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家长会》 第一章 1990年——香云小学

恶魔的到来

她会来的。 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把我带走!带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一个星期之前,我就知道她将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不可避免的命运。即使我那么苦苦哀求,千万个不情愿,我还是逃脱不了我的命运。我对此感到悲恸欲绝,我恨自己只有十一岁,我对我的命运无能为力。 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学校。那是一所普通的小学,我原先读的是四年(1)班。那里有许多同龄的小伙伴,他们经常嘲笑我,因为我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每次考试,我明明知道答案,可是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于是,我是班上最后一名。老师说我一定是超级大笨蛋,她把我妈妈请到学校,不知道跟妈妈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我就没能去那所小学了。妈妈说我这样的笨蛋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妈妈把我带到医院,她认为我这么笨一定是有原因的。果然,医生检查后告诉妈妈,我患了书写障碍症。当时,妈妈并没有大哭大闹,反而面无表情,她的嘴角轻轻一扬,冷笑一声,似乎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也对,大概把我生下来后,妈妈就不曾认为我有多么正常。 妈妈从不爱我。 一个星期前,在我退学在家一个月后,我听到妈妈在给一个女人打电话。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电话,妈妈叫那个女人把我带走! 我害怕极了,蹲在角落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些眼泪没有把我所有的悲伤都带走,它们在我脚下漫成一条忧郁的河流。从那一刻,我决定乖乖的。我要做一个乖孩子。 于是,妈妈打我骂我,我没有哭,我反而觉得内疚,我想一定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尽管大多时候那都是毫无理由的谩骂和虐打。 妈妈没有给我留晚饭,我就在自己身上找错误——哦,一定是我在外面玩疯了,错过了晚饭时间。 我没有玩具,没有零食,没有新衣服……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妈妈的错。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不该享受这种母爱。 我对这一切逆来顺受,我只希望妈妈别让那个女人来,别让我去那个地方。 可是,妈妈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哀求。妈妈打电话给那个女人的时候,我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的大腿,我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过错。我知道自己是个特殊儿童,让妈妈受尽了左邻右舍的白眼,丢尽了她的颜面,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妈妈,请你不要抛弃我!” 我抬起头,像个小乞丐那样苦苦哀求。眼泪装饰着我可怜的脸庞,可是妈妈只是拿着话筒,厌恶地把我踢开,然后她对电话那边的女人说道:“哎呀,我真是一天也受不了这个死孩子了!你赶快来把她带走吧!” 挂掉电话的妈妈趾高气扬地看着我,99lib.她那轻蔑的眼神慢慢地将我的心脏五马分尸。 我终于知道,对妈妈来说,我只是垃圾,越早扔掉越好,不然会留在家里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她是一个多么爱干净的女人,她宁愿把我和那些发臭的垃圾一起处理掉。 我不是坏小孩。 可是,就是有那么一些小孩,从出生起就注定不会得到幸福。 幸福,永远不会来敲我们的房门。 她终于来了。 这天是四月十日,刚过清明节不久,天气微微凉。天空是灰的,像生了无可救药的皮肤癣,死皮在自行剥落。天地间一切鲜艳的色彩都消失了,所有东西都显得那么郁悒。 我坐在床边。 衣柜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衣服全被装进行李包了。 想到就要离开家,离开父母身边,我充满了忧伤,同时更多的是恐惧——对那个未知目的地的恐惧。我忐忑不安地坐着,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那儿到底是九九藏书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呢?我揣测着,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今天就要到那个地方了…… 一辆车在楼下停了下来。那个女人来了。我爬到窗台上,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街道边。那辆面包车又残又旧,车门打开后,一个女人走下来。由于角度的缘故,我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只是看到她头上盘着老土的发髻,似乎还戴着眼99lib?镜。 过了几分钟,她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终于看清楚她的脸。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相很普通,不苟言笑,双眼不怀好意地往上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我,嘴唇的两端向上扬着,似带着一丝嘲讽。 她问我的名字,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她转过身去跟妈妈交谈。 我看到那个女人的侧脸,眼角有一颗难看的黑痣,向上扬起。我顿时觉得有点儿恶心,我的胃不由自主地翻搅起来。 天啊,我将来要跟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 而且,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能反抗她,反抗她我会吃苦头。 和妈妈交谈后,女人命令我提起行李,跟她下去。没错,是命令。就跟妈妈平时指使我干活一样,女人的话更有威严。在妈妈面前,女人也敢对我大呼小喝的。妈妈却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还笑了起来,好像刚刚扔掉了沉重的包袱一般。 我终于要离家了。我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妈妈。那时候我心中仍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妈妈会冲过来,抱住我,不让我离开。可是,妈妈却在我面前很快地关上了门。 砰——我觉得一扇通向光明的门关上了,从此,世界黑暗一片。 “快点儿!快点儿!” 女人催促着我。透过眼镜,她瞪视着我,显得十分不满。我又看到了她眼角的黑痣,我胃里的酸液又一阵翻滚。 我们终于下了楼。 面包车就在面前,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拉开了车门,粗鲁地把我推进去。我没来得及看清车里的情况,车子便启动了。因为惯性,刚站稳的我顿时向后倒去,整个人几乎要重重地撞在车门上。幸亏有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我。 而后,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好几张怪异的脸在我的眼前晃啊晃……

我的奇怪伙伴

这是我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在那辆残旧的面包车上,我们邂逅了。命运注定的,因为我们都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所以我们是同类。同类的人们总会在某一天相遇,这就是缘分。 命运安排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开往同一个地方。 车子驶起来有点儿颠簸,残旧的车厢在震动中随时会垮掉似的。我回头看了一眼正用手扶着我的那个小孩——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小男孩,眼睛大大的,个子和我一般高。他正在对我笑。 “我叫小宝。”他自我介绍后,又介绍起车里的其他小孩,“他是矮仔,这个是哑妹,还有低B琼,常健康……” 这些小孩的名字都十分奇怪,而且有些人长得也很奇怪。 我看到一个小孩的手脚丑陋地蜷曲着,小宝说常健康患的是小儿麻痹症。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一直对我嘻嘻地笑,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啊啊啊的怪声。她就是哑妹。叫矮仔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但他其实比我还要大一岁,据说他患的是侏儒症。低B琼,顾名思义,她是个弱智儿。 这些都是特殊儿童,身体有残疾,同样被父母抛弃了。 “那你呢?得的又是什么病?” 小宝大概看不出我有什么身体缺陷,于是好奇地问道。他那双充满善意的大眼睛令我放下了警惕,我迟疑着说:“我不会写字……” “嗯?” 小宝一时没弄明白,眼睛疑惑地眨巴了几下。 “医生说我有书写障碍……” “哦。” 小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我反问道,“你又有什么病?” “我?我没有病。”他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这次换成我困惑地盯着他看了。 “那你怎么也上车了?” 他对我笑了笑。 “父母不要我了呗!”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悲伤,但他的眼睛却已经是湿湿的了。那时候,我觉得他在说谎。他一定也是有什么怪病,所以才会被父母抛弃。 我们这些弃儿将要被送到哪里呢?是不是一个人间炼狱,像垃圾那样被扔进焚烧炉,经过高温焚烧,最终化为空气中的尘末消失在这个世界?颠簸的旅途中,我拼命压抑着高涨的恐惧,而其他小孩显然也对前景一片迷茫,大家都是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 城市灰色调的风景在车窗外迅速地向后卷去,而更荒凉的景色在眼前展开。面包车驶出了城市,正在郊外的道路上奔驰。很快就要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别害怕,我们在一起。” 坐在旁边的小宝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我颤抖的手。我接收到他关切的鼓励,紧张的心情才有所缓解。然后,小宝又掏出藏在裤袋里的糖果,分给我们吃。 “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安慰着我们,尽管他也和我们一样紧张。可是,奇怪的是,他的话语似乎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那力量神圣又纯洁,轻易地便将车厢里紧张而又压抑的气氛瓦解消散。 从那一刻起,我们便知道小宝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会成为我们的领袖。 车速慢了下来。 我们情不自禁地望向窗外。周围一片荒凉,几乎没有其他的建筑物,除了前方一栋偌大的楼房。 这栋建筑物孤零零地坐落在荒野之中。 我忘记了车子行驶了多长时间才来到这里,但是我知道,这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很远,至少,对小孩子来说是这样。 面包车缓慢行驶时,发动机发出低沉类似野兽嘶吼的声音。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大门前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座的女人首先跳下车。小宝之前已经偷偷告诉我,女人姓曾,好像是这儿的负责人。 “下车!下车!全部下车!” 女人拉开车门,板着脸冲我们喊道。我们惴惴不安地下了车,行动不便的常健康因为磨蹭了好一会儿结果被女人直接从车上揪了下来。 “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女人冷冷地说道。 我看见门口上方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匾,写着——香云小学。 这里只是一所小学,并不是什么废物处理厂,我们这些被抛弃的孩童不会送进焚化炉消灭掉。我想着,久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我天真地以为,这里跟我以前就读的小学并无不同。 可是,我的想法错了。 我那时没有注意到,跟以前的小学不同的是,这里的校门口有一条红线。很红,很红。 第二章 2010年——香云中学

红线初现

教室里闹哄哄的。 学生们的吵闹声,就像鬼哭狼嚎。空气中找不到一丝安静。所有的东西都在被庞大的声浪撼动着。 高三(1)班的班主任林淼淼平静地看着她教导了近一>..年的学生。那些年少的脸庞令她感受到青春的躁动。而一个月后,等到高考结束,他们就要分别了。他们将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担任高三年级班主任才两年的林淼淼对这种悲伤的离别情绪还有点儿不适应。她转过身,偷偷用手指抹了抹眼角。她看见窗外的天空异常阴沉,乌云聚集在城市上空,潮湿的大气层重重地压下来,空气中充满了水汽,变得格外黏湿烦人。 今天,应该会下雨了吧。 不过,天气预报并没有做出下雨的预测。阴天,持续一个星期的阴天,却没有下一场雨。诡异的天气。林淼淼偶尔和同事谈及这样的天气时,都会不约而同地用上诸如“奇怪”、“诡异”这样的词。确实如此,有时候,天气预报明明预测第二日天气晴朗,结果,翌日覆盖在头顶上的仍然是一片沉重的阴霾。 这种阴天无时无刻不保持着阴险的平静,压得人有点儿喘不过气。 不但黑板,就连讲台的桌面也被水汽濡湿了。林淼淼用抹布擦干净台面后,再次巡视起讲台下吵闹的学生们。她扬起手:“大家静一静!老师有件事情要宣布!” 教室里的噪声顿时低下去了。嬉闹的学生们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坐着,大家的目光刷刷地落在林淼淼的身上。她舔了舔嘴唇,才说道:“大家也知道,高考就要到了,为了做最后的动员,我们毕业班级准备开最后一次家长会。从这个星期开始,从星期一晚上到星期五晚上,分成五批,务必请同学们回去告诉家长。” 刚刚安静下去的教室随即又微微骚动起来,“家长会”立刻成为同学们交头接耳的话题。 成绩差的学生苦着脸,大发牢骚:“死定啦!如果让老爸老妈知道我的成绩连三流大学也考不上,我还怎么活呀!” 这样的学生不在少数,教室里顿时犹如哀鸣遍野。 而对那些尖子生来说,他们不需要担忧这样的事情。家长会纯粹是例行公事,他们将得到家长的赞扬和夸奖。也许,他们当中有几个家境贫困的孩子会担心考上大学后的高额费用。 当然,这个班里也有家财万贯的学生。他们不需要考虑成绩如何,不需要考虑大学的费用。林淼淼看到一个男生在得意地跟同桌炫耀他用不着参加高考,因为他那个做房地产生意的父亲会把他送到澳洲去,在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混上四年,然后戴着“海归”的头衔回国,照样可以混得人模狗样。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人奋斗一生,依然穷困潦倒;有些人浑浑噩噩,却生活富足。 “好了,好了,大家别吵了。开始上课!” 林淼淼制止教室里的骚动。她让同学们拿出前几天发的模拟试卷,开始在黑板上讲评。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闷雷,整个地球似乎要被劈成两半了。林淼淼只觉心脏一颤,仿佛被闪电劈中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转头望向窗外。天空比刚才更加阴沉了,更有下倾盆大雨的势头。可是,闷雷过后,雨始终没有落下来。巨大的城市匍匐在乌黑的天空下,每条街道都在战栗发抖。空气开始浮动,一阵一阵地疾走在天地之间,操场上的国旗有一搭没一搭地扬着。 这种天气,似曾相识…… 林淼淼没有多想下去,她继续着刚才的讲评。突然,教室里又响起了一阵恐怖的尖叫声。 “哇啊!” 只见教室靠窗边坐的学生发现了什么,通通尖声叫嚷起来—— “虫……虫子!哇!好多黑色的虫子!”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番恶心又恐怖的景象:无数的黑色毛毛虫爬满了窗台,它们蠕动着丑陋又略显肥胖的身体,拼命地向前爬动着。它们长满了黑色的绒毛,很吓人。 在大家手足无措之际,有些虫子已经爬了进来! “快关窗!关窗啦!” 女生们尖叫起来,吓得面如死灰,躲开几米远。胆大的几个男生赶紧跑去关紧窗户。而那些已经爬进来的黑虫,或者被踩死,或者被扫帚拍死。被踩扁的尸体流出白色的脓液,像糨糊,看着实在恶心。空气中似乎一瞬间弥漫了刺鼻的腥臭。 林淼淼皱着眉头吩咐其中一个男生把那些虫子的尸骸扫干净,又劝说那些惊慌失措的学生回到座位上。但是,惊魂甫定的学生们可没有胆量坐回去。因为那些黑色的虫子爬满了窗户,玻璃上黑压压一片,看起来实在恐怖。 不得已,林淼淼叫人拉下窗帘,又让男生们把靠窗的课桌往教室中间靠拢,这才得以继续上课。 问题比想象中的严重。 整栋教学楼的外墙都爬满了黑色的毛毛虫,远远望去,就像披上了一层浓黑的外衣。谁也不知道这些虫子从哪里来的,就算是知识渊博的生物老师也说不出这毛毛虫叫什么名字,是否有毒。 这些神秘的生物,仿佛预测到了什么灾难,正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逃亡。 它们企图入侵整座校园,操场上、校道上、大树上,它们占据了一切可栖息的地方。放眼望去,你简直以为是在上演一部科幻电影——恐怖的外星生物大肆入侵了!它们甚至可能钻进你的脑子,控制你的思维和意识。 你无力抵抗它们,因为它们数量实在多得吓人,据保守估计,至少有上千万条。 其实,从教室里往外看,看不到任何东西。窗户上密密麻麻的毛毛虫把所有试图望出去的视线都扼杀了。幸好教学楼大厅的玻璃门也被及时关上了,否则那些虫子一定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教室里。 然而,从来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还是有一些虫子千方百计地爬了进来。课间去上厕所的女生会大受惊吓地尖叫着冲出来,男生们会争先恐后地将出现在走廊上的毛毛虫踩成肉酱。 所有人都被困在教学楼里了。校长通过广播呼吁同学们要待在教室里,不要慌张,校方已经将情况向上级反映,应该在放学之前就会有部门派人来用农药毒杀这些虫子。 结果,在救援人员来到之前,那些黑虫却消失了,从校园里、教学楼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又回到了地底下,只剩下几十具它们同伴死无全尸的尸体。 谁也说不准儿,它们还会不会出现。 放学后,林淼淼收拾好办公桌后,走出了教学楼。 她到单车棚取了车,把教案资料放在车前的篮子里,然后慢慢地骑向校门口。 在门口那里,她看到班上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不知在谈论着什么。女生们没有注意到林淼淼的靠近,依旧低着头在打量着什么。其中一个长得显眼的女生叫做楚瑜,经常和林淼淼打交道,那女生甚至敢直呼她“喵喵姐”。林淼淼倒..是十分喜欢这种把老师当做朋友的学生。 她走过去时,听到楚瑜在说:“今天早上还没见到呢,什么时候时候画上去的呀?” 另外的女生也充满了疑惑:“奇怪,学校在门口画这种东西干吗呀?” “谁知道啊!” “啊,是不是闹虫灾的时候画上去的?因为当时大家都躲在教学楼里,所以没发现也不奇怪呀。”楚瑜认真地分析道。 她的推断得到了其他女生的认同,可是,大家还是没搞明白“它”出现的目的。 “它”那么诡异。 “怎么了?”林淼淼站在女生们身后问道。 楚瑜回过头,双眼顿时兴奋得直发光:“喂,喵喵姐,有件事情很奇怪呢。你看,你看!” 楚瑜指向脚底。林淼淼刚低下头,瞬间便有一股冰冷的战栗贯穿了她的下腹部似的。 呼吸加快了。 这是什么呀?! 从左到右,只见一条粗粗的红线横亘在学校门口。微薄的光线下,异艳的鲜红轻微地逐渐泛滥起来,仿佛是一条血河,从某具尸体上流出来的。 林淼淼不由得稍稍往后挪了挪脚步,她舔了舔舌头,不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了。 “真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喵喵姐你也不知道吗?” 看着楚瑜有点失望的神情,林淼淼无奈地摇摇头。 “学校好像没跟我们老师说过这回事呢。” “那真是99lib?奇怪。” “是呀!” 林淼淼说着,蹲下身子,她想了想,居然伸出手指轻轻沾起那红色的液体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这不是油漆的味道,反而有种……血腥味,猪血、鸡血,或者人血……她联想到这一点,赶紧掏出纸巾使劲儿擦了擦那根手指头。 “是不是跟着虫灾一起出现的呀?”楚瑜又说道。 “可能吧。”林淼淼还是一脸困惑。她听到楚瑜说:“如果是和虫子一起出现的,那就更加奇怪了。” 是啊,虫灾本来就是个怪现象,更怪的是虫子消失后,校门口居然出现了一条红线。 就像为这座校园定下了某种禁忌…… 林淼淼原本猜想这条红线可能是人为画上去的,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虫灾的时候大家都留在教学楼里,没有人会在那种恐怖时刻跑去恶作剧吧。会不会是外面的人干的呢?她也觉得这不大可能,因为香云中学坐落的位置有些偏僻,只有一条林荫小道通往外面的大马路,算得上是人迹罕至。 林淼淼思来想去,压抑又一次不知不觉地徘徊于她的心头。她喘了喘气,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了,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 楚瑜叫了起来:“哟,是张老师哪!” 原来是教体育的张子朗骑在摩托车上。张子朗和林淼淼年龄相仿,在办公室里两个人的办公桌挨在一起,并且他们还经常在一起聊天什么的,所以不时有谣传说他们在发展地下情。自然,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学生们无聊时瞎编乱造的八卦话题罢了。 张子朗看了看站在校门口的这些人,纳闷儿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张老师,你看,这里画了一条红线呢!” 顺着楚瑜手指的方向,张子朗也发现了那条红线。 “哦?”他应了一句,好像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可深究的。他有点讶异地看着大家,“你们就为了这个不回家呀。拜托,只是一条红线罢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林淼淼觉得也是。 “张老师说得对,没有必要为一条红线大惊小怪。回家吧!你们不要逗留太久了。今天晚上有轮到你们的家长会吗?” “不关我的事哦,我的在星期五晚上。”楚瑜回答道。 “可是今天晚上我是第一批哦。不行,我得先回家通知妈妈了。”一个女生叫嚷着,骑上单车一溜烟儿离开了。其他的女生也不多停留了,骑着单车也离开了。 很快,校门口只站着林淼淼和张子朗了。 摩托车的引擎声一直响着,排气管污浊的尾气持续不断地排放在空气中。林淼淼下意识捂了一下鼻子,她听到张子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到了家长会的日子呢。” “是啊。”她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这是她第二次主持家长会。作为一位毕业班的班主任,她经验尚浅,很多家长对她的教学能力表示质疑,认为她还年轻,挑不了毕业班的大梁。所以去年的家长会开得并不成功,本来是一场动员会,却差点儿成了一场批斗会。结果,去年的高考她班上的成绩中规中矩,算是完成了任务。 但是,林淼淼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这次的家长会她会不会又受到家长们的非议呢。 恍惚之间,一句“我先走了”飘进耳朵,林淼淼抬起眼皮,视线中张子朗已骑着摩托车驶进了林荫道里,倏忽消失在马路上。 摩托车声从身边凌厉地擦肩而过。 骑着单车的少女们抬头望向张子朗呼啸而去的身影,那抹年轻的背影渐行渐远,越发朦胧,与淡灰的地平线逐渐融为一体。再远的天边,落日烧着了天空中的浮云。 暖色的晚霞照在身上,每个细胞都陶醉过去。 “喂,楚瑜,你的家长会是周五那批吗?我也是呢,真巧!” 说话的是叫郝雪的女生。楚瑜转过头。 “最后一批呢,开完家长会就是周末了……” 周末对高三毕业生来说如同虚设。 “唉……别管什么周不周末了,反正都得在家复习。我妈不知从哪里搜集来一大堆模拟试卷,能在高考前做完就算不错啦!” “别唉声叹气的啦,高三嘛……” 是啊,高三,九年义务教育的终点站。攥着车票下车的学生们,迷茫地寻找以后的方向。 争先恐后地上了车,谁知道下一站是不是幸福…… 明天那条红线还会在吗? 林淼淼一路上不时地被这个问题缠绕着。来到分岔口时,她转向右,拐入了一条潮湿冗长的旧街。她的家就在这条街上,现在,她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楼下有一家水果店。林淼淼停下单车,买了一袋新鲜的橙子,和熟悉的老板娘拉了几句家常之后,她把袋子放进车篮,慢慢地推到楼梯间。女人告别的背影保存在老板娘和蔼的笑容里,稍后,老板娘对刚走出来的老头子说:“林老师真是个孝女,一直照顾瘫痪的林妈妈不说,还经常过来买橙子给她妈妈吃呢。这孩子,还记得她妈妈喜欢吃橙子呢。” 老头子望向那边的楼梯口,林淼淼正提着水果袋子走上楼梯。 “是啊,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要是我们有儿子,一定找她做媳妇儿。” 隔得太远,林淼淼听不见老人家的交谈。她沿着楼梯小心谨慎地走上去,最近老是阴天,所以楼梯十分潮湿,一不小心就会滑一跤,于是她把袋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妈妈一直很喜欢吃橙子。 家在四楼。林淼淼掏开钥匙打开门,她叫了一声“妈妈”,没有人回应。她能感觉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慢慢消散。窗户敞开着,外面老旧的楼房和灰色的天空被框在狭窄的范围里,如同一幅没有上色的画。 “妈妈。”林淼淼轻声喊了一声。 妈妈的面容依旧很慈祥。 林淼淼开始剥橙子。她的指甲很长,轻易地陷入橙子皮里,橙汁顿时濡湿了她的手指,手心都变得黏湿起来。她在想,人的尸液是不是同样的黏湿呢? 这种比喻真的有点变态。林淼淼强压下脑中疯狂的联想。她把橙子皮剥掉后,剥下一瓣,放到桌面上。 “妈妈,吃吧。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水果。” “对了,今天晚上我要去学校开家长会呢。不能在家陪你了。” “妈妈,小时候你怎么都不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呢?家长会可有趣了,真的,不骗你。” 第三章 1990年——香云小学

阴暗的生活

“你,40号床。” “你,41号床。” …………… 冷漠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割裂着房间里的安静。这种声音使我联想起监狱,或者集中营。我绷直了身子,房间里的空气散发着一种污秽的气味。这气味显得陈旧、腐霉,发疯似的直往我鼻孔里钻。我有点受不了。 其他人大概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我们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们想逃离,却无能为力。 曾校监,那个女人,用教鞭指着我们的鼻子,分配我们的床位。她就像对待一群待宰的畜生那样,挑起轻蔑的眼角。眼角的那颗黑痣,忽然让我联想到老鼠屎,同样的恶心。 我们站在房间的前面,谁也不敢动一下。 这是个集体宿舍,一个比普通教室大上几倍的房间里摆了近百张床。 整整齐齐。密密麻麻。 宿舍两边躲着许多小孩,他们正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们。他们都是特殊儿童,从他们怪里怪气的样子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他们和我们一样,身体上或者智力上有缺陷。 所以,他们也被送来这里。香云小学是一所收容特殊儿童的学校,这座城市或者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只要有父母嫌弃自己有缺陷的儿女了,都可以把他们送来这里,就像把一袋垃圾扔到垃圾站那么方便。99lib? 他们来这里多久了呢?而我们又将会在这儿逗留多久呢? 也许,会一直到死!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充满了痛苦。我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被囚住了,永远也逃不出去。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们这类孩子的命运…… 酷热加上庞大的无助感使我的神经接近崩溃。污浊的空气几乎把我的肺都腐蚀掉了,我的身体里没有氧气,没有灵魂,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我也就没有听到一个声音在我面前响起,尽管它是那么威严而响亮。 “你,44号床!” 声音再次响起,瞬间爆炸开来。我还没回过神,只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很痛。我看见曾校监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教鞭,下一鞭打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痛得缩成一团,不敢吭一声。 “你聋了!我叫你去44号床!欠打啊!” 我慌乱地捡起行李包,跑到小宝朝我挥手的床位隔壁。小宝在43号。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站好了!” 曾校监冷冷地巡视着整齐地站在床边的我们。 “我告诉你们,在这里你们就得听我的。谁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谁也别想逃走,谁要是不经批准就越过校门口的红线,将得到严厉的惩罚!” 原来那条红线,把我们囚在这所学校里。 接下来,曾校监又颁布了许多校规。我听得漫不经心,我只需要知道一点:在这里,必须小心谨慎地生活。唯一的一条校规就是,别冒犯曾校监,别试图反抗这个学校里的女王。 站在明亮的光线里,我却觉得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黑暗的气息。黑暗侵蚀了她的内心,扭曲了她的面孔。刹那间,她仿佛是世界上最丑恶的女人。 “那个臭女人!我们缴了这么贵的餐费,就吃这种垃圾呀?” 曾校监走远后,小宝才敢骂出声。他对这里食堂的饭菜很不满意,清一色的白菜肥猪肉,白饭又硬得难以下咽。 食堂跟宿舍一样,一个大房间里摆了好多张长桌子,所有的学生都按床位号坐自己的座位。除了我们这一桌,周围的孩子们都在狼吞虎咽。显然,他们对这种难吃的饭菜早已习以为常了,他们就像一群饥不择食的猪,挤在食槽里抢食。 而我们也会习惯的,习惯这里的一切。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我用力地嚼碎嘴里的饭粒,混着口水吞下去。我的胃好像开始痛起来了。胃和陌生bbr>的食物在相互适应对方的过程中,产生了轻微的痛楚。我强压着胃里的翻腾,我告诉自己,必须把饭碗里的食物全部吞下去。 我想我是最勇敢的一个小孩,因为同桌的其他人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他们宁愿饿着。这不是个好主意,饥饿不是小孩子们能轻易承受的。他们都没有出声,相互看着对方。小宝嘀咕着晚饭时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里的一切活动都必须按照曾校监规定的时间来完成。 曾校监又走了回来。“怎么不吃饭?”她挥了挥教鞭。藤条的快速挥动与空气摩擦出可怕的声响。她怒目瞪视着这些不听话的小孩。 我们都被吓到了,就连小宝也很快地捡起碗筷。饭桌上又恢复了一片繁忙的景象。 只不过,仍有一个人胆敢呆坐着。 你不能责怪她,因为她的智力只有四岁,还不懂得无条件服从。低B琼哭着鼻子,嚷嚷着饭菜不好吃,她要吃蛋糕、布丁,还有果汁。她的哭声挑战着曾校监的忍耐极限。 那个女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其他桌的孩子们也望了过来。大家都一脸的担心。在那些小孩当中,我相信其中也有些小孩跟低B琼一样是弱智儿的,但他们不吵也不闹,即使是四岁的小孩,也会被驯得很乖。 这所小学里的统治者总有办法让你听话。 低B琼惨了! 这个仍在大吵大闹的弱智儿居然发脾气地将餐桌上的饭菜全部打翻了,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种解脱,可我们谁也没露出欣喜的表情。一场暴风雨的气息已经把我们吓坏了。那种吓人的气场正从曾校监身上剧烈地疯涌而来。 只见她脸色铁青,血脉贲张,整个人仿佛就要爆发了。 当空气中响起一阵类似闷雷般的怒吼时,我吓得赶紧捂住了眼睛。我的十根手指头紧紧合拢在一起,它们足以遮住我的眼睛,令..我暂时失明。但我没有多余的手来塞住耳朵,那些怒骂声、惨叫声、鞭打声、哭声,像一种腐蚀性液体强行灌进我的耳朵。我觉得头脑都灼烧起来了。 很痛,很痛。 “死孩子!你以为这是你家呀!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啊!” “臭东西!敢不听我的话!找死!”咒骂声,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低B琼的哭声触碰了我,仿若烙铁加身,烧焦了我的皮肤。我躲在视线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身体的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眼睛里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我的手指。 我多么想阻止这一切。别再打了!别再哭了!求求你们! 可是这场鬼哭狼嚎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然后,低B琼好像被曾校监拉了出去。 食堂里恢复了安静。 我不知道低B琼接下来的命运如何。晚饭后,我们才从其他的小孩口中得知,低B琼极有可能被校监关进小黑屋了,那是一间黑暗、潮湿、肮脏的屋子,曾经被关过的孩子说那里还有老鼠、蟑螂在你脚边爬来爬去,还会钻进你的衣服里,可怕极了。 如果把老师们惹急了,就会被关进去。 只要进去一次,你永远不想进去第二次。 到宿舍熄灯时间,低B琼还没有回来,我们猜想她今天晚上得在小黑屋里过夜了。 我希望老鼠和蟑螂不要欺负她。 熄灯后,宿舍里一片黑暗,不过大家都没有睡着。晚饭没吃饱,实在太饿了,我的胃又绞痛起来。饥饿这玩意儿,你越是想否定它,它便越挑战你的神经。我睡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我真后悔没有带零食过来,而这个地方,只能吃学校分配的食物。除了主餐之外,充其量也只能领到一两只廉价的水果,而你吃那些水果的时候,也许会吃到虫子。 曾校监的办公室就在走廊的第一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过来巡视。老师站在门口,用手电筒往宿舍里照了照,没发现异常情况便离开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后,睡在对面床的小宝突然掀开了被子。 “三水妹!三水妹!”他叫我。我饿得都没有力气理他,懒懒地应了一声。 “喏,给你!”他小声说道,扔了什么东西过来。 那东西掉在我的枕头边,我伸手去拿,我摸到什么东西,这使我立刻精神为之一振,不开灯我也能猜出这是饼干或者别的零食。 我马上爬了起来,飞快地拆开包装纸。是牛奶味的饼干!我顿时狼吞虎咽起来。我的食道迫切地消化着这些补充能量的食物,这多少缓解了我胃部的绞痛。我这时才知道小宝刚才躲在被窝里是在偷偷吃东西呢。 “好吃吗?我从家里带来的。” 小宝像对这里苛刻的环境早有先见之明似的。我十分佩服他。 我还在吃饼干,见到小宝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把怀里的饼干分给肚子饿得咕咕叫的伙伴们。 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小孩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也会被送到这里。他也有什么缺陷吗? “小心点儿,别让查房的老师发现了哦。” 他叮嘱大家后,又利索地爬上床。 吃完饼干的我看着他,小声问道:“小宝,你得的是什么病呀?” “嗯?” 他看过来,稀薄的月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过,既然被送来这里,我想我一定是有病吧。”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不过这时走廊上又传来了脚步声,我只好盖上了被子,那些正在吃零食的伙伴们也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少顷,又是一道刺眼的电筒光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第四章 2010年——香云中学

恐怖的语言

家长会进行得还算顺利。家长们并没有很刁难我,只是提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如此这般,一晃几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星期五。 林淼淼经过操场时碰到了张子朗。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对方谈起家长会的事情。 “今年的家长会终于快要结束了吧?” 张子朗的神情好像自己也负责毕业班的家长会似的,不过他只是体育老师,没有担任班主任的职务。林淼淼看着对方,笑了笑说:“是呀,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批。” “开家长会的时候家长们难应付吗?” “一般般吧。张老师你怎么这么关心呢?”林淼淼又笑了一下。 张子朗有点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 “不瞒你说,其实我还没参加过家长会呢。” “哦?” “读书那会儿,父母总是很忙,都没有参加过我的家长会。所以我从不知道家长会是怎么样的,总觉得家长会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趣?才怪!”林淼淼心想这大概就是张子朗很关心家长会情况的原因吧。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对他说,“既然张老师你对家长会这么有兴趣,不如今天晚上来我们班看看吧。” “啊,可以吗?” “没关系,反正不碍事,又是最后一晚了。” “那真是太好了!” 男人高兴起来,健康而年轻的脸庞,沾满了阳光的味道。他身后是一群正在踢足球的高中生,青春的汗水蒸发在午后闷热的空气中,视线产生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幻象。 “我就去看看吧。” “嗯,那今晚见了。” 林淼淼向他告别,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张老师,校门口那条红线还在呢,学校没有找人清理掉吗?” “这个……我不知道啊,你不如去找找校工小李吧。” “那好吧。” 林淼淼告别已转身跑到操场上的张子朗,一个人沿着林荫道朝校工宿舍走去。 校道上人来人往,有男生骑着单车呼啸而去,长长的刘海儿飘扬在五月的绿叶下。天气闷热,她专挑树荫浓密的地方行走,尽管如此,不一会儿汗水仍然濡湿了她的发际。她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又想起校门口的红线。 很奇怪,那条红线好像比以前更红了,像是用血画上去的。那条红线经过闷热天气的蒸烤,似乎还散发出血腥的恶臭。林淼淼多希望能下一场雨,把那条红线冲洗掉。 她对那条红线莫名就有种畏惧感。 这种畏惧“蜗居”在她的心里,怎么也驱逐不走。 校工小李就在水龙头边洗着脸,他大汗淋漓的,好像刚做完什么苦力活儿,旁边还有个清洁桶和拖把。 林淼淼走过去:“喂,小李,校门口那条红线你清洗掉了吗?” 小李闻声回过头,顺手关掉水龙头。大颗的水珠从他黝黑的脸庞上滴下来,他用手擦了一下脸:“哦,是Miss林呀!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校门口的那条红线……” 还没说完,小李就唠叨起来了:“那条红线是吧?我刚才去洗过了。真是要命!也不知道是谁画上去的,?99lib?洗了我半天!难洗死了!” 辛苦劳动的青年人怨声载道。林淼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感谢他一句:“那真是辛苦你了。” 小李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关系,是我应该干的。”说完,小李又说,“不过,好奇怪呀!” “怎么了?”林淼淼好奇地问道。 小李又擦了擦下巴的水迹,才说道:“那条红线呀,我昨天才清洗过,今天又出现了!真是折腾人!要是让我捉到谁在恶作剧,他就死定了!”本来他还想加个“操”字,可是碍于林淼淼就在面前,他咽了咽口水,把那句脏话吞了回去。 林淼淼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待她走远,校工小李又回过身,拧开水龙头,他把水泼到身上,因为这天气真的十分闷热。 确实如小李所说,校门口的红线洗干净了。虽然地上还有些红液的痕迹,但总算不那么显眼了。林淼淼松了一口气,多日来的压抑情绪也烟消云散了。她想到今天晚上是家长会的最后一天,心情更加舒畅起来。 天际微暗,黑夜与白天的交接时刻,晚上七点多钟,街灯还没亮起来,这条城市的主干道算不上有多繁忙。林淼淼骑着单车,披着微暗的夜色驶往学校。 黄昏落日,倦鸟归林。美丽的画面正在卷起,大自然的手慢慢地将墨水扩散成深浓的夜色。远处的天边,几颗星星偎依着月亮,淌着大颗的清泪。 刚转过下一个路口,林淼淼便看到班上的楚瑜正在向一辆小汽车挥手道别。 “那是谁呀?”她骑过去笑着问。 “戴菲菲呀。”楚瑜回头见她,也一笑。 “哦。” 林淼淼记得戴菲菲家里很富裕,爸爸好像是个房地产商。 两个人一起骑着单车。 “老师,你知道吗?戴菲菲喜欢叶烁呢!” “啊?真的?” “是呀,她还打算今天晚上就跟叶烁表白呢!” “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她太胆小啦!” 林淼淼笑了,她想起那个叫叶烁的男生,身高一米八几,球踢得不错,喜欢贝克汉姆,上课时爱偷看兵器和汽车杂志。他呀,因为长得太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因为长得太高,搞卫生时总做一些“高难度”工作;因为长得太高,做早操时随便往后一望就能看见他那张帅气的脸。 他的确很受女孩欢迎。 这就是少女最纯洁的初恋啊! 整座校园安静极了。教学楼里漆黑一片,只有二楼的一间教室还亮着灯。 由于明天是周末,所以除了来参加家长会的人,便再无其他人。 浓烈的夜色紧紧地包围着这座校园,空气中大团大团乱画的黑线,交错成一张庞大的铁网。 囚住了,便逃不掉。 家长们已经到齐,坐在教室里相互交谈。谁没有注意到,一场危机已经盛大地降临这座校园。人世间最龌龊的仇恨、邪恶、绝望在夜色里汹涌地流淌,黑暗的河水漫过这片与世隔绝的地域。 黑暗中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血红血红。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有家长好奇地说道:“怎么?全校只有我们在开家长会呀?” 别人的回答消除了这位家长的疑虑:“没办法嘛,谁叫我们是最后一批呢?” 对危险的感知于是又松懈下去了。家长们愉快地交谈着,而学生们也聚在一边,聊起年轻人的话题。 “《虫师》真人版你们看过了吗?超赞啊!” 说话的上官谦是个狂热的动漫迷。 “看了!看了!小田切让扮演的银古真帅!” 喜欢动漫的人不在少数,郝雪也是其中一个。 “切!我还是觉得动漫更好看,真人版一点儿也没有拍出原版的那种味道。” 端木村总是喜欢发表跟别人不同的意见,并且喜欢让别人进入他的阵营,于是他转过头,跟叶烁说:“你觉得呢?” “我?我又不爱看这些东西……我觉得巴萨对皇马那场比赛真是世纪大战啊。” “人家又没跟你说足球!”端木村转过头问楚瑜,“那楚瑜你觉得呢?” “足球我不太懂啊!不过我喜欢巴萨的梅西!” “我问的是《虫师》啦!梅西你个头!”端木村差点儿没被窘死。“不问你们啦!”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时间在流逝,就快八点整了,Miss林还没有来。 此时,林淼淼正停下单车,往教学楼这边走过来。 在她到来之前,三年(1)班教室里的学生和家长正在兴致勃勃地聊天以打发时间。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交谈,教室的角落坐着两个略显落寞的身影。 那是叫做曹云海的男生以及他的妈妈。 不合群的母子俩坐得远远的,不与人说话,相互也不聊天,只是呆坐着。他们对周围的人和声音似乎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们偶尔偷瞄过来的目光泄露了他们真正的心情。 其实他们也想和大家一起谈笑风生的啊,只不过……他们太自卑了。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曹云海的家境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十分贫穷,这从他们母子俩的衣着就可以看得出来。曹妈妈穿着老土又陈旧的衣服,不太整洁。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虽然好像为这个家长会做了精心打扮,但与其他家长相比还是逊色不少。 她刚进来的时候就被戴太太误以为是清洁阿婶,被吩咐扫干净门口那一块肮脏的地方。这个小小的误会已经掐灭了她和其他家长交流的欲望。毕竟,她和他们的身份地位都有着不小的差距。 曹云海同学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他从来都不合群。高一刚入学时,曹云海的情况还不至于如此糟糕,虽然寡言少语,但也没有人以此排斥他。一个贫穷的同学对大家来说实在不需要大惊小怪,真正令他远离同学的事件发生在高一下半学期的体检中,楚瑜从男生口中听说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情。 体检称体重时,一般要求只穿着内衣裤。据说曹云海当时是光着身子在男生们面前称体重的,因为他穷得连一条底裤也穿不起。大家都这么说,脸上带着无比轻蔑的嘲笑。 自此以后,几乎没有人愿意接近曹云海了。 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因为贫穷而排斥别人,证明我们的价值观出现了问题,难道不是吗?可是整个社会的风气如此,我们也只能随波逐流。 但是,贫穷也好,富有也好,灾难只会一视同仁。 血,流出来了。 鲜红的液体慢慢地从坚硬的水泥地里渗出来,它们寻找着水泥的细微裂缝,以不可阻挡的态势,在地面上向四面八方漾开。慢慢的,它们相互纠缠在一起,连接了首尾。 一条粗粗的红线重新出现在校门口。 黑夜遮掩了它。它像戴着面具,静静地横亘在那里。 这个变化,教室里的人当然没有注意到。 家长会顺利地进行着。林淼淼跟家长们讨论起高考前的复习、心理调整,以及志愿填写。 家长们也问起儿女们的成绩,以99lib.及考上大学的机会有多大。得到答复后各自露出或骄傲或沮丧的神情。 如此这般,家长会开了近一个小时。 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即将指向九点钟。 体育老师张子朗依旧坐在教室后面,家长会开始时他便坐在那里了。有些学生对此感到奇怪,毕竟这次家长会好像跟张老师没有什么关系,但有人随后想到张老师可能是为了Miss林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么关于他们正在发展地下情的谣传可能就是真的啦? 张老师静静地审视着教室里的人,他脸上飘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心里十分复杂。 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他再次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指针慢慢地指向了九点整。 那一瞬间,静谧的校园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铃声。 之所以说诡异,因为上课铃声并没有设定在晚上响起。这所学校没有晚自修,今晚也没有特别的事情,怎么会响铃呢?林淼淼对此感到万分疑惑。 她中断和一位家长的交谈,走到窗边。夜色笼罩的校园显得那么孤寂,唯独刺耳的铃声在孜孜不倦地搅碎这片沉重的死寂。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影。学校里只有这间教室还亮着灯。 是上课铃出故障了吗? 铃声持续了约莫一分钟便停了。声音消失,寂静又完整了。黑夜继续压逼着校园。 真是一件怪事。 林淼淼暗自嘀咕着,从窗边走回来。她打算尽快结束这场家长会。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越快结束越好。她觉得一股无形的恐惧莫名地在心头盘旋。 手心居然出汗了。 林淼淼刚坐回到椅子上,突然——身后的电视机开启了。 供教学用的电视机,在黑板两边的墙上各装了一台。这是学校一年前刚购置的,除了放一些教学音像,很少用。但是,这时……它却自动开启了。 刹那间,教室里的空气停止流动。大家都没有出声,形成一种难以言语的默契。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电视机上。画面很黑,就像处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一团凄惨的白光照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她慢慢地抬起头,现出苍白的脸庞。从长相来看,女人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眉毛轻蹙,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她的眼角有一颗黑痣,随着眉毛而上扬。 “是谁呀?校长吗?还是教务主任?”有家长终于忍不住问。 “不是呀!我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林淼淼跟大家一样困惑。 “电视里怎么出现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呀?” “真怪哦!” 学生们也相互议论起来。 电视里的女人像是在注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直勾勾的眼神,眉毛微微颤动着。而后,她慢慢张开了嘴巴。她在说:“不准你们越过校门口的红线!” 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晰,宛如命令。 所有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缩紧了。大家面面相觑,一丝惶恐与不安通过眼神相互交流。 空气仿佛被掏空似的,有些窒息。 “什么嘛?你以为你算老几呀?敢命令我们?” 端木村不满地冲电视机里的女人嚷嚷起来。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听从一个陌生女人的吩咐。他认为这个女人肯定是精神失常了。 “不准你们越过红线!不然,你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阴冷得很,就像一群虫子刷刷地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徘徊在身边的阴凉空气和寂静已然扭成一股死亡的气息,在令人喘不过气的环境里,电视机里那双阴鸷的眼睛依然在幽幽地注视着你。 林淼淼站起来,身子太过僵硬,她听到骨节发出嘎吱的声音,好像骨头全碎了。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走过去,踮起脚,把电视机关掉了。 电视机里的女人就此消失。屏幕全黑了。 呼——深深的惊悚混杂着肺部里压抑已久的空气呼出体内。 大家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没几秒,电视机居然又开启了! 不过,出现在电视机里的不再是那个阴森的女人,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多人都认识。 “这不是校工小李吗?”端木村指着电视机叫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他在搞鬼呀!” 真是这样子吗? 只见电视机里的小李处在同样黑暗的背景下,他的脸被幽微的白光照得十分苍白,额头、眉毛,清晰可见。他显得十分沮丧,像十恶不赦的罪人,嘴唇因悔恨而扭曲着,干裂的嘴唇沁出一丝鲜血。 他的声音有点儿发抖,但话语仍算清晰完整。 “我叫李安,今年三十一岁,我在香云中学做校工……今天是2010年×月12日,我将在今晚死去。因为我无意中越过了校门口的红线……我冒犯了禁忌,所以死亡是对我的惩罚。” 越过红线就会受到死亡的惩罚,是这样子吗? 可是,林淼淼记得今天傍晚时校工小李明明已经把那条诡异的红线洗掉了。 莫非它又出现了? 她早就感觉到那条红线的存在不大寻常,但是,如果说越过红线就会死掉,这也太荒谬了吧。这是个信奉科学的社会,怎么会出现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事情呢? 当小李语毕,电视机又自动关掉了。众人一脸茫然。 “Miss林!这是怎么回事呀?” 戴太太大声叫她,把她从漫无目的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们不是来参加家长会的吗?现在这些又算什么呀?还吓唬我们别越过红线呢!搞什么鬼啊!” 戴太太带着点儿斥责的语气质问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起初令她措手不及,但是冷静下来后,她又觉得可笑。什么越过红线就会死?还有个“托儿”现身说法?这跟那些拙劣的电视推销广告一样白痴。 “好了!Miss林,没其他事就散会吧。我可不想在这里瞎折腾。我很忙的呀!” 一个有钱人的时间总比别人的宝贵。 林淼淼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反正接下来也没有特别重要的内容,她只好宣布家长会就此结束。家长们立刻迫不及待地拉着儿女离开教室。 学校里实在太安静了,令人不想多留一刻。

