇集,我们都得承认……一切只能靠运气。”
“你当然不会向路易斯叔叔提及此事,卡拉多斯先生?”
“如果你不希望我说,我当然不会说出来。”
“我敢肯定,这会让他难过。他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个软心肠,非常仁慈。你是否知道,我发现他原本发出了邀请,约定和一些相当重要的人物于星期二在某个地方吃饭。然而他却来到了我这儿——尽管也可能是其他人取消了计划——只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来,我们这些小人物可能会感到失望。”
“好吧,你不能指望我看出其中存在的克己精神,”卡拉多斯说,“因为,我自己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
埃尔希·贝勒马克对他说话时富于深意的厌恶表情,发出了痛快的笑声。
“我没有想过这个,”她说,“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叔叔并不十分富裕,不过如果他知道罗伊的处境,他会加以周济,努力安排好所有事情的。我相信,他甚至会自己去筹钱,而将这些钱借给我们。对于这事,罗伊和我的意见一致。我们会回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会破产。但我们不会再向人借钱,即使是路易斯叔叔,我们也不会从他那儿借钱。”
曾经有一次,卡拉多斯突然问卡莱尔先生,他是否听过,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美妙如天簌之音。这位专业的绅士被这样的比喻弄得大笑,不过他承认自己没有听过。
“所以你应该明白,”贝勒马克夫人总结道,“这里真的没有事情发生。”
“噢,说得一点儿没错。我相信你说得是对的,”卡拉多斯欣然说,“但是同时,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邻居的骚扰被允许进行下去。”
“当然,我没有告诉你原因,我也不能向叔叔解释,”她说,“我不想赶他走,因为我希望——尽管这显然是很微弱的希望——那个男人愿意接收这所房子。”
说卡拉多斯竖起耳朵是不恰当的——如果这古怪的稀有之事具有任何自然表现的话——因为他脸上的同情表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出现了一抹微光,这微光极可能鼓舞一位有毅力的淘金者以一种不太可靠的宣言来证明自己的信仰,从而获得第一块黄金。
“噢,”他显得相当健谈地说,“有机会吗?”
“他无疑想要这所房子。某种程度上说这非常奇怪。几个星期前的一天下午,我们还没有真正安顿下来,他过来了,说自己听说这所房子准备出租。当然,我告诉他知道得太迟了,三年前我们已经租下它了。”
“你们是第一户租客吗?”
“是的。当我们签下协议的时候,这房子还未完工。随后这位约翰逊先生或琼斯先生——我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继续以特别的方式劝说我们转租给他。他说这所房子价格太高,我们可以找到更多、更便利、租金更低的房子,而且,它对健康有害,排水管已经坏了,而且我们还可能被流浪汉纠缠,这所房子也是盗贼会光顾的那类房子,只有他才能接受得了这所房子。如果我们同意的话,他还会额外付给我们五十镑。”
“他是否解释过他这古怪的动机?”
“我无法设想他会解释。他反复地说他是一个具有稀奇古怪幻想的老头子,这使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我想我们都清楚这类老家伙,”卡拉多斯说,“对你来说,这一定充满娱乐性,贝勒马克夫人。”
“是的,我想是这样,”她承认,“我们知道的关于他的第二件事情是——另一所房子一完工,他马上租下了它。”
“那么他很可能不再需要这所房子了。”
“事情恐怕不是这样。他那所房子里似乎只有很少的家具,而且,他是一个人非常孤寂地居住,”她解释道,“我们甚至想过,他在那儿,应该不可能只是做一个看守者。”
“你们从未听说他从哪来或者他是谁吗?”
“只有送奶工人曾讲给我们的佣人听——佣人是我们获得当地信息的主要来源,卡拉多斯先生。他声称这人是以前此地一座大房子——温泉宫的男管家,而且他的名字既不叫约翰逊也不叫琼斯。不过,这很可能全都是错误的信息。”
“如果不是这样,他显然很依恋这块土地,”卡拉多斯答道,“那么,说到这件事,在我走之前,你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花园,贝勒马克夫人?”
“非常乐意,”她同意了,和卡拉多斯先生一样站了起来,“我现在就按铃叫人,看完了花园,我会请你喝茶。就是说,如果你——”
“谢谢,我会的,”他答道,“你允许我的随从走进花园,以便我使唤他?”
“噢,当然可以。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而无需请求我的允许,卡拉多斯先生,”她用着机灵的神情说道,“艾米可以带口信吗?”
他默认了,并转身对着听到铃声后走出来的女仆。
“你能否到我的车旁,告诉我的随从——帕金森——说我有事要他来这儿?叫他带上书,他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女仆答道:“好的,先生。”
于是他们沿着落地长窗离开,闲逛到草坪。还没等他们走到另一端,帕金森已经来了。
“你最好待在这儿,”他的主人说,大略地指了指草坪,“贝勒马克夫人允许你从客厅拿把椅子出来。”
“谢谢你,先生。他们已经给我提供了具有乡村风味的座位。”帕金森说。他背对房子坐了下来,打开他带来的书。嵌在书页里的是一面设计巧妙的镜子。
当他们散步回到接近帕金森所坐的椅子时,卡拉多斯故意落后几步,走在后面。
“他正在从较高的一间房间看着你,先生。”帕金森坐在那儿,并没有将眼睛从书页上抬起来,而发出了以上的唇语。
盲侦探再次赶上女主人。“你认为这个草坪适合玩槌球吗?”他问。
“不,它特别不适合玩那个。地方太小了,不是吗?”
“未必。我想有现在的五分之四大就可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场地大小对于一个并不复杂的运动来说并非真的很重要。”
为了表现这一点,他开始横向步测一块土地,然后纵向步测。紧接着,他似乎不满意于这样的粗略的测量,于是努力地用他的手杖更精确地划分。埃尔希·贝勒马克并非蠢笨如牛,但卡拉多斯这个行动表现得很自然,看不出什么深藏的玄机。
“他拿着小型的双筒野外望远镜,现在正站在窗口。”帕金森以唇语向他示意。
“我要走出他的视线了,”这是卡拉多斯同样平静的反应,“如果他显得很急切,请告诉我。”
“非常好,”卡拉多斯带着一种心满意足于获得令人愉快的新闻般的神情回到贝勒马克夫人身边,说,“它可以分成不错的小块土地,不过你可以在土地划好以后平整一下倾斜的几块地方。”
卡拉多斯抓住谈到菜园的机会,走到一个更远的围栏的角落。在那儿,温泉别墅的后方隔断了邻近房子窗户的视野。
“我们决定在这儿种植蔬菜,因为它并不属于花园,”她解释道,“如果他们在更远处建房,我们很快会放弃这个计划。如果这里全都是花,那会令人非常遗憾。”
她怀着普通英国女人所具有的那种值得赞美的神态,谈起了未来的事情,仿佛不可能有乌云遮住欣欣向荣的前景。
她坦诚地向她叔叔最好的朋友宣称他们的立场,因为在此情形下,这是一件最为简单和最为直截了当的事情。除了这事,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发牢骚。
“这是一个大花园。”卡拉多斯说,“你是否自己亲自做所有的工作?”
“是的。我觉得这占了花园所有乐趣的一半。罗伊从早到晚都外出,他做所有困难的工作。不过,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叔叔告诉了你?”
“没有,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是真的吗?”
“你间接地告诉我的。我刚到的时候,你鄙视在园艺方面唯利是图的人所提供的服务。”
“哦,我记起来了,”她笑道,“那人当然是埃隆斯。他是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人,他一直愚蠢地坚持这种想法。有几个星期,他一次次地来我这儿,试图说服我参与他的计划。有一次,当我们都出去的时候,他闯进了花园,正要开始工作的时候,我回来了。他说他看到了送奶工人和杂货商在门口留下了样品,于是他认为自己也可以那样做!”
“很明显是讲求实利之徒。埃隆斯先生是本地人吗?”
“他说过,他比任何住在格罗厄特荒原的人更清楚这儿的土地,以及这一带的事情,”她答道,“谦虚并不在埃隆斯先生的不利条件之列。他说他——多么奇怪!”
“他说什么,贝勒马克夫人?”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不过他说他曾经在温泉宫做过七年园丁工作。”
“他是另一位同样明显依恋土地的旧日家臣。”
“无论如何,他们同样都没有取得成功。尽管约翰逊先生租了很好的房子;贫穷的埃隆斯却愿意以二先令六便士一天的报酬工作,我听说其他人工作的要价是四先令。”
他们走到了菜园的边界处,这儿再没有什么好看的,埃尔希·贝勒马克带路回到了客厅。帕金森仍旧埋头全神贯注于书本,唯一的变化是他的背现在转向了隔开了两个花园的重叠搭造的橡树围篱。
“我要和我的随从说几句话。”卡拉多斯说,转过身来。
“他匆忙地向下走,同时在察看篱笆,先生。”帕金森以唇语报告。
“那么够了。你可以回到车上。”
“我在想,你是否允许我送你一株小小的山楂树?”五分钟之后,卡拉多斯谢过茶礼招待后,问女主人,“我认为它应该种植在每一个花园里。”
“谢谢你——但是这有必要吗?”贝勒马克夫人克制地答道。到目前为止,她的话表明她有意无视未来的威胁。但在此情形下,这种馈赠看起来非常不适当,她开始怀疑除了宝贵的礼物,有趣的卡拉多斯先生实在显得有些愚蠢。藏书网
“是的,我想有必要。”他相当肯定地回答。
“不管——”
“我始终记得,除非你丈夫能在下星期一准备好一千镑,否则你要考虑搬离这儿。”
“那我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卡拉多斯先生。”
“我也不能够对你解释。但我带给来你一张路易斯·卡莱尔的便条,贝勒马克夫人。你只是瞥了一眼。你是否赏光听我读一下最后的一段话?”
她从桌上拿起信,怀着愉快的幽默感同意了。
“这是在暗示你想让我作出让步。”她读完最后几句,机敏地猜测道。
“信里有三条建议,希望你同意。”他答道,“首先我希望你给邻居约翰逊先生写信——让他今晚收到信——问他是否有意租这所房子。”
“我曾经想简单地这样做。”
“那很好。除此之外的任何提议,他最终都会婉拒。”
“哦,”她尖叫道——很难说清是安慰还是失望,“你这样想吗?那么为什么——”
“与此同时,让他保持安静。其次,我希望你送一张便条给埃隆斯先生——我敢肯定,你的佣人今晚也可以送过去。”
“埃隆斯!你是说园丁埃隆斯吗?”
