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悬影江湖录》 序章 本书以江湖武侠与悬疑推理相结合,类型为章回体小说,文字语言近于古白话文,借鉴《名侦探柯南》,分为主线剧情,支线剧情,日常案件三部分,背景乃大明王朝。书中许多诗词谜语皆自创自编,而作案手法尽量苦思原创,避免抄袭,在下见识甚少,部分手法难免会与其他佳作有所相似,还望诸君海涵。我也不再王婆卖瓜了,请诸位看官往里瞧嘞。 第一回福云客栈风雨骤袭柳山武会冤魂暗缠 话说永乐年间,国家大治,民生长安。故侠客多游江湖间,各成门派大帮,但人多则乱,情多则罔,难免会起杀心疑变,生阴谋算计。须得几个有胆有识,亦智亦勇之人,来看破其中冤屈诡辩,有道是(括号内为四位主角名字): 豪情无悔(吴悔)看邪劣 纵酒尘脱(成脱)笑离别 世间却难留真(刘真)情 回首继初(季初)罢名列 不说别话,且看此时,某村镇郊外,有一处过脚客栈,也悄无声息的,为那迷踪诡影所渐渐包围—— 听疾风扫掠,惊得树叶沙哑的作响;看阴云沉聚,压得大山抑郁的沉寂。眼见这般光景,哪里顾上路途劳累,只管两步并作一步着走,唯恐高空骤然崩塌。 正慌忙间,却隐隐的见前方不远处,座落着一处房屋,于是大喜,如笼鸟脱困,网鱼逃捕一般,直奔往那处去。 须臾,但见一个二十少年,身着交领赤布衣,背挎吴越精钢剑,双目锐利,一身慷奋,有鹰扬之姿。原来此人姓吴名悔,字子初,江苏会稽人氏,常年隐居山林,今番初问江湖,首涉于此地。 吴悔快步奔走,至其房屋前,便停住脚步,抬首一望,其上牌匾曰:福云客栈。吴悔知此处客栈,方松了心头紧弦,又四周观览之,客栈坐地甚广,装饰却素朴平常。门侧摆有几瓮空酒坛,一旁的马棚,栓着几匹好马。视瓦檐木栈,皆有经年的裂痕破损。 吴悔乃自思:此处坐落山野,想来,是为过往侠客所设,其中必有几个英雄豪侠。愈思愈激动,便拍去头发尘灰,整齐衣袖褶皱,踏入这客栈之中。 进得客栈来,放眼望去,楼下空着桌椅,楼上的栏杆栈道,索肃而清虚。楼上与楼下一般,皆有四间客房紧闭。自楼下而观,则其境况可一览无遗。 柜台前,掌柜提起笔,在柜上的簿册上点点划划。顾客只有二人,一个正是吴悔,另一个则是书生打扮,一柄折扇置桌上,正独坐间,自斟自饮。 店里小二瞧见新客,急忙搭起毛巾,迎上前来,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吴悔自寻一处座位,放下宝剑与包袱,答道:“住店……另要上些好菜好酒,依你安排便是。”小二只应声,便往后厨交代去。 移时,闻得一声马急嘶鸣,吴悔不禁望向门外,但见一个皮衣小伙骑马而来,纵身一翻,便跃下马来,高呼道:“小二,还不速速来招待?” 小二闻言,急忙快步迎来,赔笑的说:“小的招呼不周,客人莫怪,里边请!” 那人斜眼的说:“备一处上好房间,盛上好酒好菜,另要细细照料我这匹好马,若有一点闪失,你便是赔了身家,也抵不起。”说罢,便一甩而过,大步入门。 小二唯唯诺诺,只得抓绳牵马,自往马棚去。待那人入门,则四顾寻觅。掌柜见之,就放下手中笔,打忙的问一声好。那人不以为意,依旧四处打量。 一旁书生视那人来,也急忙起身,拱手说:“魏才兄,好久未见。”那人听此话,也看书生一眼,轻笑的说:“原来是才子李贾呐。” 书生恭维的说:“说的哪里话,小生那堪才子?”说罢,连忙邀座。待其坐下,忽恶视之,又忽而变过脸来,笑面和颜,亲自斟水倒茶。 待小二牵马回来,正给吴悔上菜之际,吴悔乃趁机而问:“小二,你可识得他二人的名号?” 小二附过耳来,回答:“客官原来不知,这二人都是江湖人士,那书生名唤李贾,作得一手好文章,江湖人无不称道,且又能使铁扇子武功,因而名气在江湖上不小。那骑马跋扈的,叫作魏才,轻功倒是不俗,但不知为何,却有许多江湖人士忌惮之。” 吴悔看这书生神色,便知小二所说不假。又不禁疑惑,正要再问,闻门外脚步声,乃见两个女道士入门来,皆穿白袍轻裙,并飘来一股幽香。前头那个女子,杈银簪,提宝剑,骄首扫视,引人注目。后头那个,双手垂下而交叠身前,背上挎着重重的包袱,跟随身后,低首不语。 只听前头那女道士呼哼一声,便惊得掌柜走出柜台,低腰拱手的说:“原来是张道长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呐。” 那女道士怪声说:“我自受不起你这般恭迎。” 掌柜说:“张道士说的哪里话,今谁人不知,您可是将来的峨嵋派掌门,小的还要仰仗您的帮衬。” 女道士忽肃色的说:“你这厮休要胡言,若是传到掌门耳中,岂不坏我名声,至于你那见不得人的事,我也懒得掺和。”说罢,就寻了一处座位,然后嗔向身后女子道:“你愣着做甚,还不来倒茶?”那女子急忙放心包袱,按吩咐行事,不敢多嘴怠慢。掌柜闻言,脸色怨窘,怒甩袖去,自回柜台不语。 忽而几道电光折鞭,一声雷音震鼓,大雨霎时间倾盆而倒。恰这时,正有一个老和尚抵达客栈,那和尚披一身老旧袈裟,杵一根磨损禅杖,手抚白须,朝众人点首施礼,便徐徐进来。 女道士见状,戏谑的说:“无相大师好大的排场,这又是电闪,又是雷鸣的。”老和尚只得尬笑,匆忙寻得位置,坐下不语。 只因吴悔自幼山庐长大,并不识得这些江湖人士,便复问小二说:“这几位又是何人?” 小二回答:“那语尖牙利的女道士,名张杨月,自打五年前在柳山武会得冠,便在江湖上扬名,新近更是有继承峨嵋派掌门的传闻。至于她身旁那位女子,看来,也应是她门下一个弟子罢。那老师傅法号无相,乃是少林寺住持,颇有声名,江湖人尊无相大师。而我们掌柜的,名唤唐司,在此间修建客栈已久,招待并结识许多江湖人士,故也小有名气。今日各路人士一聚,可算有热闹看了。……小的还要干活,客房您先请便。”说罢,就自去忙活。 吴悔观看这几人,皆目光张疑,面容谨守,时时互相窥视。此时,雨愈烈,风愈凶,寒意亦随之漫散。吴悔不禁心头间一寒,便吃下几口酒,自与众人一般沉默不语。 不觉间,夜幕悄然已至。待过戌时(即晚上九点),众人早已吃罢饭菜,各自谈聊闲话。 张杨月忽开声说道:“说罢,究竟是谁从中作祟捣鬼?”。 魏才看余者不言,便接着说:“那就开门见山罢。数日前,有人寄信邀我,曰:共聚福云客栈,署名乃刘元。想来你等也是受邀而来。”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信件,随手掷桌上。 见此状,掌柜、张杨月、李贾、无相大师亦纷纷取出信件,而张杨月身旁那女子,竟也有之。 魏才疑声的说:“为何连同你的仆从也受邀?” 张杨月不屑的说:“她是袁守之女,名袁柳,二年前携着袁守所写荐书,前来投我门下……哼,这厮死了,倒是与我找麻烦事儿。若不是看他曾有助我几回,我又怎会接这茬子事,尽自寻烦恼。” 李贾惊声说:“袁守已死?” 袁柳伤感,应道:“家父二年前因患恶疾去世,这些年来,得亏师傅的照料,才不曾受人欺负。” 张杨月闻言,神气的说:“那是自然,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你跟从我身旁,便保你风光。”又转过身说:”只是那袁守已死,而其女也累及此事。看来这人有些本事,竟把我等一并寻来,欲把当年相关者聚在此地。” 掌柜四周数看,说:“如今看来,还少了三人。” 无相大师一笑,说道:“只差一位而已。”又高声说:“那房梁上的两位,不必躲躲藏藏,现身罢。” 众人闻之大惊,纷纷往房梁一望,果真有二人立其上,怪目窥视众人。其见藏身不住,便一齐跃下。落地时,一男一女,男的震声踏地,稍稍扭转筋骨,便起身来,但见其鬼纹身,腰间带一柄大刀,恶意逼人。另一个女的,轻盈落地,耍开斗篷,扑去紫裙上的灰尘,又忽魅笑一过,冷眼视人。 张杨月笑道:“原来是鬼影门的紫鬼与黑鬼。” 吴悔看着二人,脸色不禁严肃起来。原来吴悔虽隐居江湖之外,却也知晓这鬼影门名号,这鬼影门有四鬼,曰:赤狂鬼、青邪鬼、紫魅鬼、黑恶鬼。今观他二人打扮,那女的应是紫魅鬼,名李清,那男的是黑恶鬼,名张勇。 李清笑道:“无相大师真是好眼力。”说着,也掷出两封信件,又说:“真是有趣,受死人之邀,这可是奇事。如今看来,夜已深了,早些睡罢,我不过是区区假鬼,有生之年,亦想亲眼目睹,究竟这真鬼,长得什么模样?……小二的,安排房间罢。” 正待要走,忽想起什么,骤一回首,邪视吴悔,怪声的说:“你这厮看来是个事外人,早在房梁上时,我就紧盯你的动静,若懵若懂,又与小二滴滴咕咕的,看来于此事甚是好奇呐。” 众人闻言,乃一齐看向吴悔。霎时间,吴悔觉如卧钉床般,浑身不自在,又不知如何回话。 张杨月厌恶的说:“速速滚出去。”众人见张杨月发话,便纷纷不言,任凭屋外风雨大作,无一人敢施稍加怜悯之心。 小二见吴悔窘况,急忙上前来,解释道:“马成兄,你怎的,被吓得这般糊涂。你方才莫不是自称马谭之子,携信件来此,是为寻父。” 众人闻之惊奇,而吴悔犹愣然,莫说有什么信件,就是马谭马成何许人也,亦不知晓。又视小二,数次眨目摆首,吴悔顺势一看,只见自己包袱上,不知何时,放着一封信件,拿起一看,似乎与他人所持书信无异。 李贾说道:“看来你也有此信,既是马谭之子,那马谭今何在?” 吴悔还未反应,小二便抢声接话,说:“这位客官乃是打边塞来寻亲的,怎的知马谭不知去向,只于旧居处得此信件,一时间不知何去,便寻往这里来。” 唐司怪之,乃问:“阿三,你如何晓得他家里的事?” 小二笑着说:“刚才一见如故,与他聊得投机,他便与我说这些家事。小的这不是看他被吓得不敢吭声,才一时心急,把话替他说了。”说罢,又使手肘数击吴悔。 