流血的红线

“这次家长会怪怪的……”张子朗和林淼淼一起走下楼梯时,他这样说。因为后来出现的状况实在有些诡异。“那个怪女人是谁呀?怎么会出现在电视里?还有校工小李,他居然咒自己会死。” “嗯,这个我也不清楚……小李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会吧?”张子朗露出吃惊的样子。 漆黑的楼梯间,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 林淼淼开始了她丰富的联想:“弄不好那个女人把小李杀死了,强迫他拍下那样的录像。”所以,这是一件谋杀案,凶手故弄玄虚,但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那个女人是不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在学校里? 就算那个女人手中有武器,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干掉吧?当然,除非那武器是一把枪就另当别论了。在美国发生的校园枪击案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演。 不过,这极有可能只是林淼淼她毫无根据的想象而已。 而且,很快便证实,她刚才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因为他们刚走出楼梯间,便看见校工小李从操场那边走过来。借着路灯暗黄的光线,确实看..到和电视里一模一样的脸。 他根本没死嘛! 发现电视机里的男人正活生生地走过来,家长们也停下脚步,齐齐注视着他。 小李发觉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心慌起来。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确定没有异常才小心翼翼地问张子朗什么事。 “嗯?你不知道吗?你刚才上电视了!” “啊?!”小李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四望,听张子朗那么说,他还以为某个电视台的摄影机正藏在什么地方*着他呢。但他除了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黑影,便无所获。 “我怎么上电视了呀?” 小李疑惑的表情让众人心中纳闷儿。即使听张子朗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仍然坚定地摇摇头,否认自己拍过那样的录像。 “我不可能会咒自己吧?再说,我不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么多人也不可能看错呀,电视机里的男人明明就是他呀! 难道他患了失忆症,忘记自己曾经拍下那么一段录像?这似乎也不合情理呀……电视机里的小李明明说今天是2010年的×月12日,这正是今天的日期,说明他是今天拍下的录像。才一天的工夫不可能忘掉今天的事情吧。 事情越发诡异起来。 夜风吹过,带走每个人的体温。 “不如一起去校门口看看吧?”张子朗提议道,“如果那里真有红线的话……” 真有红线,要不要越过去呢? 当然要越过去……前提是第一个越过去的人毫发无损。问题在于,谁第一个迈出脚步? 危难面前,我们总是缺少自告奋勇的第一人。我们屈服于我们的懦弱,我们习惯于漠视别人的苦难。于是,在公交车上遇见窃贼时,我们通常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在看到前方的老太太摔倒在地时,我们选择离开,没有人选择做第二个“彭宇”,因为第一个栽得够惨了。 我们就这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丑陋,更加邪恶。 粗粗的,宛如一具拉长至变形的尸体横在地上。 它鲜红鲜红的,与这深黑的夜对峙着。 出现了。红线。校门口的灯光清楚地映出它的存在。它横在众人面前,仿若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警告着人们。 “别越过红线!不然你们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陌生女人狰狞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似的。它穿透了夜晚神秘的寂静,不断增强,像一场噩梦朝四周扩散开。每个人都死死地注视着地上的红线,神情紧张,一股墓穴般的寒气团团包裹着这群弱小的肉体。 “哇——真的有一条红线呢!” 是戴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至今,她始终认为这是一个拙劣的恶作剧。但是,她并没有大胆地走过去。也许她认为静静观察事态的进展最为妥当。 “小李。”林淼淼转过头对校工小李说,“今天下午你不是把它清洗掉了吗?什么时候又出现了?” “不知道啊!”小李显得很生气,骂道,“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在搞鬼!妈的,想累死我啊!” 说着,他居然跨出了脚步。 “小心!” 张子朗紧张地叫了一声,吓得小李一只脚停在半空中,不敢放下去。 “怎么了?张老师?” “你忘了?电视机里的女人警告别越过红线呢!” “我看八成是开玩笑的吧!”小李不确定地说。刚才的家长会他并没有在场,所以无法体会到电视机里的女人有多么诡异和邪恶。不过,听到张子朗的警告,他也没有迈出脚步,那一只脚仍停在半空中。 这真是可惜,只要他走出去了,便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恶作剧。 他应该出去的。因为他已经有此打算,因为他只是一个卑微的校工,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比在场的人更应该出去。他的命不值钱。 “我说张老师你就别吓人了。什么红不红线的?都是吓唬人的把戏儿嘛。对了,你叫小李,对吧?”戴太太露出一丝虚伪的笑容,看着小李,装作诚恳地拜托道,“小李同志呀,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的司机把车停在外面了,你帮我叫他过来好吗?” “这个呀……”小李面露迟疑。 其他家长也忙着劝说道:“哎呀,小李,就发扬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啦,你不会真的害怕红线吧?那都是唬人的啦!” “对呀!对呀!看你一个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居然还害怕呀?” 大家都形成了某种默契,把这个小伙子推出去当试验品。 尽管林淼淼和张子朗明显地感觉了到家长们的不良意图,可是他们也只能一声不吭。他们不能确定红线是否真存在某种魔咒呀,如果出面阻止,恐怕也会被家长们嘲讽一番吧。 抵不住家长们的唠叨,小李把心一横,冲了出去。 他已经越过红线了。 “小李,你……你没事吧?” 戴太太关切地问道,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小伙子,只是她有必要知道他此刻的生死,换作任何时候她对这种身份卑微的小人物都抱着蔑视的态度。 看起来,他没有出事。 只见小李回过身,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哈,我没事!没事!” 他兴奋得就像刚进行了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并且大获全胜。 “我就说吧!什么红线根本就是骗人的嘛!” 戴太太得意地笑了。仿佛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智者,至少比这里的其他人都要精明。她一边嚷嚷着司机把车开到哪里去了,低下头拨手机,一边迈出脚步。 她的脚刚要跨过红线时,忽然身后一只手把她拉住了。 “别出去!” 张子朗硬是把戴太太拉了回来。 “张老师你干吗呀?!”戴太太回头怒斥道,一把甩开了张子朗的手。 不过,她的另一只手很快又被人抱住了。女儿戴菲菲满脸惊恐,像吓破了胆似的,身子颤抖得十分厉害:“妈咪!妈咪!我怕!好吓人啊!” “傻丫头,你怕什么呢?” “小李……小李他……他……” 戴菲菲的脸白如纸,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哽塞住了一般,太阳穴惊恐地跳动起来。受到极度惊吓而产生的痛楚,仿佛正在撕裂她的脸,扭曲她的五官。 小李怎么了? 尽管还没来得及看,但戴太太已然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儿。 所有人都在后退! 他们都在畏惧,步步后撤,好像校门外有个异常可怕的怪物,正在逐步逼近。 那些苍白的脸被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戴太太看来,他们更像怪物。但他们不是。他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尖叫声沸腾在喉咙处,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来。 他们注视的,是自己的身后。 戴太太听到身后传来一种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无情地压迫着她的皮肤和耳鼓。她甚至觉得那声音里带着腐烂的味道,令人反胃。 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渐渐移动的角度里,她看见校门口有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那是小李,不是什么怪物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戴太太猛然瞪大眼睛,好像脑袋被砸穿了,血红的眼球快要蹦出来。那一刻她叫不出来,用尽全力才勉强后退几步。在她面前,七孔流血的小李正踉踉跄跄地跌过来。 戴太太没有看见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只看见刚刚还好端端的小李这时却处于临死状态,嘴巴在吐血,那一大团血红的东西从他嘴里飞出来,像邪恶的雨,飞溅得到处都是。他没有任何外伤,但是血却疯狂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止都止不住。他的脸已经慢慢变成死鱼的色彩,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的瞳孔慢慢缩小。但他依然坚持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他朝戴太太走过来,伸出双手,仿佛要掐死她似的。 其实他更像在求救。 “救……救我……救我……” 他就要死了,鲜血在他的嘴角、下巴结成血块。 “哇啊啊啊啊——” 戴太太吓得瘫倒在地,嘴巴痛苦地扭曲着,大叫出来。 “救我……” 血几乎流尽了,无法再提供给他生命的能量。小李在发出最后的一声呻吟后,颓然倒地。即使当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手仍然本能地抓住戴太太的脚。这使得戴太太再次发出绝望的尖叫,她拼命地挣脱,终于又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只是一只鞋子掉了,被死去的小李紧紧地抓在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戴太太疯狂地朝众人叫嚷着。她要知道真相!知道在小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对了,他刚刚越过了红线! 那个女人说过,越过红线的人都会……死! “戴太太,你冷静点儿!冷静下来,好吗?” 林淼淼走过去安抚戴太太,越过戴太太的视线又有意无意地瞥见倒在地上的小李的尸体。林淼淼觉得心脏惊恐得无法正常跳动了。 吓坏了的戴菲菲只是一味地在旁边哭。 就在这时——巨大的恐惧包围着这群无助的人们时,寂静的校园里再次响起那个低沉可怕的声音。 声音是从广播喇叭里传出来的。那个女人阴森森地说道:“不准你们越过红线!否则,你们都得死!” 第五章 1990年——香云小学

头条校规

这里是地狱吗?是吧。肯定是!所有的老师都是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那个曾校监简直是操控人生死的阎罗王! 我们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但是,这仍然不能让我们好过。 我们害怕曾校监的那条教鞭,它打在身上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虽然在家里我也经常被妈妈打,可是曾校监比妈妈更可怕。 在这所小学里,曾校监唯一善待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贵妇狗。那只狗长得跟它主人一样,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只要它愿意,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你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上一口。疼得你哇哇大叫了,它才摇着尾巴扬扬得意地溜开。 你如果胆敢冒犯它,就如同冒犯曾校监。 “总有一天,我要把它宰了!正所谓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啊!”小宝做抹口水状,我乐得扑哧一笑。 “快睡吧,被查房老师发现了可不得了。” 现在已经是熄灯时间,宿舍里很安静,所有人似乎都已入睡。如果查房老师就在门口,应该听得到我刚才的笑声。被听到了,可能会被抓去小黑屋。我不敢去那里。因为低B琼在那里待了一夜后,就再也不敢闹别扭了。那里一定很可怕吧。 然而,我的担心其实大可不必。 “查房老师不会再来了。”小宝语气笃定地说道。在这段时里间,他已摸透了学校里的一些规律。譬如说,查房老师只会巡三次房,曾校监每天都要睡一个小时的午觉,邮递员每个星期一都会来…… 小宝忽然有点儿兴奋地说:“我听邮递员叔叔说,走出校门口不远,就有一个公交车站,只要坐上公交车,我们就能回家了。” “千万别!” 说话的不是我。我也被吓了一跳,翻过身,看见另一张床的常健康正看过来。原来他也没有睡着啊。 “不能越过红线的!曾校监说过,越过红线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呀!” “放狗屁!我才不相信她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最多被关进小黑屋呗!”小宝不屑一顾地说道。 “不一定呀!” 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说话的是一个早我们入校的孩子,他长得很胖,我们都叫他小胖。小胖可能得的是肥胖症,因为在学校半饥饿的生活中,他的体重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小胖应该也没有睡,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他终于忍不住插嘴是因为他要告诉我们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就在一年前,有个叫小强的孩子越过了红线,他跟你们一样,想跑到公交车站搭车回家,可是,他有只脚是瘸的,跑不快,半路就被曾校监抓回来了。第二天,他就死了。” “啊?怎么死的!”小宝紧张地追问道。 小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强被曾校监抓进小黑屋后,还被曾校监打得很惨,他的惨叫声吵得我们整天都睡不着觉。到了后半夜,他也不吵了。第二天我们才知道他死了。大家都说,是曾校监把小强打死的!” “啊?!真的啊?” 我顿时产生一种悚然的感觉,同时为小强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 小宝却对小胖的话表示质疑:“你不是吓唬我们的吧?小强被打死了,曾校监怎么没被**抓去呀?!” “很简单呀,因为我们都是没人理的孩子……”小胖悲愤地说,他的呼吸那么沉重,默默地隐藏在幽幽的黑暗中。“就算我们被打死了,也不会有人理的。只要曾校监跟外人说我们是病死的,便没有人会怀疑。那些爸爸妈妈恨不得我们就这样消失掉呢,谁叫我们是他们的负累。” “不会的!我妈妈就不会这样!”小宝坚决地否定道。 他不相信,会有父母狠心到抛弃自己的孩子。 只听小胖冷笑一声:“那么,小宝,你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不是你妈妈不要你,你才会在这里的吗?” “才不是!我妈妈……妈妈一定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对,一定是这样!她也是被曾校监骗了,她知道后一定会接我离开的,很快就会的……” 他说着,似乎陷入了自己甜蜜的幻想中。 但是,这样的幻想会不会太渺茫了?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他需要别人来帮他确定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我。 “三水妹,是这样吧?我们的妈妈一定会过来把我们接走的……对吧?” 我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嗯嗯。我相信我妈妈很快也会来把我接走的。我们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我爱我的妈妈。她也爱我。 我带着这美好的愿望,甜美地入睡了。 黑夜不再可怕,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过去了。清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那温暖的触觉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摸。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了,我看到窗外的天空中,有几朵寂寞的白云飘浮着。 宿舍里很静。这是不该出现的情况。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刷牙洗脸,周围应该很吵才对,可是,为什么这么安静呢?静得人心里都毛毛的。 糟糕!我猛地叫一声,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我迟到了!怪不得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家恐怕都在食堂里吃着早餐呢! 我暗暗叫苦,匆匆穿好鞋子,一边埋怨着没人叫醒我,一边冲出走廊。 廊那边曾校监的办公室开着门,这说明有人在里面。我立刻放缓了脚步,一种会被发现的恐惧心理令我的心跳和呼吸都急促起来。越靠近办公室,我的脚就哆嗦得越厉害。如果被曾校监发现了,我可能会被打得很惨……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 我蹲在办公室的门口,把心一横就冲过去的想法始终没有勇气实施。 曾校监好像在跟谁通电话。我听到小宝的名字。 没错,那是小宝的妈妈打过来的。 小宝的妈妈没有忘记他! 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大起胆子,慢慢地探出脑袋。 幸好,曾校监正背对着门口,手拿着话筒,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放心,吴小姐,我会遵从你的吩咐,好好看住小宝的。” 确实是小宝的妈妈打电话来了! 为什么不让小宝接呢?这个曾校监又在耍什么诡计!我生气地握紧拳头。不料,曾校监像是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我赶紧把头一缩。 好像没有被她发现。 我不敢再逗留下去,趁曾校监再背着身交谈时,我赶紧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一切都很顺利,当我跑进食堂时,监管老师正在和厨娘闲聊着,没有注意到我。我迅速地插进那长长的排着队领取早餐的队伍中。 早餐一如既往的清淡无味。我端着稀饭和馒头走回到自己的餐桌座位上。看来没有人知道我迟到。小宝也不知道,他以为我早就醒了,所以没有发现我当时仍赖在床上。 我把刚刚的发现告诉了他。 “你妈妈来电话了。” “真的?!”小宝又惊又喜,喝在嘴里的稀饭咕噜一声吞进胃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抓住我的手迫切地问道。 “就在刚刚……在曾校监的办公室里,我听到她叫电话那头的人吴小姐。” “没错,没错,我妈妈就姓吴!”小宝两眼发出异常的光亮。他忽地站起来。我弄不清他要干什么,但是我还是谨慎地把他重新拉回到座位上。 “你想干吗呀?” “我要去接妈妈的电话呀。” “别去啊!” “为什么?” “就算你去,曾校监也不会承认你妈妈有打电话过来的。再说,你要是去了,把我供出来怎么办?曾校监不就知道我迟到了?我……我……” “放心,我不会供你出来的。不过,你迟到了?” “嘻嘻!”我挠着脑袋傻傻地笑了,“不要跟别人说哦。” “放心!放心!一定!一定!我们是好兄弟嘛!” “去你的!我是女生啊!要做就做姐妹!” “好好!我们是Twins!我叫阿娇,你叫阿Sa!” “为什么我叫阿Sa?” “因为你傻傻的嘛!” 他这么一说,同一餐桌的其他人都大笑起来。低B琼笑得连稀饭都喷出来了,她指着我哈哈大笑:“阿Sa!阿Sa!你比我还傻!” “呸!呸!你才傻呢!”我也笑了。 突然,身边的小宝,再次站了起来。 “怎么了?阿娇?”我揶揄道,又惹得大家一阵爆笑。 不过,这笑声没有维持几秒钟,大家随即噤若寒蝉。因为曾校监这时正从门口走进来,而小宝从餐桌前离开,朝她走过去。我看到曾校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角那颗黑痣又上扬到一个可怕的角度。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来到这所小学后,它便总是伴随着我。所以我让自己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是,现在这种对危险的直觉又笼罩了我,就像落入水里的一滴墨汁,隐隐的不安迅速在我的胸中扩散开。 小宝正向一个恶魔走过去啊,他明明知道的…… 那个恶魔即将在我们面前露出狰狞的面孔。她的双眼向上斜着,双手叉腰,那不可一世的姿态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仍能感觉得到那些最原始的暴力和野蛮在空气里发酵腐烂。 小宝惨了…… 尽管因为距离太远而没能听清楚他和曾校监的对话,但显然曾校监被激怒了,她向我们这边瞪视过来,露 51fa." >出想要揪出反叛者一样的表情。我赶紧低下头,不敢藏书网再看过去。 几秒钟后,我听到门口那边传来怒骂声。 小宝倒在地上,好像是被曾校监推倒的,但他很快又站了起来,仰起头,毫不畏惧地回应着曾校监的眼神。他大声地质疑道:“为什么不让我接妈妈的电话?那是我妈妈打来的!” “我告诉你!你妈妈没有打电话来!” 曾校监攥紧了手中的教鞭。教鞭在空中轻微地颤动着,蓄集着凶残的暴力,随时一触即发。 “她打来了!我知道!我就知道!” 小宝依然毫不退缩。 “我说过!她没打来!我说没打来就是没打来!小兔崽子!竟敢在我面前嚷嚷?!把手伸出来!” “让我打电话给妈妈!” “把手伸出来!” 见小宝不肯听从,曾校监朝旁边的老师使99lib.了个眼色。那位老师识趣地走过来,用力地抱住小宝,不让他反抗。随后曾校监使劲儿把小宝的手拉了出来,挥起教鞭,狠狠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沉闷又真切的鞭打声,令食堂里的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我感到内疚,如果我不把看到的事情告诉小宝就好了,他现在就不会受到皮肉之苦了。我想用手捂住耳朵,生怕听到小宝的惨叫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宝却死死地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可见他正在以怎样超出小孩的忍耐力沉默地承受着曾校监的毒打。 肉体上的痛苦也丝毫不能阻止他的思家之情啊。 我的耳朵安静极了,只有那尖锐的鞭打声,孤独地回响着。这时回想起来,小宝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计划着怎么越过校门口的那条红线了。 校门其实大多的时候都是紧闭着的。校门栅栏之间的宽度不足以让一个小孩钻过去。想要爬过校门也是不可能的,校门上有一排尖尖的铁刺,任何想从上面爬过去的人,保准会落得肠穿肚烂的下场。 不过,不是没有机会。这里毕竟不是监狱,没有荷枪实弹的警卫把守。 尽管这里十分偏僻,但总免不了要与外界联系,就在什么人或者车子进出的时候,校门就敞开着。那时就是我们逃离这所学校的好机会。但是,还有一扇无形的铁门阻碍着我们。 那条红线——你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它就在那里,一旦接近它bbr>,曾校监严厉的警告就会在你的耳边响起。 “不准越过红线!不然你们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这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它不仅仅是一条用红色油漆画上去的线条,它代表着一种禁忌,一种危险的信号。一旦你打破了它,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恐怖的后果——甚至可能是死亡。 那天下午,课间活动的时候,我和小宝坐在树荫下。凉风习习,这是盛夏中唯一的凉意。 我看着在空地上玩耍的同学们,而小宝则目视远方,紧紧地注视着校门那边。 校门敞开着,那辆曾经载过我们的面包车正慢慢地驶出去。 它或许是去接跟我们一样特殊的孩子,又或许是另有任务。它发出的引擎声依旧喑哑,它的寿命即将殆尽,却苟延残喘地继续着它残酷的任务——把许多许多特殊儿童运到这个地狱来。 当面包车驶出校门,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时,校门并没有关起来。 我注意到小宝的表情开始有点儿奇怪,他显得有点儿犹豫不决,反复抠着指甲。他的右手手背上,一道道红肿的鞭痕交错着。我知道他的手一定痛极了,上课的时候他连笔也抓不住。 “小宝,你的手还痛吗?” 对我的问话,他似乎没有听进去,他仍然注视着那大门敞开的校门口。 他的目光坚定,似乎有一种决心正在凝聚,蠢蠢欲动。树叶覆盖下来的荫翳企图掩盖他心里的秘密,遗漏的阳光在他脸上碎成微小的光斑。 而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斗争,我依然在关心他的伤势,我想如果没有药膏的话,他的手可能会起水泡,流脓……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呢?谁有药水或者药膏呢?啊……对了,我听大人说,受伤了涂点儿口水就行。” 这自然是大人哄骗小孩的把戏,可我却相信了。我吐出口水,蘸在手指上,在打算涂在小宝受伤的手背上时,他却忽地站了起来。待他走出几步后,我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妈呀!我惊得差点儿尖叫出来。他想逃!逃离这所学校! 他正朝校门口走过去,越走越快。空地上正在玩耍的小朋友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孩的企图,根本没人相信有人胆敢越过校门口的红线。 但小宝确实在朝红线走过去。 我吓坏了,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这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陌生小孩的影像。那个叫小强的小孩,满身鲜血,样子凄惨骇人。他因为越过红线而惨死。而小宝很快也会和他得到同样的下场。 不要啊!小宝,别越过红线!我几乎要当场尖叫出来,但是,我明白这个时候惊动其他人没有好处。 我赶紧追了过去。 越过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看见曾校监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目光锐利地望过来。她发现了!她发现了,所以她才飞奔过来! 惨了…… 我绝望地站在原地,全身仿若冻僵了一般。狠毒的日光炙烤着我的脑袋,耳朵嗡嗡作响,死亡的气息像一块海绵吸干了我的脑汁。我望向小宝,他仍在朝校门口走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曾校监正飞快地跑过来,她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童话里专抓小孩的森林女巫。 小宝,别过去! 我不能喊出来!如果我出声了,我就会暴露……虽然我从来未曾试图越过红线,可是我也会被当做小宝的同谋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刹那,对死亡的恐惧堵住了我的喉咙,我的声带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眼睁睁地看着曾校监快速地接近小宝。他还没越过红线就会被抓住的! 我听到曾校监大声叱呵:“站住!别想跑!” 这犹如晴天霹雳。空地上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寻声望去。小宝也停了下来,他终于发现疾跑过来的曾校监,他也顿时呆住了,脸上飞快地浮上一层战栗的恐惧,两脚也在微微哆嗦。 无路可逃了! 我紧咬牙关,为即将出现的恐怖场面而战栗不已。 然而,曾校监却从小宝身边跑了过去。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蹲在校门口的孩子。那个孩子刚刚也在往校门口跑过去,难道他也想越过红线? “小兔崽子!我不是叫你别跑吗!” 曾校监跑过去,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那孩子提了起来。 那孩子吓坏了,尿液从裤管里.流了下来。 “呜呜——我……我……要捡我的球……呜呜——” 果然,他的手里抱着一个红皮球。 他只是为了捡滚到校门口的皮球而已。 虚惊一场…… 这一次,小宝的计划虽然没有被识破,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什么时候又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来。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别越过红线呀,千万别! 因为这是香云小学的头条校规! 第六章 2010年——香云中学

步步紧逼

没有人说得清楚,在小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众人面前,除了戴太太,所有人都看到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即使亲眼看见,却还是那么匪夷所思。 小李死了,他不是被谋杀的。至少,他不是被一个实体谋杀的。 当时,小李站在红线之外,正在做庆幸状。校门口的灯光足够明亮了,照亮了他的四周,因此,可以肯定,他的周围没有其他人,连一只飞虫也没有。 然而,他却突然捂住嘴巴,喉咙嘶哑地呻吟起来,而他的身体也怪异地扭曲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嘎吱的脆响,夸张而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巨大的痛楚袭击了他。 大家还在疑惑之际,只见小李痛苦地抬起了头。他的模样顿时把大家吓了一跳,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张肿胀得变了形的脸,血色全无,苍白如纸,像被活生生地浸泡到福尔马林中的尸体。在肿起的眼睑上,肌肉不寻常地抽搐着。他的表情似乎饱受惊吓,他试图张大嘴巴,可是鲜血却立刻从他的口腔涌了出来,他咳了几下,腥臭的鲜血被喷得到处都是,仿佛有个*的喷泉安装在他的喉咙里。 有一股力量在摧毁他。那力量无形,而且邪恶。 平凡的人类根本无力抵抗那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它就在那里,潜伏在黑暗中,于空气的每一条罅隙中。只要有人越过红线,它便会发起攻击。是的,也许那条红线根本就是它疆域的边界。它进不来,只能守候在那里,等待着它的猎物。 只要不越过红线,一切便相安无事。 应该是这样吧。谁也不敢确定。 现在的重点是,务必查清楚小李的死因。 倒毙在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发冷僵硬,尸体下流淌的鲜血慢慢凝固,冶艳得像一幅画。死亡的气息在幽暗的空间里清晰编织,冰冷的温差在暗地里缓慢变化。 家长们拉着儿女躲得远远的。正从惊吓中慢慢恢复的戴太太也和戴菲菲坐在校道的长椅上,不敢再望过来一眼,她们宁愿地上的尸体就这样腐烂掉。 可是,这样对死者太不敬了。 再怎么说,小李之所以会越过红线,很大的原因是被这些家长催促所致。可是,现在这些人全都表现得与己无关似的。 张子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冷漠的家长,又无奈地看了看林淼淼。 “Miss林,你一起跟家长们回去吧。” “那你呢?”林淼淼表示不解。 “我要检查一下小李的身体,看看有无外伤。然后,我打算把他的尸体抬到教学楼大厅,就让他躺在这里实在不是办法。” “我留在这里吧。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儿忙。” “算了,这种粗重活儿还是让男人来做吧。你要想清楚,这可是具死尸呀。你最好还是回去安抚安抚那些家长们。” 他说得对,这毕竟是具死尸…… 林淼淼也不多费唇舌,转身往家长们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只见张子朗蹲了下去,好像开始检查起尸体的样子。那具死尸又映入她的眼帘,她的鼻翼似乎又捕捉到一丝血腥味,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走到家长们的身边,林淼淼油然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在她的眼前,家长们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内疚。小李的惨死,显然给他们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撼动,但这种撼动只是出于恐惧,惊讶。他们都忘了,小李的死他们也有责任! “Miss林,我们该怎么办?” 楚瑜走过来问。她双手抱胸,看似很冷的样子,不过这个夏季的夜晚,丝毫谈不上寒冷。 那种寒冷来自内心。 “我想,我们今晚得在学校过夜了。”林淼淼安抚地抱紧她的肩膀。这时候,其他的学生也靠了过来,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恐中,眼神闪烁着焦急不安。 “老师,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啦!”戴菲菲抹着眼角,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 “那有本事你越过红线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端木村泄气地说道。 “这么凶干吗?要过也是你们男生先过!”郝雪对端木村的态度十分不满,她反驳道。不过,话音未落,上官谦也嚷嚷起来了:“凭什么我们男生先过呀?不是一向都说女士优先吗,要死也是你们先死!” “去你的,你才先死呢!” 七嘴八舌,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了。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一直站在一边的叶烁终于不耐烦地喊道,“这样互相指责有意义吗?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样离开这里吧!” 叶烁显得比其他人要冷静,表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他皱着眉头,一只手插进裤兜里,看似在沉思着什么。 接着很快,他又说道:“我们打电话报警吧。” 是啊,就这么简单!报警不就行了?! 众人都恍然大悟,又为自己过于惊慌失措的表现感到羞赧。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忘记一些基本的反应。这情有可原啊,毕竟刚才的场面那么吓人…… 叶烁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我的手机没有信号啊!”稍后,他无奈地抬起头说。 “那我来试试。” 楚瑜马上拿出电话,按下报警号码。 很奇怪,她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我的也打不通!” “我的也是!” 学生们重复着失望的句子。他们手里拿着手机,那东西能和外界沟通,是现代常用的通讯工具,然而,它们却在这个恐怖的夜晚无一例外地失去了作用。它们此刻已成为一件废品,由金属零件、屏幕与镍氢或锂离子电池构成,仅此而已。 “真奇怪,为什么所有的手机都没有信号呀?” 这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问。 不可能所有的手机都出故障了,唯一的解释是,任何东西,不管活体或者死物,甚至电波信号,都无法离开红线之内的范围。所以,手机信号也无法越过红线。那头怪物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困死在这个地方了。 “我们死定啦!” 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学生们绝望又颓然。他们还青春年少,十八九岁的年纪,为一个月后的高考努力奋斗了三年,他们原本有那么美好的未来,世界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光明的,而不是像现在的黑夜漆黑无光。 有些学生已经低声啜泣起来,他们根本没想到参加一场家长会会如此的恐怖。 林淼淼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啊呀!” 耳边传来戴菲菲的尖叫,林淼淼随即回过神来。她疑惑地看向戴菲菲,而对方正一脸惊恐地睁大眼睛,紧盯前方。待林淼淼转过头,她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张子朗肩扛着小李的死尸,正从他们面前走过。尸体面朝下,血液浸湿了后脑的头发,虽然看不见小李那张骇人的脸,但是变形的肢体却散发出恐怖的气息。那颗死人头在张子朗的后背晃呀晃,倒流的血液一滴滴地掉在经过的校道上。 一股凉意突然钻进了每个人的脊椎,直让大家背脊发凉,毛发倒竖。 学生们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视死尸,他们都下意识地扭转头,不敢细看,就连林淼淼也胆战心惊地收回了目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又令她胃中一阵翻腾,几乎要把晚饭都呕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平复了情绪,对学生们说:“我们回教室吧。” 大家都站起来,沉默不语地走着。 林淼淼抬头望向夜空。 初夏的夜,正重重坠落它的黑。 教学楼的大厅里停放着一具尸体,而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则困着许多人。 刚刚结束家长会的人们恐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要回到这里。教室里灯火通明,这多少减缓了黑夜带来的压迫感,但情况没有任何改善。 那条红线仍横在那里。 它不会消失,会持续到明天,明年,甚至一辈子。 直到被它困住的所有人都死掉了,腐烂了,骨头成灰了。 99lib?大家坐在教室里,气氛凝重得可怕,语言在这样的环境中失去了生存的条件。不少人的眼睛总有意无意地看向黑板两边的电视机,生怕那个怪异的陌生女人又突然出现。 电视机始终黑屏。 惨白的灯光稀拉地打下来,像为这幅宛如死去的画面盖上白布。 林淼淼在讲台上不安地来回走动。她深感内疚,大家此刻深陷困境,严格来说,她也有责任。假如家长会没有召开,这一切恐怕就不会发生了……她又想到了那条红线,它不是今天才出现的,而是存在了好几天,似乎专为今晚的家长会所准备。 至今,它出现的原因仍是个谜。 如果搞清楚背后的真相,兴许就能破除禁忌,他们也就能得救了……可是,从哪里下手呢?林淼淼只觉得束手无策。她听到走廊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立刻紧张地看过去。 结果是张子朗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走了进来,脸色有点儿泛红,大概刚扛了一具死尸累着了,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刚才去哪儿了?” 方才经过教学楼大厅时,只见到地上小李的尸体,却不见他的人影。林淼淼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刚刚去找窗帘,盖住了小李的尸体。” 张子朗的气息有点儿急促,他喘了几口气,林淼淼看到他的一只手紧握着,像是抓着什么东西。 “你在小李的尸体上有发现什么外伤吗?” “没有。”张子朗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外来的伤口。我本来猜想这是一桩故弄玄虚的谋杀案,凶手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发射了什么武器。可能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又或者是电影里那种常见的利用竹管吹射的毒针。我是这么想的,不管使用任何武器,都会留下伤口,可是……”他做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摊开双手,“见鬼了!连小小的针孔也没有!更别说枪伤了!” “那小李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跟这个东西有关吧。” 张子朗这才张开他一直紧握的手,只见他的手心里蜷着两三条黑色的虫子,还活着,丑陋的身体正轻轻地蠕动着。 刚吸进鼻腔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冰凉,肺部都被冰封住似的。林淼淼惊愕不已地睁大眼睛,看着张子朗,问道:“张老师,这不就是之前出现在校园里的那种黑虫吗?” 她马上回头往窗口看去,以为玻璃窗上又爬满了触目惊心的黒虫。幸好,那里什么也没有。 “你这是从哪里弄到的呀?”她问道。 “从小李的尸体上找到的。” “小李的尸体?” “是呀。尸体上爬了几条,我就抓了下来。” “可是……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李的身上……难道它们就是杀人凶手?”不是没有可能呀,“如果它们有毒的话……小李就是被毒死的了。”这就能合理地解释小李的尸体上为什么没有外伤。 林淼淼赶紧拍掉张子朗手上的黒虫。 “小心!” 张子朗却笑了笑:“放心啦!我想这些虫子没有毒。要是有毒的话,我现在也可能挂掉了呢。”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林淼淼紧张地打量着他,认真询问:“你……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都说了,这虫子没毒。”张子朗对此很确定。 林淼淼不明白他这种确信从何而来,但事情看来确实如此。 小李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地上的黒虫蠕动的速度快了起来,它们好像要拼命地逃离这个地方似的。然而,张子朗狠狠地踩上一脚,将它们脆弱的身体蹍成肉酱。地上出现一团白色的液汁以及踩扁的虫体。 时间迈入子夜。夜色覆盖着城池,死寂中空旷的校园,阴冷正在每一条缝隙里滋生。在这片被封闭的空间里,邪恶与凶残并存,并且盛大地繁衍起来。 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这将是漫长的一段时间。 有些人心里期盼着,经过一夜后,校门口的红线就会消失。这个愿望看起来遥不可及,但是,奇迹和灾难有同样的特点,总是喜欢不期而至。 就当做是一场噩梦吧,睡醒后,生活又将恢复正常。 他们会发现,地球仍在自转,社会仍在堕落,富人的奢侈与穷人的潦倒仍是世上最深刻的风景。 睡吧,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睡梦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声音传进梦境。那种声音十分轻微,却带有莫名的拉力,一点一点,把人从梦中拉出来。林淼淼睁开眼,看见灯光明亮的教室里,大家都挨在一起睡着了。 她望向黑板上方,墙壁上的时钟告诉她她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眼皮很沉重,深浓的睡意令脑袋昏昏沉沉的。 当林淼淼打算再次合上眼睛入睡时,那种怪异的声音又出现了,她不由得竖起耳朵。那种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丝丝缕缕,空洞而失真。她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她决定走出去,看个究竟。 林淼淼悄悄爬起来,为了不惊醒其他人,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走出教室,一条幽暗的走廊横在面前。弥久不散的阴冷立刻包裹了她的身体,她只觉得皮肤泛起了鸡皮疙瘩。这样阴森森的场景令她联想到鬼片里的情节,她心惊肉跳地回了一下头,后面没有鬼……这毕竟不是..拍电影啊。 还是回去睡吧。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晦涩的音节碰撞着潮湿而阴凉的墙壁,穿过走廊进入她的耳朵。 她听清楚了,那声源仿佛就在楼梯间。 踌躇了片刻后,林淼淼终于朝那个幽暗森然的地方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身后突然出现什么怪物。她确信这所学校里有什么,也许是鬼神,也许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总之,就是那个东西或者那股神秘的力量把他们这些人困在学校里的。 她终于走到楼梯间。 刚一抬头,林淼淼便被出现在上方的黑影吓了一跳,呼吸顿时都断成了两半。 楼梯间是开放式的,月光毫无遮掩地照亮那一小块空间。那个黑影就靠在墙上,月光中浮现出男人冷峻的脸。 男人也注意到下方的动静,转过头来。 “哦,是你呀。”他说话冷冷淡淡的,没多大的起伏。 原来是张子朗。林淼淼认出对方后,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张老师你这里干什么?” “睡不着,出来抽支烟。” 他嘴里果然还叼着半支烟。虽然学校明令禁止老师在学校里抽烟,但还是有不少男老师偷偷地抽,只要不被抓住就行了。林淼淼第一次见到张子朗抽烟。她走上楼梯,更加清楚地看到张子朗那张忧愁的脸。 她看见他一边抽烟,一边习惯性地用鞋后跟敲击墙壁。她听到的怪声就来源于此。 只见张子朗再度稍稍扭头,带点儿悲伤地说:“Miss林,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学校吗?” “谁说我们一定走不出去了?我相信奇迹。” “哈,恐怕奇迹还没发生,我们就挂掉了。” “做人不能这么灰心的啦!”林淼淼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夺过他手中的烟。纯粹为了好玩儿,她试着吸了一口,但辛辣的气味呛得她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她连忙把香烟拿开,狂吐舌头,“哇!吸烟有害健康,政府说得真没错!” 她把香烟递回去,好奇地问:“你们男人怎么喜欢吸这种玩意儿呀?” 张子朗也不忌讳间接Kiss的问题,直接把沾有她口水的烟嘴放进嘴里。他吸了几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靠着墙,站在他的身边。 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但还是有种朦胧暧昧的关系。正如地球和火星的距离,足够遥远,却相互产生一种似是而非的吸引力。 林淼淼觉得她跟张子朗之间就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虽然他们之间说话很少。 见面也只是平静地擦肩而过。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彼此需要对方。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它或许只是我们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中的一员,既非爱情,亦非友情,却是温暖的,宛如冬日里的阳光。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女人望着教学楼外的夜色,男人抽着烟。 夜依旧滑向更深处。 这颗水蓝色的美丽星球在太阳系中继续着孤独的转动。 第二天的情况又是如何呢?红线消失了吗? 不,情况更加糟糕! 林淼淼是被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吓醒的,不知是谁在惊叫,但肯定是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了。她利索地爬起来,揉揉眼皮,只见教室里的人都被那刺耳的尖叫声吓醒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状况。 “出什么事了?刚才谁在叫?”张子朗警惕地问道。 他抓起身边的一张椅子,准备应付随时出现的突发情况。或许他认为会有什么东西要闯进来,只是走廊上没有任何动静。 “好像是郝雪吧?”楚瑜揣测着刚才的声音,马上东张西望,教室里果然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 郝妈妈这时也发现女儿不在身边,她立刻慌张地冲出教室,嘴里哀号着,似乎认定女儿已经遭遇不幸了。 楚瑜担心朋友的安危,追了出去。在她之后,所有人都跟了出来。 教学楼大厅里站着一个女生,那正是郝雪,她神情惊愕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痛苦地扭曲着,随时又要大叫出来的样子。除了受惊过度之外,她看起来没有大碍。 见到女儿没事,郝妈妈抓狂地跑下楼梯,冲向郝雪,紧紧地把她抱入怀中。 “丫头,你吓坏妈妈了!你吓坏妈妈了!” 郝妈妈拥抱着女儿,那感人至深的母爱催人泪下。 不过,郝雪仍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楚瑜整个人都惊呆了,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迅疾的寒冷僵化了她全身的神经。哇啊!好恐怖!明明是想这样大声尖叫出来,但僵硬的舌头只是动了动,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从二楼跑下去的其他人也看到了。 “啊呀!” 林淼淼吓得叫出来,两脚顿时觉得无力。 该死!怎么会这样! 那是小李的尸体。昨天晚上才惨死的青年,如今只剩下一堆白骨。 显然,这远远超出了尸体腐烂的速度。很好,红线的谜团还没解开,又出现了新的怪事。张子朗简直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撞碎在胸口上。他忍受着心中的恐惧,鼓起极大的勇气靠近那具尸体。 随着脚步的接近,皮肤和耳鼓的压迫感就越发沉重。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嘴里变得更加干燥了,唾沫都结成黏胶似的,让他的舌头难以活动。 呼—— 他停下脚步,做一次深深呼吸,然后才继续前进。 他终于走到尸骨旁边。他蹲了下去,察看起尸体的状况。 尸体好像被什么啄过似的,除了面部的骨头还挂着暗红的碎肉,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噬光了,皮肤、毛发、内脏,地上只剩下一具骇人的森森白骨。这样的惨状直让张子朗胃中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为免引起其他人的不适,他伸手把地上的窗帘拉过来,重新铺盖在尸骨上。 窗帘昨晚明明已经盖在小李的尸体上了。张子朗望向大厅门口,落地玻璃门敞开着,说明极有可能是昨夜里的风吹开了窗帘,然后什么东西发现了尸体,便把尸体吃得干干净净。 这个念头惊骇着他。 或许,设下红线的那头怪物目的是把他们当做晚餐吃掉! “妈啊……我们都会死的!” 戴太太崩溃地说道,她掏出手机,慌乱地按下号码。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人来救我们!不管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我有钱!我有钱!” 可惜,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戴太太,你冷静点儿!我们不会有事的!” 林淼淼试图让戴太太冷静下来,她深懂危难时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的道理。而且,她察觉到戴太太的惶恐情绪已经感染到其他人了,别的家长也开始焦虑不安起来。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再这样下去,这群绝望的人就会发疯地、不顾一切地冲出红线。 到时候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杀。被那头无形的怪物。 “大家冷静点儿!我们……” 话语却被突如其来的“啪”一声直接甩飞。 林淼淼捂着辣辣灼痛的脸,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刚甩了她一耳光的戴太太。 自诩品位高尚的戴太太此时的嘴脸却丑陋至极,脖子上青筋暴出,眼睛可怕地扬起来:“都是你害的!是你叫我们来参加家长会的!”她失控地嘶叫着,像一只发怒的野猫,她挥舞的双爪像随时会把人撕裂成碎片似的。 “如果没来参加家长会就没事了!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虽然这是毫无道理的指控,林淼淼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捂着脸,难过地流下了泪水。学生们都觉得这样太过分了,楚瑜不服气地挡在林淼淼前面,怒视着戴太太。 “喂!你讲不讲道理呀!又不是老师想这样子的!关老师什么事?她还不是跟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啦!” “就是。”叶烁也走了过来,“就算你把Miss林宰了,我们也离不开这个地方。更何况又不是她的错,开家长会是学校决定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我懒得跟你们吵!” 被训得面红耳赤的戴太太懊恼地瞪了一眼叶烁和楚瑜:“我今天就要出去!你们管不着!” 说完,她跑出教学楼大厅。 其他家长见状,也纷纷跟了出去。 他们应该不会忘记,越过红线的人都会死。 楚瑜来不及劝阻自己的妈妈,只好焦急地向林淼淼求助:“Miss林,这可怎么办呀?大件事啦!” “别急!别急!我们赶紧追出去看看!” 然而,当林淼淼带着学生们跑出去时,只见家长们正在校道上踌躇不前。 他们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尽管前面只是一条康庄大道。因为家长们站着不动,林淼淼很快追了上去。 “各位家长,听我说……”林淼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这些人干傻事。 “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还没等林淼淼继续说下去,人群前面的戴太太绝望地回过头,她圆睁惊恐的双眼,嘴唇在强烈地颤抖。同时,她面如死灰,那种灰色与头顶的天空同一色调。 此时,阴沉沉的天空,夹带着诡秘的凶险,一点点地挤压下来。早上七八点钟,却没有一丝晨光,太阳赐予的光线被挡在深灰色的大气层之外。整座城市,一草一木,都瘫痪在暗无天日之下。 “戴太太,不要灰心!我们……” 林淼淼仍打算重复那毫无意义的安慰,告诉大家,我们都会得救!这样的话会有人相信吗?就连她也很不情愿地告诉自己,任何安慰性的话都在这时显得苍白无力。 但她还是得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人们有时候,习惯于生活在欺骗捏造出来的希望中。 林淼淼还没注意到,事情已经变得更糟糕了。 她感觉手臂被谁拉了一下,她回头看见楚瑜指着地上,脸色惊骇,当她看过去时,她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和楚瑜一样。 就在戴太太的脚下,横着一条红线! 这条红线很长,穿过了所有的障碍物,一直画到围墙边。这显然跟校门口的红线一样。不,有可能它就是校门口的那条红线!它是有生命的,懂得思考,所以走近了一段距离,同时也在伸展身体,力求不放过一丝空白以免让红线之内的人们有机会逃跑! “要命!”身后传来一声咒骂。原来张子朗也赶了过来,他也看见了地上的红线。“红线在逼近!”他哀叫起来,语气里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恐惧。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看这样子,红线还会继续逼近!” 他望向校门口那边。这条红线离校门口大约有十多米,一夜之间它逼近了这么长的距离,谁也说不准它下次会前进多少。现在摆在人们面前的不仅仅是坐以待毙的问题,而是得在红线逼近身边之前逃出去。 不能越过红线的! 眼前的这条红线,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生生地将校园切掉了一部分。它呈一条直线,势不可当,绝对不会因面前的障碍物而绕道转弯,所以说它像一把诡异的刀,在所经之处,石头断成两半,树木被劈开,就连长椅也分开了,而红线就从它们当中直直穿过。 就算一个人挡在道上,恐怕也会被撕开两半。 这就是它的威力。它毫不忌惮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肆意地展示它的恐怖,同时也在暗示,它是不可战胜的! “我们完蛋了!” 所以,戴太太才会如此绝望。她哪里还敢走过去?刚才说的纯属气话而已。她还不想死,她依恋着人间的荣华富贵。