“是的,”卡拉多斯以抱歉的口吻说,“只写一两句,你知道。说到底,只要说,如果他想星期一来,你可以给他几天的工作。”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需要他。”
“是的,我可以肯定你能够做得更好。尽管如此,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不会来,贝勒马克夫人,相信我,这工作不是二先令六便士可以做到的。但是,这个念头也会使埃隆斯先生心神不定。最后,你能否说服你丈夫,星期一前不要拒绝公司的提议?”
“很好,卡拉多斯先生,”她考虑了一会,说,“你是路易斯叔叔的朋友,因此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会照你说的做。”
“谢谢你,”卡拉多斯说,“我将尽力做到不让你失望。”
“我应当不会失望,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抱希望。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因为我仍然完全处于绝望的黑暗之中。”
“我曾在那儿待过几乎二十年,贝勒马克夫人。”
“哦,我很抱歉!”她冲动地叫了起来。
“我也抱歉——有时候——”他答道,“再见,贝勒马克夫人。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收到我的信。这是关于山楂树的事,你知道。”
事实上,在不到四十八小时的时间里,贝勒马克夫人就再次接到卡拉多斯的来信。当贝勒马克在星期六午间回到玩偶庄园的时候,埃尔希在门口几乎和他撞个满怀——她手里捏着一封电报。
“我真的在想,罗伊,我们在这儿碰到的每个人都疯了,”她说,怀着一种悲剧式幽默感的绝望,“首先是约翰逊或琼斯先生——如果你是约翰逊或琼斯的话,随后是埃隆斯想在这里以低于他在其他地方工作所得报酬一半的待遇工作,现在,看看这封半个小时前发来的电报吧。”
下面就是罗伊读出来的电报信息:
请带上开沙丁鱼罐头的刀、水手的罗盘和香槟酒瓶。我将于六点四十分带着山楂树来。——卡拉多斯。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她问道。
“这看起来像密码,”她的丈夫猜测道,“.99lib?他带来的是哪位外国绅士?”
“噢,那是一种山楂树——我查过。但是竟然还要一只香槟酒瓶、一只罗盘,以及一个开沙丁鱼罐头的刀!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
“足智多谋的人可能会用开沙丁鱼罐头的刀打开香槟酒瓶的塞子。”他指出。
“之后用水手的罗盘来指点回家的路?”她反驳说,“不,罗伊,亲爱的,你不是对血迹敏感的警犬,你不明白这一切。我们最好吃我们的午饭。”
他们吃中饭,但由于卡拉多斯的话题已经被禁止了,因此这一餐就只好在沉默中进行。
“我在某处的旧式表链上有一只罗盘。”贝勒马克自告奋勇说。
“那我也有一只像公牛头的开罐头刀。”埃尔希说道,“但是我们没有香槟,我想是这样吧?”
“你真的认为我们要带这些东西?”
“当然,我们必须带这些物品,罗伊。如果我们不带,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路易斯叔叔曾经告诉我,他们有一次没能阻止珠宝被窃,因为珠宝商忘记了擦去门垫上的鞋印,卡拉多斯早前曾经告诉他们要那样做。假如约翰逊是一位绝望的无政府主义者,并且成功地炸了白金汉宫,因为我们——”
“好吧。是一个小瓶子,对吧?”
“不对。要一个大一点的,相当大的酒瓶。你不觉得这会变得很有趣吗?”
“如果你已经兴奋过了,那么你无需再喝香槟了。”她的丈夫争辩道。
不过,他吃过饭后,还是去逛了一下卖酒的商店。回来的时候,他买回来的酒瓶不起眼地藏在他腋下的浅色衣服里。埃尔希·贝勒马克完全忘掉了先前的不安,深信“某些事情正在进行中”,因此而度过了她所记得的最为漫长的下午;而贝勒马克——尽管他不断地恳请妻子“看待事物要有逻辑性”——甚至一反他通常在星期六下午抽烟斗的习惯,连吸了五根烟,还忘了做他的园艺活。
刚好是在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辆摩托车向他们这边驶来的声音。埃尔希不顾一切地下定了决心,要再次做一个镇定自若的女主人。
贝勒马克对如此准时的行动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而后,一辆摄政王街的运货车平稳地驶过他们的窗前,埃尔希几乎喜极而泣。
然而,悬念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到五分钟,另一辆车在相当平静的效区道路上扬起了灰尘。这一次,一辆私家车停在了他们的门前。
“你能不能看看车里面是否有警察?”埃尔希低声地说。
帕金森走下车,打开车门,拿出一棵小树,他将它带到走廊里,放在那儿。卡拉多斯随后跟了上来。
“无论如何,并没出什么错,”贝勒马克说,“他一直微笑着。”
“不,那不是真的在笑,”埃尔希解释道,“那是他的正常表情。”
前门刚刚打开的时候,她恰好来到大厅。
“这是北美洲的‘结鲜红果子的刺枝’,”贝勒马克听到访客说,“花和浆果都非常好。你能允许我为它选择种植地点吗,贝勒马克夫人?”
贝勒马克也来到大厅,被介绍给访客。
“我们不必浪费时间了,”他提议,“现在几乎没有太阳光了。”
“说得对,”卡拉多斯同意,“而且这树需要深植。”
他们穿过房子,右转,进入菜园。埃尔希带头,卡拉多斯带着小树,而贝勒马克走向外屋拿需要的工具。
“我们要从这里开始所有的动作,”走到中途的时候,卡拉多斯说,“你曾告诉我你有一支薄铁管,经证实它在花园中间的某处。我们必须确定它的位置。”
“我的玫瑰园!”埃尔希叹息道。当她尽可能确切地确定那个地点的时候,她预感到大灾难的来临。“噢,卡拉多斯先生!”
“我很抱歉,但还有更坏的情况出现,”卡拉多斯固执地说,“我们只需要在旁边找找。贝勒马克先生要尽可能不受打扰地进行探测。”
在五分钟的时间里,贝勒马克用尖利的铁器挖掘土地。随后,他清理了一小圈泥土,大约挖掘到齐脚深的时候,他挖出了一块破碎的英寸管。
“这是泉水。”卡拉多斯检查过后宣称。
“你有罗盘吗,贝勒马克先生?”
“这是相当小的一只罗盘,”贝勒马克说。
“别介意,你是数学家。我希望你直接在东边划一条线。”
卷轴和绳索派上了用场,这个区域最终确定为从破碎的管道那儿横跨菜园的位置。
“现在沿着它找到九码九英尺九英寸的那个点。”
“完了,我的洋葱地!”埃尔希悲惨地喊道。
“是的,现在情况真的非常严重,”卡拉多斯说,“我想,要挖一个半径为一码的洞,在这里挖,我们可以进行了吗?”
埃尔希记起了她叔叔信中的话——或者她想象里信中的话,同时选择场地的行为刺激了她。
“是的,我想是这样。除非,”她满怀希望地说,“用那块芜菁地代替?那儿还没有播种。”
“恐怕菜园的其他任何位置都不行。”卡拉多斯答道。
贝勒马克在这个地点划线,开始挖了起来。大约挖了一英尺深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够深了吗,卡拉多斯先生?”他问。
“噢,亲爱的,还不够。”盲侦探答道。
“我又挖了两尺深。”不久,挖掘者说。
“再深一点!”这是盲侦探毫不妥协的回答。又挖了六英寸,贝勒马克停下来休息。
“再稍稍深一点就好了,这不会妨碍我们种植小树,不会有影响的。”
“那是我们计划好的深度。”卡拉多斯回答。
埃尔希和她的丈夫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后贝勒马克用铁锹又挖掉一层泥土。
“现在挖了三尺了。”他清掉泥土,说。
卡拉多斯走到洞口跟前。
“我觉得你可以用耙子再挖松六英寸,这样我们会认为土地已经准备就绪。”他说。
贝勒马克改用耙子干活,开始用它刨开土面。
现在铁耙擦碰到了某个障碍物。
“轻一点儿,”盲侦探命令道,“我想你会在耙子的底下,发现一个半磅重的可可粉罐。”
“好吧,你究意怎么确定是在这个地方——”贝勒马克钦佩地说,将结成块的泥土清走,“不过我相信你说得是对的。”他将一个东西抛给他的妻子。她正冒着菜园被破坏的危险,急切地注意着一切,不漏掉任何细节。“除了泥土外还有什么,埃尔希?”
“她还不能打开,”卡拉多斯说,“泥土和物品几乎粘结在一起了。”
“噢,我说呢。”贝勒马克说。
“绝对没错,罗伊。盖子和泥土粘在一起了。”
他们大惑不解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只有卡拉多斯神色自若。
“现在我们可以将泥土填回去了。”他说。
“再将洞口填满泥土吗?”贝勒马克问。
“是的。我们已经完整地将泥土松了一次。这是最重要的。六英寸的深度对于树根来说足够了。”
在此过程中只有一个人说话。
“我想我们最好在挖出罐子的地方种树,”卡拉多斯建议,“你最好能标记一下确切地点。”
山楂树种下了。
贝勒马克通常是最仔细和最有条不紊的人,现在却将工具丢在一边,不管即将到来的阵雨。大家奇怪地保持沉默,埃尔希领着大家回到了房子,进入了开着灯的客厅。
“我想你有一个开瓶器,贝勒马克夫人?”
正等着他说话的埃尔希,听到这一简单的询问,几乎跳了起来。随后她走进了另一间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笨重的器具。
“给你。”她说,这种说话的腔调,换了别的场合完全可以把自己逗乐。
“贝勒马克先生将会揭开我们的发现。”
贝勒马克一言不发,将充满污迹的罐子放到埃尔希那张最好的桌子上,然后用他的左手紧紧地抓住它,将起子往前旋。
“里面只有纸!”他嚷道,并没去碰里面的东西,而是将罐子交给了卡拉多斯。
盲侦探敏捷地将这一小卷纸放到他耳边愉快地捻弄,发出哗哗的声音,随后用一只粗壮的手指计算着张数。
“那是钞票!”埃尔希以敬畏的声音咕哝道。她看到了更多的细节。“每一张的面值为一百镑,总共有一打!”
“大概会有五十张。”卡拉多斯说,同时嘴里在数数。
“二十五,二十六——”
“我的天哪,”贝勒马克嘟嚷道,“共有五千镑!”
“五十张。”卡拉多斯最后说道,将这捆钱的边缘弄直。
“发现某人的计算是确切的,总是令人满意的事。”他分开最上面的十张钞票,拿在手里,“贝勒马克夫人,如果你的地产可能引发任何诉讼的话,你是否接受这一千镑作为全部的诉讼费用?”
