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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手指》


 第一章

楚子平来到案发现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距离报案仅过去了十多分钟。阳光下的那具男尸，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殷红的鲜血晕染了身下的野草。楚子平没有丝毫怀疑，这和三天前的案子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受害人被钝器击打致死，身上的疤痕显示出此人死前受过非人的虐待。死者的瞳孔空洞地盯着天空，似乎死前看到了可怕的事情。恐惧是人死前的本能，但过度的恐惧却可以让人忘记死亡。从进化论的角度看，人之所以有恐惧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能够及时做出反应。这不由使他想到了自己从前的事，想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从政法大学毕业后，楚子平就来到M市做警察。他的同学们都很惊异，对他们来说，更好的出路就是出国留学或是进企业、当律师之类赚钱的职业。楚子平的成绩无可挑剔，一直是系里前三，甚至还获得了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公费留学生资格。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却去当警察，尤其是去像M市这样不富裕的城市，这使他们难以理解。
不知不觉，已经四年了，沿着那个人的足迹已经走了这样久了啊。楚子平在返回的警车上这样想，面庞瘦削的他此刻却眼神坚毅。回到局里，女警官江子丽急忙凑上来对他说道：“队长叫你过去呢，很严肃的样子呢。要小心哦。”楚子平心里一笑，他还有不严肃不正经的时候吗？随口应道：“我知道了，我正想和他说呢。我们仔细侦查了整个现场，发现一些细节同三天前的那个案子很像。我觉得可能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伙做的。”
夜幕渐渐降临，皎月悬在空中，夏季清爽的微风吹动树梢，发出动人的声响。从队长办公室走出来的楚子平心情沉重，队长告诉他，一个星期内两起性质严劣的杀人案，上级高度重视，责令快速破案。巨大的压力使得楚子平无心关注喧嚣的夜市，只游走在城市的一角，不自觉地思考着案情。跟前突然闪过一袭白色长裙，抬眼一看，人群中的那个女孩清秀美丽，有着令希腊神话中天后赫拉也羞愧不如的笑容。楚子平想着，思绪从闹市落到那年樱花开满的校园。那天，他在樱花飞舞的时节同一个女孩诉说心事。诉说他的从前，他的遗憾，他的梦想。这些如蒲公英般吹散的从前，而今被这样的一个女孩唤醒。“是你吗？雪儿！”他心里汹涌着，浮想联翩。回到家中，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场严肃的刑侦大会正在召开。一队队长张天勇是个性情严肃认真的人，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说话掷地有声。在一次缉毒行动中，被毒犯开枪打中左臂，毒犯正欲上前察看之际，张队忍着巨痛抽出腰上别的匕首，一刀封喉。从此，人人皆称张队为“铁汉子”。这次会议，张天勇介绍了一下案情：“第一名死者叫武三泉，男，四十三岁，餐饮店老板。平时喜欢赌博酗酒，据其妻称他总共输掉了几十万人民币。他的妻子和他三年前离婚，有一个今年刚上大学的儿子。死者死亡地点是在一处废弃的旧工厂附近，死亡时间大约在6月15号的凌晨三点。第二名死者叫李自宏，男，三十一名，外来务工人员。据死者老板介绍，他刚来M市打工还没一个月，也没有什么仇家。死亡原因是由钝器击打致死，且死前受过折磨。死亡时间为6月18日下午一时左右。这两起案件凶手的做案手法类似，先对被害人进行虐待，然后用钝器将其击打致死。更重要的是死者的小姆指都被割掉，据检测是在人活着时将其小姆指割掉，并且让其生吃下去。”这是何等的变态呢？！警员们的正义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们决心和凶手斗争到底。
开完会后，队长便让楚子平与江子丽去调查一下武三泉的妻子。
“为什么我要和一个小丫头组队？”楚子平瞥了一眼江子丽。
“哼，大叔！”江子丽的古灵精怪让人忍俊不禁。