吴悔这才反应过来,知小二之意,乃连忙起身,说道:“在下马成,此次进中原是为寻父认宗,没曾想家父不知去向,我就只得按信上所邀,前来寻探。一时间不解各位所讲的话,才手足无措,还望诸位莫怪。” 无相大师一溜须,笑道:“既然是马谭之子,何况同有信件,今马谭虽不知何在,这人也算是一齐在此,你今夜便留下罢,尚且这刮风下雨,哪里是露宿的地方。” 众人也无说他话,默认不语。吴悔连忙答谢:“多谢大师,晚辈自当不敢妄为,待雨后便走,绝不给诸位添堵。” 张杨月又取回信封,不可耐烦的说:“是人是鬼,过了今夜便知,何必在此枯等,你等要如何,就随便罢,我便不奉陪了……小二的,安排房间。” 于是,小二便带着张杨月往客房去,袁柳也从之侍奉。众人见状,也依小二的安排,各自归了住处。 待小二领吴悔入客房,吴悔四下顾望,急忙合上房门,拉扯过小二的手,责问道:“你这小二,方才说的是什么胡话?” 小二只笑着说:“说来你反要谢我,若不是小的急中生智,保你周全,不然今夜则要躺雨水里。依我看来,你也是机灵的人,稍稍提示,便装的与真的一般。不如先将就着,继续假装下去,待雨停了,你自离开便是。” 吴悔无奈,摇摇首,苦笑着说:“也好,只是这其中因果,你须与我一一说清。” 小二答道:“这倒无妨,客官只管问罢。” 吴悔乃问:“那马成与马谭是何许人也?你又为何知晓其家事?” 小二回答说:“这小的,曾闻掌柜提及,说是收得无名信件,将有八人在今日住宿。小的又好打听闲事,便偷偷寻问,方知晓这八人的名字,其中便有马谭的名字。适才你困窘时,小的见马谭尚未至,又寻思这狂风暴雨的,也不会再有人来此住宿,就一时生计,谎称你乃马谭之子,至于马成的名字,有没有就不知了,净是我瞎编乱造,不必在意。” 吴悔看着小二自信之形,叹声道:“你倒是说得十分轻巧,若是露馅,我便推说是你教唆的。” 小二丝毫不惧,只笑着说:“客官莫急,据说他们自十年前柳山武会之后,便不曾一聚。你只须稍加留意,就不会露馅。” 吴悔好奇,便又问道:“十年未聚?那么柳山武会与刘元信件,又当如何回事?” 小二面色迟疑,稍加犹豫,乃回答说:“这事与你说了,倒也无妨。这说来也是一桩怪事儿,十年前柳山之武会,至当日决战,乃峨嵋派张杨月与刘元二人对决,这刘元曾凭着一手蔽天掌法,打遍江湖名门。本是得冠所期,不料那日竟不敌张杨月,几招下来,便落败了。后觉无颜面,遂蒙羞自杀。近日掌柜收到一封书信,以邀宴为名,聚众人会于客栈,古怪的是,那信件署名,以血而书道————刘元。你若不信,且看那封信件,就是我仿照其笔迹内容所伪造。” 吴悔惊奇的说:“你还有这等本事?” 小二一挠头,便说:“哎呀,这客栈里各色江湖人等,难保不会有明争暗斗,想要无所牵连之,当然须另寻门路,学几身活命本事,才可自保无恙,莫说是伪造仿写,就是买私卖黑、搜寻查证、偷梁换柱等等,皆不在话下。” 吴悔看着信件,又看看小二笑脸,怨道:“难怪我包袱上有一封信,敢情是你这厮早先偷偷安排的。” 小二见事看穿,连忙走出门,回头笑说:“客官你请便罢,小的先走嘞。” 吴悔见小二一溜烟的走,也是无可奈何,自关紧房门,取出信件细看,大意乃相邀今日会话,并以血附上刘元姓名,与小二所说无异。 吴悔乃自思:今日众人聚于此地,皆因那化名为刘元之人,若非有隐情,何必大费周章,既寻得众人住处,又寄书信与之,以使相聚于此。且那刘元,堂堂武林高手,何必因一败绩而自尽,这般看来,刘元之死确实有所蹊跷。 思罢,转过身一想,暗自苦笑,摇首而叹言:“这等江湖之事,又与我何干?只待风雨停息,我自离开此是非之地便是。”便不再思考,自关门闭户,铺榻就寝。 这夜,风声倏忽,如屋外苦诉声;雨水缠萦,似栈道冤泣音。究竟是装神弄鬼,还是回魂寻命,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峨嵋道长殒命客栈轻狂浪子曝尸郊野 明日卯时末(早晨七点),吴悔昏沉间起身,昨夜里辗转反侧,睡得不甚安稳,直至子时(夜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才稍稍眯了一会。今听闻窗外风雨声依旧大作,想来此时此刻,也是无处可去,待草草洗盥毕,方出门走至大厅。 吴悔观客厅之中,掌柜唐司与书生李贾自闲聊不题,紫黑二鬼各在旁处不语,其桌上饭菜尚余有不少,各人皆目色迷离,神情恍惚,四处窥探不定。 小二见吴悔出门,随即迎上招呼,精神看来倒是十分爽朗,不慌不乱,颇是从容。 吴悔正点菜间,便见一个敦厚厨师,双手端着案碟,迎面走来。看案牒里头,则各色清斋菜色陈列。 那厨师一声吆喝道:“袁姑娘,饭菜备好了。 闻此声传,便见袁柳自楼上一间客房中走出,一边下着楼梯,一边说着:“有劳孙厨师了,我家师傅素来独自用膳,所有饮食皆由我代办。” 李清闻之,乃笑曰:“恐怕不止如此,还须检毒核实,才可放心入口。毕竟有忌惮而畏惧之人,亦有痛恨而欲诛杀者,若不小心提防,随时便没命了。” 袁柳并不惊此话,只笑而应道:“你说的,倒也不错,师傅确是有些过于防备,纵是我所经办,也要谨慎再三。”说罢,便上楼送菜,至其客房往左一间处,敲了敲门,说:“师傅,请起身用膳罢。” 须臾,里头乃应答:“门未闩,进来便是。” 待袁柳进门约半刻钟(七分钟左右),便出门来,又关门下楼,手中端盘,饭菜剩余犹多,谓众人说:“师傅昨夜睡得不甚安,只稍微吃了些,遂使我告知各位,且莫要上楼,以免打扰休息。” 李贾厌恶的说:“真是好大脾气。” 唐司亦不快,犹劝言之:“算了罢,她爱怎样便怎样,谁教她知晓我们的事。” 吴悔惊奇,自忖思:原来如此,这堂堂的峨嵋道长,在众人前威风八面,想来是依靠些见不得人的事,从他人恭貌然,不敢冒犯之形看来,恐怕就是连紫黑二鬼、无相大师也有把柄落于其手。若是如此,那么张杨月以此而相要挟,命他人作不仁不义之事,倒也是合情合理。又或许,十年前柳山武会上,刘元战败自杀之事,与此有关也并非无可能。 正思索,袁柳看客栈里死气沉沉,便提议道:“这风雨声比昨日稍小些,小女包袱中带有一把月琴,不如待我取来,以解诸位心头之闷。” 那书生正苦烦无解,闻有丝竹弦乐,自然大喜,说:“想不到袁姑娘还会琴艺,那就有劳姑娘了。” 吴悔看此情此景,确是须几声丝竹之音,方可缓释。唐司与小二厨师自然亦不推辞,二鬼依旧不语。 袁柳听众人皆同意,便上楼取琴。须臾,魏才打伞自屋外归,其衣服发肤,多为雨水所沾湿。又一会,无相大师亦自房中出来,恰这时,袁柳抱着一把月琴下楼来,歉声道:“方才稍稍试了音,诸位久等了。” 无相大师闻言,笑曰:“看来老朽有幸听姑娘一曲。” 魏才亦说:“既要弹曲,那便弹罢。这里可甚是闷煞人。” 袁柳礼过,就端正坐下,弹声而唱曲,徐徐演奏来,其唱词曰: 秋波送,丝丝棉絮缠萦中,寒夜化剪,何时断离愁,不应求,落雨成空。 醉相逢,杯杯浊酒苦作梦,花叶残伤,尽凋零随风,谁人怜,暗香浮动。 其曲如幽林流水,缠绵萦回,又似这窗外秋雨,别情充斥。曲罢终,余音犹转,却有些伤悲罢了。 李贾赞道:“姑娘好曲技,只是小生寡闻,不知这是何曲名。” 袁柳笑答:“这并非名曲佳作,只是小女一时兴起,自己随意胡编耳,见笑于诸位了。” 紫鬼李清看着他几人,只冷笑的说:“你等真是好雅兴,如今那邀会之人尚未露面,恁地尚有这般闲情谈词论曲。” 李贾望向门外,见风拐雨旋之势,笑声说:“看这时大风大雨的,怎么会有人潜藏在外?想来定是那刘元的徒儿,欲报仇而无路,只得装神弄鬼罢了,或许,现正藏在客栈某处不敢出来。” 魏才亦不以为意,说道:“据我所知,刘元的门徒尽不过是宵小鼠辈耳,又凭什么本事,敢与我等为敌,不足惧哉。” 袁柳闻言,却说:“非也,小女曾闻师傅提及,据说那刘元生有一子,今算年岁,也有二十出头了。” 李清闻此话,竟起了兴致,笑道:“这般便有趣了,若是他得刘元之真传,又私下苦练蔽天掌法,经十年磨练,这功夫想来也有几分利害。” 魏才颇为惊,暗自嘀咕的说:“当年搜查刘元之遗物,确实不见蔽天掌秘籍,莫非真是传给他的儿子不成?” 唐司亦不安,又不敢上楼惊醒之,便谓袁柳说:“既是张道长所言,不如请袁姑娘上楼把张道长唤醒,好让我们知其详细。” 袁柳倒是无所迟疑,应声便上楼去。待步至房门前,就高声呼道:“师傅,众人请您出门,一同商讨书信之事。” 许久不见回应,又连问数次,仍不闻答复,袁柳面色若恐,反身谓众人说:“师傅已是上了门闩,如今又不闻回复,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也怪之,亦纷纷上楼来,各呼叫之,依旧无一二声响答复,如空室寂然。推其房门,则果上闩不得入。 袁柳甚恐,急忙拍打房门,张皇地说:“师傅您莫要吓徒儿,快些出来罢!” 无相大师见状不妙,便挤身上前,说道:“还是老朽来罢。” 于是示意众人退开,右掌间蓄力,瞬发而击门,一掌,缝隙松动;二掌,木架震裂;三掌,门板崩塌。 门塌方毕,众人一齐视房内,俱大惊,但见张杨月跪在众人前,仰面朝天,血自双目溢出,流过双颊而渐滴下,其脸色苍白如骨,狰狞状若恶鬼惊吓,而最为骇目的,当属额头上那的一道深红掌印。 众人正愕然不知所措,吴悔连忙上前,待察看之,则脉搏止息焉。吴悔朝后摇摇首,表明张杨月已死,众人犹未定,皆不敢为信。 吴悔又观尸身后背,以木枕撑立,故得以跪姿。无论衣衫发饰,都无打斗拉扯之迹象,而双目溢血,乃当头一击,震裂双目导致。种种迹象,看来是一击毙命。 又四望客房,整齐然如无事发生。唯有朝北的窗户已启。吴悔近窗查看,其窗棂(即窗的框架)方一尺二寸(平方四十厘米左右)余,窗扇为支杈架起,窗户左下角有一白棉布,湿漉柔软,不知何用。自窗内探头望外,便见一条江水翻卷,尽化雨水去,东流不归。 唐司忽惊道:“莫非真是刘元之儿前来寻仇?” 