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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童话》
第一章
我的名字叫诺雅,这个读起来略带脂粉气却又像圣经人物的名字,实际上是我祖父的杰作。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执意在临死之前交代我父亲为我取这样一个名字,而恰巧父亲又是一位孝顺的男人,所以无论我是否愿意,这个名字恐怕要伴随我一生了。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还算不错,至少让我和女性交往有了一点点好处。
说到女人,实际上我的异性朋友很多,但仅仅是朋友吧,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骨子里执著于童话般的爱情,在人烟稀少、景色秀丽甚至带着少许诡异的地方,怀中拥抱着自己的爱人,那将是多么令人陶醉的画面啊。
当然,我又回到了我的老本行了,虽然我不,居然不像是这个世界才有的东西,对,如童话一般的睡美人啊。
我这是在做梦么,还是川端康成笔下昏迷的美丽姑娘陪伴住店客人的睡美人旅馆,竟真的存在于世?我拿起相机,咬了咬自己的手指让它不要那么麻木而紧张,为她拍下了一张照片。我相信这张照片绝对是绝无仅有的,我为自己来到这里的决定感到庆幸。当我放下相机,脑海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让我觉得激动而胆怯的想法。
本不愿意这样,我觉得这会亵渎神灵,很明显,这少女就像是古印加帝国精心挑选出来送给神的祭品。她昏昏沉睡着,是属于神的东西,我这样的凡人如果触碰,是否会遭到天谴呢?
我已经来不及思索和畏惧了,当人被原始欲念支配,就丧失了恐惧感。我不敢相信自己是童话故事里那个吻醒公主的王子,因为在真正的王子之前,也有很多所谓的尝试者死于非命,说不定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俯下身子,将嘴唇慢慢贴近女孩丰满却略显苍白稚嫩的嘴唇,我觉得喉咙一阵干燥,嘴唇也黏黏的,但依然颤抖着贴了上去。
我只觉得柔软,温暖,当我闭上眼睛打算将灵魂也投入到这时刻里永远不想分开的时候,下腹却觉得一阵绞痛,就好像要腹泻一样。我以为是刚才在温泉处着凉了,于是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下。
我看到一把匕首尽数没入我的腹部,抓着匕首柄的是一只白皙的玉手,虽然看似无力,却握得如此之紧,刺得如此之深。
鲜血没有如我想象的喷溅出来,实际上只是流下来少许,可能是匕首很锋利吧。血液像饱和的糖水一样,黏稠缓慢地从缝隙处挤了出来,流过肚脐的时候我觉得还有一阵瘙痒,像午后赤裸着身体躺在剧烈的阳光下的那种毛毛的感觉。
我没有感觉到恐惧愤怒或者别的什么,这结局是我早就料到的,我玷污了神才配拥有无暇纯洁的公主,应有此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
我抬起头,女孩的眼睛睁开了,蓝色如宝石般的眼散发着恐惧憎恨的光芒,怎么会这样?这是我的错么?为什么你的眼睛会带着如此污秽的东西?这种东西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身体里,可能都是我的错吧。
意识逐渐模糊,我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她的脸庞,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果然不是传说中的王子呢,即使吻醒了公主,居然被她杀死了,真是莫大的讽刺啊,讽刺啊。
或许我依旧是幸福的,即使灵魂归于寂静,比起在尘俗间随意找到一位女孩结婚,生子,终老一生,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活着见证了童话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成了童话的一部分,而这确实是我从小便一直期盼着的东西。
慢慢闭上眼,让我好好睡去吧,陪着睡美人一起睡去,等待着真正的王子的到来,将她吻醒,过着幸福美满的童话结局的生活。
不,我就这样死去了么?
忽然间疼痛如潮水般袭来,浸透到我的骨髓和脑子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将相机的底片掏了出来,随手塞进了某样东西里。
希望,希望有人可以找到这照片,和我一样见证这世上最美的人。
做完这些后,觉得身体无比轻松,我也要睡去了。
三月份的雨水非常讨厌,至少楼曲萌是这样认为的。
看到窗外几乎无休止的大雨,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楼曲萌有些慵懒起来,她几乎换了各种各样的睡姿,可是无论趴着或者弯曲着侧身犹如猫一样,都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半裸着身体的她从床铺上跳下来,对着窗外的被云层遮蔽得低矮的天空大吼一句脏话,然后赤着脚无奈地走向卫生间洗漱起来。
该死的天气!为什么在好不容易的休假日子里却连绵绵不断地下起雨来?这样一来休假计划全部泡汤了,只能躲在家里看看电视了。
可是电视比现实更加无聊。
睡不着的人才看电视,因为看电视很容易入睡。
而此刻的楼曲萌已经睡了足足十六个小时了,当然,如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算睡的话。
这个时侯楼曲萌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个绝对可以在这种讨厌的鬼天气带给她乐趣的人,虽然楼曲萌不太想招惹他,但是此刻找点事情干的想法已经随着刚刚喝下去的那杯速溶咖啡,深深地融化到她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了。
管他呢,即便那家伙有着种种恶习而且无比令人厌烦,但总要比待在家里傻傻地看电视听雨声要好吧。
楼曲萌收拾起衣物,穿好紧身衣和绿色雨披,骑上摩托出发了。
外面的雨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啪啪地砸在塑料雨披上,居然有些疼,兴许是夹杂了冰雹吧。
辛公馆。
座落在这个城市近郊的这座巨大的房子,总带着些许神秘感,据说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建好了,虽然中间遭遇战火几经翻修,却始终保持着原来的样式。因为地处偏僻,即使偶尔有人路过,隔着巨大的将近三米多高的黑色厚重铁门,也依稀可以看到公馆前空地中央的巨大喷泉。公馆两边种植着绿色的草坪和高大的梧桐树。整个房子的建筑都受哥特式的影响,以其严谨的结构、古朴的格调、庄重的造型、宏伟的气势,体现出了哥特式建筑尖顶、窄窗、高门的巍然高昂的艺术特色。处处可见高耸的尖顶,和出自巴黎名雕刻家与画家之手的美丽图案。整个房子都以青色和绿色为主。非常漂亮,给人一种祥和之感。房子的线条以直角为主,高压而又富有气势。很多人都对房子的主人非常好奇,但除了知道这里的主人姓辛之外没有其他资料,倒是很多传说给房子笼罩了一层神秘而略带恐怖的面纱,有传说这是吸血鬼的宅邸,或者说是某个邪恶科学家的实验室,但终究只是传说。
其实这里只住着一个少年,他是这栋巨大宅院的主人,整个房子都由他管理,虽然会每天聘用女佣打扫,但几乎所有衣食住行他都是通过电话解决,送货上门,基本上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当然,对于如此大的庭院来说,他所谓的足不出户也已经比很多人走得远得多了。
这个少年叫辛十牙,至于为什么叫如此怪异的名字,全因为他在激动高兴愤怒之类的情绪波动的时候,都会做出夸张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当然,据说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他出生的时候就长着十颗牙齿。
原本打算在这种梅雨季节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打算看看书,在室内打打高尔夫球的辛十牙,做梦也不会想到号称“懒散暴力怠工之王”的女警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穿着他最讨厌的那套黑色紧身衣。(辛公馆有室内高尔夫球场和其他巨大的体育运动场地,当然,如果辛十牙想踢足球的话,室内足球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经常说那不是绅士应该进行的运动。)
辛十牙不喜欢楼曲萌老是把自己的身材当做炫耀品四处展览,即便是在夏威夷的沙滩上,他依然希望楼曲萌将自己的玉体裹得严实起来,可是后者经常和他作对,从来不把辛十牙的话放在心上。
“我最讨厌你在我面前将身体当做LV挂包一样四处炫耀,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轧平裱起来装上画框,挂在大英博物馆里。”
“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警官这工作经常要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你这种经常躲在家里的家伙懂什么?”楼曲萌不客气地讽刺道。
“你简直就是个心性障碍官能症患者!”
“总比你好!像蝙蝠一样,估计过些日子连太阳是不是圆形都忘记了!彻头彻尾的家庭宅男!”
“毫无女性魅力的暴力刑警!”
第二章
这种争吵每次都伴随着两人的谈话始末。
“喂喂,你这家伙看到未婚妻来了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楼曲萌终于再懒得继续争吵,皱起眉头,一只手抱着摩托车头罩,一只手提着一只大塑料袋子。
辛十牙跷起一条腿,坐在离她十米远的一张欧式复古宫廷椅上,黄颜色的,坐垫和靠背是酱红色的,座椅上的少年戴着一副夹鼻式单片玻璃眼镜,一根银制细长的锁链连接着镜片一直到上身的黑色西装马甲口袋里,马甲里面是白色的衬衣,袖口的每一粒扣子都系得很牢固。
略带西亚风格的淡黄色头发稍稍朝上卷起,弧度却又不是很大,额头很宽阔,两边眉毛微微鼓起,眉骨高耸,如文艺复兴时期雕塑般的双眼和鼻梁——深邃的眼窝,鼻骨狭窄高挺,带着英国人的古板和刻薄样子,鼻头有些偏大,这也是楼曲萌最喜欢嘲笑的他的缺点之一,两颊略瘦,在唇边留下淡淡的阴影,不过更增添少许诡异和神秘的元素色彩,双唇紧闭,鼻头往下嘴唇中间的水滴形人中非常明显,嘴唇薄而淡红,下巴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凹纹。一本厚厚的硬壳书放在他大腿上,他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楼曲萌,准确地说是一只眼睛,在那个镜片后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辛十牙的肤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因为不要说下雨了,即便是一年之中,他也难得有几次走出这栋庄园到外面去几次。
当然,偶尔的几次,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令他心烦的女人,而辛十牙一向是很冷静的。
“我带了一些水果,像你这样长期待在家里的阴暗家伙,又不喜欢晒太阳,当心这种天气会发霉的。”楼曲萌歪着脑袋,厚而柔的头发压在脸颊和肩膀之中,她将手中的袋子扔向辛十牙,辛十牙皱了皱眉头,飞快地起身离开了椅子,沾满雨水和路泥的袋子将椅子弄得很难看。
“瞧你干的傻事,我说你就不能稍稍学一些礼仪么?像你这种女人,如果活在中世纪欧洲或者古中国,肯定九九藏书是要做一辈子老处女了。算了,我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倒不如下次在门口为你准备一个烘干机现实一些。”辛十牙抱怨道。
“你这个有洁癖的家伙,像女孩子一样。”
“对,所以你在那帮粗鲁、蛮不讲理、走过身边就能嗅到一身二手烟和街边廉价汉堡生菜叶味道的老粗堆里,渐渐也把自己变成一个男人婆了。”
“如果你还嫌上次揍的不够,就尽管侮辱我的同事。”楼曲萌叉着腰指着辛十牙,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在武力方面辛十牙完全没有胜算,这一点他从五岁那年就知道了,一直尝试到十二岁就放弃抵抗了。因为他发现,但凡是需要手脚并用、需要花气力操作的游戏,他都不是楼曲萌的对手,当然TV游戏除外,不过也不能超过一个小时,因为辛十牙的手指关节吃不消。
“说吧,又怎么了?”辛十牙想赶快打发这个瘟神离开,因为碍于她父亲楼局长的面子,他不得不好好应付,而自己刚刚买来的古书还没有看完,这对于辛十牙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就好比让楼曲萌将手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扔掉一样难受。
“嗯,其实是这样的啦……”楼曲萌开始做鹌鹑般的可爱状,辛十牙觉得全身冷起来。
实际上一小时之前,刚刚从被窝里搔着头发爬起来的漂亮女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起来。
啊,身上都有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了,如果可以泡泡温泉就好了。楼曲萌怪叫着使劲嗅着自己的身体,一面抓起蛋糕塞进嘴里,本来压在蛋糕下的一张彩色的硬壳纸片露了出来。
看上去像是明信片。楼曲萌大口地嚼着蛋糕,拿起明信片仔细看了起来。
“祝新年快乐,永远漂亮——同学诺雅上。”字写得很漂亮,看样子是练过书法的人,不过字的骨架有些松散不稳,似乎预示着字的主人有些轻浮。
楼曲萌看了看日期,居然是上个月寄来的,都过了半个月了,一向大大咧咧的楼曲萌从来不大管信件,从邮箱拿来后大多是匆匆扫上一眼就扔到桌子上,然后随着日子的过去被别的杂物盖住不觉。若不是吃掉这个蛋糕,恐怕这张明信片会随着发霉长毛的蛋糕一起扔到垃圾箱里。
“原来是这家伙。”楼曲萌很快想起了诺雅学生时代的脸庞,就如同幻灯片一样出现在自己脑海里——柔软的大概离着眉毛一寸高的刘海,大而有神的双眼却总是带着如同孩子般的天真,一副乖小孩的模样,圆圆的鼻头下总是挂着笑嘻嘻的略有些苍白的嘴唇,总是仿佛没有吃饱的样子,虽然很高,却比女性更加瘦弱,总之是那种让男同学一看就有想欺负的欲念,而让女性看则容易激起母性的男生。
几乎毕业后就没有再见面了,同学时代楼曲萌和他还算是好朋友,因为诺雅喜欢让楼曲萌做模特,而楼曲萌则完全是为了借他的相机出去游玩而已。
在明信片的下面还有一行字,说如果楼曲萌愿意,可以和他联系,两人好好地聚一聚,并邀请她一同去一处温泉旅馆旅游一周。
“啊!”楼曲萌此刻的心情犹如发现一张过期的中奖彩票,懊悔不已,虽然温泉旅行并不十分昂贵,但是她讨厌一个人去,更讨厌和许多人去,所以楼曲萌自然想到了辛十牙。
可辛十牙只是将脑袋从一堆书籍中伸了出来,满脸不屑地望着楼曲萌。
“温泉旅行?”
“是啊是啊,我最近的皮肤很干燥呢。”
“好像没什么意思,留在这里看书更有趣。”辛十牙转过了头。
“就当是陪我去吧,那里有美丽的风景,原生态的食物,还有裸体的美女哦。”楼曲萌抓住辛十牙的胳膊柔声发嗲道。
“算了吧,我和你不一样,不是暴露狂,更何况你的身体我也没兴趣,看了十几年了。”辛十牙面无表情地夹起一本书走进卧室关上了门,留下满脸通红的楼曲萌。
见辛十牙无动于衷,楼曲萌觉得再去找那个家伙陪自己去温泉旅馆是一定不可能了,倒不如碰碰运气,说不定诺雅还没有动身。
“一定要让他看看,即便他不陪我去,我也有别的异性相伴!”
楼曲萌按照明信片上的电话联系过去,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接电话的是一个浑厚的男性声音,略带沙哑。
“请问您是?”虽然很有礼貌,却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是诺雅么?我是楼曲萌。”楼曲萌也不太记得同学的声音了,只能先报自己的身份再说。
“我不是电话的主人,实际上他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我是他的好友,他没有家人,我为他报案后电话留在我这里。”这男人依旧平静地说道。
楼曲萌的心好像有些波动,有一种很熟悉却是自己非常讨厌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好像你看到火焰,手指就能感觉到灼热一样。窗外的雨忽然下得猛烈起来,犹如交响曲到了高潮的终章,躁动着不安而略带悲壮。
楼曲萌立即联系了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想到接受那男人报警的居然正是自己所在的警署,只是因为自己正在放假,由于这是一起失踪案,元叶没有通知她。赶到警署的楼曲萌向元叶要了诺雅失踪案的资料。
“同学?”元叶干脆利落地问道。
楼曲萌没有抬头,只是略微点了点,依旧翻看着诺雅的资料。看着他的照片,她一下子觉得多年未见的同学仿佛又从陌生的记忆区域中给揪了出来,就好像你在家中做例行的打扫,忽然从偏僻的沙发墙角里翻出一件掉落许久,自己都不太记得的熟悉物件一般。虽然经过时间的打磨,那个大学时代乖小孩般的家伙已经长得棱角分明,还带着摄影师的职业微笑和艺术特征,不过那双眼睛却依旧未变,依然清澈纯洁。楼曲萌看着那双眼睛,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两人之间的一段让她至今都觉得有趣的对话。
话说多年前的大学时代,楼曲萌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男生寝室,她非常满意被注视和听到连绵不绝的口哨声。有一次楼曲萌到男生寝室找诺雅玩,诺雅正躺在床上看书,书名却是《格林童话》,别说男生,就是当今的女孩子恐怕也没几个对这种书感兴趣了。楼曲萌自己,恐怕也是在小时候被母亲强制性读了几个故事后,就被父亲抓去练自由搏击了。99lib?
“为什么你会喜欢这个?”楼曲萌发觉诺雅和其他男同学都不一样,非要说的话,他身上有一股子浪漫的味道,就好比蓝球队员身上有一股子过期的豆瓣酱味。
“我很期待遇见童话里的公主,本来我以为遇见了,不过,呵呵。”诺雅抬头看了看楼曲萌,又低下头傻乎乎地笑了笑。他的样子让楼曲萌非常奇怪,但又觉得他很有意思。
楼曲萌沉浸在回忆之中,而脸上的表情却让元叶起了误会。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儿,只要在假期,哪怕地球爆炸都不会主动上班的楼曲萌,居然冒着她最讨厌的大雨,跑来询问一起并不起眼的失踪案,加上两人是大学同学,元叶不免紧张起来。
“原来不只是辛十牙,难道还有这个看上去有点娘娘腔的摄影师么?老天爷,什么时候轮到我呢?”元叶表面上非常冷静,实际上心里暗暗叫起苦来。
“你怎么看?”元叶问道。
“他半个月前给我的明信片邀请我一起去温泉旅行,而恰好失踪两个星期了,看样子应该是去了附近的温泉旅馆。诺雅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他一定会在假期时间内赶回来上班,按照往返旅程计算,符合地理条件的温泉旅馆应该不会太多,我相信一个个去问,很快会有答复。”楼曲萌信心满满地说。
居然这么上进,很少看这家伙如此努力工作啊,原以为她只对抓捕犯人很卖力而已。元叶吃惊地望着楼曲萌,后者依然出神地看着诺雅拍摄的照片作品。
“这起案件交给我吧,你们好像最近也很忙,这小案子让我当做假期休闲娱乐用吧。”楼曲萌回过神来,转身带着少见的迷人笑容对元叶说。元叶当时就愣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望着抱着资料走出去的楼曲萌,他立即打了个电话给辛公馆,大概例行地响了六七下后,电话那头出现一个懒散的声音。
“这里是辛公馆,打错电话的请立即放下,推销保险的第二次打来我会自动将电话号码发给警察,谢谢。”辛十牙录好的接听语让元叶抖了抖眉毛。
“笨蛋,我是元叶,我知道你就在电话旁边,伸手接电话!”元叶吼了起来。
“我没空和你探讨那些无聊的案情。”辛十牙终于接起了电话。
元叶大致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辛十牙。
“和我无关,如果她去调查了,正好能让我清静一些日子。”辛十牙说完便告诉元叶自己很忙,要挂电话。
“是啊是啊,据说那个摄影师是曲萌大学时代交往最密切的异性朋友,而且他酷爱摄影,喜欢以曲萌作为模特,听说两人经常去偏僻的地方采景拍照呢。曲萌所有大学同学之中,唯一保持联系的只有他了。我看了他的简历,英俊年轻,是最有前途的摄影师,作品颇受好评,虽然美女环绕,却始终没有女朋友。上个月他还寄了明信片,邀请曲萌一起去温泉旅行。”元叶忍着笑尽量平静地叙述着,他很想看看辛十牙是怎样的表情。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下来,原本清晰的翻书声也停下来了,过了几秒,元叶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那种硬壳封面的精装书被合上的沉重声音。
“你设想一下,以楼曲萌那种身手和破案能力,这起失踪案的主角,就是那个叫诺雅的摄影师,多半是在山里迷路了,虽然失踪将近半个月,生还希望不大,可是也不排除那家伙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家伙。你是看不到他的长相,和某个天天躲在家里只知道看书不出去锻炼的人可不同,这种人一看就是那种拥有蟑螂般耐力和忍受力的人,所以说要是这家伙万幸被救了回来,那就有点英雄救美的桥段了。温泉旅馆又正好在附近,为了安抚那名受害者被惊吓的内心,两人一起去旅馆度度假,顺便回忆大学时代的浪漫时光,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元叶故意变着声调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家伙和谁去泡温泉和我无关,摄影师也好,山中猴子也罢,不过我对失踪案很感兴趣。据说之前也有人在泡温泉后失踪了,多是年轻英俊的男子,不如你把资料发过来,我没事顺便研究一下,也算尽了良好市民的义务。”辛十牙顿了顿,缓缓地说道,接着挂断了电话。
元叶放下电话几乎笑出声来,立即将资料传真了过去,然后坐在椅子上想像着辛十牙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元叶猜测得没有错,辛十牙此时的确有些局促。
或许我应该陪她去温泉的,她上次来的时候被拒绝了显得非常失望,辛十牙心里暗想。这时候传真机接到了元叶给的失踪案资料,匆匆看过后,他得出了和楼曲萌一样的推理结果,不同的是他很快便排除了许多温泉地点,并且往剩下的温泉旅馆打电话询问,最近是否有一名叫诺雅的年轻男性入住。
最后只剩下这一处了。
辛十牙看着旅馆的地点,在一座深山之中,而温泉旅馆的名称也颇为有趣。
睡美人温泉旅馆。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辛十牙暗自嘀咕了一句。
几乎与此同时,楼曲萌也用笔在这家旅馆上面划了一个圈。
因为这所旅馆没有联系方式,必须亲自前往去问一下,万幸的是旅馆并不算太远,但是到那里后还有一段汽车无法行驶的路程,必须靠步行才能够上去,因为这座有些年头的温泉旅馆居然是在半山腰上。辛十牙收拾好行李和登山救护用具出门上路了。
雨水黏糊糊的,从汽车里小心探出头的辛十牙尽量将身体缩进雨伞的范围里,但山风还是把水吹得四散而去,有一些漏进了他的脖子,不由得让他身体一颤。
该死的,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种鬼地方?辛十牙感觉到脊背很不舒服,被风卷进去的冰冷雨水顺着光滑的椎骨往下滑去,那感觉就像一只手顺着颈部往下抚摸一样。
山脚下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路一直蜿蜒而上,辛十牙对这座山略有耳闻,据说曾经有一位非常富有的博士带着他的德国太太在这里居住过,而且倾其所有仿照中世纪普鲁士城堡建造了一座规模宏伟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可是辛十牙觉得那不过是后人杜撰而已,一些荒谬的传说经过后人的演绎加工被夸大得令人信以为真。美国著名的民俗学家布鲁范德在论述传说社会心理中提到,聆听者经过自己的理解和加工,将客观事实与主管臆断融合在了一起,经过时间打磨与无数人的改良加工,让传说逐渐符合大家的认识与喜好。形象点说,比如鬼屋宝藏之类的故事就如同有生命一样,在进行着进化与优胜劣汰,拥有好骨架的故事被逐渐保留下来,代代相传脍炙人口,而那些不符合绝大多数人喜好的故事,则很快被抛弃掉了。
当然,山中城堡倒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不过辛十牙考虑到当时这一带的建造难度,所以否定了这个传说,但是山上面的温泉却是真实存在的——作为传说中的一部分,真真假假的融合,容易给人以真实的错觉感,好比你的一部分是真的,那整体就应该会假吧,这种想法深深刻在大众的认知观里。
山路与其说是开凿出来的,却不如说是踩出来的比较恰当,加上雨天湿滑,让不擅远足的辛十牙叫苦不迭。越往上走四周愈发僻静,一个人面对如此巨大的山林容易产生恐惧感,而这恐惧恰恰是来自于自身认知的丢失,与大自然相比,人类个体过于渺小了,所以孤身一人的探险家需要拥有莫大的勇气和几乎坚硬如钢铁般的意志力。
不过他居然看到前面有两个同样步履艰难的背影,似乎有一个是女孩,身材修长,穿着白面黑底的运动鞋,灰色牛仔长裤以及深草绿色的运动外套,右肩上背着一个几乎有半个脊背大小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左手则被前面的人使劲拉着。
“加油,很快就到了。”在前面拉着女孩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青年,他回头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了身后的辛十牙,起初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浮现出一丝微笑。
男孩长得并不算英俊,最多只是五官端正,鼻子略有些塌,但直而狭长,眼睛非常漂亮,即便离着这样一段距离,辛十牙依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男孩的眼睛,清澈光亮如黑暗之中的玻璃灯。两人都穿着隔水的外套,所以没有撑伞,不过额头依然被打湿了,头发紧紧粘在一起,很像旧时京剧里的刘海扮相。皮肤略黑,不过看上去非常精神,毕竟男性像辛十牙这样带着病态苍白的,实在太少了。
辛十牙稍微走快几步,追上了二人。
“你也是来泡温泉的吧?”那个男孩兴致勃勃地问道。身边的女孩似乎是他的女朋友,长得十分清秀,肤白无瑕,只是看上去过于小巧玲珑,和这位身材魁梧的男友搭配起来略显滑稽。
“这还要问吗,这山又没什么好玩的,而且这种天气自然是来泡温泉的啦。”女孩满脸幸福地对着男友嗔怪道。男孩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
“也对哦,来这里自然是去那所有名的睡美人旅馆了。”男孩大大咧咧地说。
“我叫辛十牙。”辛十牙自报家门。
“我叫姚远愁,这家伙叫贝宁。”女孩大大方方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然后双手搂住男友的胳膊看着他说。
“喂喂,人家看着呢。”贝宁似乎有点害羞,不好意思地望着辛十牙。
“我们一起走吧,要快点,最好天黑前到达旅馆。”辛十牙笑了一下,指了指前方。
那对情侣也明白过来,随着高度上升,雨水带来的攀爬压力会更大,所以依照现在的速度,恐怕很难在天黑之前到达旅馆了,于是三人结束了原地休息,继续朝前赶路。
经过攀谈,辛十牙知道两人是大学校友,贝宁还是学校足球队的,他们正是在球场上相识相爱,虽然听上去颇有些老套,不过绝大多数情侣恐怕最初的认识,都不可99lib.能如电影般浪漫吧。
“你是一个人来?”姚远愁好奇地问道。
“嗯,准确地说是来找人,我有个朋友也来这里了,在旅馆会合。”辛十牙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哈哈,一定是女朋友吧。”贝宁猛地在辛十牙肩膀上拍了一下,把后者拍了个踉跄。
“呵呵,不知道算不算呢。”辛十牙尴尬地笑了起来。
正前方,一座带着古朴素雅风格的建筑物从停下来的雨水激扬起的雾气中慢慢浮现出来。
“啊,真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慢慢跑了出来。”姚远愁喘着粗气感叹道。
“对了,你知道这一带关于城堡的传说么?”贝宁问。
“略微听过一些,不过应该只是停留在传言程度上吧。”辛十牙回答道,接着努力赶上几步,他发现旅馆让他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有些熟悉的恶心感,灰色低沉的天空几乎快要将那温泉旅馆的房顶压塌了一样,让人有点胸闷。
“不只是那样呢,据说还有一位睡着的公主,而且公主一旦醒过来,还带着巨大的财富,简直是宝藏啊!”贝宁咧开嘴巴,伸出双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大圈。
“你一定是想着那个睡美人公主吧?这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童话里的人物,哪里有躺了几十年还不变老的人呢?”姚远愁不客气地推了贝宁一把,贝宁连忙讨好起女友来。辛十牙无心掺和两人的打情骂俏,沿着一段青石板路朝旅馆大门走去。
墨黑色的青石板被雨水激发出来的寒冷水气沿着裤管钻进脚踝处,有点酸痛感。走上石头台阶,辛十牙轻轻敲了几下。没过多久,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出来一个驼着背的老妇,她将银色的头发盘起来,由于头发过长,感觉像头顶堆了一个冰激凌一样,“冰激凌”中间还插着一根木色发钗。老妇人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那样子犹如一只半坐在地上的猫。
不知道是否是为了吸引客人,老妇人穿着一身褐色的日式和服,不过却略微偏向于吴服式样,或者是她自己改过了,袖口略窄,方便行动,下摆并不太长,在脚踝之上窄而缩紧,有着白色的海云纹理,非常典雅。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面色安详,嘴唇两角微微朝下,鼻梁高而鼻头深深向下,长方形的脸盘颧骨高耸,眼睛深深凹陷,额头深阔,年轻的时候看来并非是一位温柔可人的美女,看相貌应该是非常强势偏向男性色彩的女强人吧。不知道为何,站在她面前,辛十牙有一种十分被动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老人那双深邃而苍老的双眼里藏着无法示人的秘密。为何这样一个相貌并非那种安于平静的人会躲在这样的深山里,还开了一个温泉旅馆,并取上一个睡美人的名字?
“客人是来泡温泉的么?”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并没有如想象的富有沧桑感,听上去十分优雅好听,略有些沙哑。看来是山中今日的雨水过多,让老人有些不适吧,上了年岁的人容易患上上呼吸道疾病。
“嗯,不过我想请问,之前是不是有个叫楼曲萌的女性来过。”辛十牙问道。
“我是不去过问客人的姓名的,这里并不需要出示任何证件。如果你要寻人,还是说她有什么特征比较好点。”老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辛十牙低头,用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下巴想了想,接着用手在自己脑袋边比划了一下。
“大概这么高,披肩长发,皮肤白皙,五官偏向欧美化一些,虽然漂亮,但没有其他任何女性特征,脾气非常不好,经常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嫉妒心极强,还有间歇性的强迫症,伴随着神经功能障碍,哦,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辛十牙皱着眉头认真地说。
老人忽然沉默下来。
“请问有看见过么?或者说她还没来?”辛十牙着急地问道。
老人伸出手指着辛十牙:“我想客人指的应该是您后面的那位吧。”老人说完居然笑了一下。辛十牙满脸尴尬,感觉到颈部一阵寒气。
“啊啊,看来有人喜欢在人家背后说坏话,这种人死后是会被拔舌下地狱的。”熟悉的大嗓门再次响起。辛十牙转过身去,却没有看见楼曲萌穿着那身习惯的红色夹克外套和黑色紧身衣。
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湿漉漉的头发像刚从热汤中捞起的黑色挂面,平日里疏于打理而弄得紧绷的脸部皮肤似乎也松弛了下来,如豆腐一样仿佛轻轻一碰都会颤动起来,嘴唇也红得喜人,像跳动着的两片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瓣,身上裹着的红色和服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本来身材修长的楼曲萌并没有被原本宽大的和服遮盖住身材,反倒更加凸显其原本没有的优雅和高贵气质。也难怪辛十牙有些看呆了,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古日本战国时代,源义经第一次看到十五岁静御前的感觉似的——那美貌可以感动上天,可以祈来祝福之雨。
不过楼曲萌没有注意到辛十牙的变化,依然咧着嘴巴,习惯性地将和服袖子挽了起来,踩着木屐大步走了过来,叉着腰站在辛十牙面前。
笨蛋,那么好的形象被破坏了啊,辛十牙心里面暗自抱怨道。
“我算是知道你了,原来我在你心目里是这个样子!好吧,以后不会再让你讨厌了,我一个人找地方去流浪,朝着夕阳慢慢走去,直到世界的尽头,然后伴随着落日的黑暗孤独老去,让我的身体化为大地的肥料,让我的背影成为你眼中最后的样子。”楼曲萌将手贴在自己胸前,抬起下巴圆睁着双眼咬着上嘴唇,以45度角表情丰富地仰望天空,如果这时候再从头顶打下一道亮光,那模样像极了舞台剧上的朱丽叶了。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不会介意的,辛十牙想。
“这是你要等的人?你真的很漂亮啊。”姚远愁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打量着楼曲萌,友好地伸出手来。
“我叫姚远愁,和辛十牙在登山的时候偶遇的,我和我男朋友也一起来这里泡温泉。据说这里很适合情侣一起来呢,这里的温泉不仅有治病去乏的功效,而且听说是被祝福过的。”姚远愁笑道。
“我和这家伙可不是情侣啊。”辛十牙连忙指了指楼曲萌。
“哼,当然不是。”楼曲萌不理会辛十牙,而和姚远愁攀谈起来。果然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存在距离,一下子就好像如多年未见的好友似的,倒是将辛十牙和贝宁冷落了。
“请客人们进来吧,不要在外面攀谈了,我为你们准备房间。”店主略有些不快,可能是站久了有些难受。辛十牙赶紧拖着贝宁他们走进了旅馆。
旅馆里面的装饰非常素雅,只是在墙壁上挂了一些形状怪异的图腾类物品,有点类似北欧神话中神秘的凯尔特图腾,例如由两匹分别为黄色和白色的飞马组成的图画,还有一些棉质类编织物,虽然精致却带着无法形容的诡异宗教色彩,由圆圈九九藏书互相结套而成。据说这都是北欧古代图形文字中带有极强象征意义的图案,只不过现在恐怕已经无人知晓其中的含义了。当代的日耳曼裔学者可能会略有研究,一部分人深信这些图案和文字有着强大的力量,他们将其纹在身体上或者衣服上,相信神灵会保佑自己,例如巨人肩膀上表示军衔的五角星,实际上最早是因人们相信五角星有着庇护的作用,他们将五角星做成图案固定在最容易受到致命伤害的脖子和额头处来保护冲锋在前的勇士们,慢慢地就演变成了军衔的代表,而二战时期希特勒在组建冲锋队的时候,也运用了北欧古文字中的双“S”符号。
正对着玄关大门的是一扇落地窗,摆着一个书架和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桌,看样子老人平时靠看书打发时光。大厅右面是旅馆老板的房间,左面的小木门通向厨房和后院的菜地。
“从楼梯上去,二楼就是你们的房间。”旅馆主人伸出手指了指,在书架后面有着通往楼上的木质楼梯,不过与书桌一样,陈旧得让人觉得必须要小心踩上去才行。贝宁和姚远愁倒是非常高兴,可能是为终于结束了疲劳艰难的旅程到达温泉旅馆而欣慰吧。辛十牙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旅馆,顺便在老人身后小声地问楼曲萌。
“问过么,你那位大学同学来过这里?”
“啊,你知道了?不知道,老板说的确来过一位年轻的背着照相机的男客人,但是他离开了。”楼曲萌的脸色有些阴霾下来。或许她比自己早到一天,兴许已经为寻找诺雅身心疲惫了。
“这家伙,总是不让人放心,那种个性总觉得难以在这社会生存下去,如果他真的在山里迷路,恐怕真的遭到不测了。”楼曲萌有些伤感,辛十牙看着楼曲萌,这种表情很久没有见过了。
上一次看到这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辛十牙忽然陷入了记忆的漩涡里,过多的视觉冲击让他分辨不出客观现实与脑海里的世界了。
“楼梯左边有两间房间,右边也有两间,你们很幸运,正好住满了。”旅馆老板摊开双手。
“不是五间么?难道还有别的人住在这里?”贝宁伸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指着右边最后一间房间。
“那不是给客人居住的,对不起,来到这里希望大家遵守我的规矩,不要乱跑,不要乱动房间和过道的饰物灯具。”她指着二楼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漂亮的橘黄色玻璃壁灯说。
这老太婆还真是严苛,难怪客人这么少。辛十牙在心里暗自抱怨,却忍不住朝右边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看了看。
走廊非常昏暗,因为两端都没有窗户,而楼下的光线也无法上来,壁灯温柔如暖手般的光线折射在朱红色的老旧地板上,发出诱惑的光芒,像被加热着的慢慢化开的巧克力酱。
咦?是自己的幻觉么?辛十牙好像看到那门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细缝。
不是说里面没有人而且上了锁么?怎么会自己打开了?
可是实在看不清楚,辛十牙抬起腿朝右边走了一步,想仔细看清楚,可是门又立即恢复到紧闭的状态。
可能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吧,辛十牙揉了揉眼睛,看到旅馆主人已经在分配房间了,因为都是单间,虽然贝宁和姚远愁是情侣,不过似乎女孩还有些羞涩,还是请求一人一个房间,而辛十牙和楼曲萌则住在左边两个相邻的单间。
“夜晚请不要单独出去,如果想晚上去泡温泉,可以找我,我带你们过去,否则夜黑路滑,摔到石阶上很容易受伤。”老人将钥匙分给他们,朝众人弯腰行了个礼就下楼了。
“她是日本人?”贝宁问道。
“不知道,或许只是弄个噱头吧,提到温泉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日本,可能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辛十牙回答贝宁,接着用刚才老人给的钥匙打开房间,里面很干净,因为是第一次来温泉,所以觉得十分新鲜。辛十牙走进房间,将被褥整理开来,楼曲萌也走了进来,房间顿时觉得狭窄了些。
“你说诺雅究竟去哪里了?”楼曲萌双膝跪立下来,一脸担忧。
“或许摄影师看到哪里的风景不错,结果被野兽袭击了。”辛十牙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的语气很有些吃醋的味道。”
“其实这种失踪案实在太普通了,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人在独自野外宿营旅行中消失,我之所以来,是因为这里有着不为人知的传说,你知道我向来不会放过追查这类事情的。”辛十牙将床铺好,靠在壁橱上看着楼曲萌。
“传说?我只听说以前有个什么博士在这里修过一个城堡,还有他的德国妻子,以及后来莫名进入睡眠的女儿之类的。”
“那只是表面的东西。”辛十牙拉过随身带来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摞放在塑胶袋中的发黄文件。
“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楼曲萌好奇地接过来。
“这你不必管了,所谓城堡的传言其实经不起考证。不过据说在这个旅馆确实发生过离奇的案件,以前这家旅馆的主人是一对夫妇,女主人恰好也是德国人,与中国丈夫是在留学的时候相识,二十多年前他们买下了这座温泉旅馆和温泉的使用权,打算在这里居住并重新建立一个休闲度假的地方。对了,他们还有个漂亮的十六岁独生女,你知道混血儿一般都很美丽。本来一家三口和睦地生活在这里,不过惨案还是发生了。
“其实也不能算惨案,硬是要抠字眼的话,该说悲剧比较合适,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奇怪的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那对夫妇离奇失踪了,没有血迹,于是大家猜测他们遭到了绑架,但是也没有任何关于要求赎金的绑匪的消息,所以这件事被渐渐淡忘了。”
楼曲萌看着文件上已经发黄的照片,德国女人的确非常漂亮,看样子是典型的日耳曼少女,在一边的是她丈夫,虽然谈不上英俊,却充满阳刚气,又带着学者的儒雅。
“可是他们的女儿呢?”
“事情没有结束,听我说,他们的女儿被人发现在旅馆二楼的卧室里,没有伤痕,却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说真的,的确如童话故事中描写的一样,美丽的小公主就这样沉睡过去了。不过当时资讯并不发达,所以这件事虽然离奇却很快被淡忘了。小女孩没有其他亲人,医院也不可能长期收留她,加上旅馆仍在那对异国夫妇名下,由于牵扯到外国人,所以政府也无法处置。这时候有人想出了个办法,那就是将旅馆拍卖,购买者必须答应一个要求,那就是照顾这个女孩。”辛十牙笑了起来。
“听上去是个好办法。”楼曲萌又继续翻看着资料,当时的旅馆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非常破旧的古老的双层楼房。
“因为大家都觉得女孩不可能这样沉睡太久,说不定无家可归的她会在苏醒之后嫁给接管旅馆的人,就好像童话里写的,王子吻醒了公主,最后两人幸福地生活下去。于是有很多富有的年轻男性跃跃欲试,不过很快发生的惨剧让所有人抛弃了这个念头。”辛十牙用手指翻到后面,楼曲萌一看也惊讶起来。
“一共有四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他们接管旅馆和女孩后都失踪了。最后这间旅馆成了一个人人谈及色变的鬼屋,他们说女孩父母的亡魂在作祟。在那之后这名沉睡的女孩也消失了,后来旅馆又被拍卖,大概被现在这名主人购得了吧。”辛十牙这才将旅馆的历史说完。
“你的意思,是说我同学恐怕也和那四个人一样?”楼曲萌这才理解为什么辛十牙会对这起平凡的失踪案感兴趣,心里升起一股失落感。
原来他不是吃醋啊。
第三章
“是的,很有可能那个叫诺雅的摄影师遇见了什么,而我的任务,自然是找到事件的真相,或许运气好可以找到治疗眼睛的办法。”辛十牙将夹在鼻梁上的圆镜片取了下来,揉了揉双眼。
“最近视力越来越差了?”楼曲萌关切地问道。
“嗯,不过我觉得你朋友应该还没有死,只是直觉。”辛十牙休息了一会儿,戴上眼镜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楼曲萌抬起头问。
“我们去温泉看看吧。”辛十牙走出房间,“或许,那里会有什么有趣的线索。”
“啊,真是太舒服了。”姚远愁将头靠在垫着毛巾的岩石上,娇小赤裸的身体完全浸泡在温泉里。
“是啊,刚才我也泡了很久。”楼曲萌实在忍不住,也下了水,满脸安逸地将自己埋了进去,只留了鼻孔以上的部分。
“嘻嘻,贝宁和辛十牙一定也在那边很舒服地泡温泉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过来偷看呢?”姚远愁抬头坏笑着。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期待的样子。”楼曲萌开玩笑道。
“啊,曲萌姐很讨厌啊,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姚远愁一下子满脸通红,用手将水泼向楼曲萌,结果被后者轻易躲开,楼曲萌也反击过去,浇了姚远愁一脸。
于是二人在温泉里喧闹起来,嬉笑声回荡在满是蒸汽的空气里。
另外一边的温泉。
情况截然相反,辛十牙将毛巾叠好盖在额头上闭眼休息,贝宁也安静地将身体摊开,享受着温泉,前面女孩风铃般的嬉笑声传了过来。
“本来打算来这里查看一下,结果居然被这两人拖来一起泡温泉了。”辛十牙看来很有些不满,本来也不想说话,倒是贝宁总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辛十牙忽然开口问,贝宁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有些黯淡下来。
“其实是这样的,我和远愁来这里也不光是为了游玩,其实是我想来调查父亲的下落。”贝宁的脸孔变得严肃和忧伤起来,两种表情交织在一起,原本粗线条的脸庞经过热水的浸泡变得细腻起来。
“你父亲?”辛十牙惊讶地看着贝宁。
有些眼熟,似乎的确哪里见过。
“家父当年曾经接管过这里的旅馆,可是却离奇失踪了。”贝宁叹了口气,说道。
想起来了,四人之中的确有一个姓贝的,辛十牙这才想起他与那失踪的四名年轻人中的一个长得非常相像。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就不怕自己也步了后尘么,要知道前些天我的一个朋友也在这里离奇失踪了。”辛十牙斜过头试探着贝宁。
“这二十年来母亲一直处于忧虑之中,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过,如果父亲真的死了,看见了尸体或许更好一点。”贝宁低下头,眼睛半闭着,他发觉辛十牙用异常的眼光看着自己就慌乱起来。
“不不,你不要误会,那时候我才不到一岁,只是觉得比起死亡,失踪更让人揪心。打我儿时起,母亲就经常在半夜惊醒,像疯了一样跑过去打开大门,说听见父亲的敲门声,有的时候在梦中呼喊父亲的名字,醒了后又流着泪紧紧抱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一直不肯再婚,我明白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困扰了她多年的答案,我不忍心她再受这样的折磨,所以希望来这里查出真相,我希望你也可以帮帮我。”贝宁很诚恳地望着辛十牙。
辛十牙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贝宁非常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鼻尖忽然觉出一点凉意,辛十牙抬起头才发现居然又下雨了。
“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辛十牙对贝宁说,还没等贝宁回答,那边也响起了女性特有的尖叫声。
“啊,该死的,又下雨了。只好等明天了。”
四人穿上准备好的黑色细纹的宽大浴袍,穿着木屐朝旅馆走去,在玄关处那名老妇人跪在地板上。
“恭候客人多时了,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自制的饭菜。”她满脸微笑,伸出手朝里面一指。
在一楼大厅中间,放了一个截面是“凹”型的铁制器具,在凹槽里放了很多烧得通红的东西,辛十牙走近一看,居然是一颗颗光滑的石头,在两侧的支架上又吊着一口有些年头的大锅,虽然被锅盖紧紧盖住,但是食物四溢的香味仍将众人拉了过去。
“这是我特别准备的,锅内煮的是大杂烩,两侧是干净的铁板,你们也可以选择将肉片和食物放在石头上,那样吃起来更加带着山里气息。”老人又非常热情地从厨房里拿出几盘腌制过的肉片,还有很多新鲜蔬菜。肉片有点像蘸满了番茄酱的烤薯片,微微卷起,上面还沾着白色的芝麻和一些辣椒末,切得极薄,一片片甚是可爱,蔬菜也带着颗颗如珍珠般的露水,一看便知和城市里菜市场卖的蔬菜不同,新鲜得让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们如动物般的活跃生命力,绿色的叶子仿佛在跳着原始的舞蹈。在城市长大的这些人第一次看到远离污染的食材时都兴奋起来,舌头在嘴巴里不安分地雀跃卷曲着。
“啊,有点像石板烧呢,真有意思。”姚远愁拍了拍巴掌,楼曲萌却已经抢先坐了过去。四个人分成两组坐在两侧,拿出肉烧烤起来,被滚烫的石头烤得冒出热油的肉片很快就变了颜色。
楼曲萌伸出手打开了锅盖,里面的汤已经滚了许久了,呈现一种胶状的奶酪色。汤面上浮着一层黄色薄油,还有几块很大的菌类,伴随着滚烫波动的汤头,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了上来,楼曲萌觉得仿佛在捉迷藏一样。
“老人家,这是什么汤啊?”楼曲萌用黄色木制汤勺盛了一点,急不可耐地喝下去,两眼冒起光来,“啊,好像有种特别的香味。”
“呵呵,是山中的野鸡,还有我种的蔬菜,蘑菇木耳是采来的,放了些我用野菜腌制成的佐料,都是天然的,在山下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老人继续为四人准备食物,并且搬出了一箱饮料。
“这是专门为你们年轻人准备的,一直用山中的溪水冰镇着,如果女孩子怕喝冷的,我可以去热一下。”
楼曲萌连说不必,拿过四瓶分给大家。
贝宁和姚远愁早就没工夫说话了,忙着烤肉片和喝汤。辛十牙却没有吃一点东西。
“这位客人是不是不喜欢吃过于油腻的东西?”旅馆主人发现了辛十牙的特别之处。
“这家伙是个洁癖狂人,婆婆不要理他。”楼曲萌嘴巴里塞满了肉片和蘑菇,用筷子指了指辛十牙。
“不要乱说,我是想婆婆干脆也过来一起吃不好么?”辛十牙笑了起来,盛了一碗汤递给跪坐在一旁看着众人吃喝的老妇人。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这原本就是为客人准备的。”老人推辞了。
“啊,婆婆的意思是说这些是要收费的吧?”贝宁问道。
“嗯,不过已经算到旅馆的居住费用里了,请随意。”
“那我们不客气了,十牙你也来吃吧,不要辜负婆婆的一番好意。”楼曲萌提着辛十牙的衣领将他拉回了座位。
辛十牙冷冷地看着那老妇人,后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去了,直到所有食物都被消灭干净才出来收拾。
“啊,实在是太饱了,想要站起来都很费劲呢,本来想帮婆婆收拾一下,不过动都动不了了。”楼曲萌抚摸着肚皮发出惬意的感叹声。贝宁和姚远愁也吃得非常饱了。
“不必了,收拾杂物是我应该的,你们可以沿着旅馆散散步,等会儿可以上房间看看山中的夜景。”老人将炉火熄灭,收拾起餐具和吃剩下的食物。
楼曲萌听了连忙拉起三人,说是要出去散步,辛十牙原本并不同意,但拒绝无效,被强行拉过去了。出门前楼曲萌却跑上楼梯,说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临出门前,辛十牙回头看着那老妇人将剩下的食物一古脑儿搬进了厨房里,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十分瘦弱苍老的身体,力气却大得惊人,那么笨重的铁架居然毫不费力就抬进去了。
贝宁和姚远愁没有和辛十牙他们一起,四个人分成两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辛十牙泡了温泉后没有吃任何东西,这时觉得有点头晕。四周漆黑一片,到处是青苔和杂草,雨虽然停了,但是树上的雨水被山风一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像撒了一把豆子在青石板上一样。
“给你。”楼曲萌忽然掏出一个果酱面包递给辛十牙。
“你怎么会有这个?”辛十牙接过来惊讶地问道。
“笨蛋,泡了温泉又不吃东西很容易低血压的,我刚才出门前特意上楼拿的。放心好了,是我原本带来路上吃的,结果多了一个。”楼曲萌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辛十牙放心地嚼起面包,吃下半个后,精神好了许多。
“难道你真的打算来这儿泡温泉吃野味度假么?”辛十牙看着走在前面的楼曲萌问。
“当然不,可是这也并不冲突啊,不过这就要靠你了。”楼曲萌满怀信心地拍了拍辛十牙的肩膀。
“我现在只是觉得那个旅馆老板很怪,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买下这个温泉旅馆,还有失踪的四人以及你的大学同学和那名昏睡的少女究竟有什么关系。如果说以前失踪的四人是因为那名女孩子的话,总不能你的同学也遇见了那名混血少女吧?”辛十牙咧着嘴皱起眉头,将双手背在身后。
“难道你不知道睡美人的故事么,睡着的公主永远保持着她入睡时的样子,外界流动的时间影响不了她的容颜,直到有王子将她吻醒,不过那之前恐怕也有无数年轻人葬身在野蒺藜中。”楼曲萌张开双臂仰起头转起圈来。
“我当然知道,看似浪漫的故事其实无比血腥,所有童话的结尾都是王子和公主浪漫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天知道睡美人醒来后是不是真的就和王子在一起了。”辛十牙对楼曲萌的话不屑一顾,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你这人一点也不懂得浪漫!”楼曲萌抱怨道。
两人正争吵着,远处传来了姚远愁尖锐的呼喊声,像锥子一样扎进两人的耳膜里。
“不好,出事了!”辛十牙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赶紧朝尖叫的方向跑去,可惜很快被运动能力高超的楼曲萌抛下一大段距离,加上没吃东西,辛十牙觉得一阵头晕。等他走到的时候,看到姚远愁还在贝宁的怀里颤抖,贝宁和楼曲萌则在不停地安慰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辛十牙问楼曲萌。
“刚才散步好好的,我们本来打算去那边看看星星,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和服、披着很长的黑发的人影走过去。远愁胆子很小,吓得大叫起来,那人还转过身来,她脸色很苍白,而且有一只眼睛是蓝色的。”贝宁无奈地解释道。
“蓝色的?”辛十牙希望得到进一步确认。
“是的,因为正好有月光照过来,我的视力很好不会错的,不过可能颜色也有些差异吧,但我敢肯定一般人不会有那种眼睛。”贝宁肯定地回答。
“蓝色的眼睛。”辛十牙又嘀咕了一句。
“我说你们还有工夫聊天么,还是赶快扶她回房间休息吧。”楼曲萌非常不满地责怪道,接着将吓得缩成一团的姚远愁拉到自己身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经过一阵折腾,大家也无心再去看风景了,一行人回到了旅馆,和老妇人打过招呼便打算上楼睡觉了。
“这么早就睡觉么?”辛十牙奇怪地问,才八点不到,虽然是在深山中远离城市喧闹,不过这时候睡觉也未免太早了,可是其余三人似乎都面带倦容。
“睡觉吧,爬了一天山累死了,明天再说吧。”楼曲萌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朝二楼走去。姚远愁也稍微恢复了过来,贝宁扶着她上去了。
太奇怪了,即便是我这样的身体也并不觉得十分疲倦,更别说那健壮似蛮牛的家伙了,为什么会这样?而且就算是看到那种东西,作为一个成年人,姚远愁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
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辛十牙双手交叉于胸前站在大厅里,外面的风声渐起,几乎快要将其他声音都吞没掉了。
“你们看见了穿着白色和服的长发少女吧,还是蓝色眼睛的?”忽然老人从身后发出声音,辛十牙转过身,放下手臂凝视着她。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为什么?
“看来您知道?”
“客人应该是看到了以前在这里遇害的那一家人的孤女吧,那孩子据说进入了可怕的噩梦中,灵魂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据说经常会有客人在有月色的夜晚看到她,还有那双像多瑙河底般的眼睛。”伴随着嘴唇的张合,老人灰白如骸骨般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哦?看来您对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很了解呢。另外那对夫妇只是失踪吧,怎么能说是遇害呢?”
老人似乎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接着左手拉起右手和服的袖口,用右手掩住嘴巴和下颚,发出咯咯的笑声。
“只是耳闻罢了,我只求在这里养老赴死,其余的不敢多想。客人还是早点回房睡觉,明天早上可以早点起来,否则夜深之后,若被这山中魍魉魑魅、狐猴鼠狸化为的精怪所迷,却也是要和之前的那位客人一样,在这深山之中出不去了。”老人说完迈着碎步回了自己房间。
大厅只剩下辛十牙一个人,他叹了口气,也只好无奈地上楼回房了。路过楼曲萌的房间,看到居然连门也没锁,本想顺手带上,又怕她一时粗心忘记关上阳台窗户,山风虽然并不凌烈,却入骨伤人,吹上一夜非生病不可。于是悄声走入房间,却看到这家伙双手抱着枕头正呼呼大睡。辛十牙摇摇头,检查了一下窗户后便要离开。
“怎么一下子就睡熟了?”辛十牙有点纳闷,忽然看到楼曲萌抱着的白色枕头里好像凸起了一块东西,看样子是个圆柱体。辛十牙蹲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似乎并不太硬,像是塑料类的。他小心地从楼曲萌怀里抽出枕头,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照相机常用的35毫米胶卷。
用食指和拇指卡着胶卷,辛十牙有些兴奋起来,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那个倒霉的摄影师留下的吧。现在的这间房间,肯定是他当日所住的。作为摄影师,照相机自然是不离手99lib.的,说不定在这胶卷里存着非常有价值的照片,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是解开一切难题的钥匙了。
“你怎么在我房间里?”辛十牙一时高兴,居然没想到抽枕头时把楼曲萌弄醒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由于枕头与和服靠得很紧,抽出的这头把楼曲萌的和服的衣襟弄开了,虽然没有赤裸身体,却也算春光大泄了。
辛十牙觉得全身冰冷,因为楼曲萌的样子非常吓人。
而且此刻最窘迫的是辛十牙无论如何思考,也没有想出一个可以说服楼曲萌的理由,他只能保持沉默。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居然想夜袭我。”楼曲萌将衣服整理好,从辛十牙手里一下子抢过枕头,然后将他一脚踢出了房间。
“你个虚伪的变态!”楼曲萌将房门啪的一下关上,呆在走廊里的辛十牙揉着被踢痛的脊背,只好暗自叫苦。
明天再和她解释吧,总觉得她有些反常,说不定是那些食物的原因?辛十牙想起了自己一口没有吃的那一锅所谓的山珍炖野鸡。
菌类有很多种,除开可食用的与含有剧毒的,还有一部分会令人的交感神经异常活跃,或者会产生一些镇静类物质,嗜睡和情绪不稳定都有可能吧。辛十牙拿着胶卷,却犯难如何将照片洗出来——虽然这里可以提供暗房,但是没有显影液也是没有办法的。
暂时先拿着,等明早找机会将胶卷洗出来。辛十牙如此想着并返回自己的房间,但躺在床上却无法睡着,一来是思虑过多,二来饥肠辘辘,胃部的空虚感顺着血管直流而上,让脑子也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听觉异常发达,即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与露水滴落的响动。忽然想想又觉得十分可笑,这断然是听不到的,或许只是饥恶感带来的幻听吧。
睡在榻榻米上的辛十牙后半夜变得迷糊起来,靠近走廊的门缝下忽然飘过一阵轻微却真实的脚步声。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辛十牙清醒过来,爬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结果真的听到了非常轻可是很有规律节奏的脚步声。
怎么说呢,应该是没有穿鞋子,甚至袜子也没有,脚掌的肌肉与厚木地板黏合又分开发出的像冬天脱衣服发出的静电般啪啪声,可是又没有那么激烈,脚步声有些黏稠,准确地说更像是一双湿漉漉的脚踩在木板上。
辛十牙小心地打开房门,只是恰好将自己的眼睛露出门外。
他看到门前的地板上有一个非常清楚的脚印,那种水渍构成的脚印,而脚印一直往前延伸,辛十牙顺着脚印看过去,在并不长的走廊尽头,旅馆主人所说的无人居住的储物间门前,一个看似人形的东西站在那里。壁灯依然开着,但是那光芒像抛洒的金色粉末,扔进如被墨汁染黑的湖水中,一点涟漪都起不了,不过靠着那点半死不活的黄光,辛十牙依然看到那是位穿着白色和服、身材中等却十分苗条的长发女孩。她的身形轮廓非常清楚,却又可以说非常模糊,因为她轻薄得如同日本神庙中白衣红裙的日本女巫手中所持的节杖一般。衣服被打湿了,紧紧地裹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她呆滞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辛十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看着,那一刻似乎特别漫长,辛十牙觉得自己脖子都快石化了,只是稍微眨了一下眼睛,却发现女孩已经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只是留在地板上还没有干掉的脚印证明那是事实。
虽然没有看清楚女孩的容貌,但辛十牙还是觉得如自己先前所想,这里的旅馆主人看来的确藏着一个奇怪的女孩,而且生怕别人知道。
难道是那名中德夫妇的混血儿?
或许有可能,但此刻辛十牙无事可做,只能等天亮再说。于是他仰着头躺在榻榻米上,盯着漆黑的窗户,期盼着早点看到山中的第一缕阳光。
几乎彻夜未眠的辛十牙终于看到窗外沉重的黑夜开始如被水慢慢冲淡似的亮了起来,刚刚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他便起了床,打算叫醒楼曲萌。可是当他打开门,却看九九藏书到贝宁的房门是开着的。
“运动员就是不一样啊,说不定早就起来沿着山路晨练去了,年轻人果然有激情。”辛十牙忽然感叹起来。走到他房间一看,却没有看到换下来的和服睡衣,辛十牙沿着楼梯走下去,贝宁的运动鞋也好端端地放在玄关处的木头鞋架上。
辛十牙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虽然自己感觉上是彻夜未眠,但那也只是没有进入深度睡眠而已,如果有段时间进入到睡前的那段无感麻痹期间,的确也和睡着没有太大区别了。
贝宁恐怕出事了,难道真的像那老太婆说的,只要那女孩出现就会有人出事?
辛十牙叫醒了姚远愁和楼曲萌,两个女孩一脸倦容,尤其是楼曲萌,埋怨说没睡好很影响皮肤,不过看样子似乎又把昨晚的事情忘记了。
“贝宁习惯早起锻炼么?”辛十牙问姚远愁,后者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会不会上厕所去了?你未免太大惊小怪了。”楼曲萌像猫儿一样用手搓了搓脸庞,好让自己清醒点。
“希望是吧。”辛十牙叹道。
一个小时以后,姚远愁已经急得哭了起来。辛十牙相信就算是如何便秘,恐怕也不会让贝宁在外面蹲那么久了。
很显然,他一定是昨晚出事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在自己看到那女孩之后,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房门是紧紧关上的。
“看来这位客人也遇到了那对夫妇的诅咒,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这邪恶的温泉旅馆里了。”老妇人知道了,也走到一边低声说道。
“诅咒?恐怕不是吧?”辛十牙笑了起来,露出几颗闪亮的牙齿,“其实我希望您打开二楼的储藏室给我们看看,说不定我的朋友正和我们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
姚远愁和楼曲萌也愣住了,的确贝宁不可能会穿着睡衣赤着脚大半夜跑到山里去,而这间旅馆并不大,只有那间所谓紧锁多年的储藏间没看过。
“打开储藏室吧。”辛十牙朝着旅馆老板紧逼一句,听上去是劝说,却更像是命令。
“那房间一直是锁着的,他不可能进去。”老人断然否定。
“您应该有钥匙吧,打开看看又何妨?”楼曲萌也说道。
姚远愁也尽量睁着红肿如杏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老人。
“好吧,我明白了,打开给你们看就是。”旅馆老板终于妥协了。她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把旧钥匙,带着三人走上二楼。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慢慢地将钥匙插入锁孔,当听到沉闷的咔嚓一声后,原本几乎像是与门框长在一起的木门仿佛被人强行掰开了一样,出现了一条裂缝。
房间的全貌展示在辛十牙面前。
但是里面并没有辛十牙所希望看到的答案,相反,非常普通,如老人所言,这里的确是一间储物室,堆放了一些杂乱不堪的旧式家具,不过并不多,至多只占了房间的四分之一。房间的采光非常差,辛十牙让老人打开灯,自己走了进去。
地板上没有铺榻榻米,踩上去非常僵硬,不时地发出啪啪声,应该是经过回潮后木板之间的衔接处出现了松动而拱了起来,靠近最里面的墙壁还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床。
这是一张中世纪欧洲皇室喜爱的那种敞顶式木床,由床的四角伸出长长的大概成人胳膊粗细的木柱,支撑起外面用黄色丝绸包裹着的顶棚,两边分开挂着帷幔。木柱做工很考究,虽然年代不短,但上面的纹理还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来。奇怪的是,辛十牙发现那些漂亮的图案与旅馆一楼大厅墙壁上的画非常类似,都是北欧古神话中的图形,带着艺术品的美感和神秘,大都是一些由曲线交织在一起的怪图案。
虽然是一张大床,但其实这只是单人床,辛十牙发现这床就这样敞开放着却非常干净。
“您经常进来整理么?”辛十牙问。
“不,如果想起来我会进来收拾一下,保持通风。”
“您这里不是日式旅馆么,怎么会有这种华丽的欧式大床?”
