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亡钺》 楔子“中陆十甲” 头戴凤冠的女孩,踮着小脚,自禁苑内远眺宫外街市,眼睛里黯淡无光。 残阳似血,街市死一般寂静,廖无人烟。 这个名为洛茵的侯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强盛。它蜷缩于西北端一隅,十甲之中,仅位列甲末。其残存的卑弱实力从其主城堰都便可窥一斑。 流民遍布大街小巷,哀怨之声冲天而起,每一刻都会有饿死的流民曝尸街头。而他们的尸体就成为了活着的流民唯一的口粮,所有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用枯枝一般的双手去撕扯死尸的腐肉。 街肆的尽头,缓缓驶过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其周身,是拱卫的如铁桶一般的百余名执矛卫士,一色的精钢鱼鳞细铠散着刺眼的辉光。坐在车内的长袍男人放下了丝绸制的帷幕,目露凶光。 “都杀了。” 数百名卫士忽然站住不动了,他们平推手里长矛,像是发硎的利刃一般冲锋着向前。尖锐的矛头刺穿流民形销骨立的躯体时,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回头张望,就于矛头调转之中,血尽而死。 顷刻间,街肆已死寂无声。 … 前方一里,即是洛茵王宫的主门。 接待者立于主门前方,身旁簇拥着一众内侍近卫与内侍太监。 他粗布短衣,面容肃穆,直直看向驶来的马车。他头顶的鶡冠下,齐截地束着一头银发。那极亮的眸子里,有着狮子不容侵犯的尊严。 男人掀开帘子,挥手示意停车,于卫士重重拱卫之中,慢步走来。 “肆甲广皿国,使者张貌,前来贵国……讨要传国玉玺。”男人抖动下颚几缕长须,极薄的嘴唇含着笑。 接待者微愣,手里慢慢地摁住了刀鞘,眉目间紧皱有如虬龙。 “无知者……无畏,”他的声音极低,“传国玉玺乃是我国之根基,岂是你这种小人可以觊觎的?” “齐泷,你该明白的。广皿的武王……权势何等之烈。” “先礼后兵,好一个和亲会盟之法!”齐泷冷笑,“难道你就不怕死在这儿?” “如果你敢的话。”张貌斜眼瞥着他。 有清鸣声激颤,宽背的战刀自齐泷手中瞬间拔出,直架在了张貌的脖颈处,“死罪!” 卫士迎上,长矛寒光乍现。 “退后!”张貌摆手,“再多人上都只是送命罢了。况且,不过是老朋友耍性子而已,不碍事。” “齐泷,咱们之间的小事改日再谈,你该明白我此次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陪你戏耍的。”张貌推开了那把战刀,“去把茵茵公主请出来吧!照你的意思来办,我的老朋友。” 齐泷硬着身子,慢慢地收回了战刀,深藏狮子的眼睛里,渐渐的黯淡了。他转身唤左右侍臣去禁苑内恭请茵茵公主。 自禁苑内而出的盛大仪仗像是国家最后消弭前的宴舞,侍臣们紧紧地簇拥着正中的那抹倩影,正步而来。 近臣太监先行向前走去,挥动手里的二尺麈尾,尖声高喊,“恭迎茵茵公主驾临外宫主门!” 所有臣子一齐跪下,高声恭迎。 张貌细细地瞧过去,长须随风搅动,他象征性的拱手。礼节不能失,这位公主,以后或许是会成为广皿主母的。 “平身。”曼妙的身影一袭金染凤织裙,丝绸制发带环系青丝之间,青鸾羽织披于肩后,象征着皇权。她绝丽且尚待发育的双腿之下,轻点莲步,鲛革制冠羽云靴熠熠生辉。 “公主,此行以后怕是再不能回洛茵。洛茵恐怕,时日不多了……再回望一下吧,你的家。”齐泷的身子压得极低。 茵茵知晓齐泷这席话意味着什么,她淡笑着的脸庞似乎刚刚哭过。 “老师,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那点小心思,您该不会也看不出来吧?” 齐泷愣了一瞬,大惊失色,“茵茵,此事事关重大,你万不可做傻事!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了!你父王他……已经折腾不起了!” “老师……您难道不明白么?那个所谓的父亲,真的有资格被称为父亲么?他真的……有关注过哪怕一点我的成长吗?现在洛茵失陷,就算我贵为公主又如何?到底是个和亲、献媚的棋子罢了。”茵茵哽住,却坚守着最后的镇定,“这样的父亲,真的……有必要去相信么?” “大人们的决定往往都是覆水难收的。你还太小,你父王他是爱你的,让你成为广皿太子的嫔妃,是为了保护你啊,傻孩子。” “保护……我?但宁死也绝不跪的道理,这又是谁教给我的呢?”茵茵径直走向前去,断绝了齐泷再说什么的机会。 齐泷呆在原地,微微仰着头,狮目慢慢的闭合了。他转过身去,不去看她离开的身影。仿佛是一个老父亲亲手送走自己即将步入深渊的女儿。女孩尚且十二岁的年龄,没能享受到王族该有的待遇,却是早早地被迫成熟,离开了自己的家。 张貌站在为茵茵公主准备好的抬轿边,目送她登上抬轿。数十名卫士高呼着起轿,张貌随即也登上马车,心里徐徐展开了一幅计划蓝图。 洛茵大势已去,用以试探虚实的屠戮流民,却无人敢挡。看来,这洛茵的确只剩下这堰都孤城可守了。那么,不久之后的太子与茵茵公主大婚,广皿铁血的帝王便会彻底出手,一举覆灭洛茵。这样,陆洲也只剩下九甲了…… 张貌无声的笑了。 … 哀帝元年,钺朝哀帝雍冕登上帝位,执掌政权。 这是一个可悲的时代。蓄谋已久的战争在经过了前代帝王钺殇帝的昏庸统治之后,真正的被掀起了浪潮,大钺的人民在战火与纷争中挣扎。分封制下的众多侯国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钺朝的陷落,无论是谁,都没有能力去维系这庞大的国家。 哀帝二年,二十八侯国并起,以“众臣心诡,清君侧”为由,掀起了陆洲的滔天巨浪,征伐四方。 乱世的狼群们嗥叫着挑起战争的序幕,他们舔舐爪牙等待有资格以战的对手,他们多如海潮的军卒使他们日益地强大且骄横。 十八年后,后世史录上记载,称这一年为最黑暗的年代。被消灭大半的侯国,最终仅存下作为战胜国的十侯。他们各自划分疆域、据地自守。自此,陆洲由一统帝朝大钺,分裂为十王朝。 史称“中陆十甲” 哀帝二十一年,淮洲九郡大肆进攻陆洲西南部边境。十甲各自心怀鬼胎,勤王钺朝,平定了西淮之乱。哀帝大摆宴席,以犒赏十甲战功。 席间,肆甲广皿国出言不逊,试问哀帝祖传玉斧钺何种貌相。这一举动触怒了众侯国与哀帝,广皿的武王被逐出了钺都。 心生憎恨的武王于哀帝二十四年,再次发动战争,剑指洛茵皇城——堰都。 四年,洛茵就已不敌受降。 … 远处的堰都,渐渐的没于雾里了。这所谓的末甲之国,荒凉至此,存活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大人,军中急报……”小吏探身进入帷幕,他手持前线急报,有资格入内。 “说。”张貌有些颇感不妙。 “我国出兵殇若国两万军旅,全部……都覆灭了。” “你说什么!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张貌大惊。 兵发殇若一役,是他向武王提出的。可现今全军覆没,没有督战而选择前往洛茵施压的他,无疑有最大的责任。而朝中言官会不顾一切弹劾他的作为,到时任谁也救他不得。 不过一个区区柒甲殇若国,如何能够抵挡广皿之势?这并不现实。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殇若暗通了盟军。 “说下去!”他大吼。 “大人,殇若联结了盟军,才得以抵御我国之师。” “果不出所料!”张貌抚须沉吟,“那么,这所谓的盟军,是哪一甲,竟敢阻挡我广皿之势!” 他素来信奉兵贵神速,只要现在传令皇城,以自己的威信,不难再拉起一支足以为他所用的军旅,届时亲征,则必定拿下这殇若! 小吏犹豫着,额头已经浸满汗渍。 “大惊小怪,如此鼠辈是以何德何能升职为军务司的!倒不如打杂的老太监!”张貌怒斥,伸手夺过急报,亲自过目。 半晌,张貌无音,可他的双眼慢慢的失神了,红润的脸庞也变的苍白,放松无比的双手此时紧紧扣合在一起。 “鸾……禾!” 柒甲殇若的盟军,竟……是首甲鸾禾国,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他又想起了数十年前的陆洲之争时,那种丢盔卸甲的屈辱。而今这屈辱又重新回归,他仍然重蹈覆辙,再一次败的彻底。他猛地喷出一口逆血,跌坐在地上,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可是这时,帐外寂静的山野忽的叫喊声响做一团,张貌顾不得抱恙的身体,费力地扯开帷幕。只见得百来个持刀山贼,正叫嚷着收买路钱。 “一帮乌合之众连买路钱也敢要到我张貌头上,找死!”他的脸色阴阴地,“众卫士,持矛冲杀!” 这种匪贼遭遇战,张貌遇到过不少,不过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毛贼罢了。所以结局无需猜测,他对自己亲手带出的卫士深信不疑。他习惯性的抚须,等待着结果。 可是他错了,犯下了一个足以致死的错误。从一开始,那伙匪贼就是引蛇出洞的工具而已。机智如他,此刻也莫过大智若愚。 这场儿戏般的战斗,目标从始至终便只有一人,那就是张貌。 远处,身披斗篷的男子半蹲在一支树杈上,他紧拉手中的硬弓,鹰一样的眼死死盯控着马车上半躺着的张貌。手里的锐箭印染着繁复的结文,闪烁着古老的荧泽。下一刻,锐箭离弦,伴随着罡风一般的声息,剧烈的震响声扑满了山野,张貌的身形瞬间就被撕裂贯穿于层层密林之中,尸骨无存。 男子收回硬弓,迅速离开了这里。 呼号声、痛苦声挤满了这方天地,卫士们无暇再去应对叫嚷着冲杀的山贼,他们绝望的看着那辆烧毁的马车,阵型很快被冲散。即便被称为精锐中的精锐,可此刻连主帅都已阵亡,那么,他们所谓的战心也不复存在。残存着的,也仅仅是一支无勇之军罢了。 第一章少女 哀帝二十九年,广皿以洛茵失信等十余条莫须有罪名,拒绝为茵茵公主的下落不明担责。其时,与殇若交战的广皿军士全线撤离,而驻扎于洛茵的广皿军士采以雷霆之势突击堰都,大肆砍杀流民,直抵王宫,掳走洛茵皇帝与众臣百余人。 至此,洛茵王朝,灭亡。 哀帝三十一年,九月初,酉矢。 南北交界武役区,燕翎爵府邸 大宅之上,巨大的四阿顶镶嵌着内填金钿的琉璃瓦,四边的翼角朝天高耸,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奇珍异兽紧贴其上,被日光照射的熠熠生辉。 少女莲步轻移,游走在片片价值连城的琉璃瓦之上。她眼帘低垂,抹掉手心里的汗渍,紧张的观察着下方宅邸的人来人往。她自恃本领不凡,便独自来到燕翎爵的宅邸。而此行的目的,便是趁着燕翎爵客宴之时,顺走一些钱财,以便自己能够在接下来的过活,不至于饿死街头。少顷,她猛地一跃而起,翻滚至副宅房顶。 副宅之中,呈几字形的过道,佣人与丫鬟来来往往。少女轻蹙眉头,半蹲,双手紧握一根铁棒探进琉璃瓦的缝隙中,奋力一抬,发现没有丝毫作用便只得放弃。静静的伏在上面,等待机会。 宅邸主门外,一辆辆装饰华美的抬轿落地,宾客们于众仆人的簇拥下,进入宅邸。亲自迎宾的燕翎爵吕骜盛装迎客,他的正室妻子司空玥,盈盈笑意微站其后。 燕翎爵吕骜,坐拥世袭一等爵位。是酉矢八区,第一大区武役区的总督。正如他的姓氏,是酉矢吕氏王朝的皇亲国戚。陆洲之争时,他作为酉矢第一大功臣,被封至武役总督,镇守酉矢南北交界。 为了继续延续他庞大的权势,他开始着手操办独子与泉湳区总督商圭之女的婚事,以期自己与商圭家族的权势延续下去。 “商总督,别来无恙啊!”吕骜拱手,微笑着看向主门外徐徐走来的精壮汉子。 “哈哈!吕骜你这天杀的,自从六年前我俩分开,可再也没见过面了啊!”商圭一把搂过吕骜,大笑起来。 他的身后,立着个薄纱粉裙的羞怯女子。温香软玉之姿,颇有些小家碧玉之感,那恍如一泓清水的眸子,正怯怯的瞧着吕骜身边的独子,吕毅。 “哟,商圭,这就是你女儿?果真是国色天香之姿!来,快让伯父看看!”吕骜余光瞥见了那女孩,不由得一惊,这才正眼瞧去。 “没错!栀儿来,快跟你伯父问好!” “伯父好。”女孩轻轻走至吕骜前,欠身,脸蛋微红,“小女子商栀儿,今年刚过及笄之年。” “好啊!好啊!”吕骜赞叹,一把推出身旁的独子,“毅儿!傻愣着成什么体统!” 吕毅被这一推吓得不轻,急忙说:“啊!伯父好!那个,商栀儿,你也好啊。” 商栀儿低垂着头,几乎可以埋到胸口。自记事以来,她就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但未曾想,今日一见,少女的心便彻底的软下去了。 “毅……毅哥哥。”她声如蚊呐,手心紧紧攥着裙裾。 吕毅一听这亲昵的称呼,愣了半晌,仿佛脸都要烧着一样。 吕骜、商圭两人大笑不止。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请大家都入座吧!客宴马上开始!”吕骜拍着儿子的肩膀,率先走向正房。 少女眼见四下无人,从房顶一跃而下,急忙躲进面前的屋里。可眼前琳琅满目的各色食物却让她傻了眼。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原来是误闯了膳房。现在再出去,也许立马就会被迎上的厨子逮个正着。但,似乎并没有比挨饿更加麻烦的事情了,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 少女伸手抓住一只烧鸡,狼吞虎咽。可这时,房间一隅却响起了某种细微的声音。 “谁!?”她含糊不清的喝问,身子向墙壁靠去,使自己的视角变得开阔。 没人回答,那酷似咀嚼的声响仍响个不停。 “是……老鼠吧?”她抹抹嘴,悄悄移到门前,准备逃跑。 “哪儿走,听见了小爷在此进食,就给我留下!”一个黑影猛地扑了过来。他狠狠地发力摁住少女的嘴,却发现满手是油,就又恶心的拿开。 “你……你是谁!你不要乱来!”少女大惊,奋力抵抗着身上的人。 “别乱来?小爷的饭堂你都敢争食,还怕我乱来?” 少女愣了一瞬,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她忽的一脚踢开那人,转而身子挺起,凶光毕露。她暗自掂量着那人,不得不说,这个放肆的家伙生得倒是十分俊俏,那如玉拂面的肌容,就连自己都要自愧不如。 “哟!一个小丫头说话居然都这么放肆!看姐姐教教你如何以礼相待!” 少年吃了闷亏,一听此人居然叫他丫头,不禁怒火中烧。 “小爷是男人!你这泼妇简直是讨打!” “哼!嘴硬!” 少女迎上少年愤怒的目光,冲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仅仅片刻,少年就被压在少女身下动弹不得,不得不出声求饶。 “我说这位小姐,咱们能不能收手?是我技不如人!” “小姐是谁?我有名字。丫头,看来你挨的揍还是太轻了!”少女大笑,“我叫秦茵若!你的呢?” “名字顶什么用,名字又没法让我过上好日子,我没有那东西。” “唔,既然没有名字,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好了!就叫……秦狗儿吧!”秦茵若摸摸鼻子,对自己的起名功夫很是满意,“好了,狗儿,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没有问题吧?” “我说小姐,哦……什么若?你的脑袋真的没有问题么?我看你的衣着,也是个叫花子吧?一个叫花子也配收丫鬟?我简直是在听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一个叫花子居然要收另一个叫花子为丫鬟,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更何况,”少年冷冷的盯着她,“我是男的。” 