小卖部里的手

灰色的死寂。寂静中听到恐惧穿掠而过的声音。 周围弥漫着哀戚的气息。校园此时如同一座沉默而巨大的遗迹。 “啊呀!” 校园上空遽然响起的尖叫声,又把众人吓了一跳。在一片沉寂中,哪怕轻微的声响都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更何况这么凄惨的惊叫,简直令人心里发毛。 “是戴菲菲的声音!”林淼淼很快听出来了,“从厕所那边传来的!” 莫不成又有人遇害了? 可是,只要不越过红线应该没有事才对呀。 不管怎么样,大家还是第一时间跑回教学楼,他们很快便在一楼的女厕所发现了戴菲菲的身影。戴菲菲正在水龙头前,努力尝试着什么。 林淼淼跑进去时,发现她正在拧水龙头。看样子,戴菲菲不像有事。 “菲菲,你在干什么呀?” 林淼淼紧张地巡视四周。厕所里很正常,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只有汗酸、尿臭以及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也没有其他人。她察看着厕所里的每一个隔间,毫无发现。 家长们都挤了进来,只有男生尴尬地站在女厕所门外,等候着消息。 戴太太爱怜地抱住戴菲菲,庆幸地问道:“宝贝女儿,你没事吧?” “妈咪,我没事。哎呀,大家怎么都跑进来了呀!” 她对自己造成的骚动一无所知。 楚瑜问道:“菲菲,你刚才叫什么呀?” “没水了呀!上完厕所,才发现没水了!真倒霉!” “你就为这种事大惊小怪呀?!” “什么嘛?没水洗手啊!上完厕所当然要洗手的啦!” 当然,便后洗手,这是从幼儿园就学会的道理,但也没有必要发出这样恐怖的惨叫呀。 楚瑜有点儿没好气:“拜托,大家都被你吓坏了!” “被我吓坏了?为什么呀?” 戴菲菲一脸迷糊。楚瑜忽然想起,戴菲菲好像从刚才就没跟大家在一起。 “菲菲,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是呀,我醒来后发现大家都不在,我以为你们扔下我一个人了。不过我追出去后发现你们都聚集在校道那边,我才安心。然后嘛,我就上厕所了,然后,就没水了,再然后,你们就来了。” “这么说,小李的尸体和红线的事情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 楚瑜迟疑了几秒,还是没说出来:“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到底什么事情呀?” 戴菲菲疑惑地看着大家,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她预感到“这种事情”一定非常可怕,也就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没水了,这真是个大问题。” 林淼淼走出女厕后,张子朗忧心忡忡地对她说。 “不会吧?我认为即使没水洗手也没多大问题 5440." >呀。” “我说的不是洗手的问题,而是生存的问题。没水了,我们怎么活下去呀?!” 他这样一说,才唤起大家的注意。 原本细微的问题顿时上升到关系生死存亡的高度。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多么恶劣。绝水、绝粮、与外界无法沟通……他们就像被困在一片不毛之地,会渴死,饿死,更别说红线之外时刻存在着神秘莫测的威胁。 寻找水和食物,是当务之急。 根据野外求生的经验,仅依靠喝水能维持三天以上。无论如何他们都要等到救援到来。而大家对找到水充满信心,毕竟这里不是沙漠,天气也不会闷热到令人过度脱水。即使水龙头没有水,但这栋教学楼有这么多间教室,总会有水留下吧。 大家分散去搜寻每一间教室时,林淼淼忽然想起,教师办公室里的饮水机上不是有一桶纯净水吗?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满腔的希望却瞬间化为失望。 饮水机里的水一滴不剩。 而办公桌上老师们的水杯里也是干的。 只能寄希望于别人了。然而,当大家重新回到教学楼大厅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 这栋教学楼里一点儿水也没有。 “我在生物室找到了水。”叶烁的话点燃了大家的希望,但他的表情并不兴奋,他灰心地说,“养金鱼的水缸里还有很多水,不过,那些鱼全死了……” 那样的水也不能食用。 “连吃的也没有!这该死的地方!”戴太太懊丧地嚷道。林淼淼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Miss林,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学生们的求助,林淼淼无能为力。 她只是一个普通老师,一个凡人啊。她没有天使的羽翼,可以保护她心爱的学生们,就连她本人也对能够获救丧失了信心。她闻到死神的气息,耳边开始出现一种诡异的幻听。她居然听到棺材盖关上的声音。不是一副棺材,而是很多很多棺材,一起关上了,里面装着的全是他们的尸体! 林淼淼很想坐下来,就这样等死。她已经累了,全身软绵绵的,身体似乎无法再进行新陈代谢。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在停尸房里的尸体,魂儿都没了。 恍惚之际,她忽然听见哪位男生得意地叫起来。 “哈哈!”叶烁反应最快,装作要给扬扬得意的端木村胸口一拳。 “这种时候你还幸灾乐祸?你有没有搞错呀!” “我没有幸灾乐祸啦!我不过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不但有水,还有数不尽的食物!” 端木村的话仿佛为这些绝望的人打入了一剂强心针,但还是有人将信将疑。希望就像恶作剧,已经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了。他们得谨慎一些,以免强盛的希望一下子转化成他们无法承受的失望,将他们轻易击溃。 “什么地方呢?快说啦!” 上官谦对端木村的故弄玄虚十分不耐烦。 “就是操场边的小卖部啦!” “小卖部?” “对呀,小卖部肯定有饮料和食物!” 他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大家这才彻底地高兴起来。他们确信,至少他们不会饿死或渴死了。 “那赶紧去呀!”张子朗高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大家立刻兴高采烈地跟了出去。 教学楼外深灰的天空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阳光一定正在千方百计地穿过云层吧。 小卖部就在操场的边上。 平时上完体育课的学生经常到这里来买冰镇饮料喝,课间的时候这里更是人头攒动。然而此时此刻,这间简陋的铁皮屋,却只能孤独地守望空旷的操场。 沐浴在灰冷光线下的塑胶跑道,整齐排列的单杆双杆……平日里的热闹与喧嚣埋葬在一片死寂当中。 小卖部关着门,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众人的求生欲望。 张子朗使劲儿踹了铁门几脚,整间铁皮屋顿时轰隆作响,像要垮掉了似的。然而,它只是在震动,却意料之外的坚固,反而,张子朗的脚被坚固的铁门震得有些麻了。 “妈的!”他破口大骂。 他感到羞愧,被一扇铁门打败,他心有不甘。 正当张子朗打算拼尽全力撞上去时,林淼淼却发现了什么,扬声说道:“等一下。” 张子朗猛地刹住了脚。 “怎么了?” “这里,”林淼淼走到屋子边,她抓住铁皮突出的一角,使劲儿往上拉,居然让她拉出一个窟窿。那个窟窿足以伸进去一个女生纤细的手臂。更令人振奋的是,那窟窿就在铁门旁边,只要伸手过去,就可以从里面打开门锁了。 张子朗试了一下,手进去一半便被卡住了,他马上缩回手来。 “我来试试吧。”林淼淼自告奋勇。 她的手可以伸进去,而且,她可以够到门锁。 “很快就能打开了。”她的话令每个人都深受鼓舞。 林淼淼却丝毫没想到她的手正在入侵一处黑暗的地方,未知的邪恶一早便“蜗居”在里面。 现在,黑暗中一双血红藏书网的眼睛被惊醒了,准确地说,刚才的踹门声就已经把“它”弄醒。屋里漆黑一片,但“它”随即发现一道外界的光线在眼前放亮。谁把铁皮揭起了一个窟窿?有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却很快又缩了回去。 窟窿处晃动着恍惚的影子和声音。“它”意识到,外面的那些人正试图侵入“它”的地方! “它”心中的怒火顿时上升到喉咙口,全身像烧着了。 然后,一只更白皙更纤细的手从窟窿处钻了进来。 “它”放缓了呼吸,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任由这只女人的小手在门锁上摸索。同时,“它”也慢慢伸出了手。 “我摸到门锁了!” 林淼淼兴奋地叫起来,却在下一秒,她脸色大变,惊恐万分地哀号:“哇啊——我的手被抓住了!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哇啊啊啊啊——” 第七章 1990年——香云小学

虚假的希望

有时候,我们喜欢在深夜的宿舍里讲鬼故事。 周围一片寂静,暗淡的月光朦胧地照耀着排得整齐的床铺。同学们都睡着了,忘记痛苦般安然呼吸。有几张床是空的。 尽管违反学校的校规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是能在深夜里聊天却是我们难得的余兴节目。 反正查房老师不会再来,即使我们背地里说老师们的坏话也不会被逮到。 我们总是很放心。夜里十一点之后,这里便好像成了我们的小世界,不存在暴力、虐打,白日的恐惧和不安全然消失了,甚至我们会忘却身为特殊儿童的自卑。 因为此时此刻,人间没有歧视。黑夜能摧毁一切,白天却催生所有。 我们盘着腿,坐在阴凉的地板上,围成一圈。 我紧紧抱住身体,但我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我从小就怕听鬼故事,我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的。鬼是什么样子的呢?电视里的鬼都是面目狰狞、吃人噬血的。它们法力无边,能随意移动物体,还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身后,用长长的指甲捏住你的肩膀,再伸出黏黏的舌头,一圈一圈地绕紧你的脖子…… 但那些鬼只生活在虚构的电视里。而这只鬼,就在我们身边! 小胖讲故事的声音阴森森的,他幽幽地说:“小强死后,我们学校便开始出现怪事了。譬如说,东西突然不见了,黑板上出现怪字……反正呀,是小强的鬼魂在作祟。他是枉死的啊,所以不能投胎,没办法,他只好又回到学校。” “骗人的吧?”我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 “谁说我骗人啦!三水妹,你刚来不知道,前些日子曾校监还特地请了道士回来作法呢。” “那小强被道士收服了?”小宝也很紧张,但脸上还显得兴趣盎然。 “对呀,我看到电视里的道士都很厉害的!”常健康说道。当他坐着时,看不到他有什么缺陷,但他要站起来,得有人扶才行。 在这所学校里,再残疾的人也会找回一丝自信,毕竟,这儿大家都一样。 小胖不屑常健康所言:“厉害个屁!那个道士连小强也搞不定!他说小强的怨气实在太重,所以,他也只能将它封在厕所里。只有在夜里十二点之后,小强的鬼魂才能出来。” “厕所里?男厕还是女厕呀?”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谁知道?”小胖耸耸肩。 “呀呀呀呀呀。”哑妹打着手语,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过,我们一个人也没看懂她想说什么。 矮仔懂一点儿手语,他说:“哑妹好像说,小强是男的,应该在男厕。” 哑妹马上点点头,表示矮仔说的话完全正确。 “这可不一定哦。”小胖说道,“小强生前就是个小色鬼,说不定他夜里会溜去女厕呢,反正你们谁要是夜里十二点钟以后还敢去厕所就得小心了……嘻嘻嘻——” 语句末尾,小胖故意加上阴邪的笑声,这更让我遍体生寒。 不幸的是,我的腹部突然涌现轻微的尿意。我想尿尿了。这真令我啼笑皆非,为什么偏偏在小胖讲完鬼故事才想要尿尿呢?我看了一下时间,刚好是十二点。外面夜色正浓,摇曳的树影像邪恶的黑暗使者,无声地审视着宿舍。 如果现在去厕所,肯定会碰上小强的鬼魂! 那里的某个角落里肯定站着一个血淋淋的小孩,他形貌骇人,声音哀怨地诉说着:“我死得好惨!好惨啊!” 越想越恐怖,越恐怖就刺激着更多的尿意聚集在我的膀胱。我强憋着,心里说服着自己别去想尿尿的事情。我成功了一半,我终于睡过去了,可是到了半夜,我又被憋得醒过来了。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厕所解决问题了。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周围一片漆黑,细碎的寒意找空间生存下来,阴影中谁咧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我竭力地稳定心神,但是恐惧依然一波接一波地袭击过来。憋久了的膀胱几乎麻痹了,动一下都像要胀破似的。 “小宝,小宝。”我喊对面床的小宝。 让人夜里陪着去撒尿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何况我是女生,但这种时候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我爬下床,使劲儿推了几下小宝小宝睡得很死,最后也只是转了转身,继续沉睡着。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上厕所了。这挑战着我的勇气极限。 借着模糊的月光,我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由于难以在黑暗中看清宿舍里的摆设,我好几次碰到了谁的床头或床尾,倒也没把别人吵醒,只是我的小腿被撞得很痛。好不容易,我才摸索到宿舍门口。 走廊上没有亮灯,望出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却投射出一丝亦青亦白的灯光。 寻着那幽淡的光源,我很快走到了厕所门口。 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 平日去厕所时,我总会好奇地往男厕所里看上一眼。当然,男孩子也会这样做的。这无关*的问题,只是一种对异性属地的好奇罢了。不过,由于建筑结构的问题,我们所看的只是一堵墙,以及两个水龙头。墙后面才有隔间,或者便池。 这时我没敢再看男厕一眼。我的脑子里总想着小强的鬼魂也许就在男厕所里徘徊。这种念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觉得有一股寒意聚集在我的下腹或者骨盆中,如此浩荡凌厉,快要把我整个人都吞噬掉。 我的脚哆哆嗦嗦地迈进女厕,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男厕门口窥视着我的背影似的,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我赶紧走进了女厕。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根本没有鬼…… 女厕里没有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随便挑了个隔间,便钻了进去。 我蹲在便池上,脱下裤子的屁股凉凉的,好像有一阵阵阴风直从下面吹上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人一旦处于恐惧的环境,便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我记起曾经听说过的白厕纸红厕纸的鬼故事。话说有个女生夜里上厕所,方便完后却发现厕纸用完了。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从门口伸进来一只苍白的手,有个声音问她:“你是要白厕纸?还是红厕纸?嘻嘻嘻——” 幸好,这里还有厕纸。我紧张地看向卷纸筒,发现那卷还剩很多的厕纸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直没出现怪异的情况,但我觉得有必要速战速决。我方便完后,马上提起裤子。 然后,出现了—— 隔间门打不开。这真是一件怪事!因为隔间只有从里面才能锁上,我很确定现在的门没有关,怎么可能打不开呢? 见鬼了! 我心里直发毛,恐惧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喉咙里。 我使劲儿推了推。结果,我发现隔间门裂开了一条门缝后又缓缓地合上了,好像门外有一股力量在顶着门,不让我出去。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这一看简直让我魂飞魄散。 只见门缝下映出一双脚的影子! 有什么就在外面! 肯定是小强的冤魂! 我吓得连连退后了几步,我不敢出去了,手也从门板上缩回来。如果打开门,我就会见到“它”呀……但是,我也不能肯定“它”会不会闯进来啊!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头有些痉挛,像条快要死的蛇在口腔里蠕动。 那影子仍停在外面,一动不动。 我也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因为稍有差池,我都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蹲在一角,已然忘记身处在厕所里面,周围散发着恶心的排泄物的味道。我不敢抬起头,谁知道有没有一个脑袋在上方盯着我呢!总之,只要我不出去,“它”不进来,我宁愿待到天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其实最多只过去了三分钟,但在我看来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看起来,外面的“那个”似乎按捺不住了,嘻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被故意压低了,又长又尖。外面的“那个”在笑什么?难道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我的心倏地缩紧了,提高了警惕。 观音菩萨呀,别让这只鬼进来把我吃掉! 在我紧盯之下,门缝下的影子果然一瞬间跑掉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我却丝毫不敢放松,生怕这只 662f." >是对方的把戏,让我放松了警惕,而“它”说不定正在上方狞笑着偷窥我呢! 时间过去了很久,四周再没有诡异的动静。 我确定没有危险了,才敢战战兢兢地试着推了一下门。 开门的嘎吱声在这个空旷幽暗的房间里回响,我喘着粗气,也顾不上看清楚厕所里的情况,马上拔腿就跑。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样跑回宿舍的了。我中途摔了一跤,跌倒在别人的床上,重重地压在那小孩的身上。那个可怜的家伙被我弄醒了,他一定感到很害怕,因为他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我便已经跑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有个小男孩脸青唇白地到处跟人说,昨天晚上他遇到“鬼压床”啦! 不用说,那只“女鬼”肯定是我! 那么,昨天晚上我在厕所里遇到的“鬼”又是谁呢? 小宝听了我的诉说后,也觉得很惊讶。不过,他却很理智,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可能是小胖故意整蛊你的吧。” “小胖?为什么会是他?不是小强的……的鬼魂吗?” “我昨晚看到小胖半夜去撒尿了。” “哦,什么时候?” “不知道,反正我昨天夜里不知道被谁给推醒了。我刚醒过来,便看见小胖去厕所了。” “哦,那很有可能是小胖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根据小宝的证言,小宝应该是被我推醒了。所以小胖是在我去厕所之后也离开了宿舍。真是这样,小胖就是那只“鬼”!怪不得我当时听到嘻嘻的笑声呢,这一定是他恶作剧的笑啦。 我们立刻去找小胖质问。小胖当然不承认,不过从他那伪装蹩脚的表情中我们判断出昨夜的“厕所惊魂”十有*就是他所为。 妈的,真是个小浑蛋!差点儿把我吓得尿裤子了! 我和小宝回宿舍的途中,小宝在曾校监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当时办公室里没有人,门却是打开的。小宝鬼鬼祟祟地往里面看了几眼。 我们从没进去过里面,所以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小宝似乎很在意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呢?”我紧张地问小宝。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我望了望四周,没有察觉到曾校监的踪影。我不敢肯定如果曾校监发现我们俩在她的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会怎么样想,又将如何惩罚我们。说实话,我对她手中那条教鞭已经很惧怕了,更别说她怒发冲冠时眼角下那颗黑痣。 这正是她希望得到的效果。曾校监就是要这里的人全部臣服于她,对她心生畏惧。她做到了。因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群毫无抵抗力的小孩。 “别看了!快走吧!” 逗留得够久了,我感觉曾校监会随时出现。 小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他居然朝里面迈出了脚步! 这让我大为紧张。他想干什么?这里面是曾校监的办公室呀!他难道不知道这样走进去的后果吗? 我拽紧了他的手。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他回过头,脸上充满了期待。 “三水妹,里面……里面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办公室里闪出来一个黑影。 汪汪汪的叫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原来是曾校监的那只贵妇狗。它站在门口冲我们狂吠,只见白色的唾沫从它的嘴角淌下,那样子就像得了狂犬症。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又得疼上好几天不说,它的叫声更有可能把曾校监吸引过来。 小宝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拉着我的手很快跑掉了。当我们才跑回宿舍,便听见曾校监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过来,好像在跟狗说话,没有发现我们的样子。 呼——好险啊! “你刚才想干什么呢?” 我问小宝,有些生气。我觉得这小子做事越来越不计较后果了。虽然我能体谅他想家的心情,但是做事情不能一味冲动啊。 “电话。”他说着,脸上的期待并没有减退的迹象。 “电话?” “是的,电话!”他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手舞足蹈起来,“办公室里有电话呀。” “是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不解。 曾校监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机,而且是全校唯一的电话机,这不算什么秘密。 “我们可以打电话回家!只要跟妈妈说这里的情况,她一定会来接我走的。三水妹,你也可以打电话回家呀。我们都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宝越说越兴奋,我也被他感染了。 要知道,我做梦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谁能够理解我们的心情?我们是有缺陷的小孩,在社会上受到排挤。我们从来不缺少自卑,不缺少绝望,但同时我们也拥有希望。我们要离开这所地狱般的学校! 这种强烈的意志使我们将对曾校监的畏惧抛之脑后。 即使她是阎罗王,我们也决定冒一次险。 计划很简单。 经过几天的观察后,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可以顺利实施计划的机会还真不少。 曾校监经常忘了关上办公室的门,她大概认为没有哪个小孩胆敢进她的办公室吧,而她每天中午总要到自己的房间睡一个小时左右的午觉。 这段时间便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除了最后一个障碍……那只贵妇狗。午觉时间它一般把办公室当做自己的卧室,所以稍微有些动静它都会警觉地望过来。如果没处理好这只畜生,我们的计划极有可能失败。 后来,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小宝从食堂那里偷来了一根肉骨头。我们把肉骨头系在一条麻绳上。当曾校监离开办公室后,我们便开始行动。 我把肉骨头扔进办公室,这果然引起了那只贵妇狗的注意。它顿时对肉骨头垂涎三尺,扑了上来。可是,我把绳子一拉,肉骨头往后一跳,它扑了个空。 这只畜生当然不可能察觉到这是人类的阴谋。 由于对食物的贪婪,它顺利地落入了我们的圈套。我拉着绳子在前面跑,贵妇狗就在后面追着那根肉骨头。趁着这当儿,小宝立刻溜进了办公室。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我把贵妇狗引到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才扔掉绳子。那只贵妇狗立刻扑到了骨头上,拼命地咬起来。 我跑了回去。 我回到二楼,一路上碰见老师时,我都装作很温顺地向他们问好。他们没有发觉我乖顺表情之下的惶恐不安。我经过他们,很快地朝办公室跑去。 办公室里,小宝已经拿着话筒。我走过去他也没有察觉。 “妈妈,你真的会来接我回去吗?” 他激动地对电话那头说。 对方显然在给他承诺。 “嗯。说好了哦,中秋节就过来接我回去哦。” “我等着你。” “你一定要来哦。” 小宝心满意足地挂下电话。当他回过头,他的眼角已然湿湿的了。 “我妈妈要来接我回去了。” 他高兴地说。我也替他高兴。 “三水妹,快打电话回家里吧,说不定你妈妈也会接你回去呢。” 希望是这样。 我忐忑不安地按下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来这里已经几个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家里联系。我想念妈妈,想念家里的小猫,和蔼可亲的邻居大婶……对家的思念在瞬间汹涌成温暖的热流,扫过荒芜的心房,最终进入我的大脑、眼睛、喉咙。 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 小宝此时不在我身边,他在门口望风。 电话声嘟嘟响了几下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找谁呀?” 是妈妈的声音。我一下子哽咽了。 “妈妈,是我……” 妈妈显得有点儿意外,迟疑了几秒,叫我的名字。 “咦,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 “妈妈,我想家。” “嗯……”妈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电话那头的冰凉延伸到这个闷热的夏日空气里。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我想……我想回家。” 妈妈十分生气:“不能有这个念头!你个死孩子!我送你去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学习!这样长大以后才会有出息嘛!” “可是,妈妈,这里好可怕,校监经常打人的。” 妈妈放缓了语气:“傻孩子,老师打你也是为你好呀。妈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老师打。你连一点点苦也受不了,可不是妈妈的乖孩子。” 我摸着胳膊上的伤痕:“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有个同学,他妈妈中秋节就接他回家。” “哦……” 不屑一顾的语气。 “那中秋节妈妈也接你回来过过节吧。” “真的?那太好了!” “不过,你得答应妈妈,在学校要听校监的话哦。” 我迟疑,最终还是点点头:“嗯。” “那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打电话给妈妈了,妈妈很忙呢。” “我知道了。” 交谈终结。电话挂断。 我试图高兴起来,但心中隐隐有种忧郁在消磨我的快乐。悲和欢强烈地对峙着,我的体内仿佛破出一个火辣辣的洞,所有阵亡的情感残骸都由此流干净了,包括欢乐,包括悲伤,包括其他的很多很多。 这次计划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所以在曾校监回来之前,我们便从办公室溜了出来。 不幸的是,我们刚走出办公室,正好遇上跑上二楼的小胖。 “咦?你们……”他略作惊愕,马上醒悟过来,“你们进曾校监的办公室干什么?一定是做贼了吧。” “你……你才做贼呢!” 我们还不善于伪装,小孩子嘛,被当场揭穿当然慌张啦。 “我做贼?嘿嘿嘿,那我去问问曾校监,看谁做贼了!” “别别别!” 我们都慌了。千算万算,没想到算漏了一个二五仔! “小胖,你想怎么样?告密对你可没有好处哦!” 那是,曾校监可不像是会奖励学生的那种人。小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他也恨透了曾校监,他才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要给他一点好处,事情就好办了。 “我要你的零食。”小胖指着小宝要求道。 这个馋小子,早就对小宝藏起来的零食虎视眈眈了。 “那好。我就给你两条巧克力,三包薯片。” “不不不!”小胖嚷嚷道,“我要全部!全部!” 狮子开大口的家伙!我心里暗骂道,小宝却一脸的无所谓:“行行行!就怕吃饱了撑死你!” “嘻嘻——”小胖得意地笑道,“胖死就胖死,总比做个饿鬼好多了。” 事情却还是败露了。 我和小宝站在宿舍前面,伸出手掌。 曾校监的教鞭一下又一下,打在皮肤上,裂出一道道伤痕。 痛楚的流弹,穿过我们软弱的心脏。 夏日展示了它的冷酷与无情,光线刷白,像死人的脸。 “竟敢偷进我的办公室打电话!我打死你们!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 那一天的晚饭,我们几乎什么也没吃。 肿得厉害的双手连筷子也抓不起来,幸好有伙伴们偷偷把晚饭留下来,带回宿舍,喂给我们吃,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晚上,我和小宝坐在各自的床边,手仍然又红又肿,就像煮熟了的猪脚。小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我的伤口上。我咬紧牙关,痛极了,眼泪也迸出几滴来。 就在这时,小胖和别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宿舍。我们立刻恶狠狠地瞪向他。 不用问,肯定是这小子告密了。 拿了别人的好处还做二五仔!我们恨不得揍扁他! 其他小伙伴对我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对小胖卖友求荣的行为也深恶痛绝。他们将小胖团团围住,义愤填膺的气势吓得小胖脸上的肥肉直抽搐。 “小宝哥,三水姐!”小胖此时毕恭毕敬,直跑过来向我们求饶。这说明群众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呀!“两位,你们的事真不是我告密的!” “呸!鬼才相信你的话!不是你还有谁?就你知道我们进去过办公室!” “冤枉啊!”小胖好不委屈,他环顾一眼周围愤愤不平的伙伴们,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他明白,与群众作对的下场将是悲惨的。“你们要相信我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才不信!” “我们也不信!”四周的小伙伴们一起声讨,吓得小胖身子一阵瑟缩,恐怕连魂儿也吓飞了吧。 “真的不关我的事嘛!我不是二五仔啦!” 小胖冤屈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不禁有些困惑了,难道真的不是他?可是,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转头看了看小宝,他正在涂药膏到自己的伤口上。药膏的刺激痛得他嘴角稍稍扭曲。对眼前的一幕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直到我推了推他的胳膊,他才抬起头,威严地瞪住小胖。 “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装鬼吓三水妹的!” “是是是!是我干的!”小胖十分坦白。 “那么,你有没有偷过常健康的朱古力?!” 那天早上起床,常健康发现自己藏在枕头下的朱古力不见了。最可疑的便是小胖了,果然,他对这个也供认不讳。 “是我干的!” “晚上睡觉会不会尿床?” “有时候……有时候……会。” “有没有偷看女生洗澡?” “有时候……有时候……就不小心看了一眼。” 这句坦白几乎立刻引来了女同胞们的一阵暴打。不过,这不是关键。小宝提问的语速越来越快,这是一种测谎策略,让你下意识地说出答案。这种方法对付狡猾的大人也许不灵,但对付天真幼稚的小屁孩可是绰绰有余。 果然,小宝几乎是机关枪地问出来:“你这个二五仔,曾校监给了你什么好处?快说!” “没有呀!没有!我没有告密!” 自始至终,小胖都坚称自己被冤枉了。 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不然他就是一个超级大骗子,把所有人都骗了。 这次审讯无疾而终,告密者仍然没找出来。不,也许小宝已经知道是谁了。他正低头沉思,眼窝下拉出狭长的阴影。他猜测的告密者,是谁呢?为什么他的样子这么悲伤? 第八章 2010年——香云中学

铁门打开了

宁静的校园,恐怖的声音慢慢撕开了口子。 声音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在光线中滋长,狰狞地闯入人们的身体,将一切孱弱的意志摧毁殆尽。每个人都在极度恐怖中扭曲了面孔。 “哇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有只手,黑暗中有只手正在使劲儿地拽住林淼淼的手腕。她大声哀号,惊恐回落到五脏六腑的深处,身体剧烈地痉挛,好像四肢,每个器官都在拼命地脱离躯干。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正跌入黑暗中,铁皮墙上那个小小的窟窿如宇宙的黑洞一般,要把她的身体吞噬进去。 “里面有东西!里面有东西!” 林淼淼哭着叫道。她陷入灾难中了。她知道这一点,别人也知道。家长们吓得步步退后。张子朗第一个反应过来,拼命地拉住她的手。 其他学生随即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张子朗回头冲学生们叫道:“大家快来呀。” 学生们顿时一拥而上,有的抱住林淼淼的腰,有的抓住她的胳膊。大家一起往外拉。两股力量的对抗扯得林淼淼的身体仿佛要裂开了似的。她痛苦地呻吟着,心里祈祷着这场灾难尽快结束。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如此糟糕。 那头怪物——把小李杀掉的那头怪物就在小卖部里面吗? 正义的力量似乎胜利了。林淼淼伸进窟窿里的手逐渐被拔出来。屋里的东西好像放弃了,邪恶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这使得众人收不住,通通往后,跌倒在地。 “Miss林,你没事吧?” 张子朗利索地爬起来,到林淼淼的身边关心地问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痛。” 林淼淼的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掐痕。 “Miss林,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这个问题,谁知道呢? 林淼淼望向窟窿。那里只是一团漆黑,可她老觉得里面有一双眼睛充满了邪气,正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他们这群落难者。“它”驻守在小卖部里,恐怕就是接受了某种命令,阻止他们冲进里面。“它”要保证他们继续处在绝水绝粮的困境里。 可恶的家伙!“它”差点儿把我拉进了窟窿。这可能是“它”的一个警告,警告我们这些人别妄想进入小卖部。不然,“它”就会让我们遭受不幸。 林淼淼看着小卖部,想象着里面有大量的食物和水。这些念头诱惑着她旺盛的食欲,但这些食欲也在缓慢地摧残着她。人类的饥饿是一切罪恶的起源。所谓的战争,往往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如此简单而已。 反正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呢! 但她没有动,旁边的张子朗正要站起来,身体却僵了一下。她没有注意到其他人,但她想大家此时都处在一个紧绷神经的阶段。因为——门锁咔嚓响了一声。 ——门打开了!大家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空气的分量大幅减少了。 气氛变得窒息。 在众多目光的聚焦下,那扇铁门终于打开。 一个人影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妈的!谁敢偷东西!看我不整死你!” 一个头发蓬乱,满口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他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扶住铁门。这是个酒鬼,而不是什么怪物。刚才就是他在里面抓住了林淼淼的手,因为他误会外面的人是小偷。 “老细,你怎么在里面呀?”张子朗冲酒鬼喊道。 这男人原来是小卖部的老板。 “这是我的铺子,我怎么就不能在里面呀?!” 老细拿起酒瓶,把仅剩的一点儿酒也倒进嘴里。 “妈的,都喝光了。”男人懊恼地扔掉酒瓶,又拍了拍脑袋,勉强睁大眼睛,要看清楚眼前的这些人。 “原来是张老师啊。” 担任体育老师的张子朗上体育课的时候就经常到老细的小卖部里休息,所以两个人十分相熟。 “可不就是我吗!”张子朗走过去,其他人这时也收拾好惊慌的心情,站了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今天……不是周末吗?” 老细歪起脑袋想了想,他的样子邋遢极了,下巴长满了胡楂。 “今天是周末呀。你怎么在小卖部里啊?”张子朗问道。 “昨晚喝醉了,就睡在里面。” 老细打起呵欠,口中又呵出一团难闻的酒气。 这时,他看见家长和学生都靠拢过来,又紧张了起来,连忙堵住门口,大喊:“喂!喂!喂!你们想干什么呀?还想偷东西啊!信不信我报警把你们全抓起来?!” 大家有点儿哭笑不得。 “我们不是偷东西!是想买东西啦!” “真的?”老细还是将信将疑,“想买东西敲门就行了嘛,用得着又踹门又撬墙的吗?” 事情很不寻常。老细灵敏地察觉到每个人脸上诡异的神色。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他不确定,可是他们当中有老师和学生,不像滋事分子。 张子朗明白老细心中的顾忌,他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关于红线,以及昨晚小李的惨死……毕竟,老细现在也被困在红线之内了。 “现在,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了。” 张子朗拍拍老细的肩膀,却被老细一手拨开了。对方学李小龙的姿势,摇摇手指。 “我说张老师,我虽然读的书少,你可不要骗我。什么越过红线就会死?你以为拍戏呢!” “张老师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证明。”林淼淼马上站了出来。 “对对,是真的!千万别越过红线啊!” 学生们也争相说道。 可老细脸上的狐疑依然很深。也难怪,没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也罢也罢。 张子朗心里轻轻叹息声后,对老细说:“总之,先卖东西给我们吧。我们都饿坏了,又没喝过水。” “想买东西呀,那当然可以啦!” 老细想了想,身体依旧堵在门口,他伸出一只手,食指和大拇指来回搓了搓。 “Money!Money!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 他嗜钱如命的表情很好地诠释了这个社会的一种小人物。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铜臭已经不再是文人笔下评判的恶劣品质,因为,人人都爱钱,就连一向自命清高的文人也努力地在金钱堆里打滚儿。 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钱,这真是一件幸事。金钱在此时此刻确实派上了用场。 众人挤在门口,抢购着食物和水。 小卖部里看来储备充足,货架上摆满了食品,冰箱里也装满了不同牌子的饮料。突如其来的好生意让老细乐开了花。他把价格提高了好几倍。普通一瓶矿泉水卖到了十块,方便面也要十五块,所有东西都远远超过了成本价。 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喂,老细,你的东西卖这么贵,还不如去抢呢!” “我不正在抢嘛!不买就算了!走开!走开!” 老细咧嘴哈哈地笑,唇间露出一排难看的黄牙。他对别人的指责不屑一顾,显然他奉承金钱至上主义,铜臭早已无可救药地腐蚀了他的心灵。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对这种人性的堕落怡然自得。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大家还是掏钱买下了一些矿泉水、方便面或者面包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买很多,因为大家心想着或许很快就能得救,另一方面也有种拒绝任人宰割的抵触心理。 等大家都抱着水和食物走到一边去了,曹云海和曹妈妈才沉默地走到老细面前。这对母子一直很少说话,因贫穷而产生的自卑使他们难以有勇气接近别人。为了保护自己,他们选择孤单。 林淼淼注视着们。曹云海家里的情况她十分清楚,所以作为班主任的她一直在帮曹云海向学校申请减免学杂费什么的。曹云海这孩子也十分感激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教师节那天,他还送她自己做的一张卡片。 只是这孩子,太孤独了…… 贫穷的母子站在面前,老细高傲地仰起头,这对母子寒酸的衣着,让人不难看出他们属于哪种人。比自己还要低等。老细心里得意地暗想。他没有多么高尚的品质,他只知道对上等人要尊敬,对下等人要被尊敬。 “大哥,我想买一包方便面……可以吗?” 曹妈妈小心翼翼地掏出被攥成一团的钞票。她爱惜地把面额十块钱的钞票展开,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郑重地递给老细。老细只轻蔑地瞥一眼,冷哼了一声:“切!才十块钱!只够买一瓶矿泉水啦!” 那种话,那种语气,不仅一次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他们对别人的嘲讽已经麻木了。曹妈妈咬了咬嘴唇,伸手将鬓角处几缕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大哥,帮帮忙……好吗?” “你耳聋呀!十块钱只够买矿泉水,方便面要十五块!” “可是……可是,方便面平时只要两三块……”曹云海小声说道,始终不敢正视老细盛气凌人的白眼。 “两三块?别的地方有呀!我这里没有!” 激烈的争吵声——称之为争吵实在有些勉强,毕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蔑视与嘲讽——总之,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已经走到一边狼吞虎咽的家长和学生好奇地望过来,当中不乏看热闹的冷漠目光。 察觉到别人注视的目光,这对母子显得更加窘促了。他们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离开别人的视线范围内,他们讨厌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但他们只有十块钱。 “大哥,求求你了,我只买一包方便面,给我儿子……” “妈的!”老细不耐烦地叫嚣起来,“你以为我是开善堂的呀!没钱给我滚远点儿!” “够了!老细!”张子朗终于按捺不住,冲老细叱呵道,“你用得着狗眼看人低吗!不就是一包方便面吗?我出钱总可以了吧!” 老细立刻换上一副脱胎换骨的嘴脸,那讨好卖乖的笑容让人有点儿倒胃口。 事情终于解决了。在张子朗和林淼淼的资助下,曹云海母子拿到了几瓶水和方便面。他们对别人的帮助显得不太适应,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便赶紧走开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林淼淼和张子朗相视一笑。