“这床是前任主人,那对消失的夫妇留下来的,你知道那妇人是德国人,所以特意叫人制作了这张床给他们女儿。”老人回答道,接着走到辛十牙面前抚摸了一下床,床上面铺着非常厚的细针毛毯和被褥,看上去想必很软很舒适。楼曲萌连忙走了过去,打算躺上去。
“请不要这样做!”老人忽然拦住了楼曲萌。
辛十牙奇怪地望着她,老人似乎也明白自己行为过激了。
“这床已经搁了几十年了,不知道是否结实,我怕客人摔着了,而且万一破坏了这么漂亮的床也很可惜吧。”
楼曲萌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木床。
“你们也看到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你们的朋友应该离开了旅馆吧,也许在山里散步迷路了,或许现在去找还来得及。”老人看似轻松地说,结果把姚远愁吓坏了。
“我们快去找找贝宁吧,如果下雨的话,在山里更容易迷路了。”姚远愁拉着楼曲萌的手苦苦哀求起来,楼曲萌只好安慰她。辛十牙转过木床,抬头看了看。
在房顶上似乎有几点圆形的像红豆大小的暗点。
是霉斑么?看样子不像啊,而且如果是霉斑,应该是很大一片不规则的才对。而且自己从刚进来就觉得这房间非常奇怪。
那是一种非常压抑胸闷的感觉,或许是房间空气太差的缘故吧,辛十牙这样解释道。既然在房间里找不到贝宁,看来必须去外面找找有什么线索了,而自己也必须将诺雅留下来的底片赶紧洗出来才行。
“我们赶紧去找找他吧,应该不会离开太远,就在旅馆附近和温泉旁边看看。”辛十牙带着两个女孩走出了温泉旅馆,老人并没有出来。
“我就留在旅馆,或许不见的客人安全回来也说不定呢。”
“要不你也留下来吧,贝宁回来第一时间看见你也好。你的身体不好,还是让我们两个去找吧,如果贝宁回来就打电话给我们。”辛十牙最后决定让姚远愁留下,因为情绪激动而身体瘦弱的她不适合寻人。姚远愁经过一番劝阻还是决定待在旅馆,而由楼曲萌和辛十牙去找贝宁。
离开旅馆后,辛十牙忽然改变了方向,朝山下走去。
“不是说去找贝宁么?为什么朝山下去啊?”楼曲萌奇怪地问。
“不必了,现在就去山下,找到一个可以冲洗照片的地方。贝宁不会离开旅馆,如果是的话,恐怕也不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你的意思是说他被绑架了?”楼曲萌吃惊地看着辛十牙。
“不,应该说他遇到了某些超出他所认为的客观世界的范畴的事物吧。总之我相信诺雅藏在枕头里的胶卷一定会告诉我们一些线索。”辛十牙将底片的事情告诉了楼曲萌。
“原来你昨晚潜入我房间是因为这个。”楼曲萌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你以为是什么?”辛十牙斜着眼白看着她。楼曲萌连忙摆了摆手,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没什么,我们还是快下山去吧。”
下山远比上山要快得多,而且因为没有下雨,辛十牙和楼曲萌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来到山下,不过找到可以洗照片的地方却并不容易,两个人转悠了几十分钟也没有看到。经过当地人的指点,他们走到了村上一处专门为旅游景点拍摄照片的地方,接待他们的是一个黑手的中年男人。
“下午来拿,十元钱,如果加钱,两个小时也可以。”那男人打着哈欠伸出如两根干柴的手指头。
“我们很赶时间,最快多久?我们可以加钱。”楼曲萌说了一句,那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多加五十,半个小时吧。”还真是坐地起价。
“一百,十五分钟就要。”辛十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店主。那男人接过钱笑嘻嘻地拿着底片走进去。
“都放了这么久了,还能洗出来么?”和辛十牙在外面等候的楼曲萌问。
“不知道,如果放置在阴干处或许可以,可能图像会黯淡模糊些,不过还是可以看清楚。”辛十牙也不敢肯定,而且底片是否已经曝光他也不清楚,对照相他不是很精通。
万幸的是十五分钟不到店主拿着照片出来了,上面还是湿的。
“就拍了一张照片,这是底片,您收好。”男子将底片放在一个黄色小纸袋里,与照片一起递给辛十牙。辛十牙点点头接过了照片,他忽然觉得男人的眼神有些轻浮。
的确有些黯淡,不过并不影响画面的清晰度。
“看不出来,你居然拍这么漂亮的女人呢,真是不错。”男人用一种下流的口气调侃道,顺便瞟了一眼楼曲萌。
辛十牙看到照片上居然是一个全裸的年轻女子,身下就是旅馆房间的榻榻米,身体旁边还有被水弄湿的被褥。
也难怪店主会这样,照片的确拍得非常性感漂亮,任何正常男性看见都会激动兴奋起来。
那不是欲念的兴奋,而是看到美丽景物的激动,就连辛十牙也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光是看见照片就这样,如果是真人呢?
照片上的女孩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不过却不像是亚洲人的那种白,而是偏于东欧那种有些细腻却又厚重的白色,像是浇上了牛奶的汉白玉,又有点类似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品。女孩腿平放,手臂交叠着放于胸前,头发带着一些卷曲,脸型很精致,五官既有西方人的清晰和立体感,又有东方女性的小巧和精致,虽然闭着眼睛,却仿佛依然可以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在颤抖。看着女孩的脸,辛十牙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你在看什么啊,都看得发呆了。”楼曲萌看见辛十牙从老板手里接过照片就傻看着,加上那个可恶的男人带着色迷迷的眼神看着自己早让她觉得很不爽了,于是也凑了过去。
“啊,你这家伙,不是说什么身体不过是罪恶的源泉,又高唱什么即使钢铁般的意志也会被肉欲腐蚀么?自己却拿着照片看那么起劲!”楼曲萌带着醋意不客气地吼了起来。
“你喊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女孩有点熟悉。”辛十牙反感地瞥了楼曲萌一眼。
“这不就是你给我看的那个档案上的女孩么,虽然照片不是太清楚,不过我是做警察的,五官和脸型都一模一样啊。”楼曲萌信誓旦旦地肯定。
辛十牙这才想起来,原来诺雅照片上的女孩居然和那份档案上二十多年前那对异国夫妇的独生女长的一个样子。
“不可能,二十多年居然一点也没有变化?”辛十牙断然否定了。
“可能是那女孩的女儿吧?”楼曲萌也有些糊涂了。
“即便是母女,怎么可能长得如此之像?她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旅馆里?那个混血女孩也失踪了很多年了,她的丈夫又是谁?”辛十牙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将楼曲萌卡住了。
沉默了一会,辛十牙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事实浮现了起来。
可能,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睡美人,存在着可以二十多年不会衰老的人。
第四章
姚远愁焦急地坐在大厅的座椅上,端着老人为她泡的普洱茶,双眼无神地看着玻璃窗外,那一成不变的景物如画框里的图画一样。楼曲萌和辛十牙也不知道去了多久,看来是没有贝宁的消息了。
“你很爱他么?”老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让姚远愁吓了一跳。
“是的,虽然时间不长,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会和这个粗心却爱着我的男人过完下半辈子。”姚远愁忽然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期盼浪漫爱情,她只是单纯地理解为和贝宁在一起自己很快乐,这就足够了。他们已经有了长远的计划,甚至已经规划到了未来的孩子朝什么方面培养的问题。
“初恋之花都很少能结出果实,越是美丽灿烂,越是凋谢得快,就算你可以将爱情保持着,如果你的男友看见了更美丽更吸引他的女孩,说不定抛弃你走掉了,一个人保持不背叛可能做得到,要两人同时保持着完全忠诚,谈何容易呢?我以前也以为自己的伴侣对自己有着绝对的爱,但其实都是虚幻的,残酷的现实像刀子一样,虽然会疼痛,虽然会流血,不过却总比在虚幻美丽的梦境中死去要好得多。”老人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交织着淡淡的怀念。她伸出手,放在姚远愁的肩膀上。
“不要过于执著了,或许他不会回来了。”
“不,贝宁不会这样做的!”姚远愁忽然站了起来,坚定地回答,老人皱了皱眉头。
“我听说那男孩的父亲当年也莫名其妙地抛弃了妻子和幼子,好像是因为买下了这个旅馆和那个美丽的沉睡着的女孩,说不定你的男友也和他父亲一样了。”
“你干吗老和我说这些,我现在已经很烦了!”姚远愁终于忍受不住爆发了出来。这时候门外有些响动,姚远愁以为贝宁回来了,立即端着茶杯跑过去,可是打开一看却是气喘吁吁的辛十牙和楼曲萌,虽然略有失望,不过她还是关切地问他们两人的情况。
“我有些话想问您。”辛十牙拿着照片走到老人面前。
“客人请问,知无不答。”
“据我所知,二十年多前这家旅馆的原主人是一对夫妇,男的叫冉越星,是德国脑神经博士,他的妻子是他大学教授的女儿。这张照片是当年他们的女儿冉魏玛的,而这张却是我那位在这座旅馆失踪的摄影师朋友拍下的。”辛十牙将洗好的照片和冉魏玛的档案交给老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觉得奇怪么,这女孩好像几十年都没有变老,据说当时她进入了深度昏睡,几乎和死了没有两样。”
“我听说过,不过不明白您这样说的用意?”老人微笑着欠身看着辛十牙。
辛十牙咧开嘴巴,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
“我知道那女孩一定就在这座旅馆里,我会找到她的。”辛十牙冷冷地哼了一声,朝二楼走去。
“请你们一起上来吧。”辛十牙在楼上对下面的人招了招手,楼曲萌带着姚远愁走上二楼。旅馆老板冷眼看着辛十牙,嘴角抽动了一下,也走了上来。
辛十牙将大家带到楼曲萌的房间门口。
“照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当时那位倒霉的摄影师恐怕也是刚回到房间,就看到被窝里躺着一个全裸的漂亮得匪夷所思的美女,于是他出于职业本能用照相机拍了下来,然后他便失踪了。而昨天晚上贝宁恐怕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位照片上的女孩,接着也和他父亲以及摄影师一样消失在旅馆里。”接着辛十牙又来到了关闭着的贝宁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被整理干净,仿佛从来就没有人住过一样。
“昨晚我曾经看到过那个女孩,虽然灯光昏暗,但是我肯定她穿着和服全身湿透地站在储物间门口,㈤⒐⒉所以我认为储物间有些什么。不过很遗憾,之前我看过了,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不过我现在还想再看一次。”辛十牙望着老妇人说。
“真是无稽之谈,何况你已经看过了,里面很狭小,藏不了人。”老妇人非常生气地喊了起来。
“再打开一次吧,我保证会有新的收获。”辛十牙坚持起来。
“而且我已经报警了,下午之前我的同事就会来到这里彻底搜查旅馆。”楼曲萌补充了一句。
“哼,之前也有无数警察搜查过了,还不是一无所获。”
老妇人颇有些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没有结果,我们会离开旅馆,一切交给警察处理吧。”辛十牙很有信心地说。
“这位客人真是麻烦啊。”老妇人叹了口气,再次拿出钥匙插入钥匙孔扭开了房门。
储物间和之前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姚远愁走进去看了看,又失望地望着辛十牙。
“我说了吧,什么都没有呢。”老妇人得意地说。
辛十牙一言不发,直接朝那张大床走去。老妇人神色慌张地跑过去想拦住辛十牙,却被早就准备好的楼曲萌拉住了。
“客人请不要太过分,那张床是做工精细的艺术品,如果损坏我怕你赔偿不起。”
“不用担心,你可以相信我的经济能力。”辛十牙说完,一手抓住床单猛地一掀。原来在床的三分之一处居然竖立着一块玻璃,因为旁边的地方比外面的床沿低上许多,所以在光线黯淡的储物间里猛地看过去就是完整的厚厚床垫。
而楼曲萌与姚远愁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声。
在床上靠里面的三分之二处,居然躺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如童话里公主一样肤色极白的年轻女性,头发卷曲富有弹性地簇拥着那张五官精致的脸蛋,长长的眼睫毛和紧闭的双眼表示着女孩仍在深沉的熟睡中。
“这个女孩,不就是……”楼曲萌指着那个熟睡的女孩张大着嘴巴喊了起来。
“没错,就是二十多年前父母失踪后自己陷入熟睡的混血少女,也是诺雅的照片上的少女,她叫做魏玛。”辛十牙一手拿着床单,另外一只手掏出洗好的照片展示在旅馆老板的面前。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原本优雅高贵的样子荡然无存,双眼流露出无限的悲凉,仿佛一下子苍老下去,老人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请您解释一下好么?”辛十牙朗声问道。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便这房间里隐藏着这个女孩,也不代表失踪的人和我有关,我不过是不想客人们过于好奇和惊讶而影响你们的温泉旅行。”老人还在做最后的争辩和反抗。
“那请打开楼顶的阁楼,我相信贝宁还在上面。”辛十牙用手指了指储物间的房顶。
老人充满恐惧地望着辛十牙,脚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房顶?”楼曲萌抬头看了看,“上面好像有一些暗红色圆点。”
“这房间初次进来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奇怪,其实是楼顶过于低矮造成的压抑感吧。虽然你将其他房间的房顶刷成黑色,并且在储物间的墙壁上画上类似北欧神话里的图腾图案,让人视觉上觉得稍微纵深一些,不过压抑感是无法消除的。其实昨天贝宁是被吸引到这房间然后出事的吧?”
“吸引?”姚远愁有些不解。
“是的,当日晚上我看到的就是这个女孩,她之前也出现在诺雅的房间里。”辛十牙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魏玛。
“这真的是那个叫魏玛的女孩?二十多年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改变?”楼曲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女性对时间的流逝颇为敏感。
“是啊,客人您的说法似乎超出了常识的范围了。”老妇人有些缓了过来,仿佛占了些上风。
“这女孩还在睡?”姚远愁的语调里多了丝嫉妒的味道,走过去用手推了推女孩的身体,可是毫无动静。
“看来你真的是不想说出真相了,虽然不愿意使用那能力,不过还是请你的眼睛将一切都老实告诉我吧。”辛十牙慢慢地将眼睛上的镜片摘了下来,老妇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辛十牙的脸。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那是奥丁之眼么?”老妇人脱口而出,她的视线正对着辛十牙的眼睛,她立即感觉到一阵昏厥。
“算是吧,作为最接近人类、最具人格的神,奥丁也是用一只眼睛的代价换来了能力。”辛十牙圆睁着那只眼睛,努力地在老妇人的脑子里搜索着答案,可是他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如同身处冰窖般的寒冷和忧伤。
那是一种割舍了灵魂深处最重要东西的悲哀与无奈,以及努力守护自己最重要东西的使命感。
旅馆主人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辛十牙也觉得十分虚弱,不过依然努力地站立住了。
“每次都是这样,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记忆仿佛就直接加在自己身上,简直感同身受。”辛十牙叹了口气。
“你知道贝宁在哪里了?”姚远愁立即朝辛十牙问道。
“嗯,他就在阁楼上,不过不知道伤重不重。”辛十牙让楼曲萌拿来梯子,在靠近门的地方推开了房顶上的暗格,果然上面有一个很低矮的阁楼,不,与其说是阁楼,倒更像是一个狭小的盒子。楼曲萌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贝宁拖了出来。
贝宁的样子很虚弱,脸上非常苍白,明显失血过多的样子,因为他的腹部中了一刀,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不过依然很危险,万幸避过了重要的脏器,但伤口很深。楼曲萌立即拿了些自己随身带的简单的医护装备,将贝宁重新包扎了一下,并且立即联络人上山将他运下山去。不过贝宁的样子似乎有些怪异,当他微微转过头看到躺在床上的魏玛时,忽然激动起来,嘴唇哆嗦着,双手指着魏玛,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
“公主,我的公主!”贝宁忽然喊出这么一句,辛十牙皱着眉头走到贝宁面前。
“忘记你的父亲了么?还有你忍受二十多年苦难的母亲?”辛十牙又拉过在一旁的姚远愁。
“还有她,你想让她落到和你母亲一样的下场么?”
贝宁的眼睛里似乎恢复了一些光泽,脸上那熟悉的表情又回来了。
“究竟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姚远愁心疼地看着贝宁的伤口。
贝宁摇着头,说不记得了。
“是我,以前的那些人也是我,都是我杀了他们,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三个人也是我杀死后将尸体扔进了山崖,还有那名爱拍照的年轻人,我也杀了他,你让警察带我走吧!”老人忽然大声喊了起来,弯下腰像众人道歉道。
“不,不用帮魏玛辩护了,其实作为父亲你做得够多了。”辛十牙说出了让其他三人震惊的话。
旅馆主人抬起头,额头错综的皱纹犹如一张大网,将他的惊讶和悲伤交织在一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贝宁挣扎着问道,“当年我父亲究竟如何得罪你了,为什么要杀他?”
辛十牙叹了口气。
“冉先生,或许要从二十多年前你杀死自己的妻子说起吧?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可以代劳。”
“你真是魔鬼,居然可以看穿我的思想!没错,二十多年前我和妻子以及女儿来到这里,原本非常幸福的一家,却被这本来应该带来幸福的温泉破坏了!”老人的脸变得狰狞起来。
“这里的温泉很特殊,其实我也是为了治疗长期以来困扰我的神经痛才来这里的。偶然的机会我发现魏玛不是我的女儿,可是我一点也不介意,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将她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当做是我的公主来看待。可是那个该死的女人,虽然我从她的梦语中知道她有一个奸夫,并且最终在她日记里得到了证实,可是为了女儿的未来我没有揭破,忍受了这个天大的耻辱。可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想借着温泉旅行的机会带着女儿和情人远走高飞!这绝不可容忍!我可以忍受妻子与别人通奸,但我不允许他们带走魏玛,因为她是我的全部。”老人咬着牙,努力地掰开自己早就结痂的伤口,嘴角仿佛都流出了血。
“所以你杀了妻子?”辛十牙问。
“是的,我记得那是个月圆之夜,旅馆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事先在山中采集到了一种特殊的蘑菇,控制在一定份量可以让人吃后昏睡过去。在临睡之前,我例行公事地吻了她一下——魏玛每晚都要我为她读童话故事然后吻她一下才能入睡,可是那天我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害怕魏玛中毒,所以只让她吃了一点便早早地哄着她睡去。接着我来到妻子的房间,将她四肢捆住拷问起她的罪行,当我的妻子流着眼泪带着狗一般的祈求眼神让我宽恕她的时候,我问她究竟是怎么与那个奸夫认识的,她告诉我竟然是新婚不久我们第一次来温泉旅行的时候,她在洗浴时遇到的这山中的一名年轻男人。
“她的淫荡与放纵让我怒不可遏,虽然她苦苦哀求,我还是无法控制地亲手掐死了她,我还记得当时原本好好的夜色忽然下起了大雨,在闪电中我猛地回头,发现魏玛穿着睡衣捂着嘴巴看见了我亲手杀死她的母亲。
“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害怕失去魏玛的我朝魏玛走去,对她说我不会伤害她,可是魏玛吓坏了,马上跑了出去,我在后面追着她,结果她将自己关进了这个房间里。
“无论我如何解释,她都认为我发疯了,想杀死她母亲后再杀死她。我心里害怕极了,害怕失去她,她手里拿着她母亲送给她的家传匕首,将身体缩成一团靠在床角落里,并说我靠近她便会杀死我或者杀死自己。我真的怕她弄伤自己,只好由着她去,把食物放到她面前,因为害怕她逃走,我锁上了门。
“接着我将妻子的尸体搬了出去,弄到温泉口,那里是一座活火山,尸体马上消失不见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魏玛仍然处于惊恐之中。而整整几天她居然都没有睡觉。
“终于,身体的疲惫战胜了脑部的命令,虽然魏玛始终不想睡去,但她还是松懈了神经睡了过去。我心疼地看着短短几天就瘦下来的魏玛,把她放到这床上。
“原本以为魏玛醒来后会慢慢好起来,我也打算将杀死她母亲的事情解释给她听,可是万万没想到,魏玛居然就这样一直昏昏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就如同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我怀疑是她的脑部在蘑菇的药性和巨大刺激下导致了病变,加上长期的恐惧让交感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所以一旦松懈下来,身体便拒绝进入醒来后的恐怖现实。换言之,她的脑部催眠了自己的身体,在她的潜意识里,害怕接受父亲杀死了母亲,所以宁愿进入永恒的睡眠。”老人痛苦地陈述着自己的过去。
“可是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变成女人?而且魏玛进入了睡眠,怎么会出现在贝宁和诺雅面前?”楼曲萌朝着老人问。
“这是后面的事情了。在那之后,魏玛出乎我的意料居然醒过来了一次。那是她进入睡眠后的两个星期,我几乎难过得想要死掉,这种样子和失去魏玛没有区别,于是我依旧如往常一样打算为她讲童话故事后就将旅馆烧毁,可是当我最后吻了她一下后,魏玛忽然醒了过来,她看了看我,立即陷入惊慌之中,接着她用手里的匕首插入了我的小腹之中。当时我几乎痛得昏厥过去,挣扎着逃了出去为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我发现魏玛居然自己走到了温泉处,浸泡了一下温泉后回到房间里继续沉睡。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一吻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对于被自己意识催眠的魏玛,只有吻作为一种暗号可以让她醒过来,而且一旦发现身边是男性,她会陷入恐惧,在刺伤他们后,她自己会走到温泉处洗浴,接着继续沉睡。
“那之后我将魏玛留在旅馆,自己则离开去外界就医,之后便出现了夫妻二人失踪而留下昏睡女儿的悬案了。为了重新回到魏玛身边并唤醒她,我决定做变性手术,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妻子的失节与魏玛的那一刺,已经让我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完全对身为一个男人无比厌恶,而变成女人,说不定可以让魏玛接受我。
“我回到这里,才知道当地人已经打算把魏玛作为旅馆的配当一起出售,因为手术花光了我的积蓄,手头钱不多,只能看着别人买下了旅馆和魏玛。熟悉旅馆的我待在这里观察,果然那三个男人都被魏玛神秘的面容所打动,而且不无意外都做出了亲吻的动作,那三人都被杀了。我将他们的尸体都处理了,像处理前妻一样。而那三人失踪后也没有人敢来竞拍旅馆,所以我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我原以为这样可以好好照顾魏玛,治好她的心理疾病,可是我发现虽然魏玛即使被吻醒后没有伤害我,却依然行动毫无规律,虽然记得去温泉洗浴,但经常是衣服也不穿就回到旅馆,而且也不记得回到储物间。因为我怕她长时间睡眠导致肌肉萎缩和褥疮,而这里的温泉是火山形成的硫磺碳酸泉,所以我每天都让她醒过来自己去泡泡温泉,希望对她的皮肤和神经有好处。”
“所以她的皮肤如此之白么?”楼曲萌感叹道,接着不无羡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所以那天倒霉的诺雅回到房间后,正好看到了从温泉回来的魏玛躺在自己房间里。而那把德国匕首,魏玛无论去哪里都带在身边的吧?”辛十牙拿出照片,用手指指着照片上魏玛的右手,虽然照相机没有拍到下面的匕首,但是其中一点手柄还是可以看到。
“那个摄影师被魏玛的美貌征服,亲了她一下后被魏玛刺中腹部,他后来挣扎着跑到阳台外,我并不想加害他,可是又觉得他和那三个男人以及我妻子甚至那个与我妻子发生关系的魏玛的亲生父亲一样,都是为肉欲活着的人,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救了他。但是他伤得很重,一直在昏迷中。我没有把他安置在旅馆之中,而是将他安置在离旅馆不远的温泉附近,那里对他伤口复原也有好处。而你们的朋友也是如此,当天你们两个散步看到的就是醒过来的魏玛。我以为你们走远了,就使魏玛醒过来让她去温泉,结果回来的时候可能正好被醒来的这位客人看到,跟着魏玛去了储物间。我来的时候他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我害怕你们知道魏玛的事情,于是将他包扎了一下放在阁楼上,打算等你们离开把他也弄到那个摄影师那里,等他们伤好了再赶他们走,反正那种无稽之谈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老人不无鄙夷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贝宁。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也就是说即使被吻后醒来,魏玛其实也是处于一种半催眠状态吧,没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只是认为自己活在二十多年前,可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变老?”楼曲萌看着躺在床上的魏玛感叹道。
老人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一直想知道,但没有确切的原因,你知道人体是很奇妙的东西。”
“如果我有办法让她醒过来,你能不能去自首,将事情坦白出来,让那死去的三人得以安息?”辛十牙望着冉博士,老人愣了一下,忽然老泪纵横。
“当然可以,虽然他们三人不是我所杀,但难辞其咎,如果你真的可以让魏玛醒过来,即使让我去死也毫不犹豫!”
“你真的可以?”楼曲萌好奇地问辛十牙。
“试一下吧,如果魏玛眼睛里的瞳花还在的话。”辛十牙走到躺在床上的魏玛身边,将她的眼皮轻轻翻起来。
犹如将死之人一般,魏玛眼里的瞳花几乎快要脱离了眼睛。
辛十牙犹豫了一下,低下头仔细看着魏玛。
的确是一张完美的脸,仿佛是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妖异的美。辛十牙停了一下,将嘴唇贴在魏玛的嘴唇上。
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当然楼曲萌的喊声最大。
辛十牙吻完后抬起头,魏玛的眼球迅速转动起来,接着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淡蓝色的双眼,和她那纯种的日耳曼母亲一样吧。
接着那双大眼睛充满了恐惧和激动,魏玛紧握着匕首刺向辛十牙的腹部,可是辛十牙并不是和诺雅、贝宁一样完全没有防备,他抓住了魏玛的手,拿下了她的匕首。
魏玛发出了尖锐的喊声,将身体缩成一团靠在墙角。
“因为没有将我刺伤,她以为自己受到了威胁,以为我会杀了她。巨.99lib.大的恐惧感像深不见底的洞窟,魏玛必须用自己的记忆填满它。”辛十牙拿过匕首扔到一边,双手抓住魏玛的手腕。
“已经没事了,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辛十牙的嘴里忽然吐出一些奇怪的话,老人惊讶地看着九九藏书他。
“你会德语?”
辛十牙继续说着德语,好像是在唱着一首歌曲,激动的魏玛慢慢平复下来。辛十牙一面唱着,一面用眼睛注视着魏玛的眼睛,终于魏玛在辛十牙的怀抱里渐渐闭上眼睛。最后辛十牙又在魏玛的嘴唇上轻轻一吻,魏玛终于再次睡着了。
“她又睡着了?”冉博士关切地问辛十牙。
“是的,不过不是那种病态的长期睡眠,这次睡着她几个小时后就会正常醒过来,因为我结束了那种心理催眠上的恶性循环,让她的记忆固定下来,就好比让处于巨大噩梦之中的魏玛醒了过来。”辛十牙将魏玛轻轻放下。
“可是,我不知道你唱的那首歌为什么能让魏玛平复下来。”楼曲萌虽然不懂德语,却知道那简单的节奏像是儿歌。
“是啊,那歌曲听上去很温柔。”姚远愁扶着贝宁也插嘴道。
“那是因为魏玛母亲留给魏玛的匕首上的族徽,让我知道她是普鲁士贵族后裔,那种独特的普鲁士鹰与横在胸前的黑色礼带可以证明,而魏玛的母亲自然经常为她念那首耳熟能详的普鲁士歌谣,我只不过用最简单的节奏哼唱一下试试而已。”辛十牙笑了笑。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楼曲萌好奇起来。
“那首歌谣的大意是这样的——因为一个马掌钉,失去一匹骏马;因为一匹骏马,失去一位骑士;因为一位骑士,失去一场战争;因为一场战争,失去一位国王;因为一位国王,失去一个国家。”
“好了,请博士带我们去诺雅那里,我们需要把他和贝宁一起送去医院,另外也请你同我们一起去警方自首交待吧。”辛十牙离开了魏玛身边,没想到魏玛即使睡着了,手却紧紧地抓着辛十牙的衣角。
“让这孩子睡一会,等她醒过来好么?我想最后看看她。我先带你们去找那位客人吧。”博士平静地说,带着众人离开储物间。
在温泉上游处,那里果然有一处简陋的草棚,在那里楼曲萌找到了非常虚弱的诺雅,几乎半昏迷的他还在喊着公主公主之类的。
“真是个笨蛋,居然还惦记着差点刺死他的人。”楼曲萌骂了一句。
“好了,叫人带他下山吧,如果不是这里的温泉水,他的伤口也很容易就感染了。他倒算幸运,不像其余几个人莫名其妙只是为了吻醒睡美人丢掉了性命,真的如童话中一般,那些无辜者都死于蒺藜之中。”
“呵呵,你倒像是真正的王子一样呢,吻醒了公主,干脆你娶了她吧!”楼曲萌满怀醋意地说。
“看来你很嫉妒我吻了她两次了,不过你不要想了,我对你浸满了比萨饼上奶酪和香烟味的嘴毫无兴趣。”辛十牙摊开双手冷笑了一声。
“哼,我也不稀罕,想亲我的人多的是!”楼曲萌气呼呼地跑远了。辛十牙看着楼曲萌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无意之中转过头看了看。
望着远处的温泉旅馆,辛十牙忽然觉得那样子像极了中世纪的欧洲城堡,只是小了一号而已。
或许这是博士的良苦用心吧,可惜他的妻子没有注意,也许这如城堡般的旅馆也正是这附近传说的由来。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有些惊喜。几个小时后魏玛醒了过来,当然毫无记忆,只是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但是她还是坚强了起来,认同了父亲杀死母亲的事实。在博士的央求下没有公布他的身份,只是告诉魏玛,父亲也随着母亲自杀了。而醒过来的诺雅疯狂地爱上了魏玛,并向她求爱,魏玛也喜欢上了诺雅,两人很快便结合在了一起。博士则将自己全部的积蓄和旅馆作为赔偿,给了贝宁家和其余死去的两个人的亲属一大笔钱,自己则选择了流浪,临走前他说既然魏玛恢复了过来,能得到幸福,自己也毫无遗憾了。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数星期后从温泉旅馆回到辛公馆的辛十牙正在看书的时候,接到了楼曲萌的电话,电话里楼曲萌告诉辛十牙诺雅和魏玛即将结婚的消息。
辛十牙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高兴?这不是和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美好么?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啊。”楼曲萌抱怨道。
“你真的以为那种唯美的结局会出现在现实中么?告诉你那不过是骗小孩的故事而已,很快你那位同学就会离开魏玛,我倒是很为魏玛担心。”辛十牙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满腹狐疑的楼曲萌在三个月后得到了诺雅与魏玛离婚的消息,这让她非常震惊,立即赶到了辛十牙那里,结果她还见到了魏玛。
如果不是辛十牙告诉自己的话,楼曲萌不敢相信那就是魏玛。
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身体也胖了,脸上出现了皱纹,那个惊为天人的公主样的魏玛完全找不到半点痕迹。魏玛非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流着眼泪,只有那双依旧如蓝宝石的美丽眼睛,让楼曲萌勉强相信眼前的这位大妈居然是几个月前的魏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楼曲萌大声质问站在书架前的辛十牙,他的手里拿着一摞纸。
“因为睡美人的传说在现实世界里魏玛并不是第一个。你看看吧。”辛十牙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楼曲萌,楼曲萌接过来看了看。
这是一篇新闻报道,上面清楚地写着这样一段话:
“乌克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市的一名平凡的老年女人,日前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在记者眼里,她和其他的老妇人没有任何区别,满脸皱纹、没有牙齿,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她年轻时,她曾创下了世界医学史上最惊人的奇迹:30多岁时,她突然在某一天昏睡不醒,直到20年后才再次醒来。20年中,她的容貌跟她进入昏睡前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已经停滞了,然而当她再次醒来后,在短短6个月中,她一下子老了20岁,成了一个50多岁的老人!
“这名创造奇迹的老人名叫娜德芝达.莱伯迪娜,如今已快80岁了。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二战中,后来她与另一个男人结了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然而后任丈夫酗酒,娜德芝达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娜德芝达哭了很久,然后就睡着了。那时是1954年,这一睡,她一下子睡了20年,直到1974年才再次醒来。”
楼曲萌放下资料,又看了看魏玛,似乎有些懂了。
“科学界对于人体衰老的看法有很多种,从微观来说,人体的衰老源于细胞的分裂死亡,究竟人的年龄极限是多少,有科学家认为是一千岁,当然这是理论数据,可是关于激素促进衰老的说法也是有根据的。
“在人的脑垂体中会分泌一种生长激素,简称hGH。hGH是一种微量激素,它能加速蛋白质的合成;促进体内脂肪的分解;影响糖代谢。也就是说,在目睹父亲杀死母亲后巨大的感情波动,加上长期无法睡眠导致的脑部平衡的紊乱,使得脑垂体在魏玛再次入睡后停止分泌激素,身体各部位停止了老化,细胞分裂死亡几乎趋于停止,从而如那份报告中的人一样昏睡几十年却相貌不老,成就了所谓睡美人的童话,但是一旦醒来,恢复神智的魏玛的脑垂体加快了激素分泌,原本看上去光滑年轻的身体其实在内部已经开始老化,只是在表面的肌肤保持不变而已,所以短短的时间里身体还原到原本应该的样子,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辛十牙感叹道。
楼曲萌明白了,之所以诺雅放弃了魏玛,是因为他始终坚信的梦已经破灭,这世界根本不存在那种童话般的爱情,他离开魏玛不是因为魏玛的衰老,相貌的变丑,而是因为他自己的心理已经坍塌,不愿意承认魏玛作为自己的女神而衰老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以前进入昏睡的魏玛没有区别。
辛十牙和楼曲萌安慰了魏玛很久,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生活下去,而诺雅也渺无音讯了。
第一章
初夏的季风让绘里越来越坐卧不安,身上的亚麻衬衣被细密的汗液慢慢地浸透,被风干后又似有似无地紧紧粘上脊背的皮肤。毛孔被堵塞,汗水无法顺利地排泄出来,这让绘里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背部撒了一些粗糙的细沙,有些痒,但伸手过去又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地方。右手边风扇的扇叶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那是屋子里的灰尘和从电机里漏出来的机油混合在一起的黏合物,像正在加热过程中的沥青,光是瞟上一眼都让绘里觉得恶心,更不要说自己的身体正被由这种东西吹出来的热风所包围着。
一想到那些污秽之物正混杂在风里吹在自己的脸上,绘里不由得心中烦躁起来。空调对她来说完全是奢侈品,连一个新风扇都是奢望。每次望见父亲沮丧颓废的眼神以及母亲被皱纹勾勒出来的素描脸,都让绘里对这个夏天感到绝望。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大不了将就一下,可是再过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偏偏这个南方湿热的城市只要一进入四月,清明的雨水还没浇透干燥的地面,太阳就毫不留情地蹦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别说温习,光是坐着都已经很浪费体力了。很多同学一下课就赶回家,因为教室里非常闷热,可是在绘里看来,好歹教室里还有几个吊扇,比自己家里好太多了。可就算她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去,到底还是要离开教室的,所以绘里向老师申请做教室门钥匙的保管员,负责早开晚关。这本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希望在辛苦温习到深夜之后好好睡一觉,哪怕早上多睡上一分钟也是好的,而保管员晚开一分钟门就要遭受众人的责难。作为钥匙保管员,无疑要牺牲很多睡眠时间,不过这对绘里来说无所谓,因为在那个闷热潮湿如蒸笼般的廉租房里,自己根本无法睡到天明,早点来教室倒还可以小憩一下。
令绘里自豪的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长相,自己都是一流的,或许这是与生俱来的吧,上帝关闭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绘里深信,贫困可以改变,可是要改变头脑与脸蛋就难了,当然可以整容,但那也是虚假的。绘里姣好的长相和雪白的皮肤都让她成了学校异性视野里的焦点,可惜的是,裹在她身上的那套常年不变的亚麻衬衣就好像包裹着明珠金玉的土气黑盒子,将绘里的光芒遮蔽了不少。这是她被那些不如她聪明漂亮的同龄同学所嘲笑的唯一缺点。绘里丝毫看不起她们,因为这些同学整日拿着沾满碎玻璃的装饰九九藏书品,将眼睛描画得如同熊猫,刚到春天就穿起过膝短裙,露出那双分不出膝盖在什么部位的粗如柱子的腿,她们根本不会明白绘里究竟想要什么。她们看着绘里,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家伙真是穷啊,居然连裙子都买不起。
这就是生活,虽然很无奈,不过绘里依然忍受着,因为她知道,只要考上大学,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必蹲在黑白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不必一边吃饭一边忍受着楼道公共厕所飘来的尿骚味,还混杂着劳作一天的人们脱下来的衣服与袜子的汗酸味,有点像那种发酵过头的豆腐乳的味道;也不必忍受着那台总是发出嘎吱声随时有可能解体飞出扇叶的电风扇——这可不是开玩笑,听父亲说,住在楼上的刘家的小儿子就是被这种廉价的电风扇弄死的,好像是网罩突然脱落,扇叶飞了出来,直接把小孩的半拉脑袋给削没了,真惨。
绘里想着想着,忽然出神起来。房间实在太小,一家人在这个十二平方米的空间里生活了十几年,即便背对着背,绘里的父亲还是凭直觉发现女儿温习功课的时候走神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亲人之间的纽带就是如此,好比从密密麻麻排成一条黑带般彼此紧紧靠着、你的脚踏板卡进我的后车轮、我的扶手钩住你家坐垫的自行车堆里一下子认出自己的自行车一样,那完全是一种感应,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两个字:熟悉。
绘里没有察觉到父亲散发的不悦,依然畅想着几个月后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这个囚牢的快乐场景。绘里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关起来的公主,是的,就是这样,很快公主便可以离开困境,成为一名真正的公主。
父亲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那咳嗽干枯尖利,像指甲划过黑板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折断木柴的噪音,这生硬的咳嗽声将绘里从梦境中拉回现实。想到无论未来如何,目前现实还是如此,绘里不免有一丝沮丧,背上更觉黏稠起来。
她继续温习功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父亲看到女儿认真看起书来,不由得露出微笑,他自作多情地以为藏书网是自己的细心把女儿引向正途,因为他明白,女儿的高考不能有半点失误,自己没有一丁点的人际关系和金钱来对付女儿万一的高考失败。在绘里父亲眼里,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学习,如果学习还要花钱,那不是荒谬么?无异于让一个干渴得快要死去的人去喝自己的血来止渴。可是现实就像跷跷板,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平。绘里的父亲经常在吃饱后发牢骚,当着女儿的面说:“所谓扩招扩招,不过是把阔的招进去了而已。”这些话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绘里听的,所以他不允许绘里在学习上有一丁点偏差,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对于他的管教,绘里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她之所以如此勤奋,只是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而已。
时间慢慢流逝,夕阳将最后的一点热情挥霍干净,不过温度并没有降低多少,反而更加闷热起来,看来要下雨了。
绘里背完一段历史资料后觉得光线暗淡起来,于是伸出手打算扭开台灯。不是完全暗到眼睛受不了,她不会轻易开灯,因为家里对每一度电每一滴水都是精细计算的。更何况这盏台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好好保养、避免它突然坏掉也是绘里必须留意的。家中多余的钱用来买必备的参考书后已经捉襟见肘了,任何一项超出计划的开支都会让父母心疼许久。绘里并不是心疼他们,只是不想听到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抱怨和牢骚。
绘里伸出那双让人在这潮热的初夏黄昏看到都会感觉到一丝清凉的白皙的手去拧书桌角落里的台灯开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下。书桌就放在家里唯一的通风处——窗台旁边。整个楼层就像是装在长方形铁盒子里的一块块堆砌好的过期发霉的饼干,别说抗地震了,就是门前过去一个跑步锻炼的胖子,这个楼都会像患了脑血栓后遗症的病人一样抖动起来。绘里家在三楼,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楼外的情景。这栋楼远离马路,虽然不够通风,冬冷夏热,不过好在够安静,窗外种着大片的杜松树。据说这栋楼年代很久远了,在战争时期是一家战地医院,因为偏僻,交通不便,每次拆迁倒还轮不到它。杜松树生命力很强,树皮斑驳粗糙,像干涸的河床,可是大都长得非常高大笔直。据说杜松树的树皮、树叶都可以入药,它本来是盛产在欧洲中部的常见树木,随着人类的迁移也在这里繁衍开来,不过依旧不算太多见,因此很多人还叫不出它的名字。绘里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她偶然看到过一篇关于杜松树的文章。那是一个希腊神话,那条永远不睡觉的金龙被美狄亚用杜松树枝盛着的魔液滴入眼里才昏迷过去。绘里在闲暇的时候去找了关于杜松树的资料,结果发.99lib?现杜松树在欧洲民间被认为是一种神木,是具有通灵力量的植物。不过绘里对此并不感兴趣,充其量不过是和国内传说中的桃木在一个等级吧?不过,由于有了这片树林,绘里每次看书眼睛累了的时候都会抬起头瞧瞧树叶和在树枝上休息的小鸟,这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这次,绘里依旧如平日里一样微抬起头,发觉原本熟悉的那片杜松树林似乎有些异常。由于天色实在过于灰暗,绘里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这次绘里终于看明白了:树林里好像比平时多了样东西。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
在最粗、最大的那棵杜松树下站着一个表情呆滞的小男孩,大概四五岁吧,不过只能看见一半身体,另外一半被树干遮住了。他一只手扶着树干,露出半张脸来,全身的皮肤白晃晃的,即便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看起来也还是有些瘆人。绘里总觉得那孩子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心慌,刚才的闷热一下子被紧张所代替。她感觉到上半身的血液都往腿部集中过去,手掌开始有些冰凉,额头冒出了冷汗,这种怪异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那孩子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一直看着自己。
虽然天气很热,但也还没到脱个精光的地步吧?或许那孩子的父母认为这样不容易长痱子,不过孩子也这么大了,多少有些不好吧。想到这里,绘里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也难怪,越是临近考试就越有些神经过敏吧。绘里摇摇脑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想继续看书。
可是等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赤裸着身体的孩子居然在一瞬间从那棵大松树下爬了上去,站在了杜松树腰部往上一点儿的树杈上,即便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也不会这么快吧。这次绘里看得更清楚了,原来他不是完全光着,腰部以下到膝盖部位紧紧地裹着一层布一样的东西,一条条的絮状物在边缘凸起。绘里眯起了眼睛,好奇心让她恨不得一下子看清楚男孩身上是什么。看上去又不太像是布质的东西啊,因为随着男孩腰部的慢慢转动,那东西也缓慢蠕动起来,露出一条条相隔距离很短的褶皱。绘里终于明白了,那是非常柔软的类似带子绳索之类的东西,一条条地将男孩的身体缠绕起来,如同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一样。
绘里看到,这个长着圆脸、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就这样站在树杈上,⒌⒐㈡他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提着身上裹着的条状物,眼神无助地望着自己。绘里完全无法认真看书了,她有些恼怒:已经够烦了,为什么还要受这样一个调皮小鬼的骚扰——这附近的孩子大都缺乏管教,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来自于同一个阶层,都是平时打工卖菜、看见城管像看到贞子般恐惧的摆小地摊的下岗职工,像绘里父母这样多少对子女有点重视的家长还真少见,所以绘里在这一带没有朋友,因为她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如果和他们过于亲近,日后只会徒增依恋和不舍。这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和不近人情,却未尝没有道理,绘里的父亲也对绘里这种态度非常赞赏,本来嘛,和这些孩子接触多了只会浪费宝贵的读书时间。
因此,绘里的朋友很少,学校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即便有一些看上去很要好的朋友,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社交罢了。绘里的学习成绩和长相都很优秀,但她在那种学校里根本不会得到真正的尊重,所以绘里从来没有理由和资格去展示自己的性格,她总是低调地躲在角落,无论别人是赞扬她还是辱骂她,她都置若罔闻。
以前绘里也曾经相信过朋友,但是得到的并不是友谊,而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不,如果那家伙算朋友的话。绘里心里暗自嘀咕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算么?绘里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吧。其实绘里一直怀有愧疚感,与其说是朋友,绘里更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利用人家。
绘里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她看着那个小孩,心想说不定就是那个不喜欢自己的家伙叫这个小鬼来干扰自己看书的呢。嫉妒,完全是嫉妒!绘里咬着牙齿在心底吼道。她正打算叫父亲去驱赶那个孩子,却看到那个小家伙扶住树干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像一张白纸一样在树枝上晃悠起来。
绘里张大嘴巴,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个孩子猛地朝前一扎,黑黑的脑袋朝着树下撞过去,那高度足足有几米,地面是非常坚硬的、还有很多尖锐小石子的沙石地,想到这里,绘里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
他果然掉了下去,头撞在了地面上。
“会死的,这样一定会死掉的!”绘里大喊了起来。
坐在绘里身后专心修补皮鞋的父亲也慌乱起来,但并不是因为看到那个掉下来的小孩——事实上,他在那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外面——而是女儿怪异的举动和表情让他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慌。他看到绘里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整个上半身都从书桌前探出了窗外。
父亲一把扔掉手中的皮鞋,顾不得擦去手上黑糊糊的鞋油,就赶紧扑向女儿将她扶住。
“你疯了?这样掉下去会摔坏的。”父亲从来没对绘里凶过,就连大声说话的情况都很少,今天变成这种态度,他自己显然也不太适应,以至于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实在不搭调。
“那孩子,那孩子摔下来了!”绘里的眼神依旧恐慌,她胡乱挥舞着手臂指着外面的那片杜松树。父藏书网亲顺着绘里的手朝外看去,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夜色像拉上的幕布,将树林迅速笼罩起来。
“傻孩子,看书累着了吧,眼都花了,外面什么也没有。”父亲轻轻拍了拍绘里的脑袋,绘里慢慢安静下来。不过就算有,那里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眼睛花了吧,”绘里心想,“不过刚才明明看得非常清楚啊。”
“走吧,你妈妈该把面条煮好了,特意为你加了个鸡蛋,吃完饭洗个脸继续看书吧。”父亲关切地将手放在绘里瘦弱的肩膀上。绘里听到面条和鸡蛋就不自觉地厌烦起来,她现在看到这两样东西都想吐。可是她必须吃下去,因为她明白,如果缺少必需的营养,自己的身体和记忆力都会支撑不住的,就当作喝中药吧。
绘里乖乖地和父亲走出房间,站在狭窄漆黑的过道上。这里就是这层楼居民的厨房。母亲弯着腰将锅里的面条盛出来递给绘里。
透过房门,绘里依稀看到窗外的杜松树枝上挂着一片白色的湿漉漉的半透明胶状物,像被扎破了的鱼泡,巴掌大小,在夜色里被温暖鼓胀的风吹得轻轻飘动。
第二章
天空还有点儿灰暗,尚未将夜衣完全褪去。介一抬起有些酸痛的脖子看了看,还能看到一轮惨白的新月挂在天空上,而东方已经有些鱼肚白了,兴许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日出了吧。虽然接近立夏,但是早上还是有些冷,带着潮意的空气缓缓地滑过介一裸露在黑底红色横纹的全棉衬衣外的脖子的时候,就好像有人用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了他一下,特别是在这片杜松树林里。不知道为什么,介一每次来到这片林子里都会有种抑制不住的难受,他不太明白女孩为什么总要约他在这里等。这片林子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介一说不上来的味道,无法形容,谈不上难闻,不过却总让介一有种想迅速离开的欲念。他压抑着自己蠕动的双脚,为了不让身体受凉,还使劲跺了跺脚,树林里发出了啪啪的回声。这个时间段人太少了,而这条路本来就异常偏僻,即便是上下班高峰期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与这个城市其他街道的繁忙堵塞形成了鲜明对比。介一转动着被早上的凉风吹得僵硬的脖子,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她父亲不讨厌我就好了。”介一嘀咕起来。记得第一次送女孩回家就被她父亲看到,对方当着为数不多的邻居的面把女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虽然话语里没有说介一半个字,但是那种尴尬可想而知。女孩涨红着脸走进筒子楼,介一一直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他期待女孩回头看他一眼,可是他只看到女孩瘦长的身影被楼内黑.99lib.暗的楼梯慢慢吞没。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第二天并没有责怪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起来。不过女孩希望介一每天早上都在杜松树林里等着,然后送她去教室。但这样一来,两人每次都这么早出现在教室里,难免被人说闲话,所以介一每天都先送女孩去学校,然后自己再骑着自行车去别的地方逛逛,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教室。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经常是介一慢慢地骑着自行车跟在女孩身边,最近这段时间女孩却一直要求坐着自行车去学校。当然,介一并不反对,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本来就不长的那段路显得更加短了,和女孩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少了。虽然有少许遗憾,但女孩坐在车上让介一感觉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光是女孩的手拉着自己的衣服都会让他兴奋不已。两人的关系隐瞒得并不是十分严密,只是因为临近高考,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对周围的事情并不太关心。介一也和女孩保持着距离,他们之间仅限于拉拉手、聊聊天。介一的心里一直有个梦想,他希望熬过这个黑暗的夏天,等待着秋天和女孩在同一所大学里再会,收获自己苦心栽培多时的爱情。
想到这里,介一忍不住笑出声来。
咯咯咯。介一忽然听到树林里响起了怪异的笑声,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他不可能发出这么奇怪的笑声。那笑声说不清是来自男人还是女人,甚至分辨不出是孩子还是老人,不如这样说,它更像机械发出来的那种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些发涩和微微的震颤。
这笑声有些熟悉,就好像记忆深处的一道疤痕一下子被撑破开来,流出几条潺潺的鲜血。但介一想不起来这疤痕究竟是何时形成的、又是怎么形成的了。
介一转过身,看到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杜松树,但是笑声却无迹可寻。他将自行车推到一株树下靠着,自己慢慢地在树林里寻找起来。这片树林并不大,走上一会儿就一览无遗,只不过现在天色还比较暗,所以看不太清楚。
咯咯咯,那声音再次响起。介一这下辨明了方向,那是从一株又高又阔的杜松树上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沉闷,似乎是从树干或者树根部发出来的。
介一走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杜松树的树皮上,粗糙尖锐的树皮靠在细嫩的耳垂上,让介一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是如此接近一棵树。他可以闻到杜松树发出来的独有的味道,不过这味道并不是他之前闻到的那种,而是有一种类似清凉油的刺激感,让他有些精神起来,可惜的是介一并没有听到刚才那咯咯咯的笑声。
他有些懊恼,好奇心此刻完全占据了他99lib.。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体内躁动着的原始的雄性本能被家长、学校和高考压抑着,往往转变成一种偏执的力量,比如对体育活动的疯狂热爱,或者脾气暴躁易怒。而到介一这里,却是那种饥饿的好奇心,遇见奇怪的事物如果不搞清楚就好像胃部没有填满一样,这种求知欲表现出来就是让老师非常头疼的纠缠和提问。刚开始老师们很喜欢介一,但时间一长就对他产生了厌倦甚至厌烦,他们害怕这个个子不高、长着紧紧贴在额头的头发、有着一双褐色眼睛的圆脸男孩子。有一次,介一因为生物课上对青蛙的解剖没有弄清楚,就回到家央求父亲买了半斤青蛙,自己一个人蹲在厨房一只只开膛解剖,直到他把青蛙所有的内脏结构都弄清楚为止。介一觉得只有这样他才会好过一些,如果事情无法解决或是没有答案,好奇心会将他慢慢吞噬掉,就像响尾蛇吃掉被麻醉了的老鼠,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寻找问题的答案和与女孩在一起都是介一减压的方式,因为他既不会任何体育运动,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他的求知欲完全是为了搞清楚答案而已,没有其他的理由,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就会一直处于非常难受的饥饿状态。
最有意思的是,女孩经常会出一些古怪的问题给他,或许大多数是来自于网络或者其他的途径吧。女孩与自己不同,她的知识面很广,因此每次回答问题都让介一绞尽脑汁,而且一旦答不出正确答案,她就会借故冷落他,而介一的好奇心也同样折磨着他自己。
介一正打算俯下身体将耳朵贴在大杜松树的底部,听听笑声是否来自于那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秀气的女性手臂,还轻轻拍了拍他,介一吓了一跳,他转过脸来,看到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在干吗?”女孩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介一慌乱地掩饰。这也是他的习惯,介一从来都不愿意与别人一起分享找到答案的快感和激动,因为多一个人这种满足感就会减少一半,任何人企图和他一起寻找答案都是不被允许的,她也不例外。
“或许这是一种怪癖吧,人嘛,总要有种爱好,也许等高考结束后,自己会慢慢远离这种心理的。”介一想道。
“送我去学校,快。”女孩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接着很快转过身。由于她的动作幅度较大,脑后扎起来的马尾辫飞扬起来,像刀子一样把四周的空气剖开,头发上残留着的混杂着香皂的少女特有的香味随着风淡淡地吹进介一的鼻孔里,介一像狗一样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这香气透过鼻孔直接进到颅内大脑里,让他陶醉起来。
“快点,磨蹭什么啊?”少女有些气恼起来。介一这才回过神来,他一阵小跑骑上自行车,少女也坐到了后座上。介一左腿往地上使劲一蹬,自行车载着两个人朝前缓缓驶去。介一忍不住又看了看那棵最大的杜松树,有些恋恋不舍,如果不是女孩的打扰,说不定他已经找到答案了。
很快,那片树林消失在了介一身后的视野里。
一路上,介一和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两人之间似乎过于熟悉了,以至于熟悉到无话可说了,而且由于自行车逆风而行,这让介一有些吃力,一开口风便灌九九藏书进嘴巴里,一不小心就顺着咽喉吹到胃部,让介一的腹部渐渐产生一阵又一阵轻微的痉挛感。
“介一,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女孩的声音有些微弱,介一几乎要竖起耳朵才听得到。
“你呢?”介一大声说着,他怕女孩听不清楚,其实他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女孩处于下风位置。
“师范吧,或者军校,我也不知道,总之要找一所尽量少花钱或者不花钱的学校。”
“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介一肯定地说藏书网。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介一以为女孩说的话自己没有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句,可是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介一也就不说话了,脑子里忽然浮现起刚才在杜松树林里听到的怪异笑声。
“对了,上次的答案我实在想不出,要不你告诉我吧。”介一犹豫了很久,开口乞求道。
“是企鹅的那道?”女孩想了一会儿。
“嗯,你说的那个从南极回来结果吃了企鹅肉就突然自杀什么的。”介一不太记得问题的全部内容了。
“哦,那个啊,很简单。”
“嗯?”
“因为,之前他吃的是人肉啊,结果后来吃到真正的企鹅肉,发现味道不同,当然就想起之前的事了。”女孩随口回答道。
自行车突然紧急刹车停了下来,女孩差点摔下去。
“怎么了?”
“你说的是真的?”介一转过头,眯着眼睛,用那种特有的不露出牙齿的笑容看着女孩,女孩不以为然。
“当然是,问题的答案就是如此。再说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难吧。”
介一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答案。”
自行车的轮子再次转动起来,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
学校很快要到了,为了保险起见,介一在离学校最近的拐弯口停了车,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他停车,女孩从这里独自一人走过去。
“到了,下来吧。”介一停下车,瘦长的身体绷直起来,⒌⒐Ⅱ双手紧握着光滑的钢制自行车手把,两只脚点着地面,可是他没有感觉到自行车轻起来,女孩的手依旧揪着自己的衬衣不放。
“我说,到了。”介一没有回头,周围已经有人骑着自行车过去了,一些早起的中年妇女骑过去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速度,用暧昧的眼神与暖暖的笑意看着自己。介一感到女孩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女孩脸上的温度很快透过薄薄的棉质衬衣传到自己的脊背上,这让原本觉得身体有些凉的介一感觉到有一丝燥热从后背心穿透过来传遍了全身。接着,他又觉得有一丝暖意,那是一种湿湿的暖意,有点黏,但又不可能是汗水,像春日绵雨过后的微风,缓慢地打湿了他的衬衣。他的身体猛地一阵收缩,几乎握不住把手了。
女孩没有再说话,介一踩着脚踏板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直骑过去,送我到教室。”女孩忽然一反常态地要求道。介一记得,以前也是她要求在这里放下她的。
“嗯,好吧。”虽然这要求有些奇怪,不过介一从来不会拒绝女孩的要求,他再次朝后用力蹬了一下,自行车朝着学校驶去,一直穿过大门来到教学楼门口。女孩跳下车,背着书包缓缓地从介一身边走过,并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死死地攥在手里。
女孩对那钥匙很是在意,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
介一看着女孩的背影,那身灰色的亚麻衬衣与已经洗得掉色的牛仔裤以及蓝色帆布运动鞋几乎是她一年四季不变的装扮,可是介一永远不会看腻。介一满足地看着女孩苗条的背影走进教学楼里。
正当介一打算骑着车离开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到女孩忽然朝后退了两步,那背影浑身发抖,即便隔着几米远,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女孩的身体在抖动着,连那条乌黑的马尾辫也在左右晃动。他奇怪地将自行车停好,打算走过去看看。
女孩忽然转过头,露出了令介一非常不解却相当心醉的笑容。
介一很少看到女孩这种笑容,就好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温暖,却又不耀眼,让人觉得即使在这笑容中慢慢死掉也是值得和欣慰的。这笑容温柔得让介一有些心痛起来,同学三年,不,应该是五年,五年前介一就开始注意女孩了,他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她。女孩很优秀,却一直无法融入班级里。他目睹过女孩受欺负、受排挤,甚至还有些高年级的男孩和她开下流的玩笑,但是他无法鼓起勇气去帮助她。介一总是等没人的时候才去安慰一下女孩,他很希望女孩对着他哭诉或者抱怨,甚至当面骂他懦弱也可以,可是女孩每次总是面无表情地笑笑。
听上去很矛盾吧,如果是面无表情,怎么又会是笑容呢?