李清看着四周,笑着说:“这可未必,依我看来,或是我们之中有人欲捣鬼罢。方才我等来时,房门早就上闩,故必是走窗行凶,那么凶犯也会被雨水所打湿。”说着,双眼便往魏才一瞥。 魏才看看自个衣服,便怒而说道:“你这厮什么意思?我杀她做甚?” 李清冷笑说:“今早袁柳送餐毕,我等皆在大堂,只有你与无相和尚不在,何况唯有你的衣服沾湿,若不是你,还会有谁?更何况,这些年来,你与张杨月一同玩弄江湖人,张杨月为揽独权,私下也寻得你的风流事。如此一来,你也受其摆布,岂不欲杀之?” 魏才大乱,惶恐的说:“你为何会知……” 一旁的黑恶鬼张勇大笑曰:“你这厮也忒不知好歹,敢要挟我鬼影门,这些年来,我二人四处寻查,终于知你的风流事,只是那张杨月实是谨慎,并无把柄留下。如今倒好,你替我二人把她解决了,真是省了不少事。” 魏才闻言更怒,斥说:“休要胡言,我分明是去马棚看马而已。那时我回来之后,那和尚与这女的后脚才到,若真是有人捣鬼,他们自然也难逃干系。且衣服若被沾湿,换一身便是,然后丢入江里,亦无人知晓其事。” 吴悔摇摇首,说道:“非也,衣服若被打湿,确实可以更换,但毛发一经湿漉,则难以短时间里干透。”又谓袁柳说道:“袁姑娘,那时你来此送饭,不知窗户是开是闭?” 袁柳想了想,答言:“那时窗户尚闭,师傅方下床打坐,房内并无异样。” 李贾觉吴悔之有理,又观众人发顶,只有魏才头发沾湿未干,窃喜的说:“如此看来,今只有你魏才发须尚湿,恐怕连信件亦是你自编自导罢。” 魏才喝道:“你这厮胡说些什么?”又瞥了一眼无相大师,争而指道:“这没长发的和尚,不也有作案可能?” 无相大师闻言,便自辩道:“老朽那时只是坐房中念经耳,并不知门外诸事。”魏才闻李贾之言,也急反驳之,数人争辩不止。 吴悔自思:自房间上门闩看来,只有走窗行凶之机,但依窗户大小,能过一孩童之身,确实不难,若要大人过之,则过于勉强。而且窗角那块棉布,本不应在此,如果乃凶手所留,又有何用处? 吴悔回过神,又见他等犹争不止,便出口劝说:“今尚不知凶手是否为刘元之子,倘若是,这般自相指责,岂不是正中其下怀。”众人听此言,方稍收敛,各自无话。 李清犹以异目视旁人,乃说:“那要是自己人所为,又该如何?” 袁柳想了想,答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如用墨水,在衣服发肤上画下记号,若是出门沾雨水,墨迹就会冲淡可见,就是脱下衣服,也会打湿皮肤上的印记,再把各人衣物收纳,不使更换。如此一来,如若我等之中有人顶风作案,则自暴其迹。” 李贾看着魏才窘况,急忙说道:“好主意,恰好小生随身带有文房四宝,可以为之。” 众人也觉有理,便安放好尸体,要往大厅一聚。吴悔起身,却闻得一阵异香,寻其源,乃见桌案上一焚香炉。 吴悔问袁柳说:“张道长平日可有点香?” 袁柳也看着香炉,答道:“师傅平日确是有点香醒定,那时我为师傅点上香炉,便自行离开。” 吴悔又问:“此香闻来怪异,不知是何名。” 袁柳答曰:“皆是师傅所自配香料,故也无名号可称。” 李贾见言之不及,便说:“此事无关紧要,你等且去拿上东西,再回大堂一聚,待我磨墨来。” 吴悔见屋内无其他线索,亦打算从其言而行。正出门时,左脚忽踩到一段木条,拾而观之,一端面粗不齐,如折断,另一端凿穿有小孔,再寻之,又得一木条,只是未有小孔,二木拼接,然后可成一整长木,看来并非房门之构造。吴悔留意下来,乃取包袱下楼去。 一会儿,便见李贾取来些墨水,此墨黑中透金,问之,则曰:“此乃我专用之墨水,以名墨夹配金粉,比例只有我知,如此,就是有伪造者也不可行。” 于是李贾沾墨水,涂于各人衣袖皮肤所易沾湿处,涂抹魏才之身时,特意多画几笔,随后把余墨尽倾倒门外。又在众目之下,纷纷拿出各人包袱衣物,收纳锁柜中,钥匙由唐司保管。 唐司四觅,心尤不安,又说:“再查查客栈罢,看是否有隐匿者。” 众人也无事,便从其言,纷纷查寻内外上下,并无一异。吴悔走西侧,偶然窥有小门,其上已锁。 吴悔乃好奇而问道:“这门通往何处?” 小二答:“这门一侧是仓库,不过早已废弃了。” 吴悔又问:“你可有钥匙?” 小二摆摆首,答道:“小的不曾携带,那钥匙挂在柜台处。但你大可不必怀疑,只因这门常年锁闭荒废,他人不能入,亦不能来。” 吴悔闻此话,便放弃了念头,再回大堂去。 只见众人亦无所获,李清笑着说:“这样便好办了,只须关紧门窗,则在外者不能入,待雨息,就各回各家罢。” 话音刚落,魏才忽破口大骂,吴悔闻声一看,原来先时,魏才交酒壶与厨师,要打满酒来。谁知,待那厨师取酒回来,却近前绊了一跤,撒得魏才下身尽湿,这才引得魏才大怒,一脚把厨师踢倒,所幸墨印未被打湿。 袁柳见此景,站了一会,便上前扶起厨师,劝道:“魏公子息怒,他想必是未曾见过杀人害命之事,一时间还没缓过来罢了。”又转身对厨师说:“你莫怕,只把酒壶给我,我去打酒罢,你只须做好饭菜,好好招呼众人便可。” 厨师连忙称谢,就把酒壶交给袁柳,再三赔礼道歉,魏才方作罢不提。 袁柳与厨师入厨房不久,便取回酒来,把酒壶交还魏才。魏才嗤道:“这厮没见过世面,罢了罢了。”便自在一旁酌酒。 待厨师与小二忙活毕,众人也纷纷吃了些酒饭,觉无以聊赖,就各回房去。 光阴随江水去,夜幕同风雨来。夜渐深,狂风大雨犹烈,吴悔思来想去,终不能寐。忽隐约闻见脚步身,而隔壁乃魏才住处,自思是出门如厕(上厕所),也无在意。 吴悔觉烦闷,就自寻了些干布,披在身上墨印处,以免沾湿,然后开窗以散心。窗户才撑起,便有寒风洗面,骤时间,便清醒过来。 吴悔看着这山色吞没于幽冥,听着那风声咆哮于江流,不禁感慨道:“起初我以为江湖本是豪情侠骨,正气慷慨。怎知这各路江湖名士,怀异推责,贪名恃强,难道正如这漫漫风雨夜,才是江湖之本色?” 正思索,模糊见眼前有东西随风摇曳,伸手抓之,几番不中,待风小而取,乃得丝状物,因其缠绕礁石,许久方解之。吴悔搓之,疑为蚕丝也,于是点灯细看,原来是几根蚕丝拧为一股,颜色晶莹,质地坚韧。 吴悔再忖思客栈房间布局:二楼自左而右,依次为袁柳、张杨月、无相、李清;一楼同之,则为张勇、李贾、吴悔、魏才。至于掌柜等人,自住他所不题。 再联系房间异象:异香、棉布、窗户、及此蚕丝,一切忽了然于心。 乃思道:如此一来,便只有他(她)二人之其一可以作案,若是其把柄在张杨月手中,也有作案动机。只是如今,尚未有证据罢了。 既想明白,吴悔才稍稍安下心,收好蚕丝,关好窗户,好好休息,以看凶手明日可有所举动。 明日,众人如昨日一般,聚于大堂,独不见魏才。唐司惊惶不已,便谓众人说:“这魏才尚未来,莫不是出事了?” 李清扬首戏说道:“看来是杀人而被识破,跑了罢。” 唐司只是不止的劝,终于李清难耐其烦,便应付而说:“好罢好罢……” 于是众人随之,先视查其房,因门无上闩,故可入,然空不见人。又四下而寻,依旧无迹象,唯有西边小门未查看。无可去,众人便往之而查看。 方至,唐司大惊,只见小门已然开锁,半掩门而待。众人急忙夺入,其内堆砌废物,凝聚灰尘,却有两窗,大小与众人房间窗户无异,然皆开启,一窗朝北,一窗朝西。吴悔望北窗,依旧是江水横向东流。忽袁柳惊叫,只见其站西窗前,战栗不止,手指窗外物,众人循指所向,一看,俱惊讶,但见三丈(即十米左右)开外,郊野惊现一尸,不是别人,正是魏才。 众人面面互觑,彼此打探。谁知这一看,则更加惊恐,只因此时,所有人的衣服皮肤之上,其墨印竟皆干透。吴悔霎时也失了分寸,昨夜才经推理而怀疑的二人,竟也全身墨印俱干无异。 风雨飘摇,众人在这小屋内沉寂无声,任寒意侵袭而来。 既然无可更衣,或脱衣或不脱,又纵是有雨伞斗笠之保护,在狂风暴雨之下,皆会被打湿墨印。那么究竟凶犯如何把尸身带出三丈开外,而不沾湿一点一发?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客栈又现鬼魂夺命吴悔初破疑案藏机 吴悔见眼前景象,只愣了一会,当下哪顾得墨印打湿,与小二翻出西窗口,踩过泥地,上前把魏才抬起,再带回小屋去。 魏才已然死寂,众人也只是惊惶无措罢了。吴悔翻其正面,则脑门上又是一道深红掌印,唐司忽惊骇不已,期期艾艾(口吃的样子)的说:“我想起了,这是蔽天掌法,定是刘元回魂!”说罢,便只身冲回客栈去。 李清亦失其从容,说道:“看来只有客栈外的人所为,而且武功不俗,竟在我等不知之下,接连杀死他二人。” 一旁的张勇亦疑惑,说:“但我等分明已把门窗闩闭,他又是如何进门行凶?” 吴悔稍稍检查之:其额头除去掌印,另有擦伤磨破,且右臂脱臼,并有绳索勒痕。再望四周,却寻得一揽绳索,吴悔上前搜索,其长余有八九丈(二十多米),断面切口尚新,大概为不久前所断切。 小二看吴悔正查着绳索,便说道:“这就怪了,小的明明记得,这绳索原长应不止如此,今看来,怎么就少了一半?” 吴悔不禁自思:这房间看来并无打斗迹象,但为何尸身有擦伤脱臼,而那手臂勒痕,应是曾捆绑绳索。那么,为何要断绳索而缚之,这又与远处尸身,有何关系?” 又望了窗外泥地,止有自己与小二脚印深陷耳。便再思道:此泥地淤黏,一旦踩踏,印记颇深,一夜大雨也难以消除。但尸体距此三丈间,莫说脚印,就是连拖拉痕迹也不见一二。欲独空手,而把一百余斤之人掷出三丈开外,此本来就是难事,且投掷之时,须把尸身挤出窗外,再伸手过窗,以劣势投掷,真的可以乎?如果不是,那么凭着一揽长绳,又怎么做到此事? 正想不通,回首一看,他人已是纷纷回去,只有小二还在。看来在这等关头,他等已是作自保之计,顾不得别人。 小二探头出北窗,忽大声说道:“客官你看,那江里似乎有东西飘着。” 吴悔大惊,抢过身一看,江上远处果真有东西浮动。