红线之外

就算吃饱了,喝足了,问题仍未解决。 红线依然横亘在校园里。城市的天空只能在一小块狭窄的范围内悄然变换着白天与黑夜。 好消息是,下午的时候,人们又重新找到了一个新的希望。 只要挨到星期一早上,他们就能脱离苦海。 不是吗?星期一学生们全部得回来上课了,到时候,即使那头怪物多么强悍也……不可能杀死这所中学一千多个学生吧?没错,星期一就是重见光明的日子……只要,只要在这之前,别越过红线就可以保住性命。 他们诚然出不去,“那个”也进不来。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红线是两者之间的分界线,任何一方越过红线,恐怕都会触犯某种禁忌。 大家拼命地抓住这块希望的木板,在时间的波流中沉沉浮浮。他们就像大海中一群孤独的漂流者,等待着陆地的出现。 离星期一,不远了。 混沌的暗色天空,世界的光泽在一片死寂中平静作古,头顶盘踞着巨大的阴影。 阴风扑打着丰满的羽翼呼啦呼啦地飞过。 天地慢慢地沉沦于原始的黑暗中。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天空依旧灰沉沉的,晚霞与黄昏只在遥远的天际露出半个侧脸。 大雾。校园里不知何时弥漫起白色的雾气。这是个异常的自然现象。站在教学楼顶望向远方,可以发现整座城市都处在这突如其来的白雾当中。它就像一头巨大的怪物,吞噬着远处的建筑物。远方的景物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影。 一楼的女厕所里,一扇隔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林淼淼从里面走出来。她走到水龙头边,拧了一下,水龙头还是一点儿水也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她本来就不预期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但事情没有继续变糟,这也算是一个好迹象。 林淼淼拿起放在窗边的矿泉水瓶,倒出一些水,湿了手,便算是洗过了。资源匮乏,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么一小瓶矿泉水也要十块钱呀!她想起小卖部老板老细丑恶的嘴脸。 掏出手帕,抹干净手后,林淼淼拧好瓶盖。她走到走廊上,无意中往窗外望了一眼。 嗯,校园里盘踞的大雾没有消退的迹象,要是谁没看清楚脚下,一不小心越过了红线,那就糟糕了…… 身后有什么已经悄然而至,忽然察觉到这一点的林淼淼慌忙回头一看。 那只试图伸过来的手倏地缩了回去。 “张老师,是你啊!差点儿被你吓死了!” 林淼淼看清楚对方后,狂跳的脉搏才稍稍平稳下来。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啦!” “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张子朗也一脸的委屈:“我叫过你了,可你都没回答。你发什么呆呢?” “哦,没什么……” 林淼淼再度往窗外望去。白雾。 这时,楼梯间突然传来两个少女的交谈声,听得出来那是楚瑜和戴菲菲。 “小瑜!拜托你啦!帮我忙嘛!” 戴菲菲要楚瑜帮忙把情书交给叶烁。 都什么时候了!楚瑜孧??不得,看着戴菲菲:“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呀!” “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说……我知道,我们都会死的!” 戴菲菲哽咽了几声,眼泪从眼眶里掉落。 她一定吓坏了。楚瑜心软了,同情地走过去拥抱她。 “放心,菲菲,我们一定不会死的。” “别骗人了……我们无法越过红线……” 戴菲菲抬起哭红的眼睛,一脸沮丧。 “你没听Miss林说吗?等到星期一其他人回来上课,我们就能获救了。” “真的?” “老师怎么会骗学生呢?” “我当然不会骗人!” 林淼淼突然笑着走出去,交谈中的少女一愣。随即,戴菲菲意识到谈话的内容被听到了,一脸羞涩地跑上楼梯。 楚瑜冲林淼淼一笑,也转身走出了教学楼大厅。 白雾的颗粒在空气中慢慢凝结成一团,一个黑影疾速地呼啸而来,将那团雾气撞得粉碎。 只听哐当一声,球门架与黑影相撞产生剧烈的震动。空气中一种轻轻的哀鸣,划破了校园的宁静。 黑影反弹落回地上,滚动几米,停了下来。 白雾中有个身影慢慢地走出来。叶烁走近足球,伸脚一颠,足球乖乖地跳了起来。他一边颠着球,一边转动身子,重新对准球门的方向。 摆好射门的姿势,待足球快要落地,他用尽全力,抡起一脚。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足球以刁钻的角度飞快地朝球门飞去。不巧的是,另一个身影不偏不倚地走到足球的飞行路线上。那足球眼看就要砸中那人的脑袋,叶烁着急地叫出来:“喂,小心哪!” 倒不是因为他的警告,楚瑜事先便感觉到一股凌厉的空气正凶猛地袭来,她本能地一蹲,随即听到叶烁的喊声以及头顶掠过的一阵风声。 “妈哟,想谋杀吗?” 看着足球缓缓地从球门里滚出来,楚瑜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意外啦,意外啦,我没看见你。” 叶烁跑过来,抱歉道,随后又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呀?不知道我在这儿玩球呀?” “就是知道你在这儿,我才过来嘛!” 楚瑜站了起来。几乎毫不犹豫的,她将握有情书的手伸了出去。 “给你的。” “什么呀?” “看了不就知道了?” 叶烁皱了皱眉头,接过情书。 翻阅了几秒,他居然又还给她。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叶烁露出疑惑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哎呀,你这人真是,看了别人的情书再怎么说也要给点儿反应吧!”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呀。”叶烁苦恼地耸了耸肩,“我对恋爱不大感兴趣呢。我只爱踢球……” “这两件事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嘛,踢球和谈恋爱怎么能扯为一谈呢?我问你,你对戴菲菲感觉如何?是喜欢还是讨厌?” “戴菲菲呀,”叶烁做出沉吟的模样,“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我只把她当做同学而已,没想过要和她谈恋爱。”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叶烁对戴菲菲没感觉。算是告白失败了。 楚瑜烦恼着怎么跟戴菲菲解释这件事。虽然戴菲菲应该会有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是楚瑜还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打击她,就算要说,至少也要等脱离现在的困境了…… “喂,叶烁,帮我一个忙,我跟戴菲菲说你也喜欢她,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呀。” “啊!这不是要把我卖了吗?”叶烁一脸苦相。 “卖你个头啦!你才不值钱哪!我就打算暂时骗着她。放心,等到我们出去了,我一定跟她说清楚的。” “这个嘛……” “我不管!”楚瑜不容商量地瞪着他,“我刚才差点儿被你的球砸到了!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谅我的精神损失费你也赔不起,就当帮我守这个秘密抵消了。要是你不肯答应,我找喵喵姐告状去!”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叶烁对楚瑜毫无办法。 时间不早了,黑夜即将降临,天空正处在从灰色过渡到黑色的过程中。头顶那一层厚重的大气层,像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整个世界似的,人间的尘嚣倒毙在一片死寂中。 男生和女生开始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过去。男生脚下依然带着球,女生则思考着怎么骗好朋友而又不被对方识破。 雾气萦绕在两人身边,只是白色的雾里开始夹杂了一些婆娑的黑,就像一双黑夜的手悄悄往里面撒下灰,并且越撒越多。这些诡异的雾气仿佛来自地底下的墓穴,是一群饥饿的鬼魂,被幽禁已久,极度渴求啃噬人类的气息。 雾气里,藏着许多惊悚的未知。狰狞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 “是谁!” 只听一声叱呵,叶烁猛地将球踢过去。 既没有影子的晃动,亦没有痛苦的叫声。足球飞过去的地方,应该空无一人。 “怎么了?”楚瑜望向足球隐没的方向。 “我觉得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那里偷看我们。” 他说着,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儿。虽然那边雾气袅袅,但看样子没有他所感觉到的东西。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他这么说,却往那边走了过去。 这个举动令楚瑜紧张起来。 “你想干吗呀?” 不会是想确认那双眼睛的存在吧?如果那里真有危险,他这样走过去不正是送羊入虎口吗?或许,那头怪物——制造禁忌红线的怪物此刻正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走近呢。 叶烁回过头:“我去把球捡回来啦!”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大意啊。 楚瑜加快几步,追了上去。她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四周,树静而风不动,平静得令人心里发毛。“它”会在这里吗?谁知道!总之,不越过红线就万事大吉! 走在前面的叶烁突然停下来,楚瑜一头撞到他的后背。撞击力不是太大,否则两人会一起跌向前方——极有可能跌出红线之外。 “小心啊!”叶烁一把抱住摇摇晃晃的楚瑜,慌忙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差点儿越过红线啦!” 叶烁惊魂未定,脸色像被下了毒一样惨白。 细看脚下,他们离校道上的红线只有咫尺之遥。要是刚才一起跌过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楚瑜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原地站着直喘大气,等待恐惧的寒意慢慢从身体里散去。 接着,楚瑜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像被人施了咒似的,不由自主地伸出脚,想要迈过红线。 见鬼!别这样干啊!她的内心挣扎着。 楚瑜!别越过红线!属于她自己的声音急迫地在心中大叫大喊,但是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冷静得出奇,虚幻得宛如从洞穴中传来,却拥有一种真实的魔力。“学号44”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越过红线,你就会发现真相”——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它就像小小的咒语,控制了她的神经中枢,发出越过红线的指令。 楚瑜惊悚地看见自己的右脚已经抬到红线的上空,并且——继续向前进! 想想小李越过红线时诡异的惨死吧! 那一幅幅残酷而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放,呼吸短促起来。楚瑜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死亡,锋利的铡刀将要砍下她的头颅。 越过红线,你就会发现真相! “干吗呀你!想找死吗?” 叶烁及时发现楚瑜的异常,伸出手,一用力就把她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像刚结束一场噩梦似的,楚瑜拼命地大口呼吸着空气。她需要大量的氧气来充实混乱的头脑。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至今无法解释。那个声音控制了她,要带她去查明真相。 但是—— “笨蛋!越过红线你会没命的!” 叶烁毫不留情地咒骂起来。他可不愿意看见一个女生在自己面前死去,那样他的下半生将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内疚不已。 他说得对!就算越过红线会发现真相,但如果是以性命为代价,那她宁愿……懦弱地留守在红线之内。 “妈的!”叶烁骂了一句,他眯紧眼睛,朝雾气深处望了望。 “我的球不见了!”他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算了!还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啊!我们回去吧。”刚从惊险中回过神来,楚瑜一刻也不想留在红线旁边。 天色已经暗下来,校道两边的路灯微微亮起来。 楚瑜和叶烁转身向教学楼走去。今天是星期六,过完明天,后天同学们就会回来上课。 “我说,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仔细听呀!”楚瑜拉住叶烁,他停下来,竖起耳朵。 很远的地方,回荡着一种空洞的声音。它虚浮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到处流浪。它好像来自市中心,与香云中学隔得太远,它里面所包含的字句传达到这里时早已被磨损得不成样子。 “好像在说什么吧。” 这是楚瑜今天第二次听到这种声音。第一次是早上,那次比较清晰,楚瑜听出来是一辆广播车从校门口外面的公路上疾驰而过,有人在喇叭里高声呼吁着什么。可惜她没来得及听清楚。 “听不清楚,是谁在播广播吧。” 能传送至这么远,十有八九是广播喇叭的声音。叶烁仰望天空,仿佛能看见空中出现什么文字。他猜想,会不会是广告宣传的声音呢?现今社会,各种宣传炒作手段的确层出不穷,但这种大范围的广播非广告商所能操控,它更像是政丅府在向全体市民发出的……某种警告。 广播里的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可以肯定,那是有人在宣布什么。 随后,广播声消失。两三秒钟的寂静。 蓦然,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呜呜声响彻了天空,城市上方顿时布满了刺耳的防空警报。 那警报声震慑人心,教学楼里的人们都跑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面面相觑。 为什么会响起防空警报?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或者只是一次普通的防空演习? 确实,这座城市每年都会有防空演习。这本来不足为奇,但是,为何偏偏选在红线出现的时候?这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吗? 由于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无从得知外面的情况,所有的想法只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略显凄怆的警报声在校园上空轰隆隆地滚动。沉甸甸的音节,一下下地撞击在太阳穴上。 “有点儿可怕啊,怎么还在响呢?!”楚瑜对盘旋在头顶的警报声做出评价后,抱紧双臂,似乎在这样的夏季,她却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真的响太久了!叶烁试着动动身体,以免自己开始发僵。他仍旧保持仰头的姿势,凝视着天空,尽管上面只是一片灰沉沉的。他感觉到胸腔在受到重重的挤压,恐惧、迷惑、刺痛,所有的情绪都沉沉地压在心头,令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浮现一个骇人悚然的画面:城市里的各条马路上,无数鲜红的粗线错乱地交织在一起,它们困住了所有的人,那些人不知道红线的禁忌,他们越过了红线……一场大屠杀正在上演,一头头噬血的怪物朝可怜的人们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们争相逃命,号叫声、哭喊声,汇成一片疯狂的海洋……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深怕自己会得出残酷恐怖的结论。如果外界正经受更严重的灾难,又会有谁来搭救他们呢?他们会一辈子在红线之内自生自灭。不,他们不会支持太久,因为红线正在逼近,他们最终还是会…… 警报声终于平息了。声音的碎片融化在半黑的空气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吓死我了!快回去吧!” 楚瑜拉起叶烁,两人打算疾步返回教学楼,与大伙儿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突然,在他们的身后,一个黑影悄悄地滚过了红线。它朝他们滚过去,他们却浑然不觉。 “哇啊啊——” 后脚跟被什么碰到了,楚瑜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她躲开好几步,和一脸紧张的叶烁同时望向地上。 惊呆了。 地上有一个足球。叶烁刚刚踢出去的那个球。 它又滚回来了。被红线外的什么东西踢回来了……

下一个受害者

孤寂的校园,匍匐在黑夜的怀抱之下。 城市里一片黑暗,灯火比以往要少得多。放眼望去,只有几家灯火稀拉地亮着,如夜空中不小心坠落的星辰。而这些变化,教室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被困了一天的人们正翘首期待星期一的来临。 有些人在小声议论刚才的防空警报声。那声音确实来得突然,并且蹊跷。人们因此陷入困惑中,或许他们也意识到警报声和红线有某种联系吧。 有些人仍不死心地试手机的信号。 打不出去的。林淼淼心里沮丧地想。稍后,她果然看到打电话的那位家长懊恼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生,或者死。 林淼淼靠着墙,想就此睡过这一个漫长的夜晚。可是时间还早,她睡不着。 突然她的眼睛睁大不动,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啊——”一串尖叫声沿着食道上沿,眼看就要从喉咙里飞出来。林淼淼圆睁着双眼,眼部加速的血液循环几乎使凸出来的眼球撑破了眼眶。她死死注视着某个方向,惊恐扭曲了她的脸形。 又来了!这次轮到谁了?! 下一个,会是我吗? 有发现情况的女生马上高声尖叫起来:“哇啊——电视机!电视机!” 教室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黑板两边的电视机又自动开启了。 气氛一瞬间压抑起来。 出现的还是那个阴森得像巫婆的女人,重复着同样冷冰冰的话。 “越过红线,你们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虽然之前已经听过同样的话语,但它再次出现时,依然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空气中慑人的压力也越发增强,仿佛这群人正慢慢地沉入大海深处。 时间无限接近静止。窗外的夜色停止了哽咽。 那女人很快又从画面上消失了。 但人们高度紧张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越来越浓的寒意在冰冷的肩膀之间迅速地扩散。大家知道,女人消失之后,应该还有后续。因为上次也是如此,上次出现的人是小李……一双双恐惧不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依然亮着的电视屏幕。 下一个出现的人,会在我们当中吗? 别以为你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即使你清楚地认识到越过红线的严重后果,即使你千万遍警告自己不能越过红线……但是,如果灾难要落到你头上,你怎么也无法躲避。你会越过红线!命运将安排你以某种故意或者无意的形式破坏红线的禁忌,正如一部电影《死神来了》里面所描述的,哪怕你会逃过一劫,两劫,三劫,但死神依然会紧紧地追随你,直到你死! 画面出现轻微的晃动。终于——出现了。 下一个受害者! “我叫老细,在香云中学经营一个小卖部。今天是2010年×月13日……今天晚上,我……我会……”电视里的老细没能说出那个恐怖的字眼。他盯着摄像头,睁大了眼睛,看起来非常恐惧。“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红线……我不知道越过红线真的会……” 他抱着脑袋,那简直要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的表情表露了他心中的绝望。他显然崩溃了,开始喃喃说起一些胡话,但其中没有一句话是求救的。他没有求救,大概他意识到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能对抗那股神秘的邪恶力量。 画面仍在继续。这是老细死前最后的遗言,所花费的时间比小李要长得多。他始终面对着镜头,眼神没有任何的转移,这说明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但是他的表情却像有人在强迫他拍下这么一段录像。 “我要死了!不久之后,就会轮到你们。因为,你们也会越过红线的,跟我一样!嘻嘻嘻——到时候,你们就会发现,真相是多么可怕!” 他竟得意地邪笑起来。绝望扭曲了他的人性,他内心最黑暗的一面得到极大的扩张。 他要这些人一起陪葬! 众人悲惨的命运似乎都将在这肆意的邪笑中蒸发为灰烬。 有人在走廊里哼着小曲走过来。 那无忧无虑的快乐对此时教室里的人们来说是一种可笑的讽刺。电视机熄灭了,但它遗留的恐怖,仍清晰地镂空在这片窒闷的空气里。 窗外阵阵黑暗的夜色,反反复复蹂躏着整座肃静的校园。 那人终于走到了门口。 “哟!大家都在啊!”他欢快地打起招呼。 很快,他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怪异。教室里的人全部沉默地注视着他,就像打量着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他是死人,就在不久的将来。可他现在还不知情。 张子朗站了起来:“我说老细,你过来有事吗?” “我过来做生意呀。”老细嬉皮笑脸地说道。 大家诡异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他在想这些人是怎么了。 “对不起,现在不是时候。” 张子朗同情地看着他,稍微看了一眼老细手中抱着的纸箱。里面装满了矿泉水、方便面、面包,以及其他零食。这人显然打算又来高价抛售商品。 “怎么不是时候呀?你们不饿吗?不渴吗?买点儿吃的啦!矿泉水十五块,方便面二十块……” 乖乖,又提价了! 贪婪是人类最龌龊的本性,它一找到温湿的土壤,就拼命地滋长,它最终将吞噬我们所有善良的人性。 本来大家还对老细将来的遭遇深表同情,可惜他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高尚。他只是一个贪婪成性的小人物而?99lib.已,死了,反而是件好事。到时候,他小卖部里的东西统统免费。 这是多么肮脏的想法啊,但是这种想法却占据了家长们的心头。 如果老细死了,他们就不必遭受任人宰割的高价之苦。 刚才心里还在暗骂老细是守财奴的人们,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贪欲已经悄悄地在内心快速地膨胀。所以,他们只是沉默地任由老细在他们面前卖力地兜售食品,他们阻止自己的儿女做出意图购买的愚蠢举动。 “傻孩子,这么贵就别买了,反正明天……” 老细死后,他小卖部里的东西就统统不要钱,只要再等一晚…… 死亡这时不再是灾难,而是一种恩赐。因为死的不是自己,这就行了。 “好了好了!还按今天早上的价钱可以了吧?矿泉水十块,方便面十五块!” 老细决定降价。 大家依然无动于衷。老细着急了,他弄不懂这些人今天早上为了买东西几乎把他的小店都给拆了,现在他送上门来了,一个个却丝毫不理睬的样子。他们好像在等着什么,他们等待的事情一定令人兴奋,老细看到他们有些人的眼神居然泄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最后大减价了,矿泉水八块,方便面十二块!不买我可要走了哦!” 老细做出要走的姿态,只可惜他这招不灵,教室里的人们依然一言不发。这可让老细生气了。 “不买就算了!明天你们可别来求我!”他抱着装满食品的纸箱,快步朝门口走去。 身后突然有人“哇啊”地大喊一声。 老细心惊肉跳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拼命地盯着他的脚。 在他刚走过的地板上,有一行如血滴般的红印。 他身上倒没有什么地方流血。 但那是一个标识,表示着一扇通往黑暗的大门在你面前敞开了。 “老细,你……你……”张子朗深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睫毛抖动得厉害,他喘了一口气,苦涩的话音正轻飘飘地穿过他的喉咙,“老细,你越过红线了?” “你说什么呀?越过红线又怎么样了?” 老细抬起一只脚,看到鞋底的确沾了些红色的类似油漆之类的黏稠液体。那可能是他刚才走出校门时不小心踩到了红线上。 “果然……”张子朗连眼珠都变了颜色,“你越过红线了!” 刚才电视机里出现的临终遗言即将成为现实。 他会死。就在今晚。 老细抬起头,死亡近在眼前他却浑然不觉。他皱起眉头:“没错呀,我刚刚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了。真是撞鬼了,我的手机怎么打也没有信号。” “你去外面了?” 听到老细这么一说,大家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关切。 “快说说,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对众人而言,尽管只过了一天,但一天的时间足以改变整个世,比一千万年还要漫长。他们迫切地想得知外界的情况,偏偏有个糊涂蛋替他们越过了红线。 “街上连个鬼影也没有!”老细说道。 “这不会吧?” 张子朗想起香云中学附近就有个住宅小区,而且校门外就是大马路了,马路边还有一个报纸摊和两三家小店铺,以及一个公交车站牌。 “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呢?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呀?” “不就在刚才嘛,五点多钟吧。” “那不至于一个人也没有呀,你是不是吓唬人呢?” “我吓唬你们干什么呀!真的没有人。整条大街,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世界末日呢!” 世界末日!老细一句无心之言却极大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倘若真的是世界末日呢?倘若外面世界的人正在遭受比这座校园里更大的劫难呢? 那么,“别越过红线”便不是一句恶意的警告,而是充满善意的了。 但是,这可能吗? “街上,没有尸体?没有血?”林淼淼几乎要抓紧老细的手问道。 她开始疑惑了。就算没有红线,她也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出这座暂时风平浪静的校园。 “尸体?血?当然没有!你以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啊!” “那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我怎么知道?他们好像……全部消失了。” 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悄然扫向在场的人,他们无法控制地疯狂想象着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这与好莱坞大片那些超级震撼的灾难场面不同,它更加可怕,因为建筑物没有受到任何破坏,人类的尸体也没有横七竖八,更没有外星人的飞船在头顶盘旋……这些通通没有发现,但是,所有人却消失了。 只剩下一座座的死城,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风化,整个人类文明都将成为亿万年后的遗址,等待着下一个文明的吊唁和挖掘。 “不!我不相信!你这个浑蛋,一定是在危言耸听!” 戴太太似乎又要抓狂了。老细被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吓得倒退了几步。其他几位家长赶紧抱住她。 “你们这些人真是疯了!我骗你们干吗呀?街上真的没有人嘛!” “也许,也许……只是碰巧街上没有人而已,我们不要太紧张了。”林淼淼安慰大家,可她惶恐的脸色却如瘟疫般传染了其他人。 张子朗继续追问老细:“你刚才不是说去打电话吗?电话通了没有?” “通是通了,可是没人接呀!” “没人接……” 没人,这两字在对话中多次出现,它所包含的无助和绝望,一点点地压在人们的心头。 人们已经不能确定,红线之外,红线之内,哪个才是安身之所。 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苍茫的夜色中穿行。 老细抱着纸箱,朝自己的小卖部走去。寂静的校园里,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和孤单。夜晚阴寒的空气似乎游弋进他的血液里,他感觉每根骨头都在寒战,他却不理解这些寒意从何而来。 难道真如张子朗刚才告诫他的,他会在今晚死去? 这……这不可能吧?可是张子朗和其他人都告诉他,刚才他在电视机里发表了临终遗言。 这可真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假如他有拍下那样的录像,他怎么会毫不知情呢? 且不管这些……老细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好像有把刀锋轻轻地在他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他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怪事。 一群家长老师学生来参加家长会,却被困在学校里。那条红线,据大家说是禁忌之线,越过的人都会死。 小李就死了。校工小李,他老细也是认识的。那么一个健康的小伙子,却在越过红线的时候突然暴毙身亡,这怎样看都是极为不正常的死亡,而且更诡异的是,尸体才停放了一晚,第二天却变成了一具骸骨。 可怕啊…… 老细想起刚刚经过教学楼大厅的时候,他看到一边停放着的据说是小李的尸体。尸体上盖着窗帘。当时,他竟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揭起来看。他自以为胆大得很,可是在看见凄惨骇人的尸骨一刹那,他差点儿被吓出了小便。 小李死得真够惨…… 下一个,会轮到我? 想着想着,老细情不自禁地回头察看,生怕身后有人要谋害他。.寂静的校园,无声无息,比乱葬岗还要幽谧。那边的操场,泛滥着无边的黑暗。 有些路灯坏了。一段段的幽暗,光影交错,犹如水中王国。 脚步受到恐惧的催促,越走越快。 直到回到小卖部,老细悬着的心才有着陆的机会。他关上铁门,拉亮电灯,并无异常。几十平方米的小卖部一目了然,如果有什么怪物或人,绝对躲不过他的眼睛。 老细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又拿出一把咸花生。他打开电视机,转到体育频道。××体育频道正在直播英超比赛。利物浦对曼联的大战。老细一直是利物浦的粉丝,难得碰到与曼联这样的强队对决,他当然不会错过,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观看起来。 足球带给他的快乐令他暂时忘却了潜伏在黑夜中的危险。 越过红线就会死的禁忌也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安静的黑夜,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不过是一连串渺小的滴答滴答声。 夜更深了。 球赛进行到下半场,即将完场。利物浦获得一个宝贵的角球机会,这时它以二比三落后。老细紧张地注视着电视镜头捕捉到的罚角球球员,以及利物浦队长杰拉德。 千万要进啊! 老细心里默念着。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球赛上,根本没留意到小卖部外面,有什么正在逼近。 诡异的风来回席卷,苍凉的气息四处逃亡。 电视里,角球开出,足球飞至门前,杰拉德从后一个冲顶——画面却就此中断! “妈的!什么破电视台啊!” 老细气得几乎抓起椅子就摔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着急地走过去检查一下线路。插头什么的并没有脱落,他懊恼地拍了几下电视机箱,但是电视机画面依旧是一片雪花。 “狗屎!” 又一句脏话。 话音刚落,突然,铁皮屋顶发出一阵砰砰的巨响,老细刚惊慌地往上望,四面的墙壁也随之晃荡起来。四周都在响,铁皮剧烈地晃动,刺耳而夸张的金属声充斥了狭小的空间。这实在很可怕,可以想象,一间简陋的铁皮屋被龙卷风吹袭的情形。 老细深信他遇到了这种恐怖的自然灾害。 天崩地裂的声响一直在持续,房屋并没有受到巨大的破坏力而支离破碎。这不是龙卷风!龙卷风不会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它的威力足以将这样的房屋摧毁成碎片。但墙壁只是在响,铁皮只是在剧烈地晃动,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跳舞,货架的食品经受不住晃动而散落一地。 老细面如死灰地蹲在地上,他抱紧脑袋,吸了一口气,呼出来,又吸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的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可怕的字眼——死。 等候在红线外的东西来找他了。

怪客拜访

红线又逼近了。在星期天早上七点钟,它被人发现又向前移动了十几米左右。 这一次,它离教学楼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它刚好经过一个篮球架,金属制成的篮球架居然也断开两截,这不得不让人敬畏它强大的破坏力。它可以摧毁这世上任何坚硬的物体,恐怕就连金刚石也不是它的对手。 认清这个事实,只会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迟早,它会将教学楼也劈开两段。然后,它会越围越小,从一百多平方米的圆圈缩小到十几平方米,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狭小的圆圈内度过一辈子,但它还会继续缩小,平方分米,平方厘米,被包围的人们最终只会被压缩成一团肉酱! 即使不越过红线,也将是死路一条。 教室里有人大声叫起来—— “我的方便面不见了!还有矿泉水!” “我的食物也被人偷了!奇怪,昨晚睡觉前我明明放在课桌的抽屉里的。” 教室里顿时起了骚动。 林淼淼和张子朗检查了大家的损失。钱包还在,贵重物品还在,只不见了几瓶矿泉水和几包方便面,但这已经是大家所有的食物了。 很显然,窃贼的目标只是食物,这说明,他不是外部的人,极可能在他们当中。 “谁会偷食物啊?又不值多少钱。干脆把钱包偷去不是更好吗?”楚瑜对此感到不解。 “说不定那人是第一次偷东西呢。又胆小,就偷一些食物,即使被抓到也会因为罪名很轻而得到饶恕?吧。” “说得有道理。” 张子朗十分同意林淼淼的说法。他用目光迅速察看了一下在场的人。 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愿意怀疑这里的任何人,但要说谁最有嫌疑,只能是曹云海母子了。他们再没有多余的钱,如果没有食物,他们怎么撑下去?张子??承认自己这样推测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的贫穷。他竭力说服自己要公正些,当他再度用怀疑的态度去分析每个人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对站在一边的母子身上。 会是他们吗?该死的是,曹妈妈和曹云海总是习惯低着头,这个时候张子朗不能分辨出他们低头不语的原因是自卑还是做贼心虚。 如果提出搜他们的身,而又找不到任何失窃的食品,那对他们将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没必要为了一些廉价的食物而去怀疑他们,即使他们真的偷了…… “我们再去老细那里买一些就是了。”他最终说道。 不为人知的黑暗中,谁松了一口气。 “还用得着买吗?”戴太太忽然想到什么,笑了。“我们真是笨,竟然为了这些被偷的食物而折腾半天。要知道,我们现在大可以免费拿小卖里面的东西啦!因为他肯定死了!” 是啊,老细已经死了。 家长们立刻露出转忧为喜的表情。 对一个人的去世,他们表现出人性最黑暗的冷漠。 “我们快去小卖部!” 那里有数之不尽的东西任由他们抢掠一番。 林淼淼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群野蛮的兽类,他们贪婪地从教室里冲了出去。 绝境会激发人类最丑恶的一面,每个人心中都有潜伏在黑暗中甚久的恶魔,无论你平时伪装得如何天真善良,到了保命的时候,你会毫不留情地撕下脸上的面具。 大家赶到小卖部时都惊呆了。 不见了—— 操场边的小卖部居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铁皮屋,连同屋里所有的食品,都凭空消失了,地上躺着一个人。惊愕的人们走过去,发现那是老细。他好像睡着了,但更像是死了。 事情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根本没有人想到铁皮屋会消失!他们又落入了绝水绝粮的境地! “完蛋了!” 戴太太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她已不再骄傲自大,而是像卑微求生的可怜虫。 “铁皮屋呢?小卖部呢?我们的食物呢?!” 绝望的家长们歇斯底里地哀叫,又哭又笑,身体不停地发抖。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任何残酷的事实。漠视别人生死的人其实是很懦弱的,因为他们只爱自己,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随之衍生的便只有永无止境的怯懦。 “Miss林,我们怎么办?” 学生们焦急地聚集在林淼淼的身边,他们只有十八九岁,可是他们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无法体验的恐怖与绝望。林淼淼爱护她的学生,可她也束手无策。 她转头向张子朗求助,张子朗亦一脸无奈。 天空好像下雨了,林淼淼抬起头,没有预期中的雨点,只是一阵阵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飘下来。她拉紧了衣领,感觉空气凉起来。 一间铁皮屋的消失,终究十分诡异。 就在操场上这群人无助绝望之际,一个男人从校门口快速地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看到奇怪的现象而停下脚步。断裂的大树和篮球架,地上的裂痕,以及划过校园的红线。这让他觉得好奇不已。他蹲下去,仔细察看地上的红线,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所学校怎么了。 但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抓到那个家伙。 如果这所学校还有人,他们遇上那个家伙,那么他们就危险了!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接着,他发现红线上有个脚印。 可能是那家伙逃进来时不小心踩到了红线上,而前面的地上也留下一连串的小红点,显示出那家伙的逃窜路线。这使他精神大为振奋,只要跟着这些踪迹就能找到那家伙。 男人站起来,他再次摸了摸腰间。 手中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喂,喂,找到那家伙了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地问道。 男人回答道:“还没。不过,我在香云中学里发现了那家伙的脚印。他逃不掉的。” “很好。记住,千万不能伤害那家伙,他对我们很重要。” “知道。” 言毕,男人拿着通讯器,继续跟踪地面上细微的红印,但红印越来越模糊。根据这些杂乱无章的红印,可以推测那家伙当时惊慌失措的心情。进入一所陌生的学校,又是在黑夜,他当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彷徨。 跟着红印绕着校园兜了一大圈,男人最后在通往操场的校道上停了下来。红印就消失于此。男人无法得知他接下来是往教学楼去了,还是逃向了操场那边。 翻过操场的围墙倒是可以继续逃跑,不过,也不能排除他躲在教学楼里的可能性。 男人驻足思考了片刻,他决定先去操场上看看。 倘若那家伙真的翻过围墙逃跑,一定可以在围墙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还没到操场,男人便听见越来越清晰的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这让他心里发毛。他犹豫了几下,手再次摸向腰间,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后,他屏息敛气地走了过去。 操场上有一群焦躁不安的人,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哭泣,有些人在咒骂。不知为何,他们显得十分绝望,其中还有些人穿着校服,看样子应该是这所中学的学生。 凭经验,男人认为这些人不足以构成危险,甚至他们可能还需要帮助。想到这里,他紧贴着腰间的手松开了。 “喂!”他走过去对那些人大喊,“怎么了?!” 他的突然出现把林淼淼等人吓了一跳。大家回过头,看见一个穿警丅察制服的男人正走过来。 得救了! 坐在地上喊爹叫娘的戴太太见到警丅察,立刻转涕为笑。她利索地爬起来,冲到男人面前。她的妆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气势汹汹的模样比巫婆还要可怕。男人心中惊叫道:妈呀,疯女人!他连退几步。 “阿老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怎么了?” 男人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家伙可能又犯案了。那个连续杀人犯,至今杀死了十二个人,而且全是无目的杀人。这就是说,死者和那家伙素不相识,那家伙之所以杀掉他们,只是为了一时的快感。在遇害的人中,既有老弱妇孺,亦有强壮的男人,所以,不管什么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是不是有人死了?”男人问道。 “阿老师,你怎么知道?” 十有八九是那个连续杀人犯干的,然而,男人很快发现事情比他推断的迥然不同。 大家说,是那红线杀人。 “越过红线,就会死?” 男人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荒唐的故事。作为一个刑丅警,他被培养成对任何事情都必须抱有科学分析的态度,所以,他认为这些人绝对是在说谎。 但是,他们看样子又不是在说谎,而且他们没必要说谎。他们绝望无助的样子不是能轻易装出来的,除非他们是一群演技甚好的演员。就算他们是演员,他们对他撒这个谎又是为何? 他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而且,捉弄警丅察可不是开玩笑的。 “红线,指的是校园里的那条?” 那条红线的确十分怪异,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据这群被困的人所说,电视里出现的一个陌生女人告诫他们,越过红线就会受到惩罚。而小李和老细都是因为这样才死去的,更恐怖的是,老细的小卖部也凭空消失了。 “原来这里还有个小卖部?” 男人感到惊愕不已,他所见到只是几十平方米的一块空地,但还是可以从地上的痕迹判断出这里原本有间房屋。现在,人们口中的小卖部没有了,地上只躺着一具尸体。 要说这是一件谋杀案,凶手也太费周折了吧。 男人走近尸体,伸出脚踢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 地上的尸体突然死而复生,直挺挺地跳起来,大喊大叫。 男人吓得跳后几步,把腰间的抢拔了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人则是大气不敢出,面如死灰。 “你,是人是鬼?”男人握紧扳机问。只见那个人们称为老细的人好像刚做完一场噩梦似的,满头大汗,他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血丝。在浅灰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是那么恍惚没有焦距,毫无血色的脸部好像用蜡制作而成,僵硬极了。 “好可怕!好可怕!” 老细喃喃自语。他呆滞的眼神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们,鼻子抽搐着,白色的唾沫顺着牙缝流下来:“好可怕!它好可怕!它来了!它要杀死我!” 恐惧扭曲了他,使他意识混乱。他的声音骇人,像癞蛤蟆的怪叫。他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那东西绝非任何人能够想象出来的恐怖,它就在这里,空气中到处流淌着它的气息,只是别人闻不出来。 人们知道的唯一事情是老细还没有死。 那东西昨天晚上来过,没有要他的命,但是把小卖部摧毁得一干二净了,连块碎片也没留下。 “老细!你没事?!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张子朗跑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臂,他觉得老细的身体冰凉而僵硬。这也许是在露天睡了一觉的缘故,又或许是内心的恐惧催生出来的寒冷。那身体的战栗传递给他毛骨悚然的触感。 “它来了!它来了!它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我越过红线了!”老细说。看样子他已经失控。 “妈的!见鬼了!” 警察把枪重新插回腰间。老细虽然已经疯癫,但还不至于拔枪相对。 “他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警察分析道,同时回过头对大家说,“不管怎么样,我得保护你们离开这里。” “可是,我们要怎么越过红线啊?”林淼淼担忧地说。警察纵使有能耐,手中又有武器……但是,等候在红线外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类所能对抗的。他们的对手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如同死神般强大而邪恶,无形无影的怪物。 对这个问题,警察似乎早已思考过了,或许他根本没有去思考。他说:“我有同事在外面,叫他开车进来,载我们离开。” 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不算越过红线,但是,更严格地说,他们的身体还是越过了红线,只不过中间多了一层障碍物而已。 “警车一次载不下这么多人,恐怕得分三次,才能把你们运走。” 警察又掏出通讯器。他呼叫同伴。 张子朗紧紧地搂住恢复缄默的老细。 深灰天空下的校园此时如同一个无法形容描述的停尸间,静谧而苍凉。 通讯器发出呼唤。警车已经开进校门。 人们离开操场,看到了那辆警车正徐徐朝这边开过来,它离红线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得救了。” 跟在人群后面的张子朗搀扶着神志不清的老细,小声安慰他。突然,老细忽地睁大眼睛,瞳人里划过一抹流星般亢奋的光亮。 “哈哈哈——”他狂笑着推开张子朗。 未等张子朗反应过来,老细已经拔腿向前冲去,他高兴地大叫,但语句含混不清。老细就像个收到礼物的孩子,兴奋地拨开前方的人群,跑向那辆警车。他的异常表现就像那里有个人在朝他招手,引诱他跑向死亡的地狱。 “见鬼!那是什么啊?!哇啊啊啊啊——” 警察的通讯器突然爆发出同伴惊恐的叫声。 “小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警察着急地询问对方。 “梁老师!梁老师!有只大手!好恐怖的大手!”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呜哇——呜哇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驾驶警车的小黄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至于他看到的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他提及一只大手,但是在大伙儿的面前,根本没有出现什么大手。他们只看到警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轮胎与地面摩擦出道道车痕,白烟四起。 依稀看到驾驶座上的那个警员在死命地控制方向盘。 “它来接我了!来了!” 已经跑出红线的老细高喊着,冲向警车,但警车并没有停下来。它会把老细脆弱的肉体撞得粉身碎骨。这样显而易见的后果并没有阻止一心求死的老细,而通讯器里的小黄则继续发出尖叫声。 “它!它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啦!” 它来自地下。就连林淼淼等人也开始察觉到地面的晃动。在地底深处,仿佛沉眠了千万年的黑暗终于要在一瞬间爆发。大家惊恐地注视着脚下,地面的晃动让视线里的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在抖,电灯柱在抖,教学楼的窗户哐当作响。 地面突然出现可怕的裂痕,一条裂分为几条,几条又裂分为更多条。大地正在迅速地破裂。然后,所有的裂痕一同消失,地面上的土壤、大树以及警车和老细,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进去了。 随后,晃动慢慢减弱,乃至消失。 天空又恢复了平静。 林淼淼好不容易定下神,她看见红线外的校园塌下了一个大洞。那个大洞范围很大,但没有破坏红线的完整。她跑过去,站在红线边,试图探头望进去,但她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出什么事了?” 张子朗跑上来问。林淼淼看着他,满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很明显,这个黑洞是为了阻止警车开进来,同时也吞噬了老细。这个昨晚逃过一劫的男人,还是无法逃避死神的光顾,而且是以这么恐怖的方式在大家面前消失。 “我们越不过红线的!”楚瑜颓然地说道。 站在人群中的梁老师,面对着眼前一个黑暗而巨大的地洞,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来,越过红线的后果,不敢想象! 第九章 1990年——香云小学