介一也觉得矛盾,女孩的的确确像蜡像一般,可是介一看到她的眉毛略微上翘,嘴角也是朝上的,这不是笑意又是什么?不过介一不喜欢这种笑,这种笑容让介一觉得冰凉,比早上的空气还要凉得多,像从冰箱拿出来的冷冻多时的铁钉子,看着就觉得皮肤刺痛起来。
“介一,今天不要走了,陪我聊聊天好么。”女孩开口说话,声音很轻,不过周围安静得很,介一听得非常清楚。
“可是,你不怕别人看到会引来非议么?还有,你不是总让我在拐弯口放下你么?为什么今天你这么奇怪?”介一颤着声音问道,他的心里非常矛盾,一方面,女孩奇迹般的示好让他高兴,另一方面,女孩奇异的举动又激发起了他的好奇心。
实际上,介一一直扮演着类似司机、保镖、跑腿的角色,他从来不奢望做女孩的男友,但是他希望可以一直看着女孩,在她身边保护她。介一相信女孩有一天一定会被自己感动,就好比他要和女孩去相同的学校。其实介一的成绩虽然谈不上拔尖,但考取一个重点大学根本不是问题,可他毅然决定和女孩去一个学校,因为只要不远离她,介一就很心满意足了。
“没关系的,都快高考了。”女孩再次微笑起来。
介一的心都沉醉起来,他迅速把自行车停好,和女孩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因为是毕业班,所以教室在五层教学楼的顶层。学校显然非常照顾他们,顶层还设置了隔热层,实际上这并不需要,因为每个班级都配备了风扇和中央空调,课间还会有茶水供应,可以说比以前的毕业生们真是好太多了。
介一抬起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的纤细背影。“她看上去真瘦,真瘦,像那种被银幕压缩过的电影里的人物一样。”介一暗暗想着,这才想起女孩刚才的脸色很差,仿佛生过大病刚刚恢复过来一样。“可能是最近复习太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我用车子载她来学校。”
终于来到顶层,女孩沿着走廊朝教室走去,她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银灰色的教室铁门,原本熟悉的教室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非常黑,就像堆满了煤灰的房间。介一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女孩缓缓地走进去,有些迟疑。
“怎么办?每次都是和那家伙约好了的,没想到她今天要我陪她聊天,这样一来就要爽约了。”介一不希望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可是今天他觉得女孩有些奇怪,她太柔弱了,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介一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在心底对朋友说了声抱歉,跟着女孩走进了教室。
介一刚刚走进去,教室的门便沉重地关上了。
周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初夏的热气开始肆意地泛开,周围仅存的凉意也消散全无了。
阳光穿透带着薄雾的空气,本来安静的校园热闹起来。
第三章
龙泽不喜欢坐着父亲的轿车去学校。
他并不是讨厌招摇,而是觉得凡是父亲给予的帮助对自己来说都是可耻的。
或许很多人认为龙泽很幸福,他有一个极有钱的父亲,脸蛋还算不错,身体素质像运动员一般,而头脑和以上条件极为不相称——他获得过多次年级第一,并且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国知识综合问答比赛。所以,不需要多加掩饰,龙泽绝对是这所高中最出众、最耀眼的学生。而最为难得的是,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同学,甚至对别的班级或者其他学校仰慕他的粉丝,他都是一脸笑容。当然,这些粉丝可以说全部都是女生,这要得益于他加入校篮球队后去其他学校参加的比赛。据说这些女孩子们私下里将龙泽当作偶像,并成立了后援会。听上去有些夸张是吗?实际上这很正常,处于青 春期的少女需要一个感情释放的缺口,在繁重的学习压力之下,她们不像男同学那样可以通过体育运动或者游戏来释放,她们要想发泄掉那些因为荷尔蒙激素而产生的能量和热情,只能通过追星产生的成就感和快感来满足,而近在咫尺的龙泽自然是很合适的选择。据说龙泽的好友都会通过贩卖龙泽随身物品来偶尔赚一些小钱,这些东西在女孩中间非常畅销,不过很少有人看到龙泽的身边有异性,他虽然看上去很随和,但却始终与女生保持着距离。
每天早上都会有几个比较狂热的女孩到龙泽骑自行车来学校的路上等着他,龙泽总是例行公事般对那些女孩报以微笑,而女孩们则用“加油”、“龙泽哥哥”的喊声或者幸福的尖叫来回应,这样的场面在永不疲倦地上映着。
与深受女孩喜欢相反,龙泽的同性好友却并不多,可是在大家眼里,介一绝对算是最重要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龙泽喜欢和家境、相貌都非常一般的介一做朋友。介一身材中等,喜欢微微弯着腰碎步慢行,相貌普通到扔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只有成绩尚且说得过去。这样的介一却和龙泽走到了一起。每次这两人非常亲密地肩并着肩走出教室或者校门的时候,介一总觉得脊背一阵冰凉,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有多少双恶毒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当然,介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也非常喜欢龙泽,他觉得龙泽如此优秀,却那么善良和平易近人,太难得了。最主要的是,介一的父亲是龙泽父亲公司的员工,据说以前还是龙泽父亲创业时的老部下,但是多年未获提升。介一的父亲知道介一和龙泽在一个班,就鼓励儿子多和老板的公子多多往来,也算是个资源吧,毕竟像介一和龙泽这样的朋友,走出校门后恐怕就是两个完.99lib.全平行的世界里的人了,趁着年轻的时候打下事业、友谊兼顾的基石,对介一以后的前程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介一很少去思考这些比较长远的事情,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和龙泽很合得来,无论他说起什么话题,龙泽都可以很畅快地谈论起来,介一简直觉得是遇到了知音。不过有些事情他没有和龙泽说,包括他喜欢班里的某个女孩。不过这一点让介一很不舒服,对最好的朋友有所隐瞒,这总让他充满愧疚感,可是他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讲出来,因为就目前来说,自己对那个女孩仍然处于单相思状态,甚至说话都很少。
由于已经开始踏入高三,大家都忙碌起来,相互的嬉戏打闹也少了,甚至连以前迷恋龙泽的女孩也收起心情准备复习考试,这倒让介一耳根清净了不少,不过他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每次介一和龙泽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介一看着那些高喊着“我爱你龙泽哥”的女孩,心里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们是对着自己说的。经历的次数越多,这种错觉就会愈发强烈起来。当然,介一也会很快清醒过来,他会拍打自己的脑壳,提醒自己纠正这错误的想法。
由于学习的压力,介一将自己对那个女孩的好感保留起来,因为他有些害怕。在高一的时候,他也喜欢过一个女孩,那时候他就去找龙泽商量过。他觉得龙泽处理这方面的问题应该得心应手些,毕竟他看着龙泽和好几个女孩交往过,有的甚至是大学生,不过时间都不长。龙泽鼓励他去表白,介一很开心地按照龙泽的建议去做了,结果女孩真的答应了,两人交往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介一处于幸福顶端的时候,女孩忽然提出分手,而且还办了转校,整个人都消失了。这让介一非常吃惊和难过,成绩一落千丈,在年级统考里差点被踢出重点班,结果是龙泽的父亲出面求情才让介一留了下来。那段时间,龙泽也天天鼓励着介一,终于让介一走出了低谷。所以介一对感情始终都非常畏惧,他害怕在这个时候再弄出点儿事来,把自己的前途都耽误了,所以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去问一下最好的朋友。
“我说龙泽,你觉得她怎么样?”
这是周末,离高考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因为是难得的好天气,所以在家里温书的介一硬是被龙泽拉出来游玩,介一在父亲的催促下也就答应了。他打算趁这个时候将喜欢那个女孩的事情说出来,好听听龙泽的意见。
“啊?你这家伙,眼光真是不错呢。”龙泽笑眯眯的,忽然猛地伸出健壮的手臂勒住介一的脖子,同时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在介一的头顶上轻轻捶打起来。介一忽然发现,不管什么时候,龙泽的嘴里都透着一股酸酸的柠檬味道,介一没有去问,也许是龙泽喜欢吃柠檬味的口香糖吧。
“放开啦,哈哈,快喘不过气了。”介一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人互相用拳头击打着对方的手臂,不过介一很快就败下阵来。
“话说回来,你是真心喜欢她吗?”龙泽忽然严肃起来。
介一比龙泽矮了半个脑袋,他总觉得龙泽是那么光亮,像太阳一样无法直视,所以他大多时候只是盯着龙泽的下半张脸说话。不过今天介一抬起了头,他决定好好看着龙泽的脸来回答这个问题。
龙泽背对着阳光,介一忽然觉得龙泽的脸有些陌生,他那光滑如瓷器般的肌肤边缘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眉毛很长,却没有舒展开来,粗如墨笔画出来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从眉头中间下来,一双略显长方形的眼睛的眼角之间,高挺的鼻梁稍稍被肌肉上提了一些。他的颧骨因为双颊和嘴角边的肌肉紧缩而显得更加清楚起来,嘴唇微微朝里卷起,从而让正方形的下巴更突出了,看上去如铁块般坚硬。龙泽的瞳孔非常奇妙地一会儿睁大一会儿缩小,那神情让介一觉得有些眼熟。
介一在家的时候喜欢和父亲看动物世界。
介一记得那里面的食肉动物在准备捕猎和进攻时的眼神和龙泽很像,以龙泽现在的表情,介一觉得他更像豹子。
“是的,我真的很喜欢她,已经很多年了,不过我害怕像上次一样受到伤害,毕竟已经高三了,可是我越是压抑就越痛苦。”介一低下头叹着气说。每次沮丧的时候介一都喜欢低下头,这样弯曲着颈椎骨能让脖子从衣领和头发的保护下袒露出来,感受外界空气温度的刺激会让介一稍稍舒服些。
介一玩着龙泽的手机,一个个号码看过去,包括短信息。龙泽向来不怕介一看他的隐私,因为任何信息都没什么秘密可言,这就是朋友之间的信任。其实介一也有手机,他很奇怪为什么龙泽始终用着五年前父亲送的手机而不肯换掉,对于一个富家子弟来说,一个手机用上五年也太不可思议了。不过事情既然发生在龙泽身上,介一也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龙泽忽然把沉重有力的大手按在介一的肩膀上,介一很快感受到了龙泽手心的热量,那热度惊人地穿过了外套和内衣,让介一的肩膀感受到了灼热。
这是龙泽的奇怪之处,他的手心经常都是滚烫的,就好像一直握着一块烧红的木炭。
“那就说出来,或者不说也可以,用行动告诉她你喜欢她、喜欢和她说话、喜欢和她在一起,就算她不答应,你也不会如此压抑和难过,起码要好好地平稳度过高三这段重要的时间啊。”龙泽的回答非常温柔,也很让介一满意,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龙泽的建议让介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烦心事解决了,介一高兴起来,说话的语速也快而清楚了。
“那么龙泽,你有没有真心喜欢的女孩?”介一问道。
这时候介一感觉到龙泽停了下来,他抬起脸看着天空。
“没有,目前来说没有。”
龙泽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仿佛带着拖音一般。
“之前的那些女孩呢?”介一问。
“不过是逢场作戏,好玩罢了。”龙泽轻松地回答道,“不要谈论这些话题了,去打篮球吧。”龙泽拉起介一朝篮球场跑去。
这次的谈话坚定了介一的想法,于是他找到女孩说了出来。女孩非常吃惊和羞涩,虽然拒绝了他,却没有让他难堪,而且开始和他适当地相处起来,往来也密切了许多,这让介一很开心。毕竟要让对方一下子接受自己也不大可能,水到渠成自然是最好了。
这之后介一经常在清晨去女孩家楼下等待,和她一起去学校。不过到了下学期放完寒假之后,女孩忽然变得态度冷淡起来,介一有些慌乱,可是他们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接着女孩好像生了病,请了一个星期假后才回到学校,介一和女孩的关系始终在不冷不热中进行着。因为学习压力变大,介一也只好将感情深埋,努力备战考试。而龙泽也不再提及这事,只是和介一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可能也是为了备考吧,但是两人还是经常相约在校门口一起去吃早点,这几乎是高中三年的习惯了。
进入五月后,天气更加炎热起来,龙泽依旧骑着自行车穿过平时熟悉的狭窄的街道。时间还早,路上行人很少,当龙泽骑着自行车以极快的速度飞驰时,他不经意地从眼角扫到一片奇怪的树林。
仿佛有一股奇妙的魔力,让龙泽猛地一刹车停了下来,他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
“是杜松树啊。”龙泽暗自嘀咕了一句,又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他抬起头环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似的,皱了皱眉头。
龙泽推着自行车朝杜松树林走去,青白的马路旁边是烟灰色的坚硬地面,以及长着类似被雨水淋洗多年的青砖般颜色的细长笔直的杜松树。龙泽缓缓地走过去,他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腐臭味。
那是种难以名状和形容的感觉,臭味像刚出生的瞪羚般充满活力地蹦跳着进入龙泽的鼻孔,刺激着他的神经,甚至让眼睛也难受起来,就好像有数把尖锐锋利薄如蝉翼的利刃猛地从鼻子里插进去直达脑子里切割着脑干而产生跳动的疼痛感。不过龙泽却无法挪脚离开,他仿佛喜欢吃腐肉的秃鹫一般张开嘴巴伸长着脖子,高而弯曲的鹰钩鼻朝前伸着,像秃鹫的喙一样。
龙泽抽动着鼻翼,努力寻找着臭味的源头。终于,他发现,这臭味来自于这片树林里最粗壮最高大的那棵杜松树。
他朝着那棵树走了过去,在树干上他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手掌印,那是汗湿的手粘上去的么?还是说有别人也注意到这棵树了?树皮似乎被人剥落了一块,菱形的、不大的伤口呈现出一种削完皮的苹果放置在空气里过久的暗红色。
龙泽闻了闻树皮,没有那种味道,而臭味很明显是从下往上冲上来的,于是他蹲了下来。树下的泥土好像有一堆颜色与周围的不太一样,略深一些,并且朝上微微鼓起。
龙泽伸出手小心地扒开那堆泥土,就好像剥洋葱一般,每剥去一层,味道愈发浓烈一倍。龙泽终于忍受不了了,他放弃了,看样子那里面埋藏的臭味源还比较深,一下子是挖不到什么结果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龙泽忽然清醒过来,他看着满手的黑色泥土,湿乎乎的,怎么甩也甩不掉,有点像小时候吃肉时沾到手上的肉末一般,柔软而有韧性。
龙泽小心地从书包里掏出纸巾反复擦拭手上的泥土,不知道用掉多少,一直擦到手上一丁点泥也没有,手背都泛红发痛,可是伸到鼻边依然有一股无法消磨的臭味。
我真是疯了,弄得这么麻烦。
龙泽抱怨起自己来,而现在他必须立即赶去学校才行。于是他扶起自行车向杜松树林外走去,这时候他看到树林对面的那栋几乎陈旧到一阵大风就能吹垮的老式建筑,深红色的一整块,像吸饱了血的蚊子的腹部,甚至在渐渐升起的太阳光照射下带着半透明色,龙泽有些怪异地停住了脚,他看着那房子,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当龙泽离开杜松树林准备上车的时候,他转过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刚才被他挖开的那堆泥土。
是幻觉么?龙泽吃惊地仔细看着那个土堆。
被扒开的土堆慢慢地合拢起来,被挖出的泥土像有生命般朝中间的洞穴爬过去。土堆恢复到刚才的模样,好像从来没被挖开似的。接着,那土堆如同包着的心脏一样跳动了两下后,平息了下来。
龙泽吞了一口唾沫,他又想吃柠檬了,一觉得紧张他就想吃一片柠檬,那种酸味可以让他平静下来。龙泽抓住自行车把手,飞一般地朝学校去了。
那片杜松树林依然安静,连一只小鸟也没有,只是微风偶尔路过,高耸的枝头上发出悉悉率率的树叶之间的摩擦声,就好像半夜听到有人在枕边窃窃私语一样。
直到身后那片杜松树林早已远去,龙泽停了下来,已经到了他和介一每天相约一起吃早餐的地方,可是根本没看到介一的影子。
一个多月前这家伙就爽约过一次,那次龙泽没说什么,没想到居然又被放了一次鸽子啊,看不出这家伙老实巴交的,居然还会这样。
龙泽忍不住抽动着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他双手交叉于胸前,踮着一只脚固定住自行车,他的腿很长,所以可以做出这个姿势。
龙泽无聊地鼓起腮帮咬着下嘴唇,路过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回头看他,这让龙泽觉得有几分尴尬。
几分钟后还是没有介一的影子,龙泽有些生气,不过从脸上丝毫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他只是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然后朝后用力一蹬腿,朝着学校方向骑去。
下坡时龙泽没有减速,或许是因为刚才杜松树林里发生的事让他有些分心,以至于一下子没有注意到拐角出现的行人。虽然他已经按了刹车并且努力避让,可是自行车还是撞在了那人身上,两人都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不轻,龙泽感觉到背部有种重压般的疼痛。
“离上课还早,怎么骑这么快?”被撞到的人迅速爬了起来,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龙泽坐在地上一下子站不起来,他用双手支撑着身体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
“原来是夏老师。”龙泽微笑着问候道。
夏老师伸手拉起了龙泽,并且为他扶起了自行车。龙泽的腿有些疼,于是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和夏老师朝学校走去。
“龙泽最近学习压力不大吧?”
“还可以。”
“你和舒介一的关系不错是么?”
“嗯,算是好朋友,初中就认识。”龙泽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两人的对话听上去有点无聊。
“可以的话告诉他一下,上课要认真些,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上个月他突然在我的课上说听到了笑声。别的老师也反映说他有些怪,可能是神经紧张吧。这种事老师不适合过多责怪或者教育,会加重他的紧张度。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和他多交流,毕竟要高考了,心理不调整过来是不能发挥出真实水平的。”夏老师的声音很温柔,像播音员。他是龙泽和介一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很少责罚学生的他对介一很关心。
“那家伙的确有些怪,找到他我会好好跟他说的。”龙泽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夏老师。
“对了,老师有女朋友么?”
夏老师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神有些呆滞,龙泽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老师的反应还真是奇怪啊,按理这个年龄,老师又这么帅,应该有吧。班里的女同学有很多都很仰慕老师哦。”龙泽哈哈大笑起来,带着一些他平时少见的开玩笑的表情——斜着眼睛咧开嘴做着怪相。
“老师没有女朋友,而且你也不要到处乱说什么女学生喜欢我之类的,如果被我知道可不会轻易饶过你!”夏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语速也很快,不过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换了语调,像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话一般,大手还在龙泽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好了,快去教室早读吧,第二节课我会抽查背诵古文。”夏老师接着放慢脚步,示意龙泽上车。
“老师还是赶快找一个吧,年纪太大了到时候小女孩会嫌你太老的。”龙泽说完就迅速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不等夏老师发作就看不到影子了。
一阵带着燥热的微风吹过,夏老师深红色的舌头迅速伸出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吞了口唾沫。
“夏天,来了。”
第四章
夏少元并不喜欢做老师。
但是如果你出生在一个祖父母是老师、父母也是老师的家庭里,想要摆脱这个宿命似乎有点困难。
在四个老师的管教下,夏少元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得多。别的孩子还在撒娇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注意自己的谈话动作是否得体、仪表是否符合规矩了,这直接导致他和周围的同龄人之间出现了代沟。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他几乎都只是个学习机器,在学校没有任何朋友,连老师也觉得他非常古怪。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真的要变成一个书呆子了。万幸的是,他考取了一所远离父母的也是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而大学生活让几乎是用碳素笔素描出来、只有骨架毫无颜色的生活开始变得绚丽多彩起来。
事实证明,夏少元其实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在同学的熏陶下,他很快展现出了自藏书网
身的优势,无论是表演话剧、写诗还是演讲,甚至以前他不擅长的体育运动都表现出色。逐渐脱离书呆子迂腐气息的他开始变得充满朝气和活力,原本就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他更加吸引异性的注意。夏少元谈过一次恋爱,不过毕业后就各飞东西了。分手的时候夏少元一点儿也没有觉得难过或者伤痛,唯一不适的是,他的嘴里分泌出一种类似老姜的苦辣味道——年少时候身子单薄,经常熬夜看书弄得感冒,祖母就会熬姜汤给他喝,所以这种味道让夏少元记忆非常深刻。看着几乎哭成泪人的女友,他问自己是否真的爱她,还是说爱也不过就是如此,并不像文学著作和电影艺术中描写的那样可以刺进人的骨髓,充其量只是在皮肤上划一道小口子而已。
毕业后他来到了一所非常著名的中学任教。这是一所很奇特的学校,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声誉让你可以在这里轻易找到很多达官贵人或者富豪的子女,但是这里也有很多穷困家庭的孩子,这些处于世界两个极端的孩子过早地相遇了,他曾经极力消除两个阶级之间的距离和误解,但是矛盾依旧存在,这让夏少元非常头疼。毕竟人生观与世界观差得太多,后来他也习惯了,只是在矛盾爆发的时候尽量站在公正的角度处理一下。
而龙泽在他看来是个奇特的孩子。首先龙泽的家世非常神秘,夏少元只知道他家里非常有钱,但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双亲,只是一个他叫做姑母的监护人来过学校几次。龙泽没有其他贵族孩子的高傲气质,虽然夏少元不愿意称呼那些半大孩子为贵族,但事实上他们和中世纪欧洲贵族的确没有太大区别,等待他们的是一条极为平坦的大路,除非他们自己不想走了,弄断双腿趴在地上,或者说即便如此,也会有人硬拽着、抬着他们走到终点。
龙泽很奇怪,与其他出身上流的孩子不同,他没有什么架子和排场,衣着简单干净,动手能力很强,不怎么用功学习但记忆力十分惊人,几乎浏览过一遍的东西都可以一字不漏背诵下来。但是他却有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朋友——舒介一,夏少元几乎无法留意这个学生,甚至根本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无视感。当然这不是夏少元的错,实在是介一过于普通了,所以夏少元很奇怪为什么如此优秀的龙泽会和介一成为好朋友。
夏少元的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刚才和龙泽相撞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可是又觉不出来,就好像你忽然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很痒,但是伸手过去却找不到那个痒的点。这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夏少元,直到他路过一个小摊贩。
那是一个卖肉包子的小店,店外面摆着高高一摞银白色的蒸屉。打开蒸笼,里面是一个个洁白诱人、肥胖可爱的大肉包子,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很多起晚了的孩子都从这里买几个包子充饥。
这时候一个孩子咬着肉包从夏少元面前快速跑过,白色包子里是一团深红色的肉块,被咬开的肉馅散发出一股非常诱人的夹杂着香料的肉香。
夏少元觉得恶心。他几乎是捂着鼻子从肉包店前疾步走过去,可是太晚了点。
从喉咙深处,不,应该是胃部涌现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他很想呕吐,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粘在食道黏膜上,接着从舌尖到舌头后部两侧都浮现出一种酥麻感。夏少元觉得自己的舌苔像身上的汗毛一样全部鼓了出来,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转动着舌头舔着自己的口腔,可以感觉出上面起了一片小而圆形的突起,接着是怪异的味道,说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是肉味。
像是用酒糟浸渍时间过长有些变质的略带酸味的猪肉,夹杂着令人发腻的甜味,仿佛就在嘴里,在牙齿下。夏少元的后槽牙轻轻上下一咬合,就可以清楚察觉到那富有弹性和韧劲的瘦肉质感,牙缝之中甚至还有塞着肉丝的那种轻微不适感。这一切都让夏少元非常恐惧,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差点站立不住。
为什么会有这种味觉?实际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夏少元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肉了。多年来他保持着基本不碰肉类的习惯,最多只是吃一些蛋类或者喝点鱼汤,所有白肉红肉他即使看见都会恶心呕吐。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记忆之中仿佛缺失了什么,印象里儿时的他是不讨厌甚至是喜欢吃肉的,大学也是。如果硬要追溯起来,似乎是毕业后的几年之中突然对肉食反感起来,他总觉得那段时间好像发生过什么,但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夏少元掏出随身带的水杯。他有些洁癖,不喜欢办公室配发的茶杯,因此会从家里带来泡好的茶水润润嗓子。毕竟语文老师要说的话比其他老师要多上许多,再加上是班主任,免不了一天下来喉咙红肿声音嘶哑。他迅速扭开瓶盖,喝下几口略带苦味的清凉的茶水,将胃部的异味压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许多。接着他便迅速朝学校走去,早读是必须到场的,好歹要交代一下最近的背诵计划。
刚进校门,一个女生从身后追了上来,几乎是蹦跳着来到夏少元面前。女孩面目清秀,梳着一条马尾,一袭白色连衣裙。夏少元并不认识她,不过有点儿眼熟。
“夏老师好!”女孩弯下腰,辫子随着身体的动作摆动起来。
“你好。”夏少元礼貌地回答道,但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女孩只好和他并肩走着,这让夏少元很奇怪。
“有事情么?”
“嗯,您可能不认识我,夏老师只是在我们班代过几节课而已,不过,我一直忘不了您。”女孩很爽朗,像夏天的雷雨,躁动着的青春激情洋溢在脸上,又带着如雨后空气的潮湿清纯味道,不过她的脸上还是有些微微发红。
夏少元转过头看了看她。
太年轻了,不,可以说是稚嫩,像嫩芽一般,只需要稍稍用力就会被掐断。
“还是好好学习吧。”夏少元说了句没有边际的话。
女孩愣了愣,不过她没有气馁,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他,见夏少元不接受,干脆直接塞到夏少元怀里,然后摆摆手一溜烟跑开了。夏少元在原地哭笑不得,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拆开了信。
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用的典型的信纸,花里胡哨的信封上卡通图案比字还多,信纸带着青苹果的香气,上面写着的几行字字迹清秀但有些抖动,兴许写的时候手腕不稳或者不是在平整光滑的地方写的吧。
“夏老师,我第一次见到你、听你说话时就被你吸引了,就好像老师说的黑洞效果一样。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下午放学后可以和我好好谈谈么?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会一直等着你,就在这附近的一片杜松树林。如果你不来,我就等一整夜,那里人很少,很冷哦!”
夏少元觉得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信的落款只有一个笑字和一个手画的笑脸。
真是不可理喻。夏少元冷笑了一下,将信件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朝着自己班级的教室走去。
在纸团扔出手的一刹那,夏少元感觉到一阵心绞痛,疼得他的身体都缩成了一团。毫无来由的疼痛让他迷惑不解,万幸的是这种状况很快就过去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想起了在来学校的路上龙泽问他的话题。
当时夏少元被龙泽问住了,这个问题仿佛在他脑子里没有容身之处,除了大学的那个女孩子,他没有其他半点关于爱情的经历,甚至包括那个女孩子,他也无法肯定算不算是自己的爱人。夏少元习惯给予对方完全正确的答案,或许是老师养成的职业病。每次学生问问题他都生怕说错,毕竟语文不是数理化那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语文涵盖知识太广泛,稍有不慎就容易答错,加上现在孩子都会上网,有些顽皮的学生甚至会故意找好了答案再来刁难老师,所以夏少元往往习惯于考虑再三,觉得答案准确无误后才去回答别人的问题。偏偏那个叫介一的男孩子特别喜欢问为什么,仿佛有一点不明白、不确切的地方都会让他不安和难受,连夏少元都有点讨厌他,但奇怪的是龙泽却和介一相处得如此之好,两人亲密无间,如同兄弟一般,真是令夏少元非常费解。
整个上午夏少元都有些神情恍惚,他看了看座位,发现有空座,却想不起来是谁。
“班长,怎么有人没来上课?有假条么?”夏少元在第二节课结束后询问负责点到的班长。
班长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戴着厚厚眼镜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子。他推了推镜架,说没来的人是舒介一,而且没有假条。
“早读的时候他还在,可是上第一节课前忽然不见了,书包还在呢。”班长走到介一的座位前,拿出他的墨绿色单肩书包。
夏少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是心里却十分不满。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敢旷课。
夏少元忽然发现班长在抽出介一书包的时候抽屉里好像掉出来什么东西。夏少元走过去捡了起来。
那是一片已经风干了的薄薄的树皮,大概有七八厘米长,呈菱形,树皮一面是凹凸不平布满纹理的酱黑色,另一面是被人工打磨得非常光滑的奶白色。夏少元把树皮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那是种类似清凉的略带刺激性的味道,很凉。
夏少元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他猛地转过身,原来那目光来自于介一右边前排的一个女孩。
女孩扭过头看着自己。她穿着亚麻色衬衣和牛仔裤,虽然发型衣着普通,也不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女孩子那样会化妆打扮,可是她几乎完美如瓷器般的皮肤、精致无瑕的五官以及独有的高傲气质组成了一副静态如古代诗画里仕女的脸孔,只是略微带着病态,倒是和《红楼梦》中的林黛玉颇有几分神似。
只不过那女孩的眼神实在过于犀利,甚至有些怨毒了,好像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夏少元知道女孩叫绘里,准确的全名叫莫绘里,她成绩很优秀,她和龙泽是自己班上最好的男女学生,经常分列在年级的一二位。与龙泽不同,她很刻苦,但据说家境不太好,父亲是自行车修理工,母亲从工厂下岗后靠摆地摊或者做钟点工维持生计。所以对绘里来说,高考是改变自己和家庭命运的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看着我?
夏少元在心底问自己。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手里的那块树皮,于是夏少元将树皮重新放进抽屉,回头看的时候绘里已经像没事人一般继续读书了。
夏少元叹了口气,走过绘里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下,可是那孩子非常认真地看着书,头都没有抬起来。
夏老师拿起课本继续上课。他发现自己前些天的授课内容有些失误,所以今天必须进行更改。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累,本来他今天没有课程安排,但是下午的考试他始终不放心,便特意向其他老师要了十几分钟纠正了这个重要的错误。
“夏老师,介一可能家里有点急事吧,下午我一定把那家伙押过来,踢着他的屁股让他和您道歉。”龙泽用对待夏少元惯有的语调走了过来。夏少元有些心情不好,加上旁边学生很多,他没有和龙泽开玩笑,一脸严肃地交代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或许是最近带毕业班太过于疲劳了,夏少元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办公室,他又喝了几口茶水好好休息了一下,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中午放学的时候,他没有回家,因为家里没人。父母前些日子还来看过他,昨天才刚走,所以夏少元一下子不太适应家里陡然间从热闹得有些烦人变成寂静无声。父母一直催促他结婚,论年龄他也的确不小了,快三十了,可是夏少元似乎潜意识里对这方面99lib.
很排斥,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中午夏少元并没能好好休息,因为下午就是年级摸底考试。这次考试非常重要,所以学校特别重视,光是准备就花了一个星期。整个年级所有班级都是打乱座位进行考试,学生们都是临时知道自己的考场和考号,这样做就是为了完全模拟出高考的实际氛围,摸清所有毕业班的考试水平。离最后的考试只剩下不到三个月,通过这次考试可以更好地让学生知道自己的分数水平,以便于选择好报考的学校。
当然,这种考试对已经保送的学生毫无意义,实际上他们来学校上课只是为了满足出勤率或者来玩玩而已。
让夏少元非常不理解的是,本来龙泽完全符合保送大学的条件,但他居然一口拒绝了。
“趁着年轻拼搏一下,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好吗?我可不想去大学后让人家知道我是保送生而在背后说我是靠关系进来的。”龙泽当时这样说。当然,夏少元很了解龙泽的自尊心,这家伙这样决定倒并不让他惊讶,只不过略微觉得有些惋惜罢了,所以今天下午的考试龙泽也要参加,只是并不是由夏少元监考。
开始考试前,夏少元看到了龙泽,发现他穿着长袖黑色外套,还戴着帽子和口罩。
“你怎么了?虽然还没到夏天,但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吧?”夏少元叫住龙泽询问起来。
“那个,昨天温书太晚,感冒了。”龙泽摘下口罩,嘶哑着嗓子回答,他的鼻头全红了,说完后还吸了吸鼻子。
“我怕传染到其他同学啊。”龙泽又补充了一句。
“哦,注意些,千万保重身体,别在高考前生病啊。”夏少元叮嘱了两句,龙泽点点头离开了。
考试在五点半结束,忙碌了一天的夏少元回到班里交代了几句后发现介一依然没有回来。他非常严厉地告诉龙泽要找到介一,并叮嘱他介一明天一定要来上课。龙泽表示一定找到介一。舒介一旷课,甚至连模拟考试都不参加,这让夏少元有些烦躁,包括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开始有些炎热的天气,都让夏少元躁动不堪,好像总有一种下暴雨前空气缓慢流动着的黏稠感和窒息感。
走出校门,夏少元才记起早上那个递给他信的落款是笑的漂亮女孩子。夏少元觉得自己也有些无聊起来,居然会想起那样一个无知幼稚的小女孩,可是越想忘记,那女孩的笑容就越挤进脑子里,在眼前晃悠起来。
去看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如果那个女学生真要较真起来死等着,万一出了事自己良心上也过意不去吧?
夏少元带着这种想法朝着女孩字条上所说的杜松树林走去。那片树林他是知道的,因为有几个学生住在树林对面的旧楼里。虽然树林离学校不远,但因为是旧街道,那里狭窄偏僻,汽车是不过去的,只有出租车偶尔穿过,所以那里的居民大多数都是靠自行车或者步行一段路来闹市搭乘汽车。不过因为非常安静,这片树林倒经常被选为约会场所,只不过听说几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连情侣也极少去那里了。
夏少元离开学校的时候遇见了龙泽,龙泽告诉夏少元他没有找到介一,不过会帮忙询问,尽快让那家伙复课。可是夏少元脑子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杜松树林里的女孩,所以只是敷衍了几句。
“记得告诉他带一份检查过来。”夏少元临走时面色严厉地说。
“他会的。”龙泽点了点头,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夏少元看着龙泽的背影心中感叹,要是所有学生都像龙泽一样,自己也就不会如此劳累了。
等到夏少元整理好试卷准备下班回家时已经是七点一刻了。天色逐渐暗淡,空气也稍稍凉爽起来。他朝着杜松树林走去,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逆风而行的夏少元觉得自己仿佛是河流里的一颗沙砾,在水流的冲击下其他人都被冲跑了。
前面的杜松树林隐约可见了,像一片黑糊糊的棉花。杜松树一般非常高,像其他松树一样,细而密的树叶是向上长的,如同一团绿色的火炬,风一经过,树顶微微摇摆,如同流动着的绿水。夏少元没想到路途会如此长,他到杜松树林的时候天几乎快要黑了,他看到那棵最高大的杜松树下的确站着一个人影。
就是她吧。夏少元想着,加快了脚步。
他走近一看,的确是一个女孩的背影,只是样子让夏少元有点奇怪。
她穿着白色套裙,两截白得发亮的小腿下穿着黑色皮鞋,脚后跟居然都能看得见,似乎是双脚都踮了起来,只不过幅度也太大了些,几乎是用脚尖着地,即使是芭蕾舞演员做这种动作估计也很费劲吧。女孩柔弱的上身像钟摆一样轻轻地左右摇摆着,虽然幅度不大,但夏少元清楚地感觉到正常人以这种姿势摆动身体一定会摔跤的。女孩的双手无力地低垂着,夏少元有些不好的感觉。整个杜松树林里除了他和女孩一个活物也没有,原本就在学校耽搁了一下,加上步行而来,那些骑车回家的学生恐怕早已回家温习功课了。夏少元回头一看,那栋红色的老旧建筑里已经一个格子一个格子散发出昏黄的灯光来。夏少元喊了一下,可是女孩没有回应。
夏少元慢慢走过去,终于离女孩只有几步远了。虽然因为天色昏暗和高大的杜松树的茂密枝叶使他的视力变得很差,夏少元还是抓住女孩的肩膀让她转了过来。
手接触到女孩身体的时候,夏少元感觉到了僵硬和冰凉,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女孩的身体是悬在空中,自己抓住的是飘起来的纸一般。
可是他的确看清楚了。女孩转过来,低垂在胸前的头颅被脑后松开的长发遮盖着,看不到她的脸孔,黑而干枯的头发像一条条晒干的海带丝般微微卷藏书网起,双手和脚像被人玩坏了的布娃娃的四肢一样无力地垂下来,随着刚才夏少元动作的惯性摇摆着。还有脖子上那条不仔细看就无法辨别的细长的黑色绳索,绳子的另外一头系在杜松树的枝干上。夏少元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解开绳索,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大,他听到了沉闷的咔嚓声,就像陈旧的树枝断裂的声音。
女孩的身体忽然朝他倒了下来。原来是挂着尸体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折断了。夏少元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自己吓得无力起来,还是死去的人的身体因为僵硬而显得重了起来,总之他居然没办法推掉尸体站起来。
最后一抹阳光也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当夏少元几乎快要被折磨得消失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种古怪的笑声。
咯咯咯。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笑吧,就好像机械模拟出来或者录音机在加速倒带似的。夏少元努力推着胸前的尸体,转过头却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弱但依稀可见的家伙。
那不是介一么?
夏少元看见介一双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可是夏少元没有力气站起来,那笑声仿佛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将他的意识逐渐夺取。虽然很不情愿,虽然想抓住介一,但夏少元还是昏了过去。
好累,这是夏少元最后的一个还算清晰的想法。
第五章
与楼曲萌不同,辛十牙讨厌夏天。
可能大多数女性还是比较喜欢夏天的,这是展现女性魅力的绝好季节,无论是露背装还是超短裙,它们花样繁多,但以最少的布料遮住尽可能多内容的宗旨却始终不变,而这些其实都是为了给异性看的吧。
所谓性感与否,全在于男人如何判断。这话听上去似乎会令很多女性不满,可实际就是如此,一个女人让男人觉得自己有多性感,那么这个男人为她付出就有多甘愿。
很可惜辛十牙与绝大多数男人都不同。在他看来无论穿得如何少,身体本质的区别是不会变的,胖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穿竖条纹衣物就真的变瘦了,平胸的女性也不会因为丰胸魔术内衣就真的如吹气球般一下子就丰满如杨贵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视觉错误而已。
楼曲萌穿着刚买回来的名牌抹胸裙,打算让辛十牙惊喜一番,可辛十牙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都说我穿这个很好看!”楼曲萌不满地说。
“感官的判断未必是正确的,虽然人类千百年以来都是以自己的感觉来认知——不,应该是自私地去解构和定义这个客观世界,红色之所以是红色只是大多数人定义它是红色而已,这并不见得就是客观的。打个比方,对于红绿色盲症患者来说,他们所认知的世界和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但你能说他们有的就是一个错误的认知观念么?”
“这和我的裙子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楼曲萌叉着腰歪着嘴不满地说道。
“所谓的好看只是个形容词,只要是形容词就是从比较而言,而比较一定要有参照物,所以所谓的好看永远是个单纯的主观判断,并不是客观的事实。而实际上,人类的感觉往往会欺骗人的认知,比如说佛雷泽螺旋,以及很多艺术家创立的不可能图画。实在是太多了,说白了就是人类习惯用对比来判断事物,而所选标准参照物往往并不是标准的。打个比方,比你个子矮的人并不真的是个子矮小,可是在你的世界观里他就是矮小的。”辛十牙刚说完,就抬起头看到楼曲萌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啊,啊,比我矮小的男人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矮小的。”楼曲萌坏笑起来。
辛十牙闭上嘴巴看书,可是郁闷却无法遮掩。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其实我找你并不真的就是让你看我九九藏书的新衣服。”楼曲萌走过去,拍了拍辛十牙的肩膀。
“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离X中学不远的偏僻树林里发现了一具被吊在树枝上的女学生尸体,发现尸体的是和她同学校的高三任课老师,据后者说他在案发当天早上接到女学生的邀请,说放学后在树林见面,不过他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女孩已经死了。他把女孩尸体接下来后坚持说自己看到了旷课一天的学生就在旁边。”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典型的师生恋或者为情杀人?女孩应该没有在死前遭到侵犯吧?”辛十牙无趣地问,眼睛却依然盯着书看。
“喂喂,认真听人家说完啊。”楼曲萌将书挪开,“他怀疑是那个在场的学生杀了女孩,因为那个男学生平时脾气性格就比较古怪。”
“哦?”辛十牙抬起头,好奇起来了。
“不只如此,那个学生一直处于失踪状态,他的家人说他案发当天早上去学校后就再也没有下落了,其余的学生也是这么说。可是据调查,那个男孩与死去的女学生根本不认识,也没有任何往来。”
“真有意思,去趟学校吧。”辛十牙站了起来。
楼曲萌扬了扬眉毛,与她料想的一样,辛十牙果然产生兴趣了。
X中学的确非常有名,几乎可以和大学相媲美了。除了占地面积和学生数量少点,大学里应该有的设施都有了——大型运动场、室内体育场、游泳池、高级教学楼,还有大面积的植物园,的确让其他中学相形见绌。
发现女孩尸体的夏少元因为惊吓过度需要接受检查而被迫停了几天课,不过他还是坚持来学校布置一些相关事情。然而这件事不胫而走,被吊死的女孩叫凉笑,出身不错,父母都在市委做事,他们虽然没有来学校闹事,但无形之中夏少元的压力却非常之大,加上学校里风传凉笑和夏少元早就有师生恋,更有甚者说是夏少元和舒介一争风吃醋,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狠下心来杀人泄愤。
表明身份后,辛十牙和楼曲萌见到了夏少元。
与辛十牙心目中的老师略有不同,眼前的夏少元身材健硕、面部细腻,轮廓非常清晰,五官的线条感组合得很好,尤其是嘴巴,波纹整齐,就像是用画笔描出来的一样,他虽然谈不上英气逼人,可是透着书生儒雅气质的脸的确很容易打动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高高鼻梁上架着的金属眼镜、那双略带忧愁的深邃不易捉摸的眼睛,以及一紧张就飘忽不定的眼神,这些都很符合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形象,不过那方形的下巴和有些嘶哑的声线却又明显地表示这是一个很坚守原则不易动摇的男人。
他应该不像是那种会轻易和女学生谈情说爱的人,虽然师生恋看似泛滥,不过毕竟和庞大的基数相比只是极小一部分而已。辛十牙的直觉告诉他,这桩看上去怪异的案件背后有很奇怪的动机。
虽然早就看过了夏少元的笔录,辛十牙还是要求夏少元将当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冷冰冰的文字与当场叙说是两码事,辛十牙需要知道他是否有说谎的迹象。夏少元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人也非常镇静,再叙述的时候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说了出来。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说你看到那个女学生的头掉下来了。”听完夏少元的话,辛十牙停顿了数秒后问道。
“我不知道,总之当时我很清楚地看见她的头掉了下来,你也应该了解,有时候被执行绞刑的人如果没弄好的话头颅和身体很容易分开对吧?”夏少元用无可奈何的表情说。
“的确有吧,可是尸体明明是完好无损的,也就是说当时你看到的只是错觉?”
“嗯,可能吧,当时天色很暗,我也有些紧张,作为高三毕业班班主任,可能平时也比较劳累吧。”夏少元仿佛在自我安慰。
“那么你又凭什么认定那个叫舒介一的学生就一定在现场呢?说不定那也是幻觉?”辛十牙忽然提高了声音的分贝,这让夏少元愣了一下。
“那不可能,我清楚地看到介一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你刚才还说清楚地看到受害者的头颅掉下来了。”辛十牙咧着嘴,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夏少元。
夏少元有些不解和愤怒,虽然他努力压制着,但是两颊已经变得红了起来。
“谈话就此结束吧。”夏少元冷静了一下,决定离开,辛十牙没有反对。
辛十牙望着夏少元高大的背影,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楼曲萌有些不解。
“因为我觉得他没有说谎,对了,验尸报告如何?”
“暂时无法知道那位女生是被人吊死在树上还是自己自杀的,不过通过解剖胃部食物消化和排空状况,一些几乎消化干净的饼干和奶酪已经有一部分流到了十二指肠里,法医认为她是在进食后大概两到三个小时死亡的。夏少元发现尸体的时候是七点左右,而胃部的食物是学校每天下午三点发放的午后餐点,所以判断受害者应该是在五点到六点左右死亡。她是一名文艺生,已经通过保送考试,所以没有参加学校下午的毕业班模拟考试。凉笑的同学证明她拿了食物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学校,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学校考试?”辛十牙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是的,所有毕业班的学生都参加了,没有人提早离开,所有人都是在五点交卷后又回到各自的班级,经过班主任交代一些事情后才陆续离开学校。换言之,要想考试结束后赶到那片树林杀死受害者再离开几乎是不大可能的,因为那时是下班放学高峰期,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树林时间根本不够,所以暂时来说夏少元没有作案时间。”
辛十牙身体斜靠在墙壁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他一面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一面点头表示同意楼曲萌的说法。
“另外,死者的右腿内侧被割去了一块肌肉,长7厘米宽5厘米。”楼曲萌补充道。
“什么?少了一块肌肉?”辛十牙差点没有站稳。
“是的,很奇怪,应该是凶手干的吧,从伤口血液凝结程度来看,似乎是活着的时候被割下来的。”楼曲萌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
“这样看来,他杀的可能就很大了吧。对了,还有其他信息么?比如是否遇到过性侵犯或者身体是否有其他伤痕之类的。”
“不,没有,可是她怀孕了,两个月。”楼曲萌略带惋惜地说,不过又有些不太情愿的口气,“另外,在她的衣物里发现了这个。”楼曲萌将一张放在塑胶袋里的像电话卡的东西递给辛十牙。
“新岛无痛人流?”辛十牙接过来念出了上面的几个字,看上去这似乎是一张专门进行人流手术的医院向患者发放的宣传卡。
“事情看上去越来越有趣了。”辛十牙摘下圆形镜片的眼镜,用手压着躁动得有些发热和疼痛的眼睛。
辛十牙和楼曲萌又继续询问了凉笑的同学和老师,他们得到的信息是,这个女孩子平时是一个大大咧咧、性格开朗的家伙,女孩怀孕的消息很多人并不知道。辛十牙很想知道凉笑有什么比较亲密的男朋友,可是回答却很令人意外。
“她虽然很活泼,可是总是和男孩子保持着很大一段距离,很少看见她和男孩子说话,甚至连和男老师接触都很少,而且她应该没有什么所谓的男朋友,凉笑的父母管得很严的。”凉笑的同桌说,在开学时班主任打算将凉笑与另外一个男同学分在一张桌子上,可是被凉笑强硬地拒绝了。
“和一个男生坐一起,我上课都会觉得非常别扭的!”这是她当时的原话。
这样一来,就让楼曲萌和辛十牙十分费解了。
一个平时与异性极少来往的女孩子居然会主动向一位年轻的男老师示爱并且约在树林里约会?
九九藏书太不可思议了吧。
调查在这里遇到了瓶颈,辛十牙认为继续查下去也不会有太大进展。很显然,这个看上去比较透明的高中生其实有着很深的秘密。
“看来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的父亲恐怕就是杀死凉笑的人了!”楼曲萌非常有信心地说。
“的确很有道理,不过没有证据,就目前来讲我觉得还是去查查另外一个家伙吧。”
“你是说那个现在还在失踪的舒介一?”
“除了他还有谁,虽然不能说他是凶手,不过他失踪当天就恰巧发生命案,无论如何也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怀疑吧。”
辛十牙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了望安静的校园。
本来应该是学习的地方,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怨恨和杀意?
“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炭烧店,那里的烤虾很不错。”楼曲萌极力邀请着。虽然对海鲜不太感冒,不过辛十牙还是同意了。
吃完烧烤时间还很早,夏天日照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辛十牙提出去案发现场看一看,楼曲萌的脸色变了一下,好像刷了一层铁锈。
“刚吃完就去看现场,很恶心啊。”楼曲萌哭丧着脸不想去。
“没关系,吐完了我请你再吃一次。”辛十牙满不在乎地说。
当两人几乎快走到那片杜松树林的时候,他们隐约看到树林里有个人影,辛十牙连忙走快了几步,看背影好像是一个女孩。
“啊啊,是亡魂啊,受害人的亡魂!”楼曲萌指着女孩叫嚷起来。
女孩转过头,面色冰冷地看着他们两个。
“笨蛋,你好歹也该有点身为女警的勇气吧?”辛十牙拍了下楼曲萌的头,拉着她朝女孩走去。
“我们有些面熟啊。”辛十牙看着女孩的脸说。
“是的,早上见过面,我作为凉笑的好友被你们询问过。”女孩面色凝重地回答道。她的样子很好看,属于那种古式美女的典雅脸庞,可是那种表情即便是在这闷热的夏日里都让人觉得有一丝冰凉。
“啊,我记得了,你叫绘里吧。”楼曲萌终于看清楚那不是鬼魂,她喊出了女孩的名字。
“是的,我叫莫绘里。”女孩点着头说。辛十牙注意到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一根香,另外一只手上是火柴盒。
顺着辛十牙的眼神,绘里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指了指那棵最高大的杜松树。
“我想祭拜凉笑,她死得太惨了。”
辛十牙努力地想捕捉绘里的面部表情,却发现无济于事。
“我记得下午问你的时候,你说自己和凉笑小时候是玩伴吧,只不过高中才分到不同的班级,看样子这倒没有对你们的友谊产生什么影响嘛。”
“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刚才在家觉得有些难受,就出来散散心,顺便为她烧一根祈福香。”绘里说着点燃了手里的香,双手合拢用掌心夹住,然后对着那棵树鞠了三个躬,将香插进了树根部的泥土里。
“请问警察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要回去继续温书了。”绘里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不,没有了,你去吧,如果有事我们会去学校找你。”辛十牙非常友善地朝绘里招了招手。绘里对着二人略微欠身低了低头,便转身朝着那栋旧楼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一点也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啊,感觉像一个大人。”楼曲萌叹着气说。
“既然有你这样二十来岁还和小孩子一样的家伙,这种少年老成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楼曲萌冲着辛十牙喊了起来:“十八岁十八岁!㈤⒐Ⅱ本姑娘永远十八岁啊!”
“好的好的,永远的十八岁警官,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去查查夏少元的档案吧。”辛十牙像安抚小猫般拍了拍楼曲萌的脑袋。
“不去找舒介一了么?”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这种工作还是交给警察吧,如果他的失踪真的和案件有关,只要将真相揪出来,介一也就会像退潮后的礁石一样无所遁形了。”辛十牙看了看树下那根慢慢燃烧着的香,缓慢而有力地回答道。
调查夏少元并不算太麻烦,这个年轻有为的语文老师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就来到这个城市找工作,五年前应聘进了这所名牌中学担任老师。他的教学质量很高,每年高考他所带的学生的语文成绩都很好,而且他本人也似乎颇有些文采,时不时发表些小文章、小诗文之类的。不过非常奇怪的是,因为小时候成绩好,加上读书比别人略早,实际上他是七年前来到这个城市的。他刚来的时候并不在这个学校,而是在另外一所小学做了半年实习老师后便奇怪地辞职了,之后半年内没有任何消息,接着他突然又神奇地现身X中学并应聘为高中语文老师。而更奇特的是,这所小学与X中学属于从属关系,经过核实,死去的凉笑、绘里以及舒介一都是那所小学的同期毕业生,只不过是不同班级。
“真有意思,看来我们的夏老师似乎有所隐瞒。”辛十牙饶有兴趣地听着楼曲萌整理过来的资料。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继续传讯他。”楼曲萌建议说。
“五年前吗?99lib?应该是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吧。”辛十牙低下头,拿起铅笔将所有人的名字列在白纸上,他把每个人的名字外面都加上一个方格框起来,然后用直线连接起来。
“少了。”
“少了?少了什么?我能调查的就这么多了。”楼曲萌还以为辛十牙说自己少说了什么资料。
“不,中间少了一个人,至少一个,一个把所有人连接起来的家伙,他既然躲藏着,自然有躲藏起来的原因吧。”辛十牙将铅笔放了下来,将身体往椅子背上靠过去。
第六章
龙泽同学的家离学校大概四十分钟车程,这所房子是龙泽考取高中后央求父亲买下的,而且他和父亲订立了合同,严格按照贷款来租住父亲的房屋。龙古很欣赏儿子的独立,但是母亲却极力反对他们父子之间的交易,她希望龙泽回到家里来住,但被龙泽以需要复习功课这种温和的借口拒绝了。
这套房子是一室一厅,很小,自然也不算太贵,不过龙泽一个人住足够了。基本上龙泽不会回家里吃饭——X中学有食堂,所以家里没有多少厨具,不过龙泽还是买了廉价的小电锅,偶尔可以煮煮面条果腹。房间里简单得让人觉得和牢房无异,只有一张单人折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龙泽的教科书也是直接堆放在地上。至于衣服之类的,都是挂在那种一次性可以折叠的塑料胶布衣柜里。另外就是一些洗涤用具,用于周末洗洗衣服。龙泽的母亲想来看望龙泽,总是被龙泽冷冰冰地拒绝回去,每次走出这个房子,龙泽的母亲都微微潮湿着双眼,脸上带着不甘和焦虑的表情。龙泽几乎等于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
龙泽用钥匙打开房间的大门走了进去,灯也没有打开就一下子仰面躺在床上。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嘎声。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龙泽沉重的呼吸声,没过一会儿,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是龙泽拥有的唯一一件奢侈品了,其实也不算奢侈品,这个年代的高中生特别是X中学的学生里没有手机的恐怕少之又少了,只有莫绘里这样家境贫寒得连新衣服都很少买的人才不会向家人提出买手机这样荒谬的要求。
龙泽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别急,慢慢说。”黑暗之中,龙泽的声音平和而温柔。
“好的,我知道了,你记得千万不要被人给找出来,否则的话全完了。那家伙还好好活着呢,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手机里的人似乎又说了什么,龙泽的语调忽然发生了变化,呼吸声也急促了,声音尖锐刺耳起来。
“别说了,那些都只是幻觉而已,我告诉过你没事了。我?我当然没什么事,别担心,你注意好自己就可以了。”
龙泽粗暴地挂断了电话。合上电话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显示在手机荧光屏幕上的是这样一行小字:
“来自舒介一的通话完毕。”
龙泽将手机随意地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像是觉得不放心,他干脆拿过来关掉了。他在床上翻滚几下之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坐起来打开了墙上的电灯。
整个房间顿时变成了绿色,各个角落都放满了柠檬,堆放在一起,一摞一摞的,有的还是吃剩下的皮,四周都浸透着柠檬的味道。龙泽拿起一个柠檬用水果刀切成两半,然后抬起头紧捏柠檬,汁液流下来滴落到龙泽的嘴里,非常酸。龙泽皱着眉头扔掉吃完的柠檬,继续切第二个。在昏暗的绿色房间里,龙泽蹲在地上重复着吃柠檬的动作,直到最后连牙齿也变得酥麻酸痛起来,胃部翻滚着,难受极了。龙泽冲到厕所猛烈地呕吐着,眼泪鼻涕混杂在脸部。呕吐过后,龙泽瘫倒在床上,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语着:
“我只想,和你更近一点。”
白天越来越漫长,黑夜固守着自己的底线。当龙泽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些黏糊糊的,眼睛非常干涩。他看了看枕头,上面有一些泪痕,龙泽面无表情地将枕头翻过去,他又闻到了那种怪异的臭味。他四处嗅着,终于发现那种臭味还是来自于自己的手,准确地说是手指甲里。龙泽立刻跑到厕所水龙头下大力揉搓冲洗着手指,可是无论如何冲洗,那种味道依然淡淡的,若隐若现,一直到龙泽筋疲力尽,甚至手指都洗得发白也始终无法消除掉。
就如同那味道不是依附在皮肤表面,而是从血管、肌肉里,甚至骨头中发出来的一样。
龙泽最终放弃了,他疲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关好门,骑着自行车朝学校赶去。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被禁止传播的关于受害人已经怀孕而且去过人流医院的消息忽然之间在学校传播开来,而一些对凉笑不利的流言犹如流行感冒般靠着嘴唇和唾沫飞快地蔓延着。楼曲萌的同事受到凉笑父母的责难后感到莫名其妙,实际上这个消息封锁得很严,而且时间很短。
警察打算追究散播流言的家伙,可是他们经过一系列调查发现,其实流言早在两个星期前就零星出现了。
最早是在校园网的BBS上。X中学有自己的官方网站和论坛,很多学生都会在上面登陆留言或者发表意见。当然,如果是不好的消息或者批评、谩骂、发泄等,学生们都会匿名登录。就在半个月前,学校论坛的各大版块都有一个匿名IP散播同一个消息。
“高三年级有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要看她长得漂亮性格和善,其实背地里却如此滥交,甚至还怀孕了,这种女人太虚伪了。”
这个匿名的家伙有时还会描绘这个女孩的相貌,比如马尾辫、皮肤白皙等等,不过指代很模糊,看样子不像是打算做得太绝,倒更像是一种威胁。
“威胁?”楼曲萌听到辛十牙的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便反问道。
辛十牙看着学校论坛上面匿名者留下的消息,双手插在口袋里挺着胸膛。“是的,如果想直接揭露某人,直接说出那人的特点,甚至留下姓名缩写、首字母之类的不就可以了?所以说这件事倒更像是知情者的一种威胁手段。不过我有点疑问。”辛十牙的眉毛皱到了一起。
“说说看。”
“虽然是名牌中学,不过高中男女学生之间发生关系甚至发展到堕胎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是大新闻了,这种事情似乎有上升的趋势,有些女孩还以这个为荣呢。你看这个帖子下的回帖大都不以为然,或者纯粹是有些八卦而已。从最坏的角度来说,如果事情曝光的话,当事人可能会选择马上转校以避风头,而揭发者恐怕也很快会被揭露出来,似乎作为威胁来说,作案者并不太划算吧。”
“可是凉笑的确符合这些特征,而且以她的家庭背景,她可能会觉得非常难堪,所以选择自杀也有可能。”楼曲萌说。
“但是她当天给夏少元发出邀请信实在难以?99lib?t>理解,虽然夏少元声称自己看完那封信立即扔掉了,不过将自己牵扯进来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好处。实际上我听说校方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停课暂时休息一下,而死者的父母好像很执著地认为就是他干的。”
“听上去的确很不走运。开始我们只是根据凉笑家人和同学的证词判断她自杀过于反常,不过她的脖子上只有一条淤痕,用来上吊的也是她自己系在腰间的装饰用带,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恐怕都是可能的。”楼曲萌将双手交叉掐在自己喉咙上,踮起脚做了个上吊的姿势。
“这下麻烦了。这样,你还是赶快叫人去追查散发留言者的网络IP,我们马上去那个人流医院调查,看看有什么结果。”辛十牙虽然对追查出IP地址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不过他还是要尽量试一下。
按照在凉笑尸体上发现的那张广告单,很容易便在市区东南角找到了新岛无痛人流医院。据说拿着这个广告可以享受八折优惠,这让辛十牙觉得有些可笑,原来请人帮忙杀死自己的孩子也是可以打折的。
医院没有广告上吹嘘的那么漂亮,充其量不过是一栋二层楼而已。正门是一个可推式玻璃大门,透过茶色的玻璃可以看到一条通向医院内部的大概两到三米宽的铺满淡黄色瓷砖的走廊,走廊两边挂满了一些医学常识图画和关于这里医生的简介。医院看上去还是比较干净整洁的,只是非常冷清。想想也正常,如果这里过于热闹的话也并不算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真的要进去么?”楼曲萌面露难色地问道。
“随你便,如果你喜欢被三十度的阳光直射在脸上造成至少维持四个月的脸部色素沉淀形成的雀斑的话,当然那样也会显得比较健康。”辛十牙指了指头顶的太阳。
“可是这样进去的话被熟人看到会产生误会啦。”楼曲萌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做鹌鹑似的娇羞状。
“喂,你这家伙,要是有误会的话担心名誉的应该是我才对吧。”辛十牙咧着嘴,无可奈何地拉着楼曲萌推开大门走进去。
穿过走廊,朝左边一拐就是一个狭小的前台接待处,这让辛十牙想起了那些蹩脚的廉价旅馆。不过接待的护士小姐非常年轻,而且看上去很善良。她的右边摆放着几条长凳,其中一条凳子坐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短头发,略低着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两只手紧紧地交叉握在一起,穿着橙色皮凉鞋的小巧双脚非常无助地互相摩擦着。
她实在过于稚嫩了,如果不是女孩天生长成这样的话,辛十牙判断她应该最多是高中生而已。辛十牙一下子想起死去的凉笑也怀孕两个月,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为片刻欢愉买单的少女要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是否真的值得?
“请问,你们是来预约手术的么?”小护士非常和蔼地问道,楼曲萌连忙摇手,满脸涨得通红,想说不是。
辛十牙忽然从身后走过来,抓住楼曲萌的手放了下来,并打断了楼曲萌的话。
“是的,她怀孕两个月了,我们不想要这个孩子。”辛十牙满脸忧伤而不舍地说。
楼曲萌转过脸看着辛十牙,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哎呀,这事太可惜了,你们夫妻两个长这么好看,孩子生下来一定很优秀呢。不过你们还年轻,调养得好的话以后也有机会的。”护士小姐也满脸惋惜地说道。
楼曲萌忽然冲过去双手紧握住护士小姐拿笔记录的手,后者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真的么?我们看上去这么像一对夫妻啊?”楼曲萌激动地问道。
被她吓坏的护士小姐努力抽出手来,有些惊恐地拼命点头,还好辛十牙走过去提着楼曲萌的后领把她拉走按到长凳上。
“笨蛋,只是装的而已,别弄穿帮了。”辛十牙低声骂道。楼曲萌点了点头,满脸幸福地捧着辛十牙的脸。
“老公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
“假装的而已!没有的事!”