吴悔急忙再夺身出窗,西窗正对郊野树林,至树林拐向北,走几十步,便抵江前。 江畔有一树,高一丈(三米),树上绑有两股绳,一股无系物,随风摆动,缠绕树林间,若非至此树下,则绝不可能察觉。另一股则系有木板,随江水流向东,因被流水带去,树林掩盖视野,故不至此树下,也不可能察觉之。吴悔反身视西窗口,则窗与尸与树,俱成一直线。 至此,吴悔脑海一掠,方知晓凶犯的手法,又回想昨日墨水酒壶脚步声诸事,也明白魏才为何偏偏死在此地。 一切思定,吴悔就翻窗回屋,小二连忙问道:“客官可是查明了真相?” 吴悔洒去身上雨水,不慌的说:“现在看来,真凶确实已知,只是还少些证据罢了。” 说到这儿,吴悔看着小二,笑道:“我记得你会许多本事?不知可否帮我查些东西?” 小二也笑道:“客官你可是找对人了,有什么事小的可以代劳,只管说便是。” 于是吴悔就贴耳吩咐之,小二只说:“这事包在小的身上,您且在大堂稍候。” 说着,二人便回了客栈大堂。只见大堂内,人人皆十二分防备,面面相觑。 小二按吴悔吩咐,潜至魏才房中。须臾,便回来,暗自谓吴悔说:“你说的不错,确实如此。” 众人只道凶手在外,也不管小二动静,盯着那禁闭的门窗,许久不语。 忽厨房砰然一声,把众人吓得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慌乱而失措。待众人移步一看,只见孙厨师瘫倒在灶台前,目滞面呆,脑门依旧一道深红掌印。 掌柜已然大溃,连呼数声后,便又速速离开了,仿佛为将死之人。李清到底也是见过场面的人,又经前二人之事,并不太惧怕。其入内视察窗户,则又如前者开启状,便谓众人说:“如今看来,要想活命,则莫要再独行罢。”说罢,乃与张勇一同回了大堂。 吴悔见李贾在旁未离去,便问:“可曾有人进过厨房?” 李贾迟疑未定,须臾,乃回神答道:“我那时回大堂,只见空空如也,于是自回房去,许久,就听闻掌柜呼声,说:‘这不是方法,大伙快些出来罢。’随后就如你等所见,我等尚在大堂。但厨房与大厅相距未远,那凶手敢如此杀人,胆子也忒大了。何况……为要杀厨师?”自嘀咕着,就出门去。 吴悔闻之,亦惑思:他说的不错,这事分明与孙厨师无关,为何要众人还在大堂时,冒险行事?莫非孙厨师可是知晓些什么?。 思毕,乃搜查厨房,见灶台火未息,其上却不置锅釜。吴悔扑灭火烬,觉其中似乎有物,镊取而细看,竟是几块碎瓷片。然后尽取出以拼凑,遂得一瓷盘,而余烬中另有一小石块,不知所用。 沿灶台上视,乃一横梁。灶台左侧有香炉三脚鼎,以祭灶神之用。其上插香数根,皆点燃过半,而炉鼎提手处若有物系之。走近一看,居然又是蚕丝,不过只有一小段系于鼎上,余者被燃断。 看到这儿,吴悔也明白其手法,自思:如果这里也有蚕丝,那么他(她)身上定有剩余。 吴悔见诸般疑惑皆解,乃意欲当众人面,揭穿凶犯面目。于是回到大堂,正好众人皆在此,唐司紧握双手,若惶若恐,李贾攥着扇子,自饮酒不话。无相大师打坐念经,袁柳低首沉默。二鬼倒是十分警惕,时时观察雨势大小。 吴悔示意小二过来,吩咐了几句,待小二忙活的差不多,就转过身,正色的说:“各位不必再度惊惶,我已知凶犯在何处?” 众人闻言,大惊,争相的问:“你真的知晓?” 吴悔点点首,不紧不慢的说:“各位莫急,且看此处。”说着,便指向魏才房中。 原来吴悔早就托小二办事,准备如下:打开魏才房中窗户,在其左下角处塞了一团湿棉布,又开启吴悔房中窗户,其右下角处也同之处理。 李清冷笑的说:“你这是做什么名堂?” 吴悔说:“先言前天张道长遇害之事:那时我等尽以为凶犯乃走窗行凶,其实不然,恰恰凶手是走正门。” 李贾笑道:“恁地可能?那时我等皆在楼下,若有人出来,如何会不知。且那门分明已上闩,我等也是强行破门而入。若门外上闩之法,这种功夫我可从未见识。” 吴悔也笑着说:“无须什么功夫,只须此物便可。”说罢,就取出那股蚕丝。 无相大师惊道:“这是……蚕丝!” 吴悔说:“正是蚕丝,而且此种蚕丝,乃浙温一带所产,以柘树叶喂食桑蚕,所结蛹丝,坚韧无比。此物是我昨夜偶然拾得,想必是凶手欲销毁证据,掷出窗外,不料被风所吹而缠于屋后礁石。” 李清又说:“就算如此,仅凭区区蚕丝,如何把门闩上?” 吴悔看众人脸色犹疑,便走入魏才房中,卸下木闩,在一旁处,取出早已备好的细长木条,其一端凿有小孔,以蚕丝贯穿之,放于门一侧,再把蚕丝的两端皆穿过闩眼,又使蚕丝两端皆系在同一石块上,此石块亦是小二所准备。然后探头出窗,把石块投入自己房间窗户中,使蚕丝处在湿棉布上,转身出来,顺手把门关上,再入自己房中,把石块拾起,亦使蚕丝处于湿棉布上,然后徐徐退步,拉动蚕丝,蚕丝磨动棉布上,而湿滑不断。吴悔又揣测其重量,掂量之,觉稍差不多时,便解开蚕丝,而只牵引一端,另一端随之返回木闩处,渐渐同左端行迹而回来,如此,蚕丝便完好无损的收回。 吴悔演示完毕,乃谓众人说:“请推房门。”李贾半信半疑,从言推门,竟已上闩。 吴悔看众人惊讶,又说:“凶手正是以此法上闩。湿棉布用于防止蚕丝磨断,原来的门闩应早被打断,摆在门侧以待门崩之时,好混杂其中。而无相大师所击断之物,不是门闩,而是以此法,用于替代门闩的木条。如此,便可解释:为何在张杨月房中发现两断木条及那湿棉布。我的房间,处在魏才房间之左。如若此房间为张杨月住处,那么居住其左侧另一房间之人,便是————袁柳!” 众人闻之,无不惊奇,皆视袁柳。袁柳慌然失色,连忙争辩:“此法确实可以,但凭我的本事,如何能杀师傅,她的功夫远在我之上。” 李清亦说:“若是以此法 ,张勇也可,毕竟他的住处在袁柳房下,蚕丝延至左下角房间也可为之,就功夫而言,张勇更可能为之。” 吴悔说:“二人皆可以为之,但从时间而观,却只有袁柳可以矣。至于如何杀害,我想是那香炉里的止息散。 无相大师惊道:“莫非是江湖上的一种奇药,点火闻之香气,则武功短时间内荒废。”吴悔答说:“不错,就是止息散。前天早晨,袁柳以送饭为由,进入张杨月房中,趁焚香之际,把止息散投其中,因先前服下解药,故不受其害,张杨月性情张疑,不久便会察觉,但为时已晚,这时你袁柳便一掌将其毙命,所使的武功应是蔽天掌法。随后摆弄姿势,布置机关,再关门下楼,寻找机会,返回自己房间,如适才我所做,收回蚕丝,并同石块一道掷出窗外,此事无须长时,故我等不会生疑,至于弹琴奏乐,只是你回房的托词。待我等寻张杨月时,唐司因怕贸然叫醒张杨月,而因此被怪罪,故不敢为,请你代为之,而你丝毫不惧,不加思索便上楼去,你伴张杨月多年,岂不知她傲慢之性,如此行事,而不怕得罪之,那是因为,你已然知道,张杨月早便死于房中。” 袁柳面赤争道:“难道仅仅凭你的妄想,就怀疑是我所为?” 吴悔一笑,答曰:“我之所以怀疑你,不止在此,更是因为你上楼呼叫之后,曾说道:‘房门已上闩。’那时你未敲未推,又怎么知道房门上闩?因为你早便知晓,其房内已上闩了罢。” 袁柳被一问,霎时哑口无言,只得争论的说:“你说是我所为,可有证据?” 吴悔一笑,乃说:“本来是无,可你杀了厨师,我便知证据在你身。” 李贾怪声道:“这是何话?” 吴悔答:“那便言厨房一事。众人纷纷回客栈之后,各处其房,而你见孙厨师独自在厨房中,就此机会,入而一掌击杀,然后移开灶台上锅釜,置瓷盘于灶内,然后铺薪点火。上方横梁处,又以蚕丝绕过,以悬挂小石块,另一端系于香炉鼎,蚕丝绕过香柱中央,香渐焚下,待烧断蚕丝,则石与蚕丝俱落灶内,打碎瓷盘,蚕丝烧于火烬,遂不留痕迹。但香炉鼎余有断丝,仍可察觉,而正是这残丝,恰好也可证————你身上另备有蚕丝,以待随时杀人。如今那卷蚕丝应还在你身罢。” 袁柳面色怖恐,辩道:“我身确实有卷蚕丝,不过是补衣缝衫之用。” 吴悔摇首的说:“此种蚕丝止用于弓弩乐器之弦,如何缝补衣服?你只须把蚕丝取出,一看便知。” 袁柳护着袖口,又见破绽难补,便转过话题,争说:“那依你言,魏才也是我所杀,可那时我等全身皆干透,墨印也未变化,我如何杀害魏才?” 吴悔又吩咐小二几句,便说道:“请诸位移步。” 众人也不信袁柳可以杀害魏才,就一道往仓库去。 至仓库,待小二已准备妥当,众人自西窗而观,但见江畔那树上,引二股绳索过西窗,一股过西窗后,犹剩余大段,滞留房中。另一股较之更短,以强力拉弯树干,绑在屋内一柱上。 然后取来棉被,沾湿加重,凭那股长绳,系活结于其上,推其出西窗,而活结余下有一大段绳索,皆留于屋内,只须在房中拉扯余下绳索,则活结随时解开。吴悔解开那股短绳,对面树干骤然回弹,拽飞棉被,坠落三丈开外处。由于回弹之力有限,故不能牵引余下长绳尽飞出,那股长绳仍余下大段于屋内。然后以余下绳索解开活结,长绳便与棉被分离,长绳另一端系上木板,伸手出西窗,投向江中,因江水距屋不远,乃可轻易投入。雨势颇大,遂江流亦猛,冲木板而下,其余绳索尽被带出,随后因树林遮掩视野,不能见踪迹。而那股短绳早就因风而起,缠绕在树林中,也不见踪迹。 众人看到这儿,也都明白了,袁柳更是难辩一词。 吴悔又补充说:“棉被沾湿后 其重与魏才相当,故也飞起三丈远,而尸体上擦伤,乃坠落时碰泥地所致,手臂脱臼与勒痕,俱是绳索抛引之时,拉扯所致。这般,便可不沾一点一处,而抛尸郊野。而你应早在前天未雨时,涉足此地,准备树干机关 此仓库时常无人,故也无人瞧见绳索。仓库中有所需工具,原来的绳索新断一半,就是你所为。如此看来,信件诸物皆属你所计划之中,为行计谋,想必你也曾多次到访,凭江流郊野之位,设下机关,随后便依计,同张杨月前来此处。” 袁柳看着一旁魏才尸身,怒道:“此事谁人皆可为,何必说是我所做!” 吴悔答:“你提议以墨水标记,再以此法作案,众人便自然以为屋内之人不能作案,而把目光放在客栈之外。你所以能杀害轻功不俗的魏才,是因为在酒壶中下了止息散,要知这止息散可以焚用,也可服用 方才查验魏才酒壶,便知其中余有残存。