校园冤魂

那是我们第一次面对死亡。在香云小学里,我们习惯了饥饿、虐打、唾骂,但那还是第一次,我们亲眼看到我们的伙伴在面前死去。 常健康是被曾校监杀死的。 这件事情只有我们这些小朋友知道,常健康的父母毫不知情。或许,他们根本不关心一个得了小儿麻痹症的儿子的生死。常健康死了,对他们反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我们这些孩子都只是父母的负累,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很久以后。 我还记得那时的天并不是蓝蓝的,而是像铺上了一层煤灰。小学上方的天99lib.空好像从某一日开始,便持续着这样阴暗的表情。它却从不下雨,有时候云层滚过一阵阵沉闷的雷声,有的小朋友都唱起:“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可是,雷声过后,依旧一点儿雨也没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天气的确很奇怪。 那个灰色的下午,我们上完课,到学校前的空地上玩耍。香云小学里可供小朋友们玩耍的体育器材少得可怜。 又残又旧的滑梯,树下吊着的秋千,除此之外,就剩一只皮球。 常常,十几个小孩就追着那只皮球在空地上跑来跑去。不过,对那些身体有残疾的小伙伴来说,皮球却是奢侈的玩具。 人们不会想看到一个连走路都有困难的小孩去追逐那只比他跑得还快的皮球。这将是一幅多么可笑的画面呀。很多时候,我都发现常健康坐在大树下,用羡慕的目光观看着空地上混作一团的“足球赛”。 小宝经常是足球赛里的佼佼者,他跑得比任何人都快。从表面上看来,他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健康。他的心智也似乎没有问题,上课时常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这所小学里的小孩,有聋哑,有弱智,有脑瘫,有自闭……可小宝看起来不像患有其中的任何一种病。 小宝对我来说,是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小孩。他不可怕,而让人可以信赖。 小宝也注意到孤单地坐在大树下的常健康。在小伙伴们的欢呼声中,小宝把皮球一脚踢到了常健康的脚边。他朝对方发出邀请:“健康,一起来玩吧!” “可是,可是我……追不上你们……” “不用担心,加入我们队!我保护你!” 常健康还在犹豫,小宝却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了起来。 “一起去玩啦!”小宝大声欢呼。 常健康被他感染了,终于鼓起勇气,以奇怪的姿势跑进了空地。说是跑,其实跟正常人行走的速度差不多,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晃动着蜷曲变形的双腿。在行动快速的人群中,他显得十分可笑。 但是,没有人嘲笑他。我们这些特殊的小孩,懂得互相尊重。 唯一的笑声来自教学楼那边。曾校监搬了张椅子出来坐,一边嗑瓜子一边以常健康丑陋的跑姿为乐。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她对我们的歧视。 空地上的孩子们仍然自娱自乐地追逐着皮球。 小宝总是故意将皮球踢到常健康脚下。他试着抡上一大脚,可惜不是踢空就是被别人抢走。这当然又引得曾校监一顿哈哈大笑。她笑前仰后合,眼角那颗黑痣和严厉时完全不一样地扬起来,但同样令我觉得恶心。 当小宝再次把皮球送到常健康的脚边,他这回终于踢着了。别看他那瘦弱的脚长得像鸡脚,可是脚力一点儿也不简单。只见他用尽全力,脚背狠狠地砸在皮球正面,受到巨大冲击力的皮球发出砰的一声,凌厉地划向空中。 大伙儿先是哇地叫起来,露出惊叹的神情。但几秒钟后,他们的表情转为惊恐。 皮球竟直接飞向教学楼那边,飞向其中一扇窗户。 哐啷的破碎声,生生地把所有人吓得浑身战栗,冷汗直冒。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走廊上满地的玻璃碎片,我想其中一块碎片肯定映出了曾校监同样愕然的脸。那张脸本来还充满嘲笑,但短短几秒间,脸部的肌肉经过瞬间的抽搐颤动,已经转变成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 我看到比怪兽还要凶恶的女人咆哮着跑入空地。 我同时看到常健康吓得在原地直哆嗦,他那患病的双脚犹如枯树枝的影子,在狂风中不停地抖动。他没有逃,逃跑的概念在此时此刻早已失去了意义。他知道逃不过曾校监的魔掌,我们也知道,所以每当我们要接受处罚时,从不反抗。反抗只会引发更残暴的处罚。 小范围内的空气中弥漫着尿液的臭味。常健康的裤子被尿湿了,极大的恐惧使他小便失禁,他号啕大哭起来,声音尖厉而可怜。任何一个有良心的大人都无法对这个可怜虫痛下毒手。 但是,大人们坏透了。 曾校监跑过来,一脚踹倒常健康。常健康发出一声惨叫后,又继续坐在地上哭起来。 “死孩子!我让你哭!让你哭!” 曾校监可怕地大声吼叫,拿起那只皮球狠狠地往常健康的脑袋上砸去。砸下去,捡起来,再砸。每砸一下,常健康的脑袋就受到重重的撞击。由于患有小儿麻痹症,他的脖颈显得又瘦又细。 我们如同身处地狱,风在耳边凄厉哀鸣。我们眼看同伴受苦,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保护他。懦弱使我们觉得羞愧难当,我们或别过脸,或低下头,或捂住耳朵。但这丝毫不能阻止常健康的哭声折磨我们幼小的心灵。 “别砸了!要砸就砸我!” 终于,小宝站了出来。挡在曾校监面前,他显得那么弱小。 “滚开吧!小浑蛋!等会儿再来收拾你!” 曾校监一把把小宝推开,但小宝再次挡在她的面前。曾校监再也不客气,抬起一脚直把小宝踹到一边去。她的力气很大。狂怒又残暴的女人使出了全力,小宝的下腹挨了重重一脚,瞬间的剧痛使他几乎昏过去。 小宝捂着肚子,一时间无法站起来。他只能模糊地看着曾校监再次捡起皮球,狠狠地砸向常健康的脑袋。 他模糊地听见曾校监的肆意狂笑:“死孩子!不是喜欢踢球吗!用你的脑袋来踢吧!哇哈哈哈——” 他模糊地听见常健康的哭声越来越虚弱,那声音像油尽灯枯的病人。 世界开始在他眼前隐退,永恒止境的黑暗覆盖了他。 那天,我们第一次面对死亡。 我们充满了恐惧。我们终于明白死亡的含义包括残忍、痛苦、绝望,以及所有的黑暗。 常健康再也发不出哭声。皮球的多次撞击破坏了他的脑部神经,头骨裂了,颅内液压的升高逼迫鲜红的血液向四面八方逃逸。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成了缺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挂在他的脸上,成为一张妖艳的面具。他慢慢地跪在地上,然后像古代午门被斩首的尸体那样颓然倒地。 他死了。 也许就在我们的面前,也许在被急救车送往医院的路上,又或者是在抢救之后,总之,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是,殷红的血液,深灰的天空。 红与灰,编织了我们一世纪长的荒年。 之后的事情,仍在我的记忆里零散地保存着。 我记得,常健康再没从医院回来。听人说,他死了。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我们却毫不怀疑。回想起常健康当时被皮球砸得七孔流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再联想到曾校监的凶恶残暴,我们相信,曾校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打死一个小孩。 小强,就是被她打死的! 两三天后,我们便确定了常健康的死。他的父母一起到学校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父亲西装革履,母亲珠光宝气,虽然他们的手臂上佩戴着寄予悼念的黑纱,但他们脸上毫无悲伤之情。 常健康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一件负累,一件很难处理的负累。抛弃他,会受到社会的谴责;留下他,会受到社会的嘲讽。那么,把他送到香云小学来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别人问起儿子的行踪,也大可以用充满父爱母爱的表情说:“我把他送去一所很好的学校去读书了。” 也就冠冕堂皇地掩饰了他们虚伪而丑陋的内心。 常健康的父母和曾校监有说有笑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们躲在宿舍门口偷看。那个杀人凶手,把常健康打死了居然一脸的若无其事。她的笑容,多么恶心,多么丑陋!我们攥紧了拳头,不过,当她怒视过来时,我们还是吓得缩回了头。 “过来!我们要揭发真相!”小宝拉起我皦??。 “你想干什么?” 小宝总会做一些破格儿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总会给我们惹来麻烦。但是这一次,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跟在了他的后面。我们偷偷地溜出宿舍,眼看曾校监把常健康的父母送到空地便折返而回,等她回到了二楼,我们马上从门口跑出去,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追上了常健康的父母。 “叔叔阿姨!” 那两个大人停下脚步。男人熟悉地装出虚伪的笑脸,女人则轻蔑地扬起眼眉。 “什么事?”男人看着我们,眼窝里诡谲的黑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他那居心不良的眼神使我觉得不自在。我想他在打量着我们身上的残疾,是聋?是哑?还是弱智?可惜我们都不是。他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把我们看成低等的原始动物。 “叔叔!你听我说!我们知道常健康是怎么死的!” “嗯?你说什么呀?健康不是从楼梯摔下来死的吗?曾校监都告诉我们了。” 果然,曾校监骗了他们。 “不是!不是这样子的!”小宝气愤地嚷起来。 “是曾校监一直用皮球砸常健康!我们都看见了!他就是被这样砸死的!” “真的?” 男人皱起眉头,他把目光转向我:“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并说道:“不仅我看见了,很多小朋友都看见了,就是曾校监用皮球砸死常健康的!” “要是真的可就不得了啦!” 男人沉吟起来。他在想什么呢?肯定不是想着如何将曾校监绳之于法,为儿报仇。无意中掠过他嘴角的笑意透露出他脑中正在酝酿着的邪恶想法。或许,他想以此事狠狠敲曾校监一笔。 我像看到了人类内心最肮脏不堪的一面,我内心作呕,分泌的胃酸腐蚀着我的内脏。 男人尚未做出回应,只见女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依稀听到“别管了,她会把我们的事也抖出来的”……更丑陋,更黑暗的人性,已被这寥寥数字简单地描绘出来。 男人收回了笑脸,摆出冷峻的表情:“你这小孩说什么呢!我们家健康是从楼梯上摔死的!” 他拉起女人的手,朝校门口走去。 小宝仍不死心,追了过去:“叔叔,你相信我!常健康真的是被曾校监打死的!” “好了!好了!你这没教养的小孩!这么小就敢说谎了?长大以后那还得了啊!你再追着我,我叫曾校监了哦!” 他真的会这样干!我们有此觉悟,都吓得站住脚。如果曾校监知道我们告密了,我们就会得到跟常健康一样的下场。我们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狠心的父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校门口。 那时候——就在那时,突然有个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幻觉,但它那时非常真实地响了起来。 “谢谢你们!” 嗯?我马上回头看了看,空地上没有人。大树下两个小女孩正在荡秋千,并没有望向我们这边。 “怎么了?”小宝困惑地问我。 我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我刚才……刚才好像听见常……不,还是没事了。” 那是常健康的声音吗?他在向我们道谢? 因为我们将他枉死的真相告知了他的父母? 只可惜,他的父母根本不关心什么真相。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鬼魂之说的疑云笼罩了香云小学的上空。 这次鬼魂的主角不再是小强,而换成了常健康。 小胖说,每到夜..半十二点,校园的空地上就会响起踢皮球的声音。如果有哪个小孩睡迷糊了,听到呼唤声而跑下去,那么他肯定会看到一个孱小的身影,七孔流血地朝你招手…… “我死得好惨啊……” 小胖发出冤鬼般的哀号,将坐成一圈听鬼故事的我们吓得毛发倒竖,后脊发凉。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似乎要跳出来一般。就连胆大的小宝也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看,生怕自己背后真有鬼似的。 不是小胖讲的故事有多么棒,而是这件事我们都亲眼目睹,不由得我们不怕啊。 “小胖,你别乱说话了啦,小心常健康晚上真的会回来找你呢!” 别的小朋友刚劝说完,小胖立刻哈哈大笑:“切!我才不怕常健康的鬼魂呢!他生前那么胆小,死后一定也是个胆小鬼!他敢回来,我一定揍扁他!” “小胖!够了!”小宝有点儿生气,晃了晃拳头,“你再敢说常健康的坏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哦。” “不说就不说嘛。” 小胖撇了撇嘴巴。虽然他的身形比小宝要壮实得多,就像《哆啦A梦》里的技安,经常欺负其他小朋友。不过遇上小宝他就毫无办法了,自从那次被小宝打掉了两颗门牙,小胖恃强凌弱的行为就收敛了许多。 窗外明月已沉,我们在漆黑的暗夜中惴惴不安地爬上了床。 恐惧犹如一张柔软的被子,铺在我们身上。 待困意消磨了恐惧之后,我们渐渐进入梦乡。小胖恐怕是第一个睡着的,他的呼噜声回荡在这个暗寂的宿舍里。我眼看就要睡着了,突然,我的睡意被一些突如其来的声音驱逐到九霄云外。 那些声音十分诡秘。先是宿舍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像是有人走了进来。这种时候,不可能还有老师来查房,那么,会不会是哪个去厕所的小伙伴又回来了呢?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出声问一句就可以真相大白。 但是,如果不是……不是人?呢? 数数日子,我几乎要尖叫出来。妈呀!今天是常健康死后的第七天,也就是所谓的头七!我记得大人们说过,死人的灵魂在头七这天夜里会回来的! 全身刹那间变得冰冷。我拉紧了被子,这并不使我觉得温暖,我缩成一团,强忍着颤抖。我闭上眼睛,双手也紧紧捂住耳朵。恐惧越发清晰,堵住了我的眼耳口鼻。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心里直念叨着这个恐怖的时刻赶紧过去。 那天下午在空地上听到怪声的事情又浮现在我脑海。 ——谢谢你。 充满感激之情的话语来自极远的云外,另一个时空,我感到感动之余,也不免有些胆战心惊。毕竟,这是鬼音——鬼的声音!我想我可以确定即使是常健康的鬼魂,也是不带敌意的,生前的他就是那么善良的小孩。 可是,我依然不敢睁开眼睛,身体还在战栗。常健康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和我们一起上课,一起玩耍。他是冤死的,他的灵魂充斥着生冷阴郁的仇恨和痛苦。他将游荡在人间千百万年,无法进入人道轮回,最终成为噬血的魔鬼。 但,目前为止,他还是善良的鬼魂。不是人,是鬼! 捂住了耳朵,我很难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它”可能离开了。我怀着这个想法,轻轻松开了双手,耳朵的听觉马上又变得清晰,所有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涌进我的耳朵。 黑丝绸一样的死寂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我幻想出那是一双光脚在慢慢地行走,同时还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那……也许是“它”脸上流淌的鲜血吧。这些已经令我不寒而栗,但更使我陷入恐惧深渊的是,我听到床架摇动的声音。 “它”一定是在扶着床架行走! 常健康生前就是这样,由于身体残疾,他行走不便,所以每次他要回到自己的床位,或有人扶着,或自己扶着别人的床架艰难地向前走。每一次,那些床架??会发出与现在同样的摇动声。 由远及近,那些摇动声越来越清晰。 “它”慢慢地走过一张又一张床。 我吓得想哭出来,可是喉咙干得很,一点儿水分也没有。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 要知道,常健康的床位就离我不远。“它”肯定会经过我这里! “嘘!别发抖!不然会被‘它’发现的!” 睡在我对面的小宝突然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对我做出噤声的手势。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那“东西”。和我不同的是,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恐惧,我一直没注意到他原来醒着,而我却哆嗦得厉害,连被子也在发抖。 “别再动了!‘它’会发现的!” “它”在接近!小宝说完后,赶紧又缩回了头,装作睡觉。 我咬紧嘴唇,拼命警告自己别再发抖。可这太困难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但是,我听到小宝的床架响过之后,“它”终于来到了我的床边。 那只手扶上了我的床架。 床架的晃动令我倒抽一口冷气,全身血液刷刷倒流,我觉得胸口被什么死死箍住了,我深吸进肺里的空气,想要呼出却呼不出来。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它们来得强烈,来得汹涌,就像一根冰冷的针尖大力地刺入了我的脊椎骨。 拜托!快点儿过去吧! 我默念着。但时间好像与我作对,过得特别慢。一分钟,两分钟……还是过去一个小时了?我的时间概念完全失准了,每分每秒都无限扩大成永远。 反正,“它”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走。 该死!不会发现我没有睡着吧?一定是这样,被子的抖动使我暴露了! 正想着,突然—— 有一只手蓦地抓住了我的脚。突然爆发的恐惧一瞬间涌上脑门,我差点儿把嘴唇咬破了。但是,万幸的是,我没有尖叫,也没有缩脚。这一刻,我反而不再发抖了。准确地说,我早就吓得全身僵硬如石,神经都停止了跳动。 那只手仍捉着我的脚不放。那是一只小孩的手。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冰凉的手,炎热的夏夜里,它所散发的酷寒无比清晰,直穿透我的皮肤、毛发,侵入我的骨头。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骨头仿佛都在产生哀戚的共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只小手终于松开了我的脚。 床架的晃动停止了。“它”朝下一张床走了过去。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所有的声音消失以后,我才敢重新进入梦乡。第二天跟小宝谈及这事的时候我仍然心有余悸。 我们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常健康的鬼魂,抑或只是另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小朋友。我们没有跟其他人谈起过这件事,所以,别人有没有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便无从得知了。 至今,我仍相信那就是常健康的鬼魂。 常健康回来了。因为常健康死得好惨。 第十章 2010年——香云中学

神鬼莫测

黄昏真美。经历了好多天的阴霾后,一天迤逦的晚霞在空旷的天际极丰富地展开。 就像天堂着了火。 红色的火光映耀着整座城市,建筑物的轮廓在与会中变得模糊,边缘泛着柔和的金光。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俨然已成为整个世界的所有。五彩的云块,摇曳着美丽的影子掠过城际。 如此美景,缺不是好好观赏的时刻。 全部的人都站在红线边,探头探脑的,脸上跳动着恐惧。 展现在大家面前是地上一个巨型的黑洞,它刚刚把警车和老细吞噬进去,他就想无敌深渊,深不见底。张子朗捡起一颗石头,扔进去。过了很久,大家才听到落地声。 妈呀!谁要是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梁老师开始往后退,他招呼大家:“别靠经,小心掉进去!我们先撤回教师再说吧。” 事到如今,大家再次见识到了红线的恐怖之处。 不准越过红线的禁忌越发确定无疑的浮现在人们的脑海里,它进入大家的内心,潜伏成一头面目狰狞的黑色怪物。一旦谁要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它马上会凶恶地对你龇牙咧嘴。 而这股神秘的力量很难与人为相联系。试想,怎么可能有人在地上瓦下一个超级大洞呢?人们更加相信,操控这一切的那个东西,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而它仅仅满足于将这十几号人戏弄在一座校园里吗?外面的世界,是否也正处于在它的魔掌之下? 大家又回到了三年(1)班的教室,进入教室时,有些人疑神疑鬼地看向电视。尽管电视呈现黑屏状态,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突然亮起来。 大家坐回原来的座位上。饥肠辘辘,他们尽显疲态。 他们已经不再奢望明天会有学生会来上学。这种认知毫无理由,也不来源于任何证据,只是内心最黑暗的绝望直接催生。不会有人来上课。校园外可能也正遭受着世纪浩劫。 梁老师掏出手机,发现无法接收先好后,又关上。随后,他看见张子朗走了过来。 “梁老师,你知道现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嗯?外面?不知道呀!” 梁老师摇了摇头。 “你不是从外面进来吗?外面的情况你不知道啊?”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梁老师挤出一丝苦笑,“我不是这座城市的警察,为了押送一个犯人,昨天晚上我第一次经过这里,还没进城,犯人就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跑了。” “什么?犯人跑掉了!” 张子朗突然提高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疲惫的大伙们都望了过来。他们很累,还在为食物和水的问题烦恼,可不想再管什么犯人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与大家的生死密切相关。 梁老师环顾了一下大家,经过几秒的犹豫后,他决定说出来。 “那个人是杀人犯,我怀疑他已经躲进了这所学校。” “啊——”梁老师的话犹如一枚重磅炸弹,大家被吓得大惊失色。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就算红线外的神秘力量恐怖骇人。但至少它尚且不能越过红线,而杀人犯则不同,他可以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下。当然,对他们有利的是,这个对手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且,还有配枪的警察在场。 “哦!我知道了!”林淼淼像想到什么似的高声喊道。这又吓坏了在场的人。一道道紧张的目光看得林淼淼有点儿尴尬。“对不起,我是想到……我们的食物弄不好是那个杀人犯偷去的。” “你们的的食物被偷了?”梁老师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有待了解。待林淼淼详细解释后,他同意她的分析。 “很有可能。阿虫被我们抓捕的时候,饿了好几天。” 阿虫,就是那个杀人犯得名字吧?就连名字也取得贼摸贼样啊。 “那麽,阿……阿虫杀了几个人啊?”端木村无厘头地问道。 梁老师伸手比画了一下。这把大伙吓得脸色更苍白了。 “十二个?!”这可不是一般的杀人犯,简直就是变态杀人法! “他,为什么要杀人啊?”楚瑜关切的地问道。她是善良的女生,即使是街上的流浪猫狗她都十分爱护,所以,她无法理解有些人何以会残忍到杀人不眨眼的地步。“那个人,阿虫,是不是仇恨社会呀?”常有报道的,这类人心细扭曲了,对整个社会有莫大的厌恨。 “不是。”梁老师再次摇摇头,“阿虫并不仇恨别人或者这个社会,他只是……只是以杀人为乐。他有一种奇怪的嗜好,不,可以说变态!他会将受害人的五脏六腑全挖出来,然后钉在现场的墙上或者纸上。我们抓到他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竟然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梁老师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为了不让这些可量的人们再次饱受惊吓,他话头一转:“算了,算了,不说了,总之,大家一定要小心,这个人可是十分凶残的。” “那麽,他,阿虫是怎么逃掉的呀?” 叶烁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可这显然不是梁老师愿意回答的,他只搪塞了几句。 “出了点儿小意外……本来我们要活抓他,不然就会被上级发现我们的过失。不过,现在看来,有必要就将就他就地正法。反正,小黄死了,我也很难向上级交代。”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窗外,黑夜悄然而至。 渐次深浓的夜色里深藏着四伏的危机。如今,就连红线之内也不安全了。 黑夜中的画面像被人八区了通电的插头,一片死寂。 教室里的灯依然散发出刺眼的白光。这所学校的供电并没有中断,这让人们不至于在一片漆黑中惶恐不安的地等待明天。一天未曾进食的人们相互依偎着,茫然地进入梦乡。 梁老师站在门口抽烟。为了保护这些人不受阿虫的偷袭,他打算彻夜不眠。 香烟的烟幕熏疼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注意力仍然高度集中在幽暗的走廊两端。插在腰间的手枪上了膛,只要阿虫胆敢出现,一定逃不出他的追捕。梁老师又抽了最后一口烟,辛辣的尼古丁气味灌满肺部,喉咙的水分正迅速的流失。 认识到这一点,他把烟头扔到地上,漫漫长夜,他不能以此打发时间,吸烟有害健康不说,更消耗水分,使人觉得口渴。在这种绝水绝粮的境地,他应该保存体力和能量。梁老师回头看了一眼已然伏在课桌上入睡的大伙儿,不由得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被一条红线困在这里,他们一定很害怕吧。 他又何尝不是呢? 目睹那么夸张而恐怖的场景后,本来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他也不得不承认那股神秘的邪恶里力量就存在于红线外。是它杀了他的一位同事还有老细。同事临出事说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响起来——“有只大手!地底下冒出一只大手……” 仅凭寥寥数语,实在难以想象那头怪物的恐怖面目。当时大家都在现场,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 它或许是无形的,却能无声无息潜伏在你身边。它拥有凡人所不能及的力量。它邪恶、凶残,人类对它来说只能算是低等动物,正如鸡鸭之于人类。我们不能责怪它的血腥残暴,因为我们,人类,此时此刻也在用同样的血腥的手段对付地球上那些比我们低等的动物。高等动物对低等物种的屠杀,往往被看成理所当然。这是人类的悲哀,只因在地球上,人类处于最高等。但在浩渺无边的宇宙中,我们的文明亦不过如此。 身后的细碎声响引起了梁老师的注意。 “阿老师,我们想去厕所”原来是楚瑜和戴菲菲。 “现在去厕所吗?” 夜深时分,梁老师不能不表示担心。而其他人还在熟睡,如果他陪这两个女生去厕所,这间教室就成了不设防的区域。但是,如果不陪这两个女生去,手无寸铁的她们假如遇上杀人犯阿虫,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左右为难之际,林淼淼不知何时也醒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正好。林老师,你陪她们去厕所吧。” 林淼淼点了点头。她和两个女生刚走出几步,梁老师又在后面提醒道:“小心,有情况要大喊,知道吗?” 再次点头后,她们走进了空档阴冷的走廊。 夜风冷冷地吹遍了这狭窄的空间,午夜虚无的引起填满了四周的罅隙。看不清脚下的地板,鞋子露出的脚趾冰冷急了,像数条湿答答的舌头在舔着脚丫。她们忐忑不安地转过拐角,离开了梁老师的视线范围,她们的恐惧瞬间加倍。水波一样的恐怖气息,沿着夜色的轨迹一路漾开。 她们无法不去想那个可怕的变态杀人犯。 他杀死了十二个人,并且把受害者的五脏六腑全定在墙上!即使没亲眼见过那种血淋淋的恐怖场面,但是,一幅幅惊悚骇然的画面还是在他们充满想象力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心脏、肺、肾、肝、烂掉的神经和血管、汩汩而流的鲜血……这些想象令人惊恐,尖锐的恐惧在体腔里上窜下跳,无法平息。 好不容易,她们赶到了女厕。 林淼淼在门外守候着。 她警惕地观察四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这里是二楼,只要跑过拐角就能看到三年(1)班的教室。大喊一声的话,梁老师在几十秒的时间内就能感到。这样思来想去,林淼淼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她眯起眼睛认真注视着那些阴暗的地方。 黑夜太巨大,教学楼的月光将树影拉的斜长,覆盖了他的半张侧脸。 很快,楚瑜和戴菲菲从厕所里出来了。 她们刚动身返回,突然,一个黑影从楼梯走了下来。双方对彼此的出现颇感意外,一时间缄默过后,那黑影喉咙里发出凶恶的声音,作势要扑过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她们明白,这家伙正是杀人犯阿虫! 他果然多在学校里。 一瞬间掠过女生们脑袋里面的除了幻想出来的血腥场面,便是死亡的警告。 “救命啊!梁老师!” 万幸,她们还没有忘记基本的求生本能。 震耳欲聋的呼救声肯定已经引起了梁老师的注意。远处随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藏书网梁老师大老远就喊起来:“出什么事了?喂!阿虫!你别想跑!” 就要扑下来的黑影明显受到了惊吓,野狼扑食的动作戛然而止,黑暗模糊了他仓皇的脸色,林淼淼只听到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妈的,死警察!”随后,那黑影慌忙往楼梯上跑去。 他们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在安寂的楼梯里回荡,然后迅速消失。 “人呢?阿虫呢?!” 梁老师赶到林淼淼等人的面前,手持手枪,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往楼上跑了。。。” 林淼淼还没说完,只见梁老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过,他很快便折返回来了。阿虫早就不见踪影,而为了这些人的安全考虑,他改变继续追捕的念头,打算等天亮以后再说。 “你们没事吧?” 梁老师一边把手枪上了保险,放回腰间,一边问这三个吓坏了的女孩。借着厕所投射出来的暗黄灯光,他看见让们脸上,仍流窜着躁动的惊恐。不过,他们看来没受到攻击。 “可以确定了。”梁老师保护女孩子们回教室的途中,说道,“阿虫就躲在这所学校中。” 教学楼有五层,他可以躲在任何一间教室里。而且,教学楼后面还有一栋实验室,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躲进去。根据梁老师之前所说,阿虫经常在警察的围捕下安然逃脱,这说明他的躲藏功夫不可小觑。 单凭这十几个毫无经验的学生跟家长,捉到阿冲的希望十分渺茫。再说,这些人已经十分疲惫了,心里老不愿意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吧。 天亮之后,那些家长果然不愿意协助梁老师追捕杀人犯阿虫。没有办法,梁老师只好要求让他们留在教室里,千万不能单独行动。而他则准备开始一层一层的搜索这所教学楼。 “我来帮你吧。” 张子朗赶来上来,对梁老师说道。梁SIE报以感激一笑。 “那你负责左边,我负责右边。从一楼开始......咦,对了,你的武器呢?”梁老师看见张子朗赤手空拳,表示担心。“阿虫可是变态杀人犯呀。” “没关系。”张子朗摆出一副会武功的姿势,双手如柳叶般稍稍摆动,“我学过咏春拳,虽然没有电影里叶问那么犀利,不过对付一个杀人犯我还是有把握的。” “那就好,总之,你见到阿虫要大声喊。我会马上赶到。” “知道。” 于是,这两个男人开始从一楼仔细搜索。搜索的工作并不复杂,教学楼只有厕所和教室,是很难藏人的地方。一楼二楼并无所获,到了三楼,张子浪发现叶烁也来帮忙了。男生没学过武术,因为常踢球的缘故身体十分强健,而且,手里还攥了一根木棒。 “你妈妈答应你来的么?”张子朗问叶烁。男生无所谓的笑了笑。 “哪有?我偷偷来的。” “你不怕么?那可是杀人犯呀!” “怕肯定是有点,不过,这样我觉得也很刺激呀。” “这可不是刺激,是危险,懂么?”张子朗很难理解现在的孩子。 “知道知道。” 叶烁漫不经心的应着,目光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些方便面屑。 “这是,我们被偷去的方便面。那家伙肯定在这里逗留过!” “这就是我们教室的上一层呀。” 这个阿虫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张子朗不禁感慨变态犯人的行为举止往往不符常规,要是别人,起码躲得远远的呀。 沿着地上的碎屑,他们在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方便面的包装袋以及矿泉水的空瓶。但是,在这层楼的教室跟厕所里,都没有发现那人的踪迹。 他可能已经转移了藏身之地。 搜索完整栋教学楼,除了一些无意义的蛛丝马迹,三个人一无所获。只剩下后面的实验室了。走下楼梯时,叶烁下意识的望了实验室一眼。 化学实验室里有一个人影晃动着。 “在哪里!” 叶烁脱口喊出来。他很快感到后悔,因为他的叫声虽然叫住了张子朗和梁老师,但同时,化学实验室的人影也被惊动了。一个邋遢憔悴的男人惊慌的从窗口望过来,然后飞快的转过身。 “快点儿,他要跑了!” 三个人急匆匆的的冲下楼梯。同一时间,对面的实验室也有个人影跑下楼梯。 叶烁他们刚跑出教学楼,跑向实验室,就看见那个瘦小的男人也已经跑出楼梯口。阿虫仓皇的朝操场的方向跑过去。 “喂!站住!再跑我可就开枪了!” 梁老师一边跑,一边装腔作势的吓唬道。但这种伎俩显然对亡命之徒不起作用。泡在前面的阿虫简直是拼了老命地甩动双腿,别看这家伙长的弱不禁风的样子,跑步特别在行,就连足球队的叶烁也望尘莫及。 这场追逐扩展到了操场。 操场四周有高高的围墙。原以为阿虫无路可逃了,三人正准备放缓脚步,没想到,阿虫直接跑向围墙好像深山老林里的猴子一样,阿虫灵活的利用旁边的树木两三下就翻过围墙了,这让三人有点儿意外。 “该死!他跑掉了!” 梁老师可急了,也想学阿虫那样跳上围墙。他的身手还算灵活,跳上了一半,可是马上被叶烁和张子朗拉了下来。 “别过去呀!” “怎么了?” “红线!” 梁老师受到两人的指示,往墙边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一条红线就匍匐在围墙边。他刚才差点就越过去了。不要忘记,红线时刻包围着这所学校。 梁老师稍稍退后几步,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阿......阿虫他刚刚爬过去了.....他越过红线了!”他看着墙头心惊肉跳的说道。 “那他死定了。”张子朗说,“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是法律,而是天意,惩罚了这个残暴的杀人犯。 “算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转过身,没走几步,随即从围墙的另一边传来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这让人一时疑惑,谜一样的气息顿时笼罩在上方,他们心神不定的望紧墙头。有什么要过来了,并且是不顾一切的要进入这所校园。 空气停止了流动,时间被拉长成失去弹性的线。安静的世界。 那东西跑过来了。只听得围墙上东东响了两三声估计是谁的脚踩到了上面,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刚刚爬过去的阿虫竟然又爬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阿虫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刚爬进来就两腿发软的瘫倒在墙边:“......好可怕啊!嗯哼哼......好恐怖......”他失心疯似的喃喃自语,嘴唇磕破了皮,渗出一丝鲜血,眼皮剧烈的抖动。 “外面有......有......好恐怖......”阿虫睁大惊恐的眼睛,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似苍白如纸,眼睛跟面颊下凹,看起来像死人。他说不清他在害怕着什么,但是那个东西的恐怖之处早已让他面前的三个人有深刻的体会。对他们来说,阿虫此时更像是个受害者,而非杀人犯。 “出什么事了?”张子朗问道。 “外面.....他.....他想吃掉我!” 阿虫口中的它,就是用红线封锁这所学校的怪物吧。 “它.....突然......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好吓人!哇啊啊啊——” 它,极有可能来自地下。到底是什么怪物呢?话说,除了地球外的浩瀚宇宙充满了神奇,就连地球本身许多地方也有待人们去探索。譬如说,海洋深处,南极,甚至我们的脚下就有说不定存在着一个黑暗的地底世界。 那是我们未知的怪物。他一直沉眠在黑暗的地底,人们在它们的上方安然发展了几千年的文化,工业污染,城市喧嚣,终有一天,我们吵醒了一直沉睡的那些......未知物种。 空气中爆炸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天如灰色空旷的板块重重的晃动了几下。 有庞然大物正在快速的靠近,它的气息如此凶悍凌人,叶烁、张子朗、梁老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嘭——嘭——嘭—— 围墙接连受到剧烈的撞击,墙体经崩裂了,生生地被撞出一个大坑石灰粉沫弥漫在四周。 “哇啊啊呀呀呀——它来了!来了!” 坐在墙边的阿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就在他刚刚坐着的地方,围墙已经硬生生的撞出类似人类肿瘤的形状来。要不是阿虫逃得快,他的脑袋必定被咋个粉碎,脑浆四溅。 四个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无边的恐惧缠绕了他们。他们无法摆脱。那些巨响听在耳内,犹如撕裂灵魂一般的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一个巨型的拳头在不断地击打着围墙。他的力量仿佛受到了红线的遏制,围墙始终没有崩塌,那只拳头持续了几秒钟后便停止了,随着一种类似恐龙怒吼的鼻哼声,它渐渐离开了。 只留下墙上的一颗巨型“肿瘤”。 阿虫再度落入了法网。 当他被拷着手拷带进教室时,所有人都争相观察着这个变态杀人犯。他比人们想象中要瘦小的多,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白色,骨瘦嶙峋。 这样的人会是杀人犯?想必每个人心里都还有同样的疑问。当大家的目光与那双狡猾的浑浊的眼睛相接时,大家的疑问便轰然碎灭了。 只见阿虫充满恶意地咧嘴笑着,露出令人恶心的断牙。他那双邪恶的眼睛,将他外表的消瘦与孱弱一扫而空。 一股黑色的畏惧倏地跳进了大家的喉咙里。有些脚步惶惶后退了。 梁老师将手铐铐在窗户的栅栏上。阿冲坐在窗边的座位上,之前坐在那附近的几位家长都赶紧搬到了别处。阿虫诡异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笑什么?他的笑忽深忽浅,体内排放出来的二氧化碳强烈地振动着声带,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的锯着人们的神经。 “别吵了!”梁老师怒斥道。但阿虫仍然我行我素,笑得越来越怪异。 “他是不是笑疯了?”叶烁说道。 面前的阿虫就像吸了毒的瘾君子,神志不清,目光涣散,脑袋像脱线似的晃动起来。他的口中仍含糊不清的喃喃道“它来了……它好吓人……它会吃掉我的……” “他在说什么呀?” 家长们问道。脸上因为突出的青筋,显示他们此时紧张的神经。 “他刚才越过红线了。”叶烁毫不犹豫的回答。 同一时间释放出来的大量的绝望如哀怨的幽魂般漾进周遭的空气里。家长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他越过红线了?” 这代表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而阿虫嘴里一直念叨的那个“它”,看来正是每个人心中猜测的东西。它就在红线外。仍在那里。 中午时,梁老师带着张子朗和林淼淼以及几个学生到实验室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他们在化学实验室找到了一个书包,想必是阿虫偷了那间教室里那位同学留下的。书包用来装水和食物。大部分已经被阿冲吃掉,还剩下三瓶水和三包方便面。 这些仅有的食物差点被饥饿的家长们一抢而空。梁老师和两位老师很好的控制了躁动的人群。大家定下规矩,每天只能喝一瓶水,吃一包方便面。可教室里加起来有十几号人,分配到每个人手里的食物简直少得可怜。 家长们虎视眈眈的视线始终包围那装着食物的书包。人类到了绝境会反璞成最原始的野兽,自私自利的兽性让人感觉到随时爆发的危机。于是,梁老师、张子朗和林淼淼决定把书包藏在一个可靠的地方,每过一天取出一份食物。 这样能维持三天吧。那么三天之后呢? 不,也许用不着三天。因为红线又逼近了十几米。 “妈呀!它会……会动呀!” 站在楼顶观察这一切的梁老师心底冒出丝丝凉意。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红线竟会继续逼近。 留给他们逃出去的时间不多了。 要怎么样越过红线而不触犯禁忌了呢?这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短时间内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挤走了其他所谓无意义的想法。他思考了各种方法,但不是被自己否定,就是不能确定可行与否。这个难题想的他头疼,他想抽一支烟,可是点上火又扔掉了。 他几十年的烟瘾竟在这种时候戒掉了,既讽刺,又可笑。 在他努力思考着解决方法的同时,三年(1)班教室里的气氛突然又紧张到了极点。“啊呀——”第一个发现的林淼淼失声叫道,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讲台的方向。随后望过去的人们也发现了——墙上的电视机有自动开启了。“又来了……”不知是谁畏惧的小声说了一句。此后一片沉默。这次回轮到谁?你,我,他?……但是,这次的谜底并不难猜。大家一边注视着电视机里那个诡异的女人,一边偷瞄几眼被手铐铐在窗边的杀人犯阿虫。只有他越过了红线,所以,要死的人只会是他。不过,这死到临头的家伙此时却在呼呼大睡。要是接下来他看见自己出现在电视机里,发表临终遗言,他会如何反应呢?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人叫醒睡的像死猪一样的他。果然,电视画面的女人重复了那耳熟能详的几句话后,阿虫出现了。只是,在此之前,戴太太像发现了什么,啊地轻轻叫了一声。是她?!是她吗?不可能……她早死了!很多年前!电视机里阿虫用绝望的语气陈述着自己的一生,而戴太太却丝毫没听进去。她陷入了深藏在脑海深处那段黑暗的记忆中。很多年以前,她曾经对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做了冷处理,把它扔进了心里最冷僻的地方,只呆在试过隧道里慢慢风化。如今……她又想起来这些。因为电视里那个诡异的女人……她认识啊电视里,阿冲说,他会被枪杀。 梁老师刚回到教室,发现气氛不对劲儿、大伙儿的目光都盯着他。他心里嘀咕着出什么事了,走到窗边,检查阿虫的手铐,然后,他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大算闭目养神片刻。方才为了想逃出红线的方法,他已经消耗掉大量的脑力。此刻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在无多余的精力去理睬这个绝望的世界。 闭上眼睛,世界黑掉一大片。听觉仍是清晰的。他听到叫唤声,只能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张子朗已经走了过来。 “梁老师,你的枪还在吗?” 他竟然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梁老师错愕之余,警惕地摸了摸腰间。还好,警枪还在。 张子朗也觉得这样直接发问是在唐突,他对梁老师尴尬地笑了笑。 “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有关阿虫的……” 张子朗刚说到一半,梁老师马上嘘的做出噤声的手势。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似乎还在酣睡的阿虫,以免被偷听,他指了指教室外头。小声对张子朗说:“我们到外边谈。” 死警察…… 刚等身边两个人走开,阿虫装睡的眼睛便裂开了半条缝。差一点儿,他就能偷听到梁老师和那个男老师的交谈了。与自己有关?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阿虫醒得太迟,没赶得上与电视机里的自己相遇,不然,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他稍微转动一下脑袋,但眼睛仍半闭着装睡,不至于被教室里的其他人发现。他就通过狭窄的眼缝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教室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边,而家长们又坐在另一边。家长们好像在谈论着食物分配的问题,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颇为可笑。 阿虫心里冷笑两声,目光有一到教室后面。那里坐着一对母子。他们与其他人不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大概属于被排挤被轻视的阶级。他花了些时间打量那对母子。只见那个男生脸色发青,额头直冒冷汗,双眼乏力.....这家伙大概生病了吧。可是,周围的人根本不加留意,只有那位母亲关切的帮他擦汗,是不是的伸手到他额头上去探测温度。 有好几次,阿虫发现那个母亲朝正在为食物而热烈讨论的那群家长投过去哀求的目光,他甚至努力地张了张嘴吧,结果努力了半晌,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男生和母亲就那样被忽视在教室的一角,而男生生病了,需要救助。 阿虫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怪笑引起大家都紧张的望过去。家长们也停止了讨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片刻后,有位家长才泛起白眼咒骂起来:“白痴!无端端笑个屁!” 他却人在笑。 这个世界的龌龊与虚伪引得他哈哈大笑。这间教室里所暴露出的丑恶的人性,证明了他对社会的讽刺和厌恶是多么正确。他又想起他杀害过的那些人。挥起刀子,开膛破肚,鲜血飞舞于眼前。在糟蹋别人尸体的时候他不可否认自己内心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的内疚和迟疑。他并不是生来就是恶魔,都说“人之初,性本色。”。至于后来,他何以以杀人为乐,何时开始,何时结束。这些,他全忘了。 不过,他清楚的知道为什么每次杀人后都会掏出死者的五脏六腑。那是因为他喜欢探讨人性。他相信,人性的丑陋与罪恶会反映在内脏里。他挖出他们,着了魔的观察半天,但他总是一无所获。 人性原来不是用肉眼就能看透的,的用心中的眼睛去窥探。 教室里的笑声停止了。 梁老师回头看见阿虫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 他继续和张子朗讨论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个陌生的女人会出现在电视里,警告人们别越过红线。而且,在她之后,下一个受害人就会现身…… 那个女人,没人认识。他与红线外的怪物有什么关系吗? 众多谜团一起袭入了大脑,梁老师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死命地以朦胧的意识控制着身体不至于垮掉,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昨天晚上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他现在极为困乏,脑海里白茫茫一片,像被薄雾笼罩了。 “那么,就是说,阿虫会被我的枪打死?” “你不相信?”张子朗反问道。 费尽口舌如果换来别人的质疑,将是多么沮丧的事情。 梁老师摆了摆手:“不,我相信。”他晃了晃脑袋,有点儿昏昏入睡了。实际上追捕阿虫折腾了他好几天,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而此时已经傍晚,黑夜的到来是他睡意更浓。 “我会保管好自己的抢的。” 梁老师保证的说道,然后走回教室,再次检查了阿虫的手铐后,才放心地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他倒头便睡在这张临时拼凑的床上。 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时间飞逝的飞快,等他醒来后便又是明朗的一天。他的身体将得到充分的休息。 所有人都睡着了。午夜盛大的黑暗,包容了世上一切的美好,一切的罪恶。 窗边,久久不动的人影这才鬼鬼祟祟的活动起来。 很轻的金属声,是手铐打开了。 那个邪恶的人屏住呼吸,尽量使自己的走动不发出一丝声响。他沿着课桌之间的走道,慢慢的朝着睡着了的梁老师走过去。他经过一些学生和家长,但他们都睡得很死。假如他现在给他们的喉咙上割上一刀,那绝对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过,这时他另有打算。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看见那个睡在课桌上的男人突起的腰间。那是一把致命的武器。9MM警用左轮手枪。他可以用他杀点这里一半的人。不过,他也不打算这么做。睡着的男人发出浑浊的呼吸声,丝毫不知道一只手正逐渐地伸向自己的腰间。 上课铃响了。星.99lib?期一终于到来。 早上七点半,平日,这个时候教室里早就坐满了人。早读时间,从操场做完广播体操的同学们会用睡眠不足的声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如应付般朗读课本。 早读,或者晚读,是那个书呆子无聊的发明呢? 学生们从睡梦中惊醒,茫然望向四周。这是他们熟悉已久的教室,每张座位上的同学他们都能叫出名字。可是——同学们今天没有出现!明明是星期一了呀!周末过去了!毕业班的同学不可能浪费一点点时间! 不仅是三年(1)班,整个年级,整座校园仍是空荡荡的。 楚瑜、叶烁、戴菲菲、端木村、赫雪、上官谦,这六个人跑到走廊上,上课铃声纠缠着灰色的天空,他们望向校门口那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荒芜的风吹过着荒凉的星球。 他们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没有人来上课,这说明,外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山崩地裂的爆炸声,城市好像成了一座死城。人类凭空消失了。 “为什么啊……大家都没来上学?呜呜——” 戴菲菲抓着楚瑜的手臂,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别哭了!很吵哪!你闭嘴吧!” 上官谦朝戴菲菲翻了一个白眼。 “你也闭嘴吧!” “吵就吵!反正我们是死定了!”又有人加入战争。 各自为战,没有朋友。 三言两语的争吵,再不加以遏制,恐怕会演变成一场流血冲突。 “啊——” 叶烁大叫一声,这使争吵的众人都闭上了嘴巴。楚瑜佩服地看向他,结果发现他不是为了故意平息争吵而喊出来,而真的是一脸惊愕。 “阿……阿虫不见了!” 叶烁手指的方向,窗户上果然只剩下空手铐。 “梁老师!梁老师藏书网!阿虫不见了!” 叶烁嚷嚷着跑进教室,大人们有些刚醒来,听他这么一喊,全都睡意全无,就连还赖在课桌上的梁老师也骨碌地爬起来。 “What?What?阿虫不见了!” 可不是嘛!梁老师跑到窗前,看到被一根小铁丝就轻易打开的手铐,气得直拍大腿。 “妈的!又让这小子跑了!” 更严重的事情还在后面。 张子朗想到昨天电视机里的事情,立刻大声问道:“梁老师!枪!你的枪还在吗?” 不会这么倒霉吧? 梁老师刚把手摸到腰间,心马上凉了一大截。 “枪不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表情已经非常愤怒,满脸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对警察来说,枪在人在,枪亡人亡。而这个阿虫,不仅再次从他眼皮底下逃脱,甚至把他的警枪也偷走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我要宰了那家伙!” 梁老师咆哮着,冲出教室。张子朗赶紧追了出去。 “梁老师,冷静点儿!他手里可有枪!” “妈的!我才不管!” 梁老师出乎意料地失去了理智,但是,他根本不知阿虫现在在哪里。他走到楼梯口,为上楼还是下楼而踌躇不前。正在这时,走廊上的叶烁又指向什么地方而大声叫嚷起来。 “他在那里!阿虫就在红线边上!” 空旷的校园里,那个灰色的人影孤独地站在阴霾的天空下。 他站在那个巨大的地洞边缘,离红线有十几米的距离。当人们赶到红线边上时,他既不逃也不躲,只是站在那里。他的脸颊苍白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原本邪恶的双眼此时却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枪,我的枪……” 梁老师所关心的那把警枪此时正被阿虫抓在手里,如果他朝这边射击,保准会撂倒好几个。万分诡异的是,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却是阿虫自己的太阳穴。他好像要自杀,但那种表情又完全不像要自杀的人。 一颗冷冰冰的子弹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在他的脑袋上射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口。 “梁老师……救救……我……救我……” 阿虫绝望地说道,让人觉得困惑。 “阿虫,你在说什么呢?快放下枪!走过来!” “不……我放不下……” 他紧握手枪的手在颤抖,他正在使尽全力试图让那只手放下来,但是他做不到。 “它在控制我!!!” 听到这话,大家浑身一颤,红线之外,虽然看不见,但有个骇人的东西显然就在大伙儿面前。它是危险的可怕的,张着血盆大口,它嘴里喷出腐败的气味,泛着黑色的恶臭紧紧包裹着人们。 “它在哪儿?” 梁老师冲阿虫问道,心中充满了畏惧。他低头看了一眼红线,以确定自己没有越过去,他又抬头望向阿虫。在阿虫的身边。依然只有一团透明的空气。前方是光亮的,却仿佛有一股的黑色的气息透过空气凌厉地传过来。 地洞里的黑暗,一点一点渗出来,似乎要浸泡整个世界一般。 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地扣动扳机。 阿虫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呼:“救我——” 随即,砰的一声枪响。 代表毁灭的声音,分散成无数个音节,朝四面八方逃逸。 阿虫的尸体,慢镜头的黑白画面里,几秒拉长为几分钟的漫长,慢慢地坠入黑暗地洞里。尸体经过一段长久的飞翔之后,一定会与地面相撞发出粉身碎骨的声音。 但是,没有人听到。 天空很快恢复平静。 正如电视里所言,阿虫是被枪杀的。 被那股神秘而恐怖的力量控制着。 第十一章 1990年——香云小学