“我——是给我吗?”她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接受的权利呀。这与我们无关啊。”
“你有无可争辩的道德权利要求更公正的比例,因为如果没有你的话,真正的主人永远找不到一个便士。至于你的合法权利——”他拿出薄薄的袖珍笔记本,抽出一种商业用纸,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展平,“这里有一张文件承认——‘考虑到埃尔希·贝勒马克所提供的有价值服务,等等等等,因为促成发现和自愿上交了已故的亚历希斯·默特劳比保存和没有放弃的总金额为五千元的现金,等等等等,宾斯特德和普利盖特先生——他们是位于贝德福特路的法律顾问——代表管理人和上述等等的近亲据此文件执行’——好了,这就是他们所做的。这份文件在萨姆默特庄园被签署、见证和盖印。”
“我想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埃尔希如梦方醒地说。
“在这个时刻,我斗胆建议必须要有第三方来将我们的事业顺利进行到底。”卡拉多斯说。
“噢,你想得可真周到!”埃尔希叫道,“罗伊,开香槟。”
五分钟后卡拉多斯在对一个更小但更迷人的听众进行解释。
“已故的亚历希斯·默特劳比是一个性格独特的人。在看到并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他最后拥抱了招魂术的观念,和再明显不过的一些信徒一样,他随后放弃了我们可以称之为‘普通常识’的观念。
“几年前,在整理《圣经》的《启示录》、一套扎迪凯尔的历书和玛丽·贝克·埃迪夫人的全集时,默特劳比发现世界末日将会于一九一零年的十月十日出现。因此,在他藏书网的心里,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在大灾难发生后如何保住他的金钱。”
“我不明白,”埃尔希打断他的话,“他希望挺过这场大灾难?”
“你不可能明白,贝勒马克夫人,因为从根本上说它本身就不可思议。我们只能通过偶然具有重要性的案子来接受这个事实。默特劳比并不指望会活下来,不过他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的货币在他期待去的精神世界里,同样有用。这个观念受到完全控制了他的一位女士的鼓励。她善意地表示,愿意将他的银行存折转到他死后的世界,这样,不需要受到任何指控,他所有的金钱在此目的下都尽归她手。默特劳比接受了这个主意,但没有接受她的计划。他的计划是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某个地点存一笔可观的钱财,这样,当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自己来取。”
“但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
“如果有末日的话,那也只属于物质世界,你必须清楚这一点,贝勒马克夫人。灵魂世界——这个物质世界难以捉摸的对应世界——会一如既往地持续不变,默特劳比储藏的钱财会在灵魂层面上完好无缺并可随时取用。这就是事件的开场白。
“大约一个月前,有人在多份报纸上刊了一则广告。那时我就注意到了,三天前,我在查阅的档案时又看了起来。广告写道:
“‘亚历希斯·默特劳比——服侍过格罗厄特荒原的温泉宫的已故的亚历希斯·默特劳比、了解他的习性癖好和行动特征的人,请与贝德福特路七十六A的宾斯特德和普利盖特事务所接洽,重酬。’
“事实上律师已经发现,早在一九一零年,默特劳比价值五千镑的有价证券被变卖。他们敏锐地查出,默特劳比当时从银行里取出了相当于这笔金额的金子,随后这金子的线索就断了。六个月后他过世了。没有任何迹象——例如一纸文书——显示这金子储存在哪里,然而默特劳比依然非常简单地靠他的收入过活。其间这所房子被破坏,但仍然没有谁幸运地得到了金子的保存地点的暗示或秘闻。
“两个打探消息的人出现在贝德福特路七十六A。律师告知了他们大体情况,还对他们说,如果他们能提供有助于找到那笔钱的信息,会视结果而得到一笔报酬。他们两人都被描述为深思熟虑和说话慢腾腾的人。第一个人听说了这个故事,摇了摇头,离去了。他后来证实是约翰逊·福斯特,默特劳比从前的男管家。第二天,埃隆斯先生——以前的花园园丁——成了申请者。
“现在我必须将你们的注意力转向一个旁枝的故事。一九一零年的夏天,默特劳比出版了一本奇怪的著作,书名是《飘出圆屋顶的火焰》。书的主要内容是他的末世论,但是在书的结尾他加了一个收场白,称之为‘变色龙的寓言’,这比全书的其他任何章节更令人好奇。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看似是推理文章的幌子下,他对他那五千镑财产的存放环境作了含含糊糊的说明,更重要的是,还记录了存放时的具体细节。他这样做的原因正好表明了他这个人的特色。出于经验,他意识到自己有一个靠不住的会背叛他的记忆,因此他时不时地将金子从一个地方藏到另一个地方。他害怕大限一到,自己那混乱的记忆会令他在另一个世界弄不清楚钱财存放的地点。因此,为了将来着想,他将细节写进了他的书中,并确信这本书的多个副本应当在他能力所及之内、以仅有的一种形式存在。换言之,他给了自己认识的人一本书,并给了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一本书。
“我该说说迄今为止,我是如何处理这个事情的。书的最后一章的细节多少具有猜测性质,但它们本质上是正确的。默特劳比将他的金子运到了温泉宫,装进一个坚实的橡木保险箱,并在村庄的西部选了一个地点埋藏。他找了个最适当的时机做这件事,但被埃隆斯误打误撞看见了。默特劳比声称他埋葬的是一只喜欢的鹦鹉,以此来掩饰。埃隆斯对此并没有任何特别想法,尽管他将这个事实告诉给了大管家和其他人,以证明俗话‘老公鸡往往笨头笨脑’。但是默特劳比本人却为这个意外事故惶恐不安。几天以后,他挖出了箱子。
“为了实行新计划,他将金子交到了英格兰银行,兑换成了这些钞票。随后他将埋藏地点改为了温泉宫的正东方。他把钞票放进罐子里,然后埋了罐子,它的体积很小,他感到相当满意,深信这一定会让不能掌握切实地点的搜查者迷惑不已。”
“哎呀,我说呢!”贝勒马克嚷道,“金子仍是金子,但在世界末日之后,人们很难想象得到,它已经化身为钞票了吧!”
“无疑,这是一种观点。不过默特劳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英国人,尽管他有一个外国名字。世界末日终将到来,但他很放心,因为他认为英格兰银行一定会照旧经营下去。对这整个事情,我只能这样说。对于很多事情,我们也只能作如此的猜想了。”
“这就是目前所知的所有情形,卡拉多斯先生?”
“是的。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贝勒马克夫人。我叫我的车子八点钟来接我。钟已经敲了八下了。这是哈里斯到来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然而其他两个人脸上仍显出困窘和犹豫不决的神情。
“可是,我们怎么能拿走这所有的钱!”埃尔希咕哝道,感到棘手,“这完全是你找出来的,卡拉多斯先生。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也许,既然是这样,”贝勒马克紧张地暗示,“你记得这个状况吧,埃尔希?——卡拉多斯先生,他可能愿意将它当做是一笔贷款——”
“不,不!”埃尔希冲动地嚷道,“一定不能这样想。我们清楚,对于卡拉多斯先生来说,一千镑不算什么,而他知道,一千镑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一切。”她的声音使盲侦探想起了那次黑暗中吹灭蜡烛的表演。“我们将会不客气地收下你的这个大礼,卡拉多斯先生,我们一定不会搞糟你慷慨的好意,这就是你试图赦免我们的债务而做出的美妙的服务。”
“但是我们能做什么来感谢卡拉多斯先生——”贝勒马克俗气地问。
“不用做什么,”埃尔希简单地说,“就是这样。”
“我想贝勒马克夫人已经解决了问题。”卡拉多斯说。
(张汉辉译)
黑暗赌局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先生,”警官彼德尔说。对于卡拉多斯,他常常怀着一种对于业余盲人侦探的忧郁敬意。“实在是有趣的事。现在,只要你不怕麻烦去查案,根本用不着去国外,就会在伦敦找到蛛丝马迹。”
“位于某个合适的角落。”卡拉多斯插了一句。
“哎,是的。”警官表示同意。“但十有八九是做无用功,因为在这里,去查看这些蛛丝马迹并不是某个人的特别事务,或者,从另一方面来看,事情已经了结了。当然,我指的并不是一桩普通的谋杀案或单枪匹马完成的入室行窃案,不过,”出于专业自豪感的谦恭语调泄露了他沉着的热心人的面目,“它实在是一流的犯罪。”
“安东尼州的五分息案。那是债券吗?”卡拉多斯问。
“啊,你说得对,卡拉多斯先生,”彼德尔难过地摇了摇头,好像在那种场合看过现场的一些人一样,“有一个男人在英属赤道几内亚总代理处的问事处癫痫症突然发作,结果从他身上发现了价值两百五十镑的墨西哥假证券。随后查看这个在内河流域以原价三分之一的价值典当的字形珠宝小饰品,其价值可能是根据哈尔科夫‘例行的谋杀案’的判决结果预估成的。”
“如果清楚内情的话,那么西汉普郡失忆谜宫案和巴里普尔的炸弹阴谋案恐怕是被隐瞒了。”
“确实是,先生。还有芝加哥的百万富翁——赛鲁斯·V·温宁顿,对吧?他的三个孩子于光天化日之下在纽约歌剧院外面和这儿被绑架,三周后,不能出声的女孩被发现在查林十字路的墙上用粉笔画画。我记得,我曾在关于金融的文章中读到,任何一块来自外国的黄金,都有一条线与针线街相连。先生,这当然是形象的说法,但我不怀疑,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喔,对我来说,每一桩在外国犯下的大案,都在伦敦这儿留下了指纹——如您所说,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合适的角落的话。”
“并且是在合适的时刻找到,”卡拉多斯补充道,“犯罪时间经常是眼下;犯罪地点经常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刚刚采取行动,机会就永远地失去了。”
警官点点头,吐出表示赞同的重重的单音节字。这是一位执行日常工作时缺少新意的男人,然而当他在做其实不重要的工作时,事实上会微妙地有些许的虚荣心,要使其职业显得浪漫化。