少女愠怒,却不答话,她转身朝房门走去,眼里却早已布满阴翳。 “丫鬟?”她轻轻的呢喃。 三年前发生的事,至今再回想起,都只觉撕心裂肺。 向来严肃的父亲,那日终于惊慌失措。王宫外,最为亲近的老师手无足措,唯有静默的为她送行。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为了救她,替她接下了一记致命刀伤。几乎被她称之为亲姐姐的丫鬟就那么躺倒在了地上,自己却无力去做些什么。 举目无亲下,自己疯了般逃窜在田野里,机缘之下被老农搭救,可老农却被山贼迎来一刀削去了脑袋。最后一刻,他都心怀仁慈的为自己准备了藏身的地点。 三年了,她狗一样的生存着,由年幼无知蜕变为深知世态炎凉。作为一个叫花子她学习了大量无用与有用的本领。 她容貌卓然,便以肮脏遮蔽。风姿错约,便以厚衣隔绝。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个世上苟活。这本该淡忘的,却愈发变得的清晰。她甚至可以再度回想起老师那最后的眼神,悲怮且无助。姐姐般的丫鬟淡笑着凋零的样子,孤寂而渴望活着。 “你……你生气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不配的!我就随口……一说。”少年见情况不对,急忙道歉。 秦茵若甩手打掉了少年伸过来的脏手,“哪有你这么安慰女孩子的?对,没错!我是一个叫花子,是不配!但还轮不到你这个死孩子说我!” 她想要打开门,却被少年拦住了。 “现在出去?你找死啊!要是被逮到,你可不是像进来那么容易了我的好姐姐!”少年说。 “我说你这么紧张的拦着我出去,是因为什么?”秦茵若没有挣脱那只瘦弱却并不无力的手,淡笑着的脸庞闪着狡黠,“还有你的身上,好像有点什么亮亮的东西?哦……难道?你怕我把你那点小秘密揭发出去么?” “什么亮亮的东西?我……我的钱!?你这婆子居然敢偷我的钱!”少年惊叫着摸索身上,却摸了个空。 这时,秦茵若轻笑着从腰间解下荷包,从里面拽出一串铜钱。 “瞧瞧,这是什么?是铢两啊!” 少年阴沉着脸,“还给我,那是我的钱!” “我看不见得吧?这钱,是你从燕翎爵那儿偷来的吧?”秦茵若将那串铜钱抛向空中而后接住,收回荷包,笑嘻嘻的看着少年,“年龄不大,贼心倒不小嘛!” “疯婆子,不要瞎说!” “字字实话,怎么,你不服么?如果你不肯的话,就来抢嘛!” 少年愤怒的像只受辱的公狼,咆哮着冲向秦茵若。 “还给我!” 少女轻松的躲过那滑稽的进攻,“这个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当然可以给你。只是狗儿,你能否跟着我一起出去呢?” 少年走了空可已经收不住势了,一个趄趔摔倒在地,鼻子遭受住重击。他低低地嘶吼着,却还是强忍剧痛,艰难的站起身。 “让我……跟着你?你算什么东西?” “你!”秦茵若瞪着眼,却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自己偷钱,自己挨打,自己花这银两。凭什么要我跟着你?而且,那是我凭本事偷来的,不是你要挟我的理由!我不需要别人尤其是跟我一样的叫花子来可怜我,我也就只是个卑贱的叫花子罢了!” “我只是看到你,有点……想起了以前死去的亲人。”少女愣了半晌,神色渐渐黯淡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少年微怔,可终没有挽留。他能够好心的提醒少女不要贸然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底线了。 “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刚才我也让你想起不高兴的事,现在算是两清。我们都是差不多的人,是叫花子。都是为了生存才来这里顺些东西,好让肚子不那么干瘪!” 少年一字一顿,想要返身走到里侧重新藏起来。但此时门外隐隐约约的震动声却使他惊惧到了极点。 “不……等等,别走!快回来!” 少年的听力要比常人好上许多,他听到了不远处正有一队人马走来。不像是厨子与仆人,倒像是……燕翎爵麾下的常备守卫! 他瞪大了双眼,疯了般拽住已经踏出门槛的秦茵若,将她重新拽进了膳房,躲进角落。 “这算什么?自己不愿意走,也硬要拉上我这么个替罪羊么?” 秦茵若低低的喊叫,表示不满。但之后地面越来越响的震动使她自觉的闭上了嘴。 “你早就知道了?”秦茵若对着少年耳语。 “废话!” 少年皱着眉头,赶忙捂住她的嘴。 待得那队守卫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都神色轻松的长吁了一口气。 “喏!你的铢两,还给你。”秦茵若将荷包里的那串铢两扔还给少年。 “这……” 少年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分明与自己差不多年龄,却硬撑着装姐姐的女孩。他突然发觉她满面污垢的脸上,虽那么肮脏污秽,可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清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 “喂,狗儿,中邪啦?”秦茵若轻笑着在少年面前摆着手。 他苦笑,伸手解开那串铢两,从中分出一半递给秦茵若。 “先别急着谢我,我给你钱不是因为你可怜。我也是叫花子,我也可怜,我本就没必要跟你分这钱。”他看着秦茵若惊愕的表情,“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两个必须合作才能安全的逃出去。可我没你这么会打架,我只是深谙偷盗之技。” “狗儿,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秦茵若把玩着铢两,眼光微动。 “瞎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黄脸婆。” “什么黄脸婆,傻狗儿你再胡说,就不要怪我不客气!”秦茵若伸手要去捏少年的脸。 “行了,放开我!瞧你那脏手。” 少年整了整身上的破布袍子,眸子紧盯秦茵若,“听着,接下来我会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我只说一遍!” 秦茵若眨眼表示同意。 第二章花招 “在后宅,丫鬟们都喜欢扑流萤的集体活动。可扑流萤必须有大量的萤火虫才可以聚众玩乐的。由此可见,不甘寂寞的丫鬟们,会做些什么?” “爬去墙外面么?” “笨!那可是十二尺高墙!要是出了意外,摔下来就是死!”少年恨铁不成钢的叹气。 “所以,丫鬟们便将自己的月奉送给后宅总管。后宅总管欣然接受了贿赂,便充当起了为丫鬟们放风的行当。” “这要是被燕翎爵发现了,他们全都会死吧?!” “当然,但他们本质上是忠于燕翎爵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后宅总管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前提是,总管可以收到丫鬟们的贿赂。”少年用手比划着,“他们也是普通人,也需要养活家人,贪财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丫鬟们究竟是如何在府邸外进行扑流萤的活动呢?” “首先,酉矢这个国家,向来不注重后宅的建造。因为那是仆人与太监住的地方。他们仅仅被酉矢贵族当做奴隶。所以,后宅就算没有主人授意,匠人也会刻意的缩掉石料,对后宅的所有建筑都省工省料。这样一来,匠人们不仅可以省下一批不菲的工钱,而且主人的前尊后卑理念也发挥的淋漓尽致。”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了丫鬟们想要从一处不起眼的墙角破墙而出的念头。这时候,后宅总管就会暗中差人将石匠请入后宅,对后宅的墙壁做些小小的修整。石匠当然不肯做,这可是燕翎爵的府邸,就连法律都是服从于他的。一经发现,绝无生还的可能。可贪欲是人的本能,在银两的面前,人都是一类的。” “石匠在接受了贿赂之后,选择了最小也是最难出意外的保守办法,取凿石缝填门法。也就是通过石缝凿下一方足够人可以经过的洞口,再用石料填缝成一处石窟的模样。巨大的梧桐树根遮挡下,那方小小的洞口,是除丫鬟们和叫花子之外绝无可能发现的。也正是那里,是我们最佳的出逃路线!” 秦茵若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浮着笑意,“可后来还是被你发现了呀!” 少年不语,伸手以示她安静,同时朝着房门外努嘴。 秦茵若点头,感知到了门外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跟着少年慢慢靠近房门两端。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房门外。 随着尖细的门缝开合声音响起,一个肥硕的厨子走了进来。 “快!” 少年一马当先,率先一记腿击踢在了厨子的膝盖后,使其瞬间跪了下来。 秦茵若会意,冲上前将拳头狠狠的打在了厨子的后脖颈处,顺利的将其击晕。满意的朝着少年比划拳头。 “行了!解决完了咱们就赶紧做善后工作!燕翎爵主持家宴,那么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但照现在这个厨子的情况来看,主持已经结束,菜品马上就会被迎来的丫鬟仆人们端上宴席。” “但我们不是强盗,我们只是偷点小钱。对于武役燕翎爵来说,这么点钱不算什么。可盗亦有道,打晕这个厨子实在没有任何必要,但为了不引起过大的轰动导致我们最后自身难保。所以,我们要把他抬到膳房最内侧。菜品上完之前,他完全可以醒来并且加入这个忙碌的队伍。繁琐的上菜流程,可不会给他回想自己遇袭的机会。” 两人不再言语,吃力的将厨子抬到最里端。而后重新在门外插上门闩,紧贴房屋内侧,迅速奔向后宅深处。 “所以,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秦茵若捏着鼻子,低低的问少年。 眼前的场景,不得不说,还是让秦茵若失了望。 四块方形石块搭起的棚子连通着丫鬟们的屋舍,那便是所谓的茅厕。臭气熏天的茅厕旁,是那庞大的梧桐树,盘踞于地上的巨大树根牢牢的握抱着地面。根系的后方,是分割府邸与外界的十二尺高墙。十五寸长分合二十一寸宽的透风石洞就位于其下。 寂静的后宅,静的可以听到微风撩动树叶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的臭味使少年皱了皱鼻子。 “对,就是这里。”他摩挲下巴,“其实早些时间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旁敲侧击知晓了丫鬟们之间传开的扑流萤活动。很是奇怪这拱卫的如铁桶一般的府邸,成批的丫鬟们是以何德何能从府邸出去?” “为此,我特意潜入后宅舍房,寻找这‘暗门’。”少年得意的笑了,“就在前些天,我发现了这道暗门。之所以说他是除丫鬟和叫花子之外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还是因为这里,紧邻茅厕。臭气熏天的这里,即便是地位不高的老太监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尊崇的贵族,燕翎爵呢?” “狗儿,看不出来你还蛮聪明的嘛!” “全是屁话,叫花子可是非常难做的,稍一不留心,就会因为被欺辱殴打、吃不饱饭而死。聪明这个词,对于叫花子来说简直是骂人!” “是啊是啊!我就是凭着我这一身武力跟聪慧的脑袋才生存到现在的!” “你不要再说了,叫花子里出了你这么个疯婆子,简直是丢人现眼。” “你!死狗儿你太过分了!小心我揍你!” “看,说你疯你还死不承认。” 秦茵若气得直哆嗦,握紧拳头却无力可使。 “我不跟你争!” “行了,快过来!”少年摆手,示意她过来。 少年一脚踹开那暗门,试图寻求一个舒服的姿势钻出去。秦茵若双手捂脸,恶心的想吐,“哇这也太臭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的叫花子,这么个小场面都能恶心的想吐。”少年抬头,若有所思,“想当初我盗窃武役区第一富豪的府邸时,差点被人逮到,便将计就计藏在了粪坑里!才得以躲过去。” “做叫花子,就得吃人间最苦,行人间最难!” 秦茵若使劲咽下一口气,大声说:“你那是没有钱去吃饱吧你!你要是有钱还去做什么叫花子藏粪坑!还什么最苦最难!全是时事所迫,现在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别说是叫花子,就连只狗都活不成!好像听你这番讲述,你当叫花子就是为了做苦行僧!” 少年也不搭理她,仅蹲坐在洞门前,倾听着什么。 “喂?!你们怎么进来的!”这时,一道晃荡的剪影朝着这里大声的吼叫。 秦茵若瞬间闭了嘴,眼巴巴的看着少年。现在,她已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的身上了。 “是后宅总管。不过放心,他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毕竟这暗门的事,他也参与过!顶多诈我们不少银两。”少年一把扯过秦茵若,“可我们是叫花子,是嗜钱财如命的底层贫民!给钱这种事,绝对不可能!疯婆子,赶紧进去!” 秦茵若躲闪不及,被狠狠的塞进了洞里。她回头,仅看到少年冲出去的背影。 “秦狗儿!你疯了!你去干什么!”她大声的嘶吼。 “老实点站外面给我把风!”少年扬扬手中的包裹,**的朝着秦茵若龇牙咧嘴,贴近包裹闻了闻,,“看我不整死他!” 只片刻,少年便奔至后宅总管前,猛地伸出左拳,擒住了总管的衣领。 “小鬼!莫要太过猖狂!”总管不躲,反是一脚踢开了少年。 “吃人嘴短的东西,吃屎吧!”少年硬着身子后撤,撒开包裹,将里面的一团恶臭扔向后宅总管。 总管冷笑,心想着这小鬼居然还敢玩花样!他急忙双手挡在面前。 可雨幕般的恶臭纷纷扬扬的洒在他身上时,他才发觉自己错了!这不是什么流沙!是屎! 他暴怒的咆哮,此刻是连杀了少年的心都有了!他猛一抹脸,也不去理会那恶臭,愤怒的抽出腰间佩刀,直刺向少年。 少年一惊,一个小小的总管居然也敢佩刀?莫不是嫌命长!他偏头躲过,瞅准空当,而后伸腿一绊,就把总管摔了个四脚朝天,晕了过去。 他捏着鼻子,不紧不慢的在其身上摸索着。不一会儿,一袋银两便出现在了手里。 他站起身,准备去钻那暗门。但那一瞬,他猛的想起总管从腰间抽出的佩刀。很早之前,他就渴望着拥有一柄佩刀。可酉矢的法律不允许平民拥有武器,更何况流落街头的叫花子? 他心动了,转身拽走了那柄佩刀。看其刀鞘的质地,许是上乘的鲨鱼皮缝制,刀柄上闪着的淡光似是鎏金,他一惊,狂喜的收在身上。 “快走!”少年晃着手中的钱袋,对着秦茵若大喊。 “这么多?我就说你怎么又回去了,原来那家伙是块肥肉啊!”秦茵若笑嘻嘻的说。 少年未答,仅是飞奔在田间小道。 “你这么修理他,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啊!” “放心!他没那个胆子!他非但不会报复我们,还会帮我们善后!”少年掂量钱袋,“比如,重新修整那暗门!” “不过,就苦了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们了!” “她们会挨打么?” “挨打是肯定的!就连银两也会加收的更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少年淡淡的看向秦茵若的胸口,眼神意味深长,“那个后宅总管,可是个男人啊……” “男人怎么啦?