越过红线

在香云小学,每个周末意义上是接受家长探访的日子。 如果有家长过来——当然,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但还是有个女人,坚持每个周末都探望自己弱智的女儿。低B琼傻傻的,连二十六个拼音字母也背不熟,可是,她却是我们最羡慕的人。 她有一个多么好的母亲啊。 她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人间地狱,她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所特殊学校会好好的教导她的弱智女儿。再曾校监的安排下,我们在教室里认真的上课,曾校监会戴上恶心的温柔面具,假装对我门和蔼可亲。这样简单的假象对付那位单纯善良的母亲已经足够。 她总是心满意足的离开,然后,她看不到自己送给女儿的零食和玩具被曾校监粗暴的抢了去。 她听不到女儿的哭声,看不到女儿身上的伤痕。 曾校监是个伪装高手。 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所有母亲都会抛弃自己的子女,这个事实让我们保存了渺小的希望。 或者,有一天,我们的父母也会出现在学校里,来探望我们。 日复一日,我们的希望一点点地转化为失望。 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会结束。 我时常望向天空。天色总是阴沉沉的,我想等到出阳光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小宝每日计算着归家日子。 他妈妈答应过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就会带他回家。 不过,离那时还有很长的时间。现在才进入五月份,夏天的空气已经提前燥热起来,季节性的虫子在树上鼓噪着。很灰很灰的天空,看不见一朵白云。 这天我在树下荡着秋千,我忽然对小宝说:“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不知道呀!不过,我知道昨天是劳动节。” “告诉你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略带忧伤地说。去年的生日,我是和父母一起过的。 “哦。”小宝也赶紧想起他的生日,“我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九号呢。真好,到时候我就能和妈妈一起过了。她答应过我,中秋节让我回去。” “是99lib?呀。真羡慕你!” 我眼中溢满了羡慕之情。小宝有点悲伤了,大概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内疚。他知道我很希望生日能在家里度过吧。 他忽然想到什么,高兴地说:“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在宿舍里过生日吧!我们几个好朋友一起过!” “可是……”我有些为难的蹙起眉头,“在这里怎么才能搞一个生日聚会呀?” 是呀,得认真考虑这些问题。要知道,曾校监一定不会同意替某个孩子庆祝生日的。这件事情必须偷偷的进行,让曾校监知道了可就不得了。除此之外,我们还得准备生日蛋糕、糖果什么的。但这些东西这里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泄了气,盯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脚而低头不语。 小宝却说:“没关系,今天夜里办个生日聚会吧。” “可是,没有生日蛋糕呀,还有其他零食......” “放心,这个就包在我身上!”小宝拍着胸口说。 我不知道他从哪来的自信。我莫名其妙的就感到有一些担忧恍恍惚惚的飘过我的神经末梢。 中午的时候,小宝带着神秘的笑容回到了宿舍。 “今天晚上能开一个很好的生日聚会,相信我!” 我的心情也好起来。小宝是个可靠的朋友。我相信他。 生日聚会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果让全宿舍的人一起分享我们的快乐,那被逮到的风险也会大得多,我可不会给了我一个人而连累其他朋友,所以,入夜以后,我们几个小孩偷偷的爬下床,围在小宝的床边。 我的朋友有矮仔、哑妹、低B琼。这些人都是和我带同一班车来学校的。我们的感情很好,本来还有一个伙伴的,但常健康他......死了。我希..望他今天晚上也能来参加这个聚会。不过千万不要在我们面前现身,七窍流血的鬼魂会把我们吓个半死的。 生日聚会开始前,小宝叮嘱大家千万不要大呼小叫,否则会吵醒其他人。他还特地叮嘱低B琼别乱出声因为低B琼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然后,小宝将手伸进枕头里,掏出的东西让我们眼前一亮。 哇!是一大包糖果,还有饼干!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东西了。低B琼简直都忘掉了小宝的叮嘱,刚要兴奋的大嚷大叫,就被小宝手疾眼快的捂住了嘴巴。 “不是叫你别叫嘛!小声点儿。” 低B琼喊不出声,默默的点点头。待小宝松开手后,他才小声的说:“这些不是我妈妈带来给我的么?都让老巫婆带走了呀!” 老巫婆,指的就是曾校监。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吓得赶紧把分发到手里的糖果塞了回去。这些美味的零食此时比毒药还要小人。 “我可不敢吃。” “被曾校监捉到了会很惨的,就像常健康那样......” 那七窍流血的鬼魂,仿佛又在我们面前哀怨的哭诉似的。我咽了咽口水,觉得背后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原来你是在曾校监的办公室偷过来的呀!”我压低声音警告道,“快把他放回去吧趁曾校监还没发现......” “怕什么!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低B琼的,我偷得有理!” “对对!这是我妈妈带给我的!是我的!” 低B琼一把把手中的糖果抱紧在胸前,生怕又被别人抢了去。 小保安慰大家:“放心,出了事我一个人扛着,绝对不连累你们!” 得到他的保证哑妹和矮仔也拿过糖果,剥开糖衣吃了起来。 我仍显得迟疑。 小宝问:“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说万事有我一个人承担么?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 我担心的是你啊。笨蛋!如果有人因为我的生日聚会受苦了,我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小宝总是这么为他人着想,他不该被送来这个地方。 聚会开了小半,我们多个一个不速之客,起床小便的小胖也加入了我们。我们约定好的,今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不能跟别人说起。就算他明天发现糖果不见了,只要我们不泄露半个字,曾校监也无计可施。 当然,她可能会搜查每个人的床铺.因此我们决定吃光所有的零食,把垃圾都扔到宿舍楼后面的臭水沟里.做完“毁尸灭迹”的工作后,我们才安心地上床睡觉.入学以来,我们罕有地睡了一个好觉。 梦醒后,是地狱般的一天。 曾校监发现她抽屉里的糖果不见了,中午的时候她怒不可遏地跑进我们的宿舍。 “谁偷了我抽屉里的东西?!” 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孩子们噤若寒蝉。大家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宝.曾校监真的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十分担心。希望事情不会露陷儿。 东西都吃光了,垃圾也处理掉了。只要我们不被曾校监的严厉逼逼问吓倒,就不会有事.我坚信这一点,所以,当曾校监问到我时,我拼命压抑心中的惊慌,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曾校监粗鲁地搜我的身,一无所获后,她走向下一个人。 好险哦…… 我心里送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小宝,他竟然得意地朝我挤眉弄眼。 看吧,我都说没事的。 他有点高兴过早了。其实,当哑妹、矮仔,甚至低B琼都逃过了曾校监的追问后,我也过早的放心了。可是,谁会想到呢?那个小胖……只见曾校监走到小胖面前,一番追问搜身后同样没有结果。 眼看曾校监就要走向下一个,突然,她转身的动作停止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住什么地方。我们的神经立即绷紧了,不可名状的不祥预感沉重的笼罩在我们头上。 而小胖的双腿也轻轻哆嗦起来,面露惊慌的神色。 在我们的注视下,曾校监走到小胖的床边,弯下腰,伸出手。当她重新站直腰板,手里拿着一颗糖果。那糖果裹着五彩的外衣,经阳光反射出缤纷的光线,,红外线,紫外线,这些特殊光线凛冽的穿透我们的骨骼,让心脏极快的萎缩,喑哑死亡。 完蛋了! “死肥仔!竟敢骗我?!”曾校监扬起一巴掌,立刻把小胖打得晕头转向,嘴角沁出一丝鲜血。小胖站稳后,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可曾校监并不打算放过他。 “原来是你偷的呀!死肥仔!偷东西竟敢偷到我办公室来了!看我不整死你!” 又是一巴掌。小胖的脸肿得像猪头,鼻子也出血了。 我们对他的遭遇是既同情又幸灾乐祸,昨夜大家说好毁掉所有证据的,而这个小胖呢,肯定是偷偷留下了一些糖果,所以才招致今天的下场。他真该死!不值得同情! 可是,我们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把我们给供出来。 小胖从来就不是行侠仗义的人,我们对此不报任何希望,心里都产生了一种可能就要死去的想法。 闷热的宿舍里,我们身上的冷汗直往下倾泻。外面树上的蝉鸣此刻听来沉重的像刺耳的葬曲。 嘎嘎嘎嘎……你们都会死!死光光……嘎嘎嘎嘎! 他们就像一群冷漠的观众。嘲讽着我们心中的绝望。 小胖果然有负我们的期望,他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道:“不是我偷的!呜呜——不关我的事!呜呜啊啊啊——” “那是谁干的?!快说,不说我就把你抓紧小黑屋里” “不要不要!我不要进小黑屋~!” 小胖一听到“小黑屋”三个字就吓得全身猛打冷战,魂儿都没了,那里还顾得上袒护他人? “我说我说!是……” 马上就要说出我们的名字啦!我们浑身颤栗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能坐以待毙。 “是我偷的!” 还没等小胖供出我们的名字,小宝就站了出来。 “是我一个人偷的!不管小胖的事,也与其他人无关!” “原来是你!又是你这个烂仔!” 曾校监生气的面孔十分可怕。小宝一直是她最讨厌的小孩,现在,她找到把柄好好教训他了。她冲过来,眼睛闪着骇人的凶光。她像个恶魔,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接近恶魔的境界——如果她尚且有一点点人性,此时此刻,那仅有的任性也被埋没了。 她扬起巴掌。咆哮着甩了下来。小宝不多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掌。 他的嘴角和鼻子都被打出了血。 “那些糖果我不是偷你的!”小宝据理力争,扬着肿起来的脸庞。很难相信,在那么一个瘦小的身躯里,居然有着大海般浩瀚的勇气。这让我们感到羞愧。 我们的懦弱与自卑在阳光下呈“一”字排开。 “那些糖果是低B琼的!是她妈妈带给她的!不是你的!” 小宝一语中的。 “是呀!那是我的呀!不是你的!是我妈妈带给我的啊!”低B琼也生气的叫嚷着。 宿舍里的孩子们开始骚动起来。大家对曾校监长久以来的不满和愤怒将借这个机会一起爆发出来。曾校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她没有继续打小宝。 众怒难平啊。 “我又没说那是我的!我本来就打算还给低B琼的啦!”曾校监沉着脸狡辩道,“不过,你偷东西就是不对!不管怎么说。偷东西都得受到惩罚!” 她得意地邪笑道:“今天晚上,你就乖乖地在小黑屋面壁思过吧。嘻嘻嘻——” 小宝毫不屈服地瞪着她。 在这个小孩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惊诧的倔强和坚忍,这与她以前接触过的任何学生都有所不同。曾校监开办特殊学校也有十几年了,那些入学的孩子总是温顺得像等待宰割的小绵羊。他们怯懦.胆小怕事.逆来顺受,他们自身的残疾使他们产生一种严重的自卑,这种自卑缓慢而疼痛的渗入他们幼小的心灵。 她也确信长大之后的他们只是社会上不起眼的废物,从来没有——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领导他们走出这个黑暗的童年。没有人给予他们希望与勇气,去探寻那近在咫尺的光明。 而如今,这个人物出现了。一个叫做小宝的小男孩,使这所学校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为这些特殊儿童的领导者。他那光明的力量正在迅速地强大起来,终有一天,她的黑暗王国将被完全摧毁。 曾校监隐隐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吃晚饭时,我偷偷的跑去小黑屋。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那块区域。因为其他老师和曾校监都在别的地方,所以我很放心的跑到小黑屋的窗口,叫小宝的名字。 小黑屋里十分幽暗,潮湿的空气散发出腐烂的腥臭。黑暗吞噬了大部分的光线,看不清内部的具体情况,恐怕就连身处其中的人也犹如置身黑夜之中吧,这种环境,只能是肮脏的小动物喜欢的活动场所。 老鼠在墙角爬着,蟑螂飞过污浊的水面……只要稍微联想一下,我都有一种反胃想呕的感觉。此时,我却趴着窗口。努力找出小宝的身影。 有个模糊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三水妹,是你呀。” “恩恩。”我点点头,“你还好吗?” “还行啦。” 小宝走到窗边,光线照亮了他的五官。他的脸色和之前并无太多的区别,只是受了伤的脸颊仍有点儿肿,鼻子的血止住了,仍有些血迹残留在鼻翼。 “你来干什么?被老巫婆发现会把你也捉进来的哦。” “不怕,不怕,老巫婆正在办公室呢。”我说着,把带来的水果和装载塑料袋里的饭菜从窗口递进去。“这些是我们偷偷留下来的,你一定饿坏了吧?!” “恩嗯。” 小宝结果一只苹果,立刻狼吞虎咽的咬了一口。 “帮我谢谢低B琼他们。” 苹果汁自从他的口腔里四溅,连他的声音也像春天的果树一样芳香了。我看着他,他身上依稀散发出神圣的光辉。也许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音容笑貌总像天使般温暖我们的心灵。 “这里……有老鼠吗?” “老鼠?”小宝愣了愣,笑了,“当然有啦!不仅有老鼠,还有蟑螂,我刚才还抓到一条很恐怖的虫子呢。” “那你不怕啊?” “怕!怎么不怕?可是怕也没用。反正别理它们就行了” 他乐观的说道。突然,他弯下腰,在地上捉起什么:“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虫子,样子长得多恶心。” 他的手心里,蠕动着一条黑色的毛毛虫。我从没见过这样子的虫子。实际上,我对虫子并不了解,我想这可能是一种普通的虫子吧。 “它咬人吗?” “不会呀,要不你试试。” 他伸出手,我吓得赶紧缩开。那条可怜的虫子就从他的手中掉落在我脚边的水泥地上。我试图用脚把它移开。很不幸,它臃肿的身躯经不起我的折腾,一下子就死掉了,白色的脓液凉凉地黏黏的流淌在地面上。 我为一天死得很惨的虫子而悲伤。 不能逗留太久,我打算回去的前一分钟,小宝忽然跟我说:“三水妹,我们逃跑吧。” “别……别开玩笑了,我们不能越过红线。” “我才不要被老巫婆吓到呢。我要回家去!不再留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告诉其他小朋友的家人,让他们来把伙伴们都接回去。” 他说话时的表情很认真,绝对不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我知道,他计划这件事情很久了。他时刻谋划着逃出去,这里不是监狱,要逃出去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只要计算好校门打开的时间,校外公交车站的发车时间,随便一个箭步如飞的孩子都能逃出去。 可笑的是,几乎没有孩子敢逃。那条红线,不过一条红色的油漆线,但是曾校监日复一日的警告,已经赋予了他恐怖的意义。它是这所学校最可怕的禁忌,困住的不是孩子们的肉体,而是他们怯懦的灵魂。 “我明天就走!”小宝下定了决心,“三水妹,你跟我一起走吧。” “可是,我们不能越过红线的……” “我们能!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然后结束这样的生活!”小宝坚定地说道。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坚毅。于是,我坚信,他会成功地逃出去,我也会。 “好!那我们一起逃。” 越过红线,最严重的后果的落得和常健康一样的下场。 那个夜晚,我睡不着。我躺在床上盯着夜空一轮苍白的月亮。它像只女鬼,淌下大颗哀怨的清泪。很久以后,我仍记得那天夜里的月亮,以及我当时迷茫不安得心情。 第二天,白天的光明有了另一层特殊的意义。 它将是我们在香云小学读过的最后一个白天。成功与否,我们都会离开这里。不同的只是奔向幸福,或者死亡。 老天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机会。 自那辆破烂的面包车开出后,校门便没有关上。光明的道路就这样敞开着,我们仿佛能看见天堂。算准校外公交车经过的时间后——以前的公交车很守时,路上很少堵塞,这时旧式生活的优点。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立刻跑下楼去。 我下楼之前,看见曾校监在办公室忙着。天祝我们也。 所有的有利田间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帮我们准备好了,我更加确信我们能逃出去。我们不像之前逃跑的小强那样,身体有残疾,我们可以跑得更快,至少能在曾校监发现并捉到我们之前搭上公交车。 我们的计划多么完美。至少在那一刻确实如此。 我顺利的下了楼,途中碰到相熟的小孩,我若无其事地和他们打招呼。当我走向小黑屋那块区域时,没有人注意到我,很多小朋友在空地上玩耍,他们在追逐一个充当皮球的铁罐。砸死长健康的那只皮球就扔在角落里,可没有再去碰它。 或者出于畏惧,或者出于对死者的尊敬。 它被一群被抛弃的孩子抛弃了。 我走到了小黑屋边。小宝看起来心急如焚,隔着窗口就大喊:“快放我出去!时间快到了!” 他至今仍被关着,不过,说来也十分可笑,小黑屋的门并没有上锁,从外面就能把门打开。我打开门后,小宝马上溜了出来。他的身上散发出小黑屋里湿腐的怪味。和蟑螂老鼠同枕共眠了一夜,他不脏才怪呢? “走吧。”小宝拉起我的手。我们装作自然地朝空地方向走过去。 在一大群玩耍的孩子中,很难看出我们别有图谋。经过那群起铁罐的孩子时,小宝跑过去一脚把铁罐踢到校门口那边。孩子们随即一窝蜂地追了过去。 我不得不佩服小宝的聪明。 那群孩子踢着铁罐跑回到空地时,我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得溜出了校门口。 外面的世界猛地开阔起来,田野延伸到很远的地平线,大风吹起的稻浪一波波漾向远方。空气清爽无比,我们压抑已久的抑郁仿佛被眼前田野的美景融化了。心脏幸福的跳动起来,空气里飘着一丝一丝绿色的风,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 “快走吧!” 小宝兴奋地拉起我,在荒僻的小路上奔跑。我们朝外面的地界跑去,一条通往市区的柏油马路逐渐展现出来。我们的心情更加激动了。我摔了一跤,膝盖破皮流血了,但我并不觉得痛。我爬起来继续跑,跑向我的幸福。 风在我们耳边迅速地往后卷去。香云小学离我们越来越远,这个黑暗的人间地狱啊。 “你们两个别想逃!哎呀——我要宰了你们!” 身后传来曾校监气急败坏的吼叫。刚才她打算到小黑屋把小宝放出来,结果发现房门大开,人早就跑掉了。于是他拔腿追出来。 她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大人总比小孩跑得快。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们心中的兴奋早已悄悄变成恐惧。我回头仿佛看见一头张牙舞爪的怪物在拼命的追赶我们,我几乎吓坏了,双腿摆动的更快。 抛出小路,我们跑向公交车站牌。正好,一辆公交车正停在那里。 我们可以再曾校监追到之前跑向公车! 可是,我们犯了一个最致命又最简单的错误——我们身上没有乘车的钱。一分钱也没有! “喂!喂!买票!” 售货员阿姨在车门口堵住我们。 “阿姨,求求你放我们上去!”我们焦急的哀求着。 小路路口那边,曾校监已经追出来了。她此时好比一个疯狂的女人,凶神恶煞的面孔愤怒的扭曲变形,她咆哮着,扬起的双腿发出凶光。 “小兔崽子!我看你们那里跑?!” 完蛋了!他会追过来把我们抓回去的! “快让他们上来!” 善良的司机大叔深怕那个女人对我们不利,赶紧叫售票员让我们上来,关上车门,他立即踩动油门。虽然比发车时间早了一点,但车上的乘客毫无怨言。大家同情的看着我们。就想注视着世界上最可怜的孩子。 公交车开动后,曾校监依然在后面追了一段路。 “妈的!快停车!停车” 她疯狂的大力拍打车门,可是公交车最终还是绝尘而去。我们看到那个女人气得直跺脚,远远地被公交车甩在后面,那丑恶的身影慢慢地的融入深灰的天色之中。 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敢确信,我们逃出来了~~!!! 那种亢奋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们激动地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掌控着方向盘的司机大叔忽然转过头来问我们:“你们是香云小学的学生吗?” 我和小宝对视了几秒。 大叔是好人,我们放心地点了点头。 “可怜啊。”司机大叔感慨地说道,“香云小学里面的生活一定很苦吧?” 我们再次点了点头。 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我们的眼眶便湿了。 这时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所以司机大叔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说着:“香云小学我听说过。竹子阿哲附近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所可怕的学校。因为它是专门收那些残疾儿童的……”司机大叔一直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着我们,大概我们表面上没有明显的残疾,所以他有些困惑。 他像是讲给车厢里的乘客听:“哪所学校倒不是因为那些孩子变得可怕。孩子生下来无罪嘛。那所学校里的老师经常虐待孩子……” “司机大叔,你怎么知道哪所学校那所学校里的老师经常虐待孩子呀?你进去过吗?”有个乘客忍不住问。 “我没有进去过。不过我就是知道呀。我开这路公交车都有好几年的时间了。每天经过那所学校,经常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开始,我还不以为然,后来,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曾经替那所小学送过货,那个朋友就告诉我,那里的老师把孩子欺负的好惨。 “哦~~~~真可怜。” 乘客们深表同情,我们感觉似乎全车的人都在注视我们,就连刚才尖酸刻薄的售票员阿姨看着我们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刹那间,我们曾以为残酷而黑色的世界又恢复了它温暖光明的面目。 灰色的天空中,一片死灰的云层间,忽然发现一道神圣的光芒。 这个世界还是有阳光的。 我和小宝沉默不语,车窗外的马路景色如风一般的向后是去。公路两边的建筑物逐渐多了起来。我们想着马上就能回家了,越来越激动的心跳声撞碎在胸口。 司机大叔仍在讲述,他曾经像今天这样,见过应该从香云小学里逃出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跑的很慢,他的脚是瘸的……他拼命的跑啊啊……” 司机悲怆的语言,编制出一幅令人揪心的画面:身有残疾的小孩,终于鼓起勇气越过红线。他看见了外面广袤的世界,阳光扑上他欣喜的脸蛋儿。然而,追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疯狂如恶魔的女人。 他吓坏了,拼命地跑啊跑。他跑起来的姿势绝对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可这都不重要,只要,他只要逃出去! “那孩子差点儿……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逃上我的车了,可是,他还是被那个女人抓到了。。。。。。”司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那孩子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多么可怜……。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的那个小孩,就是小强吧。 有些乘客已经开始抹他们发红的眼睛了。 “为什么?那所小学对孩子们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难道他们的父母都不知道吗?” 司机大叔叹了一口气:“唉……也许有的父母把那样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负累吧,送进去以后,就不闻不问了。这个世界上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不,不是这样的。我妈妈爱我。 我在心里呐喊着,不安地握住小宝的手。 我不知道,我们的父母还爱我们吗?如果爱。为什么他们都不来探望我们,把我们接走呢?难道真像司机大叔说的那样,我们都是被抛弃了的孩子? 不!我不相信! 我看着小宝,他的眼睛里似乎也掠过一丝不安。我们已不能确定,我们的家是否是幸福的终点站。 小宝的家住在老街那边。当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从公交车窗外飞掠过时,小宝握着我的手,紧张起来。 “我要回家了。” 他喃喃低语,语气中既有兴奋,亦有不安。 我理解他的兴奋,也理解他的不安。因为我的心中也徘徊着同样矛盾的心情。公交车载着我们在一个站牌前停了下来。我们跳下车,小宝指着马路对面对我说,走过天桥就是他家住的那条街了。 街坊们没有忘记一个叫小宝的小男孩。所有认识他的大人都跟他亲切地打招呼,但是,大家的脸色怪怪的。一位善良的大婶忍不住把我们拉到一边,她踌躇着,后来才说,小宝的妈妈已经改嫁他人了,而他的继父并不知道妻子原来还有个孩子。 小宝的妈妈十六岁就生了他,一个女孩十六岁就未婚生子,在那个年代是多么荒唐的事情。而可笑的是,放到今天,到医院做人流的中学生却比比皆是。只能说,他妈妈生活在一个错误的年代。 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虽然没有人明说,但谁都知道,为了不让小宝成为自己改嫁的负累,那位妈妈狠心把他送走。 据说,那个男人很有钱。 金钱,从来都是万恶之源。它散发出腐臭,却能深深得吸引绝大部分的人。为了它,所以诞生了许多的罪恶。金钱本无罪,最初它只是被发明用来服务这个文明社会,然而,它却让人类无休止的肮脏欲望以一个具体的形式出现了。 这时,我才明白,小宝并不是特殊儿童。他身心健康,和那些在普通小学里上学的小孩并无不同。他只是一个孤儿,一个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 “不!你骗人!” 小宝一把推开好心的大婶,任凭我在后面怎么叫他,他脚步不停的找自己的家门口跑去。他大力地拍着家门。左邻右舍的人家都被惊动了,纷纷探出好奇的脑袋。 “原来小宝回来了啊!” “别拍门了,你妈妈已经搬走了。” “可怜的孩子啊。。。。。。” 大家都这么说,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个是事实长久生活在苦难的孩子所无法接受的,就像,列车穿过一个漫长而漆黑的山洞,光明的出口呈现在眼前,心怀希望的乘客们却随即进入另一个漆黑的山洞。 无尽头的黑暗,缓慢地缓慢地溃烂者我们的生命。 小宝想尽办法,终于从窗口爬进了屋子。他自出生起便一直生活的家,早已人去楼空。空气冲跳动着尘埃,地上到处散落着胶带与纸屑,而小宝与妈妈的合照也被当做垃圾遗留在地上。 小宝弯下腰,捡起其中的一张。我不去看他留下来的眼泪。 我想起公交车上大叔说过的话,他的话亲切温柔,却往我们心里填充了最真实的黑暗。我们之所以怀有希望,也许只是我们没有勇气看清现实而已。 或许,我们逃出来根本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即使越过红线,等待我们的也不是光明。 傍晚到来之前,我们开始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两家相隔不远,约莫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相对无言的默默行走。城市里的人不动声色的经过我们,像冰冷海底里冷漠的鱼。 盛开的木棉花开始掉花瓣,花瓣死在水泥路上,流出红红的鲜血。 整座城市似乎在衰亡。头顶上银灰的天空,似棺材一般将要盖上。 天空不是蓝的,城市不是生机勃勃的,也许这只是我们悲哀地想象而已。有些词语,譬如,光亮,希望,温暖……这些,似乎都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了。我不知道,我回到家将有怎样的遭遇。 妈妈也搬走了? 这似乎不大可能发生。但是,她会欢迎我回家吗? 我握着小宝的手叫他放心,说我们以后可以住在一起时,他很勉强的笑了笑。他用手抹去哭过的眼睛,装作坚强,悲伤却停留在他的眼神里。他的口袋露出照片的一角,那是他和她妈妈的合照。 我想,他依然在说服自己去相信他妈妈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不是真的将他抛弃了。 他强迫自己这样去想,不然,他会彻底绝望至死。 或许,真有一天,他妈妈会接他回家,回那个陌生的家。那里有个陌生的男人,他甚至不知道那家的地址,他妈妈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知道,这是一个狠心母亲惯有的做法。 我们走回了落雨街。我很高兴看到熟悉的街道,以及街坊邻居们熟悉的笑脸。 一位水果店的老板娘站在门口对我微笑:“你回来了啊!” 就像对游子归家一句平常的招呼,温暖了我的心窝。 但随即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如一阵北极的寒风吹冷了我们的身体。 只见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我家的楼下。我妈妈和曾校监就站在那里,谈笑风生。当发现我们时,妈妈向我招了招手:“丫头,快过来!” 我们犹豫着,心里害怕极了。 曾校监对我们露出恐怖的怪笑。 你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邪恶的声音仿佛就这样响荡在耳边。 妈妈生气了,大声叫起来:“快过来呀!” 等我们走过去,妈妈毫不客气的甩了我一巴掌、她打的十分突然,我来不及躲,只能错愕的看着她,眼泪流了下来。 “死孩子,怎么从学校偷跑出来?!你知不知道,曾校监为此着急了一天呢!” 曾校监倒是一反常态地劝妈妈:“别打她了、小孩子嘛,还不懂事呀。我们得慢慢教。”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这闺女以后还得拜托你多多照顾呢。” “好说,好说。” 两个惺惺作态的女人,忽然令我有种反胃想呕的感觉。 “妈妈!我不回学校!” 我大声抗议。我打断了这两个女人的谈话。她们看过来,妈妈的表情有些错愕。她可能第一次见到女儿敢如此强硬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没错,在家里,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从不试图反抗妈妈的旨意。 唯独这一次,我不愿服从。因为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们已经在黑暗中生活够久了。 妈妈有些恼羞成怒,血液循环的加速时他的面部肌肉抽动异于寻常。我有看待那张熟悉的发怒的脸,原始的暴力气味顿时泛滥在黑暗的光线下。我害怕,身体的温度被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感驱散一空。 碍于在大街上,妈妈没有发作。在外人面前,她总得装成一幅慈母的模样。 “死孩子!快给我滚上车!”妈妈沉着脸呵斥道。 曾校监走过来拽我的胳膊。 “松手!”我退后几步,甩开她的手。曾校监的脸色很难看,但同样不便在大街上发脾气。她继续恶心的说:“上车吧。孩子。我们回学校。” “不!我不回去!妈妈!”我指着曾校监像妈妈哭诉,“她打我们!妈妈!这个老巫婆在学校里经常打我们!” 经过的行人开始驻足,围观起来。纯属看热闹的人,却无意中成了我哭诉的证人。被人们指指点点的曾校监脸色更难看了,她按捺住性子,像是替自己辩解,又或者是为了让众人相信这些指控全是我这个逃学小孩的一派胡言。她说:“哎呀,你这孩子,虽然老师平时对你是严厉了点儿,可你不能为此就记恨老师,随便冤枉老师啊。” 她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擦拭几滴挤出来的眼泪。 “孩子啊,老师对你们严厉也是为你们好呀。要知道你们是特殊儿童,为了教好你们老师我可是付出了双倍的心血啊。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还被学生讨厌了,我真是没有当老师的资格,愧对那些相信我们的家长啊……” 她声泪俱下,不知情的人们显然被他动容的表情蒙骗过去了。更多人相信她的无辜,没有人相信一个特殊儿童的话。我的眼泪原来一文不值。 人们劝说着曾校监,别为我这个说谎的小孩伤心难过。 妈妈让我向她道歉:“老师也是为你好啊!” 我投降了。 大人与孩子的战争。我们毫无胜算。 我们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被送上面包车。汽车引擎再次发动,我泪流满面地回头看妈妈,我楼上的家,这条熟悉的街道,以及水果店的招牌…… 这一切一切,都随着曾校监逐渐强盛起来的邪笑而消失在身后。 那天回去后,曾校监并没有打骂我们,也没有把我们关进小黑屋。 因为她知道,我们已经成了彻底绝望的行尸走肉。 我们不会再逃跑了。 越过红线最可怕之处,不在于肉体上的惩罚,而是希望的破灭。 这里,香云小学,从此将永远是我们的黑暗之家。 那时,我们还没意识到,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再也没有机会越过红线了。 第十二章 2010年——香云中学

空城孤坟

辽阔的天空,这是又响起了急促的防空警报声。校园里的人们纷纷扬起脑袋。深灰的天空,好比人们此刻沮丧的心情。灰色的风突然就灌满了每个人的衣服。远远地,防空警报声从某个中心向世界飞速的扩散。 接着,出现另一些不协调的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好像是蜜蜂振动翅膀的声音。但如果真是这样,你会被吓得魂飞魄散。那会是多么大型的蜜蜂呀!那蜜蜂能和飞机一样大! 大家注视着远方。天际出现几个小黑影。它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们转动着庞大的金属翅膀,那些嗡嗡声就来自于机翼产生的气流。 “是直升机!” 戴菲菲高兴地指着那五架飞过来的直升机兴奋地叫起来。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戴太太惊喜地狂呼,但语句含混不清。她手舞足蹈起来。 人们朝天空中的庞然大物拼命呼叫,挥起双手,有些家长相拥而泣。 谢天谢地,噩梦就要过去了。 那些直升机离地千余米,他们逐渐接近校园上空。机翼飞速转动而产生的气流声轰轰隆隆地从天而降,这些巨大的声响轻易就将人们的呼救声淹没。所以,坐在军用机里的人很难察觉校园里的这群幸存者,他们的任务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人。 尽管下面的人都已经能看清楚直升机外面的深绿涂装,甚至依稀看见驾驶员利用佩戴在头盔上的通讯工具在通话。然而,直升机却丝毫不减缓速度,慢慢飞远了。 这是他们的就的唯一希望! 人们几乎崩溃了,有些人撕破喉咙地哭喊起来:“救命!我们在这里!” “快上顶楼!” 张子朗大喊道,身影已经冲入教学楼。在楼顶被发现的机会会更大些。 尾随跑上楼顶的人们惊奇的发现,天空中并不只那五架直升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起码超过五十架——满天空都是那种金属飞虫的振翅声,他们集中在一起会让你变成聋子。此时,它们却在忘四面八方逃逸。这种景象会让你想起好莱坞电影里所描绘的世界末日。你无法不这么想,显然这座城市的居民正在逃离这个地方。他们会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又或者,整个世界都已不再安全了。 军用的,民用的,金属飞虫嗡嗡地起飞,逃跑。又有好几架直升机从楼顶上空飞过,但他们统统无视楼顶上这群拼命呼救的人。他们喊累了,喉咙沙哑了,有些人体力不支地瘫软倒地。 这次徒劳的希望不仅让他们的精神接近崩溃边缘,更让他们仅存的体力消失殆尽。 用不了等红线逼近,他们就会在那之前绝望而死。 “天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淼淼惶恐不安地望着城市四周。有生之年她从未见过这座城市会如此慌张。远处高楼大厦的楼顶,模糊看见有些人影急匆匆地登上等候的直升机。一架架直升机起飞后,很快消失在天际。 “肯定是出什么事。” 张子朗推断道。他看见天空中感谢金属飞虫越来越少。响彻天际的防空警报声也渐渐平息了。最终, 4e16." >世界恢复一片死寂。 荒芜的镜头在这群人身边飞转。整座城都被丢弃了。 “看来,我们得自己逃出去了。” 张子朗对身边的梁老师说,又回头看着林淼淼,笑容干巴巴的,既沉..重又恐慌。 当黑夜再次降临时,谁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个夜晚。 大家都睡着了,却有一些人爬了起来。 他们聚在楼梯间。他们心情沉重。今天夜里,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戴太太、楚太太、端木先生……五位家长自从发现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本来,他们相互并不认识,或者根本忘了对方的样子,毕竟他们只是曾经萍水相逢过一次而已。 但是,电视里那个诡异的女人三番五次地出现后,他们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 那个女人他们都认识。 “她应该早死了。”戴太太低声说道。黑夜中感觉得到呼呼冷风吹过后颈。 “没错。她死了。就算她没死,也绝对不可能跟当年一个摸样,她应该老了许多才对。” 楚太太接过话。然后轮到端木先生:“她跟我那时认识的根本没变。她……莫不是鬼魂吧?” “不!”戴太太坚定地说,“不是鬼魂!比鬼魂更可怕!”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当年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谁也不要说!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们知道我们那样的过去……” “可是,可是,这是冲我们来的!”楚太太打断戴太太的话,“你们一定也感觉到了吧,现在这件事情和我们的过去有关!我们做错了!所以今天要受到惩罚!” “不!”戴太太压低嗓子喊到,声音有点发抖。“不会是这样的!我们不会死!” 可好似没有人能保证这一切。 林淼淼做了个噩梦。 许多瘦小的人应出现梦中,他们张着嘴巴,似在说话,却没有声音。梦境猛地拉住她的胳膊,她感觉到一股真实的力量,把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她醒过来,发现家长们都不在教室里。 夜晚的空气略显悲凉。她走出教室,想看看家长们去哪里了。她听到一些模糊的交谈声,他悄悄走到了楼梯间。借着上方倾泻下来的月光,她看见家长们在神色凝重地讨论什么。 她听到大部分的谈话内容。电视机里的那个女人,他们的过去,他们做了什么而会受到惩罚……就这些诡秘难懂的话,林淼淼也无法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她的出的结论是,这一连串的恐怖事件似乎都是因为她而起。 家长会,是为家长们而准备的恐怖盛宴吗? 真是这样,那么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校工小李、老细、阿虫……他们都是间接被家长们害死的。而学生与老师也是被无故困在校园里。这些家长们,事到如今却还想隐瞒他们那些不可对人言的过去。 林淼淼凝视着月光下家长们的面孔,那本是一张张慈祥的脸。现如今,她竟发现那一张张脸充满了罪恶与迷惘。 家长们交谈完了,开始走下来。林淼淼在他们下来之前,赶紧溜回教室。