“不!说到底,也许一千件案子中,有一件不能说机会‘永远’失去了,”盲侦探若有所思地补充道,“警官、法律和罪犯之间永远的角力,对我来说很像是板球游戏。法律在场上,罪犯在三柱门旁。如果法律犯了错——送出一个松软的球或球被接住——罪犯会得分,或者,比赛延续一段时间;但如果罪犯犯了一个错——如果他让一个直接球飞了或是击向了一个从容不迫的人——他就被干掉了。罪犯的错误是致命的;法津的错误只不过是临时的,而且可以被挽救。”
“说得好极了,先生,”彼德尔先生说,站了起来——对话发生于塔楼的书房里,彼德尔不时会到这儿来。“真的说到点子上了。我必须记住这些话。那么,先生,我希望这位名叫‘剃刀圭多’的家伙能向我们的方向送出一个飞球。”
“这位”的叫法微妙地传达出警官彼德尔对圭多的本能的轻蔑。作为手艺人,圭多出于名誉上的原因被迫对卡拉多斯表示敬意,他也相应地利用和卡拉多斯的友谊与他闲谈。他是外国人,更糟的是,他是意大利人——而如果说到自己的智谋,警官会反对他那不老实的多变花招。那些严苛的、不列颠合金本质的暴力方法如此沉闷、如此业余和传统——因此必须承认,他经常获得古怪而神秘的成功。
那迂回地将“伊尔·拉索乔”和他那“一伙人”带回到苏格兰场进行审判的行为勾画出来的是那类故事——当时的社会评论版的评论记者会小心翼翼地暗示,机敏的读者无法相信,一个时代之后无可避免地被王公贵族的“回忆”轻率地曝光所有的细节。事件集中地围绕着一桩即将在维也纳举行的王室婚礼、一位妒忌的“女伯爵X”(这个会使你具有短评记者的判断力)、一或两份破坏即将到来的婚礼的文件(那些为贵族写传记的作者会不偏不倚地记述这种不测事件)而展开。为了获得这些文件,女伯爵得到了圭多的帮助。她之所以信赖恶棍,很可能是挑选他来从事犯罪行为。可以确定的是在某一点上——事实上是在获得文件方面——他成功了,但对他的通缉随之而来。
这就是雇用流氓来做意味着是流氓行为的事情的不利之处,因为,就算她在道德上有获得任何财产的权利,她的同谋者却没有任何自由的法定权利。在欧洲许多的国家首都,圭多至少犯下了半打罪行,这些罪行使他只要一被警察看到,就会被逮捕。他溜出了维也纳,通过诺达班到知名的穆迪。在恰尔斯劳机智地跳下特快列车,逃到了赫鲁迪姆。到现在为止,这场游戏和行动在不止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角落被广泛流传。由于外交赋予的合理性和圭多最近的经历,使他变成了从一个掩蔽处到另一个掩蔽处的狐狸,他所熟悉的每一块土地都停止通缉他。他从帕尔杜比齐逃到格拉兹,到了布鲁斯劳,然后沿着奥得河到了斯伯丁。尽管没有他的雇主具有的自由,他却有充足的资金,他和同伙失去联系又再合伙,视情形而定。一个星期前还发现他在哥本哈根闹事,没来得及制止他,他已经失踪。他乘船跨过了马尔默,乘上了去斯德哥尔摩的夜晚列车,第二天早上他在萨尔特索扬乘船,表面上是去奥博,实际上是穿过维瓦尔、通过少有人走的一些路线回到中欧。在这次行动中,运气再次站在他一边。他及时收到了警告,靠着迄今为止一直保护他的神秘代理的帮助,从蒸汽船上逃到了航行于爱琴海各岛屿之间的拥挤小船,一路前行到了赫尔辛基,并在四十八小时内抓住一闪而过的时机和赢得的喘息时间,再次回到了弗里哈内。
为理解他这次漫游的确切意义,有必要回忆一下当时的状况。圭多不是蜿蜒曲折地在欧洲行走,无目的地寻找如画的风景,他也不是受情节剧般的爱情的驱使。对他来说,每一步都很重要,他每一次改变线路和回返的行为都是他误导别人而暴露自己计划的必然结果。在他的口袋里,有一张纸,记录着他遇到的严重的危险。双方达成的这次服务的费用,有效地浪费在一次又一次从容进行的冒险上。但为了使交易达到完美程度,他有必要将这次的战利品送到雇主的手上。在跨越欧洲的过程中,雇主耐心地监视和尾随他的每一步。女伯爵X的地位尊贵到本人可以免受她所在国的特务机关的影响,但对她来说,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圭多的问题是赢得足够长的缓冲时间,使他能够和女伯爵沟通,并使她通过值得信任的人去和他碰面。随后这整个阴谋计划会化为碎片,但迄今为止,圭多的逃亡非常成功,与此同时时间也变得紧迫起来。
“他们在胡图拉跟丢了他,”彼德尔向卡拉多斯解释情况,“三天以后,他们发现他又回到了哥本哈根,但当他们发现他时,他又逃走了。但除了《泰晤士报》上的这些过分渲染的推论外,他们找不到他的踪迹。不过女伯爵已经匆匆去了巴黎,但拉法耶认为这一切最终会指向伦敦。”
“我猜外交部此刻急欲有一番作为?”
“我想是这样,先生,”彼德尔表示同意,“不过,当然,我收到的指令并不是来自这个地方。吸引我们的是因为这可能是一件功绩——由于风笛手汉斯的案子,他们仍然对苏格兰场余怒未消。”
“那是自然,”卡拉多斯表示赞成,“如果真能碰上,我要看看我能够做些什么。如果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可以找我谈谈,你可以来找我——今天是星期三吧——星期五晚上无论如何都有时间。”
盲侦探并不像是清教徒,他经常以这种方式强求任务。有一些人接受了雇佣任务的话,必须冒着各种危险去做。为了维持信心,这些人可能会忽略一些信息。卡拉多斯持更低调也更为实际的立场。“我的消息,”他有时候偶然会说,“受偶然事件的支配,就像任何关于我的事情一样。如果我允诺一件事,它不会取决于任何看起来更为重要但却超越事件本身的条件。这种允诺,在理智的人当中,是能够得到理解的。”而且,正如不幸事情的发生一样,一些事情一定会在这种场合发生。
星期六晚上,正当卡拉多斯要吃晚饭的时候,他被叫到了电话机旁,亲自接了一个电话。本来是他的秘书格雷特莱克斯接到那个电话的,但他走进房间说,打电话的人除了说出了他的名字外,没有说什么,他的名字叫巴勒波纳。卡拉多斯不认识这个名字,不过事情显然非同寻常,于是他出来接电话。
“你好,”他说,“我是马科斯·卡拉多斯。你有什么事?”
“哦,是你吧,先生,对吧?布利克威尔先生叫我直接找你。”
“哦,你好。布利克威尔先生?你这儿是大英博物馆吗?”
“是的。我是古巴比伦艺术部的巴勒波纳。我们馆的人现在都很焦急。我们刚刚发现有些人进入了第二希腊馆,掠夺了里面的一些橱柜。整件事情看起来相当神秘。”
“有什么东西丢失了吗?”卡拉多斯问。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能明确地说我们丢失了大约六盘古希腊币——粗略地算,其面值为一百到一百二十元。”
“它们重要吗?”
线路中传来充满悲剧性娱乐气氛的急促说话声。
“是的,我可以这样说,就算乞丐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偷走的全都是最好时期的最好样品。有锡拉库扎—墨萨那—克罗顿—安菲波利时期的古币,还有尤米尼斯—伊卫尼托斯—奇蒙斯时期的。负责人几乎要哭了。”
卡拉多斯不禁发出叹息。那几件物品中,没有一件是他认为不珍贵的。
“你要怎么做?”他问。
“布利克威尔已经到苏格兰场去了,按照他的建议,我们暂时没将这事公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生,我们可不想到处暗示这件事。”
“那好吧。”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亲自来对你说。我们正留意主要的钱币交易商,同样的还有古币收藏家,那些钱币或者其中的一些可能会流向这些地方。从这些展示出来的精选品的手工艺来判断,我们认为这一批古币没有被卖到当铺或金属交易商手中的危险,所以我们不公布这个损失,事实上只会具有非常小的风险。”
“是的。最好还是这样,”卡拉多斯答道,“布利克威尔先生希望我做什么事吗?”
“只是告诉你这些,先生。如果有人向你展示一批古希腊币,或者你听说了有关它们的事的话,你是否能看一看——我的意思是说弄清楚它们是否和我们丢失的那批古币相同。如果你认为相同,请马上和我们及苏格兰场联系。”
“那当然,”盲侦探答道,“请告诉布利克威尔先生,他如果需要我做什么,那么尽可以信赖我。代我向他转达我的惋惜之情,并告诉他,这完全属于个别事件……我们此前没有见过面吧,巴勒波纳先生?”
“没有,先生,”巴勒波纳的声音与先前有点不同,“不过我早就期待着有这一天。也许这不幸的事情会造成我们的碰面。”
“你真仁慈,”这是卡拉多斯的恭维赞辞,“不论何时……我都想说也许你们不知道我的弱点,不过我在你们的完美收藏品中度过一些很愉快的光阴。这些保证了私人上的感情。再见。”
卡拉多斯确实被古币丢失事件搅得心烦意乱,尽管他的情绪被古币最终一定会无庸置疑地回到博物馆这个想法所中和。这些钱币最低限度可能涉及到数千磅金额的勒索赎金。可以想象到的悲惨情形是由于压力和无知,这些赃物最终进了金属厂的熔炉。这种可怕的偶然事件,看似遥不可及,却一直顽强地盘旋于他的心头,足以影响到这位失明的热心人的胃口。
他在期待可能公务缠身的警官彼德尔的到来,但他也不能不考虑巴勒波纳先前传达的信息中包含的可能性的各个方面。他仍关注古币可能被毁坏的情况,对于格雷特莱克斯来说,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伙伴,在帕金森忙他的事情的时候,格雷特莱克斯独自坐在卡拉多斯身边。午餐吃完了,然而卡拉多斯比平常坐得更久,他沉默地抽着淡味土耳其香烟。
“有位女士想见您,先生。她说您应当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的事您会感兴趣。”
这个消息实在是非同寻常,马上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显然你也不认识她,帕金森?”主人询问道。
一瞬间,完美的帕金森看似舌头打结了。
随后他以一副最为正式的腔调说话了。
“我只能遗憾地说我还没有得到这个便利,先生。”他答道。
“最好让我去对付她,先生,”格雷特莱克斯自信满满地提议,“这人可能是个低能儿。”
他开玩笑似的提议被卡拉多斯的微笑和摇头婉拒了。
“我会去书房,帕金森。三分钟后带她到书房来。你坐在这儿,再抽一支烟,格雷特莱克斯。到那时她有可能离开了,也有可能是令我产生了兴趣。”
三分钟后,帕金森推开了书房的门。
“女士来了,先生。”他说。
如果卡拉多斯不盲的话,他应该可以得到这样的印象:这是一位其貌不扬、几乎可以说是穿得邋遢的丰满的年轻女人。她戴着浅色面纱,但却不足以隐藏面纱下面毫无魅力可言的一张脸。她脸色黝黑,上唇因为比南部的女人具有更多的初生髭须而显得黯淡无光。更糟糕的是,令其外貌变丑的皮疹占据了她的每一块皮肤。她进房的时候,以一种安静但掌握全局的目光瞥了一眼房间和其主人。
“请在椅子上就座,夫人。你想要见我?”