嗯……嗯?!你……你你!”秦茵若羞红了脸,一巴掌打在少年头上,“你真是色胆包天!” “喂,黄脸婆!又不是我有那种需求!你打我干什么,真是疯狗乱咬人!” 少年别过头,不去听她的说辞,看向后方逐渐远去的田野。 这种偷偷小钱,买几只平时吃不到的烧鸡大啃大嚼的日子,实在是不错…… 第三章奔骑 九月的下旬,晚秋的季节 少年摸着黑,刚过卯时,就自一处破庙里狂奔了出来。 自燕翎爵府邸逃出后,少年便想法设法摆脱这不知耻的秦茵若。可事与愿违,秦茵若眼看两人关系有所好转,便越界试想着拉他入伙,合作行骗。 可少年哪肯答应,他早就习惯一人独自做些偷偷摸摸的行当,哪能容忍两人对半分这银两? 他依稀还能记得昨晚秦茵若鬼叫着说我俩以后就算是好姐妹了!要有难同当啊狗儿! 呸,什么好姐妹,什么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倒还算心动! 少顷,他不再奔逃,拐进一处矮墙。 这里是武役的边境,再往北,即是禾羽区贾家的地盘。 叫花子也分地域,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少年犯了规矩越界干扰禾羽区叫花子的勾当,少不了他的苦头吃。可眼前的这幕情景却使他颇为费解。 城门洞开,成群的乞丐夹杂着破落的商贾慢慢的自禾羽境内南下进入武役,他们中大多拖家带口。有体力不支的老人委顿在半路,也有总角孩童哭哭啼啼,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几个守卫站在城门外夹道检查入城的乞丐们。 按理说,禾羽区总督的地位虽不及燕翎爵,可他也是商贾出身,颇有治世之能。禾羽区就是在他的发展下,经济才得以蒸蒸日上。可现在这情形却大相庭径。 “老伯,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少年穿过人流,去给一个坐地休息的老伯水喝。 老伯慢慢的喝完水,虚弱的喘气,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想必是沿路受困,多日没有进食。少年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试图去问正在赶路的叫花子。 “小子,我也渴的紧,水借我来喝口!”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少年腰间羊皮袋尚不及反应便被猛地拽走。 他一惊,转身去找那声音的来源。却只见得一个邋里邋遢的老者拄着木棍,脚上套双破草鞋,嘴里还衔着根用来止渴的野草。他慢腾腾的去用空着的右手举起羊皮袋,随口吐掉野草,咕嘟喝了起来。 “老头儿,您倒真是自来熟啊!”少年双手抱肘,皱着眉头。 “嘿,小子。老朽我不过是渴了喝你点水罢了,我看你才不过束发之年,怎么脾气恁的大?”老者将羊皮袋扔给少年,一抹嘴,就兀自想走。 “老头儿,喝了我的水,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少年上前拦住老者。 “哟?刚才那个老头儿病恹恹的,老朽看你喂他水喝才放下脸面求你给我口水!现在你又胡搅蛮缠嫌我拿你水喝不留买路钱?这是什么道理?” 少年被气笑了,这邋里邋遢的老头儿还真是表里如一,不仅外表不修边幅,内在更是地痞无赖。他站在老者面前,竟不知怎么开口。 “年轻人不要这么乖张嘛!”老者抬手拨开少年,嘴里絮絮的说,“以前呐!也有个孩子像你这样,脾气火爆的蛮不讲理!可老朽还偏偏奈何她不得!真是老啦!” 他的身形渐渐远去,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头儿是要逃跑。 “老小子,你不要跟我扯皮!小爷我可不是搞救济的公子哥!”少年跟上老者,拽住他的破布袍子,不让他走。 “有点事我想问问你!” “哎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老者急忙拽回衣摆,“你还赖上我了不是?就因为我喝你两口水么?有什么事你就赶快说,如果是银两的事,那实在是对不起,老朽全身上下就这件破布值钱!” “你那破布袍子给我擦腚我都嫌脏!”少年撇嘴,“老头,我且问你。你们这么多乞丐和商贾,怎么突然就从北方禾羽区南下进入武役区了?” “嗐!还不是时事所迫!战争啊!死人啦!谁不指望着过些好日子!可广皿那帮畜生们不愿意啊!”老者越说声音越大,“娘的!老朽我就是想过几天太平日子都不行!” “广皿那帮夷狗早就把北边境给掏空了!烧杀抢掠,禾羽区都成广皿狗的粮仓了!谁还敢呆在那!”老者的大吼,镇住了身边面黄肌瘦的赶路人。 他们诧异的看着这个神色激昂的老者,像是盯着一只发狂的雄狮。他的胸膛里,藏着不甘的怒火,燃烧起来,似要席卷陆洲大地。 少年也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无赖般的老头子居然拥有这种心思。 “可……哀帝三十年广皿还在与殇若交战,仅仅只是分散少量兵力侵犯酉矢北边境。如今怎么只过一年,广皿便把酉矢北边境突破了?这……这怎么可能!”少年愤恨的紧扣双手,指甲深深的刺入皮肉。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广皿帝王的策略向来都是猜不透的。”他说,“想当初,老朽还是个洛茵人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广皿狗的残暴。” “当时,他们每攻占一个城池就会放火烧毁都督府,杀了所有年老无用的老人!把他们的头挂在城墙上展示,向洛茵皇帝示威!而后,他们再将都督制成人彘送往皇城。这对于尊崇孝道的洛茵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老者忽然摁住少年的肩膀,“你知道么?就是像你这么大的黄花闺女。全部都被召集起来,依据战功分批发放给将领与士兵。任凭她们哭!任凭她们闹!就那么狠狠的压在她们的身子上!她们只能祈求!她们的年龄,本该是羞怯的依偎在心仪的丈夫怀里,充满爱意的说着情话!可是呢?她们只能痛哭流涕啊!” 少年呆呆的被老者摇着肩膀,他的耳边围绕着老者似哭似怒的低吼,思绪逐渐被牵引回了幼年。 那个草长莺飞,清风明月的地方。 早在七年前,少年就恨透了广皿这个国家。 那时他还仅仅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每天,他都喜欢爬上屋顶,躺在上面,去看天上的云。他的哥哥也总会躺在他身旁,告诉他远古时期南荒之主苍龙的故事。绘声绘色的讲述,总是能让他聚精会神。哥哥轻轻拍着他的额头问少年好不好听?他捣蒜般点头,夸的哥哥哈哈大笑。 直到,那些士卒的到来…… 仅仅半晌的功夫,他的家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全都死了,这是他唯一的记忆。甚至,连名字他都忘记了。 盲目穿梭于流民的队伍里,他听到了四周来来回回不眠不休的哭声、咒骂、哀怨与痛苦。 这所有的原因,直指广皿。 少年慢慢的记下了关于广皿的事情,渐渐来到了眦邻洛茵的酉矢。时势仅允许他四处逃窜,没有生存的技能,他便做起了叫花子与偷的行当。 他猛地回过神来,却正好与老者对上了眼。 那是双狮子一般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彩,象牙色的眼白布满翳斑。少年一惊,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老者没有任何表情,他慢慢的转身,混进了人流里。待少年再看时,老者已是不见踪迹。 身后忽然有人在大力的拍他,他下意识的回身。 却发现阿娘站在那里轻轻的笑着,嘴里呼唤着他的乳名。 是什么?他想知道,可是怎么也听不清!他猛地扑了过去,抱住阿娘。 “秦狗儿,你干什么!撒开!出什么事了?你撒开啊!”银铃一般的脆响传来,他低头,只见怀里的不是他的阿娘,而是气急败坏的秦茵若。 少年跌跌撞撞中后撤,差点摔倒。秦茵若上前一步拉回了他,右手使劲勾住他的脖子。 “秦狗儿,你想死啊!”少女有些狐疑,即便她能够用自己的武力轻松把少年揍趴下。可刚才那一抱,简直是要将人捏死。 就像是用尽全力,去拥抱一个……不复存在的人。 “怎么是你?”少年皱眉,身子朝后一缩。 得,又没跑成,就不该跟那个疯老头子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 “怎么不能是我?”秦茵若笑嘻嘻的看着少年,“我们可是刚刚合作从武役总督府里逃出来诶!我们简直是生死之交!” “去他的生死之交,我们仅仅只是从同一个破院,同一个狗洞里钻出来的亡命徒罢了!” “诶诶,先不谈这个!你怎么就只知道说些莫名其妙的否定!”少女直视着少年的姣好的面庞,“刚才,你怎么了?” “那不关你的事吧?” “作为同僚,我有义务关心我的手下嘛!” “狗屁一样的同僚。我是真的不明白你这种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实在是不容易。” 少女沉默了,微鼓的小脸似是生气了。 “我只是想离开你而已。” “理由呢?”少女下意识的问。她用手遮住额头,抬眼眺望远方。 “我好像说了很多次了。”少年抬头,凝视着秦茵若的双眸,“我跟你不同。” 几只渡鸦自北飞来,振翅的双翼,有如漆黑的利箭。翼翅收拢里,它们用锋利的双爪紧扣在城墙上,漆黑的尖喙不安的开合,间或张嘴猛一鸣叫。 少女惊喜的看着城墙上的几只渡鸦,大叫:“喂狗儿,你看,是鸟诶!” 她没有听到少年后半句说了什么,只顾得去看那她不认得的黑色大鸟。 少年抬头,他认得那是渡鸦。可……渡鸦,何以自北南飞? 那天黄昏里,他似是见到了少女犹豫着的身影,她的眼里好像含了泪,萧瑟的北风搅起她的长发,她还是很漂亮的嘛。少年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低落。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秦茵若了。 少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从此身边再没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影响他的思绪。也没有人再去喊他秦狗儿这么个傻名字,他可以放心了。 深秋的季节微微的冷了。 那破庙也经不住猛烈的北风,开始了龟裂。少年没有在意,这种事他经历太多,自然就习惯了。不过就是上一个破庙与下一个破庙的区别罢了,住哪里都是一样。 入夜,他收拾了自己的行囊,打点了银两,就草草的和衣入睡。 … 酉矢北部,宗遗区 黑潮一般的军队骑着身披重甲的高蹄战马,翻卷着尘土,冲锋在这片荒凉大地上。 将军身先士卒,手持陌刀,头盔顶部镶嵌着凤羽织,代表着他的身份,都尉。每个士兵身后都披挂着杀伤力极为惊人的马刀,手中紧握战枪。精钢制鱼鳞甲胄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腰间挂着作为战利品的将领头颅,他们以此为荣。 奔骑,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是广皿万人编制军队里最为凶狠的一支骑兵。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广皿大举进攻,绝不后撤的意图。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冲锋,杀戮,与占领。 宗遗区总督李遗,率三万军队迎抵广皿奔骑。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面对的这支军队是什么,是号称北陆洲最为精锐的一支铁血之师。 酉矢帝王下达的旨意,便是命他抵御广皿奔骑于北骑关前,将他们拦在宗遗区外,无法抵达南方平原之地。但他能够成功抵御的可能,难于登天。 他自知统领之能并无大才,虽是领旨,可也做好了全家的安顿,放心的迎死。他遣散了无心迎敌的一万军队。杀牛宰羊,誓师于城门前,愿以死捍卫酉矢尊严。 “在下谢旭,奉广皿帝王之旨征讨酉矢。阁下,便是这宗遗区的总督吧?”奔骑都尉谢旭立马于宗遗区总督军队前一里处,高声喝问。 “不错,正是在下。吾名为李遗,奉旨镇守这宗遗区。”李遗策马,“不过,阁下休要再做些礼仪客套之词,要战便战!” “好!”谢旭同样策马,他大吼中冲将向前。他的身后,如猛虎转醒般的奔骑,同样咆哮着冲锋。 霎时间,冲杀声响彻天地。两股烟尘交锋在一起。兵器碰撞发出乒乓的击打声,刀斩肉身发出沉闷的崩裂声以及战枪不敌发出的碎裂声同时涌在一起。 奔骑是一支蛮勇之师,它没有特定的战术,完全靠肃杀的勇力瞬间击破敌方的阵型,而后施以马刀劈砍敌军,这种战术至今无国可破。 即便有人能够用兵法破此阵型。但奔骑的后援之师则会真正令他丧失所有信心。 那支后援之师完全以步卒打造,每一个士卒都手持当时威力最为巨大的阔斧,即便是精钢甲胄也难以抵挡。广皿的步卒向来以狡诈、蛮力著称,别国骑兵在这支步卒面前,往往也只能落得个惨遭砍杀的结局。 这支步卒,被称为走狡。 仅半个时辰,奔骑便以万军不当之势,摧枯拉朽般冲散了酉矢阵型,士卒纷纷拔出马刀。 李遗骇然,急拔出佩剑欲做指挥。不料谢旭已是扬鞭而来。 “总督,吾闻兵法有云,破军乃一将而成。”谢旭冷冷的盯着李遗,“我来会会你这宗遗总督的虚实!” 李遗双眼圆瞪,猛地挑枪甩开谢旭手中陌刀。而后虚晃一枪,枪锋直指谢旭心窝。 谢旭立马,手中陌刀横向身前只一挡,便迎住了李遗的攻势。李遗且战且退,手中长枪像是出水的蝮蛇一般迅捷。他自知不敌,便想拔出腰间环首刀。 谢旭看在眼里,他淡笑,手里陌刀似有嗡鸣声响起。只瞬间,他提刀向前猛一劈砍。 李遗骇然,急忙双手横枪去挡。 可普通的长枪何以抵挡陌刀的刀芒,这无异于螳臂当车。久经沙场的李遗最终还是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 “李都督,你输了!败寇只配死!”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之下,谢旭抬刀,振去了刀上的血渍。 他单手持陌刀,枭首示众。 “众将士!杀!” 奔骑登时军心大振,吼声连天。 李遗军士眼见主帅已死,群龙无首,便丧失了战心。奔骑轻而易举的攻陷了宗遗区,不等安顿降卒,便长驱直入驶进宗遗区城内。 第四章狼顾司 离开那个破庙,是少年半夜梦醒而决定的,他没能想到这个初见龟裂的庙宇 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初冬的寒风就已使它开始迅速的瓦解。 他迅速的将昨晚已经收拾好的东西背在身后,毫无目的的行将在山野里。 武役区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所谓的后宅总管虽然权势不高,可派人寻他这么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显然不难。他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继续在城里面做他叫花子的行当。 毕竟,有很多其他的老乞丐并不介意出卖他来得到后宅总管所赏赐的银两。为了苟活,谁都不会放过这个能快速得到银两的勾当。 这个处在边境的破庙显然已经没法住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只能往南走,去南面的皇都接着他的活计。 