我猜测你表面可怜厨师,其实是看中机会以下药,然后待无人之时,告知魏才,关于你下药之事,并以此约定半夜仓库相见,仓库钥匙在柜台,并不难得,魏才因止息散,武功暂废,你便可轻而易举将其杀害,按此法抛尸,然后半掩门以故弄玄虚。今日有触碰魏才酒壶者,只有孙厨师与你,孙厨师已死,所以也只有你可能作案。然你取酒下药之时,应是被孙厨师瞧见,所以在魏才死后,你就急于将其杀害。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袁柳看事迹败露,不再争辩,便俟机急逃,众人也连忙追赶。至大堂,二鬼身手敏捷,几个翻身,就堵住大门,众人也随后而至。 终见凶犯真面目,将现当年冤屈情。究竟袁柳是何许人物?当年柳山武会又发生何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福云客栈刀剑交锋柳山武会真相现世 袁柳见无处可逃,于是亦不再装乖卖巧,霎时间,脸色咒怨,面目恶恨,与前者峨嵋道士相较,则判若两人。 李清阴笑道:“真是令人始料未及,你竟把我等如锅蚁般戏弄,你究竟是何人?” 袁柳大笑,斥曰:“你们这些人面兽心之徒,明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尽做些人所不耻之事。今虽为揭穿,所幸也把那两个恶人亲手送下黄泉,我爹爹在天之明,亦算是欣慰了。” 无相大师闻言大惊,乃问:“你是刘元之女!” 女子也不再隐瞒身份,高声道:“我确是乃刘元之女————刘梓心。至于袁放,早时便被我诛杀,袁柳之名亦是我所捏造,以便拜入张杨月门下。邀会诸信件皆是我亲写亲寄,所为的,正是使你们这些良心泯灭之人,聚集于此,并让你等亲眼目睹,同党接连惨死之状,也好明白什么叫作天谴。而你等所做的见不得人之事,我亦将一一公诸于众。” 李贾闻言大惊,惊惶的说:“你知道些什么?” 刘梓心冷笑一声,说道:“哼……你的才子之名,江湖上倒是无人不称道,但谁人可知晓,所谓的名篇佳作,不过是以要挟大名家为手段,使其作画写文,然后以自己名号发表之,这就是你的真才实学。” 李贾听此话,默不敢声。刘梓心又谓无相大师说:“慈面仁心的无相大师,旁人远远看来,如佛如尊,其实亦是杀人魔鬼罢了。” 无相大师未等刘梓心说全,便难禁良心谴责,自供道:“老朽年轻之时,曾因受不住戒律清规,下山醉酒后,误杀一个农夫,而那时众位老僧看好老朽,以为住持之料,并寄以厚望,我便把此事瞒下,才得以登上住持之位。” 刘梓心看无相大师愧疚之状,侧过眼神,攥紧拳头,又忽反瞪着唐司,厉声说:“至于你这掌柜,实则胆小鼠辈,当年与帮主夫人偷情,至于夫人逼迫你坦白,便害怕帮主之威,杀害夫人之后,便逃避隐踪于此。” 唐司满面羞愧,只得默而不语。刘梓心一个讥笑,又反身对二鬼讥讽道:“鬼影门中,四鬼表面称兄道弟,你二人却在暗地里,与朝廷私交,买卖情报。若是被当家知晓,只怕要赶出鬼影门罢。” 张勇闻言,恶目相视,李清则一哼声,瞥目斜视。 刘梓心又大笑道:“你们常年受制于张杨月与魏才,我亲手杀了他们,你们心底应该十分欣喜罢。这些事,皆是袁守死之前,由我逼迫再三,方透露而出。不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会让你等的事,闻名江湖。” 李清闻言,便数目示意张勇,然后笑语曰:“本来可以留你一命,只是你既知晓一切,那便留不得了。” 话音方落,一旁张勇忽然拔刀,突跃而起,迎面斩来。刘梓心反应不及,只觉眼前光影晃动,急忙双手挡住。听剑刃砯然一声,见刀锋烨然一闪,睁眼定睛一看,却见吴悔身挡在前,举剑招架住,二人比力僵持,吴悔用力一顶,便各退几步,这才把刘梓心护在刀下。 李清怪笑道:“你可真是古怪,分明揭穿了她,又要保护她。” 吴悔答曰:“她确实夺了人命,其法理自然不容,但你等又有何权力惩之?” 李清不屑的说:“这可真是难得纳,你爹那财迷心窍之人,竟生你这么个不肖子。”又看着另外几人,说:“那么你几人,也想做好人?” 李贾想了想,不禁往二鬼一旁靠去,谓刘梓心说:“本来你杀他二人,便无人知此事,我也倒是乐意,不过,你既然要公诸于众,我也只能杀人灭口。” 唐司犹豫不决,终投向二鬼,便说:“此事若为世人知,我将何以立足江湖?”说罢,就从柜台下拔出双刀。 无相大师无所犹豫,护在刘梓心身前,愧然而说:“老朽自知罪恶深孽,不惧身败名裂,但求良心犹在。不论如何,老朽定会护施主周全,使一切公诸于众。” 于是风雨中,客栈内,分作两派,如箭按弦弓,即刻将发;似鞭打马身,瞬息急驰。 眼见得客栈里光转仞上,剑出鞘中,黑恶鬼张勇先发而动,大刀一挥,吴悔剑顶刀锋,二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僵持不下。 李贾拨铁扇,唐司舞双刀,无妄大师举起佛杖迎面交锋,以一敌二,尤占上风不乱。 紫魅鬼李清几个身步,便移至刘梓心身旁,一掌当门打来,刘梓心匆忙回掌,力怯后退,只因这蔽天掌法虽威力无穷,力道却难以把握,过快则不伤,过慢则不中,若非武学之才,无有几十年功夫,便难以驾驭。 只见李清身法迅敏,如幽灵游走般戏耍,刘梓心慌忙间,不曾察觉李清动作,李清照其腰间以足重击,刘梓心就一声倒地。正待李清欲再一掌毙命时,无妄大师退几个身步,挥扫佛杖。李清见状,连忙闪避之,如此,才保住刘梓心性命。 李清再度移形换影般,斗篷飞覆,裙裾旋舞,摸不透招数,大师只得以守为攻,虽无暇反击,但也未伤分毫。李贾与唐司乘机入战,无妄大师即刻落了下风,以一敌三,全力抵挡。 那儿千钧一发,这儿却打得如火朝天,但见张勇越战越猛,强力一击,吴悔剑护胸膛,背撞栈板,险些支不住。张勇趁势,窥中刘梓心项背,翻身而起,举刀力斩之时,吴悔一个转身,掷出手中剑,剑中空飞旋,划破流气,声不绝响。张勇闻声大惊,慌忙以刀挡住,却连剑带刀,抛出十步之外。 李清见状,惊道:“这是风灵飞剑,你莫非是吴步霖的徒弟?” 吴悔起身说:“在下并非什么马成,而吴步霖正是家父。” 说起这吴步霖,谁人不知,正是大名鼎鼎的侠捕,与侠盗萧清云齐名天下,人称南捕北盗,江湖人士无不敬畏。 话音才落,却闻来小二的笑声,忽而有什么东西丢下,定睛一看,竟是小二的衣服,另有一张人皮面具。又忽闻鼓掌之声,抬头一望房梁,只见一人黑衣装扮,八尺身材,神气逼人,又戴银纹面具,披绸缎斗篷,嘴中叼一朵金镂蔷薇。 众人惊而恐之,眼前这人不是别人,乃是官府言之色变,侠士闻之胆寒,能改容换面,隐形变踪的侠盗————萧清云。 众人不敢乱动,唐司颤道:“你何时假扮小张,他又去了何处?” 萧清云魅然笑道:“三天前,我给他二两金之,使他回家去,娶媳妇,生孩子,好好过常人生活,反正看这里境况,也快关门倒闭了。” 吴悔奋然,说道:“从昨日起,你便对我旁敲侧击,使我冒名住宿,又助我寻证推理。想必你已是先知晓一切。” 萧清云又笑曰:“数月之前,我本有所计划,欲拜访袁守家中,顺便取些金银珠宝。不料待我至时,只见一具尸体罢了。于是我好奇,追查其行踪,毕竟那凶犯,害得我生活费没了着落,怎能如此罢休?然后经查,原来是刘姑娘的手笔。顺藤摸瓜,便知她乃十年前自尽而亡的刘元之女。我不禁怀疑刘元死因,便寻得当年武林会上,有关刘元之死,另一相关者————马谭。稍加威逼利诱,便使其道出真相。方知当年武林会上,张杨月施利于魏才与袁守,使刘元在决战前,服下止息散。后来刘元果然在决战之时,功力渐弱而不支,张杨月乃因此才夺冠。后来此事被刘元察觉,刘元当众人之面前,揭穿张杨月的劣行。张杨月、袁守与魏才,恐其事迹败露,乘其止息散药性未退,便联手将其杀害,并捏造自杀的假象。而在座其他各位,便是当是时,其在场之人,却因为有把柄握在他二人手上,遂无人敢公布真相。” 刘梓心闻之,大泣,说道:“那张杨月、袁守与魏才,凭借调查江湖各人士把柄,将其威胁笼络。我母亲早逝,因此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在我十岁时,亲眼看着我父尸身,我只觉天地反覆,春秋倒置,不知何去何从。你等搜查之时,我藏身一旁,暗自记下你等容貌,至死不能忘。你等四处搜查,寻找蔽天掌秘籍,但并不知其在我手。不久,我父武馆便树倒猕猴散,那些徒弟亦不过是忘恩负义之人罢了。于是我隐姓埋名,苦练蔽天掌法,可惜天生非练武之才,功效甚微。直至我偶然得止息散,便设下计谋————先诛杀袁守,只因我父当年,当他为义兄弟,他却为不顾情分,决然出卖我父。然后我模仿其笔迹,假装为其女,携荐书拜入峨嵋派,以此接近张杨月。两年来,我卑躯侍奉那贱人,只为寻求时机。后来,我便计谋诛杀他二人,并把知情隐瞒者召集,借父亲冤魂,好使其恐惧,一世活于阴影之下……只是这事,我未与何人提及,你如何得知我计划?” 萧清云喟然(感慨的样子)道:“我追踪你的行迹,发觉你曾多次入住福云客栈,便截下你所寄书信,知你化名刘元,暗地邀他等前来客栈。我便假扮店小二,告诫马谭守家不出,看看你意欲何为。待那小子被你等驱逐之时,我暗自作主,使其冒马成之名。这般,你看众人已齐,便可施计。其实你之所以苦等两年,不急行计,是因为要等待今日,待你父忌日之时。然早在张杨月被杀害时,我便知得是你所为,而我不揭发之,亦不阻止你,一来是本不阻你复仇,二来是为看看吴步霖的儿子,到底有无本事。但不曾想,为不使暴露,你竟杀心泛滥,祸及无辜,杀害与此事无关的庖丁。” 刘梓心闻之,面大愧,自低首不语。可想,那时杀人者,已然非此时之她也。 紫魅鬼李清不耐烦,望向萧清云,高声呼道:“没想到,你堂堂的侠盗,也要保一个无名女子,管这江湖等闲事。