“迟早的事!”楼曲萌陶醉地用手抚摸着干瘪的肚皮,好像真的是孕妇一样。
辛十牙只能选择走开。
“是这样的,我是经妻子的表妹推荐来的,她说你们是一家非常安全高效的医院,所以我想打听一下是否属实,你知道,这个可不能马虎啊。”辛十牙装出一副不太放心的样子。
“哪里的话,这里的口碑一向不错,不相信的话你问问那边的女孩,她是第三次来了。”护士小姐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忽然看到坐在一旁的短发少女满脸尴尬而且带着不满盯着自己,这才发觉说错话了。
“三次了。”辛十牙看了看短发的女孩,有些心痛。
“嗯,是这样的,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妻子的表妹是否真的来这里做过手术,毕竟女孩子有时候会记错地名之类的。”
“啊,这个,一般病人的资料是不能公布的。”护士小姐为难地说。
“只有来这里预约手术或者做过手术才会得到这样一张打折卡吧?”辛十牙掏出那张印有医院名称的打折卡。
“嗯,是的,对于预约手术或者做完手术的病人,我们会赠送这样一张卡片。”
“这样应该相信了吧,她的确在这里做过手术了,麻烦核实一下吧。”辛十牙一面恳求着,一面将几张折叠好的钞票塞给护士小姐,护士小姐瞟了一眼。
“小美,等下过来拿资料!”护士小姐左手边的房间里传过来一阵中年妇女的叫喊,估计应该是医院的医生吧。被唤作小美的护士立即应了一声,然后迅速收下了钱。
“为您破例一次吧,不过千万不要说出去。对了,她叫什么?”护士小姐笑嘻嘻地问道。
“凉笑。冰凉的凉,笑容的笑。”
“哦,请稍等。”护士小姐打开电脑开始查起来。片刻后,她抬起头,满脸狐疑地看着辛十牙。
“对不起,没有这个人的记录。”
辛十牙觉得有些奇怪,他央求护士小姐再查一遍,可是结果依然一样。
“大概真的是她搞错了吧,这里没有叫做凉笑的人的记录。”护士小姐肯定地说。辛十牙谢过后只能决定离开。他转过头,却看到楼曲萌和那个短发女孩聊了起来,看表情很投机。
“啊?第三次了?那个男人太不负责了!”楼曲萌满脸义愤地说道。
“嗯,孩子的父亲的确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家伙,就知道图自己快乐。上次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要不是那两个高中生样子的女孩帮我,我都回不了家了。”短发女孩充满怨恨地说。
高中女孩?辛十牙愣了一下。
“请问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两人的样子吗?”辛十牙赶过去对短发女孩问道。
“啊,很久以前了吧,大概有半年多了,大概就是去年国庆节左右吧。两个女孩都很漂亮,而且气质很好。其中一个说了句夏老师的作业真多啊之类的话,所以我判断她们是学生。”女孩抬起头,用牙齿咬着大拇指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说。
“夏老师?你确定么?如果再见到那两个女孩你可以认出来么?”辛十牙激动地喊道。
“应该可以吧。”短发女孩有点被吓到了,她朝后伸直了背犹豫地说。
辛十牙拿出了带来的凉笑照片,这原本是打算给护士小姐看的,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是这个女孩么?请仔细看看,一定要确认啊。”辛十牙将照片递过去。
“嗯,就是她,她很热情,也是她看我很难受,才和另外一个女孩一起送我回家的。真是个好人啊。不过另外一个就看上去有些阴沉不爱说话了。真是很奇怪的一对朋友,无论怎么看都是性格相差极大的两种人嘛。”
“那个女孩你记不记得长什么样子?”
“也算很漂亮吧,不过穿着很朴素,牛仔裤都很破旧了。对了,我印象很深,那个活泼的女孩子一直喊她绘里绘里,被叫做绘里的女孩子似乎很不高兴自己的名字老被叫出来。按理说这么长时间我不会记得,不过实在是她那天被叫的次数太多了呢。”
“很感谢你,不过还是忠告一句,为自己身体着想,那种男人还是早点离开吧。”楼曲萌抓住女孩的肩头说。
短发女孩的眼神黯淡下来。
“爱上一个人容易,离开一个人很难,即使被伤害那么多次,即使从心底里恨他,只要看到他快乐的样子,自己的伤口好像也不疼了。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很像个傻瓜呢?”短发女孩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抬起头给了辛十牙和楼曲萌一个阳光而坚强的笑容。
“你们俩真是好人呢,我祝你们幸福,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哦。”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有人喊了一声,短发女孩站起身来,对着两人点了下头表示道别,接着步履沉重而短促地向标有“手术室”的房间走去。
“好可怜。”楼曲萌看着女孩的背影说。
辛十牙没有发表过多的感慨,而是央求护士小姐继续查一下。
“没有叫莫绘里的人来做过手术。”护士小姐核对两次后说。
“做手术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件吗?万一有事故发生岂不是很麻烦?”辛十牙有些不耐烦地问。
“哪里的话,我们可是正规医院,都开了好多年了,做个人流手术不用这么麻烦。当然理论上是要出示身份证登记,不过如果患者实在不愿意或者用假身份证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再说安全得很,不会有事的。”护士小姐满脸轻松地说。
辛十牙没有说话,而是拉着楼曲萌离开了这家新岛无痛人流医院。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很明显,半年前与凉笑来这里的就是那个叫绘里的女孩。
可是凉笑才怀孕两个月,半年之前她来这里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如果那时也是她做手术的话,恐怕相隔时间有些太短了。虽然理论上三个月即可,不过明摆着她是不打算生下这个孩子的,短时间里多次堕胎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即使再愚蠢和幼稚也该知道吧,而且她的同学也没有说过她有什么异常的身体反应。据说这家伙还一直是年级长跑选手,半年之前参加过学校运动会。这样一来,凉笑去年来这家医院堕胎就完全说不通了。辛十牙是这样想的,如此一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来这里做手术的应该是莫绘里而不是凉笑,而且很可能是使用了假的身份证。
“怎么可能?那个女孩看上去不像啊,而且我听说她在班上几乎都不和男生说话的,她下了课也是直接回家刻苦学习。”楼曲萌反驳道。
“事情怎么可能光看外表,当然我也只是推测,不排除她们来这里是为朋友咨询的可能。”辛十牙也不愿意确定自己的想法,毕竟要相信那样一个优秀的女孩会堕胎实在太困难了。
回到辛十牙的公寓不久,楼曲萌便接到了网络部同事的电话,原来是IP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出乎辛十牙的意料,匿名造谣者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IP,所有的帖子几乎都是从两个地方发出的,一个是学校图书馆,而另外一个则是凉笑的家中。
换句话说,所有的匿名留言贴都是凉笑发的。
事情开始出现意外的转机。这样看来,凉笑留言贴中所指的那个貌似端庄正直但背地里与男性滥交而且去堕胎的女孩应该就是莫绘里无疑了,而如此推断的话,半年之前去新岛做人流手术的自然也就是莫绘里了。
这两个人不是亲密的好友么?不久前还看到绘里拿着香在凉笑遇害的杜松树林里祭拜呢。
辛十牙忽然想起绘里那种冰冷而刺人的面容以及没有流露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他忽然觉得身体一阵抽搐,从胃部产生的痉挛仿佛把食道和喉咙都扭曲起来,无法抑制的疼痛感如触电般抵达身体的各个神经末梢。
我错了!那根本不是悼念好友的悲痛,而是向上天庆祝仇敌被杀死的兴奋和祈求祷告化为事实的雀跃之情吧,虽然她在极力压抑,但仍然可以从皮肤褶皱的一丝丝纹理中挤出的得意味道看出来。
辛十牙无奈地闭上眼睛,究竟是什么让绘里和凉笑反目?按照时间来说,绘里是不可能杀死凉笑的,因为作为教室钥匙保管员,绘里每一天都是雷打不动地最后一个离开,那时候至少已经是五点多了,根本不具备杀死凉笑的时间。
这对发小居然会互相仇恨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辛十牙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五年前么?
辛十牙忽然想起夏少元的资料中提过,他曾经在那所小学呆了一个学期,在凉笑和绘里那一届毕业后消失了半年多。
或许是我开始就错了,这两人可能原本就不是朋友吧。辛十牙记起曾经看过的一个小故事。
在一条街道上曾经有两家服装店,他们互相竞争,可是无论是管理手段还是老板之间的策略都非常接近,于是两个店铺开始了在广告上,具体来说也就是体现在商店橱窗前的竞争。其中一家商店老板花大价钱订做了一批由手艺高超的工匠制作的漂亮塑料人偶,但是他依然没有比过对面的竞争者。他发现,无论自己买来的人偶如何逼真也不及另一家橱窗的人偶模特真实漂亮。
很明显,他的对手是用真人来做模特。可是如果直接用真人,消费者也不会买账,所以他略加修饰,在真人皮肤上刷上一层黄色无毒染料,也就是说他是在想办法让人变得像塑料人偶。
完全是相反的策略,一个想办法让人偶变得像人,一个想办法让人变得像人偶。
辛十牙开始认为这两个女孩选择对方作为好友其实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在天真无邪的笑容下,她们说不定都在心底暗自咒骂着对方。
不过无论如何,看来夏少元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造成绘里和凉笑怀孕的人。
“既然怀疑莫绘里,不如直接传讯她吧,反正二十四小时之内都是可以的。”楼曲萌建议道。
“没这个必要,你也说了她根本不具备作案的时间,万一将她怀孕的事传播开来,对她来说也不公平。凶手最希望的就是给调查制造不必要的混乱,暂时先放着吧。”辛十牙否定了楼曲萌的意见。
“还是着手调查一下五年前发生过什么吧。把夏少元带来,我再和他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有新的收获。”辛十牙的视线穿过玻璃窗。虽然外面依然阳光普照,不过在无垠的天空的一角,有一片深茶色的乌云缓慢地移动着,像一滩流动着的浓浓的墨汁。
第七章
“你真的不记得五年前在那所小学教完一个学期的课程之后的半年都做了什么了吗?”辛十牙坐在椅子上架着腿,双手交叉合拢成拳头状放在膝盖上。
“完全不记得了。”夏少元很平静地说。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吧。人脑是很奇怪的东西,我们经常会听到一些医学常识,比如感冒了会发烧,空气不够人会昏厥,运动后会出汗,但是您觉得这些真的只是如此简单的1+1=2么?”辛十牙微笑起来,露出整排白得发亮的牙齿。夏少元有些不耐烦地摇着头。
虽然被学校领导要求在家里休息,但他还是在整理复习资料,可现在居然被警察传唤,还要与这个看上去好似发育不良的高中生似的怪异家伙对话,这些都让夏少元觉得有种无法忍受的燥热感,他觉得包裹皮肤的衣物仿佛都长出了微小的尖刺。
夏少元困惑地摇摇头,他不明白这个话题与叫自己来有什么关系。
“其实很简单,这一切都是脑的命令,作为脑的容器——人的身体是无限制服从脑的命令的,感冒的时候脑对身体下达命令让体温上升以杀死病毒,空气稀薄让人昏厥以减少氧气的使用量来延长存活的时间等候救援。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脑在控制,而唯一目的则是让这个容器尽可能健康完整地运作下去,就好像寄居蟹一样,脑对身体的命令既是保护身体,也是在保护脑本身。”辛十牙侃侃而谈,夏少元则是一脸的费解,从外貌上看是老师与学生的两人实际上却仿佛颠倒了过来似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
“很简单,我觉得您之所以记不起来那半年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因为强制外力比如药物或者受到强烈的脑部撞击之类的原因,而是您不愿意回忆起来,因为您的大脑很明确地知道这段回忆会给您的身体带来非常大的伤害,或者会有不利于脑的事情发生。恕我直言,这五年以来您是否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比如经常因为同一件事物而产生令自己非常不快或者难以忍受的反应?”
夏少元有些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家伙。
为什么他会知道?五年来,口腔里那种古怪的味道一直纠缠着自己,每当看见别人吃肉或者闻到肉的香味,自己的口腔里都会充盈着那种古怪的感觉。
又来了!
夏少元的嘴巴似乎被塞满了一样,.99lib.他大张着嘴,努力想合住自己的上下颚,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停地从胃里沿着食道翻涌上来,口腔里好像满是那种经过牙齿咀嚼过后的半流质的肉类,还带着些许蒜意。被牙齿磨得几乎完全损坏的肉质纤维却依然保持着丝状样子,微微刺激着柔软的舌头,从舌根传过来的压迫感和腐肉的臭味让夏少元恶心得几乎无法忍受。他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将口腔里的东西拨弄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想吐,抠着喉咙,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因为刺激弄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脸部也因为难受和恐惧而扭曲起来,眼泪沿着被弄得褶皱起来的皮肤四处流淌,如同瘾君子发作起来的表情,和刚才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辛十牙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他并没有去帮助夏少元,倒是在旁边的楼曲萌吓坏了,想要去扶一下他。
“别碰他。”辛十牙摆了摆手示意着。
楼曲萌停了下来,她相信辛十牙的判断,于是去拿毛巾和热开水。等她回来的时候,夏少元已经好多了,他整个身体瘫软在椅背上,仰着头,仿佛非常疲惫。楼曲萌将毛巾和开水递过去,夏少元低着头说了声谢谢,拿过了毛巾却没有接过水,他认真地用毛巾擦干净脸并且梳理了下凌乱的头.99lib?发。
“看来在你的身上的确发生过可怕的事情啊。难道你真的愿意让这个病症困扰一辈子吗?这是脑对记忆产生的风险规避,力图忘记它是不现实的,无论将它压抑到何处,不是照样会浮现出来吗?”辛十牙劝慰道。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实在是记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夏少元叹了口气。
“那既然这样,我也无能为力了,这种事情看来唯有靠自己了。”辛十牙一脸惋惜地说。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夏少元身边。
“如果没事,我想回家。”
“当然可以,”辛十牙转过脸对楼曲萌说,“送夏老师回去吧。”楼曲萌有点奇怪地哦了声,和夏少元一起走了出去。
“究竟是什么东西?”辛十牙看着夏少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那种模样应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刚才的谈话似乎触及了夏少元最薄弱的地方,他又好像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强烈的反应。从这种大脑对身体的强烈保护的力度来看,在他身上发生的应该是让他极为恐惧的事情。
去那所小学问问可能会有新的收获吧,辛十牙本打算从夏少元口中掏出些什么,却无功而返,只能选择从夏少元与凉笑、绘里她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开始调查。
这所小学其实与X中学同名,作为附属小学,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会进入X中学学习,所以说是直升也丝毫不为过。不过小学人数并不多,每个年级也只有两个班而已,只是这里的孩子大都非富即贵,即使年纪不大,他们的言行举止也已经和其他阶层的孩子有很大的不同了。孩子们看到辛十牙和楼曲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好奇和不安,他们对陌生人的来访似乎习以为常,只有少数孩子调皮地打量着两个人。这些孩子的反应让楼曲萌相当奇怪。
“真的一点也不可爱啊。”楼曲萌站在操场上看着那些孩子,撅着嘴发出如此的感叹。
“哦?你很了解小鬼吗?”辛十牙背对着那些孩子看着校门外。
小鬼?楼曲萌忽然记起来了,一般来说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小孩子吧,但是辛十牙不同,这个世界上除了高处,最让他厌恶的就是小孩子,所以进来这么久他始终不去看那些孩子。
“你没有去看,当然没发觉,你不觉得这些孩子过于成熟了么,那种仿佛大人般的动作和语言,最夸张的是那种眼神,几乎看不到多少小孩子的天真了,他们就像一帮微缩的成人!”楼曲萌指着那些孩子嘀咕起来。
“这不很好么,我最讨厌小鬼过于活泼了,你说他们是微缩版的成人,那只是因为你自己是放大版的小鬼罢了。”辛十牙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楼曲萌不再理他,只是盯着那些在操场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梳着漂亮的发型、穿着洋装、气质高雅如公子小姐般的小学生。
“让你们久等了。”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和白色皮鞋的短发年轻女孩从教学大楼走了出来。
“不不,只是一会儿。”楼曲萌微笑着摆摆手。
“孩子们很可爱吧,这些孩子很聪明,也很听话。”看来是老师了。短发老师指了指那些操场上的小学生,楼曲忽然萌看到有几个孩子也望向这里,当他们看到老师指着自己后,眼睛里流露出很明显的不快。
“嗯,是的。”辛十牙迎合一句,相当言不由衷。如果非要在孩子和楼曲萌之中选一个来夸赞的话,他宁愿选后者。
“校长因为有事情没办法接待你们,我姓路,叫路雪,是这里的老师,让我带两位去教师办公室休息一下吧。”路老师热情地邀请道。
“不,不用了,我们只想知道五年前在这里担任过实习语文老师的夏少元先生的一些资料。”辛十牙拒绝了路老师,从口袋里掏出夏少元的照片递了过去。
“哦,他啊。”路雪忽然感叹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和略有些不屑的味道,这种复杂的感情让她的眉毛扬了起来,而一边的嘴角却微微上翘,流露出想要笑却用力压抑的样子。
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辛十牙当时就这样想到,那种古怪的表情是无法伪装的,虽然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但是那一刹那的真实被辛十牙捕捉到了。
“看来路老师认识他?不过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楼曲萌好奇地问,因为看上去这位老师很年轻,至多也就是二十一二岁,好像刚从大学毕业的样子。
“当然啦,我是和他一起分到这个小学的。”路雪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我都在这里呆了五年多了呢,不过比我来得时间长的大有人在,校长先生就在这里教了二十五年的书了,他是这里的第一任校长。”
“啊!你好年轻啊,五年,比我还大啊,可是你皮肤保养得真好。”楼曲萌完全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满眼做崇拜状,拉起老师的手盯着对方的脸蛋看起来,弄得路雪很不好意思。
“哪里啦,你过奖了,可能是老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缘故吧,心年轻起来样子也会年轻一些,我男朋友还经常说我像小孩子。”女性听到恭维自然而然地快乐起来,最开始那种平民与警察之间的隔阂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辛十牙笑了起来,在心里暗笑楼曲萌自来熟的能力倒是很适合做警察。
“难怪了,我天天跟着这样一个老古董的家伙。”楼曲萌斜着眼睛看了看辛十牙。
果然是不能随便表扬的家伙,辛十牙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但楼曲萌假装没听到。
“还是等下讨论皮肤保养吧,路老师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五年前在这里任教的夏老师的情况。”辛十牙打断了她们女性之间的共同话题。
“哎呀,聊着聊着就忘记正事了。其实夏老师是位很不错的人,他虽然和我同时毕业,可是学识真的好丰富,所以他只呆了一个学期就去X中学做高中老师了。我就不行罗,只能教教小学生,不过也可能因为我喜欢小孩子吧。师范大学毕业却做小学老师,好像有点蛮丢脸的呢。”路雪有些感叹地扬起眉毛,长叹了一口气。
“不会,只要爱学生,就是一位好老师。”楼曲萌替路雪打气道。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啊,又岔开话题了呢。其实当年夏老师没打算那么快去X中学,当带完那一届五年级的一个班的语文课程之后,由于暑假的时候出了一些事情,他不得不辞去职务,然后就消失了。好像半年之后他才回到X中学,应聘到了高中老师的职务。不过最近很久没看到他了,实际上他五年前去X中学应聘时我都很担心,那所中学一直以严格著称,对学生如此,对老师的要求更是到了严苛的地步。”路雪说着说着,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夏少元是位学识渊博的很厉害的语文老师吗?”辛十牙问道。
“那当然,可是X中学并不是单纯以老师的能力作为衡量标准,特别是在他身上还发生过那种事情。”路雪的语气再次出现了那种轻蔑,那种对夏少元的发自内心的看不起。
“究竟是什么事情?”
“他和一位高中生相爱了。”路雪故作神秘地说。
辛十牙愣了一下,随即继续问下去。
“他在小学教书,怎么会认识高中女生?”
“哎呀,当时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后来据说这个高中女生就是他学生的姐姐,所以自然认识了。好像夏老师和那个女生很相爱,不过这事情不知道怎么被捅了出来,当事人双方都很难堪,那个女生就是X中学的,后来退学了,而夏老师也被校长找来劝退了。不过半年之后他居然又应聘进了X中学,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吗?发生过师生恋的老师,X中学居然收下了。”路雪仿佛在讲故事一般表情夸张地叙述着。
似乎的确有些方向了,辛十牙听完后想。
“那个女生后来怎样了?”
“不知道,完全没有消息,毕竟和我们无关,问多了显得太八卦了。”路雪自嘲地笑了起来。
辛十牙继续问了些关于夏少元的其他事情,不过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他打算向路雪告辞,路雪也很热情地与楼曲萌告别,两人仿佛一下子成了闺中密友似的,女人之间的友情实在让男人难以捉摸。
“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高中女生是夏老师一个学生的姐姐吗?那个学生叫什么还记得吗?”辛十牙临走时问道。
路雪一下子被卡住了,她皱起眉头,微微抬起下巴,想了好久,终于说了出来。
“当时事情弄得满城风雨,那个孩子本来是很活泼开朗的,因为我和夏老师教的都是同一个班,所以他也算是我的学生吧,我记得他好像叫舒介一,一个长得很可爱的男孩子。”
“舒介一?”辛十牙机械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居然是他?看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了。
第八章
辛十牙从路雪那里还得知,那个与夏少元相爱的女孩叫舒敏。
“这下子好像又画了一个圈回到原点了啊。”楼曲萌说。
“也不完全是,一开始介一的失踪就让人怀疑,这样一来他和夏少元之间也就不只是师生那么简单的关系了,现在要查的只是他姐姐的近况。不过我很怀疑,简单的师生恋怎么会给夏少元带来那样严重的生理反应?”辛十牙说。
“既然夏少元不肯说,就只有问另外一个当事人,介一的姐姐,对吗?”
“那是自然,我们现在就去找舒介一的家人。”辛十牙加快了步伐。天色还早,他希望可以尽快找到舒敏。
舒介一的父亲舒国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似乎要苍老许多,整个人黑而消瘦,两颊高耸如被打磨过的花岗石,眼睛细长得好像永远睡不醒似的,他的鼻头有些肥厚,下巴几乎没有,嘴唇下面几乎直接和喉咙连到一起去了,一说话便露出因为抽烟过度而布满黑黄牙垢的牙齿,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灰色长裤和黑色皮鞋,虽然简朴却收拾得非常干净。但是辛十牙从他那双细长的双眼里看到了一些与穿着外貌并不是太相称的东西。
“我儿子失踪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找到吗?”得知楼曲萌是警察时,舒国庆首先开口质问道。他的确很着急,以至于短短的几个字说起来都打哆嗦。辛十牙没有看到介一的母亲,她因为儿子失踪而病倒在床了。
眼看着要高考,儿子却突然失踪,外面还风传他杀了人,自然是对父母不小的打击吧。
“要找到您儿子我希望先了解一些事情。”辛十牙尽量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要刺激对方,但舒国庆还是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可是我问过来为您做笔录的探员,好像您对自己有个女儿,介一有个姐姐的事实却忘记提起了,所以我特意来了解一些关于舒敏的事情。”辛十牙微笑着提醒。
舒国庆有些木讷起来,接着是短暂的失语,他低下了头,仿佛在想些什么,大概几秒后才又抬起头。
“我觉得她和儿子的失踪案无关,所以也没必要说。”
“可是我觉得有关。”辛十牙终于扔掉了有耐心的笑脸,紧逼过去。舒国庆终于意识到这个小个子并不是可以轻易对付过去的,他开始流汗了。他请两人走出客厅来到自己居住的房子楼下的一个角落里,理由是他怕谈话的内容被房间里卧床的妻子听见。
舒国庆的举动让辛十牙觉得,舒敏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了。
舒国庆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叙述起来。
“舒敏比介一大四岁,也是在X中学读书,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舒国庆尖尖如梭子般的脸庞流露出一丝忧伤。
“是因为和一位年轻老师的恋情曝光吗?”辛十牙继续追问,在旁边的楼曲萌觉得他有些过于激进了。
“我们想见见她,请问您可以帮我们吗?”楼曲萌柔声问道。
舒国庆这次没有太大的惊讶,可能他觉得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舒敏,自然是因为那件事情。
“老实告诉你们,其实我也五年没见到她了,那件事情出来后,不知道她是觉得很丢人还是怎么了,我骂了她两句,她第二天就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然后再无音讯。”舒国庆的样子不像撒谎。其实来这里之前辛十牙就去X中学查过舒敏的档案,她的确是在五年前就自己退学了,而且再也没人见过她。
辛十牙又问了一些关于舒敏的事情,可是收获甚小,只知道她是个外表清秀但性格却非常孤僻的女孩子,擅长烹饪和写作,平时除了上课就是看书,和夏少元的认识也十分偶然。那天介一的父母都有事情,于是舒敏提早回家做饭,却遇见了送介一回家的夏少元,由于有相同的爱好,加上介一有些带着玩笑地撮合姐姐和老师,于是两个人即使相差五岁也相爱了。不过X中学向来以校风严厉著称,事情不知道被何人披露出来后舒敏立即被劝退,而几乎与此同时夏少元也辞职了,两人就这样消失了半年。半年后夏少元回到X中学应聘,可是舒敏再也没出现过。
聊了许久,辛十牙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舒国庆的样子虽然诚恳,可是他始终觉得这个相貌略带猥琐的男人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这样吧,打扰您多时很不好意思,一旦有了介一的下落还希望您第一时间联系警方。”楼曲萌朝舒国庆鞠了个躬,舒国庆露出很高兴的笑容,眼神闪烁不定,在楼曲萌的胸口晃悠着,这一切辛十牙都在一边冷眼看着。
辛十牙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当舒国庆和楼曲萌还在互相致谢告别的时候,辛十牙抬起头找到了令他不适的原因。
在三人谈话的时候,有个女人的脸一直对着他们,辛十牙知道那个窗口就是舒国庆的家。
那个女人四方大脸,眼睛有些浮肿,眼袋低垂下来,头发蓬松凌乱,嘴唇发白,似乎是趴在窗台上,可是那双单眼皮的眼睛却异常骇人,就如同受伤的野兽。辛十牙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辛十牙,不过她很快又将视线对准正握着楼曲萌的手滔滔不绝地说话的舒国庆。
那应该是介一和舒敏的母亲吧,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
“对了,舒先生在何处工作?”辛十牙忽然漫不经心地问。
舒国庆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像回答其他问题一样立即回答,而是有些警觉地看了看辛十牙。
“龙庆集团,我是老员工了,负责财会。”舒国庆的语气里有些小小的炫耀。辛十牙笑了一下,向舒国庆告辞。
舒国庆一直在楼下向他们招手,辛十牙也回头望去,当然他不是在看舒国庆,而是在看舒国庆头顶上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就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看着舒国庆,仿佛从未动过一下。
辛十牙皱着眉头,转过脸看着楼曲萌。
“是个很友善的人呢。”楼曲萌笑着说。
“如果你再穿少些他会更友善。”辛十牙嘲笑道。
楼曲萌有些生气,转过脸不再搭理辛十牙。
“看样子还需要再来一次,不过在这之前先去查一下龙庆集团。”辛十牙似乎没有察觉到楼曲萌在生气,自顾自地说。
“查他的工作干什么,有帮助?”楼曲萌依然赌气地反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龙庆我虽然不熟,不过也略有耳闻,是个比较大的集团企业了,一个老员工,还是负责财会的,家里却如此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总之去查一下,反正不要放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就是了。”辛十牙似乎很自信,楼曲萌看着他的脸,也忍不住相信了。
龙庆制药的确是非常有名的公司,而且似乎有很多不同的业务,主要是以制药为主,大多是神经患者康复用药,也有些其他的投资,甚至还包括文化产业。龙庆目前的董事长叫龙古,公司似乎是从他经手后才改了这个比较响亮的名号。龙古是入赘到现在的妻子家的,有一个儿子,他从岳父手里接手了这家药厂。龙古很有能力,将药厂管理得非常好,而舒国庆很早就一直在公司里负责财会,可是职位一直不高,薪金也很少,他在五年前还因为工作失误被降职。因为妻子得了严重的慢性肾病,更是让负担儿子学费和妻子医药费的舒国庆捉襟见肘。
其实那件让他降职甚至差点把他开除的工作失误只是个借口,在龙庆集团,经过辛十牙的询问,有人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其实是舒国庆的作风有问题,为了脸面好看才以工作失误为由对他进行了处罚。
更有意思的是,原来舒国庆和董事长龙古以前还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而且是一起下乡插队同时返城的知青。龙古娶了现在的妻子进入龙庆制药后,很快念及旧情,将舒国庆也招进集团,可是却一直没有继续照顾他,所以二十多年来舒国庆一直都是个财会部的小会计而已。
据舒国庆的旧同事抱怨,舒国庆其实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而且赌博成性,又逢赌必输,所以他们一直怀疑舒国庆动过公司账目,不过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加上他与董事长的关系,大家也不好明说。但是他的开销与收入的确不成正比倒是有目共睹,舒国庆住的二手房是他去年才搬进来的,因为以前的已经被舒国庆卖掉了。
“还真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难怪舒介一比较内向怪异,有这样的父亲,任谁也不会高兴了。”楼曲萌感叹着说。
“我觉得这个叫龙古的男人好像对舒国庆的态度很怪异,既提拔、维护他,却又打击他。”
“可能一开始念及旧情,后来发现舒国庆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小惩大诫吧。”
辛十牙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无法找到舒敏就不能知道五年前夏少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就只能直接审讯莫绘里,而怀孕堕胎也算不上犯罪吧,如果她咬紧嘴不说出那个男人,恐怕谁都没有办法了。
辛十牙忽然盯着楼曲萌,后者被看得很不好意思。
“干什么啊,这样看着人家?”
“今天很累吧,辛苦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拜托。”辛十牙无比爱怜?99lib.地看着楼曲萌。虽然被烈日烤得有些头晕,不过楼曲萌还是兴奋地双手紧握在胸前拼命点头。
“舒国庆的电话还记得吧,打个电话给他,约他出来吃饭聊天,尽量拖住他,发挥你的优势出来。”辛十牙终于咧开嘴巴露出招牌式的笑容,然后把手机递给楼曲萌。
楼曲萌马上蔫了下来。
“原来你要我色诱那个老?99lib.家伙?这样你好一个人去向她妻子询问是吧?”楼曲萌斜着眼睛一脸不愿意地质问。
“知道就好,记得拖住他。”辛十牙很直接。
“他很恶心,刚才握手的时候不停地摸来摸去,你忍心让我陪他吃饭,不怕我吃亏吗?”楼曲萌撒娇地拉着辛十牙的双手。
“其实我更怕他被你打死。好了,别废话,抓紧时间。”辛十牙将手机扔给楼曲萌,“我现在就去他家楼下,大概半小时后你就可以打电话约他出来了。”
楼曲萌很不情愿地答应下来。辛十牙满意地站起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冲着楼曲萌大声喊起来:“记得最多只能让他摸摸手啊。”
楼曲萌开心地笑了起来,差点连手里的手机都没抓住。
半小时后,辛十牙来到了舒国庆住的那栋住宅楼,果然,没多久,舒国庆就穿着整齐一脸笑容地从门口走出来。辛十牙将身体转过去,用余光看着他走远才走进楼梯。
敲了很久,门里面才有回应,沉重的铁门后传来了缓慢而迟钝的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一条细缝,露出半张脸来。果然,正是那个之前在窗户里死死盯着舒国庆的女人。
舒国庆妻子的脸从近处看更加可怕,皮肤就好像充了气的橡胶囊一样四处鼓胀起来,呈暗黑色的眼袋几乎将眼睛挤压得快看不到了,半闭着的嘴唇有些干涸。当她看到辛十牙的时候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很安详,她仿佛知道他会来一样。
“您找谁?”
“刚才和您先生交谈过,不知道后来在窗台上往外看的时候对我还有没有印象?我是调查您儿子失踪案的,希望可以和您谈一下。”辛十牙礼貌地说。
“嗯,我记得,请进吧。”那女人点了点头,关上门,接着响起一阵金属碰撞声,然后大门再次打开。
辛十牙走了进来。舒国庆的妻子披着一件绿色的外套,里面是点缀着红色花瓣的白色睡衣睡裤,脚上是一双拖鞋。她似乎很虚弱,走了没几步就一只手按着腰部缓缓地坐在沙发上。
“我身体不好,请见谅,快坐下吧。”女主人表示着歉意。
辛十牙摇摇头:“不必了,打扰您休息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我喜欢站着问问题。”
那女人微微笑了下,只不过她似乎脸部浮肿过于厉害,以至于笑容有些怪异,如同制作好的木偶靠着细线拉扯出来的一样。
“请问,您的女儿舒敏和您还有联系吗?”辛十牙开门见山。
“那个孩子太可怜了,其实是我鼓励她和自己的爱人去选择自己的幸福的,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可是我也有五年多没和她联系了,或许她已经找到了真爱,或许她已经死了,可是不管如何也比待在这个家里强得多。”舒国庆妻子的话让辛十牙有些茫然,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很慢、很轻,却非常有力量,字字入耳。辛十牙很奇怪,这个女人虽然看上去面目丑陋,可是说话却很文雅,甚至略带着一些文艺腔。
“您的话我不是太理解,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对孩子应该是有好处的吧。”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双腿紧闭,两只手很工整地平放在大腿之上。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辛十牙看到她两眼流出清泪,哆嗦着嘴唇。
“其实比起介一,我更爱小敏,她无论外貌还是性格爱好都和我太像了,可这正是我担忧的,我不想让她像我,像我一样没有幸福,可结果她还是遭受了不幸。”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情绪也激动起来,原本泛着塑料光泽的脸颊皮肤居然诡异地红了起来。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辛十牙有些奇怪女人的反常。
“您的确不明白,实际上连我也不明白,或许小敏就不应该生下来,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要她的孩子就该早点死去。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命运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有人会被爱、被呵护,有人会被憎恨、被遗弃。”
“你是说舒国庆?”辛十牙从看到舒国庆开始就在心底里产生的那种无法名状的怪异之感终于清晰地被证实了。
“他根本不是小敏的生父,他不过是个卑微下流的小人,小敏喊他父亲都会玷污她自己。”
辛十牙没有想到女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么请问,舒敏真正的父亲是?”
介一母亲的脸慢慢飞扬起一种难以言状的快乐神采,刚才的病痛似乎也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安逸的样子。她将手伸进睡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老照片。
“我天天都带着。”女人将照片递给辛十牙。辛十牙小心地接过来,照片还带着女人身体的余温。
照片并不大,不过保存得很好,里面只有一对青年男女的半身像,虽然是黑白的,却并不影响相片将两个年轻人当年的风采完整地保存下来。男的的脸有着很西方人的棱角,线条分明,五官整齐而温柔,眼神之间总有些儒雅之气。看上去有些面熟,辛十牙却叫不出名字。而旁边的女青年额头留着刘海,是当年最时髦的发型,头发乌黑而有光泽,鹅蛋脸上的双眼很有神,两边向上翘起的嘴角让嘴唇犹如一个碟子一样盛满了幸福感。
辛十牙很奇怪,女人跟照片上这个男人非常般配,她为什么居然和舒国庆这样的男人走到了一起,还生育了一对子女。
“这个男人就是舒国庆的好友,也是舒敏的生父,他叫龙古。”
辛十牙这才发现,照片上的男人和龙庆制药里随处可见的董事长龙古照片上的样子颇为相似,虽然人到中年略有发福和老态,但整体来说的确是龙古。
“我进入药厂的时候,龙古是药物研发的带头人,那时候我是一名记者,专门为省里一些优秀的科学技术人员写一些表扬文章。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不可救药地相爱了,后来便走到了一起,而我不知道其实他当时已经和老厂长的女儿有了婚约,他害怕这事被他妻子知道后会毁了他的前程。可是我不觉得他欺骗了我,因为这都是我自愿的。但是在那个时代,未婚先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一个人在社会上的所有标签都不自觉地被别人以道德准绳来衡量着,这就是所谓的作风问题。如果一个人是坏人,他未必作风有问题,但如果一个人作风有问题,那他就一定是坏人——多么可笑的判定标准啊。”虽然她说的时候微笑着,但辛十牙却笑不出来。
“但是龙古却做了个令我憎恨他一辈子的决定,为了事情不被暴露而又能和我经常见面,他自作主张地让我嫁给了舒国庆,作为回报,他将舒国庆招进企业并让他做了会计,虽然大家都知道舒国庆素来名声不是太好,但他为了堵住舒国庆的嘴也装作不知道。龙古还向我许诺,让我把舒敏生下来,说以后一定给女儿和我一个名分。我愚蠢地相信了,因为我也惧怕那些可怕的道德枷锁。但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几年,龙古成了董事长后也彻底忘记了我,忘记了已经被病痛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可是他不应该将女儿也忘记,从生下舒敏到她离家出走,十五年来他只是定期给一笔钱,而这些钱也被舒国庆花在了女人和赌桌上。平心而论,舒国庆对我很好,几乎是捧在手心里过日子,他和龙古之间的落差让我慢慢死心,我决定做他的妻子算了,于是后来生下了介一。可是儿子出生后他开始变了,他天天说儿子可能也是龙古的,说我还和龙古不清不楚。他虽然不敢打我,但每天用言语攻击我,我懒得理他,可是儿子和女儿却被他弄得性格孤僻乖张。五年前舒敏走了,现在介一又走了,我已经无法独自支撑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活着的念想,所以我恳求您一定把介一带回来,那孩子是很善良99lib.的,根本不像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真的很怕他也跟着姐姐的脚步去了我再也找不到、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虽然情绪激动,但是介一的母亲依然保持着坐姿没有失态,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保守这个秘密多年,今天要说给我这个陌生人听。”辛十牙奇怪地问。
介一的母亲双手按在因为说话过快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她抬起头带着优雅的笑容看着辛十牙。
“因为您的声音。”
这恐怕是辛十牙听过的最莫名其妙的答案了,如果说什么长相、身份之类的还说得过去,这和自己的声音有关系吗?
“您一定会很奇怪,甚至以为我根本就被病痛折磨得神经不正常了,但是请相信我,我在房间里听到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您绝对是一个善良、有正义感而且一定可以将我儿子带回来的人。我对声音的判断已经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失误过,包括龙古。其实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是在撒谎,但是我没有选择,我只能爱上他,就像我的女儿看见那个夏老师一样。舒敏见到夏少元的那刻起就注定要跟着他,哪怕被他抛弃、被他背叛,她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宿命。所以我不希望介一也变成这样,算我恳求您,把介一带回来,让我在临死之前能和他在一起。”
女人说完忽然站了起来,然后艰难地跪在地上,她弯下腰,双手交叠放在前面,额头触碰在手背上。
从客厅玻璃窗流溢进来的淡黄色的阳光穿过了两人,将一个母亲低矮的影子投射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她就那样谦卑地跪在辛十牙面前,如同跪立在神佛之下的虔诚的教众,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油画一般。
辛十牙站在原地低下头看着,却并没有走上前去扶起那女人,而是用无比坚定而有力的话语回应她。
“请您放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介一带回来,还有您的女儿舒敏。”
说完之后,辛十牙转身打开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舒国庆的家。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那种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感情实际上也是他一直所期盼、所梦想得到的。走出大楼后,辛十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恢复了过来。
回到公寓后,辛十牙觉得非常疲惫,而等候他的楼曲萌却满脸怒容。
“你总算回来了。”
“嗯,因为忽然想走一走,所以没有坐车,结果没想到几乎快爬回来了。”辛十牙将自己一下子扔进柔软的沙发上,像猫一样将身体缩了起来,打算闭上眼睛休息。
“那个老色狼,我真的很想把他揍一顿,我实在忍得难受,所以干脆就灌酒给他喝,结果没想到他酒量又不大,喝醉了更加毛手毛脚,不过没想到,他居然断断续续地说了不少龙古的坏话呢。”楼曲萌撇着嘴抱怨起来。
“他说了什么?”辛十牙依旧闭着眼应付道。
“比如说虚伪啊,完全靠做倒插门啊,根本就不关心自己子女的死活啊,好像还说龙古去年曾经向市政府提议收购一大片树林,对了,就是发现凉笑尸体的那片杜松树林,说他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女儿的事情,不过后来计划没有付诸实施。”
“他女儿的事情?”辛十牙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是啊,不过他喝得烂醉,只是说他怕私生女的事被曝光。原来舒敏是龙古的女儿啊,啧啧,真是像八卦周刊说的一样复杂呢。”楼曲萌感叹了几句。
“龙古好像也有个儿子,和舒介一、莫绘里是同班同学吧?”辛十牙好像想了起来。
“是的,叫龙泽,是个很高大帅气的高中生咧。”楼曲萌伸出手指抵在下巴上做思考状。
辛十牙呆了几秒,他走到书桌前拿出了那张写满名字和名字之间纽带的稿纸,那上面有绘里、凉笑、介一、夏少元的名字,现在,他又写下了龙泽的名字。
“而且,五年前夏少元指导过的小学五年级学生里,龙泽也是其中之一。”楼曲萌继续补充道。
似乎拼图都凑齐了,只是差如何将它们拼到一起去而已。
第九章
龙泽不得不去一趟家里了。
即便他很不情愿,即便他不愿意回到那个他所厌恶的家里,可是他不得不回去了。毕竟为人子女,老拿学习和考试当99lib?t>幌子和借口只能对付一般的事情,可是这次是父亲龙古病倒了。
可以说龙古的病有龙泽的一份功劳。龙古在忙碌于集团企业重组的时候被妻子抱怨不关心即将高考的儿子,龙古没有办法,特意下班后让司机开车去了儿子的住处,可是那天龙泽很晚都没有回来,于是龙古开着窗户在车上睡着了。五十多岁的人身体毕竟大不如前,回来后龙古就开始头痛发烧,感冒非常厉害。可是他没有当回事,依然忙于向市政府建议收购杜松树林的事,他想把那里改建成一个当地居民免费健身中心,当然这并不是龙古一时间大发善心,只是他提升企业形象的一次广告营销。不过这都是龙古对企业内部的说法,他真正想做的是想铲除那片杜松树林。
那一株株细长笔直高大却像钉子一般一颗颗钉在龙古心头的杜松树几乎让他夜不能寐,五年前的事情始终如噩梦一般困扰着他,而且那种病症越发严重起来,他在心里已经对三个女人怀有愧疚之情了,他不能再对不起现在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希望借着这次生病把儿子叫回来,解开父子,不,应该是这个家庭五年来的结。
想到这里,龙古忍不住一阵头痛起来,因为妻子又在低声唠叨,犹如夏日里即将入睡前的蚊子的嗡鸣,让龙古很烦躁。
可是,没过一会儿,妻子忽然兴奋起来。
“阿泽你回来了啊,让妈妈看看,啊,瘦成这样了!”妻子夸张地高喊起来。龙古知道儿子回来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上身靠在枕头后,努力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好让自己看上去不太严重。家里已经请医生来看过了,龙古不想去医院,那里的味道让他作呕。
卧室外的龙泽有些不耐烦,他径直走到了龙古这里。
很久没见儿子,龙古准备了很多话,但猛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龙古忽然又梗塞起来。
“不吃点东西吗?”妻子依然跟在儿子后面,满脸笑容地招呼着儿子,龙泽说不了。
“让我和儿子聊聊,你先去忙你的吧。”龙古朝着失望的妻子招了招手,妻子一直看着龙泽,恋恋不舍地带上了卧室的门。
龙泽面无表情地看着靠在床上的非常苍老的父亲,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雄狮,虽然无比衰弱,却竭力表现出一副依然强大不容轻视的样子。他值得尊敬,因为他几乎如国王一样统治着那个庞大的企业和数千名员工,并将这些独自扛在肩头努力朝着更好的未来奔去。但现在他老了,小小的感冒也将他击溃成这副模样,他的心情很复杂。
“你没事吧?”几乎相对无言十几秒钟,龙泽终于开口说道。
龙古听到这四个字后皱了皱眉头,他的神情很古怪。
“这不是你发自内心的问候。”龙古的回答带着些许不快。
“够了,我可不是你的员工,我知道你可以听见别人说话就大致知道对方的内心世界,姐姐也可以,但是她和你最大的不同是,即使她知道我在说谎也不会揭穿,她只会微笑着面对我,那种温暖就像冬日里的太阳,那是你从来不肯给我,更不肯给姐姐的。”龙泽有些厌烦地说着,顺便将身子靠在卧室的门上,双手插在校服长裤的口袋里,满不在乎地看着龙古。
龙古没有生气,五年来,他早就习惯龙泽对他这样说话的语气了。
“从我长大起,你给我的感觉不是父亲,更像是一台机器,一台没有感情、只有是或不是的机器,我对你来说只是在你计划中建造的东西,完全属于你而已,我甚至连撒谎的权利都没有。”龙泽继续说着,虽然语气平淡,但却充满了怨气。
龙古终于开口了,他的喉咙很痛,所以说话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我希望你不要再怪我,更不要再责怪你妈妈,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无论我们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甚至憎恨的事情,我们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你。小敏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你不应该把责任一下子推到我们的面前。”
“够了,这种无谓的推卸之词我听了五年了,虽然我今天知道你又会说这个,但是我还是来了,因为我怕你真的生病了,不过你看上去精神很好,我还是回去吧,免得等下又吵了起来。”龙泽将双手拿出来紧紧握着,他低垂着头叹了口气,打算离开卧室。
如果龙古叫儿子来只是打算说这些,那恐怕就太没意义了。
“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那个夏老师会在杜松树林里发现一具女尸,还有,舒国庆的儿子为什么失踪了?”龙古忽然忍住疼痛大声质问起来。
龙泽的身体僵硬住了,他转过头,脸上充满了无比怪异的表情,他的眼睛圆睁着,嘴唇半张。
“你最好不要再多管闲事,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你要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为你和母亲赎罪而已。好了,我拿点东西就回去了,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分心。”龙泽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龙古失望地坐在床上,刚才的对话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一些体力,现在他觉得自己无比虚弱起来,虚弱到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儿子。
龙泽走出卧室,母亲正亲手为他端来一碗甜汤。印象里母亲根本就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佣人代劳,奇怪的是今天房子里好像一个佣人也没有。
“小心烫着,为什么把人都赶跑了?”龙泽接过了甜汤。
“因为阿泽要回来,我怕他们妨碍我们一家人啊。”母亲很开心地看着他,希望他喝下甜汤。
龙泽将甜汤放到嘴边,但是他的鼻子激烈地抽动了几下,接着是一脸厌恶的表情,脸色开始变得铁青起来。
“怎么?不好喝吗?我炖了一个下午啊。”母亲有些担忧地问。
龙泽将甜汤放在桌上。
“算了,我最近没什么胃口,拿点东西就回去了,你也别瞎忙了,照顾下他吧。”龙泽看了看紧闭着的卧室门,不再理会母亲的问话,独自走进自己的卧室。
里面很干净,几乎完全没有动过。龙泽除了寒暑假外很少回家,不过卧室除了打扫卫生外是没有任何人碰过的。龙泽走到床边的书桌前,他打开锁着的抽屉,取出一本影集翻看着,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彩色照片。
这是一张合照,站在前面的是两个男孩和两九九藏书个女孩,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两对孩子反差极大,都是一个看上去天真活泼,一个有些羞涩孤僻。在四个孩子后面是一个穿着红色短袖上衣和牛仔裤、长发及肩、面容清秀可人、皮肤白皙的微笑着的年轻女孩。女孩无比温柔地将两只手放在那个非常活泼可爱的男孩的肩膀上,而她身旁也站着一个身材瘦高、衣着整齐、神色略带严肃忧郁的年轻男人。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都十分开心,特别是四个孩子和那个年轻女孩,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片树林。
龙泽看着照片发起呆来,无法抑制的泪水从眼眶里挣扎着滴落下来,正好滴在那个女孩身前的小男孩的脸上,原本圆胖可爱的脸庞被泪水弄得模糊不堪起99lib?来。
龙泽一把抹去了照片上的泪水,将它放进自己带来的书包里走出了房间,他对母亲的叮嘱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看上去富丽堂皇却有些冰冷的家。
或许再也没法回来了吧,龙泽在心底暗自说着。
第十章
绘里觉得越来越热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看就要下雨了,天空阴沉得让人有些畏惧,可是空气却更加潮热压抑起来,仿佛一下子从气体变成了液体甚至半固体似的,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好大劲,胸口像被绳子勒住了,无论怎样也摆脱不掉。绘里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即使屋子如此狭小,她依然觉得自己身体无法填满的空间空阔得毫无安全感。
父亲和母亲去参加一个亲戚的葬礼了,绘里毫无兴趣,当然父母也不希望影响她复习。不过实际上绘里才看了半小时就无法看下去了,因为他们出去没多久,这栋老爷楼就停电了。正好是大家下班后做饭的时间,外面一下子吵闹起来,咒骂声不绝于耳,不过绘里倒也习惯这种喧哗了,如果哪一天突然安静下来她反而会觉得难受。
可是没有灯就毫无办法了,绘里不想点着蜡烛看书,因为那样太容易坏眼睛了。上学期这附近检修电路,绘里用了整整一个月蜡烛,结果视力一下子下降得厉害。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门外楼道里到处都是人的声音,可是一关上门,绘里就觉得自己和他们处于两个世界。
绘里点燃了没用完的半根蜡烛,将它放在平时吃饭的矮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子一旁发呆。
外面更加暗起来,几乎完全黑了,暴雨几乎随时会来,绘里不得不起身去关窗户,否则家里的书都要被打湿了。当她关上玻璃窗的时候,透过两扇玻璃之间的狭长缝隙,她看到了远处对面的杜松树林,看到了那棵最高大的杜松树。
绘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她的瞳孔渐渐放大起来。迎面而来的风将杜松树皮的味道吹了过来,绘里猛地吸了吸鼻子,将窗户啪一声关紧了。
这下子房间完全封闭了,很快就会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绘里没想去打开房门,因为那样也好过不了多少,现在关着门起码耳朵少受点儿罪。
当她坐回到桌子前,却看到桌角那儿有什么东西。
绘里低下头,看到的是一.99lib.根拇指粗细、扁扁的带子,绘里伸出手摸了一下,却又触电般地缩回手。
那种感觉很柔软、滑腻,像被热水淋过的肥皂,还有种独特的柔韧感和肉感。
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绘里的心和身体都紧缩起来。
桌子上的烛光摇曳着,像跳舞一般。虽然房间如此之小,可是蜡烛仅仅照亮了桌子的边缘而已,刚才还能看见的房门居然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而丝毫看不到了。
绘里再次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那根怪异的带子。
突然,带子好像抽动了一下,就像有人抓住另外一端拉动着,这种“拔河”让绘里更加焦虑起来。
房间里有其他人?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绘里双手紧紧勒住带子用力朝着自己这边拉过来,似乎那个家伙气力并不大,带子很快被绘里拉过来一大截。
一个圆形光亮的东西慢慢从黑暗之中隐约浮现出来,烛光开始将它的黑暗外衣剥落,绘里终于将那家伙拉到了桌子边。
让我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绘里睁大眼睛看着。
绘里看到的是一张怪异的脸孔。
脸孔大概碗口大小,眼睛紧紧闭着,眉毛稀疏,只是从眉骨上依稀看得出有几根,鼻子从两眼之间塌陷下去,而鼻孔却朝天高耸着,嘴巴大张着,从蜡烛的残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一丝丝像口水似的分泌物黏稠地从嘴角流出来,滴落在地板上,肿胀的圆脸像一个蹩脚的手艺人制作的泥人像,裹在身上的皮肤就好像一件被重物压得过久而泛着潮气的皮质大衣,四处泛起一条条褶皱,每移动一下,身上的那些褶皱便互相揉搓挤压变形起来,如同一条正在朝前蠕动着的蛇,不,更像是一条肥胖的毛毛虫,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腐败变质的略带赤红色的肉感,就像放置在夏日空气里过久的生猪肉一般,虽然看似有弹性,但是总觉得手指随意一碰就会一下子全部烂掉碎裂开来。他双脚的膝盖藏书网顶在地板上,而整个脑袋和前胸却贴在地上,臀部高高翘起,一只手如肉团一样紧握着那根带子,而另外一只手却朝着绘里的方向摸索过来,那东西使劲抬高着脖子,好让肥大的脑壳向上对着绘里的眼睛。他的身上还带着黏稠的、湿漉漉的体液。张大的嘴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犹如一个黑洞,仿佛要吞噬一切。
这是一个婴孩吧。
绘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而那条肉带,绘里清楚地看到带子的一头正连在那个婴孩的肚脐之上。
绘里松开了手里的肉带,那个婴孩缓慢地朝绘里爬过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透明的、闪闪发亮的黏液痕迹,如同一只大号蜗牛。
别过来,别过来!绘里哆嗦着嘴巴,却喊不出来,或者说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而已。绘里将身体紧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和大腿之中。
忽然,绘里觉得肚子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拉着,就好像自己的内脏都被人拉了出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当疼痛稍微轻一些,她低下头解开衬衣朝下看去。
她看到,在自己光滑平坦的小腹上,那根肉带的另一端连在自己的肚脐上,仿佛一直长在那里似的。
啪的一声,来电了,灯光将房间完全照亮,什么东西都无所遁形。绘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坐在桌子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根母亲用来做裤腰带的废布料带子而已。
只是幻觉么?可是绘里觉得下腹一阵绞痛,她勉强站起来,脚步踉跄着九九藏书走到水瓶前倒了杯温水喝下去,她这才觉得稍微好受些了。
绘里的下身大腿内侧感觉到一阵温暖而黏稠的湿意,而且似乎可以嗅到轻微的血腥味,绘里皱了皱眉毛,看到裤子上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她一边咒骂着,一边走到房间里找出新的衣裤换上,并且将换下来的洗完晾好。做完这一切之后绘里觉得非常累,就好像刚刚在学校参加了长跑一样。
绘里再次坐到书桌前端起书本拿起笔,虽然下午的模拟考试让她觉得很容易也很有信心,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高考,自己不能有半点松懈和马虎,特别是这个时候,只要能考取大学,要绘里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且一切都会变好的。
和那个男人一起去上大学,那就是我忍受这么多年所追逐的幸福吧?这幸福决不允许别人来破坏,即使一定要被破坏,也要由我自己的双手来毁灭。
绘里翻动着书页,里面掉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绘里和凉笑互相靠着脑袋开心地笑着,凉笑还很调皮地做着鬼脸。绘里面无表情地拿出火柴把照片点燃,看着凉笑的脸慢慢紧缩变形烧焦之后,她才将烧掉的照片熄灭扔进了厕所里。
门外忽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脆弱的门板不堪重负地颤抖起来,绘里惊恐地转过头,她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迟疑了一会,走过去慢慢打开了门。
第十一章
早上的阳光有些凉,晒在手指上就像刚刚将浸泡在热水里的手一下子插到温水里的那种感觉。
虽然是周末,但是X中学依然喧闹着,与周边的寂寞形成强烈的反差。作为毕业班的学生,自.99lib.然是没有双休日、假期这样的概念,不过不知道是否因为内心还是有些疲倦,进入校门口的年轻学子的脸上依旧带着少许懒散。
学生们发现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校门前,那是一个一头黑色卷发、穿着有些不合时节的瘦弱的年轻男子,他居然还戴着一个单片茶色玻璃眼镜,个子矮小古怪,面容也颇为怪异,倒有几分外国人的味道,一些女孩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99lib.眼。
很显然他在等人,而且等的人已经来了。
夏少元已经被学校允许返校上课了,今天他原本为学生准备了一些最后的作文材料,当他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忍不住做出了一副厌倦的表情。
“又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你总来打扰我工作?”夏少元还没等辛十牙开口就抢先质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高亢,让一些过路的学生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你认识舒敏吗?”辛十牙慢条斯理地问道,顺便用余光观察着夏少元的表情。
夏少元的身体猛地缩了一下,像突然遭到针扎了似的。
“我知道,她是舒介一的姐姐,不过五年前失踪了。”夏少元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措辞。
“可是我听说她在失踪前和你的关系很好,而且外界也有不利于你们两个的流言。”辛十牙若有若无地笑着,一副“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就别再做蹩脚的演员了”㈤⒐⒉的样子。
“那是无中生有,肯定是那个叫路雪的女人告诉你的吧,她就是喜欢以议论别人为乐。”夏少元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嘴唇微微上扬。
“那可以形容一下你对舒敏的印象吗?比如你们最后一次接触是什么时候。”辛十牙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微型笔记本和笔。夏少元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不远处已经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着他小声议论。
“如果你要问就换个地方吧,不要待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夏少元朝右边挥了挥手,然后和辛十牙朝着学校右边走过去。
穿过花园走廊和喷水池,是教师休息楼,由于是周末,低年级的老师不会来校,所以这里很安静。夏少元拉过两张椅子,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她是个很热情也很阳光的女孩子,聪明、温柔,几乎过目不忘,这种智商的学生即使是自学也一定会有所成。奇怪的是她似乎在学校成绩并不算太好,也不太惹老师喜爱,不过她对弟弟很关心。与姐姐比起来,介一就显得孤僻内向得多了,我记得他在班里几乎没有朋友,每天都是藏书网舒敏过来接他放学回家,他们的家长我也很少见到。”
热情阳光?辛十牙在笔记本上写了下来,却又想起舒国庆和他妻子对舒敏的评价似乎并不是这样。
“因为我比较关心介一,所以便和她认识了,她比较喜欢文学,自然多了很多话题,但我发誓我们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我偶尔辅导她的课后作业,或者教她如何去阅读小说,仅此而已。”夏少元说到这里语速有些急促,似乎很想证明自己与舒敏没有亲密关系。
“我记得你说你在离开那所小学后记忆就空白了半年,那么最后可以记起的是什么事情?”
“我能记起的只有那次露营而已。”夏少元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那是回忆者的姿态。辛十牙没有打断他,特意让他多想想。过了几分钟,夏少元似乎又回到了这里。
“都有谁参加了那次露营?”
“舒家两姐弟、龙泽、凉笑、莫绘里、我,以及龙泽的父母。”夏少元比较肯定地回答。
“龙泽的父母?”
“是的,其实龙古并不想去,似乎他妻子有点过于溺爱儿子,坚持要陪同,龙古没有办法就也来了。最后大家一起去了郊外的那片杜松树林。”
“舒敏是不是就是在露营事件之后失踪的?”辛十牙突然追问。
夏少元猝不及防,眼神飘忽起来。
“看来是了,换句话说那次露营就是你和舒敏最后一次见面,而露营结束之后的半年你也丧失了记忆?”
夏少元觉得有些口干,他不想让眼前的这个矮个子年轻人觉得自己开始烦躁和紧张,于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的,露营出了一些事,这件事原本是大家要求极力隐瞒下来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舒敏失踪了。”
“是失踪了,还是被杀了?”辛十牙像咬住猎物的狼,森然的白牙一口也不放松。
“什么被杀?是失踪!”夏少元反应过来,大吼起来。
“我只是询问,你不要紧张。”辛十牙倒了一杯开水给夏少元并看着对方喝下去。夏少元觉得舒服多了。
“那么,请夏老师回到五年前的那片杜松树林,详细地回忆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也许这会让你很痛苦,但我也希望你能帮我找到舒介一,找到舒敏,而且说不定这会对你丢失的那半年记忆的恢复有所帮助。”
夏少元没有理由拒绝,他低头看着杯子,微微晃动着里面的液体。
辛十牙在等待,他很耐心,也很有信心。
“其实那次,不是宿营。”夏少元艰难地吐出这么几个字。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是宿营?”辛十牙很惊讶,因为一直以来所有的当事人都证实舒敏是在五年前宿营时失踪的。
“那根本就不是宿营,而是一次灾难!”夏少元紧紧握着杯子,头痛苦地低垂下去。
“这可和你一直对外宣称的不符啊。X中学向来学风严谨,作为校董的龙古居然在董事会上竭力推荐你来中学担任教员,这实在让我意外,按藏书网理说你与舒敏的事情应该对你很不利才对,龙古实在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屈尊帮你,但是存在一种可能——”辛十牙双手按在夏少元坐着的木质椅子扶手上,他逼视着对方。
“那就是,如果龙古希望你为他保守某种秘密的话。”
夏少元几乎没有握住杯子。
外面的天空蓝白宜人,而一窗之隔的房间里的空气如同包裹着一团墨水的白纸,只需要稍稍用手一碰便会溃烂开来。
“我记得那天很热。”夏少元艰难地开口了,辛十牙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第十二章
乳白色的海船如同利刃一样将蓝色的海水划到两边,站在船头的是一名衣着单薄的少女,天蓝色的长裙随着海风剧烈舞动,她双手撑在船栏上,脑后的马尾辫左右摇晃起来。
船舱里的夏少元有意无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去,但他的注意力始终被少女长裙下的修长洁白如玉璧般的大腿所吸引,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却总是无法自已。青春期的女孩子像与时间起了化学反应,每天都仿佛是新的模样,美得让你猝不及防。
“夏老师是名校毕业吧?”一位将头发盘在头顶、穿着黑色连体泳衣、下身用红色碎花裙包着的女人从身后递过来一片柠檬,夏少元微笑着接了过来。
“过奖了,这是柠檬?”夏少元将柠檬放入嘴里,“啊,好酸。”
“可以促进食欲,而且也免得你晕船。”妇人笑了笑,气质很优雅,她叫米媛,是龙古的夫人。如果不是她的父亲看重龙古的话,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龙氏药业了。和这种人打交道尽量少说话比较好,夏少元这样叮嘱自己道。
“有没有考虑来X中学任教?”