此刻卯时,日光已经初显。雾气弥漫的山野,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湿润的泥土呈现出暗红色,经由少年踩过,深深的陷下脚印。 又来到了城门前。 他紧捏着手里的几文铜钱,谨慎的去敲守卫的房门。试图以此动静来惊动守卫。 片刻,无人应答。他不敢做些出格的行为,手微微向前推进,却惊奇的发现门没有被门栓锁死。他顺势悄悄的探头推开一丝门缝,想查看一下情况,发现守卫并无酣睡而是坐于案前做着什么。 守卫的身边是一张由青砖砌成的床铺,上面铺以薄被。仍絮絮飘着青烟的盏灯搁置于铺前案板之上,已经被守卫熄灭了。一处墙壁,固定着一柄阔刃长刀。正在忙活的守卫,没有声响的用手中器具迅速的抽动。 少年听到了似是骨头迸裂的响声。 “小子,站在门口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守卫转过身,慢慢的说。 少年一惊,可逃跑显然不是上策。 他乖乖的站于门前,抬头去看守卫,张嘴想要请罪,却猛的发现,这守卫的样子丝毫没有士兵该有的凶相。 相反,他的仪态颇显书生之气。少年以前了解过军中士卒的分布,知晓军中有着儒将的存在,可仅仅是戍守城门的守卫就有此等气度,着实可疑。 武役区的士卒都是经过严格筛选而分派不同的岗位。大类此等驻守城门的小吏,只会选用退伍老军卒以及足以服众的武夫,绝无可能去选用这种连提刀都困难的文弱书生。 少年的背后浸满了冷汗,手中银两握得更紧。 “对……对不起,官大人,我这就走!”他说。 “站在那别动!”守卫低吼,“小子,你听着。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官大人,我……我就是想出城门而已,这不瞧您还在休息着么,不敢吵到您啊……” “还在休息是么?”守卫转身指指后方案板上已经熄灭的盏灯,“此刻已是卯时,我们这种看门的守卫寅时便上工,何来休息一说。” “行了,想出城是吧?” 少年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他声音变高,说:“是啊官大人,小子我想出城去南面皇都找我的族叔。” “哟,去寻你族叔啊?”守卫说,“不过出城,可是得交税的。你爹娘在么,去让他们来给你做个担保,我看你这小子年龄不太大。指不定是从家里面偷跑出来的。” 少年一听还得爹娘做担保,这不是妥定是要为难他么? “官大人,我爹娘都死了!”他急忙说。 “死了?你爹娘死了?你这小鬼,好生不孝,还敢咒自己爹娘死?” “官大人,我说的是真的!我爹娘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当讨饭的已经当了十年了。可能您是新上任的守卫不了解咱们武役的叫花子。在以前,我们叫花子出城都是不概年龄的!” “叫花子啊!”守卫似是懂了,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都上任好几天了,还没摸清咱们武役的规矩。来小子,交税吧!之后我就给你放行。” 少年陪着笑,心里又生疑惑,初上任几天?可他不敢多想,急忙伸手把自己手里攥着的一两银子递给守卫。 守卫瞧着银子,拿来细数,边说,“我说小子,你这钱好像有点不太够啊!” “不够?官大人您一定是贵人多忘事,我这可是有一两银子的啊!”少年警觉。 “一两银子?你小子当真耍我不成?”守卫靠近了少年,“就这么点银子,你就是想让我给你开个狗洞让你爬出去,恐怕都不太够!” 少年后撤,嘴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守卫眉头一拧,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城门的进与出,路税可不一样!明白么!” “那……那得需要多少银子?” “至少,”守卫五指大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着笑意,“五十两!” “五十两!?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掏不出这么多的银两啊!大……大人,以前的规矩好像不是这样的吧?您是否记错了?”少年还想挣扎。 “不可能,规矩就是规矩,我全都是记的清清楚楚!”守卫贴近少年的脸,“想出城,就必须交这五十两!” 少年大惊,发觉这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守卫,犯不着因为出不去而被猛宰一通, 他心生窃意,想要反身回去。可守卫却是越靠越近,他退一步,守卫便进两步。 他猛地推开了守卫,拔腿就想跑。不料却被事先有所准备的守卫反是一脚绊倒在地。 “哟,小子,有点能耐啊。”守卫将他提起扔进了舍房,反身锁上门栓,“我就是想多收你点银两罢了,怕什么,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少年经由这一摔,只觉全身筋骨像是散了一般,疼的满地打滚。可守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他侧身取下了墙上固定的阔刃长刀。 那不是什么阔刃长刀,而是……环首刀。 少年瞪直了眼,这才发现,那原来是柄行军之时才可见到的环首刀!他本来早该发现的! 辰时已至,刺眼的辉光直逼向守卫半边阴暗的面庞,微亮起的脖子上,缠着两只红黑相间的蛇尾,同时也显现出了他的身份,广皿的狼顾之师。 这支作为密探的队伍,是广皿俘获的降卒里最为狡诈、唯靠左右逢源而生存的士卒。广皿帝王看重的即是他们获取情报之准确的能力,才任用他们为情报司。 守卫撕开胸襟,露出了里面蟒蛇的全貌。 大张着嘴的红色巨蟒伏于黑色巨蟒其上,吐信试探;黑色巨蟒整个盘踞于守卫胸膛之间,蛇尾几乎甩至守卫下颚,妖艳绝致的蛇瞳凶气逼人。 “是不是非常的壮观,小子。”守卫狰狞的笑意里,渐渐消减了之前的文弱。 “你……是狼顾……” “哦?”守卫眯眼。 他手里翻卷着环首刀,刃身的反光几乎要射瞎少年的双眼。只一挥,守卫便将环首刀斜插在青砖地缝中。 “原来……你知道我。”他伸手将趴在地上的少年拉到面前,“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胸……胸前的两头红黑巨蟒。只有广皿的狼顾之师……才有资格拥有这种刺青。”少年忽的咳出一口血痰,他被震伤的肺部连喘气都要使上很大的力气。 “广皿的情报司,连你这种小子都能够知道。”守卫捏住少年的脖子,紧紧扣住,迫使他更为困难的喘气。 “说出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我会考虑杀不杀你。” 少年似是从守卫的话音里听到了希望,又猛地咳嗽起来,“是……是这样的,前不久我去燕翎爵的府邸做些偷盗的勾当,无意间在一本疑似秘辛的简章里看到了关于你们的情报。” “秘辛?”守卫沉吟,空着的手从地缝中抽出环首刀,“小鬼,很好,你说的很好!我放弃了考虑是不是要杀你。” 他放松了紧扣的手。 少年惊喜的认为守卫这是要放他走,故而放松了力道。可是他错了。 “那么,放心的上路吧!我会安排广皿给你留个衣冠冢的。”守卫只是笑。 “官大人……您不是说要放我走的么?难道说,您的话这么没有分量么。” “哈哈哈哈!小子,我只是说放弃考虑杀不杀你了,可没说……放了你啊!你难道还天真的把我当作这看大门的小卒啊!”守卫忽的将他提了起来,“好好看看吧!那案板上的东西!” 少年循着案板看去。 一颗早已看不清面目的头颅,已经流干了血,被搁置在一个方匣中,像只小小的暗红色土块。 “剩下的几个,全都被我玩腻扔掉了。除了这个。”他说,“这个小卒的头是我制作的最好的一个。日后与将士们喝酒,就以此当做盛酒的酒器好了!” “昨晚,他刚刚发现我的时候,居然还想反抗。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给放倒,也许他以前也是军中的伍长。不过既然花了心思把他给制服,那么我便要好好的玩玩。” 守卫说到此处,忽的把少年扔在了床铺上,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而后将酒壶的盖子抠开,灌了他几口烈酒。强行令其只存于一丝细微的意识稍微清醒,好让他听完自己的讲述。 “之后啊,我也是像这样,先喂给他催醒的烈酒,等他快要醒来的时候,再猛击他的腹部,让他再次命悬一线。”守卫轻轻摸着少年的脖子,似是在寻找合适的切口,“然后再用那柄环首刀砍去了他的双手双脚。明白么?是砍去双手双脚,那滋味儿,可不好受啊!” “他当时咆哮着说要杀了我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呢!一个双手双脚都断了的人,居然还在想着复仇!真不愧是沙场上活着回来的壮士啊!真是可歌可泣!哈哈哈!” “喂,小子,别他娘的睡!给老子醒过来!”守卫一巴掌扇在了少年的脸上,迫使其清醒,“听好,我讲的这些,也会用在你身上,你要明白你是怎么死的!懂么?” “后来,那个可悲的壮士,因为失血过多死了。我很佩服他的毅力,居然硬生生的坚持了三个时辰!我非常兴奋,马上用小刀割掉了他的头,扔掉了除头以外全部无用的器官。即便只剩下了一颗头,那个壮士的眼睛也是瞪直了看向前方。我就用小刀剜去了他的眼珠。这下好看多了,黑洞洞的窟窿里,还有着微微外流的血液,真好看呐!” 这时,锁上门栓的门微微震动,参差不齐的叩门声接连不断。 “官大人,我是出城去北面禾羽区做些买卖的米商,还请您通融一下,让我出城去。”听不真切的声音轻轻的震响着。 “给老子滚回去!城内戒严,谁他娘的都不能出去!”守卫咆哮着,手里的动作却不停。他提起刀,对准了少年的脖子。 “小鬼,你说,我是从脖子这里砍呢?还是像那个壮士一样,先砍断你的四肢,再观察一下你能坚持多久?不过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许是也撑不了多久。或许刚刚破开你的胳膊,经脉的血就会‘呲’一声喷出来吧!哈哈!” 少年微睁着眼,再没有力气去做抵抗,他呆呆去看那柄反射着微光的环首刀,心想这就是杀掉自己的刀么。 守卫又猛的扳过他的头,狠狠的一记重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疼痛直抵天灵盖,少年的鼻梁几乎塌断。 门外又响起米商的声音,“官大人,行行好吧,我的家人都在等我挣银两养活啊!” “我说了让你他娘的滚回家去!没有银两就去抢!” 米商仍然不依不饶,仍是不停的央求,“大人!行行好吧!大人!” 守卫青筋毕露,他正在兴起,却忽的被这所谓米商打扰了雅致,勃然大怒,“该死的酉矢狗!你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门外忽然没了声响。 守卫误以为米商已经退走,便想接着自己的活计。 可他的身子猛的一震。禾羽区?不就是前不久刚被奔骑攻破的城池么?那里能有什么买卖?除了广皿的浴血士兵,还能有什么? 这个米商的话,处处……都是漏洞啊!他的肌肉紧绷,开始警觉。 久久沉默之后,一声叹息响起,“大人呐,你骂我是酉矢狗,是不对的呀!” 守卫一听,来了兴致,顺着他的话问,“哦?不是酉矢狗?那你说来听听,你不是酉矢狗,又是什么?” “我是广皿的……狗啊!”门外的声音,一字一顿。 第五章虎巳司 守卫一惊,“广……广皿的狗?那干我屁事!赶快滚回去!” 他迅速抽动环首刀,眼光死死盯控着紧锁的木门。 狼顾只是服务于广皿,却不服从于广皿。虽然他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可背地里却是谁的奴隶都不当! 广皿铁血的帝王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为他们命名狼顾。 其中,为了制约并且有效防止狼顾们造反或者滥杀无辜而导致广皿引火烧身,广皿帝王特设了另一支监控狼顾而存在的禁卫情报司。 虎巳司 这支仅由百余人构成的虎巳司,运用极强的武力与过人的智慧,牢牢的把控着五百人之多的狼顾。以防他们做任何对广皿不利的事情。 这也是这么多年狼顾自设立以来,少有背叛者。 他们一旦被发现有任何背叛的举动,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背后射来的冷箭一击毙命。无人可以背叛而逃出生天,这便是虎巳的铁规。 守卫第一次感受到了慌张。他自北骑关跟随奔骑而来,自北骑关大捷以后,他便以收集情报为由南下潜入武役区。 他有杀人而将其头颅制成器皿的嗜好。这种嗜好广皿当然不会阻挡,但那也仅仅是在厮杀敌军之内,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广皿或许不留老不中用,却绝不会滥杀任何一个于国有用的普通百姓。 他便是犯了这一大忌。 自南下以来,守卫仅凭手里刃环首刀,先后杀掉了百余人。虎巳的耳目已经注意到了他,只是还没能掌控确凿证据,因而坐观其变。 他自恃虎巳查不出蛛丝马迹,便放开了手脚。 直到,他因瘾性而放松了对外的提防,轻易杀了五个守卒,随意丢弃残尸于荒野之中,被虎巳嗅到了踪迹。 诡异的静谧里,只能轻微听到些许少年绝望的喘息声。 守卫手上浸满了汗。 门猛的一声爆响,其后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被贯穿,一支长枪忽的自外冲了进来,枪锋直指守卫。 守卫大惊,慌忙去躲。 “好大的胆子!出城不成,还敢破门而入!真当守城卫卒不杀平民?!”他嘴硬怒斥。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他慢慢的踩着木屑进入了舍房,露出了壮硕的身形,与他手里……宽阔的长刀。 “你只是狼顾的一个小卒,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才让你拥有如此大的勇气,妄图避讳广皿的铁规,杀掉百余无辜百姓。”他说,“王上已经没有耐心再去调查你了,明白么?” “哈哈……哈哈哈哈,调查我?老子想杀人就杀人,还用的着去听那狗王的命令么?”守卫大口的喘息,盯着眼前的人,手里的环首刀锵然有声,“你说是吧,莫释。我可是从来都没有想到啊,最后派过来抓捕我的人,居然是你。” “你已经失去狼顾的身份了。”莫释冷冷的看着守卫,“忤逆帝王的诏令,只配死。从你接受双蟒刺青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自己的末路!” 莫释振动手中的陌刀。 下一刻他猛冲向守卫,刀芒瞬间笼罩了他。 守卫疯狂的大笑,他后退一步,极为刁钻的躲避了莫释的刀芒。环首刀扬至胸前,手提羔羊般扯动少年,将环首刀对准了他的心脏,只消一下,巨刃便能冲破皮肉,搅碎他的心脏。 “来啊!杀了老子,你就能回去复命了!不过这小子也完啦!哈哈哈哈!”守卫捏着少年的脖子,力度徒然增大,迫使少年抽搐般颤动。 莫释扬刀,目光中透着阴冷,“至少能提着你的人头回去接受赏赐!”话落,他的身形似是猛虎疾如旋踵,手中陌刀狠狠的劈向守卫。 守卫眼看人质无用,一甩手就将少年扔到一旁,双手举刀咆哮着去接那刀芒。 “莫释,你他娘的真想杀我不成!” “你早该想到这一天!”莫释低吼,“杀人就该有被杀的觉悟!懂了么?” “我去你老娘!”守卫大骂,双手忽然松开,环首刀脱手落地。 轻微的骨头迸裂声传出,他慢慢的跪在地上不动了。那未尽的刀芒已经尽数将他的手骨给震碎了。 可是这时他忽然抬起袖袍,一支冷箭脱袖而出,不料却被莫释轻易用陌刀打断。 “卑劣的手段,看来当初我真的不该跟皇上求情留你做狼顾。果真是狼子野心。” “虎巳副都统莫释,啧啧,好威风啊!”双手尽废,这守卫已经是个死人了。 莫释沉默中圆抡陌刀,半插入地。他环绕守卫沿墙行走,行至某处,忽的拔出之前的铩枪。他高抬铩枪,猛地落下,直戳守卫的心窝。 守卫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便绵软的倒地而死。 “小子,害怕么?”莫释收回铩枪,将事先准备好的羊皮袋笼入守卫,反手背住。 “不……不害怕。”少年吐出一口血,张嘴龇牙,牙齿上满载鲜红,“我倒是……要谢谢你,杀了他。” “并且。”他指着自己,“救了我。” “呵呵。”虎巳副都统淡笑。他空的手提起少年,将他夹在胳膊下,踩着已经沾上了血渍的木屑,走出舍房。 他们朝着武役的荒野里行进,身后的城关越来越远。 一个半弓身子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慢的走进了舍房。 他望着青砖上已经处理过的血迹,脸上的皱纹更甚一分。他的手极大,轻松的扣住桌上那只方匣,而后温吞的走了出来。 舍房燃起了大火。 他特地等待了许久才沿路回去告诉路人,守卫的舍房着火了,乡亲们快去救火吧! 大家问他守卫人呢? 他便装傻充楞说着一堆胡话。众人只是笑,说问这老头子做什么,大家快去救火吧!再晚就没有时间了,他们一齐冲向守卫的舍房处。 有的人及时上报了燕翎爵,也有人的冷眼旁观。 老者继续往回走。 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抬头擦了把汗,他放下手中锄头,看到老者手里的方匣,便笑着打趣,“老头子,又捡了什么东西啊?给我瞧瞧。” 老者憨厚的笑笑,将方匣丢给了男人。 男人慌忙接住,手中的锄头“砰”一声掉落在地。 他没有在意,仅是出神的望着那只方匣。 “老头子,你这次可是捡了个宝贝啊!”他喃喃道。空着的手不停的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老者剧烈的咳嗽,浑厚的声音从嘴缝中漏出:“唷,什么宝贝哟!不过是从那边的荒地里捡到的罢了!” “老头子,瞧你这,又犯病了吧!来,快顺口气!”男人将方匣放在地上,急忙给老者顺气,好让他更为舒缓的喘气,“真是,半身入土的老头子了都,还整天没事瞎跑!走,回家去!” 老者笑着感谢,躬身抓住方匣。 男人挑了挑眉,搓着手,略微停顿便背起了老者,往前方村子里走去。 第六章金丝方匣 酉时 苍凉的大地,逐渐被黑暗笼罩。仍忙活于田间的村民,皆是提着农具,牵起黄牛,望着村中的炊烟缓缓行进。 天边染印着落日余晖的云晕一阵迭起一阵,直至消亡。 提着锄头返家的中年男人,望到了村头老者家的炊烟。他摆手示意同行的村民先回去。 男人走至老者门前,试探的敲门。 老者循声半开门,一看是他,急忙将他迎了进来,慢慢的笑了。 “唷,是你啊!有什么事儿么?” “没什么事。晌午时分把你背回来的时候,忘了你还没吃饭了!”男人搁下锄头,嘿嘿笑道,“这不农活忙完了,想来看看你这个老头子怎么样了。” “哈哈!放心吧,老头子我啊身体硬朗的很!”老者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像是虬龙盘在上面。 男人陪着笑,他看到到老者脸上挤在一块的皱纹,活像一道巨大的疤痕。 关于老者的出现,男人自己也是不太清楚,可真是细想,倒也能知晓老者来到这里的时间。 倒是老者的过去,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哀帝二十九年,这个老家伙就那么拄着根破拐杖,出现在村头了。 他是最先发现这个老家伙的。 因为当时,老家伙晕倒在自己家门前。他急忙上去搀扶。 老家伙咳嗽着,大呼着要水喝。男人便将水一点一点送入他的嘴里。等到老家伙缓过劲来,他便絮絮的说着一些胡话。 男人听不懂他说的语言,只能根据猜想喂他饭食与让他躺在床铺上睡觉。他嘴里呜呜的低吼着的,就像是北域的印族占卜天象而用的术。这也是他偶然间在皇城观赏祭祀场景,一位印族主使的发言。 后来,老者的身子渐渐痊愈了,也记起了酉矢的语言,可从他的话音里,能明显的听到洛茵的口音。 老者开始在村头独自建造了茅屋。当他做完农活回家时,听说了这件事。他丢下锄头就想去帮忙,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似瘦弱的老者早已经完成了茅房的建造。 直到前几天。 他无意间看到老者混于流民的队伍中,目光如炬。像是雄狮在寻找猎物。 他呆住了,他从未想到老者居然拥有这么可怕的眼神,他再一次考量自己是否救错了他。 是杀了他,夺走那个镶着金丝的方匣。还是继续观察?这也许,会把自己葬送在坟墓里…… 他选择杀了他。 人的贪念总是无始无终。拥有了食物,便会幻想衣食无忧。再不缺粮时,便会奢望迎娶娇妻生儿育女。 他,同样如此。 “别急着回去啦!我已经做好饭了。你看看你,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寻思着讨个媳妇。”老者边盛饭边絮絮的说着。 “唉!老头子,我也想娶个媳妇能够放心的干农活养家糊口啊!可时事所迫啊!我这么个穷鬼,谁会愿意跟着我。”男人叹气,轻轻的扣响木桌。他的目光停在案板里搁置的方匣上。 老者嘿嘿笑着,递给男人一双筷子,先扒起了饭食。 “老头子,你说?我们这种庄稼人,是不是只配做这种粗活,永远都别想翻身去做那富家翁?”男人接过筷子,却不动。 “唉!我年轻的时候啊,曾经也幻想着去考取功名,做个一职半官,能够衣食无忧啊!”老者扒拉着饭,嘴里嘟哝着,“可是后来啊,我才发现,这不现实!我去从了军,去当一名随时都会死的小卒。可我还算幸运,最后,我活下来了。” “老头子……我已经没有银两再去维系生活了。”男人打断了他,“你明白么,老头子,我也许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们都活不成了,老头子。”男人空着的左手,慢慢的攥紧身旁的锄头,“老头子,我还不想死。” “我知道……我知道。”老者仍然这么说。 男人突然放下的筷子,右手猛的发力掀翻了木桌。 破旧的瓷碗碎了一地,饭食被掺进肮脏的泥土,变得黑灰。 他猛地站起,双手徒然发力,举起锄头。此时的他,并没有发现老者笔直的身躯与那……渐渐隆起的肌肉。 “老头子!我想活着!我还不想死!”男人红着眼,将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把那个方匣给我!!” “哎呀,你看看你,这些饭都洒了啊!都不能吃了!”老者淡笑着,“还有这瓷碗,也不能用了!” “还有你,也不能再用了。”他忽然变了音,像只愠怒的雄狮发出的低吼声。 锄头落下,可老者毫发无伤,他的手中只捏一根细筷。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没死!你本该死了的啊!”男人又是抬起锄头狠狠的砸向老者头顶。 可这时,他猛然发现比自己矮小很多的老者。此时却是比他高了不止六寸之长,原本干瘪的身躯,此刻也也是块块隆起,冒着热汗。 只一瞬,老者手中的木筷洞穿了男人的头颅。 “我本没有杀心的。”他说。 老者烧毁了那栋茅屋以及男人的尸体。他扔下了手里的方匣,紧皱的肌肉渐渐松弛…… “虎巳……已经出动了啊。” 少年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张极硬的床铺之上。 “这……这是哪?” “你是秦狗儿?”跟前,一道略微老态的声音响起。 少年一愣,发现一个长髯老汉正呵呵的笑着看向自己。他不由得警觉了起来。 “你……你是谁?” “哟,倒是忘了。”老汉抚弄着长髯,“我是这个村子的诊生,唤作徐济。没吓到你吧,孩子。” 少年慢慢坐起身子,全身疼的像是散架。 “哦,徐伯伯啊!”他说,“您刚才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噢,你不是叫秦狗儿么?”徐济略一停顿,“那个叫秦茵若的女娃子是我们村子的。那天我在集市上看到你们俩飞奔着从燕翎爵府邸后门跑出来。” “秦茵若?” “对啊,当时我还以为你们又去干什么坏事了呢!就心想着,这年轻人呐,真是有活力!”徐济笑着忙活手里的煎药,“之后,那个顽皮的小女娃子回到村子来我这的时候,我还狠狠的训了她一通。她就嘿嘿站在那傻笑,还说要怪都怪那秦狗儿。” “我一听这秦狗儿是个生人,来了兴趣,就去问女娃子秦狗儿是谁啊?”徐济将药翻了一个面,接着说,“她说秦狗儿是她收的弟弟,狗儿这个名字也是她取的。” 说罢,他用空着的手去挠痒,却怎么也够不着,锅里煎的药还差点被他给砸翻,吓了他一跳。 少年一惊,忍着痛,靠近了老汉,试探性的去挠他的后背。 “对!对就是那!哎呀,真是舒服啊!”老汉大笑,“这人老了,就是不行!就连挠个痒痒都这么费劲啊!” “徐老伯,”少年说,“我不叫秦狗儿。” “那你叫什么?”徐济忙问。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怎么可以呢!你的爹娘呢?” “他们都死了。”少年轻轻的给徐济捶背,好让他更舒适的煎药。 “都死了?唉,苦命的孩子。”徐济咳嗽一声,摸了摸少年的头,“孩子,茵若那女娃不是坏孩子,她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也是真心想认你当弟弟呀。” “我明白。” “你能明白就好!” “对了老伯,她……人呢?” 徐济一愣,反问少年,“你不是跟她在一起么?怎么连她去哪都不知道呢?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我有点担心她这娃子遭遇什么不测。” 少年眼见徐济的情绪有些起伏,便上前安慰,“老伯,不用担心她。那天我跟她分开后,她说我不回来了,我去找我师父。”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好好活着才是啊!命没有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少年嘿嘿的陪着笑,眼却望向门外正在干着农活的壮硕男人。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不是在这儿么,还给人家当起了壮丁。要是给徐老伯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恐怕他拼了老命也得拿着锅铲去痛打这男人一顿。 第七章二人之谈 晌午的时分,徐济招呼着门外的莫释进来吃饭。 男人搁下锄头,慢慢的踱步进屋,挤出一个颇为难看的面容。 “老伯,您费心思了!” 徐济呵呵笑着,“不碍事,不碍事。娃子,吃吧!都吃!” 少年别过头不去看莫释那冷漠的样子。那面容,总是能把少年满腹的食欲清理的干干净净。 徐济也动起筷子,慢慢的一筷一筷给两人夹菜。 饭毕,莫释扛着锄头接着出去干农活。他跨过门槛,回身看向少年。 “小子,出来。”他说,“我有话跟你讲。” 少年心里早已有底,紧随其后。 “这次的事情,你应当知道该做些什么。”莫释放下锄头,低头直视着少年。 “不能告诉任何人对吧?”少年说,“这是进攻武役的前兆么?那个狼顾。” “聪明是件好事。”莫释盯着他,“只不过,我虽救你一命,但这不足以你为了隐瞒事实而把武役往火坑里推。” “我不是酉矢人。”少年说,“我生在洛茵。” 莫释一愣,笑的阴森,“这两者,并不冲突。”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虎巳吧?”少年说,“负责牵制狼顾的禁卫司。” “小子,我突然放弃不杀你的想法了。”莫释忽的扯住少年,“知道么?能够得到广皿情报的人,他终究会被我们虎巳揪出来处死的。” “无论他在哪里,甚至哪个洲。”他说。 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的甩开莫释的手,“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不,我不会杀了你。”莫释遥遥的冲着屋外的徐济摆手,“你还有用。” “我还有用?别开玩笑了好么。虎巳司的人,原来还信奉这可悲的仁慈么?”少年讽刺的看着莫释,“狼顾狡诈冷血,虎巳就充当仁慈善教之徒么?我可不信广皿铁血的帝王会允许自己的手下,拥有妇人之仁。” “小子,你是很聪明。”莫释又慢慢靠近少年,“但过分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我明白,我才刚经历过将死的情形。不过现在想来,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死不值得畏惧。”莫释说,“但你应当学会畏惧虎巳。” “并且,决定权在我,而不是你。”莫释拍拍少年的头,微笑,“记住,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不能说,懂么?我知道在你心里,认定自己欠了我什么东西,所以才不跟我撕破脸皮。但你必须明白,武役陷落已成定局。接着便是皇城,而后就是灭国……” 少年微微点头,他是恨广皿。但还没有到达无差别恨每一个人。他恨的,只有铁血的广皿帝王。 他回身望向徐济的背影,心里一阵抽动。 虎巳司因捉拿狼顾而顺势救了自己,那自己就有必要还这个人情,这是他的信条。 虎巳很快就走了。少年只知道他的名字,莫释。以及他的身份,虎巳司副都统。 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徐济看着门外搁置的锄头以及用牛皮制成的皮革。知晓了莫释已经走了。 “狗儿,他是朝廷军卒吧?”徐济抚弄着长髯。 “对。” “真是要谢谢他啊,在这里帮我做了这么多事。”徐济说,“那个娃子的年龄我看其实也就将及而立,身上的伤痕却如此之多。想必,也是个从小家门不幸的孩子。” 少年不语,他心中所想与老汉的感慨截然不同。他不明白,自己仅仅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叫花子罢了,他还有用?到底……哪里能够入得了他虎巳副都统的眼? 天色渐渐地晦暗了。 徐济咳嗽之中,抚了抚少年的后背,“狗儿,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我看你这娃子也没什么地方去。手脚不干净可不行,以后我会教给你怎么煎药与把脉。知道了么,狗儿?” 少年心中一阵苦涩,点点头。细想起来,他这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此等老人,肯收留他。不过既然能够靠手艺吃饭,那还去考虑什么偷盗的活计,索性留在这儿给这老伯打下手。 “徐伯伯,谢谢……您。” “娃子,谢什么。我徐济没什么本事,只能给别人号号脉看看病,能够收你这么个孩子当学徒,也算是福分了!” 还未等少年回答,门外突然有人走进,他搁下手中的农具,扬着手,“徐老伯,我是村子里的王五啊!最近我的身子不太舒服!您给我瞧瞧吧!” “哟,是王五啊!”徐济搬了把椅子给王五坐下,伸手就要给他把脉,“来,王娃子,我给你诊诊。” 少年也搬了座椅让徐济坐下,自己站在一旁看着徐济如何给人号脉诊断症状。 只见徐济伸出手,用食、中、无名指分别平按在病人手腕的寸、关、尺三部,闭目按察。 良久,他睁眼,略一皱眉,“娃子,你的脉象过于迟缓且浮弦紧缓,若是诊断无误,那么就是得了风寒。” “这样吧,我给你开一些治疗风寒的药材,你回到家中,让你夫人给你煎服即可。” 徐济转身从硕大的柜子里,用小铲装以各种药材。 “徐伯,这是什么药材?像花一样。”