当她就座的时候,一丝故作端庄的微笑浮现于嘴角,那一刻,她的脸似乎也不再那么其貌不扬。她的目光在桌子上的小柜子里停留了片刻,可以留意到,此时她的眼晴闪闪发亮。随后她开口说话了。
“你是卡拉多斯先生本……本人?”
卡拉多斯以微笑默认,随后略略改变位置——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听清她充满好奇的声音。
“你是了不得的古董收藏家?”
“我偶尔收藏一些东西而已。”卡拉多斯谨慎地说。
“请原谅,先生,如果我的话说得不好的话。我和母亲住在那不勒斯的时候,我们向因(英)吉利和亚美利甘(根)人出租房屋和提供膳食。我能讲因(英)语,不过自从我嫁到卡拉布里亚地区后,我的因(英)语就变得不灵光了——不,不,你可以说,生锈了。是的,就是这样,严重生锈了。”
“你说得很好啊,”卡拉多斯说,“我敢肯定,我们之间能够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
女士尖锐地看了盲侦探一眼,不过他的脸上神态自若,显得谦恭有礼。随后她继续发话。
“我丈夫的名字叫法拉加,米歇尔·法拉加。我们在靠近佛罗伦萨的地方有一个葡萄园,还有少量财产。”她顿了顿,在可察觉的一段时间里整了整手套。“先生,”她突然激切地冲口而出,“我的国家的法律一点儿也不好。”
“从我在各方面听来的情况,”卡拉多斯说,“恐怕你的国家不是法律不完善的唯一国家。”
“在佛罗伦萨有一位贫穷的劳工,吉安·瓦尔德是他的名字,”访客继续急冲冲地喋喋不休,“有一天他在葡萄园挖掘,葡萄园是我丈夫的,他的铁锹碰到了一个障碍物。‘啊哈,’吉安说,‘这会是什么东西呢?’他一直挖掘到齐膝深的地方,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红土上是一个油罐,先生,这当然是古代的人使用的,里面装满了银币。
“吉安虽穷,但人很聪明。他会去找当局吗?不,不。他知道他们全都是腐败分子。他将自己发现的物品交给我丈夫,因为他知道我丈夫是非常注重荣誉的人。
“我丈夫作了大致决定。他心里掂量了一下。‘吉安,’他说,‘闭上你的嘴。这会给你带来最大的利润。’吉安明白了,因为他可以信任我的丈夫。他做了一个你知我知的手势藏书网。随后继续回去用铁锹挖地。
“我丈夫对这些古物有一些了解,但不是太充分。我们去看了墨西纳和那不勒斯甚至是罗马的收藏品,在那些地方,我们看到了其他和这些类似的银币,知道它们具有很高的价值。它们大小不同,但多数和一个里拉一样大,厚度是其两倍。钱币的一面可以想象为是异教徒的神的大头像;另一面——哦,有许多我记不住的事物。”她以一种委婉的绝望手势指出了古币具有的令人绝望的设计上的多样性。
“双马双轮战车还是骡子牵引的四马二轮战车?”卡拉多斯提示道,“一只老鹰夺去一只野兔的生命,一个人在花环中飞翔,还是武器战利品的展示?或许其中有一些这样的图案?”
“是的,你说得对,”法拉加夫人嚷道,“你清楚,我想,先生。我们非常小心,因为我们的四周充斥的是敲诈勒索和不公正的法律。明白吧,这些钱币甚至被禁止带出国境,然而如果我们试图在家里处置它们的话,他们会来抓我们,我们会受到惩罚,因为它们是国家宝藏,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被发现的宝藏,这些宝藏——勤奋的吉安找到的、在我丈夫的葡萄园里埋藏了很长时间的这些古币——属于国家。”
“于是你将它们带到了英格兰?”
“是的,先生。据说在这块公平的土地上富有的贵族会以高价购买这些东西,而且我也会说一些这里的语言。”
“那么,我想你手上有待处置的古币了?你是否可向我展示一下?”
“我丈夫持有它们。我可以拿给你看,但你必须首先要作为英国绅士进行发誓,不出卖我们,不向别人描述这个情况。”
卡拉多斯已经预见到了这种可能性,因此决定接受这个条件。在珍藏品的逼迫下强行发誓是否会令他因此对这些大英博物馆的掠夺者产生敬意,这是一个留待以后再作考虑的问题。对马上就要进行的宝物展示,他应当审慎地进行调查,任何对法拉加夫人的条件的挑剔将可能给那些物品带来致命后果。如果这些钱币属于——尽管没有理由加以怀疑——偷来的赃物,那么适量的赎金可能是保住这不可代替的珍品的最安全的办法。在此情形下,卡拉多斯可以作为必须的中介人提供他的服务。
“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发誓,夫人。”他顺水推舟地说。
“这够了,”夫人同意了,“我现在会带你到那个地点。你一个人陪着我去是必须的条件,因为我丈夫在这个国家里显得心烦意乱,他一句也听不懂这个国家的语言。如果他看到两个陌生人走进屋子,他可怜的头脑会受不了而大喊出‘我们被包围了’的话!哦,由于焦虑,我的丈夫变得非常可怕。只要想象一下就会知道,他守护在铅铸成的大火炉旁,只要他感觉自己受到威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宝藏投到大火里。”
“是这样。”若有所思的卡拉多斯对自己说。“这个天真的葡萄种植者也要保持警惕!很好,”他大声同意说,“我会单独随你去。那个地方在哪儿?”
法拉加夫人在她黄褐色的手提包里找到的旧钱包里搜了搜,最后摸出一张纸。
“有时候,人们并不明白我说话的方式,”她解释道,“鲱鱼骨——”
“我可以看看吗——”卡拉多斯说,伸出他的手。他接过纸,用他的手指甲触摸上面的字迹。“哦,是的,赫隆斯本恩宫。也就是说在赫隆斯本恩公园边上,对吗?”他说着,随意地将纸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怎么来的,法拉加夫人?”
对随便的举动,法拉加夫人露出谨慎的微笑,没有开口说话。
“我乘公共汽车——坐了一辆,再坐一辆,每到转弯的时候就询问。哦,但路程看起来像没有终点似的。”女士叹息道。
“我的司机晚上休息——我一般晚上不出去——不过我会叫一辆出租车,我们一到门口车就会在那儿。”卡拉多斯叫人去发这个信息。随后,他走进房间打电话,同时对格雷特莱克斯说话。
“我正准备到赫隆斯本恩公园去,”他解释道,“别待着,格雷特莱克斯,但如果有人打电话来说想见我,可以说我不会离开超过一个小时。”
帕金森在大厅里徘徊。他强行交给他的主人一系列不需要的物品。对这个通常过分殷勤的服务员,法拉加夫人毫无魅力的脸上似乎展现出一股神秘的魅力——因为有好多次,女士发现帕金森的眼睛在审视着她的脸,而更多次,他又心虚地看着其他地方。但他不协调的行为没有超过几分钟,因为门打开了。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吗,先生?”帕金森问道,以一种明显变得温柔的声音暗示带上他会更好。
“这一次就不用你陪了,帕金森。”
“很好,先生。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打电话过去吗,先生?”
“格雷特莱克斯先生会有指示。”
帕金森站到一边,他的法子已经用尽了。车子开动的时候,法拉加夫人嘲弄地笑了笑。
“你的男管家在想我会吃了你呢,卡拉多斯先生。”她快活地宣称。
卡拉多斯显然知道他那办事一向一丝不苟的随从失态的关键——因为从她张开嘴说话起,他自己就认出她是西西里岛四德拉克马银币案的那位天使般的尼娜·布鲁—不过他接受了她放肆的幽默。但是不到半个小时,他的启发就给帕金森带来了报偿。警官彼德尔刚刚来到,正和格雷特莱克斯谈话,之前在孤独地梳理自己记忆的尽责的男仆人帕金森突然加入谈话,脸上显出的忧伤神情是那两人在他此前的生活中未曾看到过的。他气喘吁吁地说:“是那耳朵,先生!我最后留意到了她的耳朵!”他说出了他的怀疑、确认和眼下的焦虑。
当召来的出租车停下的时候,他关注的两个人已经到了门口。
“赫隆斯本恩公园。”卡拉多斯吩咐司机。
“不,不,”女士果断地说,“让他停在街口,走路过去并不远。我丈夫会发疯的,如果他在黑暗中认为来了警察的话——谁知道呢?”
“布莱克奇路,也就是赫隆斯本恩宫尽头的对面。”卡拉多斯对司机说,更正目的地。
在那些对这类事好奇的人当中,赫隆斯本恩宫作为方圆四英里内的最远离尘嚣的地方而赫赫有名。不用说,在过去要获得这种声望是一条死胡同。它和赫隆斯本恩公园的一侧接壤,但在其范围内并没有为游乐园提供通路。它里面全是朴实无华的小房子,介于别墅和小别墅之间,有的独处一隅,有的成双成对,但这些房子全都具有更大的、多荫的公园的特色,而不是因为处于这个地域范围而吸引人。当地的住房中介按申请人的要求称呼这些房子为“快乐的老世界”或“完全现代化的地方”。
车子在角落里停了下来,法拉加夫人带领她的同伴沿着无声而荒凉的街道行走。她带着复原了的语调聊了起来,但她喋喋不休的闲聊对于卡拉多斯来说,只是强化了这样一个事实——她在设法掩饰。
“我不想你因为照看我而错过那间房子——是七号吗,法拉加夫人?”他突然说道。
“不,当然还没到,”她迅速地说,“还要远一点儿。这个门牌号码是从另一边数起。不过我们现在到了。埃科!”
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将门打开,仍然领着他。他们进入了一个花园,空气潮湿而甜蜜,散发着夜露精华的香气。当她转过身给门拉上门闩的时候,盲侦探尽力客气地帮助她。他的帽子掉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上。
“我真笨。”他道歉道,从台阶上捡起了帽子,“我过去冲动,现在无助,唉,法拉加夫人!”