“啊?当然,当然希望可以去了。”夏少元连忙点头,但一想到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他有点尴尬地略低下头。
“我的丈夫是校董,只要他开口,夏老师担任教员是非常容易的事,其实夏老师的确也是位优秀的老师,龙泽他们都很喜欢你,还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来着。”
“呵呵。”夏少元以微笑作为回应。
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龙古让她来的?这算是利诱还是威胁?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提起这种事情?既然是老师,谁不想进入全市乃至全国最好的私立中学任教?
“只不过——”米媛突然拖长了尾音,她的眼光朝前方看去,夏少元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们在这里呀!”一个长着大眼睛的可爱小男孩从船舱下层跑了上来,他朝夏少元扑过去,牢牢抓住夏少元的裤腿。
“龙泽怎么了?”
“还不是介一啊,他太闷了,就知道看书。”小男孩很不高兴地嘟着小嘴。
“那可以找其他人玩嘛。”
“不要,爸爸在开船,不准我进去,那些女孩子太没意思了。”
“龙泽,不可以耍小孩脾气,要知道自己的身份!”米媛突然一反刚才的优雅态度,措辞严厉起来。龙泽很不高兴地将脑袋转了过去,不过他还是松开了夏少元的裤腿。
“说过多少次了,在家里也就算了,在外要注意语气仪态,你将来可是上市企业的继承人,这样下去想当个败家子吗?”
米媛的样子让夏少元无法插嘴。虽然自己是这孩子的老师,但是对方强势得有些可怕,夏少元忍不住同情起这孩子来。其实龙泽是他所教过的学生之中最为聪明可爱的了,但似乎出生在大富之家对孩子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龙泽——”一个好听的年轻女声夹杂着海风从窗口徐徐吹了进来,龙泽一下子兴奋起来。
“舒敏姐姐!”
夏少元转过身,他看到少女弯下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正从窗口朝里面望着,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脸部的肌肉紧绷而有弹性,光滑地反射着阳光。
“来和姐姐到船头吹吹海风。”
“好哇。”龙泽朝外爬了过去,但被米媛拉住了。
“他还是个小孩,万一从船头掉下去怎么办?”
听上去像是拒绝,但潜台词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打算存心害死我儿子啊。”
舒敏完全没有理会米媛,而是将手臂伸了进来。龙泽挣开了母亲的手,拉着舒敏的手走到船头去了,两人的笑声糅杂在一起。
米媛的脸色异常难看,她想追出去,却被另外一只大手拉住了。
手的主人身材高大健壮,黑色的背心紧紧绷在健硕的身体上。夏少元有些感叹,虽然龙古比自己大上十五岁,但看上去自己仿佛更老似的。
“让他们多呆呆也没坏处。”龙古略带讨好地冲妻子笑着,但米媛将龙古的手挡开了。
米媛转过身,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了,她直接走下楼梯去了下层船舱,在身体即将完全下去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龙古。
“告诉你,我的儿子绝对不允许别的女人霸占。”
龙古的两颊微微鼓动了一下,脸上充满着烦躁的表情。
“夏老师,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
“内人可能是有些晕船,所以口不择言,其实她对这些孩子都很友好,你说是吧?”龙古继续解释道,但他那语气也同米媛一样,实际表达的却是——最好就当作没这么回事,别做不必要的随意猜想。
和这种家庭相处,就是累啊。夏少元忍不住想起了舒敏的父母,他们简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了,我们这次要去的那个岛……”夏少元打算转移话题。
“哦,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本来也是和龙泽说好了,答应他毕业典礼后就带他出海玩,不过他强烈要求带上同学和老师你呢,看来你和他关系很好。这孩子比较孤僻,也许性格有点像他母亲吧,所以我才没有送他出国去读所谓的贵族学校,而是让他留在国内念一所相对大众化的学校,这样可以让他摆脱公子少爷的脾气,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谈到儿子,龙古渐渐平和起来,恢复到了一个普通父亲的样子,这让夏少元也稍稍舒服了些。
“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也很聪明。”
龙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设置了自动导航,大概下午就可以到岛上了,那里的景色相当不错,我已经安排好了食宿,还希望老师可以和我们一家人过一个快乐的假期。”
“很感谢龙先生。”
“对了,夏老师。”龙古的声调突然一转,变得有些随意起来。
“我听说你好像和某位学生的高中生姐姐走得有些过于亲密了。当然,我本无权干涉夏老师的感情世界,毕竟也是刚走出大学的年轻人,不过对方还是高中女生且并未成年,你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吧,更何况如果这事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恐怕对你以后进入一些高级中学任教会有一些阻力,比如说我们X中学对教师的品行要求就是相当严格的。”
果然,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威胁啊。夏少元默不作声,无法理解为什么龙古夫妇会突然对这件事如此认真起来。
“我知道,不过流言毕竟是流言,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当然我也会更加注意自己的生活空间,避免这些无谓的事情发生。”
“好极了,夏老师。”龙古用大手拍了拍夏少元单薄的肩膀,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我先回驾驶室了。冰箱里有水果和饮料,请自便,不要客气。”龙古转过身走下船舱,夏少元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这种假期,哪里找得到度假的愉悦?
夏少元胃部一阵翻滚,柠檬的酸意几乎让他的舌根也酥麻起来。夏少元看着船头的两个人,刺眼的藏书网阳光让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船舱里感觉有些闷热,夏少元决定去下面看看舒介一。他始终对这个孩子感到担心,他那种对事物真相的渴求眼神和又仿佛在死命压抑着某些欲念的表情都让他显示出和自身年龄截然不同的早熟感。夏少元觉得自己在老师这个位置上应该站好最后一节课,毕竟暑假结束后他就要和这些孩子们告别了。
“舒敏姐,海风很咸啊。”龙泽张着大嘴,就像是在吞吃着什么美味一般。
“傻瓜,当然是咸的。”舒敏伸出手抚摸着龙泽的脑袋,龙泽撒娇般地将头斜靠在舒敏的身上。
“可为什么介一总说海风还有别的味道?”
“那是因为他和你不同吧。”舒敏细细的眉毛舒展开来,饱满而秀气的下巴慢慢低了下去。
“他和我不同?”
“嗯,应该说他和大多数孩子都不同吧。”
“那他和舒敏姐也不同么?”
“不,只有他和我是一样的。”
龙泽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起来,像洋娃娃般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笑意渐渐冷下去。
“舒敏姐也觉得这海风有别的味道?”
“嗯。”
“是什么味道?”
“腥味吧,就像是发酵过度的浓稠的苹果汁,也许还混杂着坏掉的肉酱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
龙泽再次迎着海风张开大嘴,接着闭起来使劲品尝着什么似的,接着又一脸沮丧地低下头。
“我只觉得有些咸。”
舒敏蹲下来将龙泽抱在怀里。
“傻瓜,正常人都觉得是咸的。”
“可我想和你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介一也能尝出不一样的味道,我不能输给他!”龙泽握紧小小的拳头,舒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还在他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龙泽一开始绷紧着脸,但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搂在一起高声、畅快、放肆地大笑起来,最后躺在甲板上。
龙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敏那有着完美弧度的侧脸。
前方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周围的风也愈发大了,头顶的蓝天突然变了颜色,就像是一口包着墨水的大纸袋子,随时都有可能破开倾斜下来。龙古忧心忡忡地看着前面的海域。
“怎么回事?”夏少元走到驾驶舱问道。
“是暴风雨,看来很麻烦,不过应该没什么。”龙古安慰地说。他让夏少元将孩子们都带到底层去,不要呆在甲板上。
果然,海浪开始翻滚起来,轮船剧烈地摇摆着,夹着咸苦海水的海风从各个角落吹了进来,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想要将看似坚固的船体如撕纸一般撕扯开来。白色船头在黑色的海浪里忽隐忽现,像一只拼命挣扎着的海鸥。夏少元坐在长櫈上,左右两边都被两个女生紧紧抓着,他的脸色苍白,胃部随着船体一起翻滚起来。龙泽紧紧搂着舒敏,米媛很不高兴,而舒介一却抱着腿缩在角落里。
夏少元抬起头看着舒敏,她似乎一点也不慌乱和紧张,她只是搂着龙泽的头,将下巴抵在他长满柔软黑发的脑袋上,轻轻地用手拍着龙泽颤抖着的脊背。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这时候的表情啊!夏少元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
船体慢慢平稳下来,夏少元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没事了。他带着几个学生走了上去,外面果然恢复了风和日丽,刚才的可怕景象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龙先生说的果然没错啊。”夏少元对龙古表示敬佩,但后者却一言不发,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夕,实际上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只是风眼,很快便有更大的风暴要来了,你赶紧下去用东西固定住这些孩子的身体,记得穿好救生衣,接下来就靠运气了。”龙古不像是开玩笑,夏少元却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真,真的吗?可是这看上去好像……”
“快照做!”龙古吼了一句,夏少元立即跑了下去。
刚刚让所有人穿好救生衣,船体再次摇晃起来,就如同被一个巨人当成了玩具一般。夏少元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快要冲破皮肤了,船舱的内壁开始出现嘎吱嘎吱的挤压声,夏少元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还没等他喊出来,整艘船就开始向一侧倾斜下去,挂在墙上的壁画也掉了下来,玻璃杯、水果什么的全部滚落下来。所有人都摔倒在地上,头顶撞在木桌上的夏少元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昏过去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夏少元感觉到脸部一阵冰凉,他努力吐出几口苦涩的海水,用肘部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四周是长长的沙滩,各种船体的残骸和物品散落在上面,不远处还趴着几个人。夏少元知道船已经沉没了,虽然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生还,但是一想到不知道是否可以平安获救,他又觉得希望渺茫了。
夏少元脱去浸满海水的鞋子,光着脚在沙滩上寻找着其他几个人,万幸的是大家都被吹到了这个小岛上。夏少元希望这就是龙古所指的小岛,不过这里看上去似乎并不像是旅游景点,因为顺着这里压抑的海风,他看到前面是一大片密集的树林。
四个孩子在舒敏的保护下都无大碍,只不过有点惊吓过度,两个女孩子一直在哭,而舒介一反倒很镇定地帮着姐姐在沙滩上捡东西。龙古看上去很疲劳,他半裸着上身,叉着腰和妻子站在不远的地方说话,他们似乎在争执,即将落去的阳光将这伙人的影子长长地投下来,插进远处黑色的树林中。
夏少元看到舒敏吩咐两个男孩子将沙滩上的东西全部捡过来,就走过去问龙泽。
“姐姐说肯定还有一些有用的东西会被冲上来,现在是退潮,如果不赶快捡起来,万一涨潮了这些东西会被海水带走的。”龙泽说完也央求夏少元一起来捡,看样子这孩子似乎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对他来说这只是度假的一个部分而已。
夏少元弯着腰在沙滩上搜索着还算有用的东西,断裂的船体残骸可以用作生活或者搭建用,还有些金属品。万幸的是夏少元捡到了一个密闭的工具箱,那里面有整套工具,包括折叠斧、刀具、扳手什么的,不过夏少元依旧奢望可以捡到联络工具或者是一些食品,哪怕是一个苹果或者罐头也好。
上岛一个半小时后,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夏少元和两个孩子也将值得拿走的东西统统集中在地上,四个孩子和四个大人——夏少元是这样看舒敏的,八个人围着那批几乎可以称做垃圾的东西站成一圈,谁也没有说话。
“首先我想说,我们的船遭遇了风暴,船沉了,而且这也不是我们之前计划要去的岛屿,不过万幸的是我们都还活着,可能是季风的缘故,总之我们都被吹到这个无名小岛上了。”龙古的语速依旧和平时一样平稳有力,只是略有些沙哑。在他旁边,双手交叉在胸藏书网前的米媛显得很不安:“把孩子们带到一边去玩吧,这些消息只会让他们更加不安。”
“我觉得他们现在也有权利知道一切,为什么要对他们隐瞒?”舒敏突然反驳道。米媛有些出乎意料,接着愤怒地看着舒敏。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米媛朝着舒敏走了过去,却被龙古拉住了。
“我觉得这孩子说得对,我们不该对这些孩子隐瞒,更何况我们也要对他们的父母负责,这的确是我们的错。”龙古走到龙泽和三个孩子面前蹲下来,双手抚摸着他们的小脑袋,孩子们好奇而惊恐地瞪着大眼睛。
“龙叔叔,是不是我们回不去了啊?”凉笑颤着声音问。
“不,叔叔一定会带你们回家,我们只是暂时在这个岛上待一会儿,很快便会有人来接我们的,你们不要到处乱跑,跟着夏老师和舒敏姐姐。”龙古的微笑很有感染力,孩子们相信了他的话。
但夏少元不是孩子,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带着这些孩子,就算是他们几个大人也很难在岛上支撑到有船来。这只是个无名小岛,天知道会不会有航线经过这里,而他们没有任何与外界沟通的工具。
龙古提出去树林看看,于是一行人挑选了一些简易工具朝树林走去。海边离树林大概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整个岛除了树林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很难想象是谁在这里种植了这么一大片树林,夏少元暗自祷告这里会有护林人。
“是杜松树。”龙古走到一棵笔直的大树前,用手抚摸着树皮。夏少元看着眼前的大片树林,笔直而细长的杜松树的树干像一根根裹着红锈的钢钉,整齐地插在这片泥土上,看样子的确不像是野生的,应该是有人特意种下来的。一行人刚靠近,那种特有的味道就靠着风弥散开来,杜松树的尖尖如冠盖般的树尖随风轻摇着。不知道为什么,夏少元想起了佛教寺庙里专门用于存放过世僧人遗骨的古塔,也是如杜松树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样子和杜松树也很接近。树林里显得非常安静阴冷,因为之前在沙滩上虽然有海风却可以被阳光直接照射,而现在没干透的湿衣裤裹在身上就显得冷起来了。不知道是否是树林里过于阴暗,龙泽他们几个觉得有些害怕,纷纷朝舒敏靠拢。
“这里为什么会有杜松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种植的?”米媛显得非常惊讶。
“杜松树?怎么会种在这里?”
“杜松树是喜光树种,耐阴,喜冷凉气候,耐寒。杜松树对土壤的适应性强,而且可以很有效地抵抗海潮风,可以说这种树在世界各地任何环境都能种植。”舒敏耐心地向孩子们解释。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米媛带着厌恶的口吻说。
“姐姐你是说杜松树?”龙泽扯着舒敏的衣角。舒敏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看着四个孩子。
“你们听过杜松树的童话吗?”
“没有——”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知道有童话听,他们似乎来了兴趣。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舒敏如同唱歌一般低语着,⒌⒐㈡声音回荡在树林里。孩子们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别和孩子们说这种东西!”米媛冲着舒敏吼叫起来,舒敏立即不再说话了。
“姐姐不是说要讲童话么?”龙泽继续缠着舒敏。
“呆会等坐下来再慢慢说吧。”舒敏拍了拍龙泽的脑袋,龙泽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龙古一直朝前慢慢走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用手在树干上抚摸着然后突然高兴地喊出了声。
“我想起来了!”龙古兴奋地拍打着树干。
“怎么回事?”米媛对丈夫的举动疑惑不解,夏少元朝着龙古的方向看去,他发现杜松树笔直的树干上似乎有一些人为刻下的标记。
“这个岛是岳父生前买下的,因为海风过于潮湿,所以种下这批杜松树,杜松树也可以用作药材使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接手药厂后也没有再去管理这片岛,所以一下子没有想起来,刚才看到树干上做的标记才记起来。”龙古指着树干上留下的三角形标记,其他树上也有不同的标记,可能是按照树龄来区分的。
“那太好了,感谢爸爸,没想到他老人家即使去世了也能救我们。”米媛露出了少有的慈爱表情。
“那这里应该有工作人员负责照顾杜松树林吧,找到他就能联络人来救我们了吧?”夏少元问。
龙古突然不再说话。
“不知道,我没有过问过这个岛,因为时间太长,好像已经没有人在岛上了,虽然以前曾经有过,但因为运送补给太麻烦了,所以没有继续。”
刚刚升起的希望如同海面上的泡沫一般,在现实阳光的照耀下瞬间便破灭了。
“不过只要找到以前护林人住的木屋,应该会找到一些存留的联络工具什么的。”龙古继续鼓励着众人,但似乎并不太有效。
“那先找到木屋吧,等入夜后再穿着湿衣服很容易感冒的。”夏少元建议道。
龙古点点头,于是一行人呈一个三角形朝着杜松树林深处走去。龙古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米媛,舒敏带着四个孩子走在队伍末尾,夏少元则在她旁边。虽然这里是人工种植的杜松树林,但龙古也说他并不了解树林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否会有别的动物。
“还是?99lib?注意点好。”龙古拿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放在手上,夏少元一只手提着工具箱,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折叠斧,银色的斧刃闪着刺眼的光。
树林并不算小,不过因为杜松树长得非常笔直,所以并不妨碍视野,大概走到树林中部的时候,龙古凭借着仅存的一点点记忆发现了那个木屋,大家精神为之一振。
整个木屋全部是杜松木制成的,大概三十多平方米,就好像电影里少数民族的山寨似的,不过又稍稍带着些许现代风格。木屋顶部是三角形的,还有烟囱,房屋外面的木头表皮已经有些卷边发黑了,雨水和风将木屋磨损得不成样子。木屋门外还有一条围栏,屋子下部用几根粗壮的木桩支撑着,可能是怕接触到地面而过于潮湿吧。正门前有一个大木框,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完全干枯发霉的树枝,门前的三个台阶也是木头做的。龙古说自己接手后药厂发展很快,一下子便忘记了这里,所以这片树林完全被人遗忘了,负责看林的人居住了几年后也离开了这里,所以这个木屋应该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或者使用过。
龙古推开木屋门,里面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散发出一股霉变的味道。虽然是在海岛上,但是因为木屋在杜松树林深处,而且森林在小岛高处,雨水不会停留浸泡,加上杜松树本身十分干燥,所以房子里面依旧保持得非常好,散发着杜松树特有的气味。
门口左手边有一张长桌,上面散落着报表类的东西,龙古拿起来仔细看了起来。夏少元让舒敏带着四个孩子在外面休息一下,自己也跟着龙古走进了木屋。一进门便看到了一张木床,这让夏少元顿时有了一种疲惫感。他走过去,脚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床头还有一口黑色的铁锅,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人用过了,只觉得那锅子仿佛已经和木屋连在了一起,就像长出来似的。
龙古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放下了报表,继续在房间里翻找着,但一无所获,他叫妻子进来。
“情况不是太好。”
“什么意思?难道没有找到可以使用的联络工具吗?”米媛焦急地问。
“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报多大希望,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很快回到这里运送木材,但好像报表99lib.上显示的是一个月才会来一次。”
“上一次的时间是?”夏少元小心地试探着问。
“基本上是每个月的15号到20号之间他们会上岛伐树。”
“今天是5号。”夏少元说完后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可惜表已经进水了。
“也就是说最快也要十天后才会有人上岛,如果运气不好就要半个月。”
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三个大人都沉默下来。
“我们该怎么办?首先要解决喝水的问题吧,这里可是个海岛。”夏少元非常担心,如果没有水,他们是不可能撑得过十天的。
“这个不必担心,当初买下这个无人岛使用开发权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这里有条淡水河可以供居住者使用。”龙古拿过另外一张纸,看上去是地图。
“整个岛的三分之一都是杜松树林,树林的右边边界地带就是那条淡水河,虽然远了点,但还是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不过问题是食物从何而来,我们也许还能支撑得住,但外面的孩子们可不行。”
夏少元心想,就算大人也吃不消啊,即便是最理想的情况,至少也要在这个岛呆十天,而且一般情况下只会晚不会早的。
“先去找淡水吧,然后分成几组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龙古俨然成了领导者,这也是正常的。夏少元走出木屋,看到舒敏正和四个孩子坐在厚厚的杜松树的枯叶上饶有兴致地讲着故事。
“就这样,从杜松树下复活的哥哥把继母做成肉汤让父亲吃掉了,他和妹妹以及父亲继续生活了下去。”
“我说过别和孩子们讲这种鬼东西!”米媛站在木屋的台阶上愤怒地大喊着,接着将龙泽从地上拉起来。舒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一言不发地和米媛对视着。
“夏老师,你和我还有舒敏去找水源吧,让她留在这里帮孩子们脱掉湿衣服,也休息一下。”龙古在一处空旷点儿的地方升起了火——火源是留在木屋里的火柴,虽然在那个工具箱里有酒精灯和打火机,但龙古说这些必须留在关键的时候用,这个时候就用火柴好了。至于燃料,杜松树非常适合,干燥的树枝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龙古用树枝支撑好一个晾衣架,叮嘱米媛千万别让火势蔓延开,之后便带着夏少元和舒敏朝着地图标记的淡水河走去。
他们带着几个塑料桶——是从沙滩上捡来的游船上的物品,果然派上了用场。一路上光线柔和,却非常安静,看来这片树林并没有什么动物。
“淡水还是节省点喝,毕竟一次要走这么久的路程,我们必须保持体力,如果找不到可以充饥的果实的话,等下我就去海边捉鱼。”龙古闷声说。
“你会捉鱼?”走在前面的舒敏突然转过头问道。这是夏少元今天第一次看到舒敏和龙古说话,龙古也有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捉鱼,我也要去。”⒌⒐⑵舒敏面无表情地说,这话有点像撒娇。夏少元很奇怪,即使是在他面前,舒敏也很少有这种态度。
“夏老师也可以一起来。”龙古笑了笑,转头看着夏少元,夏少元立即也回应了一声。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这个岛上就好了。”舒敏忽然发出了这样一句感叹。接着,夏少元看到,走在前面侧着脸的舒敏突然露出了一种非常美的笑容,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那半边脸上,她脸部的轮廓像打上了光泽的欧式油画人物般绚丽多彩起来,夏少元一下子呆住了。
“啊,是河!”舒敏突然指着前面大喊。
果然,在前方一百多米处有一条小淡水河,是从上头的高地流下来的,也许是积蓄了雨水的缘故。在这之前夏少元还有些担心,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这多少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三个人将容器装满,接着沿原路返回。在回去的路上,走在最前面、提着水最多的龙古突然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朝后栽倒下去。夏少元刚想过去扶住他,舒敏已经冲过去用头死死地顶着龙古结实的后背,那瘦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崩断开一样。
“谢,谢谢。”龙古站稳后舒了一口气,“年纪大了啊,以前插队的时候抬着一百多斤的煤也跑得比这快。”
舒敏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龙古,接着继续朝前走去,步伐更加快起来。
三个人快接近木屋的时候便听到了龙泽嘹亮的哭声,米媛正在高声训斥龙泽,其余几个孩子都躲到一边一声不吭。龙古放下水走了过去。
“又怎么了?”
米媛没有再继续教训儿子,只是扫了一眼舒敏,走进了木屋。
舒敏走到龙泽身边。
“妈妈不给我讲童话,我要继续听杜松树的故事。”龙泽一边哭一边喊道。舒敏点点头,拉着四个孩子走到一边去了。
龙古无可奈何,只是摇了摇头,将容器放好以后也走进了屋子。
夏少元知道不便去打扰这对夫妇,只好去找舒敏了。
“能聊聊吗?”夏少元将舒敏喊过来。舒敏点点头,走到夏少元身边,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略低着头,夏少元只能看到她光滑的额头。
“为什么你和龙夫人关系这么差?”夏少元想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没什么,龙古是我父亲而已。”
“……”夏少元惊讶地没有说话,虽然他已经想到两人关系不太寻常。
“很惊讶吧,其实也没什么,他和我母亲分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后来他看过我几次,为我现在的继父提供了工作,也经常关照我们。”舒敏继续用轻柔却毫无感情的声音说着。
“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万一我到处说呢?”
舒敏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⒌⒐Ⅱ用几乎看不到眼白的月牙形双眼看着夏少元。
“我不喜欢说谎,尤其是对我喜欢的人。如果你要说出去我也没有办法。那是你的事,我无法干涉。”
夏少元没有说话,转过身朝着木屋走去,舒敏也转身继续和孩子们做游戏。
这是八人来到岛上的第一天。
接下来的数日龙古依旧让妻子负责孩子的生活和一些简单饮食,寻找食物和运水仍然由他自己和夏少元、舒敏来完成。开始的时候还能捕捉到——还不如说是捡到鱼,因为退潮时一些鱼会留在浅滩上,还有一些贝类,可是之后的几天一直在下雨和涨潮,食物的来源成了巨大的问题。龙古本来打算去淡水河碰碰运气,但那条河里什么也没有,他们连续三天都只能以舒敏捡来的长在杜松树下的伴生蘑菇为食,它们虽然鲜美但实在没办法填饱肚子。
今天是上岛的第十二日,从昨天开始,龙古就和夏少元轮流守候在海岛唯一的港口上等待着是否有轮船靠岸,不过两天以来毫无结果。今天雨停了,龙古让夏少元早早去轮船的港口守候货船,而寻找食物采集蘑菇则依旧是舒敏去做。
所有人都变得虚弱不堪,过度的饥饿感演变成了一种无法消除的腹部胀痛,几个孩子已经饿坏了,他们几乎没有气力去喧闹,只是躺在木屋的木床上。舒敏也很虚弱,不过她依然打算去采一些菌类作为食物。舒敏离开的时候,夏少元看着她有些心疼,但是当着龙古的面他不好表现出来,因为他已经明白当日在船上龙古夫妇和他谈话的真正原因了。
忘了她吧,夏少元一面朝港口走去,一面在心底这样想着。前面是一根根笔直的杜松树,夏少元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弹珠,这些杜松树就如同弹珠游戏机的障碍物,弹珠碰到这些东西就会改变原有的运行轨道,毫无自主可言。
数小时后,失望透顶的夏少元穿着被海水打湿的衣服缓慢地走向木屋,但是他没有看到舒敏,而舒敏随身带的那个用来装蘑菇的塑料袋却在地上。
龙古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夏少元疑惑地看着他,两个男人站在充满水汽的树林里,之间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是关于舒敏的。”龙古艰难地说道。
夏少元觉得脊背一阵冰凉,就像风暴袭来的时候他撞到桌角上的感觉一样,他突然感觉到有非常不祥的味道。
几乎与此同时,夏少元闻到了一阵奇异的肉香,香味从半闭着门的黑色木屋里徐徐飘来。
第十三章
“啊,啊!”夏少元突然双手抱头,眼睛向上翻了起来,他如同中邪一般双膝跪在了地上,痛苦的神情让辛十牙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辛十牙将夏少元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他口吐着白沫,眼神空洞得如同丢了魂。
“肉——杜松树——肉——杜松树……”夏少元重复着含糊不清的字眼。辛十牙将他搀扶到了校医室,喝下一杯开水后,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可是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我记不清后来的事了。”
“你提到了,肉?”辛十牙从夏少元手里接过杯子,夏少元仿佛嗅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用手捂着嘴。
“请不要再说了,我很难受。”
“好的,如果你想起了以后的事就和我联络吧。”辛十牙决定不再逼迫夏少元。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楼曲萌打来的,辛十牙接通了电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
“你的另外一个学生,莫绘里,昨天深夜自杀了,我的朋友刚刚去她家调查才得知这个消息。”
“绘里自杀了?”夏少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不过并没有大碍,很幸运,她被一个下夜班回家的邻居发现了,加上她割腕也没割准,现在在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哦,不了。”夏少元想起了凉笑死的那天莫绘里看自己的眼神。
“你刚才说被邻居发现?”夏少元觉得有些奇怪。
“是的,她不是在家里自杀,而是步行到离家不远的那片杜松树林边上,就是龙古在市内计划修建的几个杜松树林公园中的一个。”辛十牙意味深长地看着夏少元。
“龙古修建的?”
“是啊,我记得你刚才提到过,龙古不是太重视这种果实可以入药的植物,奇怪的是这几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将杜松树引进市内,以修建市民休闲公园的名义打算建造多片杜松树林,范围很广。”
夏少元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闭上了眼。
杜松树吗?
那种奇特的香味再次涌到夏少元的鼻尖处,瞬间便渗入脑髓里了。
夏少元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辛十牙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或许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了。
龙泽很少买零食,所以他不知道该选择哪种,他拼命回忆着绘里喜欢吃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随意买了几种名贵的盒装巧克力和水果,想必女孩子一定不会拒绝巧克力吧。
龙泽刚才得知绘里已经醒过来而且可以说话了,虽然虚弱,却没有大碍,绘里的父母都待在医院里。龙泽本来想通知夏少元,却找不到他,只好自己带着礼物去了医院。
穿过细长的、带着异味的、如人体肠道般的走廊,龙泽找到了绘里的病房,推开门的时候,一片白色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其实他很反感医院,因为那里的气味让他窒息。
那味道,带着死亡的气息。
病房里只有绘里一个人,似乎她的父母暂时离开了。
“你看上去气色还行,流那么多血打算美白吗?”龙泽看着躺在枕头上的绘里。
绘里只是呆呆地望着龙泽,没有说话。
“看到我带来的巧克力馋得说不出话了?”龙泽把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晃了晃。
“我以为你知道我讨厌巧克力的那种苦味。”绘里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但龙泽也感觉自己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虽然不痛,却痒得难受,他尴尬地将巧克力放到床边。
“为什么要自杀?”龙泽收起笑脸问她。
绘里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闭上眼睛沉默,病房里安静得让龙泽觉得整个医院只有他们两人。
“我先走了,别再做傻事。”龙泽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样子,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当龙泽即将走出病房时,身后的绘里忽然轻声说了句:
“你到底有爱过我吗?还是说你心里只能容纳她而已?”
龙泽停了下来,如同发条走完了的玩具士兵,不过只是一秒后,僵硬的肢体再次活动起来,龙泽没有转过身,只是缓缓转过头看着绘里。
“她一直在我.99lib.身边,姐姐的味道一直围绕着我。”
龙泽说完便消失在阴暗的走廊过道里,弹簧门慢慢关闭,从最后的细缝里可以看到,绘里充满绝望的眼睛正缓缓地闭上。
绘里觉得身体疲惫极了,四肢里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水银。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辛十牙和楼曲萌站在床边。绘里有些不悦地转过头,虽然她明白他们迟早会再来拜访自己。
“听说你身体稍微好了些,所以想给你做个笔录。”楼曲萌微笑着看着绘里,不过换来的却是绘里的冷脸。
“我很累,明天吧。”绘里转过头打算继续休息。
辛十牙从楼曲萌身后走过来:“其实我知道在校园论坛上散布关于堕胎流言的就是凉笑,而且我也明白她指的就是你。”
莫绘里继续保持着沉默。
辛十牙走到她身边,轻轻伏下身体,嘴唇靠着绘里的耳边。
“五年前的海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绘里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几乎被挤压出来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看到了——真相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回来之后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对外宣称只是一次宿营?明明是一次海难事故,而且还在孤岛上待了那么长时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辛十牙轻声念起来。
“滚出去!”莫绘里从脑后揪出枕头,狠狠地朝辛十牙身上砸去,辛十牙敏捷地躲闪掉了。
绘里开始发狂地嚎叫起来,声音刺耳尖利,很快医生和她的父母都冲进病房,他们将辛十牙和楼曲萌赶了出去。
“别再骚扰我女儿了!”绘里父亲的脸拧成了麻花。
“自杀的病人情绪一般都不太稳定,你们过段时间再来吧。”医生为绘里打了一阵镇静剂,对辛十牙说。
辛十牙和楼曲萌只好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辛十牙觉得有必要去五年前的孤岛看看,不过不会是他一个人。
“你要我陪你去那个孤岛?”楼曲萌张着嘴巴。
“不愿意吗?”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两人独处,简直就像是蜜月旅行一般!蜜月!蜜月!
楼曲萌双手按在脸颊上,幸福地闭着眼睛瞎想起来。
“你是不是又在幻想什么糟糕的画面?”辛十牙斜着眼看着她。
“没有啦,不过该怎么去呢?”
“按照夏少元的描述,岛应该不会离得太远,以轮船的航程为半径,加上属于龙氏企业,种满杜松树的岛你觉得能有几个?”辛十牙伸出食指晃动着。
楼曲萌立即着手去调查,果然到下午见面的时候她就带来了好消息。
在这个沿海地区,早在龙古岳父在的时候就投资过几个小岛,本来是打算发展旅游项目的,其中有一个近海小岛种植着杜松树,这个岛有天然的淡水河。这几年来龙古似乎着力打造这个小岛,在岛上建了高级旅馆、休闲屋,还有医院,和几年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辛十牙对龙古的做法颇为不解。因为楼曲萌还告诉他说,虽然龙古在大力修建小岛,但是他完全没有将这个岛开放给游客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作为他私人的度假小岛,每过几个月龙古就会去岛上呆一段日子。
“龙古禁止别人上岛,所以没有船可以上去。”楼曲萌表示无可奈何。
“警方也不行么?在中国好像还没有私人属权的小岛吧?”
“虽然可以申请强制搜查,但你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上面是绝对不会批准去招惹这样的名流的。”
看来想要登上岛去,只有通过龙古了。
很显然,如果大大咧咧地直接向龙古要求登岛是没有任何可能的,要说服这样一个强势得如同国王般的男人,辛十牙实在没有信心。
不过,就算国王强大,未必王后也一定难以对付。
“我听舒国庆说,龙古刚进入企业的时候,米媛对丈夫还是管束很严的,而且米媛的父亲对龙古并非百分之百放心,之所以托付给他,是因为老人时日不多,怕整个企业女儿无法独自担负下来,所以企业的否决大权和资金大多掌握在米缓手里。”楼曲萌说。
“哦?”辛十牙想起了夏少元之前的叙述,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最近几年米媛似乎完全隐居到了幕后,董九九藏书事会议也很少参加,权力真正归到了龙古手里,企业改名和公司多元化的投资方案标志着龙古彻底成了那家制药企业的主人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龙古妻子的态度改变得未免太快、太彻底了。”辛十牙决定去找找这个女人。
楼曲萌告诉辛十牙,米媛一般都是深居简出,她除了对儿子非常疼爱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见到她恐怕比见到龙古还难。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楼曲萌说。
“也许问题再次回到原点,不解决掉凉笑的死是不会有所突破的,现在几乎外界所有人都认为是失踪的舒介一杀死了凉笑。”
“的确,两件事放在一起也实在容易让人有这样的联想啊。”
“可是,动机呢?我们也知道凉笑肚子里有个孩子,这个孩子不太可能是舒介一的。而且最奇怪的是——凉笑的尸体上被人割去了一片肉。凶手如果是要报复或者灭口,只是杀死她便好了,干吗要这么变态?”辛十牙伸出食指和拇指做出捏起片状物的样子,楼曲萌觉得有点恶心。
“既然在网络上攻击莫绘里的是凉笑,那同样作为女人的你好好想想,是什么会让原本从小长大亲如姐妹的二人反目成仇,甚至到了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还有,在我们去看望莫绘里之前,护士提过来过一个长相英俊?99lib?的同龄男孩子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龙泽。”辛十牙继续向楼曲萌解释着,并且期待她的答案。
“嗯——”楼曲萌一只手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模仿着日剧里经典名侦探思考的样子。
“那只能是因为爱情吧?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子?”
“你虽然没谈过恋爱,这方面的反应倒也不差嘛。”辛十牙狡黠地笑了笑,这才意识到上当的楼曲萌只能无话可说。
“所以说,游走在两个女孩之间的龙泽恐怕才是凶杀案的真相啊,三人之间的羁绊恐怕远不只停留在青春期的感情纠葛上,否则也不会导致那样的悲剧发生。”辛十牙感叹了一句。
“可是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把握能证明龙泽要对凉笑之死负责,要知道他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就算死亡时间有一小时的误差,无论如何当时他都在学校里考试。”
辛十牙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两张纸,一只手抓着一张,像电视里警方展示证物一般。
“所以说,就是考试啊,看上去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最大的漏洞就在这两张薄薄的试卷纸上。”
“试卷?”
“是的,早在几天前我就将案发当天的所有资料都搜集到手,包括当时相关人等考试的监控录像、考卷等。”
辛十牙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既有即将探究到真相的满足和愉悦,又纠结着让自己也无法描述的压抑。
楼曲萌歪着脑袋看着两张试卷,她一时间实在无法看出什么。
而实际上看出试卷微妙不同之处的不只是辛十牙,几乎是同时,夏少元的手中也拿着两份试卷,眼前是他既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第十四章
在家里百无聊赖的贵妇人会干些什么?逗弄小狗?邀上几个亲朋好友一起打麻将?还是去商场疯狂购物?或者在夏威夷的小岛上喝着果汁晒太阳?米媛对这些都毫无兴趣。
她只喜欢呆在家里烹饪,说白了,就是喜欢做饭炒菜。
真是不可思议啊,父亲是国内制药产业巨头,丈夫现在是一个以制药为中心进行多元产业投资的首屈一指的富翁,自己也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却着迷于灶台之间。
米媛会指使佣人买回各种各样她需要的食材,然后赶走所有人,一个人待在厨房里烹制食物。每天都有不同的香味从厨房中飘散出来,可是不一会儿就会听到她不停地抱怨难吃,结果就是刚刚煮好的精美食物被毫不留情地倒入垃圾箱。佣人们非常不解,可是谁也不敢去多问一句。龙古似乎对妻子的怪异行径毫不介意,在他看来,这或许就是一种特殊的爱好而已。只要妻子可以以此打发时间获得快乐,不再干涉他对公司的决定,就算是将鱼翅煮好再倒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米媛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她总觉得儿子随时都会回家。龙泽小时候最依恋母亲的食物,可是长大以后反而变得讨厌起来了,无论米媛做什么吃的,龙泽都会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如果非要吃下去的话,那也只是作为儿子的义务来安慰可怜的母亲罢了。
我一定会做出龙泽喜欢的饭菜的,听到儿子的夸赞就是最终极的理想和目标啊。
但是为什么就是做不出最好吃的东西呢?
应该在哪里吃过吧,世界上最好吃的那种食物。米媛站在厨房里发呆,锅里正炖着几条刚买回来的上好鳜鱼。
电话响了起来。
不知道多久了,米媛已经不太习惯有电话打进来了。以前,亲友们还总打电话来邀请米媛出去游玩,但都被龙古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了,大家也就慢慢知道了米媛不喜欢外出,只想独自在家。那这电话是谁打来的?
米媛站在厨房,竖起耳朵听佣人接起电话,她很好奇,但是身份又不允许她在佣人在的情况下自己去接电话,规矩有时候也很烦人。
“好的,我现在就去叫。”佣人似乎说了这么一句。
“太太,是找您的电话。”佣人站在厨房外隔着门喊道。米媛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接过电话了。
米媛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她稍微整理了下衣着,打开门平静地对佣人挥了挥手:“看着汤。”
佣人点了点头。
米媛走到电话前拿起听筒,她依然在猜测究竟是谁要找她,是龙古么?难道他还需要我来对付那些父亲的元老部下们?不对啊,他们几年前就都被他清扫出去了吧。也许是哪个酒会需要带我出去,让我提早准备一下?
也许是儿子,对,是儿子吧,难道晚上要回来吃饭?米媛心忽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离上次见到龙泽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她忍不住开始思念儿子。每一次看到儿子,他都有巨大的变化,她为此感觉到羞愧,作为一个母亲,她居然漏过了子女每一天的细微变化,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请问,是龙太太么?”
什么啊!电话里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虽然颇为好听,犹如播音员一般,但是米媛实在有些沮丧。
“是的。”米媛尽量恢复自己的一贯冷静。
“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我叫辛十牙,辛辣的辛,十颗牙齿的十牙,请务必记住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话!虽然这名字古怪得有点好笑,如同上世纪的二流武侠小说里父母双亡耳聋眼盲苦大仇深的倒霉男主角,但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傲慢的?何况还是对我?
“您的名字十分好记,但是我觉得恐怕没必要记住,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弄来这个号码,但是我必须提醒一句,如果抱着恶作剧或者更为糟糕的目的的话,恐怕你选错目标了。”米媛冷着声音反击道。
“不愧是名门出身,虽然心生不满,但言语还是非常得体。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傲慢的态度,我之所以希望您记住我的名字,是想和您谈谈关于您儿子龙泽的事。”
龙泽?儿子?他怎么了?米媛紧紧攥住了话筒。
“你到底是谁?”米媛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我只说一句,希望您记好。下午三点,X中学门口见,我会告诉您所有的事,如果您失约,恐怕对龙泽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我凭什么接受你的威胁?就因为你知道我儿子的名字和这个电话号码?”米媛恢复了思考能力。
“五年前,杜松树的小岛,失踪的少女,还有几周前被吊死的高中女生。如果您需要我在电话里全部说出来的话倒也无所谓。”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因为他知道他所知道的足够多了。
米媛在发抖,她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好,好的,下午三点,但是我想再说一句,如果你想和整个龙氏集团作对,你会后悔的。”米媛咬着牙赤裸裸地威胁道。
“下午见吧。”对方挂断了电话。
话筒里都是忙音,米媛几乎虚脱地放下电话,她这才发现额头和真丝睡衣下的脊背全是汗水。
我还以为,都结束了。
至少,龙古是这样告诉我的。
米媛闭上眼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她安静地点着了一根烟,虽然她答应儿子和丈夫不再抽烟,也好几年没抽过了,但她还是抽了一根。
因为她太需要放松一下自己了。
下午三点?米媛抬起头,墙角的壁钟告诉她离这个奇怪的约会还有四个小时。
先睡睡吧。米媛掐灭了烟,一头倒在沙发上。
希望不要做梦,如果一定要做的话,至少别梦见那个该死的岛和该死的杜松树。
两点五十。
外面的太阳不算太大,但依然让米媛看得有些压抑,她躲在茶色的车窗后,车正对着中学的大门口。这条路非常安静,一般没有什么机车通过。在学校大门右边有一间怡静的露天饮料店,卖冷饮、凉茶之类的。为了遮凉,饮料店在外面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而且种上了葡萄,蜿蜒的葡萄藤缠绕着翠绿的竹子,配上红色醒目的塑胶桌椅,看上去倒是挺惹人喜爱的。
来的会是什么人?那个叫辛十牙的家伙到底要告诉我什么?米媛不停地看着手表。
三点到了。
仿佛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米媛看到凉棚下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衣和黑色西裤的矮个子家伙,他一头黑色的头发,侧着的脸庞看不太清楚,不过倒有些女孩子的秀气,最奇怪的是他居然戴着一只单镜片的眼镜。我的天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会戴这种东西吗?米媛没有办法从第一印象中得出什么,她下了车朝着凉棚走去。
桌上放了两杯黑色的凉茶,看上去黑漆漆的,透着凉意。
“坐吧。”自称是辛十牙的年轻男子伸出手,颇为礼貌地招呼米媛坐下。看着已经用旧的变形褪色的长椅,米媛勉强将自己的名牌米色短裙小心地蹭了上去。
“你就是辛十牙?”
“嗯,你一定是龙太太吧?我见过你的照片,看来你很守时。”辛十牙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得有些晃眼的牙齿。
“不要客套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米媛觉得有些热。
“哎呀哎呀,还真是心急,不过先请夫人看下这两份试卷如何?”辛十牙掏出两张卷子的复印件,并且在上面用红色的笔勾出了一道题。
“我只看到你勾出的那道题目的答案不同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的确,一份考卷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考生来做,当然答案会不同,但是,问题是令郎龙泽当天的考卷上这一题的答案却和全班乃至全年级所有人都不同,也就是说其余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唯有他错了。”辛十牙双手合拢放在唇前,眼睛直视着米媛。
米媛显然没听懂辛十牙在说什么,但她也没有发问。
别人想告诉你的自然会说,不必问。别人不想告诉你的自然不会说,问也无用。这是父亲在世时经常告诫米媛的两句话。
“那让我来解释一下吧,实际上关于这道题,在临考试之前的上午,科任老师夏少元曾经在所有班级都叮嘱过,因为之前这道题的答案有错误。但没想到龙泽这么优秀的学生居然还是错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错了。”
“笑话,这能说明什么,也许是那孩子当时没有听到夏少元说话啊。”
“的确,如果这题维持着夏少元以前解释的答案的话,倒也说得过去,现在的问题是——龙泽当日所答出的答案,既不是夏少元以前给的,也不是当日他所纠正的。”
辛十牙的那只眼镜闪着光,米媛觉得很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等待被捕食的猎物。
“我不太明白。”
“我去问过夏老师,之前我也觉得也许是龙泽走神了没有听到,但是夏老师却告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辛十牙停顿了一下,“您应该知道,龙泽的同班同学,舒介一吧?”
是那个孩子!令人厌恶的名字,令人厌恶的长相,还有他和那个女的一样都有着同样令人厌恶的母亲!
一想到那张阴沉的脸,米媛觉得一阵恶心。
“我知道,但不太熟悉,他和小儿好像是好友。”
“舒介一的成绩并不算太好,但他有一个异于常人的特点,就是对真相和答案的探求心高于常人。其实夏少元之所以会更改答案也是因为舒介一对答案提出了疑问并给出了新的答案,当时夏少元立即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教学错误,但是碍于老师的面子,他叮嘱99lib?舒介一不要说出去,而且他也没有使用舒介一提出的答案,而是用了一个类似的——您好像也是中文系出身吧,语文阅读理解这类的题目本来应该是没什么标准答案的,只要意思相近便可。可是因为当日夏少元特意叮嘱了这道题,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按照夏少元当日改正的答案做题,而龙泽的试卷上填写的却是舒介一提出的答案。”
辛十牙将两份试卷放在桌子上,米媛感觉到他正打算露出獠牙,将自己逼入一个死角。
“这只有一种可能,当日在考场上考试的并不是龙泽,而是失踪的舒介一。”
“这不可能!”米媛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其实心虚得很,她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那一天就是舒介一失踪、凉笑死于杜松树林的当日,下午的考试我看过录像,龙泽以流感为由戴上了大口罩,舒介一和龙泽的体形身高都非常接近,如果代替考试的话不认真鉴别谁也不会发现。这样一来,龙泽不在场的时间证明就完全不成立了,更何况他为什么要在考试途中让舒介一代替,那几个小时他去干了什么,恐怕这就要让警察来探寻了。”
辛十牙一口气说完,等待着米媛的反应。
“可是,据我所知,就算是考试的时候龙泽不在,那女孩腹中检测出来的食物也证明案发的时候龙泽不可能杀得了她。”
“那是因为龙泽让根本没有吃午间餐的凉笑带走了食物,让人以为她至少是在三点以后吃的。实际上可能龙泽早就买好了相同的食物,他提早几个小时就让凉笑吃下了。因为午间餐是三点以后才发放的事实过于强硬,自然会让死亡时间推后一到两个小时。当然,这是我的推论,不过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想的话,恐怕龙泽很难解释以上的两点——因为凉笑的父母说过,这孩子从来都是将午间餐带回家的,因为她并不太喜欢吃那种乳酪类食物,这种习惯对一个对身材非常重视的青春期女孩来说倒是可以理解。”
米媛已经完全崩溃了。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钱?”
辛十牙拿起装着黑色苦茶的杯子饮下一口,然后发出了一声痛快的感叹,接着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那片半透明的单片眼镜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要的是数年前海岛上发生的事实,我要的是夏少元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也是你所亲历的那部分。”
米媛觉得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缩,所有的毛孔都朝内陷下去,后脊背不知道何时生起一阵燥热,就像有东西爬过一般。四周的景色开始如同从水底朝岸边望去一样扭曲起来,所有的色彩都像退潮的海水一样缓缓流动下去,一根根笔直的红色杜松树从仿佛已经晒软了的青灰色地面上升了起来。
米媛看到辛十牙站在一片杜松树林之中,树干遮挡着他的身体,头顶上尖而松软的树尖随风微微颤动,脚下是粗糙坚硬的沙砾和略带海腥味的泥土,对了,还.99lib.有那一阵阵闷热的带着苦咸味的像海绵球一样的海风吹打在脸上。
不知道何时,米媛低头看去,手中竟然多了一把跃动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利斧,斧刃上粘着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十五章
继任者、替代品、小偷、无耻的女人。
这是我从那双和她父亲同样漂亮干净的大眼睛里读出来的东西。
那是什么?对我的评价吗?你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我,当我认识那男人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他还有个妻子,还有个女儿?
所以你就憎恨我吗?怪我偷走了你的父亲,抢走了你的完整的家庭,夺走了你的幸福?
那张漂亮的脸蛋下到底有一颗多仇恨我的心啊?这女孩就像一个满是刺的球,别说如何接触,只是看她几眼都觉得难受得厉害。
但实际上你错了,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亲。我也不过和你母亲一样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甚至还不如她吧,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他的全部,而我到底拥有几分之几呢?
频繁的出差、办公室里年轻漂亮的秘书、世界各地的旅行,还有例行公事的亲热,和婚前都不一样了,或者说和父亲死前都不一样了才对。但他依然不敢放肆,因为我掌管着公司的钥匙。我可以踢掉这个男人,但我实在做不出来,就因为我爱他,所以纵容、容忍、忍耐着。
但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毫无理由的憎恨?我很想和她做朋友,但她简直就视我为横在她父母之间的障碍,我们像磁铁的两极,永远无法靠近对方。每当她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她都会用那该死的挑衅眼光看着我,而我也只能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女生而已。
但现在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唯一的希望——我的儿子居然如此迷恋这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泽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才对啊,可是他却对她言听计从。连我和他父亲都无法命令他做的事,只要这个女孩开口,他都会照做,长跑、早睡、不看电视卡通片、认真学习。我受够了!仿佛我不是龙泽的母亲,那女孩才是!
我明白了,她如同稀释过的硫酸一样慢慢腐蚀着我和儿子之间的纽带,又像是一块逐渐垒砌的高墙挡在我和龙泽之间——你抢走我的父亲,我抢走你的儿子,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龙泽强烈要求,这次的旅行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上这对姐弟。我听丈夫说,她似乎和龙泽的科任老师之间暧昧不清。我的天,她到底是不是十五岁?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像是一个成熟过早即将腐烂变质引人犯罪的伊甸园苹果?虽然我并不愿意干涉,但她毕竟是我丈夫的女儿,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事绝对不允许发生,我一定会阻止这段恋情的产生,当然,我也只有去找那个什么姓夏的老师才行。
原本是打算让他在这次旅行途中和女孩说清楚,这样对双方都好,说不定也能让她清醒过来,结果却遇到了该死的风暴。我知道了,一定是的,就是因为带着这个不祥的如同瘟疫般的女孩才会出现这样的事。
这是一个种满了杜松树的岛屿,我曾记得依稀听父亲提过几次,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样子到岛上来。万幸的是没有人受伤——虽然我曾经有那么一丁点期望那女孩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谁会没点恶意呢?那种东西就像水中的浮游生物一样,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很显然,当我看到她湿漉漉地走过来时,眼里同样说着——原来你也活着啊?
虽然在孤岛上,但龙古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他带着我们穿过杜松树林,找到了那间曾经是护林人住的小木屋。一路上孩子们居然没有哭闹,我不得不承认她在哄孩子上的确很有一套。
可是,可是她究竟在讲些什么啊?那样的童话故事怎么可以讲给小孩子听?
继母?杀死丈夫前任妻子的孩子?将他做成肉羹分给女儿和丈夫吃下?
我看到了,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的可爱脸庞和那双看上去干净得像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这边,她在向孩子们暗示我就是那个后母吗?
这里就是杜松树林,还真是切合题意啊,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并不是公开指责我、辱骂我,而是潜移默化地向孩子们灌输着如同洗脑般的理念——赶走前任妻子的继任者是个小偷,是个狠心肠的家伙,是个会吃掉孩子的巫婆!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这是挑衅,是对我儿子的诅咒。
但是我不能针对她,因为她做得滴水不漏。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能将无奈和愤怒倾泻在儿子身上,只能将他和他的姐姐隔离开来。只要等孩子长大,等他们有自己的是非观念之后这些小花招也就没有用了,我只需要再忍耐几年就好了。
根据龙古找到的信息,我们至少要在这个岛上待上十甚至十五天才会有船队来救我们。而此刻这个地方虽然有淡水,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吃的食物。要知道我们有八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孩子。虽然开始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海滩上捕捉到鱼,可是很快便没有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尽量缩小着食量吃之前剩下来的鱼肉——没多久他们便腐烂变质了,偶尔的一些菌类煮出来的汤也只是让胃部产生暂时的虚幻的满足感罢了。
十二天了,我只要站立超过五分钟便会觉得眩晕,脚部的乏力感如同被东西拉扯住了一样。五天以来我只吃了几碗蘑菇汤和龙古好不容易在海边捡来的一些贝类,我们把大部分食物都留给了四个孩子,但这远远不够。是我的错觉吗?龙泽的脸上好像已经开始出现浮肿了,这孩子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这种饥饿。但让我意外的是,只要那女孩在他身边聊天,龙泽就不会流露出难过的表情。
这让我嫉妒,让我恐惧,我感觉到儿子对我自己的爱在一点点一丝丝被这个女孩偷走、抽光。
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去思考这些事了,那个夏老师又抱着希望去码头看是否有轮船来接我们了;四个孩子都在木屋里躺着,他们也没多少气力吵闹跑动了,这样倒也好,免得让我去担心他们的安全;倒是那个女孩,她虽然也很憔悴,却依旧显得比较精神,或许是年轻的缘故吧,又或者这样的女孩平时就没少节食,早就习惯了饥饿。
“我再出去碰碰运气,这个岛并不算太小,或许可以找到能吃的东西。”龙古已经明显瘦了,我叮嘱他千万别走太远,否则他会没有回来的气力,而我们也不可能去寻找他了。
“可以的话,和舒敏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蘑菇或者木耳什么的,多少也算一点食物。”龙古临走前这样说道。
现在营地里只剩下我和她了。女孩一直都不说话,只是动作缓慢地收拾着用来装蘑菇的塑料袋子。
“一起去吗?”她轻声问。我有点意外,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99lib.一次和我说话。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虽然我在心底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输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流。我们离开了木屋,孩子们还在睡觉,一时间应该不会醒过来,何况我们也不会走得太远。
我保持着大概两三米的距离跟在她后面,看到女孩袋子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棍状物的轮廓清晰可见。
那是什么?我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回头望去,黑色的如同匣子般的木屋慢慢变得又小又模糊,四周看起来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杜松树笔直得如同筷子,猛看上去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辨别方向也很困难,因为阳光很难从头顶层叠起来的枝叶中照射到地面上。
“就在这里找找吧,走得太远回来时的气力也消耗得多。”我停了下来,感觉应该走了四五百米了,这点路程已经让我气喘吁吁并头晕起来了。我斜靠在树干上,清晰地嗅到了林间杜松树皮的味道。
“这里很合适。”她微笑着蹲下来,用手按了按脚下的泥土。
“找找看有没有可食用的蘑菇吧。”我低下头四处张望着。
女孩将袋子放下,也在杜松树底部寻找蘑菇。这里是海岛,加上杜松树林区内的湿度和温度都很适合菌类的繁殖,所以想找到蘑菇并不是难事,不过因为不知道是否是毒蘑菇,所以挑选起来也很困难。过了十几分钟我才找到大概十几个,野生蘑菇要小得多,这些东西还不够那四个小鬼吃的。
“你爱他吗?”我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句。
“什么?谁?”
“你丈夫,我父亲。”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忽然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喜欢她,那是张多么令人毫无戒备的脸蛋啊,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单单用美丽来形容实在有些不够。我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但我从来不会在她们面前有一丁点的自卑感,但是现在我从心底升起一股羞愧,眼前的女孩就像是从清水里捞起来的玉一般,虽然我讨厌她,却依旧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
“我当然爱他。”我回答道。
舒敏突然伸出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脸颊上上下抚摸着,那手很软,却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觉得厌恶,我们保持着这奇怪的姿势和动作大概有好几秒钟,我只是觉得平静和有一点点不解。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想——”她歪着脑袋,我看到她的另外一只手伸向了那个塑料袋子。
“什么?”
“一直都想,杀了你。”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依旧保持着那种天使般纯净的笑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那话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我吓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倒了下去。
舒敏一只手撑着膝盖,另外一只手从袋子里摸出一件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似乎是扳手,但好像更轻、更薄一些。
“从我五岁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后,我就在思考着,幸福究竟是什么?结果我得出结论,幸福就是幸运,是命运的一种变化形式。你是幸福的,我的父亲是幸福的,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幸福的,反之,就像有黑就有白,有光就有暗一样,我的母亲是不幸的,我是不幸的。”
她的语调低沉,手里紧紧攥着那东西。我双手撑在身后,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工具箱中的便携斧,那东西非常锋利,可以轻易砍断胳膊粗的树枝。
“你怎能把不幸都归咎在我的身上?”我无力而苍白地辩解着。
“是啊,不幸者只有对不幸的偏执,但幸福者却有幸福的事实。当我看到身患重病的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哀怨痛苦的时候,当我看到那该死的所谓继父拿着医药费和伙食费去痛快豪赌的时候,当我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弟弟在这种家庭里渐渐变得阴暗孤僻的时候,当我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众人之中我却没办法喊的时候,当我洗澡换内衣被那畜生般的家伙下流无耻地偷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种生活的根源是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舒敏像着魔一般念诵着,这是为什么?她不是应该和我一样饿了好几天、身体虚弱才对吗?
那女孩脸颊泛出诡异的潮红色,眼神空洞得像木偶,她手里攥着斧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朝我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的嘴角轻轻蠕动着,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就为这些?就为这个你要——杀了我?你以为杀死我你父亲就会回去找你吗?你错了,他根本不可能走之前的路,他所有的经济命脉都在我的手上,如果我不开口,即使我死了,这些东西也轮不到他来掌管。”我拼命地喊叫着,希望能说服这个神经有些不正常的女孩。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了起来。
“那些东西,还是等能活着离开这里之后再说吧。”
舒敏歪着脑袋看着我,我虽然极力想支撑起身体站起来,但小腿却软弱无力。
“你真的以为再支撑几天就会有船来?”她将斧子平举到胸口,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擦着亮闪闪的斧刃。
“这是龙古说的,他从那里的报表看到的。”
“爸爸骗了你们,那是善意的谎言,他害怕告诉你们真相之后你们会产生恐慌,会丧失求生的意志。”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我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实际上报表写的日期比这个时间要长得多,最主要的是因为这里连护林守岛的人都离开了,你觉得药厂的采集人员会每个月准时来这里伐木带走吗?再加上海浪和暴风,船能来的日子只99lib?t>会推迟而不会提早,所以他需要我们用一个日子来支撑下去,但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舒敏的嘴巴又动了一下,那是我的幻觉么?
“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告诉我了。”
什么?龙古居然将事实告诉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而没有告诉我?他的心还是倾向于这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愤怒和不解包围着我,我的喉咙里憋堵得难受。
“你一定很生气吧?因为爸爸说这里只有四个大人,夏老师只是一介书生,而你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旦得知事实恐怕会比孩子更早崩溃下来,失去信念的人很难在严酷的环境里活下去,所以他没有告诉你们而是选择告诉了我,他让我尽量多地收集一些可以食用的食物,尽量地让大家支撑到救援的来临,起码是让那四个孩子活下来。”
我忽然有些释然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龙古的选择和这个孩子的说法很对。如果几天前我就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早已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那个姓夏的老师也一直都神情慌乱,虽然他现在还能每天强打起精神去渡口等待救援,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比玻璃还要脆弱吧。
“所以,我要找到食物,可以供大家活下来的食物。”
舒敏举起了斧子。我的眼睛朝上看去。
“幸福,至少是要活下去才行。”舒敏仰起头,仿佛在寻找着头顶上不多的几丝阳光。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三十五岁的我为什么和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差距这么大,她就仿佛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似的,她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是如何思考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但是现在有一点我非常明白。
那就是我要活下去,不为自己,起码为了我的儿子。
“成为食物吧,成为大家活下去的幸福来源。”舒敏面无表情地拿着斧子朝我的脖子劈了下来。
我闪开了这一下,实际上劈下来的速度并不快,毕竟是个女孩,毕竟她饿了很多天虚弱得厉害,刚才的样子不过是外表下的强硬而已。
“是龙古让你这么做的?”