少年指着一株干瘪的小花问徐济。 徐济笑道:“这个叫紫菀!可以祛除痰多喘咳,对于治疗风寒来说,非常的管用。” 少年点头,转身去看那王五。却猛然发现病人的目光游离在莫释走时留下的牛皮革。 那皮革里搁着将近十两银子,足够徐济什么都不做过上好几年。是莫释用以感谢徐济救治少年的费用。 虽然徐济极力阻拦,可莫释却是飞也似的走了。徐济再是不愿收,也没道理扔在大路边,等人捡拾。 “狗儿,去把我的秤砣拿来!”徐济说。 “好嘞,我这就去。”少年拐进后房,摸索着秤砣。 少顷,他便迅速的把秤砣递给了徐济。 “狗儿啊,这个药材你认识么?”徐济接过秤砣,却是不急称药,他指着药方上的一株药材。 “这……这个是什么?”少年傻了眼。 “这个啊,叫五味子。”徐济拿出银两,“我想让你去城内药铺里去买一些这种药材。” “我马上就去!”少年接过银两,拍着胸脯,“等着我啊徐伯,我很快就回来!” “好,等你回来,今晚我给你做些肉食!你太瘦了,这样可不行!” “哈哈,谢谢徐伯!” “这孩子,还谢呢!”徐济笑着称药,嘴里还念叨着不停。 “啊……徐老伯啊,这个药我需要吃多久?”王五突然开口。 “噢,这药方是我特别调配的,只消三个疗程,就可以停了。” “嗯,我知道了。”王五张嘴,还想说什么。 “怎么了,王五?”徐济以为王五又是风寒复发,急忙问。 “啊……没事没事,对了,徐老伯。”王五说,“那个革子里面是什么啊?还真没见过这么稀罕的物件。” 徐济顺着王五指向革子的方向看去。 “你是说那个啊!那个是一只牛皮革,是一个好心的孩子给的!” “是别人给的啊!”王五捏着衣角,颇有些紧张,“还怪好看的呢……” 永安街之上,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广皿的虎狼之师已经攻破了酉矢的北境,接下来便是这南境之门户的武役。可现在哪有战争前夕的紧张,相反,倒是热闹非凡。 一个乞丐饿的两眼发直,直撞进少年的怀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喂!没长眼睛啊!”少年看向愣着的乞丐,同时扑打身上的灰尘。 乞丐不语,他站起身愣愣的接着走自己的路。 少年眼看这人都饿的路都走不稳,也就不再计较,直奔目的地,这里他非常熟悉。做了这么多年叫花子,每来到一个新的地方,首先就是了解它的地域分布。 只片刻,他便找到了那间药铺。 “掌柜的,给我称二两五味子!”少年敲着柜台,伸着脖子说。 “好嘞,您稍等。”店家赔笑着拿秤砣丈量着五味子的重量。 少年靠着柜台,思量着怎么跟着徐济学好这把脉。他见徐济只一伸手,便知一二。这究竟得操练多久呢?他不禁有些犯难。 “来,客官,您的药材。” 少年伸手去接药材,转身就想走。 掌柜直瞪眼,他看这小鬼拿了药材却对钱的事只字不提,立马急了。他脸上的横肉直颤,跨过隔栏,快速的跟上少年。 “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啊!?”少年大惊,“啊……这,真是抱歉,我这就给您钱。” 他伸进兜中去摸徐济给他的银两,可摸索了半天,一个铜板都没有摸到。他暗道不好,钱许是被偷了! 他想起了那个撞倒他的乞丐……一定是他! 可就算知道,他也没有地方去寻找那乞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面带苦涩的看着身后的掌柜。 掌柜明白了,这小子准是没钱!他勃然大怒,一把抢过称好的药材。 “你这小鬼!当真不知好歹,居然敢来我这儿讨不要银两的好处!没爹娘的野种!” 少年默然,紧攥着双拳,却无力可使。 双脚迈开,他慢慢的走出了店铺,茫然的望着天穹。 徐济的钱被偷了,就连自己的钱也不见了踪影,实在是……坦荡的无置锥地。 第八章夜闯 少年眼见的前方那小乞丐有些熟悉,急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襟。 “喂,把钱还来!” 那小乞丐一惊,厌恶的把他的手给打落。 “什么钱?你有病啊!” 少年一愣,发觉认错了人,急忙道歉,“啊,抱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该死的东西。”小乞丐骂骂咧咧的走了。 少年倒是没发作,毕竟理亏在他。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阵冷风刮过,少年一缩头,扯紧了身上的破布袍子,直打哆嗦。 他连回去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更别说去求着徐济再给自己点银两。 纵然他知道徐济不会打骂他,但老人黯淡的目光他终究不敢去面对。才被收留第一天,就办了如此蠢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过就此继续自己小偷小摸的本职倒也算不得坏。他忽的抬头,看向前方府邸的额匾,燕翎爵之府。 门前,有两人正在交谈。 少年眯眼,瞧见那两人正是后宅总管与一石匠模样的人。他慢慢后退至墙角,细细听着。 “再给我把后宅的那方石洞加固加固!”总管搓着脸上不多的胡茬。 “这……总管啊,这要是被吕总督发现,我们都得被杀头啊!”石匠用手揩去额上的细汗,颇为犯难。 “得了!我给你做十二分的担保!这件事揽在我身上!”总管大力的拍着石匠的背,“好处少不了你的!” “哈……哈哈,谢谢总管,谢谢总管。”石匠陪着笑,点头哈腰,“可是……” “李三,我可记得你还没讨到媳妇吧?”总管微笑,突然凑近石匠,“那帮丫鬟里面,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 “这……这!太感谢您啦,总管!我这就去准备工具。”李三狂喜,抬腿就想走。 “哎!别急,过来,拿着这个!”总管拽住李三,将一张票据塞入他的兜中。 李三倒也不含糊,收起票据就快速的沿路返回。 总管一笑,眼底的光微微的晃动。他似是斜身瞟见了什么,返身走进府邸。 少年见总管已经进入府邸,就不近不远的跟在石匠身后。他的目标,是石匠兜中的票据。 行至人多的街道之后,他快速跟近石匠,身子只向前一倾,食指忽然探入石匠兜中,极为刁钻的勾出了石匠的票据。 这种小偷小摸的技巧几乎是每个叫花子都必须学会的东西。可这技巧总有失灵或者失手之时,而一但失败,就不是那么容易退走的了。 少年将票据塞入兜中,慢慢的从腰鞘里抽出那把自总管身上摸来的佩刀。 石匠拐进一隅,将紧闭的大门猛地敞开。 少年紧跟其后,不等石匠反锁房门,猛地一跃而出,抬脚将他踢翻,狠狠的将佩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老实点!”他警告石匠。 “你……你想干什么?”石匠嘶哑的低吼。 “嘿,我嘛,有点小忙需要你帮助一下。” “什……什么忙?”石匠极力想去看少年的面容,却发现少年草帽遮面之下还有一层破布围住他的面庞,只得作罢。 “你再不老实,我就杀了你!”少年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阻止了这奸猾小人再探头试图窥探自己的相貌。 “别!我懂……我懂!”石匠拼命求饶。 “接下来……”少年掏出那张票据,“瞧瞧这是什么。” 石匠瞪直了眼,一时不敢相信眼前的票据居然是刚才总管给他的。 “你!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无可奉告。”少年说,“你只需要知道,这张票据上,可是一五一十的写着你跟那后宅总管做的那些龌龊事!” “你究竟要干什么!”石匠涨红了脸。 “你听着,”少年说,“待会儿你会去燕翎爵府邸后宅,配合那总管修补石洞对吧?” 石匠一怔,就连石洞的事都泄露了。 “对……对。” “我只需要你带着我一起去就行了。”少年忽的笑了,“我的身份,是你的学徒,懂了么?” “明……明白。”石匠说,“事情完成之后,票据可以给我吧!” “当然可以。”少年说,“不过这得看你怎么表现了!” 少年收回票据,将佩刀重新插入身后腰鞘。 石匠大口的喘息,眼中的怨毒毫无保留,可他不敢发作,只能顺着少年的要求来做。 少年回身望向满脸怨毒的石匠,兀自笑了。靠武力打不过那个狼顾士卒,难道还收拾不了你这么个石匠? 戌时将尽,黑暗完全笼罩了大地。石匠招呼着穿着完毕的少年快些走。 “走!”少年回应一声,紧随其后。 石匠提着极为黯淡的火灯,抄着小路向吕府走去。 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已经抵达吕府。石匠于府门前慢慢的叩门,只片刻,府门开出一道一人宽的入口,总管招呼着石匠快进来。 “这是谁?”总管忽然摁住少年的肩膀。 少年猛打一个寒噤,手指微微探向腰后佩刀。 “啊……他啊,他是我新收的学徒,活计干的不错!让他跟着我做些小事,这修补的工作好能更快的完成。”石匠卖力的扯谎。 “裹得这么严实?怎么?怕见人啊!”总管又问。 “哈哈!总管您多疑了,他啊这是得了风寒,怕传给您呢!” “原来如此,你这小子倒是有心!快进来,赶紧的做活,老爷跟家眷们都已经睡熟了!”总管急忙灭掉手中盏灯,扯着两人进门。 府内,有四个丫鬟并行着总管一同走向后宅,石匠跟少年就跟在后头慢慢的走。 宽阔的前庭内,有参差错落的假山,其中数股小溪交织在其中,呈瀑布状由上摔下。 成林的苍松翠竹紧紧依靠在石山旁,汲取着小山下的溪水。间或有一两只晶亮的眼瞳警惕着看向这里,而后迅速的奔至密林深处。亭廊榭台错落有致,幽深之径内似是归隐名士之住处。绝类城内有山林,名仕无踪寻。 燕翎爵虽为一武将,可心中雅致从其府邸布局便可窥一斑。 这内敛奢华的园林,少年常年来这里顺财时早就见识了便,此刻倒也无感于这美景。 “到了。”总管重新燃起盏灯。 与府邸前庭、中庭相对应的后宅,后者距离前两者拥有着几乎几里的距离。是为山道。 他们一行人经过这颇为漫长的山道,到达了后宅,都是松了口气。 “李三,去吧!”总管推了石匠一把,同时瞥了一眼少年,“还有你。” “好!”两人齐声答应。 “你在这里先行修补,我做做样子在旁边帮你做些打杂的工作,明白么?”少年望着远去回房的总管与丫鬟们。 “我知道,不过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少年示意他噤声。 他走向总管的舍房,却发现里面没人,心里便是有了底。 这色胆包天的东西,准是去了丫鬟的舍房,做些男女苟且之事。可他无心去管这些东西。 丫鬟为了生存而出卖身体,总管保护她们而收取她们的月奉以及鱼水之乐。这很公平。 他悄悄的去推那门栓,果然没锁。 少年窃喜,小心的拔掉门栓,委身而入。颇为寒酸的舍房一时竟使少年手无足措。 这既贪财又馋色的总管,居然出入这么寒酸? 这当然不可能。 少年轻蔑的笑了,他果断掀翻总管床铺上的所有被褥,抬手取出腰间佩刀,将刀锋对准青砖猛一扣,而后狠狠的撬出一块青砖。 泛着光泽的银两与金铢沉寂着搁于其中。 他再度挥动佩刀,又是劈开一块青砖,将其狠狠的抛掷于地。 少顷,青砖被他撬空殆尽,金银一览无余。 少年将事先准备好的羊皮袋拢入其中,将贵重且易装的财物尽数拿走。 这次的计划,他从一年前就做足了实行的准备。那成堆的财物是总管大半辈子的贪污积蓄,他觊觎了许久。 直到今天,他丢失了全部的银两,与偶然撞见了两人的对话。 他心里暗自称量,这搁置已久的计划,是时候了。 少年背上羊皮袋,返身出门。趁着石匠还未修补完成,他必须尽快从石洞里逃离出去。 一记闷棍忽的砸在了少年的头顶,而后便是一脚将他重新踢倒在舍房里。 少年朦胧里看清了来人。 是那石匠,与那……奸猾的面庞。 他早该知道,这人容不得威胁,而应在刚才直接杀掉的。 只是晚了…… 第九章樊龙印 一桶冰凉的水泼在了少年的身上。他猛地惊醒,发觉了自己被反绑在一跟木柱之上。 他抬眼看着眼前站着的总管、石匠一行人,眼里饱含怨毒。 “哟,你醒了?”总管摩挲着下颚,眼中精光微闪。他上前忽的一把撤下了少年遮脸的破布。 “果然不错,就是你小子!” “就是小爷我。怎么?还嫌被我戏耍的不够?”少年一口唾沫啐到总管脸上,目光触及到他精瘦的脸上竟有些想笑,“死瘦子,我看你这样子,是要快死在女人身上了么?” 总管一愣,猛地一抹脸,勃然大怒。扬起簸箕般的大手就狠狠的扇在了少年的脸上。 “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野种!”他侧身取过竹夹,拷在少年的嘴上,双手徒然发力。 只一拉,夹子骤然紧缩,翻江倒海的疼痛瞬间就把少年的思绪给击垮了,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像是燎原之火炙烤着他,直冲天灵盖,像是顶破头颅。 “还敢不敢了?”总管又猛的用力,夹子再度缩紧。 少年虚弱的哼哼几声,就连大吼的力气都已消耗殆尽。瞪大了的眼珠里慢慢淌下眼泪。鲜血从他的嘴上溢出,润湿了竹夹。 总管的脸上浮起狰笑。 “我可是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还会回来!”他说,“我可巴不得你这野种再来偷点银两呢!我好逮住你,让你吃点苦头!” 石匠的目光触及少年也渐渐冷了,“这野种居然敢拿刀威胁我,真是吃了狗胆!还是多亏了总管,我才能摆脱这小子!” “行了, 马屁少拍。滚回去把你的工作做好!”总管挥手赶他走。 石匠没有做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呸,势利的狗东西!”少年啐出一口血沫,讥讽的看着石匠远去的背影。 “你他娘的还敢顶嘴!”总管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有几滴血渍飞落在地,少年摇晃着头,似是不支,沉沉晕倒。 “把他弄醒。”总管朝后方两个丫鬟挥手。 “是……”丫鬟们不敢出言反对,只好提着水桶朝少年泼了过去。 两桶水浸泡之后,少年再次转醒,可也将近极限,他的嘴部已经开始溃烂了。 “小子,想知道原因么?”总管看着他嘴部的溃烂。 少年艰难地半睁开眼,嘴部的浮肿使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那柄佩刀! ”总管忽的拽过少年,左手绕过他的后腰,使劲拔出了那柄佩刀。黯淡的火光里,那柄佩刀闪着诡异的锋芒,像是猎手露出锋利的爪牙。 “你千算万算潜入后宅,而今却因一柄刀被我给发现了!”他说,“大智若愚这个词用在你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 总管用手指轻轻抚在刀锋上,从刀尖顺至刀柄,陶醉的感叹着这柄佩刀的做工。 少年看清了佩刀上的纹路。 那是一只在图腾里才能看到的异兽,樊龙。 异兽半开合的大嘴里,满是人的头骨。强有力的四肢上镶满了死尸的骨架,尖利的鳞片紧紧扣合在身上,散发着血腥的铜臭味。钢铁一般遒劲的尾部满是倒生的骨刺,其上刺穿着无数的人类以及走兽。 樊龙……酉矢的象征。真实存在于极南之荒的神。 传说钺朝前代之朝,炜朝。其开国皇帝炜祖帝,便是在樊龙赋予的神力之下,铸造了一柄炜锻樊印剑。祖帝执起樊印剑,号令天下,所到之处,无不跪地拜服。仅数年之久,祖帝一统陆洲,定国号为炜。 而今酉矢所在地,便是前朝大炜皇都所在地。酉矢引经据古,将樊龙纳为国之象征。而佩刀之上,纹烙樊龙,唯皇族而可得。 此处府邸为燕翎爵吕骜之宅。吕氏皇族,此等境内,惟有吕骜。 一个小小的总管何以得到这樊龙印佩刀?况且,为何自己持着这柄樊龙印刀,直至今天都尚未发现其上的樊龙印。 “你们都出去。”总管挥手示意两个丫鬟回房。 丫鬟们紧张的转身走出房门。她们低垂着眼帘,嘴角微微抽动,似是有话要说。 总管重新插上门闩,徐徐转身。他看着被绑于木柱之上的少年,突然笑了。 “是不是非常震惊啊?”他说,“这么久了我倒是担心你会发现这柄刀的秘密呢!