“一个人通过经验学会谨慎。”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怜的女士——就算她说得出这陈腐的格言。在黑暗和帽子的掩护下,卡拉多斯先生刚刚因为在她的台阶上画了一个金色的“7”字而毁坏了他的图章戒指——为的是留下需要时用得着的记号。从封闭的另一端数起的这条死胡同似乎需要费一番功夫。
“极少是这样,”对于她的话,他答道,“人们不断地冒险。我们到了哪儿?”
法拉加夫人用弹簧锁钥匙打开了前门。她拉开门闩,领着卡拉多斯沿着狭窄的走廊前行。他们进入的屋子是房子的后院,从其在道路的位置来看,在这里可以远眺公园。门再一次在他们身后锁上了。
“鼎鼎大名的卡拉多斯!”法拉加夫人宣布,声音里充满着获得成功的洋洋得意。她向一个消瘦的、肤色黝黑的男人挥挥手。当他们进来时,那人站在门边。“我丈夫。”
“以最亲密的方式同处于一个贫穷的屋檐下。”这个黑皮肤的男人以同样的嘲弄神情揶揄道,“不过,这好得很。”
“除非我搞错了,否则你应该是更为有名的德尔·皮埃尔先生?”卡拉多斯温和地回应道,“我为我们的首次碰面敬礼。”
“你很清楚嘛!”先前发生的事件的参与者德尔·皮埃尔充满怀疑地大叫道,“史托克,你是对的,我输你一百里拉。谁认得你,尼娜?”
“我怎么知道!”这位真正的德尔·皮埃尔夫人故意为难地说,“这位盲人本人意外地认得。”
“你故意随随便便地夸奖你迷人的妻子的人格,好让人们尽快忘掉她,”卡拉多斯说,“你是一个法国人,德尔·皮埃尔!”
“你很清楚这一切嘛,卡拉多斯先生,”德尔·皮埃尔重申,“而你竟然仍冒险来这儿。你不是疯子就是英雄。”
“一个热心人——等同于你说的疯子和英雄的意思。”女士插话道。
“我对你说过什么?如果他认出了,事情将会怎么样?你明白吗?”
“你真的夸大其辞了,德尔·皮埃尔先生,”卡拉多斯说,“我应该向你的勤奋致意。也许我对环境和困难表示歉意,但我来这里将尽力而为。让我们看看夫人提到的东西,随后我们可以考虑价钱方面的细节,可以是我自己出价或代表其他人出价。”
99lib?对于他的话,并没有立即的答复。德尔·皮埃尔发出阴郁的嗤嗤笑声,而德尔·皮埃尔夫人则扮着鬼脸窃笑。在卡拉多斯的一生中,他很少在这样罕见的场合里发现自己完全与整个环境的气氛格格不入。他本能地转向房间的另一位主人,被称为“史托克”的男人——他知道那人正站在窗口旁。
“这不幸的交易引出了我。”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世界在卡拉多斯面前静止了。
随后,在一阵他无法抵抗的头脑混乱的爆裂声和嘎嘎作响中,整个阴谋浮出了水面,就像巨大的拼图玩具在他面前依序展现出来。
大英博物馆没有发生盗窃!那看似可能的被盗之事是虚构的,正如被发现的宝藏的故事是有意地被说出来一样。卡拉多斯现在意识到,如果没有其他人引诱他,这个诡计肯定不可能对他起作用——这两者合在一起,是多么具有说服力。尽管为自己面临的这种羞辱困境而感到刺痛,他却忍不住要为他们的奇谋妙计——经过精确猜测的推论手法——暗暗叫绝。这个狡猾的圈套具有他所熟悉的伎俩,而由于采取了看似笨手笨脚地设计陷阱的形式,反而得逞了。而他马上就犯了大错!
“而这位,”同一个声音继续说,“是卡拉多斯,马科斯·卡拉多斯。政府——我要公平地说,只是眼下的政府——依靠他的聪明来猎取不受欢迎的异类!我的国家,哦,我的国家!”
“这确实是卡拉多斯先生吗?”德尔·皮埃尔以文质彬彬的口吻讽刺道,“尼娜,你敢肯定,你带来的不是苏格兰场的人?”
“够了!他在这儿!你们还想要些什么?别嘲笑可怜的失明的绅士。”德尔·皮埃尔夫人带着一种令人怀疑的同情说道。
“这恰恰是我刚刚感到惊奇的地方,”孤注一掷的卡拉多斯温和地说,“我在这儿——你们还想要做什么?也许是你,史托克先生,你还想做什么?”
“对不起,‘史托克’只是我的职业生涯中与没有价值的客轮发生联系的无关紧要的事件中所起的名字。这个名字表明了罪犯对于绰号有着一种孩子般的喜好,还有其意图上的可怜的厚颜无耻。我的真名是蒙特莫伦西,卡拉多斯先生——尤斯塔斯·蒙特莫伦西。”
“谢谢你,蒙特莫伦西先生,”卡拉多斯严肃地说,“今晚,我们是桌上对立的双方,不过我因为曾和你在本努威托的船上的锅炉舱待过而感到自豪。”
“那确实是乐事一桩,”英国人咕哝道,“这是交易。”
“哦,确实是这样,”卡拉多斯表示同意,“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抱怨。但我想该是时候被告知——我对你说起我自己——我为什么被骗到这里,你们的意图是什么。”
蒙特莫伦西先生转向他的同伙。
“德尔·皮埃尔,”他非常清楚地说,“为什么你们他妈的让卡拉多斯先生站着?”
“哦,哦,天哪!”德尔·皮埃尔夫人带着悲剧性的听天由命的口吻叫道,随后手舞足蹈地坐在大沙发上。
“对不起!”消瘦的男人德尔·皮埃尔咧嘴一笑,带着滑稽可笑的姿态搬来一张椅子给访客就坐。
“你的好奇显得非常自然,”蒙特莫伦西先生继续说道,冷眼看着德尔·皮埃尔的滑稽动作,“尽管在这个时候,我认为你应当猜出了真相。事实上,我不怀疑你已经猜到了,卡拉多斯先生,你只不过是在设法争取时间。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它很可能说服你,我们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不介意帮帮你。”
“最好快点。”德尔·皮埃尔不安地咕哝道。
“谢谢你,”英国人带着一种亲切的厚颜无耻说道,“我向拉索乔报告了你的聪明才智。是的,卡拉多斯先生,正如你曾经猜测的,这是有关女伯爵X的事件,对此你将之归为麻烦之事。你应该感谢这恭维话,它成了你临时打退堂鼓的基础,我敢肯定。当情况有利于我们的计划而伦敦成为无可避免的会面地点时,你成了挡住我们的路的唯一的人。我们猜测你应当会被人叫过去商议这事,而坦率地说,我们害怕你的参与。你已经被人找去商议过了。我们知道两天前彼德尔警官拜访过你,而他当时手头上并没有案子。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让你沉默大约三天时间。这就是你在这儿的原因。”
“我明白了,”卡拉多斯表示赞同,“你们已经让我在这儿了,你们将会如何处置我?”
“详细情形当然还在考虑中。事实上,我们在布置这间单独的有家具的房子。我们前面有三条路可走。首先,非常舒服的一种,有赖于你的默许。其次,更剧烈的,如果你婉拒,我们会开始实施。第三——不过说真的,卡拉多斯先生,我希望你不会逼我和你讨论第三条。你要明白,对于一个盲眼和无助的人来说,两个强壮的男人哪怕使用一丁点儿的生理上的强制性行为,只要一想到这个,对我而言真是令人不快的行为。我希望你通情达理,接受这不可避免的命运。”
“这种不可避免的命运,是我无论如何必须接受的唯一的事情,”卡拉多斯答道,“这种方法是什么?”
“你要写一张便条给你的秘书,解释说,在赫隆斯本恩宫所学到的东西,需要你马上出国几天。顺便说一句,卡拉多斯先生,尽管这个赫隆斯本恩宫并不在七号。”
“哦,哦,”被夺去自由的俘虏卡拉多斯说,“你常常让我忍无可忍,蒙特莫伦西先生。”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防范。更宽松的方法是给你更大自由,总而言之我们否决了,因为留你在这儿对我们来说太过危险了。继续——为了使这个口信令人信服,你要命令你的仆人帕金森明天乘着客运列车跟进,让他像以往一样,带上短期出行的必需品,存放在吉祥酒店,等待你的到来。”
“非常具有说服力,”卡拉多斯表示同意,“事实上我将被送到哪里?”
“到一个迷人的、但是相当偏僻的南方海岸的平房去。你需要的物品将会提供。那儿有艘船,你可以划船或钓鱼。你将会被摩托车撞倒并被送回你的家门前。你在那儿度过的几天将会非常愉快。我经常一个人待在那儿。”
“你的介绍很重要。出于好奇,我想问问,假如我拒绝的话后果将会怎么样?”
“你仍会被送到那儿,但你的待遇将视你的行为而定。现在,来接你的车已经到了公园的另一边。无论如何,我们会先到公园后面,穿过公园,然后将你送进车里。”
“如果我反抗呢?”