“爸爸?不,他没这么说过,㈤⒐Ⅱ其实他还是挺爱你的。有多爱呢?他常常和我说,如果没有你,他要达到今天的地位至少还要多奋斗二十年吧,这就是他所要的幸福,这也是你对他来说存在的价值。父亲所告诉我的只是让我寻找食物而已,你的死可以救活大家,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对待龙泽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呢,到时候只需要说你在森林里迷路或者在悬崖边一不小心滑到海水里就是了。”
女孩左右摇晃着孱弱的身体,她手持利斧,像电影里的僵尸一样一步步朝我走来。
恐惧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听过母爱的力量、愤怒的力量、悲伤的力量,所有人都认为恐惧是最软弱的,实际上只有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才是最最真实的,那是最接近动物原始本能的时候。
我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右手迎着斧子冲了过去。不知道她是完全没想到我不会闪躲还是没有习惯使用斧子,总之泥土直接打在她的脸上,我估计应该是让她暂时失去了视力,接着我紧握着斧柄的手腕朝下翻转过去,把斧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女孩擦拭着脸上的黑色颗粒状泥土,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右手,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富人家长大的你拼起命来也像母狗般凶狠啊。”
我走过去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踉跄着摔倒,头发也松散着披在脸上。
“你只是个孩子,我可以理解为你憎恨我,或许你只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的无法承受的压力而崩溃,但我不想让这件事毁了你,我不会告诉你父亲,更不会让你母亲知道,这件事会永远留在这个岛上。”
我很激动,尽力平复着自己,我大口地喘气,肌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紧缩着。我赢了,但这不是作为生死游戏的胜利者,而是因为我赢了自己。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但我依然不会放弃活下去。如果没有她这样的举动,我可能会崩溃,会对活下去不抱任何希望,但现在从后颈处到脊背的大片潮湿的汗水让我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其实我自己的求生欲念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收集好蘑菇回去,我不会让你再碰任何有威胁的武器,而且你不准单独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我命令道。这是必需的,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女孩能干出什么事,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她像没有听见一样侧着身体倚靠在黑色的树干上,凌乱的长发下的脸颊好像在动。
“无论怎样,没有食物是活不下去的。”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突然间,我看到舒敏像疯子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撞在我的身体上,等我反应过来时她正低着头骑在我的腹部上,她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怎么可能,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气力?我的脖子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样,无论我怎样掰,她的细长手指也丝毫不为所动。
“成为幸福的食粮吧。”舒敏就像是吟唱一般低语着。意识开始远去之际,我忽然想起了手里的斧子,我没有犹豫,眼前一阵闪电般的白光闪过,我立即感觉到脖子处松了下来,新鲜的空气被送入气管,我觉得舒服极了。舒敏却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跪在地上微微晃动着,有几滴灼热而黏稠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女孩最后还是朝后仰去并栽倒在地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斧子还在滴血,我想松开手扔掉那可怕的凶器,但斧柄就像长在我手上一样。我的身体在发抖,我走过去,看到刚才犹如恶鬼的年轻女孩恢复了之前的纯净样子,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地睁着,脸颊下渗透出一片不规则的血迹,慢慢朝外溢开。
我杀人了。
我想要喊,却一个字、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拼命地朝着原路跑去,就好像舒敏随时会爬起来追我一样。我一路疯狂地跑着,一直跑到木屋才突然一下子虚脱下来,我忘记自己是一个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人了,刚才的搏斗和疾跑燃尽了我体内唯一一点能量。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龙古怀里,他将热水送进我的嘴里,一脸的不解和关切,这让我觉得几乎冰冷的身体和灵魂都稍稍暖和了一些。
“你怎么了?为什么晕倒在这里?舒敏呢?”他着急地问。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他的女儿想杀了我把我吃掉还是说我因为自卫将她砍死了?这两种回答我都无法说出来。我只是举起手指着刚才的方向。
“她,躺在那里。”我的声音小到自己都无法听见,我抬起头,看到龙古的脸色有些变化,他也许已经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我再也无法压抑之前的恐惧和痛苦了,我死死抱着龙古的身体哭诉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含糊不清、毫无逻辑,我甚至还说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说谎而被父亲责罚并关在厕所里的事。
龙古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
“不会的,这孩子不会这么做的。”他的眼睛有点失神,眼下到脸颊的部分肌肉一下一下地抽搐,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第一次和我父亲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过。
我呼喊他,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半躺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杜松树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阵阵地在昏睡和半醒之间徘徊着,我感觉仿佛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又好像有一阵阵如同夏夜虫鸣的低语声,总之混乱得厉害。一直到龙古再次出现,我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我看到他左胸的衣服和手掌上都有血的痕迹。
我曾以为之前的事是噩梦,看来全部都只能是现实了。
“她怎样了?”我焦急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龙古的嘴角在发抖,似乎几次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开口。
“她死了,就死在杜松树下。”龙古艰难地说。
我被罪恶感包裹着,我杀死了那个年轻女孩,虽然可以说出于自卫,但现实的结果就是我活着,而她死了。
作为后母的我,用斧子砍死了丈夫与前妻的女儿。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怪你,她临死前和我说了,那些疯狂的举动她也没办法解释。她让我告诉你,如果想要活下去,总要有一个人成为食物。她说她爱那四个孩子,她爱夏少元,她也爱我,所以她觉得只能是你或者她成为粮食,但她不愿意杀人,也不愿意让心爱的人去承受杀死别人的痛苦,她更没有勇气去自杀,所以她利用了你,同时作为对你的报复。最后她说了,很对不起。”
龙古几乎是几个字几个字吐出来的,很难想象他在以多大的气力去维持尽量平稳的声线,直到说出最后结尾的三个字,他终于还是用双手按住脸蹲下去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这残酷的世界,还是说此刻微笑就好了?原来到头来她居然是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啊?
既然想死,自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已无力去思考,即使死去了,那女孩的脸也在我眼前晃动着,她的话就像是留声机一样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起来:“成为幸福的食粮吧!”
“你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要那么做吧?”我无助地看着龙古,他从地上缓慢地直立起身体,我看到他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软弱和悲哀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野兽似的可怕眼神。
“我不会在这里死去,我也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有终点线,这些都是试炼,是试炼而已,既然是由我赐给她身体,就让我来收回好了。”
我没有注意龙古的手里攥着的那把斧子,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你疯了!”我扯着龙古的袖子,他用另外一只手推开我。
“我没有疯,如果你不接受那孩子的心意的话才是疯了,还有屋子里的四个,想想吧,那里还有你最爱的儿子,如果不按照舒敏说的去做的话,谁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岛,也许你还可以多撑几天,但他们已经接近虚脱了。我现在就去,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来,就算这件事会被诅咒,但我此刻要活着离开这里,就这么简单。”
龙古拿着斧子大踏步地朝前走去,我知道我已经没办法阻拦他了。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熟悉的歌谣在我身后响起,我惊恐地转过身,看到龙泽站在我身后,他虚弱而无助地看着我。
“你在唱什么?”
“姐姐教我的童谣,那个童话里的。”他回答道,接着向四周环视着、搜寻着,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姐姐呢?”
“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吧,她去帮你们采好吃的蘑菇了。”我早就预料到他会追问,所以想尽量安抚他。
龙泽不再说话,只是直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的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而嘴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妈妈不要骗我哦,姐姐可是从来不骗我的。”他说完就一步一步走回木屋去了。
我的身心都已经疲惫破碎,无论如何拼装也没办法完整了,一想到等一下龙古回来后会发生的事我都觉得恐怖和恶心。但是我必须说服自己,即使不是为了那女孩,不为自己,也要为龙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就算灵魂变得肮脏也无所谓了。
白天的小岛就像散发着湿热的巨大黑色迷宫,我独自站在犹如黑色盒子的木屋外,看着围绕着自己的杜松树,忍不住也轻声哼起那首童谣来。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即便是辛十牙此刻也坐立不安起来,他衣领后的脖子被穿过葡萄藤的阳光晒得灼热刺痛起来,对于眼前女人如此平静地讲述的故事,他有种难以描述和无法抑制的不安和压迫感。
辛十牙可以很轻松地知道对方是否在说谎,可是在这漫长的谈话过程之中——不,应该是单方面的叙述中,他根本没有抓到一丁点米媛神态上的异常之处,她说得如此真实,如果说说一句谎言容易,但是要去编造一个这么长的故事就太难了,更何况如果这个故事说出来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甚至是有害的话,撒谎有何意义?她所想要隐瞒的难道还会比这个故事中的现实更加可怕么?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辛十牙立即想到了之前夏少元小岛记忆的终点,两人的叙述像两片齿轮互相咬合的拼图碎片一样紧紧结合在了一起,辛十牙没有想出任何有力的质疑和反驳。
那个少女、那个失踪五年的女孩、那个卧病在床苦等五年的母亲的女儿,早就已经在杜松树林里香消玉殒了,连身体也化成了其余七人活下去的食物和希望。
“我说完了。”米媛的脸上露出了释放后的表情,她的确并不想说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记忆打开了闸门,后面的东西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这些事她从未向其他人说过,但此时此刻全部倾吐出来竟然是如此畅快,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
“我恳求你放过我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杀害同学的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隐情。”米媛的右手抓住桌沿,身体前倾着。
“就像你杀死舒敏一样,对于杀人者来说,无论有多少理由和看似合理的动机,在结束一条生命的那一刻,这些东西都是苍白无力的。”辛十牙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看到米媛的样子。
“那你到底为什么叫我出来?只为了几年前所谓的真相?原来所谓的侦探也不过是探究狂而已,如果你想将我在众人面前打回杀人犯的原形的话我毫不介意。”米媛抬起下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辛十牙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按在桌面上。
“我找你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倾听当时岛上的真相,更何况我手中只有你和夏少元那不完整的记忆,即便是你们没有说谎,那也只是真实的一部分,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了解当年的一切。”
“你还想了解什么?我已经承认是我杀死了那女孩,这不就是真相吗?作为案件的调查者,抓住凶手就结束了吧?你们要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米媛不无讽刺地说。
辛十牙的手缓缓离开桌面,他抓起桌子上装着残茶的杯子举到米媛面前,后者低头看着黑色的苦茶,有点莫名其妙。
“犯罪不是简单的事件过程,对于我来说,恶意就像是这杯子里的黑色苦茶,我不仅要知道最后是谁喝下了这杯茶水,还要知道这茶水从何而来,如果只是简单地认定你是凶手的话,我觉得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辛十牙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不太明白。”
“这么说吧,也该说出今天找你的真正目的了。”辛十牙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边的茶水,脸上浮现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我要你说服龙古,让当年的八人中除了死去的凉笑、舒敏和失踪的舒介一外的五人与我和我的女警朋友再去一次那个小岛。”
米媛无法掩盖自己的惊讶,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男人,没办法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答应了一位可怜的母亲,把她的儿子送回家。”
辛十牙觉得更热了。
回去的时候,辛十牙接到了夏少元的电话,开始夏少元总是东拉西扯,辛十牙也随意应付着。
“那个,试卷的事我从那位女警官口中已经知道了。”
“其实你也看出了不同吧,当时考试的是舒介一,不是龙泽。”
“我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事实,你是如何看的?”夏少元想知道辛十牙的想法。
“我不知道,”沉默了数秒后,辛十牙这样回答。这让夏少元颇为失望,他原以为这个男人会说出些关于龙泽的事。
“夏老师,你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时刻?”辛十牙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呃,是吧,暂时还是想不到什么。”
“你真的,失忆了?”辛十牙降低了语速缓缓地问。
夏少元觉得有些渴。
“我不想再重复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据我所知,对于失忆来说,医学上也分为很多种,甚至不只是失忆,人类很多的机能表现都至少会存在客观生理上的与心理上的原因。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失忆到底是外界不可逆的力量造成的,还是出于某些强烈的心理和对于精神的一种保护而造成的。”辛十牙很有兴趣似的解释道。
“不知道,我只是想不起来,如果我能想起什么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辛十牙握着电话笑了一下。
“那好吧,不过我想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们很可能会再去一次那个小岛,希望你有所准备,另外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你推脱的借口,因为这对你恢复记忆也有好处。”
夏少元对突然而来的事件没有应付的可能,只是呆滞地嗯了几声。挂断电话后,他觉得十分疲惫,头痛再次袭来,原本打算备的课也被他烦躁地推到一边。
又要再去一次?正如他所说,我该找些什么借口不去呢?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害怕去那里?
就因为舒敏么?
夏少元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他闭上眼,女孩模糊的面容慢慢地如同显影液里的底片一样清楚起来,他站起身找了几片止痛剂吞了下去,然后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
“你觉得舒介一究竟会在哪里?”楼曲萌翻看着手中的档案,那全都是近几年来龙古公司港口进出的记录,当然这是靠着舒国庆的协助拿到的,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机密文件,不过身为警察想要弄到这些也比较麻烦,楼曲萌不能公开地以调查为名去索要。
“既然当日下午他代替了龙泽去考试,那就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应该和龙泽一直保持着联系,如果建立在龙泽是杀死凉笑的凶手这个假设上来说,舒介一应该是知道龙泽的计划并且主动协助他完成的。”
“那他现在会在哪儿?”楼曲萌没有抬头,依旧翻看着记录,不过她的速度更加快起来,表情也有些疲惫。
“他只是个高中生,而且平常缺乏人际交往,再加上他是凉笑被杀的第一嫌疑人,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对这个为了知道青蛙生理结构而解剖几十只青蛙的家伙会杀人没有太大的惊讶,对这些孩子来说,仿佛这个朝夕相处的同学随时都可以成为杀人犯,就像脱掉一件外套那么简单。”辛十牙坐在书桌前,用手指关节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他没有朋友,看样子他父母也没有将他藏起来的意思,这么多天音讯全无,如果不是死了的话,那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将他彻底隐藏了起来。”辛十牙伸出右手的食指。
楼曲萌翻阅记录的手忽然慢了下来,她的眼睛发亮了。
“案发的第二天,龙氏企业有一艘船开往那个杜松树的岛屿。”
“为了不出问题,让他离开这个城市去龙古的岛屿真是再适合不过了。”辛十牙收紧了拳头。
“你觉得龙古知道他儿子做的一切么?”楼曲萌问。
辛十牙摇摇头。
“这个没办法做结论,无论哪种可能都是可以说得过去的,所以我想知道的是龙古得知我们要一起随他上岛的反应。”
“你真的只是为了把舒介一带回来?”楼曲萌放下资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有时当事人总会把事情在自己这里的结束当成整个事件过程的完结,就好像盲人摸象,以为自己的理解才是真实的,而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甚至会截然相反、大相径庭。对于事件参与的个体来说,他们所知道的真相只是个人的真相而绝非整个事实的真相,每个人也只是一块必需的拼图,如果只是从一两块拼图去推测最后整个的画面,往往会产生错误和偏差,而现在我欠缺的自然是龙古的那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
辛十牙说完,从桌子拿起楼曲萌弄来的进出记录无聊地翻看起来。
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还有那割下的一块肉,到底是为什么?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辛十牙立即接起。
来电者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过了几秒后才极不情愿地说了话。
“是辛十牙么?”是米媛的声音。
“是的。”
“我已经说服了我的丈夫,另外,至于那个自杀的女孩莫绘里和夏少元老师,恐怕要你自己去一趟了。”
好极了。辛十牙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龙泽呢?”
米媛没有说话。
“你先去征求那个自杀女孩的意见吧,我儿子我会自己去找他谈的。”米媛说完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说想去海岛度假么?”
“真的?”楼曲萌惊讶地大张着嘴,“龙古同意了?”
“去收拾下行李,请个假吧。我们要去那个杜松树岛了,当然在这之前还得去趟医院。”
辛十牙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女警官朋友早在上一句之前就听不到任何话了,她已经走出去一边打电话请假一边思考着该穿哪一件泳衣了。
两个小时之前——
龙古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他安静地听着妻子几乎没有多少逻辑的支离破碎的叙述。他已经习惯了,自从那次从岛上回来后,米媛一直都是这样。龙古深知她的精神多少出了点问题,但这也很正常,她这种一直处于社会顶层的人遭遇到这种刺激不是靠时间可以修复的。
但是今天龙古发现,这不只是米媛几年来例行公事地抱怨儿子对母亲的疏远或者丈夫对妻子的冷落这么简单的事了,米媛很不情愿地说她要回岛上看看。
龙古依旧抽着烟,听到这句话时他差点呛到了气管,因为不自觉地用力嘬了一口,他咳嗽了一下。
“你说,想去岛上看看?”
米媛点点头,随即又神经质地加重语气冲着龙古,“你不同意?”
龙古把夹着烟的手在空中摇了摇,烟在空中画出几道淡淡的轨迹。
“你是应该去看看,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回到那里,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去面对。当然我不会逼你,我只是在等待而已,这对你的精神恢复有很重要的意义。”
她到底想干什么?
发现什么了吗?
我是哪里没做好吗?
都这么多年了,也许我真的在某个地方疏忽了,或许我老了,或许这个原本就并不愚蠢的女人识破了吗?
这都不可能!绝不可能。
龙古继续抽着烟,没有主动开口。
“你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吗?”米媛盯着龙古的脸。龙古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即将视线转到沙发旁的茶几上。
“你说得对,我不想再逃避了,是该去面对了,否则我的余生都不得安宁,而且我希望带两个人一起去。”
“哦,好的,是你的新朋友?我认识吗?”
两个朋友?果然后面还有别人,昨天她出去过,是不是见过什么人了?
“他们是调查龙泽同学失踪案的人,有一位是警察。”米媛特意回避了凉笑的事,只说成是为了舒介一。
“就是和龙泽一起长大的舒家的男孩?”
“嗯,舒敏的弟弟。”
龙古默然地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如果不同意的话,是不是会引起更大的怀疑?他们既然指使她来提出这种要求,就一定算好了让我无法拒绝的对策吧,或许根本就是以我不会答应这种既定前提来制定计划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好吧,本来我想只是我们一家人去,既然这样人多也不错,我会安排船,你好好休息吧。”
龙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要慌,事情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个叫凉笑的女孩的死并不是最重要的,最坏的打算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没必要乱了阵脚,更何况所有的事也都快结束了。
龙古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米媛,她并没有露出任何满意的神情,倒更像是完成了某个任务一般。
还是去安排一下吧。
“今天晚上一起吃个晚饭,我很久没吃你煮的饭了。”龙古脱去了外套,米媛原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出去的,这下她倒有点惊喜。
“我,我马上去准备,你也打电话叫儿子回来吧。”
“嗯,一家人,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吧。”龙古平静地看着兴奋的妻子走进厨房。
一家人吗?是啊,我所期盼的美满家庭就快实现了。
辛十牙拒绝了和楼曲萌去选购新发布的高级泳装和防晒霜的建议,而是直接去了莫绘里所在的医院,他得知绘里将会在明天出院,所以急着赶来了。在医院,他再次见到了龙泽。
“没有妨碍你们吧?”辛十牙站在门外友好地笑着。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妨碍99lib.了。”龙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转过头为绘里剥橘子。
“其实我来只是想单独和莫同学谈谈。”辛十牙毫不介意龙泽的话。
龙泽放下橘子站了起来。辛十牙看着他一脸的冷淡还以为他想干什么,没想到这家伙直接走出去了。
“还真是个性古怪。”辛十牙嘀咕了一句。
“上次我有些激动,不好意思。”也许是伤情好转,或者更可能是因为龙泽的照顾,莫绘里比上次温柔了许多。
“那次是我们不对,你的伤没事了吧?”
“我不会再干傻事了。”莫绘里轻轻抚摸着包扎好的伤口。
“你们四个发小,一个死,一个失踪,一个自杀,而且都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想你也该理解一下我们没有道理会不奇怪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自杀和凉笑的死没关系,和舒介一失踪更没关系。”莫绘里忽然又变得冷淡起来,女人的表情变化起来的确难以捉摸。
“那你的意思就是和龙泽有关了?”辛十牙突然紧逼了一句。莫绘里被问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歪过头不再理会。
“我不奢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几年前海岛上的事件发生的时候你们几个还是孩子,我也知道你、龙泽还有凉笑之间的复杂关系,我老实告诉你,之所以想和你单独谈谈是因为我已经知道那天是舒介一顶替龙泽参加的考试,至于龙泽去干了什么,我也不必说得太清楚。”
莫绘里重新转过头,脸色开始出现失血性的惨白,辛十牙看见她双手紧握成拳头,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几天之后龙泽的父母会重新邀请你、夏少元老师以及我和上次来的那位女警,当然,还有龙泽,我们重新回到数年前的小岛,就当作一次纪念旅行吧,我希望你不要拒绝。”辛十牙说完,也没有等待答复就打算转身离开。
“你们大人是不是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记得?是不是你们认为即使是现实,只要你们愿意,也可以歪曲?”
辛十牙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没人可以歪曲现实,但你确定同一个现实在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是一样的吗?或者说对于同一句话,每个人的理解都会相同吗?”
辛十牙没有回头,他说完之后快步走出了病房,龙泽站在外面,辛十牙觉得这个男孩应该不会偷听。
“你母亲还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龙泽奇怪地问。
“没什么,你很快会知道。”辛十牙再次仔细打量着龙泽,他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找到半点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等等,有点奇怪。
“你身上好像,有点什么水果的味道。”辛十牙摸了摸鼻子。
“是柠檬。”
“哦,柠檬,香水么?”
“不,我喜欢吃柠檬,还有事么?”龙泽没有耐心继续和辛十牙说话了。
“不,没了,很高兴见到你,再见。”辛十牙微笑着告辞,他沿着狭长的通道朝楼梯拐角处走去。龙泽则站在病房外目送辛十牙离开,他正打算进病房,电话响了起来。龙泽拿起来接通了。
“回来吃饭?”
“算了,我在照顾绘里。她很需要我。”
“去岛上?还有绘里和夏老师?”
龙泽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回来,不过要晚点。”龙泽挂断了电话。他再次抬起头,辛十牙正好走到通道尽头。
他看到辛十牙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然后不见了。
龙泽转过身对着病房的长椅猛踢了几脚,然后坐了下去。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头低低地垂了下来,看着医院的地板发呆。
“姐,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味道吗?”
“是啊,比如夏老师是有点甜甜的奶酪味,介一和凉笑是淡淡的桂花味道,总之很有意思啦。”
“那我呢,那我呢?”
“你啊,是柠檬味。”
龙泽急促地喘着气,连骨头也在体内发起抖来。
我只想和你近一些,再近一些,至少,比他近。
第十六章
这之前辛十牙没有过登上海岛的经历,但是当下船踩上岛屿的土地后,他的确有一种与大陆不同的感觉——该如何形容呢,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视野上的变化让空间和距离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包裹着小岛的海洋让岛屿如同被羊水浸泡、呆在母体子宫中的婴孩。虽然还未到夏天,但是比起内陆,岛上已经相当闷热了。辛十牙之前在地图上看过岛的形状类似于一个卧倒的“7”字,停靠轮船的码头位于海岛的右后侧,上岸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方大片的杜松树林,就像一块倒扣过来的刷子。
岛的名字至今仍然没有确定,龙古称它为杜松岛,这个名字倒还贴切。楼曲萌巨大的行李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很快便有龙古的员工来接待他们了。这几年来龙古一直在改造这个岛,包括砍去了部分杜松树林用来修建度假宾馆和娱乐场所,他还将淡水河改造并通过地下管道引到宾馆内部,还修建了环岛公路。辛十牙已经无法看到几年之前岛上的原貌了,不过现在看来这里的确挺适合度假的。
据龙古说这里还没有正式开放,只是在最近半年才开始接待来公司洽谈生意的重要客户。因为杜松树有药用价值,这里倒还算是比较吸引人的地方。从码头大概行驶十五分钟左右,他们来到了龙古盖的度假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也只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度假酒店的斜对面就是杜松树,相隔并不算太远。因为杜松树林的遮蔽,海风的潮气没有给这里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这里比海边要干燥舒适许多。只不过人为修建的坚硬的灰色地面和绿色的杜松树林之间的界限非常明显,就像两块不同颜色的拼图一般。酒店旁边还有一块土地,龙古说他打算在那里种植新鲜蔬菜或者饲养一些家畜,以保持这里的食物来源。
分配好房间以后,龙古嘱咐大家休息一下准备吃晚饭。
“这里的海鲜很不错。”龙古将菜单吩咐下去,厨房立即忙活起来,这应该是岛上来的最多的一批客人了。
“不急,我想去杜松树林走走。”辛十牙朝翠绿的杜松树林望去。
“似乎太心急了吧,杜松树林是这里的一个娱乐项目,但坐了这么久的船,还是休息一下吧。”
“哪里的话,虽然说是旅游度假,我上岛的原因诸位也应该知道了吧。”辛十牙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
夏少元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而绘里由于晕船,早就让龙泽扶着去房间休息了。龙古和米媛对视了一下。
“我只是出于好意,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带你去吧。”龙古望向夏少元,“夏老师也一起吗?”
夏少元本不想去,但是辛十牙却说道:“既然夏老师精神还算不错,就陪着一起去看看木屋吧。”
五个人朝着杜松树林深处走去。
“这片树林的确很大啊,树都已经非常高大了。”辛十牙一边走一般发出啧啧的感叹,楼曲萌有气无力地走在最后面。
“好想洗澡,身上粘糊糊的,而且肚子好饿啊,龙虾、鲜贝、蟹肉……”楼曲萌嘀嘀咕咕地跟在辛十牙后面。
真是的,这感觉仿佛被地缚灵尾随了一般,辛十牙叹了口气。
“前面就是木屋了。”龙古忽然指了指,辛十牙往不远处看去,果然,在一片翠绿的杜松树之间有一片篮球场大小的空地,上面建造了一所木屋,木屋全部都是由杜松树的材料建造而成,木屋底下悬空,门下还有几级木质台阶。大概是因为有些年头了,木头的表皮都已经有些脱落,颜色也变成了黑色。木屋并不算太大,大概勉强可以容纳四到五人过夜。
“几年之前,你们就是在这里等待救援的?”辛十牙围着木屋看了一圈。
“是的。”米媛老实地回答道。
“既然已经看到了木屋,两位可以回去了吧,晚餐时间也快到了。”龙古站在木屋的楼梯下。
“啊,晚餐?晚餐?”楼曲萌的眼睛都直了,“十牙,我们回去吧,我快饿死了。”楼曲萌拉着辛十牙的手恳求道。
“夏老师。”辛十牙望向夏少元。夏少元有些猝不及防,仿佛上课时一直都走神的学生被突然点名了一般。
“那个,什么事?”他推了推眼镜来掩饰尴尬。
“我记得你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一阵肉香上吧?”
“是,是的。”
龙古和米媛站在一边,米媛站在龙古身后一点,她低着头紧紧拉着龙古的手。
“如果没有记错,你们是在舒敏失踪后第三天获救的是吗?”
“应该——是吧。不是太记得了。”
“那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食物了吧?能抓到鱼吗?”
“没有,森林里也没有可供猎杀的动物。”夏少元补充道。
“那,这肉香?”
“不记得了。”
“但你还记得肉的味道吧?口感如何?”
辛十牙朝着夏少元走了过去,楼曲萌想拉住他,却抓了个空。夏少元的脸开始扭曲起来,就好像是印在水里的影子被风吹动了。
“不,不记得了。”
“你想知道那肉是什么吗?”辛十牙又向前一步,在一旁的龙古用手拍了拍发抖的妻子。
“我不知道。”
“那好吧,如果我告诉你,是那个女人失手用斧子杀死了舒敏,接着那个男人也就是舒敏的父亲为了拯救其余的七人而将自己的女儿作为食物,让你们支撑到救援船队来临的话,你作何感想?”
夏少元的头慢慢转向龙古那边,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他的眼睛无助地看着龙古,像是在祈求什么,又像在等待龙古的援助。
“或者说,你其实也知道了对吧?”辛十牙朝夏少元身后的一棵杜松树走了过去,将手按在杜松树的树干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杀那孩子的!”米媛望着夏少元,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并且朝后退去。
“从岛上离开之后,夏少元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半年,结果回来后立即被聘入X中学,这应该都是您的功劳吧?”辛十牙指着龙古。
龙古点了点头。
“为什么您要聘用一个和自己女儿有暧昧关系的老师?而且他还失踪了半年。”
“因为夏老师很优秀。”龙古面不改色地说。
“真的?会不会是什么交易?”
夏少元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面上。
蠢货,居然这么快就崩溃了?
龙古斜眼看了看夏少元。
不过也无所谓,他连卒子都不如。这种男人,也不知道哪一方面能如此吸引着小敏。
龙古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是交易,是交易……”夏少元低着头自言自语着。
“你刚才说是交易?”辛十牙走到夏少元面前,“那半年你到底去哪里了?”
“忘记,我想忘记这里的事,忘记那些肉,我尝试了很多方法,但都没有用。”夏少元的身体瘫软了下来。
“你知道所有的事?”
夏少元已经没办法听清楚辛十牙的声音了,他耳朵里全是几年前龙古与自己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不好受。”
“我绝不接受,你们这是杀人!”
“过失杀人啊,而且是在紧急避难的情况下,这种先例并不算少见。”
“可是你们不仅杀死她,还要吃掉她?”
“这是她生前的遗愿,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所有人都熬九九藏书
不到船来的时候,就算我们可以,那四个孩子也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你真以为这是‘洞穴探险’?那不过是个虚拟案例啊!”
“如果说难过的话我比你难过百倍,我只想告诉你,将我夫人失手杀死舒敏的事隐瞒下去,对外宣称她在岛上失踪。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可以让你进入X中学,而且几年之内会一直提拔你,当上主任或者校长也并非什么难事,这也是小敏所希望看到的吧?”
“小敏,她不会原谅我的……呜呜(哭泣声)。”
“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我相信你是个坚强的男人,我的女儿是不会看错人的,相信我,她是自愿成为粮食的,在我怀里,她是微笑着离开的。”
“我将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
夏少元的眼睛失去了焦点,他仰起头,看着高高的杜松树的顶端将天空分割成破碎的画面,那些蓝色和绿色混合起来,又变成了一个女孩的笑脸。
“那些肉,他真的吃了?”楼曲萌下意识地把手挡在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前面。
“我是罪人,是罪人,我不仅隐瞒了我所爱之人被杀的真相,还吃下了她的尸体,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我可笑的前途。”
这家伙已经从精神上完全垮掉了,龙古看着犹如一滩烂泥的夏少元。
“夏老师所说的交易?”辛十牙望向龙古。龙古清了清嗓子。
“一个是我妻子,一个是我女儿,既然舒敏已经死了,离开岛后再去追究米媛的失手杀人也毫无意义,剩下来的人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让舒敏安心地离去。”龙古义正词严地回答道。
辛十牙看着龙古,他难以相信,这个人谈及自己亲生女儿的生死的时候居然可以如此冷漠。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是如此镇定和自信,如果舒介一真的在这个岛上,或许他已经将他好好藏起来了。
“我们先回去吧,的确该吃晚饭了。”辛十牙放弃了继续追问,转身离开了。楼曲萌走过去和龙古一起将夏少元搀扶起来。过了一会儿,夏少元恢复了神志,但依旧十分脆弱,他始终低着头不停地念叨着无法原谅之类的话。
即将走出杜松树林的那一刻,辛十牙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似的。他下意识回头一望,仿佛看到有个人影一闪,但挺拔的杜松树实在像一根根电线杆,实在太容易让人躲藏起来了。
或许是幻觉吧,辛十牙想。
晚餐非常丰盛,但夏少元说身体不舒服要回房休息,米媛虽然列席却也吃得少得可怜,只有龙古和楼曲萌胃口很好,两人如同比赛一般吃了不少海鲜。绘里之前吐得很厉害,所以即使睡了一会之后也只是喝了些果汁、吃了少许沙拉。龙泽则是每道菜尝了一下就推说吃饱了,不再动筷子。
“警官,你的食量还真是惊人啊。”龙古终于败下阵来,看着依然吃着海蟹的楼曲萌感叹道。
“哪里的话,其实我也觉得十分奇怪啦,从小我的肚子就好像橡胶制作的一样,随着食物种类价格的不同,能吃下去的分量也有很大变化哦,再说,这么好吃的海鲜回去吃的话太贵啦,我的工资恐怕没办法支付,所以从早餐开始我就一直饿着。”楼曲萌笑嘻嘻地回答。
“真是丢人,带你来是我最大的失误。”辛十牙用手撑着前额。
楼曲萌将吃剩下的蟹腿朝辛十牙扔了过去。
“如果某个有钱的家伙不那么吝啬的话,我就不至于这样了。”
“我和你出去吃饭你什么时候带过钱包?”
“男人请女人吃饭不是天经地义吗?”
“那也不能从五岁吃到二十五岁吧?”
辛十牙话一出口便知道坏事了,果然楼曲萌脸色阴沉下去,她擦拭干净嘴和手后便转身离席,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那个,恕我多言,虽然是警官,不过这样说出女性年龄还是有些不礼貌吧?”米媛为了缓和气氛说道。
“真是白痴。”龙泽低语了一句,然后看了看绘里。绘里点了点头,两人也离席回房了。
“这个女孩和龙泽……”米媛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有些心情复杂。
“现在的孩子很早熟,由他去吧。”龙古打断了米媛的藏书网话。
“明天我会安排你们在岛上转转,不过这里并不大,恐怕一天也足够了,只是不知道辛先生究竟还想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好像都知道了。”
“那你是不是打算就舒敏的事提起控诉或者公布出去?”龙古试探着。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找到舒介一。”辛十牙摆了摆手。
“那太遗憾了,这孩子并不在岛上。”
“我会自己去看的,然后得出结论,所以就请您暂时先忍耐我一天吧,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确不惹人喜欢。”辛十牙站了起来,他冲着桌上的两人点头示意后也回自己房间去了。
“的确是招人厌烦的家伙,不过也只是一天罢了。”龙古用食指和拇指从盘子里夹出一只龙虾,然后啪的一声把龙虾捏成两半。米媛只是看着丈夫,没有再说话。
海岛的夜色要纯净许多,虽然有杜松树过滤掉海风的潮气,但依然有些闷热。辛十牙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大片的绿色树林,的确非常惬意。他转过身来,女警官正懒散地躺在藤椅里喝着果汁。房间虽然不算奢华,却非常宽敞,很多家具都是木质品,应该是就地取材,总之一切都显得非常质朴,略带一些原始的味道。
“我说,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一个人太闷啊,你怕什么。”楼曲萌一只手拿着果汁,另一只手做扇子状摇摆着。
“好热啊,没想到现在就这么难受。”
“几年前的海难,应该至少是?99lib?在五月或者七月了吧,那时这里恐怕更加炎热,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忍受的。”辛十牙双手撑在阳台的扶手上。
那么炎热的天气,舒敏剩下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即便是去问龙古,他恐怕也会以将女儿海葬之类的借口敷衍我吧。
“你不打算去调查下吗?比如去询问这里的员工最近有没有陌生的年轻男孩出现。”
“没什么太大用处,这里都是龙古的人,如果他有意将舒介一藏起来,问谁也没用。”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辛十牙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一位年轻的服务员。这里的服务员没有统一的制服,只是大体相近,不过在这里能穿的也都是T恤短裤之类的。这家伙晒得皮肤黝黑,手里端着一个果盘。
“请问需要新鲜水果吗?哈密瓜、西瓜、菠萝都有。”
果盘里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这里的服务还真是周到,辛十牙对水果没有太大兴趣,楼曲萌虽然很想吃,但无奈实在力不从心了。
辛十牙盘算着如何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里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吗?”
服务员笑了笑。
“这里还没有正式开放,你们是老板的贵宾,当然不会有别人。”
果然是问不出什么的。
年轻的服务员走后,辛十牙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如果找不到舒介一,你会起诉龙泽么?”辛十牙问。
“我只是陪着你寻找真相,但我毕竟还是警察,事件如果到此为止我会以目前所知道的材料来处理凉笑的案子。但说老实话,目前的材料并不见得可以证明龙泽杀了凉笑。至于米媛误杀舒敏,那更是数年前的事了,龙古也不会坐视妻儿被判有罪吧,所以我觉得基本上希望不大。”楼曲萌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
辛十牙双手交叉在脑后躺在床上,楼曲萌以为自己的话让他觉得有些挫败感,于是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来。
“好了啦,干脆就当作来度假吧。”
也只能这样了,辛十牙感叹了一句,他刚想闭上眼休息一下,忽然歪过头看到楼曲萌正像猫一样慢慢爬上床来。
“……你干什么?”
“休息啊,休息。”楼曲萌扯过一条毛毯笑嘻嘻地回应道。
“你的房间在对面!”辛十牙指了指门外。楼曲萌嘟囔着,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辛十牙送走楼曲萌后便躺在床上,只不过因为开着阳台的门,空气总显得有些沉重,随着海风若有若无地飘来杜松树的味道,清淡而柔和。据说松油和松子都是很好的药材,杀菌效果很好,这倒也成了房间的清新剂了。大概睡到半夜意识模糊地起来的时候,辛十牙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揉着睡眼爬起来找水喝。不过只有椰汁,好在口感非常柔和可口,辛十牙喝完之后精神好了许多,一时间反而睡不着了,他只好准备出去散散步。路过楼曲萌的房间时,他打开门看了一下,发现她已经睡得如冬眠的蛇,辛十牙摇摇头,心想就算岛沉了恐怕她也醒不过来了。
这家伙吃了那么多海鲜,醒来也许会更口渴,辛十牙将自己没喝完的椰汁倒在杯子里放在楼曲萌床头之后才退了出来。
沿着安静的房间过道,辛十牙走到了大厅的休息处。四周除了海浪声和杜松树被海风吹动枝叶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闭上眼仿佛连自己也不存在了。辛十牙把头靠在躺椅上,侧着头看着透明的玻璃窗外的岛屿景色,觉得非常惬意。
不知道何时,辛十牙看到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穿着白色背心茶色短裤的男人从自己斜对面走出了饭店。因为那人速度太快,辛十牙没有看清,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人裸露的手臂。
或许是这里的员工吧。
辛十牙突然想起,那手臂好像比之前的服务员要白净太多了。如果是长住海岛的饭店工作人员,他没有理由不被晒黑,而从背影来看,那人既不是龙古也不是夏少元,龙泽的话倒是非常接近。
不,那人不是龙泽,虽然龙泽和这人身高体形非常接近,但是从侧面的轮廓来看龙泽应该更加清晰些。
他是朝着杜松树林走去的。夜色袭来,树林显得比白天多了些诡异,一根根直立的杜松树像站直的一个个人,看上去一动不动,但随着海风摇摆的枝叶却又像随时会扑过来,光线非常暗淡,越是远离宾馆越是没办法看清楚。虽然还有依稀的月光,但是在杜松树互相交错投下的黑色影子下更是难以分辨任何人或物,万幸的是这家伙穿了件醒目的白色汗衫。
前面的短裤男人停了下来,辛十牙没有躲藏,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感觉到被跟踪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是这人带他来的。
两人相隔只有几十米。
“你是舒介一吧?”
辛十牙喊道。声音在树林里回响起来,对方没有转过来,他的身体紧绷着,瘦削的身体也如一棵杜松树般僵硬。
“你母亲很想念你,我知道你没有杀人,只是被利用了而已。”辛十牙继续说着,但前面的人好像聋子一样一声不吭、毫无反应。
辛十牙决定走过去,就在他觉得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却听到一阵怪异的歌声。
说是歌声,应该说更像是有韵味节奏的朗诵更恰当,这短短的几句歌词辛十牙非常熟悉。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声音是从辛十牙身后传来的,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而且他更明白,杜松树童话的结尾是被杀死的人又从杜松树下爬出来复仇。
童谣继续吟唱着,是女声,就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对了,如同是从地底发出来的沉闷声响一样。
声音在靠近,辛十牙看到前面的男人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像蜡人一般。
“舒介一!”辛十牙高喊道。
几乎与此同时,辛十牙感觉到脑后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朝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转身,那一刹那,在微弱的月光下,他看到瘦弱的少女穿着脏破的蓝色裙子、赤裸着双腿、低垂着被黑色长发遮蔽的脸,以及高举起正朝自己砍下来的、闪着寒光的斧子。
第十七章
海岛的早晨就像一副动态的风景画,因为睡得较早,所以大多数人起得也很早。夏少元脸色依旧难看,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神情痛苦,龙古坐在一边只当做没有看见。早餐已经预备完毕,比起昨晚的海鲜大餐,早点非常简单但也很丰富,说它简单是因为大部分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处理而已,食物非常新鲜,包括水果蔬菜沙拉、烤鱼以及带有果粒的面包和煎鸡蛋。
“啊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早餐!”楼曲萌原本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放起光来,她立即坐到餐桌边上。
米媛坐在一旁,似乎在询问龙泽和莫绘里是否住得适应,龙古则好奇地看着正在大口吃着烤鱼的楼曲萌。
“请问,和您同来的辛十牙先生呢?”
“唔?他,他没下来吗?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早起啊,他经常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说什么睡觉是浪费生命,只要满足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就好,多睡一分钟都是非常愚蠢的,更别说赖床睡懒觉了,罗唆的程度快赶上我妈了。”楼曲萌嘴里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可是我刚才下楼时本想顺便提醒他吃早点,却发现房间是空的啊。”龙泽在一旁插嘴说。
“哦?这就奇怪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晨练的人啊,你说他一大早端着一本书看我倒相信。”
龙古放下面包片,双手交叉,手肘抵在桌上挡在脸前。
“这里虽然不像原始森林那么危险,但是也说不定会有海蛇什么的,另外海岛上有些地方是陡峭的岩壁,如果好奇心太重,一不小心就从这里消失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有人突然都沉默下来,楼曲萌也停止了享用美食,睁着大眼睛盯着龙古。
“哈哈哈,那是不可能的,这家伙有恐高症,绝不可能爬上悬崖岩壁之类的地方。”
楼曲萌摇了摇手,脑袋也摇晃起来。
“希望是吧,吃过早饭我们去找找辛十牙先生吧。”
“那是当然,怎么可以为了找那家伙错过这么丰富的早餐。”
龙泽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莫绘里则坐在他旁边。
这时候一个员工模样留着光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微微低着头,谦恭地走到离餐桌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有事吗?”龙古放下餐具,用餐巾抹了抹嘴。
“哦,我们早上巡查杜松树林的时候发现了些东西。”他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说话吞吞吐吐。
“什么东西,说吧。”
所有人都产生了好奇心,他们放下食物看了过去。光头再次走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非常精巧的斧子,斧子大概四十公分左右,非常轻便99lib?,也很锋利,应该是那种野外旅游或者生存携带的专业工具,不过斧刃上有一些干掉的似乎是血迹的红色液体。光头还拿出了一个类似玻璃的圆形物体。
“是一片眼镜片。”光头解释道,“我们在离木屋不远的树下发现了斧子,它被横着插在树干上,上面还挂着这个单片眼镜,我觉得这两样东西应该都不是岛上的,所以拿了过来。”
大家都静默下来,龙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光头手上的东西。米媛的眼神则惊恐地在那斧子和丈夫之间移动着,惴惴不安如同受惊的兔子。夏少元一直低着头,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样子。
楼曲萌双手紧紧握着餐具,因为低着头,垂下来的长发将她的脸完全遮蔽住了,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
“这应该是辛十牙先生的眼镜片吧,我们这里没有人戴这种东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龙古终于开口说道。他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而是示意光头把东西拿到他面前。龙古推开餐盘把斧子放在桌上,手里握着镜片煞有介事地观察起来。
“不会的,那家伙怎么可能出事呢,哈哈哈哈。”楼曲萌突然发出了笑声,她抬头大声地笑着,就好像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只是双手还紧紧握着餐具。
“警官小姐,我也不希望您的朋友有事,不过我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比较好。当然,我会尽我所能先找到他。”龙古想安抚楼曲萌。
“我说了不会的!”楼曲萌双手在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下去,餐桌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是个运动白痴,即使是百米跑连女生也跑不过,小时候就经常99lib?摔跤什么的,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他一定是去散步,结果将眼镜摔掉了,现在或许正傻乎乎地站在哪儿等我们去接他,一定是的。”楼曲萌喃喃自语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龙古摆了摆手,光头将东西拿了下去。
“吃完早餐,大家一起去找找辛十牙先生吧,小岛不大,所有人一起来找应该很快会就有结果的,只要他还在岛上。”龙古站起身来用手抚平了胸前的衣服褶皱,她走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楼曲萌。
在那个光头员工的带领下,所有人来到了发现斧子的杜松树下,这里大概离木屋几百米远,树上的斧子的砍痕清晰可见。
“我们分开来找吧。”龙泽建议道。
龙泽的话得到了响应。龙泽和绘里一组,龙古和妻子一组,夏少元与光头一起,楼曲萌则坚持一个人去找。
“两个人的话,说不定把对方也弄丢了,还是一个人方便些。”楼曲萌这样说着。
“还有,把镜片给我,带着他的东西或许能更快些。”楼曲萌从光头那里要走了镜片。
众人分成四个方向喊着辛十牙的名字四散开去,但是大家半小时后回到原地却一无所获。不要说人,半点线索也未曾发现。
“怎么会这样,这岛上居然会出现这么恶劣的事。”龙古说。
“又不是第一次了。”龙泽看着远方低声自语,龙古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龙泽没有再说下去。
“那斧子,一定是她回来了……”米媛脸色惨白,右手揪着胸前的衣服,左手撑在树干上,龙古立即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身体。
“不要多想,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一定是的!我认识那斧子!是幽灵,是幽灵来复仇了,否则辛十牙先生怎么会突然失踪了?尸体都不见了!我们都会死的!她是来向我们复仇来了!”米媛双眼失神地喊道。龙古大力摇晃着妻子,试图让她清醒些。
“别胡说!什么尸体不尸体的!”楼曲萌立即反驳道,“他绝不会死的!”
话虽然强硬,但楼曲萌的声音却哽咽起来,㈤⒐⒉不争气的眼泪早在眼眶里转动着。
莫绘里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就如同自己也是一棵杜松树,她今天穿着一身玫瑰红色的短裙,头发扎在脑后。
“把镜片给我。”莫绘里奇怪地走到楼曲萌面前。楼曲萌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她。
“没什么好疑惑的,把镜片给我吧。”莫绘里伸出了手,莫绘里将镜片放在她手里。
“将死者的尸骨埋在杜松树下,他就会复活了。”莫绘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棵留有痕迹的杜松树前,她小心地捧着镜片,扒开泥土将镜片插了进去。
“你在胡说什么!”龙古吼道,“龙泽,去管管你的同学!”龙古命令儿子,但龙泽只是走过去扶起了莫绘里。
“他没有尸骨,就用镜片代替吧。”莫绘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太荒唐了,你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太多了?”龙古松开了抱着妻子的手,朝那棵树走去。
“我亲眼所见,童话是真的,杜松树下死去的人,都会活过来。”莫绘里的语气坚定而镇静,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众人皆知的常识一般。
“疯了,你们都疯了!”龙古挥了挥手,“都回去吧,我会通知警方来搜查整个岛屿。”
但大家没有离开,龙古看着楼曲萌和龙泽,他们都看着他的身后。
一股无形的压力传递过来,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闷热的风。
“我从地狱回来了啊,龙古先生。”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龙古的脸上露出了不无厌烦的表情,他转过头,看到辛十牙从不远处的杜松树之间悠闲地走了过来,不过他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就好像在地上打过滚一样,非常狼狈。
“辛十牙先生你终于出现了,大家找了你很久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古微笑着张开怀抱朝辛十牙走去,他拥抱了一下辛十牙。
“我可没有开玩笑,昨天真的差点去地狱了,不过我却看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你这家伙,吓.99lib.死我了!”楼曲萌跑过去抱起了辛十牙。
“放我下来啊,太难看了!”辛十牙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您说非常奇怪的事?”见到辛十牙活着,米媛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当然,见到死者复活还不算奇怪吗?”辛十牙非常兴奋地笑起来,她转过头看着莫绘里,“杜松树复活的传说倒的确是真的。”
龙古摇起了头。
“辛十牙先生也许是累了,刚才不过是龙泽同学的胡闹把戏,你没必要和她一起来配合戏弄我们,不如先回去洗澡用餐,也许你还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毕竟海岛度假的时间还长。”龙古招呼大家返回酒店。
“不,我可以向大家证明。”辛十牙固执地拒绝了。龙古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他明显有些不悦。
“那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希望您不要在众人面前变成笑柄。”
辛十牙没有回击龙古的奚落,而是走到光头面前要过了那把斧子,他接过斧子小心地举起来看了看。
“真是危险,差点就被砍死了。”辛十牙放下斧子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还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龙古也只有拉着米媛不情愿地跟着。
前面就是木屋,辛十牙停了下来。他走上台阶,举起斧子使劲地朝木屋门前的扶手栏杆砍去,斧子插在了上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古问。
“五年前的事你们应该都没有忘记吧,在岛上失踪多年的十五岁女孩舒敏应该早就化成了幽灵,不过也许是因为幸运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她的尸骨躺在了某棵杜松树下,结果她再次复活了,她手持利斧在月色幽暗的小岛上出没,寻找着她依然留恋的人,包括爱她的、她所爱的,以及背叛过、利用过她的人。”辛十牙犹如朗读一般大声说着。
“不要太过分了!”龙古终于发怒了,“你不过是我的客人,说难听点,要不是你手里的所谓的证据威胁到我的妻儿,我根本不会允许你上岛!不过是数年前的陈年旧事而已,你到底要装神弄鬼到几时?老实告诉你吧,就算你能离开这个岛将所谓的真相公之于众,我也能将那些东西彻底抹杀、蒸发干净,什么也不会剩下!”龙古有力地挥动着大手,如同一位将军挥舞着锋利的军刀,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古怪扭曲起来。
“舒敏真的能复活吗?真的吗?”夏少元突然踉跄着走了过去,他大张着嘴,伸出双手抓着辛十牙的肩膀。
“这个,不如去问问那对年轻情侣如何?”辛十牙笑嘻嘻地看着龙泽和莫绘里,龙泽避开了辛十牙的视线。
“我说过了,杜松树可以使死去的人复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米媛拼命地拉扯着丈夫,龙古不耐烦地挣脱了她。
“你什么也不会看到,没有死人能复活!”龙古朝木屋冲了过去,他走上台阶想拔出斧子。
他的手刚刚握住闪亮的斧柄,木屋的大门突然开了,不过只是开了三分之一,木门发出的嘎吱声像剪刀一样,仿佛将木屋前的龙古和其余人的世界分割开了。米媛朝后退却着,双手从背后抱着一棵杜松树,她想要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嘎嘎嘎的喘息声。
龙泽和夏少元双眼圆睁着,眨也不眨地看着木门,几乎是同时,木门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抢在龙古之前握住了斧子。
龙古吓了一跳,倒退着从木屋楼梯上走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门打开了,握着斧子的人走了出来,已经褪色的蓝色短裙、黑色及肩的长发、瘦削苍白的脸以及无神犹如雕刻出来的眼睛。
夏少元像是看见了神迹的教众信徒,他跪了下来,身体像弓一样朝后弯曲着,双手则像张开的爪子一样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发出如同动物一样的哀嚎,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龙泽呆呆地站着,他的口里充满了柠檬的酸涩味,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他呆呆地朝木屋走去,莫绘里立即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死死地拦住了他。
“我说什么来着?死者真的复活了啊!”辛十牙一只手按在原本带着镜片的眼镜上,他得意地看着落败了的龙古,放声大笑起来。
楼曲萌走到他身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辛十牙差点没站稳。
“你也应该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你这混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龙古指着木屋前呆立着的少女,对辛十牙吼道。
“爸爸,你们——都在这里啊,夏老师也是。”少女开口了,声音低弱却很清楚,清爽动听,像夏日里的凉风。
“姐,姐姐,舒敏姐,是我啊,我是龙泽啊!”龙泽哭了起来,他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咧着嘴,虽然痛苦却怀着多年压抑被释放的感觉。
“好多年了,仔细看的话,还真是你,姐姐应该还记得你声音的味道,是酸酸的柠檬吧。”
“是啊,是啊,姐姐,舒敏姐!”龙泽挣开莫绘里的手朝舒敏跑去。
“不要啊!”莫绘里在身后尖叫起来,几乎是同时,龙古也惊恐地想阻拦住儿子。
“来了,来了,她来报仇了!”米媛则将身体缩成了球状,捂住耳朵逃避着。
“舒敏姐!”龙泽跑上了楼梯。
“龙泽!姐姐想着你呢。”少女张开了怀抱,她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利斧,龙泽还没反应过来,斧子便像一道白光朝着他脖子砍去。
莫绘里发出了骇人的嘶喊。
斧子刚要砍到发呆的龙泽的脖子,楼曲萌冲过去抱着他滚到了一边。
“龙泽,龙泽,姐姐在这里啊,你要去哪儿呢?”砍空了的少女依然表情不变,带着迷人的微笑朝龙泽招手。
“她和五年前不一样了。”辛十牙走到躺在地上的龙泽面前静静地说。龙泽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女,他下颚颤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莫绘里看到龙泽没事,激动之下晕了过去。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龙古愤怒地指着辛十牙喊了起来。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你!”辛十牙也不甘示弱地还击。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她现在像个疯子,只要接近她就会被攻击,我虽然能夺下斧子,不过可能会伤害到她。”楼曲萌转动了下关节,准备上了。
“不用,又不是昨晚那样危险,而且有个人可以帮我们。”辛十牙朝木屋喊道,“出来吧,你不拿掉她的斧子,我们接近不了她。”
木门彻底打开了,一个和龙泽差不多年纪,但看上去却阴沉得多的男孩走了出来,他走到了少女面前。
“姐姐,都结束了,斧子给我吧。”
“是介一吗?如果交出斧子,会有人伤害我吗?”
“不会的,不会了姐姐,姐姐不需要斧子来保护自己,有我就可以了。”男孩动作轻柔地从少女手上接过斧子,并且牵着她的手走了下来。
舒介一将斧子递给辛十牙,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龙泽,龙泽的眼里充满愤怒和绝望。
舒介一又看着夏少元,他依旧像疯子一样对着木屋跪拜着,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只有他才知道的话。
“都结束了?”楼曲萌耸动着肩膀问辛十牙。
“啊,都结束了吧,应该是。”辛十牙抬起头,海岛的早晨悄无声息地来了,辛十牙终于笑了起来,整齐的两排牙齿闪闪发亮。
第十八章
在房间的一角,米媛虚弱地躺在一张木床上,龙泽坐在她的脚边,莫绘里站立在龙泽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龙古双手插在裤袋里,他站在房间中央低着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门外,本该死去多年的少女站在杜松树下,她神情平静地抚摸着红色的杜松树干,时不时地凑过去嗅着。
“其实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了。”辛十牙擦拭着手里的单片眼镜,然后小心地将其重新戴上。
“就从我昨晚救你开始讲啊。”楼曲萌眯着眼睛伸出指头指着自己。
“……”辛十牙将头扭到一边去99lib?了。
“昨天我没打算杀你,只是希望给你些教训,好让你赶快离开这个岛,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一旁的绘里说。
“你怎么把手持利斧攻击别人的事说得这么轻松,好像和你无关似的。”楼曲萌自然很不满。
“昨晚我跟着舒介一出去的时候,你就在后面吧,你只要做成是我在杜松树林中散步遭到死去鬼魂袭击的样子,这种谣言一旦传开,也就不会有人再涉足这个岛了对吧?”辛十牙说完看了看龙古,龙古仿佛没听到,一言不发。
“这样一来,本该作为旅游开发的小岛不就毫无价值了么?”楼曲萌问。
“问得好,不过所谓的旅游开发本来就是个幌子罢了,作为如此大规模的药业集团,突然去插手旅游产业本来就有些不太正常,只要这种谣言传开,自然会将项目停下来了,而这样阻止人们进入小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夏少元一脸的不解。
“我还是不明白,干吗不准人上岛,既然不打算开发这个岛屿,这之前的投资又算什么。”夏少元指了指房间。
辛十牙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与此同时,龙古的眼睛也看着窗外,他们看着外面的那个女孩。
穿着旧式蓝裙的女孩似乎想要伸出舌头去舔树皮,却被旁边的少年阻拦了,他似乎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虽然听不到,大家却能看到女孩在听话地微微点头。
“龙先生,作为一名父亲,你这么做的确用心良苦,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自己的利益之上。如果不是你,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了,对吗?”
辛十牙看着龙古,龙古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他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米媛,妻子微微睁着眼睛,虚弱而疑惑地看着自己。
我爱这个女人吗?
不爱。
我恨这个女人吗?
不恨。
准确地说,我欺骗了她,整整五年,如果不是这家伙,应该是一辈子。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有愧于她吧。
龙古朝妻子走过去,弯下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对着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伴随着龙古沉重的叹息声,米媛突然流泪了,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疑惑却更多起来。
“还是从几年前说起吧,前面的事你从我妻子和夏老师那里应该都知道了,那是一个突发事件,我的初衷只是希望借着儿子毕业游玩的机会让那孩子和米媛搞好关系,因为龙泽很喜欢她,所以我觉得似乎有可能让家庭接受她,接受我的女儿。不过我可能太天真了,这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龙古坐在米媛旁边,一只手紧紧抓住妻子的手。
“当米媛告诉我她杀了舒敏时,我就感觉被人大力地提起来倒插进了冰水里。我太了解我妻子了,她绝对做不出杀人的事,但是那种情况下人都接近疯狂、接近野兽了,越是在极端的条件下,人性往往越是压抑不住兽性,所以我让米媛冷静一下,自己走到了出事的地方。
“我看到了一摊血,那孩子安静地坐着,斜靠在一棵成年杜松树下,她用手捂着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虽然不多,却触目惊心。我看到旁边的斧子,这才知道原来米媛只是用斧背敲打了舒敏的脑袋。我立即走过去为她包扎伤口,同时把杜松树的浆汁涂抹在伤口之上,整个过程中她默不作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我。那时候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没想过会那么严重。我很少亲近自己的女儿,作为父亲,我是有愧的,她的喜怒哀乐都没有我在身边,而如此亲密的接触却是因为我的妻子打伤了她。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一种乏力和无能的感觉。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干、优秀、心理强大,但那时候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连妻儿都无法保护,那他只能是个卑微者,那些财富和名利都不能作为借口来填补这些缺陷。
“抱着舒敏的时候,我想过如何报复米媛,但这个念头很快一闪而过,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过于饥饿和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我突然想出了一个计划,一个我觉得非常完美的计划。”
龙古大声地喘着气,攥着米媛的手更加用力起来。
“但是你这个计划至少伤害了你两个亲人,两个离你最近的女人。”辛十牙不客气地当面指责他。龙古出乎意料地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我对米媛撒了谎,我说舒敏死了,还编出了她为了大家牺牲自己身体的遗言。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米媛背负沉重的罪恶和负疚感,而这种负疚感可以彻底击垮她对我的不信任铸造起来的那堵墙。果然,离开岛屿之后,米媛彻底退出了权利舞台,而且不惜同自己的叔伯辈扯破脸皮也要大力支持我在董事会的决策。我的确很卑鄙,利用女儿去欺骗妻子。”
米媛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将手从龙古手中抽出来按在自己的脸上,将头别了过去。
“你,你说什么?这不可能,那些肉,那些肉!”夏少元的眼睛都鼓了出来,接着脸色难看如菜,他双手捂住嘴跑到外面大声呕吐起来。
龙古摇摇头,苦笑了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其实那天我回来本来就带来了好消息,在淡水河的另一边,我发现了一种可以吃的肉食动物——蛇。”
辛十牙哦了一声。
“的确,蛇是在海岛上分布最广的一种动物了,像蛇岛那样的岛也并不算少数。”
“我以前插队的时候和当地人学过捕蛇,所以还算不错,我抓到了勉强可以维持体能的食物,但是我知道,要欺骗米媛,不同时欺骗夏少元是不可能的。而为了不让他看到尸体,我就以这种方式来欺骗他,这种书呆子有时候的确很好骗,而且我相信他也没吃过蛇肉。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我在烹制蛇肉的时候加入了一些采摘来的蘑菇。”
“你说蘑菇?”