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 “为……为什么会有樊龙印。”少年嘶哑的颤动嘴唇。 总管却是避此不谈,他重复的闻着佩刀之上的气息,闭眼品味。 “知道么?这柄刀上的铜臭味,可都是用人血来提炼的。”总管自顾自的在房内踱起步子,“相传,酉矢还未成为王朝之时,酉矢侯便早已锻造出了这神器一般的短刃。” “可为了避讳钺朝的探子,酉矢侯则用以万计的人血提炼刀芒,再施以重金笼络了北域的印族天师,用其独特的技艺成功的隐秘了这象征权力的樊龙。” 总管用刀尖轻戳少年的肋骨,“你可懂加持这百般技艺的原因么?” “是力量啊!”他倒提佩刀,狠狠的用刀背刮擦在少年的脸庞之上,“加持了这数以万计的人血,这柄刀,就是柄绝毒之刃!天下任何的毒,都没法跟它相比!” “不过现在的你好像也没有办法使出这力量了。”总管将樊龙印佩刀收回刀鞘,“早在燕翎爵接受这件不详神兵之时,我就派人将持着‘冶光’的来使,截杀在半路!只可惜,没能截住那柄真正的传世之物。” “所以……你就伪装潜入这里等待着给予吕骜致命一击,再杀了他全部的家眷,好去找那柄传世之器?”少年抬头,直视着总管的目光。 “聪明。”总管淡淡的微笑,“你很聪明。以至于那天我差点就栽在了你这小子身上。” “不过啊,这柄冶光刀是好,可刀刃经过淬炼,已经放弃了锋利的条件。”他说,“而那柄绝世之物,则是天下至锋、至坚!” “所以,我倾尽一切来寻找它。即便杀了这武役全部的人,我也会找出来它。” 少年有些害怕。上一次的临近死亡,他接受了虎巳的救助。可这次呢?他又能被谁救助? “哟,小子。你很害怕么?”总管只是笑,“原来你也会怕?” “难道我说害怕,你就不会杀了我么?” “哈哈哈!”总管大笑,重新抽出樊龙印佩刀,直指少年心窝,“你本没有必要跟我作对的,明白么?” 他看着少年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话音阴冷,“只是你站错了队伍,居然妄图拿走我的宝贝。” 门突然被撞开了。 总管猛的回头,惊出一身冷汗。这门他可是反锁上的,什么人能有如此力量将门给撞开?不详的杀气极快的笼罩他的全身。 之前离去的两个丫鬟静静的站在碎了的门外。她们的身边,是一个壮硕的身形。以及数十常备守卫军的青年士卒。 那是燕翎爵吕骜。 “燕易屠,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吕骜一脚踢开碎裂的木门。 “看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啊!”燕易屠低笑,把玩着佩刀,“很好,你们两个小丫鬟,做的很好!” 吕骜冷笑,手提一柄环首刀,猛地踏前一步对准燕易屠决力劈砍。 燕易屠闪身一躲,不善武力的他在吕骜面前纯粹是找死。慌忙中他嘶声一声嚎叫,“李三权,你他娘的还不来救我!” 不等吕骜再次挥刀,门外已是砍杀声响做一团。 只是石匠早已没了奸猾的模样,那漠然的面庞让人几乎不会想到从前的他仅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石匠挥舞着两把巨型板斧,每一斧都将砍去一名守卫的头颅。他以万军不当之勇火速冲进了舍房。吕骜瞥见他,反身便是一刀,却被石匠迎头挡住。 吕骜被震退半步,吃了一惊。可石匠却无心恋战,他穿过吕骜,胳膊朝下一曲,夹抱上燕易屠就想逃走。 吕骜哪肯给他机会,他拧转刀把,刀锋直刺过去,正中燕易屠肩头。只听得燕易屠惨叫一声,急忙回身用佩刀击退了刀芒。 而吕骜迅速卸下上身余力,震地暴起。他收回刀锋,横向挥刀斩向李三权头颅。 李三权头也不回,将板斧立于肩头,只一向上划弧便躲开了吕骜的攻势,再一发力竟是要将吕骜刀锋向下压去。 “有点能耐!”吕骜急撤斩刀,抝步挡住迎来的板斧。 这空当,李三权却飞也似的逃出了舍房,竟无人敢拦。那些学了没几年本事的青年士卒,可没这个胆子上去跟他对阵,那几个被劈下头颅的士卒就是最好的例子。 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十章赐名 少年好转的差不多时,已经过了不少天。他慢慢撤去胸口以及嘴部痊愈的伤口,尝试着探脚下地,两个丫鬟迅速迎上扶住他。 刺眼的光忽然被打开的门隔绝了。吕骜抱怀于门前望着少年,略作沉吟,“少年,燕易屠二人之事,我想你应该有个说法。” 少年一愣,没有想到居然刚刚痊愈伤势就会被这燕翎爵审问。 “都督,我在被燕易屠囚禁期间,仅仅知道他掌控着名为冶光的樊龙印佩刀。再者,就是他妄图潜伏于吕府想趁机杀掉您搜出另一把传世之器。” “唉,罢了。暂且不提此事,此事我自有安排。”吕骜挥手让少年过来,“不过,这种种有关于你的事,只是因为你来这里偷盗钱财,而不慎被逮到了吧?”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嘴唇微张,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行了,关于你的情况,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吕骜说,“你很聪明,尤其是深谙偷盗之技。” “但你可不要因为误打误撞立了这功,就想脱去你从前的罪状!”吕骜猛的一掌打在了身旁的桌子上,滚热的茶盏经这一震,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其一,数年之前,你小子第一次来我吕府伪装成丫鬟,摸清了吕府全部的结构,首先顺走了十两银子!” “其二!三个月前,你第二次出手,再次潜入吕府进行偷盗,成功盗走十四两银子。其三!也就是十四天前,你又进入吕府,成功拿走一批总管的财物,虽说燕易屠这厮现在已非我吕府中人,可你的罪状,无可置否!” “最后,便是昨晚,是你第四次进入吕府,也是你酝酿最大的一场偷盗!”吕骜忽的走至少年身前,揪住他的衣领,“我说的对不对!” “是……您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叫花子。” 少年震颤着身子,嘴部又有些开裂。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从先前的临死状态恢复过来,现在又是得接受吕骜的雷霆之怒。他不禁湿了背夹,只得承认,他的所有,已经被吕骜知道的一清二楚。 “先别急着谢罪!”吕骜说,“你的罪状单是入侵吕府这一点,我就可以治你的死罪!” “小子,我问你。”吕骜盯着他,“你愿不愿意被我编入常备守卫军斥候司。” “你的身手很不错,以至于三进吕府而没被发现,这足以体现你的实力。”吕骜忽的笑了,“我想,如果昨晚没有燕易屠的干扰,你仍能如鱼得水般进出。” “这……就是戴罪立功么?”少年反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吕骜说,“听着,现在国难当头,酉矢北境北骑关大败,这就意味着酉矢南境也会遭遇不测。那么,首先需要做出决断的,便是我,燕翎爵吕骜!” “前不久,我曾派出我的三位斥候,探查北境现状。”吕骜说,“但他们都死了,死于广皿的铁蹄之下。” 死去的斥候皆是死于广皿狼顾之手,这话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同为斥候,可广皿狼顾拥有的战斗力却绝非他吕骜手下斥候所能比的。那是支狡诈到极点的斥候司,几乎……没有破绽可言。 也许,唯一的破绽,便是那同为斥候的禁卫虎巳司了。可虎巳司,同样属于广皿。 少年默然,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有,他也没法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他别无选择。 “你在害怕。”吕骜盯着他,目光似是猎鹰,“你当然有资格害怕,斥候的工作是危险的,这不可置否。你也可以拒绝,我仍然可以让你进入常备守卫普通的司部,当一名普通的士卒。” 少年回应了那冷峻的目光,重重的点头。 “都督!” “少年,你有这份勇气,我很是赞赏。”吕骜微笑,“不过,你听着,现在斥候司只有你一人,所以现在特设你为斥候司司长,明白么?” “都督,我明白的。”少年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沫,“只是……有人尚有恩于我。现在我被编入您的名下,这……这岂不是有违道德。” “哦?那你说来听听,谁有恩于你?”吕骜来了兴致。 “城门西边的村子,那里有救过我的诊生。我已经答应做他的学徒,昨晚行窃,也是为了帮他……” “小子,你这倒是跟我讨价还价了!”吕骜大笑,返身阻止了捡拾碎渣的丫鬟。他亲自蹲下去捡拾那茶盏的碎渣。 少年似是听出了吕骜内心的不喜,知是犯了忌,急忙改口。 “不,吕都督。我心中所想,仅仅是把老伯接入吕府,我来负责他的起居。”少年说,“而且,老伯他是诊生。对于诊生稀少的武役来说,吕府想必也是急需更多的诊生用以医治军卒吧?” “小子,你想的很周到。”吕骜叹了口气。 “都督谬赞了。” “这也并非不行。只是这诊生若是进了我吕府,那周边寻求医治疾病的乡里,该如何是好?” 少年怔住,竟无法作答。 “知恩图报,这是好事,我吕骜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人。”吕骜大声说,“所以接那郎中来我府中的想法,便是免了吧!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会给予你特定的日期,回去探望他!” “多谢都督!”少年狂喜,纳头就想跪拜。 “诶你小子!快起来,在这里用不着这么大礼。”吕骜摆手示意他快起来。 “少年,我且问你,你唤作什么名字?” “我……”少年低垂眼帘,“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吕骜一愣,“也罢,我吕骜也算得有几分薄面。今日做主,便为你取一名字!” 他转身指向后方不施粉黛而仪容极美的女子,“这是我的结发之妻,唤作司空玥。” “见过司空夫人。”少年急忙去对司空玥施礼。 “孩子,免礼吧,既然都督他将你收做斥候,那便是对你的信任与赞赏。”司空玥起身扶起拜礼的少年,“知道了么,孩子?” 少年重重的点头。 “上古时期,世上有六洲,西淮洲有一羲烛,它貌似飞凰,可更为迤逦。它形若巨龙,可更为妖艳。它无忧无虑,神力通天,过着极为恬淡的生活。后来它的力量遭到了南荒之主苍龙的嫉恨,苍龙便率众击杀了它。”吕骜抚着少年的头,轻轻叙说,“后来,羲烛重生,它为了复仇,燃尽生命杀掉了苍龙的五大御侍,可惜没能击杀苍龙。” “知道么?羲烛这一释义?”吕骜直视着少年的双眼。 少年不语,关于这极远的神话,他完全不知。 “羲烛,便是那……羲皇上人,无忧无虑,无始无终,永不背叛,永不断绝。”吕骜的声音像是太古鸿蒙,“我只望,你能够如羲烛那般,强大而不自大!自此,你便唤作司空羲。明白么?” “小子谨记。”少年缓缓的回答。 “今天你暂且回去向那诊生说清楚,明天即可入住我吕府,记住了么?” “司空羲记住了。”他说。 吕骜挥手让正房门外的两名守卫进来。 “你们同他一起去,记住,务必保证司空羲的安全。” “都督,您这……怕是有些不合适啊!”两人皆是说。 “不合适?”吕骜一笑,“你们说说,哪里不合适了?” “首先,这小子以前可是市井飞贼啊!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做过,如今您却是将他编入斥候司,这可是养虎为患啊!”一守卫拱手上前。 “总督三思!”另一个守卫也是迎上前,劝谏吕骜。 “行了,这些都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自有安排!”吕骜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是!”两人黯然,皆是退走。 司空羲转身向房门外走去,两人自觉的跟在后面。 “官人,你觉得他可信么?”眼见的司空羲已走远,司空玥扯扯吕骜的衣襟。 “呵呵,夫人,难道我的直觉,你也不信了么?”吕骜大笑着搂住司空玥,不由得引起她一阵娇呼。 “官人的直觉,奴家可不见得有几分可信呢。”司空玥娇笑。 “你且听我一一道来!首先,此人在经受燕易屠的折磨下,仍能云淡风轻,足矣显示他的韧性。其次,他能够多次如入无人之境进入我府内偷盗,则足矣显示他的胆识。再者,他的性格缜密,虽尚且稚嫩,但未必无法胜任这斥候。”吕骜静静的看着司空羲远去的过道,“而且,我有意磨炼他。” 司空玥也不再询问,只是安分在吕骜怀中,为他轻理发髻。这个养育了三男一女的女人,已经操持这个家太久了。 两个长子的死,她至今都未能释怀,对于这继承自己姓氏的司空羲。她虽有母亲的仪态,可心中却不免有些许芥蒂。 第十一章殇 算算时间,距离司空羲离开徐济的家中,已经十多天了。 他扯扯身上的破布袍子,率先跳下马车。身后是紧随于他的两名守卫。 “喂,小子,你可不要因为当上了斥候司的司长,就给我摆谱。”一守卫扬着枪,似有威吓之意,“要知道,小爷我刚来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我是新来的肯定要礼让你们前辈了!”司空羲回身陪着笑,试图以此来跟他们搞好关系。 守卫冷哼,眼看无法找他麻烦,便重新侍立在一旁。 司空羲见他闭嘴,也就此作罢。他快步走至徐济家的院子前,却发现木门紧锁。 他心生疑虑,有种不祥的预感。凑巧身后有一农民忙完农活准备回家,见司空羲站在在门前魂不守舍,便想上前询问,但又瞥见他身后的两名守卫,就望而却步了。 另一守卫一看同僚靠不住,就招呼农民过来,“你是这个村子的?我有话问你。” 农民诚惶诚恐的走来,但司空羲却抢先站在他面前,死死的盯着他。 “这里的人呢?” “你是说这里的诊生,徐济?”农民顿了顿,“徐老伯早在十二天就死了。唉,这人啊,真是命如草芥!” “死了?”司空羲愣住。 “对啊,早就死了!要我说,徐伯死的是真冤啊。”农民自顾自的讲。 “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司空羲伸出手,紧紧拽住农民的衣襟。 “喂……喂!我说你小子!撒开!” “说!”另一个守卫上前,示意农民说下去。 “据……据说徐伯那天刚收了个学徒,便想先锻炼一下他的能力,让他买药去了。这时候好巧不巧来了个得风寒的家伙。好像是王五,他许是饿疯了,居然打起了徐伯钱财的主意……” 农民停下,不愿再说下去。 司空羲的手慢慢扣住农民的脖子。 “说下去。” 农民哆哆嗦嗦,却怎么也不敢逃跑,他看见司空羲通红的眼珠,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若是他不支而逃,是生是死他自己也没法把握。 “然……然后,徐伯……徐伯他,就被王五杀了。”农民惊悸出一身冷汗,“我就知道这些,官大人,放……放了我吧!” “放他走吧,他也不知道什么内情。”那守卫说。 农民见势拔腿就跑,就连农具也忘了拿。 司空羲无力的垂下双手,慢慢蹲伏在地,神色木然,双手不安的抽动着。 他听到身后,那个飞扬跋扈的守卫在气愤的怒骂,可也无心去管那些了。 “你小子活腻啦!敢威胁平民!”守卫大吼,“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武役的规矩么!你这狗贼!到时候都督怪罪下来,咱们谁都没法好过!还有你,古钥,你是吃了狗胆了,居然还敢帮着他!” 另一守卫冷冷的看着他。 “闭嘴,程毕,你他娘的难道看不出这小子的情绪么!” “看什么看?这小子死了老娘啦!难不成他还能打死我!?”被称为程毕的守卫大骂不止,“实在是气煞我也!