既然如此,早听闻侠盗名号,今日我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说罢,乃拔出短刀,纵身一跃,直扑面而来。萧清云不急不忙,轻轻一闪,顺势抓握其臂,往身后一丢,那李清坠下身来,摔了个大跤。 萧清云笑道:“我与你们大当家的,可是旧交,你这般顽皮,小心我向你家长告状。” 张勇连忙扶起李清,问:“这可如何是好?” 李清愤然说:“事到如今,还能如何。早晚也要暴露,倒不如先回去,向大哥谢罪罢。”说罢,二人看风雨已稍弱,连忙夺门而出,乘机撤出客栈。 李贾与唐司见这形势,噗然而跪坐,自言自语:“完了……” 吴悔见风雨不再,傍窗而望,另有一番新气象。晴天,已悄然而至矣。 这日,日光漫散山野,鸟声惊破林巅,吴悔、无妄大师与刘梓心,聚于客栈门口。而那李贾与唐司无力回天,自闭门不敢出。 刘梓心谓吴悔说:“我也不知是恨你,还是谢你。如今我自会去官府自首,我本不是武学之才,但又不欲使我家绝学————蔽天掌失传于世。既然你是侠捕之子,便赠与你无妨,望有朝一日,蔽天掌可重现江湖。”说罢,乃取出一本秘籍,交与吴悔。 吴悔看刘梓心神色,如释重负,若有所期。犹豫再三,终是收下秘籍,劝言说:“蔽天掌法定会重现江湖。” 刘梓心一笑,点首不答。 无妄大师进前来,愧然说道:“这些年来,此事在老朽心中久时回荡,如附针毡,穿骨刺,难以安定。今日,我愿与刘姑娘一道,前往官府自首。” 刘梓心潸然说道:“若十年前如此,何必有今日之事。”于是二人徐然而去,消失于幽深山野之中。 吴悔望着二人离去身影,忽然说:“还请侠盗萧清云现身,吴悔有事要问。” 只见萧清云自檐牙上而跃下,立于吴悔身后。吴悔转身曰:“那日你来访,告知我父死讯,今日既已相遇,何不把话说明……你为何把我父死讯告知?我父又究竟为何而死?” 萧清云低首,乃答:“我与你爹斗了十几年,亦敌亦友。这天底下,唯有他知我,我亦知他。如今,我寻得他死讯,也唯有我,能把死讯告知你母亲。至于他为何而死,恐怕我也不知真相。” 吴悔拔剑而起,肃然道:“你值得信乎?” 萧清云苦笑说:“是真是假,早在你心中。你若有心解之,便自己去查清真相罢。” 吴悔闻言,默声收剑,自伫立不语。 萧清云回身便走,止几步,又说:“向东十里之外,有一处地方,名苏家镇。那儿的捕头,名苏洪,乃你爹旧友。” 吴悔闻言惊喜,正待复问,抬首间,侠盗已悄然间销匿,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缕清风吹叶,一股流水抚石耳。 正是一声噩耗惊旧梦,一身正气闯江湖。究竟隐居侠士,为何问访江湖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回仙阁中侠捕横祸逍遥谷里少年势仇 吴悔站立客栈前,许久,乃意决往苏家镇去。于是再提包袱,挎宝剑,循江流东行而去。 雨后江水澄清,风过山色秀丽。吴悔行有二三时辰,便寻得一处落脚石,倚其上休息。此时,天清气爽,心头间,却是百感交集。经福云客栈之事,吴悔对江湖侠客的向往之情,免得冲淡了些。 看这山林阴阴然不知何隐,又望那江流急急然不知何去,吴悔不禁忆起数月前逍遥谷之事: 那日午后,吴悔正居逍遥谷家中,忽而闻快步声急,回首一看,乃是王方王叔。王方原应天府(即今南京)人氏,系名门世家朱府里的一个佣人,因二十年前卷入刑案中,被误判为凶手,经吴悔之父吴步霖侦破案件,终乃得清白。自是以后,便跟随吴步霖左右,始终不渝。 王叔气喘甚急,见吴悔在,大声呼道:“悔儿,你父亲出事了……你母亲唤你速速往堂前去。” 吴悔闻讯大惊,急忙搀起王叔,问道:“王叔,我父出何事?” 王叔面带忧伤,只低首答曰:“悔儿莫问,去了便知。” 吴悔听此话,便知不妙,即刻起身,与王叔奔赴堂前。待至,只见母亲徐非烟,一身补衣布裙,一手握紧手帕,一手抚颤宝剑,坐旧木椅上,呆望着桌案上那一盏酒杯,杯影倒映双眸烁动,脸颊沾湿鬓发含胡,抿实着干裂的薄唇,许久无声。一旁有另一个女子,年岁比吴悔稍小,此人姓吴名华,系吴悔亲妹妹。此刻,亦是褶皱的布衣白裙,双手攥**于身前,低首而幽咽,润眼早已红漉,泽发尽为凌乱,纵力拭泪水,却依旧不止,流盈而下。 吴华见哥哥来,霎时大溃,直扑怀中而痛哭,泣声说道:“哥哥,父亲他……遇害了。” 吴悔闻言,骤然惊愕,又视众人神色黯然,然犹不能相信之,一时间也不知所措。 徐非烟看着吴悔,勉强而轻声的说:“悔儿,我知你不能为信,但你妹妹说的不错,你爹……确是在京师遇害。” 吴悔如晴天霹雳般打来,一时间,心中悲怒交加,若披寒霜,又生厉火。乃强忍下泪水,攥紧拳而问:“是何人所为!” 徐非烟只是摇摇首,答道:“今犹未知……” 吴悔追问:“那么如何知晓此事!” 徐非烟叹声曰:“昨夜,侠盗萧清云来访,将步霖之死讯告知。” 吴悔急声说:“仅凭他区区一人之辞,何足为信!” 徐非烟只答曰:“你爹与萧清云,明面上看,似乎是死对头,其实彼此间,早已相互当作兄弟。他所说的,不会有假,你无须怀疑。” 吴悔又问:“既然如此,父亲究竟如何遇害?” 徐非烟不禁再泣,回答说:“那日,曾有一人前来,求你爹帮助侦查案件。本来此事也不少见,可谁知,这一去,便回不来了……据萧清云言,步霖去往回仙阁后,不久便破案。但随即遭黑衣人群袭,被逼迫无路,就逃往密室之中。不料,那些人竟放火焚阁,密室崩塌,无路可走……” 吴悔厉声道:“以父亲的身手,区区密室,如何困得住他,此事必是缪言。” 徐非烟默而低首,须臾,便从袖中取出一封家书,悲而哀道:“你爹去往回仙阁后,不久,乃写家书来告。是真是假,你看看便知。” 吴悔接过家书,阅之,其上大意如此: 我已深陷泥泽,恐难以脱身。今若三月之后犹不能回,则已然遇害。如此,必告悔儿与华儿,戒之今后莫问江湖事。如若有幸得以保全性命归来,则此后全家退隐江湖,再不问世事凡俗。然信中不谈及此番何事,实恐悔儿华儿性烈,将在我死后,出谷追查吾之死因…… 徐非烟看着吴悔战栗的手,又说:“起初,我亦不能信此事。数旬以来,日夜不安,只盼你爹回来。如今,已逾有三月,只恐怕,你爹已经……” 吴悔愤而挥臂,慨奋而说:“我要往回仙阁去,查明真相。”说罢,反身便抬步。 徐非烟闻之,怒而叫住,斥道:“混账,你忘了信中的话乎?” 吴悔咬紧牙关,忿然的说:“难道父亲遇害在前,身为儿子,却连真相,也去不能知晓乎?” 徐非烟只是默然,就在刚才,吴华也说了一通一样的话语。徐非烟脸色疑犹不定,许久,终是说道:“罢了,禁住你们的人,也禁不住你们的恨……只是,江湖之中,远远比你等所想的,更加险恶。倘若身无本事,去了也只是白搭。如今论武,你二人倒也勉强可行。若真想破此案,则非权智不能行。”说着,又默而沉思,然后复言道:“明日晨时,你二人来我房中罢……” 二人闻言,乃慨然应承。随后,徐非烟四人在西边山头处,为吴步霖修了一处衣冠冢。 众人跪在衣冠冢前,看着眼前的木板刻字,黄土捧堆,不知何话,也不知何时。只凭冷风吹,渡鸦吟,直至黄昏落日,清月寒钩之时,才纷纷回去了。 夜里,吴悔见星空渺茫,流星瞬息而灭,少了伤悲,少了愤懑,只是多了几分寂寥而已…… 不觉间,已是明日,辰时还未至,吴悔便拖着躯体起身,早早地胡吃些东西,便与妹妹吴华,一同站立在徐非烟门前。王叔亦正好至此,看二人伫立门前,只是感叹,乃上前说道:“悔儿、华儿,辰时未至,不如先坐下休息罢。” 吴悔愤而答道:“今凶手尚逍遥法外,教我如何安坐?” 吴华亦怆然而说:“王叔不必再劝,今我二人已决意出逍遥谷去,不过此关,绝不罢休。”稍后,又言道:“不知王叔可知娘亲唤我二人来,是为何事?” 王叔摇摇首,叹声说:“关于此事,我亦不知晓,恐怕无能为力啊。” 吴华只苦笑的说:“不必在意,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为何娘亲对爹爹之死,毫无追查凶犯之意?只是消极避世而已。” 吴悔闻言,也是面带不解,继续低首沉思。 王叔见他二人眼色空滞,便一拍二人的肩膀,头仰苍穹长望,释然道:“其实,在这天底下,最是不信你爹之死的人,莫过于你娘了。只是她在这茫茫江湖上,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之景。有多少人因恨生仇,又因仇失命,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见惯了,却也见怕了。当然,你二人现在风华正茂,侠气正盛,以后,或许便会明白了……因此,莫要埋怨她的淡漠,想当年,她也是一身侠胆豪情,如今,早就被那江湖潮旋,所冲淡无存了。” 吴悔二人听此话,脸色依旧如前者一样,半知半解而已,只是少了几分戾气。 三人正聊着,忽闻房门打开之声,只见徐非烟缓步而出,面无表情,只开口说:“进来罢。” 吴悔二儿相视一看,便纷纷入门去。但见房中桌上,铺有一纸张,纸上画图如下: 正中一处房屋,屋北据一山丘,而自房屋往西走,乃得一小房,其房西一侧,纵直而通有长街,南北走向,看来十分高窄。经原来正中房屋望东而行,则又可见一屋,再东行之,乃覆有大山。又经原房屋南走,可至最后一处房子。其图中,中央之房,距南、西、东处之房,与东房距大山之长短,皆相差无几。而北山与中房,西街与西房,则紧紧相靠之。概要之,则除与北丘、东山,方圆十里之内,大多为城乡街镇,也算是一个大城邦。 二人方观毕,徐非烟乃坐一旁而说:“你二人也看见了,今日不问文,亦不试武,单就拟一刑案,若能破案,则准出谷;若不能破,则乖乖留下罢。” 