辛十牙问了一句,龙古点了点头。
“放得并不多,我是从舒敏的手上发现的,看样子并不是毒蘑菇。”
辛十牙思考了一会,然后拿来纸币,粗略地画上了几种蘑菇递给龙古。
“你能想起来是其中的哪种吗?”
龙古不解地看了看辛十牙,但他还是仔细看着,思考了一会儿后指着其中一种说就是这个。
“毒蘑菇未必一定会吃死人,”辛十牙自言自语地说,“还有一种是神经性毒蘑菇,服下后不会出现普通的中毒症状,相反有时候还会很开心和兴奋,就好像吸了毒一样,比如说这种——毒蝇菌。”
房间里的人都看着辛十牙。
“这是一种神经性毒素的毒菌,一般来说与松树伴生,因为可以毒杀苍蝇而得名,误食后约6小时以内发病,产生剧烈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及精神错乱、出汗、发冷、肌肉抽搐、脉搏减慢、呼吸困难或牙关紧闭、头晕眼花、神志不清等症状,不过因为食用方法和剂量不同以及服用者的体格高低,有时症状也有很大差异。如果我没猜错,因为夏少元和米媛误以为蛇肉即是舒敏的肉,所以不敢食肉而进食蘑菇比较多,相反几个孩子和你可能就放心大胆地吃蛇肉了。这种蘑菇会产生幻觉或者造成深度睡眠,类似酒醉的状态,我猜想夏少元一定吃了不少,所以获救离岛之后对舒敏的愧疚以及食用人肉的恐惧,加上大量毒蘑菇的神经性永久伤害让他产生了对肉的极度的心理厌恶。而米媛吃得不多,但是性格也产生了变化。”
“没错,当时和夏少元、米媛商议后,就和孩子们说是蛇肉。”龙古点点头,“夏少元的确吃得很少,那之后接连几天他的样子都很奇怪,要么沉睡不起,要么精神亢奋。”
“你错了,除了舒介一,那三个孩子都以为那是舒敏的肉。”莫绘里突然开口打断了龙古的话。龙古诧异地看着女孩,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柔弱少语的少女。
“相信杜松树可以复活死者的你,当日在岛上也看到了对吧?只不过和龙古相反,孩子们眼里的世界远比成人的要简单得多,也恐怖得多。”辛十牙从口袋中摸出一片杜松树皮。
莫绘里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众人中间。
“在伯母和舒敏姐姐走后,我就和龙泽跟在她们后面。那天我们醒得很早,因为实在太饿没办法睡着,所以我提议让龙泽一起跟着伯母她们去采摘蘑菇,虽然这并没征得同意,但我以为会让大人们高兴。”
莫绘里看着龙泽,但龙泽始终注意着外面的两个人,莫绘里失望地转过了视线。
“可是你看到了童话故事里的那一幕,看到了当时舒敏经常为你们讲的那一个段落场景真实地再现了?”辛十牙问。
“你当时和龙泽在?”米媛惊讶地问。莫绘里点点头。
“我们躲在离你们不远的杜松树的后面看到了整个过程,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出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说出真相,没有告诉我?”米媛更加不解起来。
“因为我们相信,那是只有我们才能坚守的真相,事情的一切都应该按照童话故事的剧本去谱写——至少,我们当时是这样以为的。在你走后,我和龙泽吓坏了,可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我们两个都以为舒敏姐被你砍死了,她的头上流了好多血,可是当我们想去触碰她的时候她突然抓住我们的脚踝爬了起来,那场景,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她满头是血,眼睛却闪烁着非人的怪异光泽。她嘴里一点一点地咀嚼着什么东西,白色的如同豆腐渣似的,从嘴角一点点掉出来,粘在身上的血迹上。我们明白,童话故事在现实里再现了,杜松树下死去的人真的复活了。可是舒敏姐仿佛不认识我们一般,她一句话也不说,接着我们跑去叫凉笑过来,但是等我们三人过来的时候舒敏姐已经不见了。那天后我们便有了秘密,三人的秘密,我们相信舒敏姐一定死而复活了,但却不知下落,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说出去,只能暗暗地去寻找她。”
“三人?为什么不告诉舒介一?”楼曲萌问。
“是我提议的,姐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龙泽的脸上充满着让人厌恶的表情,就像是霸道的小孩想要独占自己喜欢的玩具和食物一样。
“长大以后你们也该了解到那?99lib.天的真相了吧,为什么还是继续守护着这个秘密?”辛十牙问道。
“因为龙泽告诫我们,如果说出舒敏姐没死的真相,伯母伤人的事就会公之于众,而最重要的是,舒介一也会知道,那么舒敏姐就会重新回到那个家庭去了。”莫绘里解释说。这时候龙泽突然站起来一把拉开了莫绘里,因为力量过大,绘里差点摔倒在地上,楼曲萌连忙过去扶住了她。
“那种家伙根本不配做舒敏姐的弟弟,同样是拥有一半的血缘,凭什么要和他亲近得多?按理说,我还是父亲那一方的血液吧,何况他是那种龌龊下流的男人生下来的杂种,为什么啊?就因为他可以和舒敏姐一样感受到我感受不到的味道?看到那些古怪的颜色?这算什么借口?我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败给这种家伙!”龙泽发疯般地吼叫起来,并用手指着外面的舒介一。
“所以当凉笑提出要继续交往甚至公布关系的时候,你不答应,她就以公布真相为要挟,接着你就杀了她?”辛十牙讨厌这个家伙,虽然他很年轻、很聪明也很优秀,但是这个少年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竟如此丑恶。辛十牙看了看龙古,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不,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昨天应该是你让舒介一引我去树林,然后让莫绘里跟在后面,甚至干脆也想杀掉想找出真相的我?其实你早知道这两个人都在小岛上了吧,龙古说不定也把以开发小岛为借口建造设施来方便舒敏在这里居住的事告诉给你这个宝贝儿子了。”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打算杀你。”毕竟还是学生,龙泽有点心虚地掩饰说。
“结果你没想到,杜松树林里发生的那一幕却把舒敏心底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唤醒了,你也没想到,她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杜松树林里,头部受创和服食毒性蘑菇让她出现了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看样子她似乎很依赖杜松树。早上被我涂抹了动物的血的斧子被送来的时候你估计还很得意对吧?”
辛十牙看着外面的姐弟二人,舒介一依然耐心地看护着姐姐,仿佛他变成了哥哥一般。
龙泽看着阳光下的二人,嘴里再次涌出柠檬的酸意。
果然无论如何努力,我也不可能比他更接近姐姐的。
就算做到这一步不惜杀掉那女人,最终你们还是相遇了。
“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在市区种植大量的杜松树?”楼曲萌指着外面大片的杜松树林问龙古。
“那是我能为这孩子做的最后一点事了,我当然不想她一辈子待在这个岛上,可是医生说她有物品依赖症,只要离开杜松树林就会焦躁不安,会像孩子一样无法安静下来,我就想着要在市区大量种植这种松树,让她可以慢慢适应那里的环境。”龙古的眼角慢慢露出了少许的慈详和希望之色。
龙泽愤愤地看着父亲。
“这种迟到的补救有什么意义,⒌⒐㈡如果当时不是你为了欺骗妈妈得到权力而将姐姐抛在这个岛上,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龙古没有驳斥儿子的话,更没有因为他的不敬而生气,他居然蹲了下来,双手在头顶反复摩擦着。
此刻在这里的龙古已经不是那个掌管上万员工的企业总裁,而只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辛十牙并不打算原谅龙古,但是从父女的角度来说,龙古并非有意去利用自己的女儿,他只是在面临选择时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子女之上,虽然看上去似乎颇为冷酷和自私,但实际上这种行为和思维很多父母都有,只是不像龙古这样极端。
安排舒介一来小岛并不是龙泽的意思,但是龙古怕舒介一被抓,所以还是这么做了。来到小岛的舒介一见到了舒敏,但舒敏已经无法完全认出这个弟弟了。介一以承担杀死凉笑罪名为条件,请求龙古让自己永远呆在岛上照顾姐姐,龙古答应了这个请求。辛十牙上岛后,龙古叮嘱舒介一带着舒敏躲藏起来,为了赶走执意寻找真相的辛十牙,龙泽本来打算让绘里假扮舒敏的亡灵吓跑他们,结果没想到辛十牙被赶来的楼曲萌救下。辛十牙抓住了莫绘里,不过意外的收获却是那一幕场景被夜间在树林里的舒敏看到,受到刺激的舒敏最终还是被辛十牙发现了,不希望龙泽越陷越深的绘里同意了两人的要求,在第二天配合楼曲萌的表演,并且让舒敏最终走到了前台。
夏少元不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那半年他经常独自一人呆着,希望忘记那段可怕的往事,但是有些东西越想忘记就越浮现出来,他最终以一种自虐式的惩罚——再也不吃肉,甚至对肉有一种抗拒感来换取内心的一点可怜的安慰,所谓的失忆只是他本人精神崩溃之后的自我意识的压制罢了。他最终辞去了工作,不知所终。
龙泽杀死凉笑是不争的事实,龙古得知儿子愚蠢的过激行为后虽然力图掩盖,99lib?不过最终还是真相大白。龙泽未满十八岁,在龙古的努力周旋下,还是被判处无期徒刑。服刑前舒介一去看了龙泽,开始龙泽拒绝见他,但舒介一说是关于舒敏的事情,于是龙泽答应了。
舒介一安静地坐在玻璃窗边,那边的龙泽显得非常精神。他始终如此,就算是彻底失败,在舒介一面前也要保住最后的尊严。龙泽告诉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沮丧潦倒,唯独在这个人面前不可以。
“你其实从来没把我当作朋友,对吧?”舒介一拿起话筒。
龙泽也拿起话筒,不过他没说话,只是不屑地点了点头,舒介一只是哦了一声,也没有流露出太大的反应。
“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我、伤害我对吗?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要抢走,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龙泽再次点头,他不打算和舒介一说话,他关心的只是舒敏的事。
“我明白了,绘里接近我,希望我和你调包,为你制造不在场时间证明,这也是你指使的。原来,原来你这么恨我。”舒介一颤动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你到底想说什么?”龙泽终于忍不住了。
“姐姐的病情恢复得很好,她已经可以认出妈妈了,不过语言功能还有待恢复。如果她记起你,问到你,我该如何回答?”舒介一说得很慢。龙泽眯起眼睛看着舒介一,他觉得这的确是他发自内心地问自己,并非是故意炫耀和气自己。
“就说我留学去了,因为犯了些错,被爸爸赶到外国去了。当然,她要是记不起我最好。”龙泽苦笑了一下。
“不会的,姐姐说了,她听到你的名字虽然不记得是你,但是她总说有一种值得怀念的柠檬味道。”
龙泽快速地眨着眼睛。
“我希望,你能出来,那时候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龙泽用手捂着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绘里还好么?”
“她的精神也不太稳定,那次人流对她伤害很大,她始终处于自责的幻觉中。她把孩子埋在杜松树下或许就是希望有一天那孩子能活过来吧。不过她说了,会一直等你。”
“介一,你喜欢绘里吗?”
“喜欢。”舒介一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喜欢舒敏姐吗?”龙泽又问道。
“喜欢。”
“那,替我好好照顾她们,你一定要多多用心,尽全力去爱她们,因为你可是还连带着我的那一份。”
龙泽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舒介一知道龙泽是在掩饰自己的感情。龙泽低下头用手捂住听筒,过了一会才又说了一句:“回去吧。”
“我知道了。”舒介一放下听筒,看着龙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接见室。
出来的时候,舒介一看到绘里和辛十牙、楼曲萌正站在门外。
“你见到他了?”辛十牙问。
舒介一点点头:“他看上去还不错,气色还好。”
莫绘里没有问什么,只是看上去似乎稍稍放心了些。
“其实,你和舒敏以及你们的母亲都是联觉者对吗?”
“联觉者?”楼曲萌奇怪地问。
“是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母亲应该很早就了解这种特殊体质的人群,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我们,或许是怕我们在成长阶段有压力和产生与其他同龄人不同的孤独感吧。”
“的确用心良苦,”辛十牙赞叹地点点头。舒介一的母亲因为看到儿子归来,又得知女儿还活着,病情好了许多,虽然暂时没有合适的肾源,但是在龙古的资助下,她的生活质量比之前好多了。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是联觉者啊!”楼曲萌不耐烦地拉着辛十牙的袖子。
“在解释之前,话说你知道什么叫通感吗?”辛十牙伸出右手食指问道。
楼曲萌摇摇头。果然这家伙是语文白痴,辛十牙无可奈何。
“好像以前语文老师说过,应该是用来指文学艺术创作和鉴赏中各种感觉器官间的互相沟通。⒌⒐⑵指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等各种官能可以沟通,不分界限,比如说好听的阳光、沉重的气味之类的。”莫绘里在后面突然搭腔道。
“对,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这是文学家奇妙的文笔所写下的形象语言,但实际上后来人们发现,有一种特殊人群,他们的感觉之间是存在互通现象的,比如看到下雨嘴里会产生奇妙的巧克力味,听到声音眼前会看到不同的颜色。简单地说就是各种感觉之间产生相互作用的心理现象,即对一种感官的刺激作用触发另一种感觉的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联觉’现象。联觉现象大多出现在数学较差的人身上,左撇子、方向感较差以及有过九九藏书预知经历的人也通常会出现联觉现象,这种东西往往被看作上天与生俱来的恩赐。另外,联觉现象的遗传概率也非常之高,所以这也恐怕就是为什么龙泽不是联觉者的原因所在。联觉者所能体验的奇妙感觉是我们这些正常人,不,普通人所无法想象和感受的。”辛十牙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舒敏姐常说她听到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人说话都会感觉到不同的味觉,而我也是。”
“所以龙泽嫉妒你和舒敏有相同的能力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可能他的儿童时代太孤单了,他的父母或许都不太从精神上给他关怀,而姐姐恰恰有一种让人特别是让孩子亲近的能力,所以他才会对姐姐特别依赖吧。”舒介一说完后小心地看了看莫绘里。绘里细长的眉毛稍稍耸动了一下,并没说什么。
“介一离开的时候将手机留给了我,说是方便我和龙泽联系。凉笑死的那几天我好害怕,还有你们来找我调查的时候也是,我经常会做一些可怕的噩梦,但是每次想让龙泽来陪陪我他都说没空。”莫绘里的手扯着胸前的衣服,脸上虽然平静,但声音多少带有一些怨恨。
“手机是龙泽送我的,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我有手机的事,也没人看我使用过。”舒介一解释说。
“对了,你割下凉笑的肉是为了确认当日在小岛上所吃的肉是否是蛇肉?”辛十牙问道。
舒介一舔了舔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不想99lib?这么做,实际上那次吃过蛇肉后我就一直怀疑是否真的是蛇肉,加上绘里给我出的那个推理故事,因此,在杜松树林看到夏老师晕过去之后,我看着凉笑的尸体还是忍不住用小刀割了一块下来。不过我最后还是没有吃,大概是因为畏惧真相吧,一想到自己吃下了姐姐的肉,我是没办法原谅自己的。”
舒介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该早告诉你。”绘里走到舒介一面前欠身道歉,舒介一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鼻子。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龙泽,你对我说的大多数都是谎言,但我不怪你,因为我只需要喜欢你就够了,你能跟我道歉证明你还是在意我的感受的,我很高兴。”
辛十牙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沉默、不起眼的少年居然有如此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宁愿为龙泽背上杀人的罪名也要帮莫绘里,也要留在孤岛上照顾姐姐,他一想到这儿就不得不对介一刮目相看了。他想起了舒介一的母亲,同样貌不惊人,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包容,或许只有这种看上去简单但胸襟如大海般深不见底的女人才能让龙古这种男人与其结婚生子吧。舒介一的确如他母亲所说,是个善良的人。
作为和绝大多数人不同的联觉者,有的人会庆幸自己得到神的眷顾而拥有这种特殊能力,而有的人却非常苦恼并哀叹自己被和他人不一样的感觉所困扰,异于多数人的少部分群体总会走向极端,就好像从概率学来说,一个可以中到亿元大奖的人的概率和一天之内被响尾蛇咬到两次再加上被雷劈中一次的概率相同,但两者差别却如此之大,不幸者哀叹自己不幸的时候,恐怕总有一个幸运儿在欣喜若狂。
四人一直走着,到了路口快要分别的时候,辛十牙突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说那之后是龙古的谎言和计谋,但实际上舒敏是真的想让米媛杀死自己,让身体成为拯救你们的食粮吧?”
莫绘里和楼曲萌对视了一下,她们都等着舒介一来回答。
“姐姐那时候已经吃下了毒蝇菌,我不敢说她是否已经产生了幻觉,不过我相信她是个温柔的人,那时候应该的确是抱着牺牲的决心才这样做的,说不定其实在上岛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才总是故意激怒米姨,才为我们讲杜松树的故事。”舒介一思索了一下回答说。
辛十牙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晚,不过还是好好准备高考吧,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高中时光。”辛十牙真诚地祝福道。舒介一和莫绘里表示了感谢,两人沿着长路继续走了下去。
楼曲萌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⒌⒐Ⅱ辛十牙好奇地看着她。
“干吗这么高兴?”
“当然因为破了案子啊,不仅是凉笑的,还有数年前的舒敏失踪案。”
“你觉得他们最后会走到一起么?”楼曲萌指着那两人问。辛十牙摇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少年时代的一段经历,这件事会给他们两个都带来很大的改变,或许对绘里来说舒介一是个很适合疗伤的人,但可以相互取暖的人并不见得一定就是可以相互取爱的人,爱是过程不是结果,它需要时间来证明,而不是别人可以说了算的。”辛十牙说完,看到楼曲萌站在原地发呆做思考状。
“对了,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跟在我后面?”辛十牙好奇地问。
“笨蛋啊,当然是因为你进来把椰汁放在我床头我被你吵醒了啊。”楼曲萌拍了拍辛十牙的头。
原来如此,还以为她有着过人的查案嗅觉呢。
可是,这家伙不是一向睡倒就雷打不动的吗?
辛十牙忽然露出了微笑。他眺望前方,远处又有一片杜松树林。辛十牙仿佛又看到那个黑色长发穿着淡蓝色裙子的少女的身影在林中模糊地穿行着。神话和传说中可以让死者复活的拥有灵性的杜松树,或许在现实之中至少可以让一个女孩获得灵魂上的安宁吧。
第一章
海水像恋人一样轻抚着沙滩,在如玉带般的漫长海岸线上游人并不太多,兴许是时间尚早,这个时候的海水略微有些凉意,初升的朝阳有些慵懒,阳光的力道不够,照在皮肤上不过是起了些酥痒的感觉而已。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十一二岁小男孩惬意地在海边漫步,小男孩似乎是第一次来到海边,看上去相当兴奋,一个劲地往前跑着,年轻的母亲双手挽着丈夫的胳膊,歪着脑袋靠在那强壮的肩膀上,带着微笑幸福地看着儿子顽皮地用脚踢打着海水。
忽然之间一个大浪涌了过来,毫无征兆,那速度快如闪电,小男孩还蹲在地上翻着贝壳,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那犹如一只巨人手掌般的海浪击打过来,虽然父母已经意识到不妙,一边朝孩子跑去一边大声叫喊,但是声音被呼啸而来的海浪淹没掉了。
海水瞬间淹没了蹲在地上的小男孩,就像卷走沙滩上的沙砾一样毫不费劲。为自己的疏忽感到万分自责的母亲高喊着儿子的名字,朝着向海洋中心退去的海潮发疯似的奔去,但被稍微冷静些的丈夫拉住了。
救生员立即朝男孩溺水的地方游去,十几分钟后他浮出水面,悲伤地摇了摇头,但还是立即又扎进海里继续寻找。
瞬间发生的悲剧几乎击垮了年轻的母亲,她瘫软着身子晕了过去。接着围观过来的众人又是手忙脚乱起来……
海水如此冰凉,这种全身被液体浸泡的感觉似乎有点熟悉,但是藏书网却比现在要舒服得多,慌乱无助地挥舞着四肢但是却毫无意义,身体像铁块一般迅速下沉,一张开嘴,所有的海水朝肺部涌进来,胸口被水压压迫得厉害,好像快要裂开了。从耳边传来的是朦胧而沉闷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是想要来抢夺灵魂的死神的喃喃自语,卡在喉咙里的东西仿佛是一团棉花,抬头望去,经过海水折射而扭曲的太阳仿佛也在冷眼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行将渐远了。
就这样死了么?原来死亡如此令人畏惧可怕,死的过程如此痛苦。
如果无力反抗,干脆安心接受吧。
忽然听到了模糊的歌声。怎么可能呢?海底居然有人唱歌?是女妖塞壬,还是莱茵河的罗雷莱游到了大海里?
我不停地游,蓝色的阳光从身边溜走,
挥霍着神的赐有,只为抚平你的哀愁,
即便身躯化为海底污垢,也要为你的笑容守候,
但为何你总是紧闭着双眸,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在每一个礁石上都刻着我的思念,像饮着无法喝醉的醇酒……
这歌声如同烙印般刻在脑部神经里,可是为什么身体渐渐在上浮?虽然看不清楚,却感觉有一双手在抱着自己,非常地温暖柔软。
接着嘴唇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温暖,那是什么,有些像幼儿记忆中母亲的哺乳,但却更像嘴唇的感觉,堵塞在喉咙间的东西也慢慢舒缓开来,身体从慢慢冰冷变得开始暖和了。
终于头部露出了海面,阳光直接刺在眼睛上让自己无法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只能看到一条黑色的鱼尾在海面下晃动了一下就消失了。身体下面已经是粗糙结实的沙滩,虽然仍然无法动弹,但是可以自由呼吸已经让自己觉得非常愉悦了,幸福感包围全身,人总是如此贪婪,当幸福成为习惯,就不以为然了。
是自己被海水浸泡太久而弄得视力出了问题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鱼尾,还有那种温暖柔软的像双手的感觉,不,不是像,根本就是啊。
是人鱼吧?
身边的人渐渐围绕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然后传来无比熟悉的母亲的呼喊声。
太累了,我只想好好睡一下,说不定在梦里,在记忆之海中可以再次感觉到那种美丽而令人欲睡的双手。
恐怕游泳课几乎是所有学生最爱的一门课了,少男少女们大都带着羞涩而又好奇地穿起学校统一购买的黑色泳衣泳裤,在热情阳光的鼓励下站在一起。原本平日里排列整齐的队伍,因为肩臂和大腿的裸露,皮肤之间的接触让他们若即若离起来。粗壮结实黝黑带着根根汗毛的男生的二头肌,和女孩子纤细粉白犹如被漂白了的藕节般的手臂相映成趣,嬉笑声在队伍里不绝于耳。还有少数几个害羞的女孩子迟迟不肯走出换衣室,只好三三两两地并肩走进队伍里。教练好不容易才集合好队伍,又因为几个过于活跃的男生弄得乱了起来。
由于对上游泳课还不是太适应,所以学生们不太好管理。两年前,学校为了促进这帮考入大学的天之骄子在课桌电脑桌外的锻炼,筹备许久后决定在学校新的体育馆内修建游泳馆,因为游泳是所有运动里最直接最协调最全面锻炼身体的,顺便也可以消除他们刚进校的不适感,当然顺便可以给绝大多数书呆子上一下人体生理结构课。
所以新生的第一堂游泳课非常重要,被其他高年级的学生戏称为“X大的新生洗礼”。本来该是在去年夏天的洗礼居然拖了整整一个学期而等到大一下学期才上,这本来是绝无仅有的,不过是为了修建新的游泳馆倒也说得过去了。主管这次洗礼的梁黄老师被戏称为梁神父。他身材略瘦,但结实健硕,眉毛几乎狭长,有着叶型眼睛和长青色的络腮胡茬,下巴如钢铁般呈方形,这家伙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确有几分神父的样子,只是过于严厉,又有了“机器人”的称呼。
今天机器人梁老师又迎来了一批新生,这让他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起来,几乎把两条眉毛连到一起了。因为下一堂还是游泳课,梁黄让这帮刚刚进过水的学生们准备集合点名完毕后统一离开游泳馆。梁老师点了一下名,发现还有一个女生在洗浴室洗澡没有出来,这让他非常恼火,虽然这个女孩是刚才游得最好的,明显进校前就是老手了。
洗浴室在游泳池的右边二十五米处,每个大概二十五平方米,高四米,几乎完全密闭,进门后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铁质灰色衣柜占了几乎三分之一的面积,因为女孩衣物洗浴用品较多,所以特意做得大了一些。然后是一个个像旧式澡堂一样分开的隔间,隔间也并不是密闭的,而是从中间有一扇一米多左右的木板拦住身体,虽然都是同性,但是以前有学生强烈要求保护个人隐私,所以只好加装了木板,人站在里面,一般身高只会裸露到肩膀锁骨处。当然最重要的洗浴设施必不可少,每一个小隔间上面的花洒都是最新的,可以调节水流喷洒速度和水量,当室内空气不太好的时候还可以调节排气扇通风设施。学生一般在游泳后会在浴室里洗浴,然后到浴室旁边的更衣室换好衣服结束两个半小时的游泳课。因为洗浴室只有一个出口,而且现在偷拍横行,为了避免偷窥或者被人安置摄像机,只在大概高墙三米处有一个电视机大小的通风处,里面装了一个排气扇,开关在入门的墙壁上。每次上课使用前后都会让专人检查洗浴室各个死角,保证安全后才会让学生安心使用,而洗浴室的大小也决定了不可能所有学生同时进入里面更换衣服,因为只有六个洗澡的位置,所以每次只有六个人进去,其余人只好轮番等待。这次最后一个进去的女孩是整个班里为数不多之前就会游泳的,据说是因为常年跟随父母去海边玩耍,水性极好,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洗得如此之慢,之前她还在浴室门口十分不满地抱怨其他女同学换衣服太慢。
由于害怕被水流溅湿刚换好的衣服鞋袜,大多数女孩不愿意再回去浴室,只有一位女生主动要求去浴室喊话。她还没走过去开门,就听到里面响起哗哗的水声,水声极大,站在门边上就听得非常清楚了。
女孩忽然感觉到一丝不祥的味道,不过她还是来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浪,几乎让她无法睁开眼睛,脸颊上瞬间就湿了,女孩被呛得退后一步蹲在了地上,接着她奇怪地用手扇了扇犹如巨大白色棉花糖的蒸汽团,对面好像看到一个高挑模糊的人影。巨大的水流激烈地撞击着铺满瓷砖的地面,发出噼啪的吵闹声,但是随着四处弥漫的蒸汽,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的仿佛挑动着脑部神经般的血腥味。
紧接着,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犹如浓雾般的蒸.99lib?汽里,似乎有一团模糊的黑影迅速跑了出来,由于速度太快看不太清楚,但可以感觉到是一个人。因为有大量的蒸汽喷涌而出,自然会有人注意,所以看到黑影跑出去的不止一个人。从女生浴室夺门而出,自然让人想到是否是变态狂躲在里面偷窥吧,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出现过。
当浓浓的蒸汽渐渐散去,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起来,像一张慢慢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
在第一个换衣间,木板依然紧紧关闭着,那女生双脚赤裸着站在瓷砖上,只不过脚下流过的却是被从上而下的凉水冲得慢慢散开的殷红色鲜血。随着一声凌厉的尖叫,那进来的女生吓得瘫倒在地上。
那个女孩子的嘴巴大张着,像脸上的黑洞,如同正要准备进食的蛇,眼睛圆凸,长发错乱如蜘蛛网般粘在脸颊上,下巴紧紧卡在隔板上,而大张着的嘴巴里是一片深黑色,那种浓稠得令人作呕的鲜血几乎凝固的黑色。
在地上,有一块几乎僵死的肉质物体,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块被割断的舌头。
老师和其他学生立即围了过来,然后是数声尖叫,许多胆怯的女孩因为恐惧和悲哀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即便是胆大的男生,也忍不住全身发抖,毛孔仿佛都爆炸开来,根根竖立着的汗毛和头发似乎都一下子扎进了皮肤和脑壳中。
即使被称为“机器人”的梁黄此刻嘴角也抽搐起来。
然而一切只是刚开始而已,女妖的歌声此刻才刚刚开唱。
第二章
专门负责处理严重刑事案件的元叶警官习惯在思考的时候点着一根香烟,但是却不抽,准确地说连嘴唇都不碰一碰烟嘴,而是夹在手指中,看着香烟燃烧发出的犹如波斯舞女妖艳的舞蹈动作般的烟雾慢慢思考。他不太爱说话,不过极爱干净,虽然胡子并不多,但是每天早上必须用剃须刀刮干净,衣服也必是整理过几次才肯出门。这种习惯与其他同事大不相同,也让他的下属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元叶的办案能力却不得不让其他人折服,所以事件一发生他很快就来了。
在现场,即使是警官也忍不住厌恶地皱起眉头。虽然看过无数恶心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元叶看着那个死去的女孩心里像爬着一条毛毛虫,全身都变得难受起来,仿佛几个星期没洗澡似的。他不耐烦地从游泳池洗浴室退了出来,又叫来几个当时在场的学生以及梁黄老师询问一番,但是暂时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元警官平日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是面无表情,犹如蜡像一般。他说话总是用词尽量少,这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谈,相反,大学期间他参加过演讲比赛还拿过冠军,只不过他认为应该把精力集中到有意义的事情上,在他看来夸夸其谈的人不过是用语言来掩饰自己的贫乏罢了。
看着上司板着脸孔,其余人也不敢说话,这时候忽然一只玉手猛地拍在了元叶硬瘦如同铁皮般的后背上,让元叶差点摔了一跤。
不过元叶绝对不会对来人生气的。
因为眼前的女孩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女儿,更是自己喜欢的姑娘。
楼曲萌昨天晚上通宵帮辛十牙找各种眼病资料,半小时前还趴在床上贪睡,但是一接到电话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地跑到现场来了。一来就发现现场气氛略有不对,于是找到正靠在洗浴室外墙上弓着腰低头不语的元叶。
“喂喂,我说案发现场呢?”也就只有她如此称呼元叶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看了。”元叶又点着了一根烟,这次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雾几乎全部吞了下去,只是从鼻孔喷出两股淡淡的轻烟。
“不要太小瞧本姑娘我了,什么样的尸体我没看过?”楼曲萌扬了扬眉毛。
“哦,那进去吧,就在洗浴室里面。”元叶抖了抖眉毛,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对面。楼曲萌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尸体还没有搬走,鉴证科还在里面拍照取证。
不到一分钟,楼曲萌青着脸出来了。
“如何?”元叶打趣地笑起来。
“这个凶手真是恶心,可能是模仿恐怖片的恶趣味吧。”楼曲萌作势干呕了几声。
“只是割了舌头。”元叶提醒道。
“我知道,虽然并不像分尸,但是那种画面感让人很不舒服。”楼曲萌继续说道。
即便面对楼曲萌,元叶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是办案的时候,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象征性地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
“并不见得是他杀。”
“怎么可能?哪里有人会在洗浴的地方自杀?更何况舌头的伤口非常锋利,没有牙印,明显是锋利刀具割断的。”楼曲萌肯定地说。
“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因为水流过大,现场几乎冲刷得不成样子,无法通过观察血滴情况来判断死者是否在死前挣扎过,而且,”元叶忽然停了下来,走到洗浴室前用手指着唯一的大门说,“按照最后一名女生的话,她和另外一名女孩离开的时候,受害者依然在淋浴,她们之间说过话,接着关门出来就再没有其他人进去了。洗浴室的大门正在那帮学生的视线之内,一直到发现尸体为止,有多个人证实浴室开门的瞬间有个人影跑了出去,看来一定是凶手了。”元叶出乎意料地说了很多句。
周围的下属窃窃私语。
“看,头儿居然说了好几句话,真是难得。”
“他和我们基本每句不超过十个字啊。”
“看来还是那个漂亮女孩的魅力大,话说她身材真好啊。”
“不要胡说!那是局长的女儿!”
元叶吐出一大口烟,然后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家伙一眼,这些人立即作鸟兽散了。
“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跟这个案子,我有预感会是一个大案件。”楼曲萌兴奋地握住了元叶的手。
元叶有些猝不及防,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巴,结果香烟掉了下来,差点烫伤楼曲萌的手。
“好吧,这里也缺人手,受害者为女性,我也需要一个女警来盘问受害者的同学,这样方便一些。”元叶同意了楼曲萌的请求。
“对了,我希望再叫一个人来,可以么?”楼曲萌得寸进尺,继续提出要求,元叶觉得也无所谓,就干脆答应了下来。
“元哥真是好人!”楼曲萌由衷的称赞让元叶很高兴。
不过他最多也就高兴一个小时罢了。
因为一个小时后站到他面前的是辛十牙。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著名的神棍。”元叶轻蔑地说。
“你好,面瘫刑警队长。”辛十牙回敬道。
“你说的朋友就是这个家伙?”元叶抽搐着脸颊,面色难看地指着辛十牙。
“是啊,这家伙的能力一定会对案子有帮助的。”楼曲萌大方地拍了拍辛十牙的肩膀。
“笨蛋,别把我说得好像你的私人物品一样。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没工夫陪你和雕像男一起调查不知所谓的案子。”辛十牙耸了耸肩膀,转身要走,楼曲萌皱了皱眉头,伸出右手大力地从后面勒住十牙的脖子。
“快放手!你想谋杀么?”辛十牙徒劳地挣扎着。
“你个白痴少爷,连现场都没看过就信口开河!”
“对啊,其实是压根没能力罢了。”元叶也讽刺道。
辛十牙冷笑了一声。
“那就让本少爷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吧。”
辛十牙来到浴室前,蒸汽已经散尽,女尸的样子更加骇人。辛十牙忽然抬起头,转动着脖子看着墙壁上通风用的排气扇。
他走到开关前,打开开关,排气扇立即转动起来,但是却发出奇怪的呜呜声。
“有没有看看排气扇?”辛十牙指了指说。
“不是好的么?你自己不是刚打开么?”楼曲萌奇怪地问。
“不,来之前你说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女孩打开门蒸汽很多,几乎到了让人无法进入的程度。这里唯一的大门是非常密闭的,门缝间有软绵织类填充物,既为了保温,也为了让人无法使用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
“是啊,就算是排气扇无法工作,也不应该会这个样子。”楼曲萌学着男人的样子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抚摸着嘴唇上的假想胡子。
“去拿梯子来!”元叶立即命令道。
一个警员爬上去,仔细看了看排气扇,然后惊讶地对众人喊了起来。
“原来这里贴上了一层塑料薄膜。”警员用手指捅了捅,看上去,薄膜是从内部的墙壁上贴上去的。
“原来如此,所以排气扇转不转起来都无法正常通风了。”楼曲萌打了个响指。
可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既然这样做,自然有凶手自己的目的啊,说不定就是为了制造蒸汽让自己逃脱,也可能开始只是想做一些龌龊的事情,结果被受害者发觉了然后就灭口了吧,你看,他割掉了受害者的舌头,很可能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吧。”辛十牙咧开嘴巴笑嘻嘻地将手插入裤子口袋。
这家伙,看样子心情很好呢,楼曲萌数着牙齿心想。
元叶开始提审在现场的学生,他负责询问男学生和梁黄老师,女生全部交给了辛十牙和楼曲萌。
第一个,自然是发现尸体的那个女孩。
“我叫尤美。”女孩中等身材略瘦,连体黑色泳衣还没脱去,一头及耳短发,脸色苍白得如刷过白漆的墙壁,带着些许青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眼睛虽大却完全无神,没有焦点般地四处乱转,圆形的脸庞和小巧如白果的鼻子让她看上去年纪完全不像十八九岁的大学生,反倒有着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怜惜起来的孩子般稚嫩。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楼曲萌和十牙的眼睛。
“别害怕,事情已经发生了,话说那啥要来的挡也挡不住啊。”楼曲萌一本正经地安慰着尤美,伸出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这家伙,简直语无伦次,哪里有人这样安慰受惊吓的人?辛十牙在一旁哭笑不得。
结果出乎意料,女孩居然平静下来。
啊哈,看来这丫头居然也有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运气。辛十牙觉得有些好笑,在一旁冷眼看着,默不作声。
“死去的女孩是我的室友,她叫花婷马,上游泳课之前她还很得意,向我们炫耀说她以前是初中的校内游泳冠军,说要好好表演一番。上完课我们就去洗澡冲凉,她洗得很慢,我洗好离开浴室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我喊了她一句,她嗯了一声,还说了句等一下快下课再来喊她。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出来,十几分钟后,梁老师很不高兴,叫我去喊婷马出来,结果,结果我就看到……”尤美的语调越来越尖锐,最后居然啊的高声喊了出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痛哭起来,消瘦的双肩不停地抽动着,让人看了心疼。
楼曲萌一把抱住尤美,安抚似的抚摸着她还有些湿润的短发。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要叫你来喊她?”辛十牙忽然发问。
“哦,那是因为游泳课结束前需要清空洗浴室以供下堂课的同学使用,所以在下课前五分钟就不许人使用了。婷马很爱干净,喜欢冲热水澡,你知道女生洗澡很慢的,所以她特意最后一个使用,免得让别人催促,为了尽可能长时间使用,女生之间经常让一个人先洗完后等快下课时再来喊那人出来,这样可以多洗十分钟。”尤美抽泣着说。
“原来这样,你确定离开的时候浴室里只有花婷马一个人?”
“嗯,我确定,那时候浴室里还很清楚,虽然已经有些许蒸汽了。我离开的时候就看到婷马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莲蓬下洗沾满洗发露的头发。”尤美回答道。
也就是说,在那时候排气扇还没有被塑料薄膜封住。
可是三米高的墙,必须要有梯子才能上去,如何让薄膜黏在上面?封住排气口又有什么用处?还有割去舌头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自己是那样同楼曲萌说的,但是辛十牙知道绝对不会只是如此的符合常理的推测。
自己的预感不会错,这绝对不是一起普通的企图非礼然后杀人灭口的心理变态案子。辛十牙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换言之,这个可怜的女孩不会是第一个或唯一一个受害者,如果自己不快点找出凶手,会看到更多的血。
辛十牙很快便知道了那层薄膜是如何弄上去的,因为刑警发现,薄膜是由四个固定在薄膜角上的圆形吸铁石吸在排风处的铁皮上。
“你自己亲自爬上去看看不就行了么?”楼曲萌看着辛十牙不停地向趴在楼梯上的警员询问着。
“那样看上去与我的身份不符,我所接受的教育认为爬上高墙是佣人或者窃贼才会去干的事情。”辛十牙慢吞吞地说。
“哦?难不成你有恐高症?”楼曲萌忽然斜着眼凑到辛十牙面前调侃道。
“笨蛋,那怎么可能,连阿鼻地狱都不曾畏惧的我怎么会怕高?”
“那你就上去啊!”楼曲萌不屈不挠地说。
辛十牙咬了咬牙,叫上面的警员下来,自己慢慢爬了上去。
只不过三米而已,不需要有什么心理障碍。辛十牙安慰自己。
“十牙不要怕,掉下来的话姐姐我会用博大的胸怀接住你的!”楼曲萌叉着腰站在楼梯旁大喊起来,周围的警官开始窃笑起来。
元叶倒是忍得住,一脸默然。
辛十牙好不容易爬到通风口处,果然如那个刑警所说,薄膜是由吸铁石固定的。
辛十牙用手在吸铁石上摸了一下,感觉到有些絮状物,他拿起来闻了闻,带着特殊香味而且有些黏性。
看来就是这样了。辛十牙从楼梯上爬了下来,将吸铁石交给元叶。
“其实很简单,不过真正实施起来,恐怕需要比较多的试验次数来掌握胶水融化的时间。”辛十牙指了指吸铁石上的胶水。
元叶奇怪地观察着吸铁石,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楼曲萌见两人像打哑谜一样。
“其实这个方法比较古老了,源自于混乱的古代战争之中,特工来往的通信往往用热水蒸气熏开来查阅而避免被人发现。”元叶说道。
“是的,凶手先是将薄膜的上端两个点用吸铁石固定在通风处上端,然后将薄膜折叠起来,用胶水将本来同性相斥的两个吸铁石固定起来,这样折叠成一半的薄膜并不影响通风。随着浴室温度升高,蒸汽将胶水的粘力慢慢减弱,当无法支撑住吸铁石的磁力后,两个磁铁会被弹开,掉下来的磁铁又吸在了通风处下端的铁皮上,这样就将整个通风口给封闭住了。”辛十牙向楼曲萌解释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时间不太好掌握吧。”
“不,也不算难,其实浴室里只剩下花婷马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了,游泳课可供同学洗浴的时间有限,尽量把胶水失效的时间延长一些就行,只要浴室的蒸汽没有达到过于饱和的程度,一般人不会发觉。不过这样一来,凶手的身份不就昭然若揭了么?”元叶抽了一口香烟,用夹住烟的手指了指墙壁。
“对,基本上是在游泳课开始前可以光明正大拿着梯子接触浴室的人,比如清洁人员。”辛十牙笑了笑。
楼曲萌立即找来了梁黄老师,不过他的话很快让辛十牙笑不出来了。
“上课之前的确来了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个子高高的,戴着宽边帽子,看不清楚相貌,说是负责我们学校游泳馆的保洁公司例行检修排风设施。不过我们并没有看他的身份证明,毕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加上人家主动来,我们也不好拒绝。”梁黄如实说道。
“他没有什么体貌特征么?”楼曲萌问道。
“说过了,个子比较瘦长,但是根本看不到相貌,硬要说特点的话,倒是说话很和气,声音也比较好听,像女孩一般。”梁黄努力回忆道。
元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不用查了,这家伙肯定不是保洁公司的,更不可能大意到留下自己的相貌,现在暂且不管他是谁,只是弄这么多花样又为了什么,而且还割掉藏书网死者的舌头。”辛十牙又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不过这次不是敞开口笑着。
“死因是因为割舌导致大出血,看来是活生生地将舌头割去的,然后在充满蒸汽的封闭浴室内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元叶告诉辛十牙法医暂时做出的死因判断。
楼曲萌再次走进浴室,然后一脸欣喜地跑了出来。
“有新发现哦,浴室里的铁衣柜最后一个好像很宽阔,藏下一个普通身材的人应该没有问题,凶手可能是事先躲在里面的吧。”
“对对,我进去的时候就想把衣服放到最后一个格子,但是好像锁住了怎么也打不开,我以为有人放了衣服或者是坏掉了就没有注意。”一旁一个女孩说,另外两个女孩也点头表示有相同的经历。
这么说唯一可以藏身的就只能是这个铁衣柜了。
不过辛十牙并没有注意听元叶和楼曲萌的话,他抬起头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那群少男少女。
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悲哀,有的恐惧,有的愤怒,有的不以为然。
但是唯有一个人让辛十牙非常感兴趣。
那个男孩子有着如海浪般的柔顺卷发,身99lib?材高瘦却略微有些驼背,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上翘,皮肤白皙,如同女孩一般俊俏,不过脸上有些病态和无法抹去的哀愁,似乎在思念着什么,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好像生活在不同的次元里一般。辛十牙奇怪地发现,只有这个男孩的手上没有拿着换下的泳衣,他的身上也是干的。
辛十牙想起那个叫尤美的女孩子,头发还有些湿润,在这初春多雨的潮湿季节里,如果游泳后洗浴的话,身体和头发不应该这么快就干了。
辛十牙记住了这家伙。
第三章
蒙莫穿过游泳馆的步行横道走了出来。里面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和警方严肃的脸孔让他难以忍受,尤其是那个穿着整齐的黑色马甲、带着领带的矮个卷发男人,似乎盯着自己许久。蒙莫懒得和他对视,这种不讨好的事情没有必要去做,现实中的警察怎么可能像小说里犹如先知一样去推测凶手,他们大部分都是心理学家和仔细的观察者。他们靠着经验来判断犯罪者的心理,说起来无比玄妙,其实道理十分简单,像对话中无意识地眼球瞄向右上方,经常舔嘴唇,手不知道放哪儿,或者下巴不经意地抬起,在警察眼里都是你在说谎的证据,而说谎者大多数都逃不开犯罪的原意,所以要让警察不怀疑,那就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罢了。
那个咋咋呼呼的女警和烟枪警官根本不足为患,只要别去招惹那个根本不像警官打扮的家伙就是了。
蒙莫跟老师请了病假,老师跟警察说了?99lib.一声,蒙莫便心安理得地回宿舍去了。
回到寝室,难得的安静让他觉得很舒服,他一下子躺在床上,哼着那首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歌曲。
我不停地游,蓝色的阳光从身边溜走,
挥霍着神的赐有,只为抚平你的哀愁,
即便身躯化为海底污垢,也要为你的笑容守候,
但为何你总是紧闭着双眸,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在每一个礁石上都刻着我的思念,像饮着无法喝醉的醇酒……
虽然我无法选择死亡的时间,但好歹要决定死亡的地点。
是蓝色的海吧,如果生命即将燃尽,那里作为归宿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定可以再次遇见她。
那是我的幻觉么,不,太真实了,可是为什么对她的感觉总是如影子般存在,如此之近,却又如此缥缈虚幻。
“如果可以找到你,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身体和灵魂,皆不重要,纵使堕入为鬼,也毫不后悔。”蒙莫低声吟唱着,眼皮逐渐沉重起来,慢慢有些睡意。
没过多久,走廊里热闹起来,耳边渐渐传来了俗世的声音,蒙莫被寝室里的杂音吵醒,发现其他人也回来了。
“宁为地狱的王,也不做天堂的臣子么?”一个爽朗的声音像凉风一般吹进蒙莫的耳朵,蒙莫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却微笑起来。
“我说你怎么不辞而别,也不告诉我一声。”那声音近了一些,带着微微的责备。
蒙莫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家伙还是那副不知疲倦的笑容,蒙莫猜想他两边眼角的皱纹一定会早早出现。
“我说高乔,你怎么也回来了?”
被唤做高乔的男孩忽然一屁股坐在蒙莫腿边,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篮球队考试如何了?”蒙莫顺嘴问道。早上高乔向老师请假,因为篮球队需要在一年级学生里招一些有前途的球员。高乔是蒙莫的同班同学,高中时代虽然成绩不佳,但是篮球却非常厉害。
“别提了,居然被我考上了。”高乔的回答让蒙莫啼笑皆非。
“考上居然还一脸苦相,你这家伙存心要来气我这个运动白痴么?”
“蒙莫你不知道,我压根不想和那帮家伙打篮球,故意失误好几次,传球直接朝着脸,结果教练说我有约翰逊的潜质,传球像传销一样不讲套路而霸道,还说重点培养。”高乔痛苦地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躺了下去。
“这也不错啊,篮球队总是能吸引很多女孩子。”
“我倒是不怕,倒是你,还不打算找个女孩么?像你家这么有钱,长得又让女性一看就激起母爱的样子,怎么还单身啊?告诉你,大学就像不交钱的旅馆,很多设施不用就浪费了。”高乔带着些许轻浮地拍了拍蒙莫的肩膀。
蒙莫对高乔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他这种浪荡公子的言行,虽然他知道这位好友其实人并不坏,只是有些花心而已。
“暂时不去想吧。”
“我看你还是在找那位美人鱼吧?别发痴了,那不过是传说而已,怎么可能是真的呢?”高乔劝道。
蒙莫忽然站了起来,脸色如霜,床上的高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也不说话,依然躺着看蒙莫。
“够了,我不想谈这些事。”
“哼哼,难道说浴室里死去的mermaid(女性游泳健将,也有美人鱼的意思)让你心痛了?”
“我不想重复说过的话,不要逼我下逐客令。”蒙莫伸手指了指门口。高乔叹了口气,笑眯眯地爬了起来,伸出手钩住蒙莫的脖子。
“你生气的样子倒是很像女孩般可爱啊,如果你真是女的,我一定会被你弄得神魂颠倒,哈哈。”高乔又笑了起来。
蒙莫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又被高乔猛地在后背击了一掌。
“好啦,别生气了,都是开玩笑的,你还不了解我么?说话像放屁一样,随风而去了,去吃饭吧。”高乔又恢复了爽朗的样子,蒙莫也不好再说什么,跟在高乔身后朝食堂走去。
“话说像你这样的旱鸭子体质还不只你一个人有呢,连游泳池都怕的怪人在我们班居然有两个。”高乔转动着筷子,不经意地说。
“哦?”蒙莫有些好奇。
“看,就在那里,那个长头发的女孩。”高乔用筷子指着蒙莫身后。蒙莫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条纹短袖毛衣的女孩,一副瓜子脸,正低着头吃饭。蒙莫忽然觉得女孩有些亲切感,或许是同样体质的缘故.99lib.吧。
“为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干什么不自己去问问,据说她从不上游泳课。好像是遇到水就会产生恐惧感,说不定,她是人鱼哦。”高乔又开起了玩笑,忽然发觉失言,正准备被蒙莫责骂,却发现蒙莫有些出神。
“你的意思是说碰到水,腿就会变成鱼尾么?”蒙莫忽然表情怪异地问高乔,高乔一时语塞。
“喂,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电影里胡扯的情节怎么也相信了?”
“人鱼本身也是传说中的东西吧,就像那些小说和童话里写的一样,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有,但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没有啊。”蒙莫认真的样子有些好强,高乔摇了摇头。
“你的确有些神经了,我说了你连续几次落水也没有事,并不代表就真的有人鱼救了你。那只是你运气好罢了。”
“去藏书网试试吧,没关系,大不了晚上我请客消夜,学校后面的韩国烧烤店。”蒙莫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二十串。”
“哈哈,成交。”高乔淌着口水无耻的样子颇有几分痞子味道。
旁边的人也凑了过来,纷纷表示见者有份,结果都被高乔用拳头吓退了。
“他在看我。”
海华觉得脊背上有针刺的感觉,赶紧低下头吃饭,脸颊也有些发烫,虽然蒙莫和自己只有几米远,但看着他的肩膀,总让海华觉得两人之间的沟壑如此之深。
她已经仰望蒙莫的后背整整三年了。在高中像明星般的蒙莫从来不曾注意过海华,海华总是将自己藏在乌黑的长发后面,或者人群里,把自己当做沙丁鱼群里的一条小鱼。
但是刚才蒙莫居然回头看了自己一下,还好他转头的动作也是那么优雅缓慢,所以才让自己有时间低下头装着吃饭。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华才小心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蒙莫和那个高个子男孩已经走了,海华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但是也有些沮丧。
为什么总是开不了口呢?
这时候海华又想到件可怕的事情。
难道蒙莫知道了?
不,绝对不可能的。海华随意地吃下几口饭,然后匆匆走出饭厅。可是没想到,刚出门蒙莫居然就站在对面的楼梯口,慵懒地靠在柱子上,看样子似乎在等人。海华低下头抱紧饭盒急匆匆地走过去。
那一米,好漫长。这一秒,仿佛停住了。
当海华的身体刚刚迈过蒙莫,忽然觉得身体左边一凉,她还没意识到那是高乔浇过来的一盆水。
海华的毛衣立刻湿透了,还有那条牛仔裤和黑色休闲鞋。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和蒙莫一起的那个男孩端着脸盆满脸慌张地对海华道歉,海华认出了他,看在蒙莫的面子上,海华拼命摇着头表示没事,只想赶紧离开,免得让蒙莫看到自己的丑态。
可是蒙莫却走了过来,关切地蹲在自己脚下。
“同学真不好意思,这家伙总是毛糙得厉害,你的鞋子都湿了,不如换下来吧。”蒙莫抬起头笑了笑。
海华像触电般地挣开了蒙莫握住自己小腿的手,飞一般地跑开了。只留下蒙莫和高乔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下死心了吧?”高乔转动着脸盆,“这是不爱说话的女孩子啊,好羞涩呢,这种类型很难找了,干脆我帮你追她吧。”
“没兴趣。”蒙莫恢复了一脸默然的样子,又带着些许失望。
“她的腿可是好好的哦,没有变成鱼尾巴吧,我劝你死心吧。”高乔伸出手拍在蒙莫肩膀上。
“不,淋湿身体就会露出尾巴的确只是现代的三流编剧杜撰罢了,其实还有更见效的。”蒙莫带着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说着,高乔有些迟疑地望着他。
“你没事吧?”
“我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她,那歌声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我相信她就在我身边看着我,保护着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会找到她!”蒙莫握紧了拳头,朝前面走去。
高乔歪着脑袋看着蒙莫的背影,忽然从嘴里吐出几个奇怪的词语,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八百比丘尼么?”
海华飞快地跑回宿舍,其余的人见她身体湿透忙问怎么回事,她却无言以对,只能嗯嗯地含糊应付,宿舍里的人也习惯了她的少言寡语,所以海华也没有什么朋友。
她悄悄地走进房间反锁上门,脱去毛衣露出只有内衣的上体,皮肤白皙得像鱼肚一样,手臂虽然细长却结实有力。海华将自己身上擦干净,又换上了另外一件外套,接着将头发随意地往脑后一束,准备去上晚自习。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枕头下掏出一张照片,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短裤的卷发小男孩,虽然瘦弱却非常可爱,海华微笑着对着照片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哼起歌来。
我不停地游,蓝色的阳光从身边溜走,
挥霍着神的赐有,只为抚平你的哀愁,?99lib.
即便身躯化为海底污垢,也要为你的笑容守候,
但为何你总是紧闭着双眸,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在每一个礁石上都刻着我的思念,像饮着无法喝醉的醇酒……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不过刚唱到一半,门外便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海华慌乱地将照片塞在枕头里,然后跑过去开门。
原来是同寝室的一个室友,女孩着急地拉着海华。
“海华你在啊,有个家伙在楼下值班室说找你。”
“啊?”海华奇怪地发出像孩子般的声音。
“是个帅哥哦,虽然个子矮了一些,和他同来的那个女的虽然长得很漂亮,但个性实在很讨厌,反正你还是快下去吧。”女生嘟起嘴巴抱怨了一句,然后自己忙活去了。
海华只好朝着楼下走去,刚走到一半,那女孩忽然又把脑袋伸出门口朝楼下的海华大喊一句。
“对了,他说他叫辛十牙。”
第四章
辛十牙很不喜欢待在女生寝室的楼下。
楼曲萌更不喜欢。
辛十牙在为时不长的学生时代就很少与人接触,更别提同龄女孩子,当然,楼曲萌算个例外,这并不是指楼曲萌在辛十牙看来多特殊,只是完全没有女性的感觉罢了。
而现在这个年代,女生寝室是人群聚集地的代名词,往来的人群看到他都会奇怪地看过来。成为人群的焦点让辛十牙非常难受,额头的汗开始慢慢汇聚起来,刚才有个家伙还问他在等哪个系的女孩子,这种误解让辛十牙无比厌烦,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都是在挑战他的忍受极限。
楼曲萌烦躁的理由与辛十牙恰恰相反,她是因为丧失了被注意的感觉而感到非常不满。自小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是被注意的对象,一来是漂亮,二来是她那大方的个性,而问题是这里进出的女孩实在不乏美女,好比一颗钻石即使再耀眼,可是别说是丢进另外一堆珠宝里,哪怕放进碎玻璃碴中,恐怕都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楼曲萌作为女性最为无法忍受的一点是年龄。
再漂亮的脸蛋也故不过青春的魅力,这里随便一个女孩子可能不及楼曲萌漂亮,但是绝对比她年轻。年龄这东西最能体现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广义思想,就好比速度,有了参照物,差距就无限放大了,即使楼曲萌再如何大大咧咧男孩子气,也不能不被心中卷起的丝丝妒意和羡慕所影响,如果有女性说没有,那实在就太虚伪了。
无比真实毫不隐瞒,也是楼曲萌的优点之一,也许吧。
“你肯定很爽吧。”百无聊赖的楼曲萌决定拿辛十牙出气,后者连反击的力量都没了。
“也难怪,像你这种天天宅在家里专门看一些黑魔法、妖怪、奇谈之类的阴暗家伙,一下子放到这里的确很难受吧?”楼曲萌第一次看到辛十牙的窘迫样子觉得非常有趣。
“只要看着你那张脸十几年,再恶劣的环境也能忍受了。”辛十牙无比焦躁,终于回敬了一句。楼曲萌刚要动手,结果从楼梯口飘过来一个女孩。
嗯,是飘过来的。
这个字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楼下等候的两人脑海里,因为女孩穿着一身白色外套,加上出来速度很快,头发居然飞舞起来,真的感觉似飘动着的妖精一般。不过仔细一看,长相最多也只能用可爱来形容,属于那种初看不错,但一丢进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类型。不过面相颇善,而且身材修长,倒也算是个美女。
楼曲萌看着她,心底的自信又重新回来,和颜悦色起来。
“请问是你们找我么?”海华怯生生地问道。辛十牙刚要说话,却被楼曲萌一把推开了。
“我叫楼曲萌,是刑侦组的警官,这是我的证件。”楼曲萌笑嘻嘻地掏出证件给海华,可海华却朝后退了一步,神情十分紧张。
“不用害怕,姐姐我不是你早上看到的那种凶巴巴面无二两肉,嘴里老叼着香烟的机器人警察哦,我很温柔的哦。”楼曲萌歪着脑袋握紧拳头,伸出食指放在嘴唇边上。
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有意思的笑话了,辛十牙在一边心想。
“可是早上我已经回答过了啊。”㈤⒐Ⅱ海华依然有些畏惧地用右手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
“其实我们了解到,你是和那个叫尤美的女孩最后一批一起离开浴室的,对吧?”辛十牙终于忍不住,开口将话题带入正轨。
“是的,开始的时候是我们三人一起进去的,本来我打算早点洗,不过尤美说结束后一起去书店看看,所以约好一起洗完。”
“哦?”辛十牙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游泳课其实完成了老师要求的课程动作后可以选择自行离开,不过大多数人会趁着难得的机会多游一下。”海华解释道。
辛十牙不再打断,点了下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和尤美一起进去洗澡,刚进去婷马小姐也来了,她去的第一个位置,尤美是第二个,我第三个。洗了一会儿,我洗头发的时候听到婷马小姐喊尤美过去为她擦背,然后尤美就搬了浴室里换衣物的凳子让婷马小姐坐下来,然后用毛巾给她擦背。”海华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你刚才一直喊花婷马叫婷马小姐?”楼曲萌突然问道。
“是的,那是因为,尤美、婷马和我其实都是一个高中毕业的,不过我和尤美早在初中就是同学,而婷马小姐和尤美是高中同伴而已。婷马家非常有钱,据说家族世代经营体育用品,而且曾经赞助过高中校际游泳比赛。”海华继续解释道,她的话让辛十牙忍不住莫名地烦乱起来。
看来已经产生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了。
还有早上那个高个的小子,直觉告诉他这小子一定也和这事有关。辛十牙眼前又记起了那个脸色苍白面带病容的学生。
“后来浴室蒸汽渐渐多了起来,我也洗得差不多了,婷马好像一直在淋浴似的,尤美喊了句是否要一起走,婷马小姐让尤美过一会下课前来喊她。”
“你确定婷马说了这句话?”辛十牙突然发问,让海华吓了一跳,她迟疑了会儿,半闭起大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咬着拇指思考了一下。
“不,当时浴室的水流声太大,我也只是依稀听到这么一句。”海华勉强地回答道,辛十牙见继续询问也没有用处,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后来我和尤美走出去,不过她突然说忘了手机在浴室的长凳上,所以跑回去拿,一下子就回来了。后来我们一直都正对着浴室的大门,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了,一直到,一直到尤美发现婷马小姐99lib?的尸体为止。”海华的声音像慢慢耗尽电池的录音机,同时脸上浮现出了悲戚之色。
这孩子的悲伤不是假装的,但只是一名不太熟悉的同学,为何却让人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她内心的哀伤,这种像夜色下湖底般深邃凝动的哀意似乎还有着别的一层意思,让站在她身边的人也忍不住伤感起来。辛十牙吃惊地看着海华,心底升起无数疑问。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毫无疑问,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辛十牙都会记住她的。
“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可以去自习了么?”海华小声地问道。
“哦,没事,不过希望你最近不要离开学校,我们可能还回来找你。对了,我听说你好像很怕游泳?”辛十牙冲着海华咧开嘴,笑嘻嘻地问道。
这家伙又来了,楼曲萌斜着眼睛数着辛十牙露出来的牙齿。
海华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嘴角小小地抽动着,咬了咬下嘴唇,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很微小,不过辛十牙全看见了。
“嗯,因为小时候出去玩遇见过海难,所以对游泳之类的一直很恐惧。”海华解释说。
“因为心里有阴影吧,所以产生了恐水症么?”楼曲萌满眼怜爱地看着海华。
“这倒是个不错的说法。就这样吧,打扰之处还请见谅。”辛十牙颇为绅士地弯腰做了个歉意的动作,然后自顾自地疾步离开了女生寝室,楼曲萌紧跟在他身后,带着笑意回头向海华招手。
“拜拜。”楼曲萌眨了眨眼睛。海华也伸出手摆了摆。
“这个女警倒是很可爱,一点也不像其他警官那样摆着官腔,很爽快的性格哦,不过那男孩还真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在他身上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都让人习以为常似的,和蒙莫的个性倒是很相似啊。”海华想到这里,忽然不自觉地脸红起来,她马上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清醒一些,接着夹好自己的书朝自习教室走去。
辛十牙的步伐很快,简直像是在同什么人比赛一样,楼曲萌费了好大气力才跟上来。
“你究竟怎么了?”楼曲萌走得热了起来,顺手脱去了红色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衣,路边男学生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辛十牙暗暗叫苦,这下子自己也顺带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你就那么喜欢卖肉么,这里又不是模特台,再说诱惑那些二十岁不到的热血沸腾的大男孩,就这么有成就感么?”