孤独的母子

红线又逼近了一些。他们已经爬到了教学楼边,里面的人只能躲在这栋混凝土结构建筑物里,提心吊胆地祈祷红线别再过来了。他们明知等待只是不着时机的幻想,所以有些人更关心的是如何逃出去。 别再妄想外面的人会施以援手……大家都在逃亡,城市里的防空警报声或者直升机声或者其他任何什么声音都不见踪影,这说明——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被丢空。没有人知道祥云中学里还有一群无法脱身的幸存者。 曹云海的病情好像更加严重了,他的脸比纸还要苍白,咳嗽得有气无力。 林淼淼和张子朗这才注意到,那对躲在角落的母子正在无声地抵抗病魔的侵袭。 之前也有所留意,只是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林淼淼走过去,摸了摸曹云海的额头。 很烫,如炭火似的。 她缩回了手。 “怎么办呀?”她好像在问自己,有同情地看向曹妈妈。 她几乎无法直视曹妈妈那哀求的眼神。一个母亲的儿子,一个老师的学生正在遭受疾病,她却无能为力。 以现在的处境,即使一点儿小病小痛也有可能扩大成致命的疾病。 林淼淼面带焦灼不安的表情回来告诉张子朗,他们必须找到药,不然曹云海会很危险。 那个男孩现在神志不清了。他躺在曹妈妈的怀抱里,稍稍翻起白眼。 他应该是三天前开始得病的。发烧。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像有一把火在灼烧着他的身体。所有流动的跳动的东西都在趋于缓慢,越来越慢。身体的各个部分流窜着生病的细胞,它们汇成一条奔腾的河流,绝望而凄美的歌唱。 “大家,谁带有药呢?曹云海同学生病了,需要得到医治。” 张子朗询问着大家。众人的目光投往角落的方向。 “没病没痛谁会随便把药带在身边呀。” 有位家长爱搭不理地回答道。这样冷漠的态度代表了在场的大部分人。在此时此刻,自扫门前雪似乎理所当然。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也不回去救其他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传递着这个肮脏的讯息。 张子朗握紧了拳头,他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老师,校医室!”楚瑜出声提醒道。 校医室就在教学楼一层,紧挨着老师办公室。 为什么会忘掉这个重要的地方呢? 林淼淼和张子朗相视尴尬一笑。他们很快跑下楼,找到了校医室。校医室的门紧锁着,张子朗一脚把门踹开了。损坏公物的道德谴责有待日后再来讨论吧。 校医室里弥漫着特有的药味。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大褂……白色统治了这里的一切,莫名的,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横扫过心房。柜架上摆满了各种药瓶子,消毒液、营养液,总之应有尽有——但是,却唯独少了一种药。 退烧药。 可以找到大量的治疗摔伤,治肚疼,治胃绞痛的任何其他药品,却偏偏没有退烧药。如果这是巧合,这样的巧合未免太不合情理—医务室怎么会连最普通的一种药品也没有准备呢?这不是巧合,而是故意而为的把戏。 林淼淼颓丧地坐在病床上。那个东西,那条红线的设立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找到一点点希望的。她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人嘛,总存有侥幸的心理。 “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先回去再说吧。” 张子朗对林淼淼无奈地耸耸肩。他们将带给那对母子彻底的失望。 “我就知道会这样。” 听完两位老师的话,曹妈妈沮丧地笑了笑。她的精神并没有表现得大起大落。或许她心里早就充满了失望。方才所点燃的一丝希望飞快地从她的脸上消失。 她爱怜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儿子。用手抚顺他散乱的头发。 “我不要再失去我的孩子了。” 她的语气突然无比坚定,双眼好像接受了内心某种力量的滋润,闪烁出令人颇为讶异的光芒。 “我要离开这里。”她说。 “你……你要离开这里?”林淼淼惊讶地说,似乎不确定曹妈妈话中的含义。 “是的。我要离开这所中学,带着我的孩子一起越过红线。” “可是!越过红线你会死的!你们都会死的!”林淼淼着急地叫起来。 教室里的其他人抬头望了过来。 “哈!”不知谁冷笑了一声,“想死就随她好了嘛!” 林淼淼真想叫那个家长闭嘴,但她没有发作。劝说一个可爱的母亲比去责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更加重要。 “你又不是不知道红线的.厉害。你要知道,红线外有什么怪物,正等着我们出去送死呢。” “我不怕。”曹妈妈勇敢的眼神令林淼淼羞愧,“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受苦。很久以前,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今天,我不能再这样做。”她突然转向那些家长,“你们做过的坏事我全知道。你们会得报应的!” 家长们面露错愕的表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打量着曹妈妈。 “是……是你?”戴太太嘴唇颤抖着,脸色发青。 “是我。我们曾经认识过,你们不会忘了吧?那年我们一起做过的坏事……” 曹妈妈看着家长们。她不再是他们眼中卑微渺小的人物,她的身影乍然地刺痛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开始战栗,好像记忆中黑色的疮疤被慢慢揭开,疼痛加剧,脓血汩汩而流。 他们都想起来了。这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当时的确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做过的坏事,她是知道的。 “你给我闭嘴!”戴太太冲那个母亲喊道。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过!” 她脸色苍白,完全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她不能让那个女人继续说下去,她会在事情揭露之前掐断那女人的喉咙!然而,那女人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这让家长们都松了一口气。 曹妈妈背起昏迷不醒的儿子:“孩子,妈妈带你离开。” 她对他说,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她开始迈动蹒跚的脚步,朝教室门口走去。林淼淼心里感叹道,曹妈妈的身影忽然在阳光下变得变得那么巨大。这个女人很穷,来自于社会的最底层,但她却有着比任何自诩上等高贵的人更加高尚的情操。如今的社会纵使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却仍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干净地有尊严地生活着。 只见曹妈妈忽然趔趄地倒退几步,一时站立不稳,林淼淼和张子朗赶紧过去扶住她。 “我们送你们出去吧。” 红线就横在教学楼外,邪恶的气息蔓延出墨黑的触头。 “送到这里就行了。”曹妈妈感激地对两位老师说。 “我想问你……”林淼淼欲言又止,“你们当年做过的坏事是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是她一生中无法磨灭的伤痛。她不愿再提及,十几年来她一直试图忘记,尝试着用母爱去掩饰累积在自己心底的内疚和罪恶感。这件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她注视林淼淼,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能说的! 一旦说出了,一直支持她生活下去的力量,便会轰然倒塌。 曹妈妈最后只痛苦地笑了笑。啊……她的心如此失声喑哑,沉默的闪电一次次劈碎记忆中黑暗的夜空。 “我要走了。” 她告别后,毅然迈出脚步。当她的脚越过红线时,她感觉心脏掠过一阵冰冷的战栗。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忍不住两脚发软。她屏息敛气,静静站在红线边好一会儿。 等待着恐怖的力量撕裂他们的身体。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不代表厄运不会降临。可能它早已在暗处虎视眈眈,眼窝里转动着玻璃一样的黑色瞳人,那条像厚厚的橡胶皮带似的舌头在血盆大口里贪婪地蠕动,嘴角横流着白色的唾液。它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恐怖的笑意在它骇人的脸上忽隐忽现。 林淼淼和张子朗也揪紧了心。他们害怕见到这对善良的母子在面前被四分五裂。 “祝你们好运。”林淼淼小声地祈祷。只见红线外的曹妈妈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迈出了脚步。 淡淡的白雾又不知从哪里泛涌而起。校园浸泡在白色的雾气中。景物的轮廓被模糊掉线条,经过重叠、嫁接,距离的概念在十几米之外便无限地放大。当曹妈妈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时,林淼淼仅能凭那越来越模糊的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存在。 然后,周围只是一片死寂。这终归是好是,没有尖叫声哭泣声哀号声,他们就也许还活着。 那对母子没有再回来。一切白雾继续笼罩着校园。 “我们得逃出去!”梁老师对教室里的大家说。 这已经是新的一天,白雾早就散去,天空也出乎意外地格外澄明。一片晴朗的蓝天,抛弃了晦涩的暗灰色泽后,却让人有种更加不详的预感。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曹云海母子昨天已经越过红线离开了。他们可能已经惨死在魔掌之下,尽管没有尸体或者惨叫声证明这一点,但是人们坚信没有人能够越过红线。这个禁忌不知不觉间已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动物有种很奇怪的特性,一旦它在同一件事情上接连不断地受到挫折,它便不会再去尝试。人类也比动物高明不了多少,我们只会说:“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至理名言,于某些时候,它却偏偏是我们愚蠢的障碍。 “我们逃不出去的。” 戴太太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确实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地方。 “不!我们一定可以的!”梁老师有个大胆的想法,“假如我们不能从红线上越过去,我们,是不是能够从它下面过去呢?” “你是说……从地底下离开?”张子朗也对梁老师的想法感到十分意外。 “拜托!”戴太太没好气地瞪眼说道,“难道要我们挖地道逃跑呀?就算有工具,我们也没有力气挖啊。” “这所学校,应该有下水道什么的吧?” “我才不要爬那么脏兮兮的臭水沟呢!脏死人啦!” “闭嘴吧!臭女人!” 林淼淼终于忍不住冲戴太太喝道。一反平时的文静,她此时的野蛮吓得戴太太目瞪口呆。学生们也颇感意外地看着林淼淼。想到在学生面前大发脾气影响不好,林淼淼顿时面红耳赤。她放缓了语气:“戴太太,请你不要再乱说话了,好吗?” 同时,她却在心里骂bbr>道:这个该死的死八婆! 想必这里的人跟她一样,受够了这个罗嗦自私的女人。有几个学生投过来理解的目光,就连戴菲菲也脸红地劝说女人:“妈咪,你就别出声了。” 很好,八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但她还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林淼淼。可以预见,日后要是逃出去了,戴太太肯定会找校方投诉,非得把林淼淼害到丢到工作才肯罢手。 这样一来,林淼淼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费尽心思去讨好家长了,想去跟校方告状就随便告吧!她没兴趣再顾及这群冷漠的人的绝望心情。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些下水道通往哪里呀。”林淼淼转身背对着家长们,对梁老师说。 “是呀,如果有张地图就好办了。” “地图?” “嗯。就是这所学校的建筑设计图,里面有标明排水系统的结构。只要有这样一张图,我们或许能顺着下水道逃出去。” “唉……”林淼淼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我们到哪里找这样的一张设计图啊?” “是啊……”梁老师也是满脸的叹息,“可能那张设计图在学校建成的时候就被丢弃了吧。这所香云中学什么时候成立的?” “十几年前。” “这么久啊……那张设计图恐怕是找不着了。” 梁老师失望说着,转头看了窗外一眼。今天购安静的,既没有防空警报声,也没有直升机在天空盘旋的嗡嗡声。口袋里的手机电池也耗尽了。接收不到信号,手机也不过是一部金属死物而已。 想起手机,张子朗惊喜地小叫了一声。 他尽量压抑自己兴奋的心情。他感到一丝希望,但是前几次希望重燃时,很快又熄灭了。所以,他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令大家再次遭受希望落空的痛苦。 他平静地说:“我,我记得地下室有一部老式电话机。” “地下室?” “哦,我们学校有间弃用的地下室,平时用来放一些杂物什么的。我记得那里好像有一部电话机。” 学生们也偶尔到过地下室,叶烁插嘴说到:“嗯,没错。那间地下室我们也去过,对吧,端木?” 端木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可是,我不记得有没有电话机呀。” “有的有的。”叶烁笃定地说道,“我以前还玩过那电话机呢。是那种用拨盘打电话的。” “对对!”张子朗又有点儿兴奋了。“我就说吧。” “可是,那电话管用吗?”林淼淼困惑地问道,“就连办公室里的座机也打不出去呢。那电话机不会一样吧?” “那部电话机好像用的是旧的电信线路。即便如此,它真能突破红线的封锁,向外界求救吗?”没有人抱太大的希望。

地下室之迷

地下室幸好没有建在教学楼外,人们不必越过红线就能进到里面。通向它的门就在一楼的楼梯间,平时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这扇小门毫不起眼。除非本校的学生,否则外人根本想不到这扇门通向一间幽暗潮湿的地下室。 打开门,一团浓烈的黑暗便凶猛地扑过来。迎面而来的阴冷空气泡开了皮肤上的毛孔。这间地下室散发出骇人的空荡,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众人。 大家驻足门外。如果不能看清楚楼梯,保准一失足便骨碌骨碌地滚下去。摔破你的脑袋,摔断你的肋骨,断裂的骨头会刺穿你的内脏……张子朗伸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时,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虽然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但他还是觉得黑暗中会突然伸出一只可怕的魔爪捉住他的手腕……他喘着粗气,终于摸到了墙上的按钮。 灯光亮起,又潮又脏的腐烂的黑暗顿时被驱散掉大半。 沿着楼梯走下去。一个接一个,颇像押下牢房的犯人。这个地下室挺深的,里面堆满了杂物,浑浊的空气显得陈年、霉烂,同时还有一些纸张的味道。在一个货架上摆满了旧书。房间正中的木桌子上面东西凌乱不堪。地面不是太肮脏,看来学校时不时会派人过来清理。 “啊,电话机。” 楚瑜第一次来到这儿,她见到桌子上的那部老式电话机而叫出声。 电话机的话筒吊挂在半空。可能是哪个调皮的学生没挂好。 连接着得电话线没有损坏的迹象。张子朗拿起话筒。 “能打通吗?”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来。张子朗开始拨动拨盘,首选号码自然是110。拨完三个号码后,他屏住了呼吸,握紧话筒的手心渗出了汗。 老天保佑,一定要打通啊! 围在桌子周围的人们同样神情紧张。心脏在胸骨的包围里,以越来越急促的频率跳动着。呼吸声离开鼻腔后便悄然走失。所有神经末梢全集聚在一点——高度集中在同一个物体上——假如有回音,他们就能看到光明!假如接不通,他们就会继续沉沦在黑暗中。 “打……打不通。”张子朗说话之后是一些随后而至的叹息声。 “再打一次吧。也许能打通。”戴菲菲几乎要难过地哭出来了。 但再拨一次也只是同样的结果。 这对本就不抱太大希望的人们来说,打击还不算沉重。 “看吧?我都说了不行嘛。” 戴太太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林淼淼不满地瞪向她时,她立刻知趣地闭上嘴巴。 叶烁忽然走到墙角,捡起一截断掉的线头。 “哎,电话线断了。” 还真是。怪不得打不通。 既然如此,希望还是存在的……经过简单的修复工作后,张子朗重新将电话线连接上。他走回到桌子前,再度用慎重的手势拿起话筒。 110 “喂,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接通了!好像一团温暖的光芒泼下来,浇亮每个人的头顶,久久压抑的内心也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太过激动,张子朗的声音竟然也哑了一半:“喂喂,救命!快派人来救我们!” “先生先生!请问出了什么事?”接线员的声音听来十分紧张。 “我们被关在学校里了,出不去,快派直升机来救我们!” “喂?”女性接线员似有疑惑,“你们怎么还没撤走?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啊?” 张子朗粗略数了一下:“十三个人。” “好,知道了。”对方像在做记录,又问道,“请讲明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我们在……(沙沙的噪声)在……香云中学这里。” “什……么……” 信号受到干扰,双方的交谈被频繁的噪音打断。接线员似乎听不清这边的声音,不断地重复:“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然而,话筒里的异常杂音却越来越强烈,每个音节被拖长了好几秒,诡异得救像恶魔毛骨悚然的呻吟。 接线员发出最后一个问句:“你们……在……哪所……学校?” 信号中断了。 “妈的!”张子朗丧气地骂道。他尝试着重拨,可始终没能再打通。 “完蛋了!我们完蛋了啊!” 如此接近成功的希望在眼前熄灭时,很多人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女士们不出声,站在那里,眼睛哭得有些红。家长们歇斯底里地抓着头发,已然顾不上该有的仪态。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惧。称不上未来的,说不定一两天之内他们就会全部毙命。 对死亡的恐惧由内到外地把人撕裂得不成样子。 张子朗突然暴怒起来,用力地把电话机摔倒墙上。电话机被摔得粉碎,机壳里的零件散落一地,那个拨盘在地上打着旋儿,慢慢地停下来。 忍耐力是有极限的。人们已经在绝望和无助中坚强地维持了五日,他们终于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最好不要再给他们任何希望,就让他们这样静静地坐以待毙吧。 地下室的灯光忽然一下下地明灭起来,光影交错得厉害,可能是电路问题,也可能是那东西要来了。地下室飘荡着那不详邪恶的气味,凶残极恶的怪物终于要越过红线大开杀戒了吧。心理上给予这些可怜的人足够的摧残之后,它终于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来吧。来吧。谁还会害怕呢? 地下室里的人们静静地等待着。哪里有水滴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充斥着这片沉默的空间。时间如水,滴答滴答。当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人们依然等待着,不想再做任何抵抗,宁愿就这样遭受被捕猎的命运。 “我说。” 一直在地下室里到处翻找的叶烁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大家说道。大家颓丧地看过去,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叶烁在找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他只是保留着求生的一丝意志,找找寻寻。仿佛希望是一个有具体形状的物品,无意中被遗弃了,幸运的话,就在眼前出现。 叶烁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运气。 他找到了一张看不懂的设计图,就夹在货架那一堆布满灰尘的资料里。他抽了出来,抖掉上面的灰尘,他看见图纸上画着一栋建筑物的构造图。 “它是不是这栋教学楼的设计图呢?”他疑惑地说道。 “设计图”梁老师冲了过去。跑得太快,他的皮鞋差点儿脱掉了。 “太好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设计图!” 希望又出现了,别开心得太早啊。人们心里警惕地提醒着自己,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梁老师把图纸摊开在桌子上,用重物压住一角。张子朗和林淼淼也走过去仔细地察看起来。 “是这所学校的设计图吗?”梁老师问道。 “好像是,不过……”张子朗有点儿失望地说道,“这是实验楼的设计图。” 由于红线的阻碍,人们已经不可能到实验楼那边去了。实验楼靠近操场,图纸上标明有几条下水道从实验楼那里穿过操场而通往外面。这是一个可怕的玩笑。他们的计划就是要利用下水道逃跑,没想到下水道的入口却在实验楼那边。 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 梁老师一言不发地把图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他懊丧极了,叉着腰想对谁大发脾气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这里还有呢。” 叶烁从刚才的资料堆里又抽出一张图纸。 图纸又摊放在桌子上。 “这是教学楼的设计图。”张子朗察看过后,说道:“不过,这里面没有标明下水道的位置。”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滑动,这上面标明了这栋教学楼的每一个房间,他大致能分辨得出它们的位置。三年(1)班的教室在这里……而手指指着的下一处是大厅……地下室也标明在内…… 咦?这是…… 张子朗抬起头,困惑的眼神扫向身边的每个人。 “这里……很奇怪呀。” “怎么了?” 已经顾不上吸烟有害健康这个忠告的梁老师把烟嘴夹在手指缝里,又走了过来。 大家看到,张子朗的手指指着一个奇怪的红色的交叉符号。 “这是一扇门吧。”他推测说,“可是这个交叉的符号是不是代表禁止通行呢?” “嗯……看不懂。”梁老师抬头环顾四周。 图纸上所标示的门就在这间地下室里。借着还算明亮的灯光,梁老师却没发现四周有什么显眼的门:“是不是画错了?” 都已经是地下室了,还能有门通向什么地方吗?这似乎不大可能。 张子朗说:“可这里又不像画错了。”他辨认着图纸上那扇门得方位。“在东南面。教学楼出口在这边……那么,这扇门就应该在那边。” 他指向林淼淼背对的墙壁。那里光线比较阴暗,放着两个木架,木架上摆满了杂物,空的油漆罐、教学用的模具、地球仪……奇怪的是,两个木架用一条铁链绑在一起,似乎是为了不让人移动它们。一旦移开它们,后面隐藏已久的东西就会暴露吧。 由于地下室一般人迹罕至,加上灯光照明不足,所以它难以被发现,一直安静地沉睡着。直到今天,终于有人发现它的存在了。 张子朗走过去,解开绑在木架上的铁链。 “大家过来帮忙呀。” 人多力量大,不大一会儿,两个木架便被移开了。一扇陈旧的木门出现在大家眼前。木门经过岁月的腐蚀洗礼,暗灰的门面已经与潮湿长苔的墙壁浑然一色,不仔细看实在难以发现。 神圣的时刻。镜头如停止一般。星球仿佛都定格在孤独的宇宙中。 人们站着不动,畏惧不安地注视着眼前的木门。 它通往的,是光明,还是更恐怖的黑暗? 第十三章 1990年——香云小学

灾难降临

我抬头看见,天空中的灰云,那恍若是孩子们大笔大笔乱画的黑线。 我听见大地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地面有些晃动,我感觉到了。我蹲下身子,去观察洞穴里的蚂蚁,它们成群结队地逃到树上。我羡慕它们,它们可以自由地逃跑,而我呢……红线的意义对我不复存在,越过去了,我又将逃往何方? 我坐在秋千上,小宝坐在我的身旁。我们不出声,只是任由秋千晃荡我们瘦小的身体。我们的灵魂已经走失在荒芜的红线之外,回不来了。 低B琼、矮仔、哑妹走到我们跟前。大家都十分担心,我们回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吓坏他们了。他们问我是不是被曾校监捉住后痛打了一顿。我摇了摇头,我看着他们,看到他们黑色的眼瞳里依然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我不忍告诉他们,我们逃跑成功了,回到了家,可是我们又被送回来了。 如果你们逃出去,一样会被送回来。这里的孩子,很多已经被..父母抛弃了。你们会发现这个残酷的事实,红线对你们来说,是一种禁忌,却同时又是一种希望。如果你们越过去了,你们将会失去生存的意义。 很远的地方,我们看到曾校监正拖着一个小孩。他犯了什么错吧,曾校监要把他关进小黑屋里,小男孩害怕极了,在地上直打滚儿,“我不进去!我不进去”的哭声污染了整片空气。 我捂住耳朵。我眼前的世界沉默了,它被割掉了舌头,无法哭诉我们心中的冤屈。 小男孩还是被拖着消失在拐角,过了一会儿,曾校监折返回来了。 跟在她后面的贵妇狗嘴里还叼着一只鞋子,刚才它就一直在咬小男孩的脚,把他的鞋子咬下来了吧。真是一只可99lib?爱的畜生,像极了它的主人。 大地又微微晃动起来。 我想问小宝,你感觉到了吗? 我看了看他,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或许只是空地上的孩子们玩耍所造成的晃动而已。我这样想。 我永远记得那天。 那天上午。天色一如既往的灰沉沉的。我们坐在教室里,曾校监正在讲课。为了一道做错的数学题,她正在用戒尺狠狠地打一个小孩的手板。小孩没有哭,有些人想我们一样都习惯了。 只要在香云小学带上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会习惯忍受肉体上的疼痛。 小孩走回来时经过我的课桌,我听到他嘴里肮脏地骂道:“嫁不出去的老妖婆!” 我笑了。 这节课只上到一半。我正在抄笔记,忽然感觉地面又晃动了起来。椅子砰砰砰地跳起来。课桌上的文具好像在开舞会,我看见许多不安的舞者,在我面前哆嗦。锋利的铅笔、憨重的笔盒、书本、橡皮擦。纷纷发出刺耳的尖叫。 出什么事了?我们都吓傻了,不知所措。整间教室,整栋房屋都在剧烈地晃动着。窗外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平静多日的灰云竟如同煮沸了水,骇人地翻滚起来。我们的视线东倒西歪。 晃动越发强烈,课桌受到地底下喷发的力量而蹦跳起来,文具和书本纷纷掉落在地。有些同学也从椅子上摔倒,惊恐地大声号哭。窗户玻璃发出砰砰的爆裂声,碎片呼啸着掠过我们的喉咙。教室的门啪啪地咆哮着。 “地震!” 小宝大喊道。他懂得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多。 “大家快蹲到课桌下” 我们第一次认识到地震的厉害。尽管曾经在课本上学过,但是从未有过这样经历的我们还是难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座城市并不处于地震活跃带。以前的老师告诉我们,这里一百年都不会发生一次小地震,更别说毁灭性的大地震了。 因此,这里的学生避难意识十分薄弱。 在我听到小包的提醒马上蹲到课桌下,我看到有些孩子一愣一愣地坐在椅子上,睁着惊恐的眼睛,一片迷惘。小宝跑过去,把呆若木鸡的小伙伴用力地塞到课桌下。他救不了那么多人。 天花板的混凝土大块递脱落。它们坚固无比,砸到小孩的脑袋上,描绘出凄美的血浆四溅的场面。有些小孩连一声也没吭出来,就颓然倒毙。天花板好像要塌下来了,纷纷掉落的石块几乎砸着小宝。我急得大喊:“别管其他人啦!赶快躲啊!” 可小宝没听见我的话,他仍在继续地拯救那些发呆的小孩。这不该是他的工作。我看到曾校监只顾着躲到讲台下,抱着双膝直哆嗦。平时多么凶恶的女人原来也有胆小懦弱的一面啊。 她根本没管她的学生。也对,我们从没指望她是一个好老师。她根本不是老师,没有老师执照,只是因为开办了一间特殊儿童学校而被别人赋予了那种高尚的职业。她玷污了老师这么神圣的称号。 地震仍在持续。暗无天日,笼罩大地的灰色苍穹轰然崩塌,光线夭折在无边的虚无中。地面破开无数条裂缝,山体滑坡,树木与房屋吸纳进地底黑洞,惨叫哀号不绝于耳。 光一下子在我面前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在下降,仿佛坠往地狱。 黑暗中天花板和墙壁接连坍塌,空气里浮满了灰尘,呛得人胸腔发疼。我躲在课桌为我挡出的小小空间里,深奥颤栗而不敢动一下。震动持续不久便平息。一切都结束了。我耳边传来小孩们的呻吟声。幽暗里各种凄惨的声音都被扩大了,回响着。 “小宝!小宝!”我哭着大喊。 “我在这里。” 有个声音在回答,可我看不见他。 “你在哪里?” “就在这里!” 倒塌的墙埋住了我,我屈身在课桌下狭小的空间里,听到外面有人在搬动砖头。 “是你吗?小宝?” “嗯,是我!” “听到回答,我安心了。” “低B琼,矮仔,哑妹,她们几个没事吧?” “不清楚呀。先把你救出来再说吧。” 砖头被搬开后,一丝昏暗的光线投射进来。我刚开始还以为那是阳光的光线,等我挖出的窟窿爬出去,才发现那是教室的灯管还亮着。四周一片狼藉,早已不是我印象中的教室,碎砖砸烂了课桌,整堵墙壁倒下来,乱石堆之下露出一只只苍白的脚,血染红了白色的石灰。 我看见面前的尸体,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现在幸存的除了我们,陆续有满身灰尘的小伙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有的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看向外面,外面一片幽暗,不是天色变暗了,而是我们的教室塌陷到二十几米深的地底下了。也许学校的下方本来就是中空的,经不起这一次地震,所以轻易就吞噬了整栋教学楼。 香云小学不复存在,校门口的那条红线我想也消失了吧。 我们在破砖散砾里小心走动,光管的电线像条毒蛇在地上蠕动,发出吓人的火花。听到任何微弱的呻吟声,我们就走过去,把埋在下面的伙伴们挖下去。挖出来的,大部分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这里仿佛一个无法形容的停尸间。 我们不得不面对超越我们年龄承受能力的惨状。 我们找到了低B琼,矮仔,哑妹。万幸,她们仅受了一点轻伤。大家浑身灰蒙蒙的,几乎认不出对方。 “小宝,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出去看看再说吧。” 小宝带领我们走出教室。我们的教室原本在第二层,现在却成了一楼。碑的一楼已然塌陷了,恐怕无人生还。我们走出去,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地洞下面,教学楼半倾斜,摇摇欲坠,下降过程中楼上被甩出的孩子摔死在地上。死亡的气味扼紧了我们的脖子,空气令人窒息。我死死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内心深处的悲怆冲破喉咙的防线。 泪水滑过我肮脏的脸颊。 我看到了小胖的尸体。患有肥胖症的他那么肥大的身体坠落时,血肉横飞,就像一朵鲜艳的罂粟花在黑暗中唯美地盛开。我们十分害怕,高涨的恐惧不断灌进心脏,身体就像一个充气过足即将破裂的气球……冷汗涅盘了我们的衣服。 微弱的光线浮动洞口上方,仅残留的一片狭窄天空是我们对外界的唯一认知。 “我们怎么上去啊?” 我们十分依赖小宝,可此时此刻他也毫无办法。 “我也不知道啊。唉……我们先周围看看吧。” 他回头望着整栋死气沉沉的教学楼。香云小学的所有人员都在这里了,地震来的时候正好是上课时间,一个人也没能跑掉。楼上两层传来孩子们的呻吟声和哀号声,黑洞洞的楼梯口稍后陆续有楼上高年级的幸存都哭爹喊娘地走出来。 小宝把那些同学聚在一起,又跑上楼上,寻找生还者。等到全部人救出来了,我们清点人数,还剩下二十多人,我们曾经熟悉的那些小伙伴此时都是石头下的一具具尸体。 我们哽咽着,相互搀扶着,走回教室。当一只黑影溜过我们眼前时,我们哭笑不得。曾校监的那只贵妇狗毫发无损地蹲在地上,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在摇起乞怜的尾巴。 有人要过去捉它,它一头钻进窟窿里,在里面用戏弄的眼神凝视着我们。 没有心思管这只畜生。 我们回到教室。按小宝巡查得到的结果,这间教室是损坏最轻微的房间,也就是暂时安全的容身之所。我们不知道这栋教学楼能维持多久。随后又发生的余震让我们意识到地震会持续一段时间。倘若再发生一次足够强烈的余震,这里的人都会被活埋。 我们必须等等救援。单凭我们小孩子的力量几乎不可能逃到地洞上方。但是,我们能等多久呢?这里有些伙伴的伤势很严重,需要及时的医治。而且,水和食物也是个问题。这种时刻,最好有个大人来领导我们。 千万别指望曾校监聘来的那几位工作人员,他们跟曾校监一样冷酷无情,不可能为我们这些特殊儿童着想。我们反而会成为他们逃出去的负累。说不定还会对我们拳打脚踢。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之前已经在废墟中发现那几个工作人员的尸体。 至于曾校监,我们以为她也死了。可是,我们在教室里略做休憩之际,突然听到她在朝我们呼救:“救……救命!”断断续续的求救声,从讲台那边传过来。那里是一堆乱石,我和小宝曾经对那里稍稍探视过,没想到曾校监就被埋在讲台下。 堆起乱石的讲台仿佛一座简陋的坟墓,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的墓穴里伸出来。 “救我!”那只手挥动着。 我们走了过去。 “大家先把这里的石头搬开。”小宝指挥起身体无大碍的几个男孩。不一会儿,曾校监那狼狈不堪的脸便现于眼前。她也顾不上灰尘满脸,把手递向小宝。 “把我拉出来。”她的语气十分复杂,既充满了哀求,又不愿扔掉往日的威严。她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她的脚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所以她无法一个人爬出来。 小宝蹲下去,却没有抓住她的手。小宝只是冷漠地查看她被压住的脚,一言不发。我们齐刷刷地注视着她,就像注视一具腐烂的尸体,这个女人….平日像恶魔般的女人……这时却可怜万分,乞求我们的施救。 曾校监大概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她平日的威严呵斥这群孩子。“把我拉出来!不然有你们好受!” 我们仍然不为所动。我们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脑海中想起她平日里的种种恶行。 无名的怒火在体内熊熊燃烧起来,大脑里翻腾旋转的诅咒恶念涌上眼球。由于血压和颅内液压的升高,我们可怕地睁大了眼睛。 杀死!杀死……这个女人! 尽管没有人出声,但我们竟形成了某种默契。 小宝拣起地上的一块砖头。 我也拣起来。身后的伙伴们也陆续把砖头捡在手里。 曾校监瞪着眼睛,感到万分震惊。“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住手啊!” 那一刻,恶魔好像从她身上离开了,她成了一个可怜的人,而我们,却变成了恶魔。地狱之火映亮我们的眼睑,魔鬼控制了我们弱小的心灵,它利用我们平时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催生心中的邪恶。 它咆哮着让我听见:杀掉她!杀掉这个可恶的女人! 一滴温热的血溅上了我的眼皮,我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看到小宝用砖头狠狠地砸在曾校监的脑袋上。砸破了她的头,她吃痛地悲号起来。 “啊……疼死我啦!你们住手!住手啊!” 她用手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惊骇得几乎休克。眼看要死在平日受尽她折磨的小孩手中,她是感到不甘心还是追悔莫及? “求求你们!放过我!”她痛哭流涕,她向这群她曾经嗤之以鼻的小孩求饶。恶有恶报的道路,她终于明白了,只可惜明白得太迟。 小宝只砸了一下,便把砖头扔到一边。 他让开身子,回头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慢慢地走过去,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砖头。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幕血腥暴力的场面,它成了我的记忆,我的梦。 血液飞溅在眼前时,我竟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快感。我想,我可能是坏小孩吧。 曾校监血流满面,她被砸得有点儿神志不清,差点儿昏过去了。 “放过我把!我错了!我错了啊!” 为什么有些人,直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所犯的罪过呢。 99lib?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砸下砖头,发泄心中的怒火,曾校监的呻吟声也越来越虚弱。然后,她不会再向我们求饶了。我们凝视着眼前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仿佛看到了一个充满罪恶的灵魂被拉进地底黑暗的深渊。 我们不知道,我们还算不算是善良的孩子。 第十四章 2010年——香云中学

地底的学校

空气里浮动着畏惧的呼吸。沉默着,沉默着。 张子朗迈出脚步时,他感觉身体里僵硬如石的骨头和 795e." >神经都嘎吱地发出响声。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过来,拉开木门上的门闩。 推开门,众人的内心顿时咯噔跳了一下。一条幽黑的走道出现在眼前。地下室的灯光只能往里头延伸不到一米的地方,再深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惊悚的未知使人心生恐惧。 要进去吗? 谁也不知道当初的人们为什么要挖这样一条走道。也许他们是想在教学楼挖下水道,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放弃了这个想法,又把这条走道封了起来,然而把下水道的起点设在了实验楼那边。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原因又是什么呢? 地面突然晃动起来。从天花板掉下一些灰尘落到人们的头发上。过程短暂,稍即恢复平静的地面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次晃动。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洞口。 张子朗走到木架前,刚才他找到的那支蜡烛还在,他向梁老师借了打火机,点燃蜡烛。 他走到洞口前面,回头看大家:“你们,要不要跟来呀?” 他的话飘在幽幽的风里,立刻被漆黑的洞口吸纳进去一般,不见了踪影。 通往另一个异次元空间的隧道仿佛就呈现在眼前。 人们踌躇不前。 “要想清楚,等在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 张子朗说道。他并非故意吓人,而是阐述一件残酷的事实。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过这条隧道,逃出去。 “一有危险,我们马上掉头折返。” 张子朗说完,头一个走了进去。 那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洞口,林淼淼想了想,也跟了进去,然后是梁老师,他进去之前从木架上拿起了一把斧头,大概是为了防范里面隐藏着什么怪物吧。正当家长们还犹豫不决时,学生们竟也结伴走进洞口。 家长们只得惴惴不安地跟在最后面。 隧道的起始阶段还显得宽阔,可容得两三个人并排而走。黑暗深处逃逸出来的风吹得烛火东摇西摆,张子朗用手掌挡住蜡烛,以免被风吹熄。两边的洞壁上飘忽着他手掌的巨大黑影。 走了大约二十多米,人们开始察觉到空气中的怪味越来越重。那像是什么干化了的气味……很沉很浓,令人不快。由于空气的不流通,这种气味一直被困在这条狭窄的隧道里,发霉、酝酿,嗅到活人新鲜的气息后,它们立刻像一群饥饿的恶鬼扑袭过来。 人们扬起手臂,像驱赶蚊虫那样想把这些恶心难闻的气味赶走。 “我们已经走很久了吧?” 林淼淼担心地问道。始终行走在黑暗中似乎让人对时间的概念发生了混淆。实际上,他们才走了不到十分钟,走得很慢,现在进入隧道不过五十多米。 隧道是往下倾斜的。人们渐渐开始认为那条路不是将他们带上地面,而是将他们带入地底下! 洞口也越来越狭窄。和之前洞壁有明显的工具挖掘痕迹不同,接下来的洞壁显得凹凸不平,更像是人用手挖掘出来的。走在人群中间的楚瑜不小心把手放在洞壁上,她看见几道小手的抓痕而惊叫一声。 “哇啊——” “怎么了?” “你们看,这里有……小孩的手印!” 借着微弱的烛光,人们看到洞壁上布满了一道道抓痕,有些甚至带着血迹,触目惊心的景象直让大家倒抽一口冷气。人们惶恐地驻足不前,微光中那许多许多的抓痕像无数只鬼爪从地府里伸出来似的。 刺骨的惊悚迅速从皮下大片大片地扩散开来。身体僵硬如石,一步不能移。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戴太太揪紧胸口,惶恐地大叫,“这里不可能是我们逃出去的生路!” “不!也许前面就是出口了!大家再坚持一阵吧。” 张子朗鼓励着大家,但他的话此时显得十分苍白。 “张老师,你没注意到吗?我们是在往下走呀。” 林淼淼吃力地说,她抱紧身体,似乎感觉很冷似的。 “可是……可是……如果我们回去也只能是等死而已。” 纵然她说得有理,但许多人宁愿等死,也不愿继续走下去了。 “这条路,也许是通向那怪物的巢穴!”叶烁试图冷静地分析,可他的声音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惊惧不安,“大家忘记了吗?老细就是被地底下的怪物抓进去的!那东西就躲在我们的学校下面呀!” “如果这条隧道真是通往那东西的巢穴,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不要!我们快点儿掉头回去吧!” 这个说法得到了绝大多数的同意。 “我们回去!” 人们转过身。 “你们给我闭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人群最后的梁老师,手持利斧,凶狠地叱呵一声,这吓得大家血色全无。“不准回去!谁敢掉头就别怪我不客气!”他稍稍挥了挥手中的斧头,暗示出掉头折返的下场将是如何悲惨。 大家吓得直后退。 “梁老师,你……你想干什么?你可是警察啊!警察杀人罪加一等!” “我才不管呢!你们最好乖乖地走下去!” 他似乎很决绝。 “梁老师,你先放下斧头再说吧。”林淼淼大着胆子劝说他,“要知道,继续走下去就可能遇到那个东西啊!” “我不怕!也不会走回去等死!你们这些家伙,宁愿等死也不肯闯一下吗?人多力量大!” “要闯你自己去闯!”家长们摸不透这个男人此时的心思,他们可不想去找死,“我们要回bbr>.99lib.去!” “我说了不准!你们别以为我不敢杀人!” 他眼睛向上翻着,像被恶鬼上了身。 “算了算了,我们听你的话就是了!大家快点儿跟着我把。”张子朗说罢,又继续朝隧道深处走下去。尽管家长们一万个不情愿,他们也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身后的梁老师随时会劈下来的斧头吓得他们后颈凉透了。 隧道越来越窄,不得不毛起身才能通过。林淼淼想到,之前的那段隧道和现在这段地道显然不是同一帮人所为。很可能,施工队在挖掘的过程中无意中连接了这条地道,于是不得不放弃原来的工程计划,才把隧道封起来。 根据推断,这应该是小孩子挖出来的地道。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会有小孩在地底下挖地道?如果说那东西的巢穴就在地道的尽头,莫不是那些小孩是被那东西捉到了,想挖地道逃跑? 抑或是,那东西……根本就是那些孩子? 脚下喀嚓一声。林淼淼觉得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双黑洞洞的眼窝在地上骇然地盯着她……林淼淼只觉得全身一阵战粟,继而不可抑制地大叫出来:“哇啊啊——” 她吓得跳起来,差点把后面的人撞的人仰马翻。 张子朗转过身,他手持的烛光照亮了地上的惨败的骷髅头。大家顿时毛发倒竖,喉咙的声带像被剪断了,干涩而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张子朗脸都白了,好像意识到自己刚刚从一具骷髅骨上走过去似的。 “哇啊——好吓人啊!” 学生们面如死灰,盯着地上的尸骨不敢走过去。从死者的身形推断,应该是小孩子。这就证实了之前的推测,这接下来的地道,是小孩子挖出来的,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小孩来劳动,下面极可能还有更多的……尸骨。 “呜呜——我不下去!”戴菲菲一边抹眼泪,一边大声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下面太恐怖了,我们还是掉头回去吧。” 楚瑜话还没完,就感觉身后的斧头又挥舞起来,空气中刮出阵阵冷风,梁老师不容置疑地大喊道:“走!继续走!谁敢掉头就别怪我不客气!” 没有办法。梁老师大概疯了,惹怒他可不是个好主意。 路程继续。走了不>远,地上又出现了一具尸骨。如果这是描绘旧社会的文章,那这些事故就像是死在煤矿道里的童工。但这里显然不是煤矿,泥土是干黄的,松软的,可就算是小孩子,要挖出这样一条颇长的地道那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啊。 很难想像,这些孩子当时遭遇了什么。 “妈妈!妈妈!” 好想谁在喊叫,林淼淼再度倾听到是这些似有若无的声音却又消失了,而别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奇怪了……她带着疑问继续跟着人群走下去。 前面的烛光越来越微弱。当烛光灭掉了,人们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黑色的恐惧。不过张子朗很快划起了一根火柴。火柴光比烛光还要微弱,几乎照不到走在人群最后的梁老师,但他沉重而混浊的呼吸声代表了他的存在。 火柴没有多少根,有些还发潮了,直到最后一根火柴熄灭了,他们还没走到地道的尽头。 “怎么办啊?很黑!我害怕!” 黑暗中只能依照声音辨认出那个人是谁。声音在颤抖,沮丧而恐怖的情绪就要在这条逼仄压抑的地道里爆发。 “前面不远就是出口了。” 最前面传来张子朗平静的声音。尽管前方一片漆黑,但他似乎坚信这一点。他好像曾经来过这里似的…… “你们跟在我后面。” 他说着,竟又继续往下走了。 这条地道算不上有多长,由于众人走得慢而显得漫长,黑暗中好像没有尽头。 脚下踩到类似骨头的物体,人们尽量不去想。 片刻,突然有一丝光芒穿透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张子朗的身影在前面冲出了洞口。 光明招呼着人们欣喜若狂的心情,大家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终于要逃出去了啊! 可是,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往下走的呀,怎么会逃到地面上来了?如果这里是地底,那那些光又如何解释? 林淼淼爬出去后发现,这里的确是地底。他们这群人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地坑里。光线从二十几米高的洞口覆盖下来,照亮了他们眼前恐怖的场景…… 第十五章 1990年——香云小学