二人不假思索,齐声而答道:“我愿一试。” 徐非烟只一叹,便说:“那就听好了,如图中央房屋,其中有命案,而死者乃一对夫妇……”说着,忽如鲠在喉,戛然而止,稍沉默,又复言说:“二人死状大概如此:尸身皆由利刃刺击致死,近门者,后背创伤;远门者,前胸创伤。房门与窗户皆已打开状,窗棂有湿泥土印。而发现尸身者……” 话音至此又止,过了许久,方续话说:“发现尸身之人,正是他们的女儿。近门者为其父,远门者为其母。据此人说,其自下午归家来,见父母不在,往房中寻找,遂发现尸体。其又自言其母常有午睡,其父则院里休息。后经仵作查,二人大概午时(中午十一点至十三点)遇害。午时末报案之后,府衙四处走访,乃知当地与之有仇隙者,有此三人: 甲者,系居住西房的一个教书先生,生的清秀高瘦,自言案发之时,在其房中写作;乙者,系南房的一个屠夫,看来体大形肥,自言午间时,于自家肉案上杀猪;丙者,乃东边的一个药师,也算是身强力壮,言其午时在东山采药。 经当日的调查,此三人自家中至案发地,皆须一个时辰(两小时),而药师家至东山,也须一时辰。另须记,午间曾经下有一场小雨。而此三人皆有不在场证据: 甲曾于午时初(十一点),在西边窄街拐角处,于一女子相撞,随后在阁楼写作。值午间小雨时,凭窗口,又望见那女子走过,一时灵感涌发,因而为之作诗一首。之后,官府也寻得那名女子,其可以为证。 至于乙,午时方至时,曾有养畜人家前来送牲畜,可以旁证。而其当天午使末,曾现宰之后,卖出鲜猪肉于他人,其亦可为证。 再说丙,其自午时初,告别发妻而往东山采药,其妻可以为证。至于归来时,大概午时末(十三点),身上多沾山间黄泥,而筐中的草药,看起来带有新鲜泥土。 案情大概如此罢,至于那夫妇的女儿,自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再关于此事,已知凶手绝无帮凶。而官府另有一些调查,今准你二人,每人就此事提三问,可要想清楚再说。” 于是吴悔吴华二人,便脑中整理案件始末,吴华率先问道:“那名女子作何证言?” 徐非烟答曰:“女子说:‘那日大约午时初,我拐入窄街,却迎面与那人相撞,各自道歉之后,我便出窄街。须臾,便至集市,方发觉钱囊遗失,然后原路返回寻之,曾因此走过窄街,只是那钱囊,到底还是找不到了。’” 吴华便扶下颌而思,又抬首问:“那写女子的诗内容如何?” 徐非烟答言:“诗道:东风流发挽,小雨裙带藏。” 吴华不舍的问:“那女子……” 徐非烟止道:“你接连三问,皆在一人而已,这可是大忌呐。” 吴华闻言,方转过对象,因而问:“那些猪肉可否在别处买得?” 徐非烟点点首,回答说:“镇上附近的其他屠场离之甚远,纵是买来,也早就发臭。”说罢,便转身谓吴悔说:“华儿已问毕,该你了。” 吴悔思之再三,乃问:“案发地北侧有一山丘,其中可有异端?” 徐非烟一笑,答道:“山丘之上,有几处脚印尚新,除此别无他迹。” 吴悔稍后又问:“那药师的发妻证言如何?” 徐非烟答曰:“其妻言:‘那日午时初,我夫君起身往东山采药,大概午后归来,筐内盛满草药,上头的草药,还沾着雨水,叶茎皆新鲜。只打了招呼后,他便埋头在房中制丹药,如今房中架子上,还摆有许多新制药瓶。’” 至此,吴悔再皱皱眉,最后方问道:“制丹的草药,北丘可有之?” 徐非烟回答:“此乃名贵丹药,除去其中几种寻常草药,余者只有东山可采得。” 徐非烟坐而回思,只稍稍点首,于是说:“既是都问完了,那么便在今日午后告诉我答案罢。只是你二人只可浅谈,不可相互通答。当然,无须担心,你二人自然也会信守承诺。”说罢,便自往衣冠冢去。 二人望着徐非烟远去的身影,也便各自埋首捋思,而渐渐推理之。 须臾,吴华说道:“此案中的凶手,应该便是甲乙丙三人之一,而他们三人自家而行,来回皆须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凶犯从始至终,一直奔走路途上,绝无一二闲暇,以顾知他事。” 吴悔接着说:“如此,此案难点,便在于如何破解凶手的不在场证据。若是证言无假,则是关键在于证物。” 吴华说:“诗、肉、药,此三物之中,最有异议的,莫过于那诗罢了。” 吴悔说:“不错,但适午间小雨时,按时辰看来,凶手应在往返途中,并无可能身在阁楼或窄街,也就不能见雨中女子走过。除非有人告知之,否则,但就此案来说,似乎过于巧合。” 吴华又说:“猪肉乃鲜货,且于当天午时末,确实曾卖出鲜猪肉。四周无其他屠场,作假之事实难矣。” 吴悔接声道:“若如此,则草药亦是此理,作案之后,再返身东山采药,须多耗一个时辰,就时辰来看,也无此可能。” 王叔望了望窗外,便谓二人说:“既然想不通,就四处走走罢。你爹也常言道:‘万物皆有相通之理,纵是一花一草,也可揭示真相。’” 二人听此话,不禁忆昔往日,抬首而叹息,又相互顾视,吴悔乃说:“王叔说的不错,不如出门走走罢。” 吴华点点首,答道:“嗯,也好。” 于是二人各出门去,吴悔往东边树林走,吴华向西边山头去。 吴悔步至树荫中,隐约而见一揽树藤盘绕如蛇,乃不禁回忆: 那时吴悔年方九岁,正树荫中游戏,抬首偶见树上有青蛇,循藤而上。吴悔再探树梢,则可见鸟巢筑其上。吴悔以为蛇欲食幼鸟,心甚怜之,乃怒而取石击蛇,石中蛇坠,匆忙遁走。 吴悔大喜,快意的说:“侠客就当这般惩恶扬善。”说罢,一回首间,吴步霖已然站立身后,微笑而不语。 但见吴步霖徐徐蹲下,抚着吴悔额头,和而说道:“蛇去则鸟生,然而今日青蛇,明日黄蛇,何时可尽?你难道要保其一世周全乎?” 吴悔一愣,乃哑口而答:“若不能驱之,则必锄之!” 步霖一笑过,言曰:“若蛇食鸟而为恶,那么上有人食鸟,下有鸟食虫,岂不皆当除之?” 吴悔欲争,又面赤理亏,只得喃喃说道:“既是如此,又须侠客做甚?” 步霖大笑,起身而说:“自然造化,自有其规律可循,不可违逆也。数历代王朝权政,依人心而制典法,使犯科害命者,得以法惩之。当然,其中包庇祸连之事屡见不鲜,故不意权谋者,行走世事之外,称为江湖人。如此,江湖之中,便有以除恶为名,随意取人性命者,然后为人称道,号名为侠。那么身为侠客,究竟是看破权势,隐居世外为自安,还是快意恩仇,嘲笑法律为自爽呢?” 说着,又看着吴悔不解的眼神,苦笑的说:“当然,方才我所阐述,亦不过是这几十年来,我游历江湖所感。你还尚小,将来,或许自有体悟罢。” 随后,又突然问道:“今日想学些什么功夫?” 那时孩提,哪里会去深想江湖事,霎时间,便抛之九霄云外,只管一心练武去。 思罢,吴悔再看这儿,心头里五味杂陈。于是反身欲走,竟恰巧窥见那年的老树,朽倒在地,树下覆盖杂草数丛,参差不齐。吴悔哀忧,正转过眼神,忽如迅雷过顶,联此案细节,又再看老树之景,乃捶手醒悟矣。 正是幼雏不绝青蛇口,杂草不死朽树下,究竟此案凶手何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徐非烟问案考二儿吴子初提剑入江湖 话说东边树林中,吴悔对母亲的考题,已然有数,便自回小屋去。再看吴华那边,这儿却只身行走西山头,待四望无人之时,乃倚石痛哭。看着那突岩悬壁,又忆起昔日之景: 大概七岁之时,吴华还是一个丫头片子,有一日,抓着两髻总角,挽着两条袴管,独自娱戏山石上。正忘我间,哪知乍一失足,便从两丈高处惊声而坠。倏然在树上掠过一个身影,但见其翻空一过,遂接住吴华,然后轻声落地。 吴华只吓得紧抱直颤,再睁开小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父亲吴步霖。吴华方缓过神,便依偎在怀中,只闻声道:“顽了两个时辰,可是累了,回家罢。”之后,便眼中朦胧,只静静地睡去…… 思至此,吴华更是不禁纵声大哭。忽而一阵山风扫过,吴华自然的往石后一蜷。转念一想,乍一惊悟,自言道:“原来如此。”于是连忙起身,返回屋舍去。 …… 眼见的将过响午,徐非烟仍在西山深处,低首默跪,凝滞其双眸,呆呆的望着那座衣冠冢。不经意间,王方已悄然步至身后,肃然恭立,亦是低首不语。 徐非烟忽开声道: “肆酒飞歌看天方 追风踏影涉苍莽 不问当年纵横事 日落江湖几回寒 ” 王叔闻之,乃叹道:“大嫂……想哭便哭罢,又何必在他二人面前勉强之呢。” 徐非烟依旧呆望冢前,时而以手抚之,又苦笑的说:“阿方,自我嫁与步霖,自那时起,便无时不刻朝不虑夕,亦时而半夜惊梦。如今,一切已然结束矣。” 说着,又拭过泪水,转身而问:“那两个孩子准备得如何?” 王叔答:“他二人现正在等候门前,看来都信心十足。” 徐非烟扑尘起身,遂言:“时辰到来,走罢。” 于是二人亦返回屋舍,待至其处,果真见他二人,吴华看徐非烟来,急忙迎上,说:“娘,我已有答案。” 吴悔听此话,也徐然说道:“我亦有之。” 徐非烟只挥袖而说:“既是如此,进屋说罢。” 随后四人复入室中,次第坐定。徐非烟遂开口说:“你二人谁先来?” 吴华即刻应道:“待我先来。”亦不顾众人,起身便言之推理:“就此案来看,凶犯乃在午时初(十一点),自家中起身,涉途半时辰而至案发地,因北丘与房屋邻近,遂而留下脚印。至案发地时,正值那妇人午睡,乃启窗潜入房中,以利刃刺穿其胸,一击毙命。因妇人遇害之时,惊声大叫,故引得院里的男子,前来查看之。待其推门入,则必为撞见尸身,而难免惊惶失措,也未曾发觉,那早就埋伏于门侧的凶手。凶手因而趁机背后袭击,以利刃揕其后背,亦一击毙命。如此,则正是为何妇女的尸身,远门而正胸创伤;男子的尸身,近门而后背创伤的原由。随后,凶手便又走窗逃出,返回家中。而窗户上的泥土,便是证据。” 徐非烟听至此,乃稍稍点首,问一旁的吴悔说:“你觉得如何?” 吴悔即答:“我与妹妹的看法一致。” 