“好的好的,侦探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扎眼,我穿上衣服就是了。”楼曲萌出乎意料地听起话来,这反倒让辛十牙觉得她有什么阴谋了。
果然,她刚穿好衣服,就把手搭在辛十牙肩膀上。
“喂喂,我知道你一定看出了什么,对吧?你可是咧开嘴笑了哦,是不是那女孩就是凶手?告诉我嘛。”
辛十牙?99lib?觉得楼曲萌最恐怖的不是她的武术,而是她装做撒娇的样子。
那就像一个膘肥体壮、胸毛连片、长着李逵张飞式络腮胡子的大汉,拿着锄头模仿黛玉葬花。
这女人,还真是空有一个女性的皮囊而已,居然连撒娇也不会啊,辛十牙看着楼曲萌做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而且我肯定海华不是凶手。”辛十牙如实说。
“哦,为什么?那么一定是叫尤美的?”楼曲萌看到辛十牙回答了,立即兴奋起来。
“不,尤美我也无法确定,之所以说海华不是,那是因为她没有去杀花婷马的时间和气力,你可以看到婷马个子高加上常年游泳,即便是一个成年男性对付她恐怕也得用一番气力,更何况海华那样瘦弱的身体。而且她是和尤美一起进去的,本身也是因为尤美喊她一起去书店才改变了进浴室的次序。最重要的是我判断她没有说谎,就这么简单而已。”辛十牙说出自己的想法,楼曲萌点了点头。
“不过,尤美的确有嫌疑,但还是同样的几个疑点无法解释,作案时间、手法和动机,而且也不排除凶手是事先躲藏在浴室里,知道婷马的洗澡习惯而杀害她,然后趁着蒸汽缭绕尤美开门的瞬间跑出来。如果动作快的话,浴室的门与游泳馆大门只有十几米远,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当时正在上课,新建的游泳馆离校区也不算近,没有门卫和行人看到也是说得通的。只不过……”辛十牙欲言又止。
“只不过如此说来这杀人似乎过于草率儿戏,巧合性太大了对吧,冒着这么大风险去杀人,凶手似乎更像是博彩的心理。”楼曲萌接着说下去。
“你倒是有所进步了,的确如你所说,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心理大多数都是变态扭曲的,其中也不排除那种喜欢挑战和寻求刺激的人,还有一些喜欢满足自己怪异的虚荣心的人,比如最常见的下战书给警察,发事前犯罪通告,故意让警察包围然后上演逃生好戏。其实说起来这样做同样很愚蠢,因为看上去精心设计天衣无缝的计谋其实都是一环紧扣着一环,只要一步出错就全完了。而按照通缉概率学来说,这世界上原本没有绝对可能或者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任何事件,只要发生就有着多种变数,设计得越是精妙,步骤越多,实际上发生错误的概率就越大,完全实施到最后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这和99lib?零件越多越精巧的机器越容易损坏,道理是一样的。”辛十牙一口气说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也就是说就目前来说还无法知道真相?”楼曲萌有些失望。
“可以这么说,因为拼图的部分还不够,我在等待下一次谋杀。”辛十牙冷冷地说。楼曲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褐色的卷发被一阵寒风吹动起来,像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辛十牙被镜片挡住的眼睛里发出一阵阵冷光。
“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但是我很期待有人死去,因为再多死一个人,离真相会更近一步。如果凶手现在收手反倒让死者不得安息了,我只能尽我所能赶在下一个人遇害之前抓住躲在阴影里的凶手。”辛十牙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热闹的校园上空。初春的天空总是带着阴郁的样子,像是放置多年的玻璃器皿,由原本的透明变得浑浊不堪,空气里的湿意更加重了一层,四处都能闻到些许慢慢霉变的刺鼻味道。
楼曲萌忽然低着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拉了拉十牙垂在身旁的衬衣袖子。
“我说十牙,是不是这就是我们的无奈之处呢?”
“所谓曲突徙薪,人们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看到事件发生后的结果,如同魏王与扁鹊的谈话,其实最高深的医术莫过于扁鹊的防患于未然,可世人皆以为扁鹊医术最高,所以迄今为止,再厉害的神探也只能等罪犯实施了犯罪以后才有出手的可能,这不是天大的讽刺么?所谓的侦探其实也是仰仗于罪犯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辛十牙的话有些自嘲和悲凉,楼曲萌感受到了他的抑郁和不满,也不再多言。
不远处校际大楼楼顶的灰色天空里,辛十牙隐约又看到了一朵刚刚升起的瞳花,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楼曲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立即接通了电话。电话里声音嘈杂,楼曲萌的表情也变得复杂凝重起来,她放下电话后看着辛十牙。
“又有人被杀了。”
“走吧。”辛十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朝校际大楼走去。此刻天空愈发阴霾起来,原本被风撕扯开的带着泥色的乌云渐渐聚拢起来,周围的光线更加黯淡,一切的征兆都表明,又将下雨了。
而且,会是一场大雨。
第五章
元叶一只手撑着铝制的崭新围栏,一只手抖了抖烟灰,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这个地方很狭小,身材并不高的元叶也必须要略弯着腰才能站立住。这里原本只是堆放杂物,也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废旧桌椅上堆积的厚灰像蒙了一层薄纱。几乎一进门,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女孩身上穿了件黑红花格外套,里面是白色棉质内衣,下身是蓝色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虽然衣物简单,不过似乎都是名牌。储物间的破旧地板上同样有积灰,非常完整,看来她不是从外面走进来的。现场有些混乱,在尸体鞋底下端有摩擦的痕迹,上面粘了很多灰尘,身下的地板上也有被滚擦过的痕迹,看来是在临死前痛苦地挣扎过吧。在尸体右手上方放着拖把的墙角旁边,找到一条手指粗细的尼龙绳,看来这就是凶器了。
尸体是仰着的,呈一个“大”字形状,颈部有环状紫色勒痕,双眼突出,眼角有干涸的眼液痕迹,牙龈充血,指甲有淤血,显然她是在这里被人勒死的。
这狭小的储物间犹如一个立着的棺材,将女孩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里面。
“又是一个么?”辛十牙从元叶身后喃喃自语道。元叶转过身,看了看他,将手上的烟掐灭后嗯了一句。
“死者身份调查过了么?和前一个死者有关系么?”楼曲萌认真地询问起来。
“虽然与花婷马不是一个班,但是两人也是同校的。真是奇怪,这个高中似乎有很多学生都考到这所大学里来了,简直像初中直升本校高中一样。”元叶带着不解的口气说道。
“那是自然,这所大学也算是重点大学,尤其是经贸类比较出众,设施完善,去年还得到了一笔资助更新了校内设施,比如现在这所游泳馆。而那所高中是市内有名的重点中学,每年往这个学校的保送名额中有很大一部分被贵族家长们拿去。辛十牙似乎非常熟悉这里。”
“没想到我们这么辛苦找到她,她还是遇害了。”楼曲萌看着年轻女孩的惨状,带着惋惜和无奈说。
“我总觉得,似乎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呢。”辛十牙忽然略抬起头苦笑了一下。
四十分钟前。
一个穿着黑色棉质短裙和高筒皮靴的女孩急匆匆地朝正在与部下闲聊的元叶跑去,她手里攥着一部红色手机,动作有些笨拙,头发也凌乱不堪,看来平日锻炼极少,脸部都潮红起来。
“请问您是刑警么?”女孩喘着气问道。元叶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
“有什么事情么,同学?”
“请一定要救救我同学!”女孩的脸扭曲起来,几乎哭了出来,她将手机打开,让元叶听了刚才的一段电话录音。
“救我,救我啊,小鱼。”里面的女声很年轻,却似乎因为恐惧而导致声音变形,听上去尖细刺耳,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些许风声。
“不要开玩笑了,下午还有课呢,你要逃课直接和我说就是了,我会帮你点名的,不用装了。”这是这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很不满似的。
“不是,不是啊,我真的被绑架了,有人要杀了我啊,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腿也被绑住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手机打电话给你。”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了。
“可是你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哦,好像是一个很狭窄的房子,里面很黑,墙壁上有很多条直直的缝隙,还有光线漏进来!我感觉有点冷,快来救我啊!”电话忽然挂断了。
元叶立即放下电话,然后问这女生是否正是小鱼。报案的女生回答说是,她接了电话立即赶过来告诉元叶,因为上午游泳馆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女孩怕电话报案来不及,便直接来找尚在学校里调查的元叶。
可是学校如此之大,一下子找出个人实在困难,元叶只好打电话给楼曲萌和辛十牙过来帮忙了。
不过离女孩打电话过来已经将近十五分钟了,寻找依旧毫无结果。
辛十牙和楼曲萌也跟着元叶,可惜众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瞎跑的楼曲萌还撞到了一个男学生的身上。
楼曲萌居然被对方撞飞,可见这人身体十分强壮啊。辛十牙扶起了楼曲萌。
“哦,这不是早上的刑警小姐么,怎么你们还没有离开啊。”那个男学生语调有些调侃地笑道。
“小鬼,现在有急事不和你计较,快让开!”楼曲萌本来就很着急,现在更是有些要揍人的样子了。
“高乔,你不想去吃烧烤了?”从男孩身后又走过来一个瘦高个子的学生,面色苍白,嘴角朝下略略抿着。辛十牙眼睛一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早上自己在游泳馆注意的那个男孩。
“你们也是这里的学生,不如来帮个忙吧,找一个叫冼千雪的女孩子,她好像被人绑架了。”辛十牙忽然将案件和盘托出,并且告知了手机中千雪叙述的对话内容。楼曲萌有些不解,责怪地踢了踢辛十牙,但是辛十牙假装不知。
“千雪?那丫头也会被绑架啊,高中时代刁蛮任性出了名的,除了游泳还真是一无是处。”被唤作高乔的男生冷笑着说,旁边的家伙也附和似的点点头。
“哦?你们看来是一个高中的?边走边说吧,多一个人多份力,既然都是同学,总不能看着她出事吧。”辛十牙立即笑嘻嘻地走到两个高个子中间拍了拍他们的后背,示意一起去找冼千雪。
“非常脏,而且墙壁上有狭窄的光线缝隙,还有风声?”路上高乔重复着千雪的话。
“是的,你有没有想到哪个地方是符合这个条件的?”这两人腿长,所以即便节奏不快,辛十牙跟着依然很吃力。
“嗯,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很少有人会去的地方,有光线漏进来,缝隙细直而长,应该是木头房子吧,而且随着缝隙有风声,可能有一面是直接在外面的,比如一排房子的最后或者第一个房间,或者干脆像那个假山旁边旧教学楼的储物间那样孤零零地竖在操场上。”高乔慢慢分析道。
“对了,一定是那个储物间,很久没人用过了,而且它是木质结构的。不过离这里比较远,可能至少要二十多分钟,你也知道X大学是出了名的占地面积大啊。”高乔说道。
“现在就去!你们带路吧。”辛十牙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盯着高乔看。高乔低头斜眼看了看辛十牙那只被镜片遮盖住的眼睛,嘴巴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
储物间外站满了警察,忙着现场取证。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高乔叹了口气,他看了看里面的惨状一脸难过。
辛十牙忽然转过头对着高乔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有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啊。”
“嗨,侦探先生,我也只是根据那电话顺着想罢了。”高乔尴尬地解释道。
站一旁的蒙莫忽然猛地抽动着自己的手,用力地用另一只手捂着。
“怎么了?”高乔回头关切地问。
“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蒙莫伸出手来,手心里有一道长口子,看来还不算太深,不过鲜血立即涌了出来。高乔很焦急地向元叶请求带蒙莫去医院。
“可能是钉子乱扎的吧,还是暂时包扎一下,去打一下破伤风疫苗比较好,毕竟不是开玩笑的呢。对了,高乔先生就不用去了,她陪着去就可以了。”辛十牙拒绝了高乔的请求,并且推了推楼曲萌。
“看您的意思是认为我是凶手了?这怎么可能呢?刚才你们好像也说了吧,警方是接到了千雪的求救电话赶来这里,而一路上我和蒙莫都和你们在一起,怎么可能来这里杀人呢?说话要讲证据哦,警官先生。”高乔一脸严肃地质问。
元叶站在辛十牙身后,指了指辛十牙,又指了指自己,接着急促地摆了摆手,表示这家伙不是警官。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麻烦你们了,请留下姓名、班级和联系方式,方便我们查案,这并不是说两位有什么嫌疑,只是例行手续,希望不要见怪。”辛十牙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哼,真是麻烦,难怪效率低下。”蒙莫用手绢捂着伤口,歪着头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跟着另外一个警官去记录了。
“这两个家伙真是让我很火大。”楼曲萌握了握拳头,愤愤不平地说。
“出身名门的少爷都是这样吧。”辛十牙看着蒙莫的背影语气轻松地说。
“是啊,和某人的语气很相似呢,所以会这样说。”楼曲萌将嘴巴弄成个O形,用双手食指指着辛十牙。
不过辛十牙没有回应,反倒是四处张望起来。
“我觉得似乎有些奇怪。”
“嗯?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那双如铜铃般的牛眼果然是选择性无视周围的环境。”辛十牙不客气地讽刺道,接着伸出手臂在周围大范围划动了一番。楼曲萌这才转过头看了看。
这里原本是X大旧址,现在的大学校园并不是在原址上扩建的,而是在旁边重新修建,所以很多百年建筑物都完好无损保存了下来,比如这栋是上世纪初由外国传教士建造的,原本作为教堂之用,后来被当作X大的教室办公楼,带着很浓厚的西式风格,不过又不像俄罗斯境内的东正派教堂那样过分肃穆而略显窒息的庄严,非常和蔼亲近。所谓人赋神格,神话故事里的神灵经过人的塑造也会出现各种不同的面貌,所以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人的内心更恰当。不过这楼已经废弃三十多年了,虽然也检修打扫过,但是破败之气无法掩饰。有时候东西就是这样,虽是死物,但仿佛也有灵魂一般,长久不沾人气的物品和经常不离开手边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建筑自然也是,也难怪百物语中有东西使用九十九年就会成为妖怪的说法。办公楼难以掩盖的死气让学生愈发讨厌它,而发现尸体的储物间是办公楼一楼最外层的那间,现在完全作为堆放坏桌椅使用。由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加上这里阴森冷清,所以管理者并没有上锁,这倒是给凶手提供了很好的机会。楼旁边就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和假山,这一带成了夜晚X大学生情侣们的第一幽会场所。被害者是在前一天晚上晚饭后说去赴约,之后就失踪了,她没有透露是谁约了她,但是据报案的室友说,当时千雪的神情非常兴奋,平日追求的男生倒也不少,但是她不为所动,那种样子从来未曾见过的。
储物间虽然极少有人来,但是最近这个礼拜每天中午都会有人来整理桌椅,因为经过一个学期和寒假,桌椅损坏得十分厉害。新开学的第一个月,储物间会使用得比较频繁,负责修理的师傅会经常来这里放坏桌椅,偶尔也会将损坏不是太严重的边角料拿去做材料。
所以说,最起码到中午为止,千雪是不在这个储物间的。她被凶手绑到这里关起来并且在一个小时内努力打出了求救电话,或许就在那个时候被凶手发现并被灭口了。
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想吧。
这几天连日阴雨,所以来的人更加稀少。尸体搬走后除了一两个留下来看护现场的警官外,屋内就剩下十牙和楼曲萌两人了。
“我觉得也很正常吧,可能她昨天和某人约会,发生了什么口角,然后那男的将受害人暂时关在了储物间,接着事情闹大了,他知道我们在寻找受害者,凶手就返回储物间勒死了她,我们来晚了些而已。唉,要是能知道那个约她出来的男的是谁,一切就好办了。”楼曲萌感叹起来,一脸的惋惜。
“凶手也希望你这样想,似乎听上去顺理成章,可是为什么他要将千雪关在储物间,还看似无意地留下手机让她求救,而且恰好在我们接到求救后赶到之前杀死了她?就像我说的一样,仿佛被愚弄了一般啊。心理性诡计在于将人的思维陷入习惯性思考,但是却不能过于唐突,就好像编一个故事,有的明明是有真实原型,可是编出来让人觉得很假,有的明明是虚构,却无比真实,这在于讲故事的人如何安置情节,换句话说,每次事件变化的拐点。”辛十牙耐心地解释道。
“那按照你的意思,是谁布置这一切的?”
“有人说过,看似杂乱无章的混乱谜团中,往往幕后者就是事件最后结果的得利者。如果千雪是被昨晚约她出来的那个男人杀死的这个概念被成功植入,这样发展下去对谁有好处,自然那个人就是值得怀疑的对象了。”
楼曲萌思索良久,还是不太明白地望着辛十牙。
“我这样说是因为觉得有人特意为自己安排了一个不在场证明,这拙劣的把戏也就是高中生的程度罢了。我对凶手的动机很有兴趣,在知道这复杂的动机前,姑且让他得意一下吧,过早揭穿他就毫无乐趣可言了。”辛十牙的牙齿被从浓厚如墨的云层中漏过来的光线照射得闪亮起来。
“难不成你知道凶手是谁?还是说放纵他继续作案?”楼曲萌鄙视地看着辛十牙,“这样你和帮凶有什么区别?”
“我不明白怎么可以容忍你的无知这么多年,我只是猜到了这家伙的方法,但是谁干的没有证据,接下来只要将值得怀疑的对象监控起来,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死去了。”辛十牙信心满满地摆摆手。
警察们开始处理尸体和现场,元叶忙得不亦乐乎,辛十牙和楼曲萌没有打扰他,而是在学校里闲逛起来。
“哦?原来你以前也是这所大学的?”楼曲萌睁大眼睛惊讶地说。
辛十牙长叹了一口气。
“你认识了我这么久,居然都不记得我是哪所大学的么?看来我高估了你的记忆力了。”
“不好意思,我一向不记那些无用的东西,不管你从哪个大学毕业,你不还是辛十牙么?记住你履历的可以有很多人,可是不记得却又和你认识十几年的却只有我啊,无论如何改变,这就是事实嘛。”楼曲萌的一番怪异的解释让辛十牙糊涂起来。
“似乎有点道理,不过我希望你还是赶快帮我去调查叫蒙莫和高乔的那两个小子。”
“哦?难道你怀疑他们么?”
“不,只是好奇,在两人的眼睛里分明都有着如烈火般燃烧的想要杀死对方的恨意,就如同在一个狮群中的两只雄狮,但是他们却在外人面前假装如此友好,不觉得十分有趣么?”辛十牙一说到这里,居然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让路人觉得非常奇怪,纷纷议论起来。楼曲萌被辛十牙的样子惊呆了九九藏书,笑声在好像吸饱了水的厚重海绵般的空气里回荡开来。
“傻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观察人类更能让人兴奋的事情?尤其这种带着杀意的人,看着他们一步步滑入地狱,自己也有了如观看者但丁的感觉了,对,就是如神曲般的诗意。”辛十牙的话像朗读般洪亮起来。
“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楼曲萌抓着辛十牙的胳膊说。
“快了,我可以感觉到这两起谋杀后的那种如海啸般凶猛而急促的怨恨,现在只欠缺一个,欠缺一个目的了,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情。”辛十牙平静下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善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还记得那个叫高乔的话么,他说死者冼千雪除了游泳便一无是处了。”辛十牙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楼曲萌呆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
“都是同一所中学,而且还全是擅长游泳的女孩!”
“算你对了吧,死去的,都是大海的女儿。”辛十牙的嘴角上扬,眼睛眯了起来,镜片后的眼球感觉到一阵肿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跃动着了。
“暂时不会出现命案了,可能凶手正在为自己低劣的手法愚弄了我们而洋洋得意吧,不过也好,给了我们时间去查查这几个人之间如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的关系。”辛十牙表情缓和了些,像拉得过紧的弹簧稍稍松懈了点一样。
辛十牙和楼曲萌暂时分开,楼曲萌去查两名受害者和所有在X大读书的同一所高中的其他学生,尤其是擅长游泳的女生,而辛十牙则决定回最初婷马死去的浴室现场,看看能否有新的线索。
两个小时后,楼曲萌找到了辛十牙,后者正站在满是蒸汽的浴室里发呆,浴室所有的水龙头都被打开,水声极大。
“怎样,调查得如何?”辛十牙转过身来,头发被蒸汽打湿,紧紧地贴在额头上。
楼曲萌告诉辛十牙,死去的花婷马与冼千雪,以前都是高中校游泳队的主力,尤其是花婷马的父亲还赞助过学校的游泳馆建成,并在去年暑假主持了一个江面回游的比赛,不过比赛因为事故暂停没有结果。而目前学校里来自同一所高中又擅长游泳的女孩子只剩下第一个发现花婷马遇害的尤美。非常有意思的是,和花婷马、千雪同高中的蒙莫与高乔都是那所高中很多女孩的心仪对象,据说花婷马和冼千雪都对蒙莫有好感,不过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至于高乔与两人的关系不太清楚,暂时只是同校生,而高乔与蒙莫一直都是好友,表面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仇恨冲突。
“居然拒绝如此漂亮而有钱的大小姐的主动示爱,这家伙难道不近女色么?”辛十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因为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说起来也离不开游泳。”楼曲萌饶有兴致地说起来,话说八卦和喜欢美食恐怕是任何女人的潜在爱好。
“哦?说说看。”
“那个家伙小时候在海边戏耍曾被海浪卷走,居然奇迹般地在几十分钟后又出现在沙滩上,而在此后的十几年中他曾经多次落水,不过却都平安无事。这个家伙完全不会游泳,而且由于多次落水对游泳池产生了厌恶感,自然对身为学校游泳队主力的婷马与千雪有着如恨屋及乌的排斥吧。由于多次侥幸逃生,学校里有传言说他在第一次落海时被人鱼所救,更有人说那条救了他的人鱼爱上了他,并像童话故事里讲的一样藏在蒙莫身边,一旦他出现危险就去救他,所以给这家伙渲染上了一层神秘的感觉。”
“美人鱼么?可惜是染血的童话。”辛十牙叹道。
“你说,会不会是人鱼因为嫉妒杀了这两个女孩?”楼曲萌眨巴着眼睛摸着下巴猜测道。
“笨蛋,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这世界从来不曾有毫无理由便发生的事,即便生出黑暗也不必惊慌,因为我就是光,看似纷乱的麻团,只要找到线头一扯,便一目了然了。”辛十牙高高地伸出手掌对着天空,从手指缝隙中窥看着阴霾灰色的云层,如花生酱般的云团边缘似乎起了一阵金色,被遮挡住的太阳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了。
楼曲萌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辛十牙,这个时候元叶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看样子神色很紧张。
“你这家伙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真是难得。”辛十牙揶揄着说。
“的确有些不妙,刚刚有人落水了,不,或者也有可能是自杀。”元叶无心和辛十牙打嘴仗,急匆匆地说。也难怪,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而且发生在市内名校里,死的两个女学生家里背景不小,来自上方的压力之大是辛十牙这等无业游民和无心无肺的楼曲萌难以体会的。
“哦?人怎么样了?”楼曲萌关切地问。
“万幸,落水的是那个蒙莫,他掉进了刚才那栋旧办公楼不远处的人工湖里,据同行的说,两人本来是在湖边散步聊天,结果蒙莫忽然站住不动,接着自己跳进了湖里。高乔不会游泳,只好去喊人,结果从找到救援到返回湖边至少十五分钟了,但是本来被认为死定了的蒙莫居然躺在人工湖另外一边的湖岸,人已经昏迷了。由于出现了谋杀案,那里非常冷清,没有其他任何目击者。”元叶满脸无奈,仿佛恨不得自己身处在任何一桩案件的发生现场一样,这也是刑警的通病吧。
“哦,现在事情变得有趣了。”辛十牙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件事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样一来似乎高乔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江南的湿冷寒气要想散去还为时过早。蒙莫全身浸透冷水,加上体质弱,很快发起了高烧。校医立即将他送到了临近的医院里,并通知了他的父母。元叶他们来到医院,发现高乔也站在病房外闷头抽烟。
“是高乔么?”元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不过高乔做了个不用的手势,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
“我说刑警先生,是想知道蒙莫怎么落水的吧。”高乔爽快地说。
元叶和楼曲萌点点头。
“其实,我也非常不解,当时我们和你们分开后蒙莫并没有去医院打针,虽然我一再希望他赶快去,不过他却提议去湖边假山转转散散心,然后再去医院看手上的伤。要知道两名死去的女孩毕竟也算是校友,蒙莫这人的个性有点内向,所以我决定陪他去,走到假山那儿我和他走散了,可能他突然停住了吧。您知道假山那里绕来绕去的非常麻烦,加上很多地方松动得厉害,以前就发生过不幸失足落水的惨剧,所以学校在每个新生进校时都叮嘱过不准去假山玩耍。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去,实际上蒙莫不止一次去了。结果我突然听到了重物的落水声,接着发现蒙莫掉进了湖里,而我不会游泳,只好赶去叫人来,后面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在湖的另外一边找到了已经昏迷的蒙莫。”高乔的脸上满是不解和疑惑,元叶也非常郁闷,他说的话毫无价值。
“也就是说只能等蒙莫醒过来了是吧?”辛十牙忽然插嘴说。
“当然,目前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医生说他可能会转为肺炎,还要看高烧的情况而定。”高乔继续补充道。
“暂时请保持手机通话状态,希望随时能联系到您。”元叶他们又同蒙莫的父母寒暄了几句。蒙莫的相貌遗传自母亲,这位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职业套装,气质高雅,虽然年已不惑,但依然风姿绰约,虽然脸上非常焦急,但却没有乱了方寸,仍然语调平静地接受询问。
“这孩子从小怕水,几次溺水经历让他对水产生了恐惧,他绝对不可能自己跳入湖里!”蒙莫的母亲肯定地说道,接着抬起头不满地看着高乔。
“哦?您认为是有人蓄意将蒙莫推入水中,很可能是故意谋杀?”元叶忽然非常起劲地想继续盘问出多一点内容,谁知道蒙莫的母亲忽然闭嘴不再说话了。
蒙莫的父亲是个非常温柔的男人,看得出这家人应该是蒙莫母亲做主。辛十牙在准备告辞前走到了蒙莫的床前。
这张脸几乎扭曲起来,虽然仍在昏迷之中,但是正在经受着高烧的折磨,可是反而这种病态的面容却如同中世纪哥特式风格的画卷般带着残缺的美感,急速转动着的眼球表示他正在做梦。
“请问夫人,蒙莫是如何看待人鱼的?”辛十牙问道。
“哦,这孩子始终相信他十几岁那年被一条小美人鱼救了,可是大家都认为那不过是孩九九藏书子在巨大海浪袭击下极度惊恐导致的幻觉。不过蒙莫非常执著地想找到证明美人鱼存在的证据。当然,那不过是童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蒙莫的母亲略带惋惜而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
“可是他好几次溺水却非常幸运地逃生了,说不定真的有美人鱼就在您儿子身边保护着他呢。”辛十牙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同蒙莫的家人告辞。
由于发生的事情太多,忙碌了一天的元叶和楼曲萌非常疲倦。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天很快就要黑了,但是辛十牙依旧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天空沉默着。
“喂,我的肚子真的饿了,干脆去学校食堂吃了饭回去吧,明天再回来看看有什么线索。”楼曲萌喊着辛十牙。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心理测试题呢?”辛十牙忽然不着边际地说。元叶和楼曲萌非常感兴趣地围了过来。
“说说看啊。”楼曲萌催促着。
“有母女三人,母亲死了,姐妹俩去参加葬礼。妹妹在葬礼上遇见了一个很有型的男子,并对他一见倾心。回到家后,妹妹把姐姐杀了。为什么?”辛十牙问道。
“这个不是很出名的犯罪心理测试么,好像是说妹妹以为可以在葬礼上再看到那个很有型的男子吧。”元叶失望地摊开双手。
“哦?看来我们的十牙少爷也有如此无知的一面啊,本想出道测试题来羞辱我们,结果题目实在普及面太广了,恐怕连中学生都知道答案,还有个什么企鹅肉的对么?”楼曲萌不客气地调侃道。
“这的确是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我的问题还没有说完。”辛十牙摆了摆手,伸出右手食指继续说道。
“在姐姐的葬礼上妹妹再次看到了那名男子,但是回家后就自杀了,请问又是为什么?”
这下两人不再说话了。
沉默许久后,元叶说可能是妹妹满足了愿望良心发现,觉得愧对姐姐自杀谢罪。楼曲萌则说是妹妹被那男人拒绝结果悲痛而死。
“不,你们都说错了,在姐姐的葬礼上妹妹没有同那个男人说话,回去自杀的时候也是带着满意的笑容,那是因为,妹妹认为那个男人就是死神,或者说代表着死亡,而自己深深爱着那个男人,你们觉得怎样的方法才可以和死神永远在一起呢?”辛十牙笑嘻嘻地问两人。
“死亡,对,只要死去了,自然和死神在一起了。”楼曲萌马上回答道,元叶抿着嘴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可以接受这个说法,那就证明可以接受我的想法了。不过在说明一切之前我还是无法理解凶手的动机,似乎始终欠缺了什么。对了,上次我听你说两名死者在高中参加的游泳比赛似乎出了事故,从而导致比赛无果而终?”辛十牙问楼曲萌。
“哦,只是略微提及吧,好像是因为一名女孩在游泳的时候体力不支溺水身亡了。”楼曲萌想了想立即回答道。
“对了,那次的比赛尤美没有参加。”楼曲萌继续说。
“哦?为什么?她不也是那所高中数一数二的游泳健将么?”
“因为在比赛前尤美被查出患有心脏病,虽然不是太严重,但是绝对不可以进行高强度的体育比赛了。非常可惜,据说那所高中本来是打算保送她到国立体育大学作为奥运选手培养的,不过现在只能来这里,而且最多只能在游泳池做一些复健性质的游泳了。”
辛十牙再次陷入了沉默。
动机似乎可以理解了,可是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到底是什么呢?
辛十牙忽然转身又朝医院走去,楼曲萌非常不解地喊着他的名字,但是辛十牙无动于衷,元叶只好和楼曲萌跟在后面。
辛十牙来到蒙莫的病房,蒙莫的父母和高乔都在,他们一脸惊讶地看着辛十牙去而复返。辛十牙走到蒙莫的病床前,拉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
一切都明白了。不过这世界真的有人鱼么?不会吧,不过起码可以解释清楚了。
“正好,你们都在这里,不过还是希望再请两个人过来。”辛十牙非常开心地露出了笑脸,这样子让蒙莫的母亲有些不悦。
“谁?”楼曲萌问。
“就是在浴室里和婷马一起最后共浴的尤美与海华两位女孩,等她们来了我再开始叙述吧。”辛十牙挥了挥手,示意元叶和楼曲萌快去,元叶不太情愿地嘀咕着,不过还是给楼曲萌拉走了。
“请问您到底想说什么?”高乔走上前,皱起眉头问辛十牙。
“虽然两位见证人没来,但还是先说说你吧。”辛十牙走到昏迷着的蒙莫床前,抓起他的一只手翻开。
“伤口,不见了呢。”辛十牙咧着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像饿狼看到食物的表情。
高乔不语。四个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暂时先开个头,等尤美来了我再继续说吧。”辛十牙长吁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高乔和蒙莫的父母呆呆地站着。
很快楼曲萌将尤美与海华带来了。
海华看着病床上的蒙莫,忍不住用手背捂着嘴,表情异常痛苦,犹如切肤之痛一般。
“人都到齐了。”辛十牙忽然走到高乔面前,“其实,杀死花婷马和千雪的是你,对吧?”
“不要胡说了,婷马被杀的时候我在篮球队考试!千雪更是荒谬,你们不就是最好的见证人么?”高乔气急败坏地喊道。其他人也不可置信地看着高乔,尤其是海华。
“在说明你如何杀死千雪之前,我想说一个故事。”辛十牙不愿意将这些说出口,但是为了让死去的亡灵得以安息,他必须这么做。
“我倒想知道你能说些什么。”高乔嘴角抽动了一下,双手插在裤袋里,靠在墙壁上满不在乎。
“怎么说呢,真是个漫长的故事啊,我并不太擅长讲故事,如果觉得有些枯燥的话,还希望诸位原谅。”辛十牙低着头,咳嗽了一声。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窗外又开始下雨了,虽然不大,却相当地密。
“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在海边玩的时候被大浪卷走,差点丢了性命,可是他神奇地得救了。男孩后来对其他人说是一条小美人鱼救了他,不过没有人相信一个劫后余生的小孩的话。结果小男孩在众人的嘲笑和不信任的眼光中长大,他只有一个信念,希望找出那条美人鱼。于是在他体内开始出现另外一个人格,其中外表的主体人格看上去仍然是正常成长,而心底的那个却一直停留在十几岁的时候,只是为了找到或者说证实美人鱼的存在而生。他相信如童话里描述的,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与巫婆交换,将尾巴变成双腿来到了他的身边,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种矛盾的人格开始互相纠错着,一直到高中,有时小男孩为了证实有美人鱼的存在而故意落水,希望美人鱼可以救他。但是每次落水后都昏迷过去,虽然得救,但是依然无法证明人鱼的存在,而数次落水后奇迹生还,让他更加坚定地相信那条小美人鱼就在自己身边。于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一个同校的运动男孩,他的篮球打得很好,我姑且称他为篮球少年吧。”
高乔依旧毫无表情地听着,倒是海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尤美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她用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前,那神情好像怕心脏会跳出来一样。
“篮球少年很受学校女生的欢迎,哦,忘记说了,寻找美人鱼的主人公那种病态俊秀的脸庞更受女孩追捧,只不过他只爱着那条小美人鱼,对所有求爱者都不屑一顾。当然,他幼年被救时依稀听到了那条小美人鱼的歌声,并且也将这个告诉了自己的好友。
“作为好友的篮球少年有一个妹妹,是一名非常热爱游泳的女孩,她也疯狂地爱着我们的病态男孩,所以她缠着哥哥让她帮助自己获得心上人的欢心。于是她知道了那首歌,并且告诉男孩自己就是当年救起他的女孩,不过自己并不是美人鱼。
“男孩以为找到了真爱,便和女孩接触起来,这当然引起了游泳队其他人的嫉妒。不过男孩很快发现了女孩的作弊行为,便离开了她继续寻找自己心中的美人鱼,而游泳队女孩们的报复也开始了。
“在一次江面往返游的时候,她们在女孩的泳衣里涂抹了一种外用麻醉剂,好让她在游泳的时候产生麻痹感导致比赛失败。可惜的是,由于不懂剂量使用导致女孩身体麻痹,居然在比赛途中溺水身亡了。这种结果让女孩的哥哥无法接受,他发疯般地寻找真相,当然他最终,是通过自己在游泳队里的恋人知道了真相,是她发现了另外几个人在女孩泳衣中涂抹了麻醉剂。
“于是沾满鲜血的报复开始了,连续杀死两人后,他以为可以告慰妹妹的在天之灵,不过他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看上去美人鱼似乎是真的存在。
“原本刚弄的伤口居然迅速愈合了,而在传说中,所谓八百比丘尼的故事里,吃下人鱼肉或者人鱼血的人会长生不老,不砍掉头颅永远不会死去,即便有伤口也会迅速愈合。于是,开始只是打算为妹妹复仇的男孩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找到人鱼,治好自己有心脏病的恋人。”辛十牙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高乔。
高乔的脸再也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
“不要,不要再说了!”尤美忽然尖叫起来,接着晕倒在地。众人连忙围了过去,立即叫来医生。
尤美的嘴唇有些青色,像刚刚被冰水浸泡过的海蜇皮一样带着半透明。高乔的脸痛苦地拧了起来,紧咬着下嘴唇的牙齿微微发抖。
医生告诉大家不要再刺激尤美,并且把她抬到了另外病房的床上。医生出去后,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病床上的蒙莫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如果你的话给尤美带来伤害,我会控告你,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刑警!”高乔威胁道。
辛十牙皱了皱眉头。愚蠢,我已经留给你后路了,为什么还要继续顽固不化呢?
“我也不想再卖关子了,看来不全部说出来你不会死心的。”辛十牙直起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先说一下你那个所谓的不在场证明。的确,从案发现场储物间到你和蒙莫遇见我们的地方,至少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而从接到求救电话就开始算,如果杀死千雪再跑过来找蒙莫并假装遇见我们的确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一切都基于那个电话的基础上。”
“你在开玩笑,那的确是千雪打来的。”高乔冷笑。
“不,准确地说,你事先将千雪绑架到的房间并不是储物间,只不过耍了小把戏让千雪说出房间的状况。而你则顺势误导我们认为千雪被关在储物间里,可是你自己也知道这几天储物间每天中午都会有人去,所以压根儿不可能将千雪一直关在里面。但只有那个地方离校区最远,而且人烟稀少,加上你是在昨晚在假山处将她约了出来,估计是以她的意中人蒙莫的名义吧。”
“笑话,你也说储物间中午会有人来拿废旧的木料修理,那我如何安置千雪?”高乔分辩道。
“这要回到之前的第一个案件了。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证实两件事,第一,浴室的大铁衣柜的最后一个门无法打开。第二,从浓浓的蒸汽中跑出一个人影。这两点相加起来自然会被认为凶手事先藏在铁柜中并且借着开门的蒸汽逃了出去。但是这个计划很危险,因为如果开门的不是尤美,或者是好几个人的话,凶手能这么容易逃出去?所以,从蒸汽中逃出去的并不是凶手,而是当时还未死的千雪。”辛十牙的话让众人惊讶起来。
但还没有结束。
“你在早上游泳馆还没开门的时候,就假装是修理浴室通风的工作人员,因为你知道早上的第一二节课就是尤美班上的游泳课。你将身材瘦小的千雪放在巨大的袋子里,这对身材高大的你来说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因为同样一个包裹,由我来背和由你来背给人带来的视觉差异相当大。”
“哦,我知道了,两条相等的线段,如果一根下面画一根很短的,而另外一根下面画一根很长的,再看原本相等的线段也不一样了。”楼曲萌恍然大悟地说。
“可以这么说。你把事先用麻醉药弄晕的千雪扔进衣柜,并且放进准备好的手机,然后锁上了更衣室的门。紧接着你的同案犯尤美在准备同海华洗完澡后走出又假装忘记拿东西,接着返回去为千雪服用了解药,并且只是稍稍用东西顶住门,然后计算好千雪的麻醉时间差不多结束了,便过去打开门,接着尖叫一声,吸引大家的注意。浴室里刚刚醒过来的千雪看到了手机,并且使用手机给同学发了求助电话后立即想到如何逃生,她使劲踹开了更衣室的铁门。这时候满浴室的蒸汽加上刚刚惊魂未定的心理,又听到门外尤美尖叫,她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所以便从门外逃了出去。也就是说你利用了千雪的恐惧逃生心理,让她做了一回杀死花婷马的凶手。”辛十牙侃侃而谈,倒是让楼曲萌明白了不少。
“说得倒好听,这一切也太过于纸上谈兵了,再说,婷马又是如何死的?为什么千雪在里面不先跑出去而是拿起手机求助?还有她说的凉风以及漏光的缝隙又是怎么回事?你故意跳过这些不说是吧,其实你根本不了解真相。”高乔神经质般地抖动着头颅,微微抬起下巴指着辛十牙吼道。
他紧张了,辛十牙心里暗笑。
“我还没有说完,其实你不过是利用了心理的盲点罢了。我们先说说为什么千雪会第一时间醒来后用电话求救而不是撞开门逃出去。”辛十牙很有信心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
“因为她之所以醒过来,也是因为手机的铃声和震动。经过长时间的麻醉,即便服用了解药也不可能保证第一时间清醒过来,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迷糊的意识之中先恢复过来的自然是伴有声音刺激的听觉。你叫尤美将手机用胶带稍稍固定在千雪的耳边肩膀处,计算好时间后尤美打通了那个电话。在铃声和震动的刺激下,双脚被绑住刚刚醒过来的千雪自然会立即拿起那个电话,然后尤美一定是问:你在哪里啊,关你的地方有什么特点啊,你好好四下里看看这一类的话,引导千雪说出房间有漏光的直条细缝和房间里非常冷的言语,并且有选择地录制下来作为备用,现在的手机都有这个功能了吧?
“接着,说说所谓的直条的像是储物间的漏光进来的细缝,其实那不过是你事先贴在上面的一根根切割得非常细长的荧光纸,事后荧光的效力过去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另外还有你扔进去的作为凶器的干冰,干冰溶解后吸热,自然会在狭小的空间内迅速降温。这样就制造出第二个关押千雪的储物间的环境。”辛十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银色条状物,并且拉上窗帘,果然,在漆黑的角落里,条状物发出非常类似于窗外昏暗光线的银光。
“这就是我在储物间找到的。”
高乔不再说话了。
“接着,我来说说尤美是怎样杀死花婷马的。当然,这里少不了海华的功劳。”辛十牙说完,微笑着看了看海华。
“啊,我?”海华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
“是的,不必惊慌,我并不是说你是同谋,只不过尤美巧妙地利用你做了不在场证人。”
“这是怎么回事?”元叶奇怪地问。
“当时的三人站位是这样的,婷马在最边上那间,紧接着是尤美,在外面是海华小姐。可能平日里婷马比较高傲吧,身为游泳部的主将,家境显赫又漂亮,自然对尤美颐指气使,平日里洗浴的时候喊过来擦背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今天也是如此。尤美假装过去擦背,却用事先装在洗浴露或者别的什么瓶子中的麻醉品涂在婷马背上。我记得英国阿利斯康公司推出的浅表麻醉剂——恩纳得能渗透完整的皮肤。等将婷马完全麻醉后,尤美用准备好的干冰刀割去了婷马的舌头,然后用绷带把嘴封死不让血过多地流出来,接着将她稍稍靠在隔板上,背对着海华的视野,等洗完澡后再回来将胶带撕掉,摆好婷马尸体的位置就可以了。”辛十牙解释说。
“可是,可是海华不是说在那之后婷马还和尤美谈过话么,还说让她等一下来喊她出来?”楼曲萌不解地问。
“对!这你怎么说呢?”高乔愈发来劲。
“笨蛋,这不过是个心理暗示罢了。举个例子,你们平时看动作片或者武打片中,被打中踢飞的人显然不是真的受了那么严重的冲击,可是为什么看上去如此逼真?那是因为导演把镜头的特写留给了被打飞和踢飞的演员的动作和表情上。也就是说,大部分人觉得应该是先有‘因’才有‘果’,将结果做到极致,自然是原因导致的。这件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浴室里本来水流声就大,加上离着自己较远,海华只是听见了尤美夸张的回话表演,便自然而然地理解为婷马在与尤美对话,加上婷马平时高高在上惯了,不和自己说话也是非常正常的,这就是海华的心理吧。也可能尤美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拖着平时就喜欢一个人最晚洗澡的海华来作为自己的证人。”辛十牙的话让海华长长地哦了一声。
“的确,这样一想我没有亲耳清楚地听到婷马小姐说话,只是可能看到她将头歪向尤美一边,然后尤美高声地回答。”海华如实说道。
“高乔,而你则早早地等候在游泳馆门外,等着跑出来的千雪,好好地安慰了一番吧。本来受到惊吓的千雪并不知道是你绑架了她,你假装说带她去休息。这时候拿废木料的木匠已经离去,储物间已经是安全的了,所以,你把她带到人工湖边勒死了,将尸体藏在了储物间,再假装遇见了我们。至于那个电话,恐怕是尤美用手机录制下来,然后算好时间用千雪的电话拨给她同寝室的好友,然后用自己手机录下的声音放给她听,造成了那时候千雪小姐还活着的假象,实际上那时候她已经气绝多时了。也就是说,那个叫醒千雪的电话正是尤美打的,只需要买下一部和千雪同学同类型的手机,就会让她误会成是自己的而不是早就被人调包了。由于被记录在通讯录里的熟悉的人只显示名字而不是号码,所以接起电话的千雪当然以为是好友打来的,而不会知道实际上是尤美打给她的,接着尤美用手机将千雪的回答录音,接着再等到适当的时候打给千雪的室友,为你提供不在场的证明。这个计划看上去有些随机性太大,但实际上非常安全,因为去打开浴室门的一定是尤美,而且就算运气不好千雪被人发现,她也会成为嫌疑人,你们两个却绝对不会被怀疑。至于尤美,她还是大学话剧社的社员,夸张的表演和弄到干冰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了。”辛十牙饶有兴致地看着高乔。
高乔脸上紧张的表情突然慢慢消退了,然后平静下来。
“虽然你可以说我没有任何证据,或者说一切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犯罪过程,只要查下去一定会有破绽。我希望你可以自首。”辛十牙看到高乔的变化,马上劝说道。
“笑话,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高乔愤怒地喊道。
“真的么?如果继续讲下去,或许会将尤美也牵连进来了。”辛十牙如剑般的眼神直刺过来,咄咄逼人。
高乔盯着辛十牙,表情终于松懈下来,他望了望自己的脚面,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妹妹是否能安息呢?虽然那两个女人并不是存心想杀死她,但是她们直接造成了妹妹被淹死这个事实,这绝对不可原谅。而且一切都是因为蒙莫,如果不是因为妒忌妹妹和蒙莫在交往,伤害了那两位所谓的大小姐的自尊心的话……算了,自首前我希望能满足我一个请求。”高乔抬起头看了看床上昏迷的蒙莫,忽然眼神落寞地说道,接着指了指楼曲萌。
“警官小姐,我希望您在逮捕我的时候用衣服遮住手铐,让我去看看尤美。”高乔看到楼曲萌拿出手铐朝自己走来,楼曲萌点了点头。
楼曲萌转身去拿外套准备为高乔套上时,高乔猛地将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用手中的一块方巾捂住了楼曲萌的嘴。高乔身材高大,而且力量极大,楼曲萌的挣扎并没有多大用处,她很快感觉到身体一阵发麻。
“高乔!如果你拒捕我可以开枪击毙你!”元叶立即掏出手枪对准高乔。蒙莫的父母吓得跑到蒙莫的床边,用身体挡住蒙莫。
“你可以试一下。”高乔弯下腰,让楼曲萌挡住自己的正面,另外一只手掏出一把锋利的折叠刀抵住楼曲萌的咽喉。辛十牙走过去用手拦下了元叶的手枪。
“侦探先生,你跟着我来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呢。”高乔干笑了几声,接着将楼曲萌拖出病房外,慢慢地朝电梯走去。
“我现在带她去医院天台,我等着你,如果你不是一个人上来,我会和她一起跳下去的。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对你们很重要吧?”电梯的门关闭之前,高乔带着笑意看着辛十牙。楼曲萌张了张嘴,可是因为药力的作用却说不出话来,但是看那嘴形,辛十牙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要来,危险。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不来呢?辛十牙暗骂了一句,忽然觉得高乔的笑容有些异常。
那并非是嘲讽的讥笑,辛十牙觉得那笑似乎有些别的情感。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有退路么?
是不甘么,还是我所做出的推测哪里错了?
“我现在就去叫援助来!”元叶收起手枪,语气急促。
“我先上去,你不要跟过来,我觉得高乔没有恶意,只是可能有些话想单独和我说。”辛十牙按动了第二部电梯准备上天台。
“你是瞎子么?那家伙杀了两个人了,完全是个疯子。难道你一点也不怕他和曲萌同归于尽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把她的安危放在眼里?”元叶揪住辛十牙的衣领吼道。
“算是吧,对我来说只有弄清楚真相最重要。如果你不想她有事,还是按照高乔说的让我一个人上去吧。”辛十牙默然地推开元叶。电梯门开了,辛十牙一个人走进去。
元叶只能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他大骂了一句,然后一边掏出手机一边飞快地朝着医院出口走去。
高乔带着楼曲萌来到了天台,又带着楼曲萌爬上了天台高耸的水塔上,高乔站在上面等着辛十牙。没过多久辛十牙也上来了。
平台上到处都是雨水,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风依然凌厉。辛十牙看着高乔站在水塔上。
高乔俯瞰着辛十牙。
“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希望和你单独谈谈,上来吧。”
辛十牙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齿慢慢地朝高塔爬去,爬到一半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侦探先生,我的时间不多,请你快一点吧。”高乔已经看到远处有警车开过来了,他将楼曲萌朝前推了一下,后者的半个身体已经伸出了高塔之外了。
辛十牙只能朝上爬去,终于上了高塔,但是那里非常狭窄,勉强站下三个人。
“首先,我希望你能让我一个人背负所有罪行,这一切都和尤美无关。她的确有严重的心脏病,所有的计划也是我一人策划的,她不过是被我强迫胁从罢了。如果你不答应,我立即抱着这个女警一起跳下去!”高乔语气坚决地喊道,那神情绝对不是开玩笑。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可是有必要跑到这里么?尤美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你还是放开她去自首吧。”辛十牙的双腿有点发抖,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另外我想告诉你,其实这次的杀人事件,蒙莫应该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高乔得到了辛十牙的承诺,似乎从激动中恢复过来,说出了让辛十牙稍感意外的话。
“你之所以恨他,是因为当他知道你妹妹不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人鱼后无情地抛弃了她,但是我不明白蒙莫为什么恨你。”
“很简单,因为我劝他放弃追寻美人鱼。其实在以前,在蒙莫周围所有人当中,只有我这个朋友一直都支持他去寻找人鱼,认同人鱼的存在,可是当妹妹爱上他后,我为了妹妹的幸福这样自私的目的,开始否定他多年的看法。这次的谋杀他其实暗地里知道的,我憎恨婷马和千雪的原因他都知道,而那个打给千雪的电话,其实正是他本人所为。虽然我从未告诉过他半个字,但是当我请求他打电话的时候原本讨厌千雪的蒙莫居然一下子答应下来。那时候我开始怀疑他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蒙莫一直相信那条美人鱼就在他身边,而且也相信人鱼有自我恢复的不死能力。起初他想通过不停地跳水自杀来引诱人鱼救他,但是他发现这一招并没有用。这次在湖边,他揭穿了我为了替妹妹复仇而杀死那两人的事情,并说他也一直希望婷马和千雪停止对他的纠缠,还告诉我他还在寻找那个美人鱼。他告诉我每次落水获救以后,他身上之前的伤口就会奇迹般地愈合了,比如这次他在储物间划破的伤口,他说自己接触过人鱼,也有了恢复的能力,只要我帮他找到人鱼,就一定可以治好尤美的心脏病。所以并不是如你所说在湖边散步我才知道他的愈合能力,实际上我早就知道了。”高乔看了看楼下,警察们已经围上来,时间不多,他的语速越发快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支持你杀了那两个女孩?”
“因为他认为,那两人就是童话故事里迷惑王子的公主,因为她们的存在,小美人鱼只能躲在一边,不敢出来。总之他已经疯了,我不知道他那神奇的愈合能力是不是真的来自于人鱼,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帮助他,我只有这一个朋友,而且还是妹妹喜爱的男人。你是叫辛十牙吧,算我临死前最后的请求,让蒙莫回复正常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高乔说完后,闭上了眼睛,楼下的警察已经在用高音喇叭喊话了。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他,现在请和我一起下去自首吧。”辛十牙朝着高乔伸出了手。
“不,不必了,最后要向这位女士道歉,很抱歉让你做了回人质,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样,这位侦探先生不会答应我的要求呢。你的眼睛看上去冷漠残酷,实际上只是像蒙莫一样将温柔藏在心底吧,请一定要帮蒙莫,让以前那个温柔善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家伙回来吧!”高乔将怀中的楼曲萌推给辛十牙,抬起头看着天空。
“告诉尤美,让她不要再哭了,我会先走一步,在天堂保佑她。”高乔说完,朝楼下跳去,辛十牙没有来得及抓住他。
高乔带着毫无遗憾、满足而从容的表情仰面飞下。那一刻辛十牙突然从心底对这个杀死两个女孩的男孩多了份莫名的同情。
砰的一声沉闷的巨响,接着楼下响起一阵嘈杂喧哗。
辛十牙低头看着楼曲萌,发现她的眼角居然有泪水。
“傻瓜,该不是害怕了吧?”辛十牙笑了笑。
楼曲萌看着辛十牙,却说不出话,只是哇地大哭起来。
元叶带着警官走上天台,却看到这样一幕。
楼曲萌站在高塔下叉着腰抬着头大骂着,而上面辛十牙面色惨白,抓着栏杆不肯下来。
元叶摇了摇头,叫上两个警官去帮辛十牙下塔。看着被楼曲萌讥讽着却低头不还口的辛十牙,元叶只能在心里长叹自问。
或许我还有机会吧,还有么?
春寒终于过去,清明节悄悄来临。蒙莫没有同其他人去高乔的坟墓祭奠,他躺在病床上无助地看着依旧陈旧灰涩的天空。
房门悄悄打开,辛十牙和楼曲萌以及海华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蒙莫对着三个人却说“你”,真不知道是在指谁。
“是这样的,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明一下,你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相信可以说了。”辛十牙搬过一张凳子,轻轻地坐了下来。
“我没兴趣听你分析。”
“哦?难道你不想知道关于人鱼的事么?”
蒙莫的瞳孔睁大了,虽然身体没有动弹,但是嘴唇抖动了几下。
“其实,在你第一次遇救后,所有人的不相信和嘲笑让你有了第二个人格,一个永远停留在那个年龄的孩子般的人格。其实你一直会游泳,我从你父母那里知道的,只不过在那次遇救后你从心底畏惧水,所以忘记了原本熟悉的技能。其实每个人都有有用的本能,在胚胎时代我们一直生活在羊水中,所以越小的孩子学习游泳越好。换句话说,你每次企图自杀落水让人鱼来救你,实际上只是你跳入水中后巨大的恐惧感和逃生本能让潜藏的人格出现,也就是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罢了。只是可笑的是,你每次都担心人鱼害怕其他人,不敢出现,所以总是挑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跳水自杀,结果一直没有人能看到是你自己游到了岸边。所以,你多年来苦苦寻找的小美人鱼只不过是另一个自己,那个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十几岁的小男孩。”听着辛十牙的话,蒙莫用手狠狠地揪着床单。
“闭嘴!我不想听这些!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我伤口复原是怎么回事?”蒙莫吼道。
“其实你在储物间根本就没有划破手,那只是很简单的戏法,事先用薄薄的类似电影道具的血袋放在手心然后蒙上一层蜡,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划开蜡和薄膜,血自然就流了出来,和拍电影一样呢。接着在假山人工湖那里你再次将伤口给高乔看,只是为了坚定让他和你一起寻找人鱼的信心。因为你想见到人鱼,而高乔是想治好尤美的心脏病,不过,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手心的伤口?”辛十牙指了指蒙莫的手。
蒙莫没有反应。
“如果你继续否认,不如让我们看看啊,你引以为自豪的愈合能力。”辛十牙继续带着命令的语气说。海华站在一边,眼神悲哀地望着蒙莫,双脚不住地互相揉搓着,局促不安。
楼曲萌走了过去,不管蒙莫强烈的反抗,还是把他受伤的手翻了过来。
手心的伤口历历在目。
“人的确会出现人格分裂,但是你真的以为换个人格,身体上的伤就会恢复的话,那就太夸张了,你可能也试过吧,但是为了说服高乔完成你所谓的计划,你不得不欺骗他,所谓的自我治愈能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已。”辛十牙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一切,蒙莫一脸的不甘和无奈。
“这不可能!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而已?根本就不存在美人鱼?”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还是要问下这个女孩比较好。”辛十牙指了指海华,蒙莫狐疑地看了看后者。
“你在海边的那次事故确实有人救了你,不过不是美人鱼,而是她。”辛十牙将在一边低着头的海华拉了过来。
“咦?这是怎么回事?”楼曲萌好奇地凑过来。
“知道她为什么从来都不下水么?她畏惧别人碰她的腿,洗浴也总是要等到最后人少或者一个人的时候,”辛十牙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想去脱海华的鞋子。
“请不要这样。”海华畏惧地朝后退了退。
“不,这话应该我来说,海华,如果你不帮蒙莫解开心结,他一辈子都会带着那个分裂的人格活下去的。”辛十牙大力抓着海华的腿,褪去了她一只鞋子和袜子。
蒙莫和楼曲萌都呆住了。
她的脚趾之间像鸭子的噗一样连着一层薄膜,而且膝盖以下小腿上有着让人看着恶心的难看的伤疤。
“我真的很怕,怕别人看见我的腿。”海华挣脱了出来,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难道说?那条,那条尾巴?”蒙莫由于惊讶几乎口吃起来,他慢慢从病床上下来,走到海华面前,看着她裸露着的腿。
“是的,极为罕见的下肢黏合,也就是所谓的‘美人鱼综合症’,这个有着令人遐想和美丽名字的病症却无比残酷。不过海华比较幸运,她的黏合并不厉害,只是膝盖以下的小腿在一起。由于没有钱做手术,她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在海边做表演来赚取手术费用。也就是说,那一天是她救了你,朦胧之间所谓的鱼尾,只是海华还没做手术之前的双腿。”
“不!你们骗我,对不对?其实你那天根本不在的!”蒙莫发疯般地抓着海华的双肩摇晃起来,结果由于自己的身体过于虚弱,反而瘫倒在地,辛十牙和楼曲萌马上将他扶到床上。
“无论信与不信,自己考虑吧。”辛十牙拉起在一边还傻傻站着看的楼曲萌走出病房。
“就这样放着不管么?我好想知道结局啊。”楼曲萌不满地责怪道。
“你以为看韩剧啊,还结局?让他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吧。解开心结只能靠蒙莫自己,长达十几年的信念一旦破碎,残酷的现实的确令人难以接受。不过,我相信那个女孩一定可以将蒙莫带回来。”辛十牙叹了口气,双手插在口袋里朝门外走去。
“你真的,真的是那天救我的女孩?”蒙莫坐在床上看着海华。
海华没有说话,只是张了张嘴,病房里响起了美丽的歌声。
我不停地游,蓝色的阳光从身边溜走,
挥霍着神的赐有,只为抚平你的哀愁,
即便身躯化为海底污垢,也要为你的笑容守候,
但为何你总是紧闭着双眸,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在每一个礁石上都刻着我的思念,像饮着喝不醉的醇酒,
天空上划过的是贪婪的海鸥,海面上升起浮华的蜃楼,
我的眼中都是你的背影,因为你知道不用转身我就在你身后,
在夜晚对着月光苦苦恳求,只为了能多一天停留,
看到你对别人的笑容,觉得自己被命运掐住了咽喉,
这苦难和煎熬何日才是个头,还是说早到了分别的时候,
失望的灵魂化为海底气泡,身躯终究被太阳化为乌有,
即使如此我也不曾后悔,因为得到过你的温柔已经足够。
海华轻轻吟唱着,站在门外的两人也听到了。那歌声仿佛带着暖暖的潮意,不仅仅是耳朵,连心也温暖起来。
蒙莫呆呆地看着海华,缓缓地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海华有些畏惧地颤抖着,但更多的是幸福吧。
“似乎是大团圆结局呢。”楼曲萌打开门偷偷看了看拥抱着的两人,笑嘻嘻地望着辛十牙。
“你还真是个偷窥狂。”辛十牙不屑地转身朝医院门口走去,楼曲萌立即跟了过去。
“我说,好像你有恐高症哦,怎么那时候敢爬上那么高的水塔啊?”楼曲萌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问辛十牙。
“那只是我对解决事件的渴望罢了,因为好奇,仅此而已。”辛十牙的脸红了一下,撇着嘴说。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楼曲萌满意地笑了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