这位喜欢叫人们称他为尤斯塔思·蒙特莫伦西的人耸了耸肩。
“别傻了,”他宽容地说道,“你清楚你要对付的是谁,还有我们面临的危险。如果你大声叫喊,或一定程度上危及到了我们,那我们会毫不犹豫和有效地让你出不了声。”
盲侦探知道那是无因的威胁。尽管这个人的行为有幽默和幻想作为掩饰,蒙特莫伦西却是一个竭尽全力的沉着的铤而走险的人。窗帘已经放下了,用以挡住阳光和声音,他身后的门锁被上了。
可能在此时有一把左轮手枪威胁着他——很明显,武器放在他身边的两个监护者触手可及之处。
“告诉我写什么。”他问,声音里带出投降的语气。
德尔·皮埃尔以一种醒目的得意的神态捻着他的胡子。夫人坐在她的位置上大笑,并拿起了一本书,透过书的封面监视着蒙特莫伦西。至于蒙特莫伦西,则通过在卡拉多斯的面前放上写信用的物品来掩饰着自得。
“将我刚才说的大概内容以你自己的语言写在信上。”
“为了显得更为自然,我最好写在我一向使用的笔记本上。”卡拉多斯建议道。
“你希望做得更为自然吗?”蒙特莫伦西隐隐带着怀疑的神色问。
“既然计划失败意味着我的头会被崩掉——是的,我希望做得更自然。”这是卡拉多斯的回答。
“好!”德尔·皮埃尔嗤嗤地笑着,避开蒙特莫伦西冷淡的目光,为盲侦探扭开了电动的台灯。德尔·皮埃尔夫人刺耳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先生,”卡拉多斯说,“你做得相当好。对你来说是灯光,对我来说是温暖——热、能量、灵感。现在来做正事。”
他拿出他提到的笔记本,悠闲地摊开在他面前的桌上。当他宁静、令人愉快的眼睛扫视着房间的时候,很难相信其间有一个难以透过光线的百叶窗安设在他们和外面的世界之间。他们休息了一段时间,两个同谋者站在桌子旁边,可以辨认出来的德尔·皮埃尔夫人懒洋洋地倚靠在他右边的沙发上,在测量着房间的长宽比例。他们似乎留意到一端的窗户的位置,而门几乎在另一边,他们甚至还留意到了单个儿的吊着的电灯,它们高高挂着,成了唯一的光源。
“你喜爱用铅笔?”蒙特莫伦西问。
“我漫无目的时候通常会用它。但不是——”他加上一句,挑剔地摸了摸笔尖,“像这一支那样的。”
他们丝毫没有警觉到他的任何反击征兆,只是看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只平平无奇的袖珍折刀,开始削起铅笔来。
一支微不足道的武器在手,他的心里是否有了动手的念头?德尔·皮埃尔脸上的表情变得残忍起来,他安慰性地摸了摸折刀柄。蒙特莫伦西看了一会儿,然后,自顾自地吹起口哨,背对桌子,悠闲地看着窗外,避开尼娜夫人咄咄逼人的目光。
随后,反击猝不及防地来了,卡拉多斯反击的形式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卡拉多斯最后削了一下铅笔,将木屑倒在桌上。他的动作并不快,并没有做出猛烈的动作,这让他们没有防备。他只是将小小的刀尖慢慢地靠近桌子上的电灯绳……突然间整个房间完全陷入了黑暗。
“守住门,德尔,”蒙特莫伦西立时大喊,“我守住窗。别让他出去,我们会没事的。”
“我在这儿。”德尔·皮埃尔在门边回应道。
“我并不打算出去,”卡拉多斯平静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房间,“你们都很清楚我要你们乖乖地站着。你们两个都在我的射程内。谁要敢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请记住,我是靠听音开枪,而不是靠看人开枪。”
“但是——但是,他是什么意思啊?”蒙特莫伦西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盖过了德尔·皮埃尔夫人绝望的叹息。
“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扯平了——四个盲人共处一间黑屋。你拥有的人数优势,但由于你失去了有利因素,而被抵消了——我有我的优势。”
“德尔,”蒙特莫伦西的耳语穿过黑暗的空间,“火柴。我没有火柴。”
“我不会阻止你,德尔·皮埃尔,如果我是你,”卡拉多斯提议道,同时笑了笑,“这样做一定危险。”
突然间,他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放下火柴盒,”他喊道,“你正站在坟墓边缘,你这个傻瓜!我说,放下火柴盒!让我听到它落到地上的声音。”
能够考虑的时间短到无以叫停——随后门边的地毯上传来投降的重击声。两位同谋者似乎屏住了呼吸。
“对了,”盲侦探平静的声音再次在房间里响起,“为什么不让事情好好解决?我痛恨大喊大叫,然而你看来也远远不能控制大局。请记住,我并不想冒哪怕最小的风险。此外也请记得,蒙特莫伦西先生,即使是一触即发的自动装置发出的轻微举动也会引发不测结果。我提醒你是为了你好,因为如果你脑子真的那么不好使,想着要在黑暗中置我于死地的话,你一旦发出声音,我会在五分之一秒前先察觉你。你是否听说过梅塞街的辛奇馆?”
“那家射击馆?”蒙特莫伦西有点悻悻然地问。
“说对了。如果你这次能脱险活着出去,并且有兴趣,你可以去辛奇馆叫他们亮出他们保存的我打过的靶子。我在二十码开外开了七枪,靶子是四块手表,每一块表的声音都没有你所戴着的这块表发出的声音大。他一直视为是奇事。”
“我没戴手表,”德尔·皮埃尔咕哝道,大声发表他的看法。
“不,德尔·皮埃尔先生,你将表放在你的心脏附近,而不是戴在袖口,”卡拉多斯说,“现在它发出的声音和蒙特莫伦西的表发出的声音一样大。更为重要的是——我不允许留有任何余地。那就对了,自然地呼吸。”他最后这样说是由于不幸的皮埃尔发出了忧虑的叹息。“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而且,过一段再屏住呼吸会变得痛苦不堪。”
“先生,”德尔·皮埃尔急切地说,“我发誓,我们无意将你打伤。这个英国人不过是信口开河。最高限度你只会被捆住和塞住嘴巴。当心——杀人是一个危险的游戏。”
“这是对你而言——不是对我,”卡拉多斯温和地说,“如果你杀了我,你会被绞死。如果我杀死你,我会被体面地开释。你可以设想一下这个情景——具有同情心的法庭——列举你的罪行——关于我的无礼举动的故事。然后,拖着伤残的腿和哆哆嗦嗦的双手的无助盲人将会被带上来展示受害证据。想象一下吧!不,不,这很不公平,但我绝对肯定可以杀掉你们,一切责任归于天意。你的脚别躁动不安,德尔·皮埃尔先生。我知道你并没有挪动,但你似乎想犯错。”
“在我死之前,”蒙特莫伦西说——出于某些原因,他在黑暗中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在我死之前,卡拉多斯先生,我真的想知道电灯出了什么事。说真的,不是天意吧?”
“我说你试图争取时间会不会证明我心胸狭窄?你应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为了让你满意,今天我不怕什么拖延战术,我并不介意告诉你。在我的手上是一把尖利的刀子——你应该感到满意,作为一件武器它微不足道。在我的鼻子下面是电灯的电线。我只需要将一条电线跨接到另一条上,整个系统就会短路。这条保险丝上的所有电灯都会被切断,在大厅的配电箱里,你会找到被烧坏的保险丝。你,也许——不过德尔·皮埃尔先生在电工方面的经验应当能使他接上单向电。”
“你怎么知道大厅里有一个配电箱?”德尔·皮埃尔带着呆滞的恨意问。
“我亲爱的德尔·皮埃尔,为什么要以无用的问题来做无谓的抗争?”卡拉多斯回答道,“这有什么意义?如果你喜欢,它也可以在地下室。”
“确实,”蒙特莫伦西插了一句,“现在我们唯一需要关心的是——”
“但是配电箱在大厅九英尺高的地方呀,”德尔·皮埃尔苦涩地咕哝道,“然而他,这位盲人——”
“现在我们唯一需要关心的是,”英国人重复道,完全无视对方的插话,“你最后想做些什么,卡拉多斯先生?”
“结果如何,有些难以预料,”这是卡拉多斯的自白,“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控制着局势。早晨的第一缕灰色阳光是否会看到我们这个僵局?不,因为我们都谴责房间里这无休无止的黑暗。也许到黎明时分,德尔·皮埃尔会睡着,身体摇摇晃晃着靠在门上。而我,不幸地误解了他的意图,会射出子弹——请原谅,夫人,我本应记住——但千万别动。”
“我抗议,先生!”
“我抗议,先生!只需要静静坐着。看起来蒙特莫伦西先生很可能第一个入睡。”
“那我们会预先考虑困难,”被怀疑的一个说,带着重新振作的决心说,“如果你喜欢,我们将在桌上玩最后一手牌。尼娜,无论发生什么事,卡拉多斯先生不会伤害你——你可以确信这个。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你站起来——”
“一个字,”卡拉多斯下定决心说,“我的处境最为特别,我没有任何危险。正如你所说,我不会伤害德尔·皮埃尔夫人,为保证她的行为良好,你们两个因此成为我的人质。如果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德尔·皮埃尔,倒下。如果她往前再走一步,蒙特莫伦西跟着你倒下。”
“别轻率,亲爱的,”她的丈夫满怀热情地催促道,“你代替我,应该会得到好运气。我们会找出另外的法子。”
“你不敢,卡拉多斯先生!”蒙特莫伦西重重说出这句话,在性情的较量上第一次表现出软弱的迹象。“他不敢,德尔·皮埃尔。既残忍又无正当理由——没有陪审团会宣告你无罪!”
“另一个不愿对你表示公平的人,尼娜夫人,”盲侦探带着讽刺性的口吻说,“这个行动可能有点粗暴,我承认,但是,当你得体地穿好衣服并且气色显得很好,进入证人席,而我说:‘陪审团的绅士们,我犯了什么罪?那就是我让德尔·皮埃尔夫人成了寡妇!’你能怀疑他们的感激和我的无罪吗?我的同胞不全是神经病和僧侣,夫人。”德尔·皮埃尔现在呼吸着完全自由的空气,然后从沙发上传来情感被抑制而发出的声音,但这位女士是否加入了这突发的哭泣和笑声的阵营,无从证实。
现在,距德尔·皮埃尔夫人夸张的介绍以及盲侦探到来后她关上陷阱的门大约一个小时。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但形势仍然保持不变,尽管房子中的两个人充满智慧,但他们已经被折磨得疲累不堪,找不出一种改变劣势的办法。到目前为止,盲侦探凭借着他在黑暗中可怕的全知全能以及他对射击术的注重,控制住了这个局面。但最强的一张牌并没有打出,当最后一时刻它打出的时候,阴谋陷入了他们的绝望期盼中。
大厅外面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音,最初并不是冲着房子来,反而使卡拉多斯奇怪地没有留意到的局势显得更复杂了。事实上,蒙特莫伦西讲话相当大声,并持续到危险的时刻。不过现在传来了不会弄错的脚步声,而这对于这些共犯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蒙特莫伦西立即准备。
“倒下,德尔!”他叫道,“让你自己倒下!冲进来,圭多。破门而入。我们被制住了!”