要不是军令如山,我早打死这畜生了!” 这徐济,倒也算是司空羲的家人,至少有那么一天半天的交情。不过像这样与他有些关系的人,死的有很多。似乎对于这老头儿的死,好像也没有那么多触动了。 只是内心里的芥蒂与自责,像是无限放大了一般。若是自己那日不去偷那钱财,安分的回去,老实的接受徐济的教诲,那王五也许就没有可乘之机了吧?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王五的歹心,而后瞬间制服他,用那把仍在手里的樊龙印佩刀。 可没用啊……他还是去偷了。他就仅仅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叫花子啊,正如他在吕府的说辞那样。 他慢慢的站起身。 程毕见司空羲起身,径直走过来想教训一下他。他的嘴里骂骂咧咧的,想让这小子知道威胁平民的后果。 可司空羲更快他一步,扬手猛地一巴掌扇在了程毕的脸上,而后手臂前屈,死死的卡住了他的脖子。随之而来的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小腹处。 “你可以试试。” 这仅仅发生在瞬间的动作,几乎还未等程毕反应过来,便晕厥了过去。 古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无音。 也是时候教训程毕这纨绔一顿了,这小子,大概真不知道什么是一个人基本的气节。真当自己出了吕府就无人敢惹? 司空羲指指地上浑身泥泞,不知死活的程毕,示意古钥过来帮忙将他抬上去。 “你唤作什么。” “古钥。” “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你指什么?” “你的同僚被我殴打,可你在一边看戏。”司空羲轻笑,似在讥讽。 “尽管打就是,反正挨打的又不是我。他是我的同僚,可不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他?”古钥耸耸肩。 “那为什么你也会出言反对吕骜对我的收留?”司空羲忽的瞪住古钥。 “之前那是我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古钥别过视线,他背起程毕,返身走回马车,“我们吕府最看重的,就是知恩图报之人,懂么?我自认你有这份气节。” “他算是例外?”司空羲指指程毕。 “当然,”古钥淡笑,冷厉的眸子似有微光浮动,“上车,我想你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吧?” “现在将近申时,我们仅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司空羲翻身跳上马车。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去找谁?” “村子的地保。”司空羲说,“此事,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前方半里处,是一方相比邻里规模颇大的建筑。 用以青砖砌成的石墙泛着淡淡的苔藓,腐朽已久的木门上,用朱砂写着“地保”两个字。 司空羲下车,缓缓地扣门。 一老翁透开门缝,望着眼前的陌生人,有些迟疑,“你是?” “我是徐济的学徒。”司空羲可以看到老翁脸上逐渐阴沉的神情,便挤出一个颇为难堪的笑脸,“老伯,您就是这个村子的地保么?” “我确实是。”地保欲言又止,“你真的是徐济的学徒?” 司空羲点头。 “如果你是来查徐济怎么死的,那你可以走了。”地保果断的关门。 “理由呢?您难道不先说说原因么?”司空羲紧握双拳。 “王五死了。”门里面传来地保含糊不清的声音。 “王五杀了徐济,可他又死了?难道您不该给个合适的解释么?”司空羲忽的猛踹木门,将木门踹出一个深陷,“您莫不是刻意消遣我?” “你个孽畜难道就不先问问徐济现在的尸首在何处么?”地保重新开门,脸上浮着愠怒的神色,“他足足等了你四个时辰!就连他快死的时候还在念叨你!而你又在何处?” 司空羲低垂眼帘,却避此不谈,“王五怎么死的?” “他杀了徐济之后,就在家自缢了。抢夺徐济的铢两也不见了,这很奇怪,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解决这件事,只好找到官府。”地保说,“可官府似乎并不想深究,仅仅将王五戮尸,烧成灰扔到了荒野里。” “这件事,就算这么结束了。”地保再度想关门,“我知道的已经说了,你也该走了。” “人该有良知。”他铜铃般的双眼紧紧瞪着司空羲。 “老伯,犯人可以草草了结,可死者不能随意下葬。”古钥上前一步,抵住门框,“我是燕翎爵麾下常备守卫军,监察司的司长古钥,有资格知晓这件事的详细过程。” 地保不禁正色,燕翎爵是武役高于官府而掌控官府的存在。而其守卫军监察司可以说是武役的治安人员。有权对平民进行基本调度。那眼前的少年?莫非…… “原来是……监察司的大人,草民有失远迎。”地保作揖,“您还想调查什么?” “徐济的尸体,我想,应该还没有下葬吧?”古钥盯着地保,“民间都会将死尸保存一至两个七曜日,而后下葬。不知徐济此时安放在何处?” “跟我来吧!”地保长叹一口气,转身进入房间。 屋内,是十分简单的陈设,两张长凳外加一方案牍,再者便是一张小小的青砖石床,再无其他。 简单的陈设映照着地保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保行至后房门前,停下不动了,“里面就是安放徐济的地方。” 他边说边掏出钥匙扣开锁环。木门洞开 ,司空羲率先进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四方的灵柩,以及一些杂物。他略作迟疑,迅速上前扒开了棺材。 “你这孽畜想干什么!”地保急忙上前阻拦,不料却被古钥挡住了。 “他心里有数。” 棺盖一经打开,登时一股恶臭便散发了出来。徐济腐败的身躯显现,那紧紧蜷缩的身体,比司空羲初见时更为瘦小。 地保转身想要出门,本就身体抱恙的他,这股恶臭简直能把他熏晕。古钥没有阻拦,可这股难以忍受的恶臭也令他颇为犯难,只得焦急地等待。 “有什么情况?”他问。 司空羲用破布裹住半边脸,伸手探向徐济肩头衣物的一抹砂红,轻捻,从透过破布传来的腐臭中闻到了一丝腥臊。 “是血。”他说,“干涸的血。” “血?”古钥也将一块破布围住口鼻。 司空羲默然,轻轻的抬起徐济的头,将胸膛其上的衣物褪去。 一块早已经干裂的可恐伤口紧紧粘附在徐济的脖颈处。 “切口平整。”古钥沉思,“可锄头所致,这个理由来解释未免有些牵强。不过大抵上可以确认是农具。” “农具?”司空羲抬眼。 古钥对上他黯淡无光的眼神,吃了一惊,“对,这种切口确实是由农具造成,不过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 “死亦归途。”司空羲捻捻手上残留的血渍,关上棺盖,站起身,“回去吧。” “就这么算了?” “我没那个能耐去寻出其中的端倪,只能在每年的忌日去给老伯烧点纸钱。”司空羲最后看了一眼那已关闭的棺材,合门而出。 古钥瞄见司空羲跳上马车,转身凑近地保,低低的向他说,“棺材我稍后会派人带走。你只需要对外宣称,徐济已经被下葬。” 地保一惊,但不敢多说,返身走回屋内。 第十二章大钺太子 九月廿五,辰时,华灯初上。 夜晚的武役主街永安街,熙熙攘攘。 老者静默于阁楼顶楼,观察着下方的人头攒动。 “老头子,这热闹的景象我看也持续不了多久了,瞧它作甚。”身后,一将及弱冠的玉面公子,坐于木椅之上,手持着酒盏,细细的品着。 “你不觉得,这永安街的晚市有些热闹过头了么?”老者扶住窗框,象牙色的眼白微晃。 “这算什么。钺都的晚市不比这热闹多了!”公子搁下酒盏,意犹未尽。 “雍染,你这番话,若是给虎巳司知道了,我可留不住你。” “老子什么没见过,虎巳司渗透的再细致,他还能知道老子吃喝拉撒不成?”雍染大笑,朝着已经上来的掌柜招呼,“掌柜的,再给我提一壶好酒来!” “好嘞!”掌柜连忙应着,再度下楼。 他算是被这位好生奇怪的贵客给折磨了个惨。 自他置办酒肆三十年以来,可是头一回遇到此类酒客。吃酒而不叫菜,饮酒不问价钱而只饮陈酿,阁楼无问其他而只要最为华贵的顶楼。什么都是要最顶级的,可身上的装饰却十分寒酸。 饶是侍奉过无数权贵的他,此刻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贵客讨好。更何况,看此贵客面相,也不过将及弱冠,看似豪爽的性格,可这仪礼却处处显示他的心思缜密。 还有那与他同来的老者,狮子一样的眼神,竟令人不敢直视。 少顷,掌柜提着两壶热好的陈酿溯回酒慢慢趋至雍染身前。 “客官,此酒乃出自酉矢酿酒名手司不违之手,品酒之前,须把盏摇匀,且品那醇厚慢慢入喉。”掌柜自豪的拍着酒壶,将那壶盖抠开,“客官,请。” “哈哈,掌柜的,你倒是有心了!”雍染将酒盏举起。 掌柜熟练的将酒液慢慢的斟至盏内。 雍染眯着双眼,悠悠的瞧着面前缓缓流动直入酒盏的透明浆液,竟不知不觉失了神。 “这酒,倒是极好。”雍染按住酒壶,示意掌柜停下,“掌柜的,我且问你,不知此处可有鸨儿?” 掌柜微愣,旋即会意,“不知客官,风尘女子可否一叙?” “优伶就好,我喜欢干净的。”雍染起身将酒盏递于老者,“老头子,这可是上好的溯回酒。” 老者抬眼,伸手接过酒盏,而后一口将其饮尽,“名手司不违,倒是名副其实。” “老头子,这酒是要细品呢!”雍染接过酒盏,扔向掌柜,“掌柜的,我家老头子很喜欢这酒,再给我上两壶这溯回佳酿。” “客官,您且稍等。”掌柜顿了顿,“不知客官是否仍要那美娇娘侍奉左右?” “自然是要。”雍染再度斟满酒浆,慢慢饮尽。 掌柜会意,慢慢地下楼去了。 这个拥有四层建筑的酒楼,集青楼、迎宾于一身。是武役主街最为豪华的一处酒楼。 掌柜常年游走在各大豪绅之间,黑白两道的关系在这武役可谓只手通天。但他却奈何不得这玉面公子分毫,他的身份也不得而知。 他第一次遭到了惨败。但这也加大了他拉拢这位公子的决心,他的来头必然不小。 “老头子,我问你。”雍染丢下酒盏,升起丝丝醉意,“你每天心心念切的那位少女,可是你的孙女?” “雍染,切勿因酒劲而蒙蔽心头。”老者盯着他,“那与你无关。” “唉,什么啊,你这老头,倒是小气。”雍染赌气似的扔掉还剩半杯的溯回佳酿。 “也莫要因品性,糟蹋了这美酿。”老者起身拾起酒盏,放回了桌上。 “哼,待会儿还有两壶,你这老家伙珍惜这个干什么。”雍染说,“对了,还有两位美娇娘侍奉咱们呢!不知道老头儿你能吃得消么?” 老者不语,接着坐回了窗框前,俯视眼下摩肩接踵。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阁楼下响起,雍染起身,许是猜到了优伶已是上楼。 只盏茶功夫,掌柜就已喜笑颜开的上楼来了,将两壶溯回佳酿搁在雍染面前。这时,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再度将一壶酒酿拿出,“客官,此酒是为我国国酿,乃是皇家御赐燕翎爵吕都督的酒品,前些时间,都督的独子吕毅为了表示他对小人的赏识,特意将此酒赠予我。” “哦?掌柜的,你想做何?”雍染眉头一挑。 “客官,您有所不知。”掌柜说,“此酒已于本店一年有余,虽是陈年国酿,可有资格饮此者,小人认为,唯您一人。” “小人诚以此酒附赠与客官,聊以解闷。”掌柜忽的击掌,“二位姑娘,出来侍奉贵客了!” 话落,掌柜身后的楼阁木梯里,渐渐走上两名盛装打扮的优伶。极为通透的薄纱附于躯体之上,仿佛吹弹可破。秀色可餐的面容更是倾国之颜,无双之貌。 雍染大喜,朝着掌柜微微点头。掌柜受宠若惊,喜笑颜开的下楼而去。 “二位仙子,可会何种消遣?”他问。 “奴家擅音律,可以奏乐相伴。”红纱女子率先上前,轻轻抚住手中琵琶。 “奴家擅舞,喜酉矢国律《庭丹朱鹤》。”青纱女子柔柔开口。 雍染一眼便相中了两位女子,是以拍手叫好。 “好!你们二人于此地奏乐一番,我若是高兴,定会赏赐你们。”雍染轻笑,一展权贵仪态。 “谢公子。” 红纱碎步趋至远端,青纱莲步移至阁楼正中。 琵琶声响,青纱女子翩然而动,绝美的曲线一览无遗。她月眉舒展的脸庞,青丝闪烁,盏灯映照其上,显现淡淡微光。直看的雍染如痴如醉。 庭内采幽兰,院外修谦竹。 青纱女子细微灵动的声音缓缓响起。 昨夜君方休?几时可归还。 妾愿随郎去,几度欢愉忧。 牡丹犹已凋,思君情更甚。 心藏朱砂印,来日献于君。 一舞倾城,恍若隔世。 青纱女子飘然跪地,额上隐约发丝湿润。 雍染早已把持不住,他上前两步,用手托起青纱女子的香腮,轻轻闻着。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本姓于,后来认掌柜为父,改姓为若,名为若颜儿。”青纱女子轻轻开口。 “若颜儿。”雍染细细品味,“颜儿……颜儿,好名字。以后你便跟在本公子身边吧。” “谢……谢公子!”若颜儿惊喜,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 雍染眼见的若颜儿双眼迷离,更为激动。他大力的抱住她的身子,无顾其低低的娇呼,返身走向阁楼深处的内间。 红纱女子已知雍染所选,便盈盈施礼,离开了这里。 “颜儿,知道本公子要干什么么?”雍染大笑,双手徐徐探向若颜儿纤纤玉腿,引起一阵低低的喘息。 “奴家……奴家不知,”若颜儿迟疑着抚住雍染的脸庞,丹唇轻覆其上,“奴家只愿受得公子怜爱。” 雍染身躯一震,猛地发力撤去了她的青纱。春光乍现,娇躯一览无余。 “公子……” “雍染,你知道后果么?”门外,老者慢慢的说。 “老家伙,都到这种地步了,你难道还要拦我不成?”雍染不满的哼哼,手中动作却是不停,他张开双手,轻轻的拥住若颜儿。仔细闻着她身上的幽兰香气。 “到底是年轻人,经不住诱惑。”老者摸住木门,“雍染,你当真要此女子献身于此?” “当然,我雍染看上的女人,谁都抢不走。”雍染将手指探入若颜儿指间,“我父亲,也不行!” “但她会要了你的命。”老者说,“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顷刻间,老者猛然发力,他扯下后背的巨刃,抖开刀鞘,重重的砸入木门。 巨刃是把阔刃环首刀,它再经老者翻转,死死的嵌入了木门。 一声巨响之下,木门洞开。老者没有任何迟疑,手里环首刀瞬间脱手,一击即中,将伏在雍染身上一丝不挂的若颜儿钉死在墙上。 雍染的神情微微抽搐,他顾不得穿衣便冲到老者面前,将拳头砸了过去。 “老东西,真当我没脾气!?” 老者微微一躲,将雍染一脚踹翻在地,淡漠的看着一脸狼狈的他。 “你明白么?我为什么要杀她。”老者说,“她仅仅是个优伶女子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雍染咆哮。 “你是我徒儿,我有权保障你的生命。”老者说,“还有,你那微不足道的阅历,也需要我来为你开辟。” “可我他娘的就是一个纨绔!什么阅历,老子没兴趣!” “多说无益。走吧,找个合适的时机杀掉掌柜的跟那个红纱女子。我们此次来武役,不是来闹事的,但既然你已经被盯上,那就没有办法了。”老者狮子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雍染,“雍染,你才刚从钺都逃出来,我不想因为你的任性而狠狠的教训你。明白么?” “都杀了?你这老家伙倒是狠心!”雍染起身。 “祸水之颜,对于你,可抵一城。对于我,”老者说,“仅是粪土。” “杀死若颜儿是毋庸置疑的。”他说,“她是北洛的人。一个仅仅为了酬劳而杀人的组织。无论你是谁。” “大钺太子,也不行。” 雍染愣住了,他怔怔的望着老者远去的身形,一时竟忘了跟上。 “北洛……”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