震后余生

余震有时会把我们从梦中惊醒。 我们飞快地逃出教室,站在地底的空旷地带,松软的沙石不断沿着斜坡滑落,黑暗中那奔腾的滚动声犹如千军万马逼近我们的身边,我们拥作一团,肌肉血管神经全部因恐惧而剧烈地跳动着。 即使余震过去,我们也久久不敢回到教室。二十几号人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那一小片被切割的星空。月光露出半张侧脸,怜悯地俯视我们瘦小的身影。 “我们会得救吗?” 说话的伙伴声音有点儿像常健康,我咕噜地咽了咽口水,后颈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宝安慰大家:“放心,我们会爬上去的。” 黑暗中,那像一股暖流。 “没错,我们不会死的!”又有谁坚信不移地喊起来了,“我父母一定会来救我的!” 其他人也好似看到了希望,颓丧的情绪一扫而空。 “我父母也会来救我的!” “我父母也是!” “还有我父母!” 黑暗熄灭不了这群孩子的希望之光。大家围坐在一起,怀着美好的愿望入睡了。 他们甜蜜地笑了。他们也许梦见第二天早上,他们的父母正对他们笑呢。 “他们不会来吧?”等伙伴们入睡后,我才忧心忡忡地问小宝。 星光钻不进这片暗寂的漆黑,我们的脸被夜抹平了。小宝同样睡不着,他的声音从我的左脸悄悄地传来。他知道我说的“他们”指的是我们这些孩子的父母。 “唉——”他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们最好还是别跟其他人说我们的遭遇吧。” “嗯。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又>不死心地问道:“如果他们真不来,我们该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就自己爬上去。” “可是,这么高,我们能爬上去吗?” “不知道啊,但我们总得试试,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 地面又突然轻微晃动起来,一些沙石滚落,但伙伴们睡得很熟,没人醒过来。 经历人生最恐怖的一天,很多人都累了。散落在周围的尸体开始散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味道,通常来说尸体不会这么快发臭,但萦绕在鼻翼间的气味同样令人感到窒闷。我呼吸着这样压抑的空气,思绪仿佛漂流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找不到歇脚的陆地。 我慢慢地睡着了。 我记得有一部经典的港片,里面的女主角说:我猜中了开头,但没有猜中结局。 我的伙伴们也是如此,他们猜中了开头,我们的父母真的第二天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出乎我的意料。我也看见了我妈妈的脸。 他们就在地坑边上,探头往下望。 在那之前,我们正在埋葬尸体。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尸体发臭,另一方面是为死去的伙伴做一点儿事情。我们不能任由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惨兮兮地暴露在外。大部分伙伴已经被埋在瓦砾之下,我们把所能找到的少数尸体集中在一起,挖个大坑埋掉。 日后就算有救援到来,人们也可以吧尸体重新挖出来,送回到地面上。我不期望救援会很快到来,香云小学毕竟地处偏僻,被大家遗忘了也说不定,更何况我们掉进了二十几米的深坑里,会有人发现我们吗? 如果不能得到救援,我怀疑我们这些特殊的孩子能否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下生存.下去。水和食物都将是困扰我们的严重问题。我们很渴了,从昨天地震之后就没有喝过一点儿水,过度的惊吓和运动也极大地消耗了我们身体内的水分。喉咙变得很干,声音沙哑起来。 透明的干涸。 而讽刺的是,地坑里却显得幽暗潮湿,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有一层雾气打湿了我的头发。我似乎还听到水滴的声音,但这里光线不足,我很难去证实我的听觉是否有误。 随着太阳在上方的移动,地坑里接收到的光线也更加充分,地坑被划分为黑暗与光明两边,教学楼隐藏在巨大的阴影里。而处在光线照射下的地坑另一边的环境也就更加容易分辨。遍布地上的乱石碎砖,陡峭的坑壁使人望而生畏,昨天余震中塌下的泥土形成了一个约六十度角的小斜坡,即使勉强爬上去也离坑边有一大段距离。 教学楼塌陷时扯断的电线线路缠绕着,自上方垂挂,如女人哀怨的乱发。有些水管断裂了,露出半截,滴着水,在角落形成一个小水洼。大家欢呼着跑过去,也不管水有多么肮脏浑浊,只要能解决大家的口渴就行。 “我们得好好保护这个水洼。”小宝喝完水后擦了擦嘴巴,对大家说。 “这些水太脏了,我们应该找个东西在下面盛着,比如说盆子罐子什么的。” 矮仔马上举起手:“我知道有个好东西。” 他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又跑了过来,手里多了一只红色的塑料桶——可能这桶原来是用做搞卫生的,现在成了我们装水的容器。 水的问题解决了,那么,食物呢? 当一声哀求的狗吠在身后响起,我们回头便看见一双可怜的大眼睛躲在阴影中——曾校监饲养的那只贵妇狗,昨天被我们赶进窟窿之后一直没敢出来。它可能还不知道,它的主人早已命丧黄泉,它……它也会下去陪主人的。 不是现在。 我们这群小孩表情怪异地盯着它,它吓坏了,又往窟窿里缩。倘若真要把它抓出来,不是不可能。把它抓出来后,它就……就可以成为我们的食物……我们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只畜生的确是我们目前所能找到的食物。 也许活动在瓦砾黑洞里的那种灰色的小动物——老鼠,也可以纳入我们的食物清单。但是,我们还没有到茹毛饮血的地步。这只是地震后的第二天,我们没想到希望如此快地降临在我们头上。 远处传来大人说话的声音。音节分明,蔓延进深深的地坑里。 我们抬起头,不相识的,互相寒暄。 “喂,你的孩子也读这所学校?” “嗯。”语气尴尬,但大家都如此,稍后又变得自然起来。 交谈继续,更多不同的声音掺杂进来。 大约有二十几个人吧。 “昨天的地震真厉害呢,倒了许多屋子呀。” “是呀,幸亏这次市区受损并不严重,我看电视新闻说倒的几乎都是郊区的房子,所以就过来看看。” “我的孩子没事吧?” 语气复杂,听得出说话的人内心矛盾,对生或对死的两种期待声势浩大地对抗。 一个声音突兀大喊:“咦!学校呢?!香云小学呢?!” 人们发出阵阵惊叹声,如果定格的话,那会是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 “妈哟!怎么会无端端就不见了?好可怕呀!” “是呀,就算塌了,也会有留下一堆废墟呀!可是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呢?!” “我们进去看看吧。” 脚步声稍稍加速,噔噔——噔噔——旋即逼近。 “喂,这里有个大洞!好大的地坑啊!” “哇!香云小学都掉下去了!” 那些声音就飘荡在我们的头顶。内心的激动表现到太阳穴上,是抑制不住的微微跳动。 一张脸出现在遥远的阳光下,一个女人从地坑边探出了脸。 “哎呀!”她惊愕的表情隔着一段距离而显得模糊,“教学楼真的在下面!香云小学掉下去了!” 我有点儿不高兴。女人的语气就像在看一出难得的好戏。 “那是我妈妈!” 我身边的一个小孩兴奋地叫起来。她天生兔唇,说话口齿不清,“妈妈”两个字的音节还夹杂着牙缝间呼出的空气,不仔细听,实在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就因为这个原因,她在香云小学待了一年。 我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缺陷被送来这里。上帝制造了我们,并非完美无缺。 “妈妈!” 身边的小孩大声喊道。她的声音一旦提高,便更加难听,在坑壁四周夸张地回响,等到传至上方,已成鬼哭狼嚎般的怪声。 “哇——”坑边的女人大吃一惊,“什么声音呀?想吓死人吗?” “怎么了?”另外一张脸边向着边探出来。 这个女人长相姣好,年龄不过三十岁,十分年轻。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坑边往下望,生怕会一不小心掉下去。 她是谁的妈妈呢? 我发觉身边的小宝身子竟微微地颤动起来。我记起小宝跟我说过他妈妈的事情,他妈妈十六岁就生下了他。我也看过他收藏的和妈妈的那张合照。年龄和面貌都和站在上方的女人吻合。 “你妈妈?”我捅他的胳膊。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来了,她来救你了。”我说道,很快又从那些随后探出脸察看的女人当中找到了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也来了。”我一激动,眼眶就湿了。 是个误会吧?之前认为被妈妈抛弃了,只是我的误解。我忽然有些内疚。我想,妈妈还是爱我的,不然她也不会来救我了。 我哭着喊:“妈妈!我们在这里!救我们!” 别的小孩也跟着喊起来。 巨大的声浪聚集在一起,直冲?99lib?云霄。家长们的脸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 只听到他们喋喋不休的交谈。 “哇!听到了吗?好吓人的声音啊!” “好像有人在喊!” “会不会……还有人活着呀?” “可能。” 又有个女人探出脸,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地问:“喂,下面有人吗?” 伙伴们再次兴高采烈地喊起来。这时太阳已移过正午,光线只打在坑壁上,我们站着的地方一片阴暗,从上方很难看到我们的身影,但那女人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呼救声。 我们会获救的。我忽然非常确信这一点。 女人又缩回头。 “下面真的有人啊。” “那我们快报警察吧,得派人救他们上来。” “别忙。”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引导着人们的想法走向黑暗的边缘,“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可是……可是……下面的孩子……” “说不定你的孩子已经死掉了。就算他活着,也可能摔成残废了。” 家长们陷入沉默。他们早已厌恶自己孩子身上的缺陷,他们不能再忍受孩子变成缺手少脚的怪物。也许,他们死了最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可以投胎转世,下一辈子做个健康又幸福的小孩。 世界仿佛失声了,那些家长都人间蒸发了似的,但他们明明就在那里——就在我们的上面呀! 他们为什么不再说一句话呢! “妈妈!救命!” 我又喊起来,几乎要哭了。 嘴巴发出喊声,心脏却沉下去。 伙伴们有些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救我啊!我在这里!呜呜——” 悲凄的哭声,再简单不过的单音节,却勾勒出我们的绝望和无助。我试图抹干眼泪,但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整个地坑里回荡着我们的哭声,它们出不去,和我们一同被困,而上方的人仍然沉默。 “我不能这么干!那是我的孩子呀!”一个心急如焚的女人出现在坑边,“小琼!小琼!”披头散发的她撕破喉咙地朝下大喊,“小琼,是妈妈!妈妈来接你了!” 我听见低B琼的声音,她情绪激动地朝妈妈挥起手,但就连我也看不清她在阴影里位置,更何况身处高处的她的妈妈了。 “小琼!你还活着!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啊!” 那个女人显然听出了女儿的声音,感激涕零地朝苍天合手。 “小琼!别怕!小琼!妈妈马上就来救你!” 女人站在坑边,却显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出现了。那是小宝的妈妈。 “这位曹太太!你干什么!别忘了我们说好的!” “我没答应你们!我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 “说不好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才不管你!” 从后面跑上来几个家长,硬是把曹太太拉了回去。哭哭啼啼的母亲,挣脱众人,又扑到坑边:“我的孩子就在下面!就在下面!” 当家长们再次过来和她拉扯在一起时,突然——余震又来了。 哗啦哗啦。大块的泥土成群结对地自坑边塌落。要不是家长们躲得快,一定会随着沙石摔下来。 “哇呜——”他们尖叫着往后退,这是我们所感受到的最强烈的余震。 教学楼在战栗,大量的沙石吓得我们不知所错。 听到小宝在大声喊:“大家,快跑回教室!” 我拔腿就跑。拳头大的石块纷纷砸落在我身旁。我一边跑,一边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见一块重达几吨的地块嘎吱裂开,摇摇欲坠地朝教学楼压过来。那一瞬间,遮天蔽日的恐怖恍若世界末日,死神黑色的羽翼仿佛掠过我们的头顶。 呼呼作响的风,是地狱为我们展开的道路吗? 被碎石砸穿脑袋的孩子,一声不吭地就倒了下去。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那是前一秒钟还在别人血管里奔腾的鲜血。 “哇啊啊——” 黑暗中的四周,尽是伙伴们慌乱逃命的尖叫声。没来得及跑进教室,头顶的巨大地块便轰然砸在教学楼上,教学楼发出断裂一般的闷响,尘土飞扬,碎石乱溅,一时间残酷如人间炼狱。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全身冰冷,根本忘记逃跑的本能了。 耳边嗡嗡作响了好久,才重新恢复安静。 地块斜倒在教学楼上,形成一个斜角,包围了我们仅余的空间。上方所能看见得天空只剩下很狭窄的一小块。旁边有人在呻吟,不知伤到了哪里。 “孩子!我的孩子啊!” 余震刚过,思女心切的曹太太又扑到坑边,拼命地叫喊起来。这一次,低B琼没有回答她,或是晕了,或是死了。 “小琼!小琼!你在哪儿?”急得直掉泪的曹太太就差没从上面跳下来了。 我看见小宝的妈妈走到了她的身边,微讽地说:“看见了吧?你的女儿死了!下面的人都死了!我们根本不用去救他们!”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还有人活着!我要打电话报警!我要报警!” 曹太太转过身,不料小宝的妈妈却悄悄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黑夜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空气十分不流通,埋葬在地下的尸体散发出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上面的人早已离开了。他们明知道我们在这里,却狠心地装作我们已经死了。 我们活着,但心死了。 一种黑色的虫子蛰疼了我的脚,我咬牙切齿地把它们碾成肉酱。 它们在黑暗中四处爬着。 它们钻进地底下,去啃噬那些死去的尸体。是尸体的腐味吸引了它们。 自然界就是这样奇怪,生物链环环相扣,人类以其他动物为食物,却也会成为这种卑微虫子的盘中餐。 如果我们死了,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看这里!”小宝叫我。 我走过去,看见他在指着上面一捆垂下来的电线。那电线随着塌陷的地块一同下降了不少,现在只离我们的头顶不到三米的距离。 “抓住它,我们就可以爬上去了。” 小宝说出他的计划。 “不会……有电吧?”我表示担心。 “应该不会的。唉……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要爬出去!” “嗯。”我点点头。 我骑在小宝的肩膀上,他勉强承受着我的体重站了起来。我担心他会什么时候支持不住,赶紧伸手去抓那根电线。在触摸之前,我不是不害怕的。如果电线还通电,那么我们两个人都会被电到。电流会经过我们的心脏,如果电力足够大,甚至会烧焦了我们。 手指诚惶诚恐地接近电线,我闭上眼睛,紧咬舌头,缓慢地深呼吸着。 呼——没有电! 我摸到电线后,紧紧抓住,同时聚集甚久的恐惧都化作一口大气从下腹深处吐出来。 曾经我想,就这样被电死了也不是不好。 小宝抬起头:“爬上去。” 我开始用力,抓住那纤细的似乎会断掉的电线死命地往上爬。我在这时成了一个攀爬高手,我以前从未爬过树什么的(如果弄了一身脏回家会惹妈妈生气)……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朝倒塌的地块爬过去,掌心与电线摩擦得很疼,我咬紧牙关,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晃来晃去。 “三水妹,你能行的!” 小宝在下面鼓励我。他的声音好像远了些,我想我已经爬得很高了。 我终于爬上了地块,这消耗了我很大的体力,我躺在那里直喘大气,好恢复体力征服最后一段路程。离地面这么近,我似乎听到上面有人在哭。 那是低B琼的妈妈吧,她还没离开吗? 我听到那痛苦的哀号。我知道,那位伟大的母亲正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一边拼命地用双手刨开上面的泥土。她的十指都破了,鲜血淋漓,但她仍强忍着疼痛,继续挖着。 驱动着她的强大力量,来自母亲对孩子的爱。 我冲下面说:“小宝,你也快爬上来呀。” “嗯。好。” 小宝大概搬来了一块大石头,他站在上面,纵身一跳,猛地抓住了电线。电线引起的剧烈摇晃,连我也能感觉到震动。 “快点儿爬上来啊!”我兴奋地说。 小宝一边回应着,一边利索地爬上来。他比我重,那根电线被拽得发出古怪的声响。而我也感觉到身处的地块好像承受不住再多的重量,轻轻战栗,好像要随时再崩塌似的。 小宝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停止了爬动。 稍后,他好像往下滑下去了,只听得咚的落地声。 “怎么了?小宝?快爬上来了呀。” “不行!”小宝在下面回答,“在爬上去地块就会掉下来的。三水妹!你先爬上去吧!” “可你怎么办?” “没关系,等你爬上去了。我再爬。” 只是,没有机会了。 我从没想到,那是我和小宝的最后一次对话。我站在地块上,正午的阳光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我第一次感觉离希望这么近,我现在离坑边只有七八米得距离,徒手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我发现有根被折弯的水管可以利用。 我沿着水管爬到接近坑边的一个小斜坡。斜坡很陡,稍微不留神就可能滑下去。我一步一小心,松软的沙土从我身边哗哗地往下掉。我稍稍滑下去,又赶紧往上爬。这样进进退退,我终于摸到了久违的地面。 辽阔的天空,蓝蓝的色彩流失在天边。白色的云朵,用柔软的影子扫过我的脸庞。 曹太太就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晕倒了,双手沾满鲜血和泥土,地上血迹斑斑。她神志不清地呼唤着她女儿的名字。 我爬到她的身边,泪流满面。 啊!我终于爬上来了。生命中所有的黑暗似乎全被驱散,暖暖的风吹干净了我内心的阴霾。我哽咽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但是,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我的伙伴们仍在下面…… 我连忙往下张望。地块遮住的阴影里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我大声地问:“喂!你们还好吗?” 与我的喊声同时发生的,是再一次的余震。 大地的震动声淹没了我的呼叫。脚下的土地大块大块地崩塌,我惊恐地拖着曹太太就往外跑。当我回头看,我看见身后坑边的泥土开始塌进地坑里。它会埋住地坑的!把所有人都埋在里面!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我转身跑了回去,即使大地还在地震,土坑还在坍塌,我已顾不上那么多。我边跑边哭:“小宝!小宝!低B琼!矮仔!哑妹!” 都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朋友!他们被埋在下面了! 我面前的土坑已经被填平,崭新的黄土堆砌成一个不起眼的坟丘。我颓然跪倒在地,我的眼泪,一滴滴渗进黄土里便再也寻不见。 我推开家里的门。 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幽冥地府逃出来的冤魂厉鬼。她的脸色发青,握着电视遥控器的手不断颤抖。 我走过去,赤着脚。地板上留下我脏兮兮的脚印,一个接一个,蔓延向她。她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仍不敢相信她所看见的。电视机里的节目大概很搞笑吧,刚才泛起的笑意僵硬地留在她的脸上,皮肤收不紧了。 “我回来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坐在她旁边。我全身脏极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身边的女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真脏。”她说。 “是哦,可是,你比我更脏!”我?99lib.冲她笑了笑。我的笑把她吓坏了。 她站起身,跑到柜子前把早已不用的藤条又拿起来。 “死孩子,以后敢这样跟妈妈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嗯。”我乖乖地点头,“我不会再这样干了。” 我转头看见桌子上的橙子。 我说:“妈妈,你一定很喜欢吃橙子吧。” 说着,我忽然又笑了。 心里却是哭的。 第十六章 2010年——香云中学

真相大白

一个个小坟墓,密密麻麻,伫立在众人面前。坟墓背后,是一栋裂痕累累的楼房。 久不见天日的地方,直到此时才重新接受阳光的洗礼。封存的古老岁月,悲惨的故事又继续未完的剧情,最后一个人从地道里钻出来。 “妈呀!这是什么地方啊?” 戴菲菲抓紧楚瑜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栋楼,好像是学校。” “是学校没错。”叶烁插嘴道,“你们看,那些事教室,门口还挂着牌子呢,还有课桌……” “怎么会有学校在地下啊?”端木村对此十分疑惑。 “谁知道啊!总之,这里应该不是什么怪物的巢穴。” 学生们迷惘着,大人们也困惑不已。弄不清这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们看那里!”楚瑜忽然叫了起来。她手指的方向,出现一辆摔得破烂的警车,地上还有一具男人血肉模糊的尸体。警车的警笛已经哑了,但还闪烁着红色的亮光,如黑夜里恶魔的红眼。洒在地上的血迹经过几天的时间,干了,丧失了鲜艳的色泽,并向空气中投放出它死亡的气息。 “是老细,还有那辆警车……”林淼淼说着,走过去,尽量避开那些类似坟墓的小石堆。 这下面也许埋着谁的尸体吧。 她穿梭在这片小“墓地”时,心里涌出奇怪的想法。石堆里好像传出小孩的声音,这些悲惨的幽魂在向她哭诉着什么。她听不清楚,只觉得心惊胆战,背脊已经冷汗涔涔。 一团黑斑被她的脚步声惊动,迅速逃散。林淼淼看清楚这是前些日子围困学校的那种黑虫。它们蠕动着丑陋的身躯,飞快地钻进石堆的缝隙里消失不见了。原来它们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地坑的居民,由于某种原因,它们逃到了地面…… 林淼淼走过小“墓地”,来到了烂得不成样子的警车跟前。她看见老细的尸体,还有一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卡在车窗的位置,死去已久。血迹染红了一大片。 “哇——”身后突然的惊叫让林淼淼吃了一惊。原来是其他人也走了过来。戴菲菲不敢看尸体,楚瑜搂住她的肩膀。 “这他妈的是什么地方呀?” 叶烁比其他同学都要大胆,他蹲下去,检查了老细的尸体。 “确实是老细……”他说着,然后又去检查那个警察的尸体。尸体堵着车窗,驾驶座被挤压得很厉害,他费尽力气才拉开车门。 他很有目的地在警察的尸体上寻找什么。 “哈,找到了。” 他得意一笑,转过身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把警枪。 “梁老师,你的斧头再厉害,也比不过我的枪快吧?” 叶烁晃了晃枪,直视那边持斧的梁老师。梁老师一脸铁青,黑沉着脸:“臭小子!别太嚣张了!” 叶烁毫不畏惧:“我才不怕你呢。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通过地道回去。你要是敢拦我,别怪我开枪哦,我真的会!”尽量装作盛气凌人,他握着警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怎么?你们觉得这个地方不好吗?” 梁老师笑了,行尸般得笑,飘荡在他亦青亦白的脸庞上。他深邃的眼瞳里突然射出一抹狡黠的目光,幽幽地围过来。 “这个地方不好吗?”他重复地说,突然狂性十足地瞪视着大家,“你们都应该来到这个地方!看看死在这里的人!他们可都是你们的亲人哪!” 疯了!他疯了!居然说这里的死人是他们的亲人,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女生们吓得拥作一团,男生们不知所措。 “你们终于来了!嘿嘿嘿——这里欢迎你们!” 梁老师仰天怪笑,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笑声里飞快地旋转,人们看着他那扭曲的脸心里直发毛。一阵尖厉而古怪的笑声过后,他却又低下头掩面痛哭。 “呜呜——伙伴们!他们来了!我把他们都带来了!” 他像个孩子般哭.起来。方才还面目狰狞的样子如今却凄凉得惹人同情。他悲恸欲绝,不停地呼唤着同伴,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他仿佛在召唤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大家心情异常沉重地注视他,他哭泣的肩膀剧烈地颤动。 “他们都死了……是你们害的!是你们!” 梁老师忽然抬起头。 眼睛红红的,被一种叫怨恨的情感抓出了血痕。那双眼睛就像火山的缺口,汹涌着千万年得热度,终于在一瞬间喷发,灼伤了一些人。 他盯着那些家长,手指微颤。家长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一脸苍白。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的!”他控诉他们的罪状,“是你们扔下我们不管,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接着他又嚎啕大哭,泪流不止,多年以来的仇恨与愧疚零散成一片片薄雾,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到了他那些凄惨的小伙伴,想到了那些噩梦般得日子……好友在身边一个接一个死去,大人们离去的脚步声至今回响在心窝……他发过誓,回到地面一定要找那些人报仇!为自己,为伙伴们! 而现在,他如愿地将他们带来了这里。 “看看这里!” 这里一个个坟墓,盛大地展示出黑色的死亡。 “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死着什么人吧?” 面对他的质问,家长们心如死灰,比犯人俯首认罪的脸还要难看。他们不可能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他们以前只来过这个地方两三次,但是最后的那次,他们狠心地遗留了一些东西——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父爱母爱。 “你……你是香云……香云小学的……” 那个校名,好久没在她脑海中浮现了,更别说从口中说出来。戴太太就像口中含着火炭,嘴巴颤抖不止:“你……你……怎么……” 不可能呀!后来她又偷偷去看了一次,看到那个地坑被埋上了,所有人都埋在下面了,不可能逃出来! 梁老师冷笑一声:“你们没想到我们会从下面逃出来是吧?别说你们!就连我们也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没有被活埋,地块挡住了那些泥土,为我们保留了一些生存的空间。我们不能从上面出去了。小宝告诉我们,挖地道逃出去。我们用了半年的时间,为了挖这条地道,我们有些小伙伴活活在地道里累死了。我们就忍着泪把他们的尸体拉出去埋葬。后来,我们挖的地道幸运地碰上了正在建这所中学的施工队。他们本来正在修下水道,鬼使神差竟然打穿了我们的地道,于是我们才被人救出来。” “竟然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人们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无不表示震惊。叶烁退后几步,不敢置信:“老师……老师……你和梁老师是一伙儿的?” 该死!警枪到了他手里! 而此时,梁老师也弯下腰把斧头捡在手里。这两个密谋的男人随时可以大开杀戒,把所有人都杀死在这个地方。林淼淼也是和他们一伙儿的吗?看样子不是,因为她也惶恐地和大家靠在一起。 “张老师……你……你到底是谁?”林淼淼挡在学生们前面,以保护者得姿态。 要是他们敢伤害她的学生,她就跟他们拼命! “别担心!Miss林,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张子朗看出了林淼淼心中的恐惧。也难怪,倘若朝夕相处的同事竟然是一场恐怖阴谋的幕后黑手,她又怎么敢再相信他呢?而且,现在他手里还握着警枪,这绝对不会让人感到安心。 “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红线什么的,都是你在搞鬼?” 林淼淼想想又觉得不对,校工小李和老细、阿虫死的时候,张子朗就和大家在一起呀,他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那些人呢?这根本不可能。 然而,张子朗却点了点头。“没错。红线是我们设置的。” 他的坦白纵使令人吃惊,但仍有许多疑团未解。 “可是……小李、老细、阿虫他们都死得那么离奇……不像是被人杀害的呀……” “他们当然不是被杀的。” “那他们是……” “自杀的。他们也是我们的同伴。” 揭露实情,开启往日的秘密之门。张子朗说:“小李、老细、阿虫,还有这辆警车里的小黄,他们都是跟我们一起逃出去的同伴。二十年前,我们就在这所香云小学里读书。” 破烂不堪的教学楼,仿佛面目沧桑的老者在向世人沉默地哭诉它所见证的惨剧。 “为什么?香……香云小学会在地底下?” 楚瑜对此事十分不解。 “那年发生了一次地震。”张子朗目光转到她的身上,他仍是那种身为老师的和蔼脸色,楚瑜难以相信她所敬爱的张老师竟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他继续说,“那次的地震中,香云小学陷入了地底下,很多孩子死了,但有些还活着。之后的事情梁老师刚才已经说了。我们逃了出来。后来我们被送入了孤儿院,大人问我们的父母时,我们就说他们已经在地震中死了……长大后,我们每个人都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可是没有人忘记我们的过去,没有忘记我们的仇恨。为了报仇,我进入这所中学当体育教师,因为我知道,有些就读这里的学生他们的父母就是我们的仇人。” “你……你指的是那些学生就是……我们?我们?!” 叶烁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你们要找的仇人就是我们的父母?”他看向自己的妈妈,,可她低着头不敢正视自己,这说明她做贼心虚。 “妈,你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别问了……”叶妈妈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儿子,内心十分痛苦。 当这个秘密被揭穿了,他们又有何颜面面对他们的孩子呢? “让我告诉你吧。”张子朗说,“他们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让他们在这个地坑里等死。” 黑暗中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射出一道强烈的光线,令一切罪过与丑恶无所遁形。家长们低着难看的脸,一言不发。他们又有什么可反驳的呢?张子朗说的都是事实,而不是污蔑陷害。因为他就是当事人。 “我错了……” 家长中有人带着悔恨的语气轻声说出这句话,算是承认了。 学生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家长们。一直以来,家长们在他们心中可敬可爱的光辉形象原来竟是一场卑劣的假象。他们竟然抛儿弃女…… “这么说,我们原本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 “为什么你们不管他们?那是我们的亲人啊!” 真信如此残酷,学生们潸然泪下。伴在他们身边的坟墓群中,其中某一座竟是自己的哥哥或姐姐的葬身之地。 “这不是真的!妈,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流着泪的女生,摇起母亲的臂弯。记得小时候这双臂弯的温暖,耳边还回响着哪首温馨的安眠曲。而此刻……心里却是冷冷的。 妈妈为什么不说话呢? 反驳呀!哪怕一句也好! “妈妈,你为什么不管我们的哥哥姐姐呀?” “因为我们都是特殊儿童。身体有缺陷。”张子朗平静地说,“所以,我们被他们理所当然地抛弃了。” 学生们又一次惊愕了。从表面上看,张子朗和梁老师跟平常人差不多,他们有什么缺陷呢?但学生们对特殊儿童实在了解甚少,他们对特殊儿童的认识只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弱智儿,脑瘫儿,或者别的什么,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叶烁怒视着张子朗。 “这还重要吗?”张子朗抿嘴一笑,渗着一丝痛苦,“我是谁早就不重要了。”他说,“我已经死了,很多年前我的灵魂就和我的伙伴们一同留在了这里,我只剩一具臭皮囊而已。” “你是为了报仇!为什么不把我们全杀了?” “臭小子,你以为我不敢杀掉你呀!” 梁老师怒目圆瞪,手中的斧头扬到半空,却被张子朗制止了。看来,张子朗确实就是他们这群孩子的头儿。梁老师也不经意地说出:“小宝……” “别伤害他们!”张子朗喝道,“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又跟当年抛弃我们的父母有何区别?” “你……你……是小宝?” 始终沉默不语的戴太太这时突然惊愕地看着张子朗。她认真审视着这个男子,似乎认识他。但张子朗却笑了笑:“有什么事吗?戴太太?” “不……没什么……” 不会错了。他就是小宝。尽管经过岁月的洗礼,容貌已改变不少,但她……不会认错的。戴太太却又很快低下头。小宝有没有认出她来呢?好像没有呀。他是故意装作不认识的吗? 林淼淼注意到张子朗注视着戴太太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张老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忍不住问。了解到张子朗并无伤害大家的意图后,她也放下心来。 “我只是想带他们来看一下我们的伙伴而已,也想让他们体验一下我们当年所受的痛苦。” “痛苦?” “没错。当年的香云小学校门口就有一条红线,谁要是越过红线,就会受到惩罚。我们也想让你们试一下被红线关在学校里的滋味儿。” 原来如此。如今的红线只是当年的噩梦重现。它本身只是一条普通的线,然而,张子朗却巧妙地将它变成一条禁忌之线。只要越过红线的人就会死,先是小李,然后是老细、阿虫。通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人们就自然而然认为红线是怪物的圈套。 谁能想到那些人都是自杀的呢?既然如此,恐怕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我还要你们断水断粮,就跟我们在地坑里的遭遇一样。” 果然,这又是他们在暗中破坏。 那么—— “手机信号打不出去也是你在搞鬼?” 张子朗淡笑,默认了。 但是—— “防空警报声又是怎么了?那些直升机,还有警车进来前突然塌下的大坑……” “你们还没注意到吗?”张子朗露出一丝诡的微笑,“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在逃命。” “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他本是再大,也绝对没有能力令整座城市的居民都逃命。 “因为它要来了。” “谁?谁呀!它是谁!” 很明显,张子朗一直知道外面的情况,或许是通过外界的同伴,或者是通过某个藏起来的电视机收看到电视报道……总之,他知道一切。 “当年的恶魔!” 张子朗声音颤抖着,他显得很害怕,好像那恶魔已悄然而至。 “什么恶魔?”林淼淼紧张地问张子朗。 她第一时间联想到这莫不又是张子朗的阴谋?但是,既然他已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根本没必要故弄玄虚了。 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他甚至看了一下时间,似乎“它”将在某个时刻降临。 “它就要来了!”他的眼睛忽然充满了绝望,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大家惊恐地四处张望,或许会发现一头巨大的怪物龇牙咧嘴地站在身后……然而,什么也没有。一片白光从头顶僵硬地打下来,烘托出幽暗的空间。黑暗中保持着阴险的静谧,坟墓的脸,好似地狱的冤魂正在发出凄惨的哀号。 “你们快走吧!”时间非常紧迫了。张子朗竟叫这些人赶快沿着地道回到上面去。 “你让我们走?!你不是要报仇吗?” 楚瑜大惑不解。她想,或许张子朗老师不是坏人,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只是个可怜的小孩罢了。背负着往日的仇恨,艰难地生存至现在。 他说:“我的仇已经报了。我不会杀死你们,因为你们是我们的亲人。我只想让你们别忘了我们的存在,别忘了你还有个孩子,别忘了你还有个哥哥姐姐……只要做到这一点,我想他们也会含笑九泉的。” 他看着那些坟墓,仿佛在看旧时的伙伴,然后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溢出。 你们可以安息了。他在心中默念道。 “哪个坟墓埋着我的哥.99lib?哥或者姐姐?” 女生忍不住哭出来。楚瑜抹去眼角的泪水,但新的眼泪又迅速地流出来。 她不设防地朝张子朗走过去。他不会伤害她的。她知道。 “这个吧。我们以前都叫她哑妹。”张子朗指向其中一个坟墓,“哑妹姓楚,我在她的墓前放了她生前常吹的口哨。”哑妹是在余震中被砸死的。石头砸破了她的脑袋。 楚瑜走到那座坟墓前,跪在地上,她看到一根绳子,小心翼翼地拉出来。果然是一个很旧的哨子。她爱惜地将哨子擦干净,放进口袋里。她决定把姐姐的遗物永远带在身上。 她这个举动触动了其他同学。 叶烁也站出来:“请你告诉我,我的……” “他的坟墓在那里。我们以前叫你哥哥矮仔。”张子朗好像早知道叶烁要干什么,他凭着多年前的记忆,指向其中一座坟墓。他很惊讶,经过这么多年,他还清楚记得这些坟墓的位置。 记忆太巨大,不是轻易就能被时间抹去的。 他仿佛看见旧时的伙伴就站在各自的坟墓前,朝他招手。 “小宝!”他们笑着说,“谢谢你。” 他们的幻象在他汹涌的泪水中模糊了,又悄悄隐去。 学生们走到他们亲人的墓前,捡起那里的遗物,或者只是一块坟墓上的石头,放进口袋里。他们与他们素未谋面,但是冥冥中有一种深厚的兄弟或者姐妹之情像植物一般覆盖了年轻的面孔。 他们都泪流满面。 令张子朗感到惋惜的是,家长们依然没有任何表示。二十年前他们抛弃了亲生儿女,二十年后他们仍羞于与他们相认。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了。有些人抛弃了亲情,有些人又将它捡了起来。 “对不起,Miss林。无辜将你牵扯进来了。”他满怀歉意地跟林淼淼说。 “没关系。”林淼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着问,“你说的那个恶魔到底是……” “是地震!”张子朗说道,突然紧张地看了一下手表,“随时会来到。大地震!比当年的地震还要厉害!政府事前预测到了,所以通过电视和广播疏散居民。防空警报声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快逃吧!” 根据地震局的预测,这次地震会在午后发生。一旦地震来了,身处地坑里的任何人都不会有机会逃出去。 “你们快逃!” 张子朗呼唤着那些仍在黯然神伤的学生们,他把他们推向地道的洞口,而家长们早就迫不及待地要钻进去了。 “张老师,你也一起走吧。”林淼淼对他说。 “不!”他坚决地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跟我的伙伴一起。这里才是我们的归宿。” “可是……可是……” “张老师,我们一起走吧。”学生们含泪说道。 曾经,他们对这个男人心生畏惧,但他本性善良,学生们这时觉得他就像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他们不想再次抛弃他。 然而,他却心意已决。 “很久之前,我就应该死在这里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回到坟墓中间,与梁老师站在一起,“这里有我的伙伴,我要去找他们了。” “别”林淼淼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大地发生一阵晃动。 地震就要来了。 “你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地道里沙土纷纷落下,大地在迅速地蓄满比核弹还要厉害几万倍的恐怖能量。 顾不上他们了。林淼淼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张子朗,最后一个钻进了地道。 “快跑!” 与时间竞赛。头顶的沙土落得更厉害,大地震随时会爆发。通过那条小孩子挖出来的地道后,大家几乎是在变宽的隧道里狂奔起来。在黑暗的隧道里,免不了有些人会直直地撞到洞壁上,撞得鼻青脸肿,门牙都掉几颗。可他们连呻吟的时间都不敢浪费,一行人惊慌失措地冲出洞口之际,地震来了……

逃离

地动山摇,混沌的天地骇然崩裂,光线在眼前慌乱逃窜,影子飞舞,恐怖的潮水一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人。他们抱头蹲在地上,墙体裂开的声音惊悚恐怖,木架轰然倒下,杂物掉满一地却还在地上蹦蹦跳跳地鬼哭狼嚎。 通电线路被撕扯,地下室的灯光啪地熄灭了。 眼前只有一片摇曳不定的漆黑。 很久很久之后,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在山崩地裂的轰隆声中蒸发成灰烬的光线飘然落下,世界的碎片慢慢恢复完整,恍如波涛澎湃的湖面在等待涟漪的消散。 结束了吗? 当然,会有余震的,但它们都会比第一次地震的强度要小许多。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林淼淼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沉甸甸的黑暗。地下室的电力还没恢复。她环顾四周,看见一扇门打开着,微弱的光线引导进来。 “大家有没有事?”她问道。听到好些回答的声音。大家似乎没大碍。 “我们出去吧。小心点儿,注意脚下!” 林淼淼朝门口走去,走得很慢,脚下不时地踩到地震中散落的杂物。总算顺利,她走到了地下室门口。她发现教学楼大厅狼藉不堪,玻璃碎片触目惊心地散落一地,天花板布满裂痕,水泥剥落的地方甚至可见裸露的钢筋。 如果这是一项豆腐渣工程,他们这些人肯定会被活埋在地下室里。 林淼淼不禁心感万幸,她跑出教学楼,才发现地震的破坏力多么惊人。半座校园消失了,草坪、水池、篮球场什么的通通陷入了那个地坑里。林淼淼跑过去,看到地坑被填平,成了一块巨大的凹地。 张子朗和梁老师都已经长眠地下了,包括那些坟墓,包括一所叫香云小学的学校…… 伤感侵入了她的心,累积出漫长的悲凉。她抬起手,去抹那恍然落下的泪。 其他人陆续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学生们看起来还好,只是有几位慌忙逃生的家长撞破了鼻子或者嘴巴,血迹斑斑。 “哇——”听到戴菲菲的叫声,大家都回头去看。 只见教学楼居然出现了一条可怕的裂痕,黑色的裂痕劈开教学楼。几乎所有的玻璃窗都震碎了,窗框受到可怕的挤压力而扭曲变形。尽管教学楼看起来还没到摇摇欲坠的地步,但难保它会什么时候轰然倒塌。想必灾后也会被拆除重建吧。 而教学楼后面的实验楼就没那么走运了。塌掉的楼体躺在操场上,把围墙也压倒了。 正好可以从那里走出去。 不用再担心什么红线。 林淼淼看了看脚下的红线,内心十分复杂。 “Miss林,你在想什么?”听到楚瑜的问话,她只是笑而不答,抬起脚便走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线外没有神秘的怪物在等着捕猎他们。这个危言耸听的禁忌早已随着这场地震烟消云散。 他们走出学校,沿着林荫小道走向外面的大马路,几棵茂盛的树木在地震中倒下,横七竖八地躺在路面上。没被震倒的树木也半歪斜着,几乎被连根拔起。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了马路边。 眼前的景象惊得他们说不出话来。整座城市满目疮痍,强烈的地震不偏不倚地在市中心爆发,并向郊区蔓延。市区那边,那一片颓垣败壁,裸露在这块枯萎的大地上。浓浓的黑烟,熊熊的火光,缺少的只有遍野的哀鸣。比任何好莱坞大片里的灾难场景都要来得真实,来得迅疾。这一幕将刻入他们的脑海,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灰色的天空,是死神离去时拂荡的裙裾吗? 他们朝市区走去,不说一句话,再多的言语也是摆设。他们并着肩,只要知道身边有人,他们就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路上,颓败的场景仍在蔓延。 高架桥断掉了,来不及撤走的汽车半个身子挂在断缘。每隔一段路,便能看见一座断裂的天桥。公交车牌、灯柱,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高空掉落的巨大广告牌,某个女明星仍在卖弄她那庸脂俗粉的微笑。 走着走着,越来越浓的凉意缠绕住每个人的脖子,呼吸系统好像都烂掉了,连气都喘不过来。天气很暖,现在是夏天,但身体却在发凉。 “我们要去哪儿呢?”叶烁发问道。 气氛沉默而压抑。 “先去我家吧。”林淼淼指向前面不远处,“我家就在那里。” 通往马路对面的天桥也断塌了,但这种时候大可放心地横穿马路。林淼淼带领大家,向熟悉的街口走过去。 落雨街一片死寂,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居民都走光了,地上杂物乱扔,荒芜的风从街头吹向街尾。不可能搬走所有的家什细软,这是一次匆忙的疏散,所以每家每户 90fd." >都门窗紧闭,以防盗贼。 楼下那熟悉的水果店门外,空荡荡的水果摊上伏着一只惊魂未定的黑猫,瞪着惊恐的眼睛注视着这群死里逃生的人。 它发出无比凄凉的哀鸣。 “喵呜——” 上了楼,林淼淼打开自家的门。等家长们进去以后,她却转过身去对学生们说:“你们听到了没有?” “什么”有声音吗?远处似乎真的传来什么声响。 林淼淼做倾听状:“你们听!好像有车从远处驶来的样子!可能是大家开始回城了!”她高兴地对他们说,“你们快下去看个究竟。我先把你们的父母安顿好。” 学生们兴奋地反身走下楼去。 地震过后,大家的确会回到城里来的呀。 楼梯间的脚步声朝下方离去,林淼淼这才关上门。她拿了一把铁锁,锁住了门。 没有人能进来,亦没有人能出去。 家长们在客厅里坐好了,劫后余生的他们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有些家长愤愤不平地咒骂起来。 “他妈的!那几个人可把我们吓坏了!害我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是那些家伙的烂把戏啊!” “就是说嘛!他们这么黑心,说明我们当初抛弃他们没有错!这种坏小孩,养了也浪费米饭钱!” “别管他们啦!反正他们都死了!早该死了!还跑出来吓人!” 恶毒的语句,对逝者的诽谤,来自丑陋的内心。它们在人性黑暗深处滋长,吸食了最糜烂最阴郁的情感。而现在,它们挣破胎膜,爬了出来,全身沾满黏湿的羊水。 林淼淼走过这些家长的身边。桌子上还有几只橙子,她拿了起来,用刀切开,然后走到神主台前。 神主台上摆着一张女人的黑白遗照。 林淼淼把切开的橙子放在遗照前,双手合十。 妈妈—— “那是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戴太太不解地问,走了过来。 “是我妈妈。” “你妈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不止你,你们也见过我妈妈。” 听林淼淼这么一说,其他家长也走了过来。他们觉得遗照里的女人确实有些面熟。 “你们忘记了吗?二十年前……” 林淼淼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家长们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他们总算想起来了。这个女人,二十年前跟他们一起抛弃了香云小学的孩子。 这么说,林淼淼不就是…… “没错。我也是那群孩子当中的一个。我叫三水妹。”我低低地阴笑起来,我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锋利的水果刀,朝那些脸色苍白的家长慢慢走过去。 “你……你……想干什么?” 家长们大惊失色,步步后退。他们害怕我会要他们的命吧。 “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或者说,我放弃了把你们杀掉的念头!” 我不知不觉地流下了泪。我想起香云小学里的伙伴们,以及我最好的朋友——小宝。我没想到张子朗就是小宝,我不知道他也逃了出来。 “我恨你们!恨你们把我们抛弃了!多少个夜晚,我都做同一个噩梦,我梦见香云小学,梦到我惨死的伙伴们,梦到你们丑恶的嘴脸……我曾经想过报仇,但是,小宝原谅了你们!即使像你们这样狠毒的父母,他也原谅了你们。” 我走到窗边,站在窗前,我看见楼下的学生们正在兴高采烈地欢呼——一辆辆载满灾民的军车正慢慢地开回来。 两行热泪流过了我的脸颊。我想,我终于明白小宝为什么会原谅这些家长了。 “他仍相信父母对孩子的爱。” 我转过头,看着那些羞愧难当的父母。 “因为他仍相信父爱母爱,所以他原谅了你们。对我们来说,你们不是好父母,但是,对那些孩子来说,你们至少还是好父母。所以,请你们将遗忘在我们身上的爱,给予那些孩子吧。” 我望向楼下的学生们。此时他们多么高兴,正在对军车上的一对母子挥手示意。我忽然意识到,那对姓曹的母子,一直用亲情的微光照耀着我黑暗的人生,用温暖的力量遏制了我的罪恶之心。 我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Miss林!不要!” 家长们的呼唤在我耳边远去。 但我听到了伙伴们的呼唤越来越清晰。 “三水妹!一起来玩吧!” 小宝在我的眼前出现了,还有低B琼、哑妹、矮仔、常健康。他们牵着我的手,一起飞向天边那一抹有光的地方…… 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 后记 我写恐怖小说,也许有一大帮人弄不懂。他们都看我之前的青春小说,看见那些飞扬的文字,都说,写得真好。 在他们开始喜欢我的青春小说的时候,我便转过身去写悬疑小说了。我不断地创造黑色的文字,黑色的故事。我喜欢昕到一些尖叫的声音。他们被我的悬疑小说吓到,又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写悬疑小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小说本身就是畸形的。它充斥着死亡,复仇,人性的丑恶。很多人只喜欢暖暖的文字,喜欢品味一些感人的爱情..,很少有人喜欢阴暗的小说。我亦是如此,我也会在看见某则令人发指的新闻报道的时候攥紧拳头。 后来,我把我讨厌的事情和人物安排进我的故事里。我看见他们悲惨的下场,然后我就乐了。 写 href='/article/5672.htm'>《家长会》是几个月前的事情,都忘了具体的情节和场景。只记得一群孤儿和一群父母,是孩子向父母复仇的故事。 很离奇,也不离奇。其实,也在我们的现实中上演。看过有些报道,孩子不赡养父母,父母抛弃孩子。即使多么不愿意承认,它们依然不间断地上演着。 从小就被教育,尊老爱幼。有些人忘记了,所以他们丑恶;有些人还记得,所以他们善良。善良的人终究占绝大多数,所以我们幸福地走在大街上。 这不是我的第一部悬疑小说,更不会是最后一部。关于香云中学的故事,还会继续发生,如果你也是一个善良、喜欢看到坏 4eba." >人最后被消灭的人,不妨期待一下。..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