门外立即有了反应。门受到铁槌敲击的压力,发出了破裂的声音。在房中,入侵者——四到五个人——直挺挺地站了片刻,被他们眼前出现的奇特情景搞得惊愕不已。
他们的脸上无精打采,展现了卡拉多斯的目标最不可能的一面——德尔·皮埃尔和蒙特莫伦西伸直身体靠在窗口和门后边;在沙发上,德尔·皮埃尔夫人的头埋在软垫里,试图遮住视线和挡住猛烈的声音。卡拉多斯——卡拉多斯没有动,但他的手臂搁在桌上,手指头平静地紧紧握住,他亲切地微笑着面对刚进来的人。对比他周围放纵的人来,他的态度,给人的印象是一个自满的现代神在主持一个异教徒敬神的怪诞仪式。
“那么,警官,说到底,你就不能等等我?”这是他的欢迎词。
延伸阅读 侦探小说中的不完美侦探
人们一度认为,侦探小说中的神探只需要一个大脑即可办案。但是,如果一个丧失了视觉、听觉或是腿脚不便的人作为调查案件的主角,自然会产生很多麻烦——如果不能发现线索,又怎能推理出真相。所以,很少有作家愿意尝试将一位残障侦探引入小说作为主角。不过随着各行各业、各种阶层、各个国家的人物都被塑造成侦探,残障人士也开始了他们的侦探之旅。
现实中会不会出现一位残障侦探呢?答案是肯定的。早在埃德加·爱伦·坡撰写第一篇侦探小说之前,侦探界就出现了一位大名鼎鼎的盲人侦探——约翰·菲尔丁。他或许是世界上最早的盲人侦探,同时也是英国最伟大的侦探之一。菲尔丁出生于一七二一年,年轻时曾加入海军,十九岁那年因一场事故双目失明。
菲尔丁的哥哥是英国著名作家亨利·菲尔丁。在成为作家之前,亨利是名法官,负责维护伦敦的治安。可是,由于健康状况恶化,亨利便将这一职位交给了他的盲人弟弟约翰。受过良好法律教育的约翰·菲尔丁于一七五四年走马上任,两年内捣毁了大部分在伦敦街头抢劫的帮派,并组建了一支骑兵警卫队。他还在警察间建立快速?通讯系统,并将犯罪分子的画像和被盗财物公之于众。这些事情如今看来稀松平常,但菲尔丁可是第一个想到的。
菲尔丁虽然失明,但他点子多,特别擅长于质询目击者和嫌疑犯。一七六三年,哈灵顿勋爵的房屋被盗,价值三千多镑的金银珠宝丢失。约翰亲自出马。他让助手如实告诉他屋内的情形,并在房子里待了一天一夜,了解每个细节,最后推断这是“内鬼”作案。接着他提审了所有犯罪嫌疑人,最终锁定勋爵的一个仆人,此人最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约翰·菲尔丁在岗位上兢兢业业,直到一七八零年去世。在他去世五十多年后,伦敦才组建一支常规的警察部队,而队伍沿用的许多规则和方法都是菲尔丁首创的。
侦探小说史上第一位残障侦探是欧内斯特·布拉玛笔下的盲人神探马科斯·卡拉多斯。卡拉多斯是英国贵族。一九零二年,在一次骑马旅行中,他的一位朋友走在前边,拨动的一段树枝反弹回来,打中了他的眼睛,致使他双目失明。但是卡拉多斯并没有颓废,反而发愤图强要成为有所作为的人。他的本名其实是马科斯·怀恩,因为继承了一位姓卡拉多斯的亲戚的财产,故而将姓氏改为“卡拉多斯”。由于不用挣钱糊口,卡拉多斯出马办案绝不收费,而其中有许多案件都是受到老友路易斯·卡莱尔的委托。卡莱尔原本是个律师,因某件丑闻而被剥夺律师资格,尔后转任私人调查员,是这一系列探案中的重要配角。
虽然失明,但是卡拉多斯却有>..了新的发现——“一个急需探索的新世界诞生了,生命中有了全新的体验,而新的力量也觉醒了”。他觉得自己身上多了好几股陌生而新奇的感知能力,周围的世界居然变成了四维空间。卡拉多斯明白“新力量觉醒”这件事很难令人相信,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可思议。他的听觉神经变得极端灵敏,可以听到一般人所听不见的声响;他的嗅觉和触觉也开始异于常人——某个留着落腮胡的人走过来,我们这位侦探就可知那络胡子是假的,因为他在五码外就闻到了快干胶的气味;就连那些资深的鉴赏家都很难识别的古代货币,他却可以凭借自己敏锐的触觉鉴别出它的真伪。无论是信件还是印刷品,他都能一边用指尖抚摸,一边流利地朗读出来。他可以只凭着指尖的感觉,知道油印品或铅印品的凹凸差别。
卡拉多斯有一个名叫帕金森的男仆。这个男仆是一位记忆天才。他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能力,只要一眼扫过,不论什么都能完全记在脑子里。这个男仆正好弥补了卡拉多斯双目失明的缺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使得卡拉多斯能够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许多疑难案件。所以就算身体有障碍,照样屡破奇案,委托人络绎不绝。
关于马科斯·卡拉多斯的故事共有三本短篇集和一本长篇小说,但是后者《伦敦刺客》(一九三四年)所获评价却不高,很多评论家都认为其水准远逊于三本短篇集。埃勒里·奎因曾表示若要选出史上最佳十本短篇选集,一定有最先出版的 href='7748/im'>《盲侦探卡拉多斯》(一九一四年,即本书)。其中诸如《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的悲剧》等是任何一部短篇侦探小说选集都乐于收录的经典作品。
布拉玛把这种特异功能成功地合理化,引发了同行的效仿。第一位追随者是克林顿·史戴格。他在一九一五年塑造了盲人侦探索恩利·寇尔顿。他的首部作品是长篇小说《盲人读心侦探寇尔顿》(一九一六年),短篇则收录在《盲人侦探寇尔顿》(一九二三年)中。
这位侦探天生就双目失明,还是位音乐家。他经常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由他的秘书担当引路人。和卡拉多斯一样,丧失视觉的他尝试训练自己的其他感官,并且拥有了敏锐的听力和敏感的触觉。他会把手指搭在别人脉搏上——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伪装自己的心率——仿佛现代的测谎仪。触觉甚至能让他发现眼睛所看不见的细节,比如垫子上的缝线和里层的破损——或许那里面就藏着破案的线索。
邓肯·麦克里安上尉是巴纳·肯德瑞克笔下的人物。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瞎了眼,之后来到纽约开办了一家侦探事务所。这家事务所中,还有他的搭档斯帕德和秘书丽娜。麦克里安有两条德国牧羊犬保驾护航——公狗德瑞斯特和母狗史奈克就是他的眼睛。在不懈努力下,他可以通过脚步声估计出来人的身高,甚至能向有声响处精准射击。
作者肯德瑞克虽然名字陌生,可是来头却不小。他是美国侦探作家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并担任首届主席,后来还荣获大师奖。这个系列的首部是长篇小说《最后的特快列车》(一九三七年),并有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比如《夜晚中的眼睛》(一九四二年)、《隐蔽的眼睛》(一九四五年)等。
埃里克·沃德患有慢性青光眼,这让他在罗伊·路易斯的小说《一位盲人》(一九八零年)、《有限的视力》(一九八三年)中吃了很大苦头。他因为眼疾被迫放弃警察的职务,成为了一位律师。但眼睛的不便还是让他痛苦异常。最后他动了手术,总算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
“侦探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也曾经在自己的短篇集 href='1412/im'>《犯罪团伙》(一九二九年)中创作了《盲人捉迷藏》一篇故事,用以向欧内斯特·布拉玛的卡拉多斯致敬。
斯特拉·塔尔的《哑巴复仇》(一九三三年)中由哑女阿米莉亚·杰金斯充当侦探的角色。她的主人被谋杀了,她开始“沉思、观察、迷惑”,用眼睛和耳朵都不断获取信息。最后,她知道了真相,主动出击。
埃勒里·奎因笔下的哲瑞·雷恩曾是演出莎士比亚戏剧的名角,退休后在美国纽约郊外的山坡上一所具有中世纪风格的古城堡——哈姆雷特别墅中,过着隐居的生活。雷恩身材修长,白发垂肩,虽已年过六旬,但他那古典式的端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皱纹,一双绿中带灰的眼睛炯炯有神。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丧失了听>..力,只能依靠读唇术来分辨对方的话语。
每当有疑难案件发生,雷恩就要应密友萨姆警官之邀,口中低吟着莎翁剧中的台词,从容不迫地从山坡上下来,参与破案。因为雷恩当过演员,所以他的声音刚劲有力,犹如一把锐利的宝剑。同时,雷恩对乔装颇有造诣,堪称是这方面的专家。
对于丧失听力,雷恩并不感到有多少障碍。他曾说:“只要闭上眼睛,我便能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中,这样就可以免受外界的干扰,全身心地投入到纯粹的推理中去。所以,我确信,我具有普通人难以匹敌的、更敏锐的推理和侦探能力。”可惜,这位名探只侦办过四桩大案,即 href='7848/im'>《X的悲剧》(一九三二年)、 href='7851/im'>《Y的悲剧》(一九三二年)、 href='7852/im'>《Z的悲剧》(一九三三年)和 href='7854/im'>《哲瑞·雷恩的最后一案》(一九三三年)。
和哲瑞·雷恩一样,杰克·利文斯顿笔下的乔·宾尼也是位聋人侦探。宾尼是一位私家侦探,他的听力因为在海军服役时长期的水下工作而受损。他也会读唇语,并且由此发展出一种“阅读表情”的技能,用来辨识对方是否撒谎。
玛格丽特·阿林汉姆塑造的阿尔伯特·坎皮恩是位身心健康的名侦探。可是,在《叛国者的金钱》(一九四一年)中,他患上了健忘症,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更别说他侦办的关系到国家安全的案件了。这个故事因为坎皮恩的意外病症而紧张异常——他不仅要找回国家机密,还要找回自己。
美国当代最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杰 592b." >夫里·迪弗创造了历史上伤残程度最深的一位侦探——林肯·莱姆。这个美国法律的捍卫者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一根钢筋击中,第四块颈椎受损,全身瘫痪,只有左手无名指可以移动几毫米。于是,林肯·莱姆变成了“运筹帷幄”的指挥官,在病床上运用智慧和高科技手段与同样聪明的罪犯斗智斗勇;而“决胜千里”的执行者是林肯·莱姆身边永远的天使、模特出身的阿米莉亚·萨克斯。这可以说是侦探小说中最神奇的组合,是一个将思考和行动彻底剥离的组合。
这个系列的首部作品是 href='4643/im'>《人骨拼图》(一九九七年),曾被奥斯卡巨星丹泽尔·华盛顿和安吉莉娜·朱丽演绎成了同名大片——虽说电影远不如原著精彩。这个系列还包括 href='4642/im'>《棺材舞者》(一九九八年)、 href='4644/im'>《空椅子》(二零零零年)、 href='4647/im'>《石猴子》(二零零二年)、 href='4649/im'>《消失的人》(二零零三年)、 href='4645/im'>《第十二张牌》(二零零五年)等,都是情节一流的精彩作品。?
这些带有残障的侦探,除了向读者演示他们聪慧无比的智力之外,更告诉我们——身残志更坚。面对他们,我们也无需多言,只要给出最热烈的掌声即可。他们是最完美的“不完美”侦探。
Ellry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