徐非烟随而转过说道:“你说的不错,那么凶手是何人?” 吴华举起地图,指上而说:“且看此图,那甲乙丙三人,自家中而至案发地,相距一样,皆须一个时辰的路途。,在此期间,不论是作诗、屠猪、还是采药,都无暇顾及,也就是说,其中一个是凶手的伪证。 先前言此案无帮凶,故证人之话,皆可以为信。今先论屠夫————案发之后,不过午时末,而官府也查访,屠夫于当天午时末,便卖出鲜猪肉,而据证人所言,案发之前,屠夫尚在屠场。因四周无他屠场,若他是凶手,则不可能杀猪而卖,故可排除。 同样的,药师采药时,须往东山去,此亦是一个时辰,按时间来算,采药与杀人二事,至少须两个时辰。而其出门与归家,只间隔一时辰,且其妻亲眼可见满筐鲜草药,事后也做成了许多丹药,此与屠夫同理,故亦可排除。 所以,凶手必是那教书的。” 徐非烟闻之,不惊不怪的看向吴悔,只见吴悔倒是一脸诧异,扶着下颌,沉思不语。 吴华依旧目不转,色不变的说:“那教书人确是有诗为证。诗中所涉及,有午间的小雨及那窄街女子,但矛盾便在此,在午时一个时辰之间,凶手必在自家与案发地的来回途中,并无可能见女子过窄街之景。 如此,也只有两种可能,一则是提前知晓,二则是事后讯问。若是事后询问,也就只能询问窄街附近之住户,但女子过窄街,实乃在集市之时,偶然发觉钱囊遗失,然后才反身回寻,倘若女子未曾遗失之,亦或未曾发觉,而贸然询问窄街境况,不仅毫无收货,更是引人怀疑,徒增嫌疑罢了。 因此,唯有提前知晓的可能,但先前曾言,女子过窄街,实乃偶然之举。因女子并非帮凶,则只有一法,可以知晓此事,那便是————设计使其返回。 如女子言,其在午时初,偏在窄街转口处撞到那教书人,然后那女子又恰恰遗失钱囊,岂不过于巧合乎? 若是女子常年居住那儿,走过窄街,至于集市,且又是常在午时刻,那么猜测揣度行径时间,也并非难事。只须在午时初,等候于窄街转口处,闻声来,便迎面撞之,顺手掳走钱囊,然后暗地处理便可,待那女子至集市,方觉钱囊遗失,便自然会反身寻找,也就必经窄街。之后,其立即往案发地去,待行凶之后,一路返回自家中,凭其联想作诗,因其间下有小雨,推算时间,亦是女子过窄街之时,因为正好相当,乃引入诗中。这,便是教书人作的伪证。” 徐非烟撇嘴一笑,说道:“那证据呢?” 吴华遂:“证据就在那首诗中。” 徐非烟:“诗有何玄机?” 吴华:“诗道:东风流发挽,小雨蔽伞沾。表面看来,似乎无所古怪。但其中有一个矛盾,便足以为证。” 徐非烟:“有何矛盾?” 吴华又指向那地图中的窄街,肯定的说:“诗中曰:东风流发挽,那也就是言,当时乃吹东风。” 王叔看着窄街,忽而拍手说:“原来如此,果真是奇怪。” 吴华闻此话,更确然而道:“看来你们也见着了,此巷高窄而通直,若真有风吹来,则必是从巷口迎面吹东风,但正如图示,这巷子————乃南北通向。 所以,此乃教书人的设计,但其回阁楼写诗之时,并未亲眼见之景,其诗皆属联想所作,因而留下此疏漏,这便是知其谎言的最好证据。”说罢,乃急忙移目,看向徐非烟,凝视不语。 徐非烟又问吴悔道:“你有何看法?” 吴悔抵颔皱眉,然后摇摇首,说道:“非也。凶手不是此人……” 吴华惊声的说:“怎会?”又再指示图中窄街,决然而说:“此街走向,分明与诗中所述相悖,这便是铁证如山。” 徐非烟只抚額而听,乃转而复问吴悔说:“华儿所言,确实有理有据,你恁的说不是?” 吴悔起身上前,说道:“华儿的推理,表面看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却忽略了一点,进而理所当然的以为之。” 吴华急口争道:“怎的可能?哥哥,你倒是说说看,哪里忽略了?” 吴悔:“不知妹妹可还记得?那教书先生为何要作此诗?” 吴华:“乃其自言道,因见女子过窄街,遂起兴而作,此处,又有何稀奇?” 吴悔:“若是如此,也就是说————教书人乃先见女子走过,再提笔写作。” 吴华摊手而说:“那又如何?”说着,忽定住神来,说道:“慢着,你的意思是……” 吴悔环手在胸,说:“看来你也发觉了。既然教书人是一时兴起而作,那么早在铺纸提笔之时,女子已然走过窄街。如此,则便是说,那诗中有关女子的刻画描写,自打一开始,就是在于诗人待女子走后,自行联想补充而成。既是这般,则诗中东风的意象,便与窄街无一二关联,也就不足以为所谓的证据。但仍足以可证,其在午间下雨时分,曾亲眼见那女子走过窄街。” 吴华不禁咽喉,一挥手而说:“纵是其诗本为联想之作,也不足否认,其故意窃钱囊,致使女子返身回窄街,然后以此作伪造的可能。” 徐非烟听至此,摆首说道:“那也就是无证据矣。” 吴华闻言,支支吾吾地说:“暂时还未有……” 徐非烟只一笑,便谓吴悔说:“既然你言其非凶手,那么应是有答案了。” 吴悔放下双手,又摆上地图,正色而说:“凶手正是————药师。” 吴华大惊曰:“药师?可图中方圆十里内,尽是街道,只有东山与北丘可以采药,而北丘只能寻来平常草药。” 吴悔:“可谁见过那满筐草药。” 吴华:“其妻。” 吴悔:“只是看到表面的几株草药而已,何况,又未亲眼见制药房中的景象。若是在北丘寻来几株寻常药物,铺满杂草于筐内,然后以那寻常草药覆盖其上,这般看来,岂不是满筐草药。” 吴华闻言,一拍手的说:“是啊,只须提前备好药罐,买来也好,先做也罢。待入制药房后,处理筐内的杂草,再把先前备好的药罐取出,摆上货架,便可瞒天过海。”说罢,又撇了撇嘴,言道:“你岂不是也无证据?” 吴悔摆正地图,手指东山,说道:“药师家至东山的路途,从图上来看,确实与其至案发地的路途相近,皆须一个时辰的来回。但莫要忘记,其至案发地,走的是平实的街道,而至东山,走的可是山路。” 吴华闻言,连忙夺过地图,自言道:“不错,也就是说,其至东山的时间,另要算上爬山上坡之费。” 吴悔又说:“不止如此,若是杀人,不消半柱香,便可返程,再加紧脚步,最终也只须一个时辰左右罢了。但采药可不然,何况又是珍贵药材,非久寻不可得,如此一来,再加之爬山上坡,一来二去,若其真是当天往东山采药,所耗远远不止一个时辰,也就不可能在午时末而回家。那么,便足以证明,药师当日并无东山采药之事。” 说着,复指地图道:“且看,此图唯有北丘与东山乃荒泥之地,余者尽是街道房屋。而药师归家之时,全身沾满山泥,若非在东山采药之时所致,则只有一种可能————经北丘杀人之时所沾污。这,就是证据。” 吴悔又看徐非烟一点首,乃最后说道:“此案凶手正是药师,其在午时初,背筐出门,一路快步赶至案发地,如华儿所述,杀害那对夫妇之后,胡乱拔取杂草,以铺满药筐,再稍微寻来几株寻常草药,覆盖表面,之后即刻回程。本来其本意,欲在午时末赶至家中,以更好摆脱嫌疑,但却忘记时间所耗长短不同,留下致命证据。” 徐非烟起身叹道:“唉,此案正如悔儿所说,你随时可以出谷了。”说罢就望厨房去,又反身说:“都准备吃饭罢,不知不觉,耽搁到现在了。” 吴华亦叹道:“哥哥,看来我终究是技不如人呐。” 吴悔扶其肩,说道:“我也是偶然看见树林里,那朽木底下覆盖许多杂草,才一时醒悟而已。” 吴华一惊,又苦笑道:“看来都是父亲的意思。” 吴悔问:“什么父亲的意思?” 吴华摇摇首,强笑道:“没什么,今后你就要行走江湖了,这几日可要好好休息。” 吴悔亦强笑的答:“先吃饭罢。” 于是二人与王叔一同往大厅去,待徐非烟做好饭菜来,众人便围一桌而坐,每人都埋首提箸,只有隐隐然碗筷敲击,烁烁然杯影晃动。眼见盘碟见底,徐非烟便放下碗筷,问吴悔说:“打算何时出谷?” 吴悔也放下碗筷,答道:“明日便走。” 吴华忧然说:“这么快?” 吴悔看着吴华低首默语,乃道:“待我找到真凶,即刻便回来。” 徐非烟许久审视吴悔,终说:“今日好生休息,明日早些出发罢。” 吴悔点点首而过,大厅便又复于沉寂。 明日一早,徐非烟、王叔与吴华三人立在居坊下,在此相送。吴悔看着他三人,又抬首望向头顶的牌匾:逍遥居,欲转过眼,却又不自觉回视之,久不能松下那攥紧的双拳。 徐非烟上前说道:“江湖上各色门派,各路人物,以及错综复杂的人脉。但你须记住,这江湖上,只有三人可以完全信任,一个就是侠盗萧清云,另一个是独云鹰苏洪,还有一个乃丐帮长老林风兴。虽然他们三人行踪皆不定,但若有缘遇此三人,只管安心托付罢。至于在外,切忌张扬崭露,毕竟你的功夫尚未入流,一旦与门帮大派结下梁子,今后的路将更难走。 另外,江湖上有不少奇门武功,可以习而为用,你爹一生学了不少,也教了一些给你,却莫要忘记,你爹自创的风灵剑法,若能贯通至第三重,则足以安身江湖。你如今虽只习得一重,但日后必会有所领悟。 罢了,说多无益,若查得真相,就回来罢,莫又留恋江湖……早些启程罢。”说完,乃一转身返回居中,悠悠身影,徐徐尘步。 吴华见徐非烟去,便谓吴悔说:“哥哥,要常寄家书,待我学好功夫,再过了母亲的考题,就过去找你。” 吴悔笑过,拍拍其肩膀,应道:“我等你。” 一旁的王叔只是看着吴悔,笑而不语,见吴悔要去,才说:“江湖上走累了,就回来罢。” 吴悔点首,便提起包袱,挎上宝剑,走几步,回首看看逍遥居,屋顶上,草茅齐铺;古井旁,青苔暗舒;牌匾下,笑容依旧。 思至此处,吴悔心绪难宁,自幼时,常看父亲所录刑宗,时读母亲所写诗文,如今,正初步江湖,今后漫漫长路,会何去何从?吴悔乃慨然作词道: 归渡西边,云海茫茫,谁凭见,风打秋霜。老树苦孤候,游子愁空吟,问苍天,应妒鸿雁。 闲野山中,血色惊梦,急奔波,酒醒寒从。泣语现刀光,笑声藏剑影,何匆匆,了却恩仇。 词罢,又闻江水涛涛去,遂长叹一声,沿江东行。 正是十年隐中忘世事,一梦醒来入江湖,究竟吴悔将会遇何人何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