与江子丽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十分不寻常的。两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不过江子丽上大一时楚子平已经毕业了。在初春的一个午后，楚子平与好友张航来学校参加同学会。两人喝的大醉在下楼时碰到了江子丽。张航看眼前的这个女孩玲珑可爱，尤其是圆圆的脸和一双雪亮的大眼睛。张航眯着眼睛说道：“小妹妹，有男朋友吗？”女孩脸一红，嗔怒道：“流氓！”旁边的楚子平打趣道：“张航，刚才还吹自己泡妞技术一流呢，哈哈。”女孩蹬了楚子平一眼，用力朝他正下方踢了一脚，转身离开。楚子平一痛，加上不胜酒力，竟倒了下去。张航问道：“你没事吧！”“没事，这小姑娘挺猛！”后来，江子丽进入警局时也错锷不己，居然是骚扰自己的流氓。不过，随着一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倒也有了某种默契。
当他们来到武三泉之妻黄月所住之处时，门把手并没有锁，客厅里也没有人。楚子平十分疑惑，喊道：“黄女士！黄女士！”无人应答。江子丽在旁嘀咕道：“她会不会也被杀了？”楚子平心里一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毕竟凶手的作案动机谁也不清楚。他低声道：“还有一种可能。黄月已经离开这里了，她似乎知道什么隐情，所以避开警方。”正说着，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谁啊，在我家干什么！？”江子丽心里一震，转头望去，一个一米九多的汉子站在门外，脸上堆满了怒气。楚子平微笑着道歉，并询问起黄月的下落。男子眉头一皱：“那个女人跑了，之前借了我五十万，就是用这套房子作的抵压。”楚子平心生疑惑，但没有表露于色。
两人白跑一场自然是十分沮丧。楚子平想到自己小时候，每次缠着爸爸去买糖果的时候，他都会被一通通电话叫走。那时的沮丧是得不到的失落感，同时下无异。望着楚子平呆呆的脸，江子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经过桥边时，江子丽问道：“嗯啊，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讲过家里的事？”楚子平望着波浪起伏的河流，喃喃道：“古罗马神话中的战神雅努斯，他长着两张脸：一张洞察过去，一张注视未来。我确实在乎过去，但更在乎末来。”江子丽“切”了一声，她似乎不愿听哲学的说教，转身走开了。
楚子平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小时候，他打抱不平，揍了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是因那个学生霸凌一个小学生时正巧被他撞见。在法理课上，他也与同学激辩正义的内涵。他始终觉得，正义是分种类的，而非笼统的一盖而论。比如著名的“电车难题”，他就认为传统的正义观建立在双方不对等的情况下，而碰到双方对等的情况下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与本能了。
最新调查显示，李自宏遇害前的一段时间极为反常。他的母亲久病不治，妻子也怀胎六甲，巨大的压力折磨着这个刚三十岁的男人。他是极吃苦而又节俭的，工友招呼他聚餐，他也不去，只是吃着免费的公司伙食。那家公司的伙食寒酸至极，标配就是咸菜与馒头，偶尔遇到领导高兴才会有肉菜。吊诡之处就在这，出事前他一个人鬼鬼祟祟，行踪不定，有时凌晨才返回员工宿舍。同事们以为他压力大，并没有太在意。
楚子平来到他们的宿舍，一间房里有六个人，李自宏就在最里面住着。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支笔与方便面桶，这里并不脏乱，相反显得格外整洁。这时，楚子平发现他的床下有一个空心的烟盒，里面有揉成团的纸条。楚子平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串奇怪的数字“4853621”。楚子平在学校时研究过符号学与密码学，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特殊意义的符号。符号在犯罪学上有重要意义，是十分宝贵的线索。美国有个罪犯杀人之后会留下六芒星的标志，这是他犯罪心理的外化表现。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张天勇打来的。
“有什么事吗，张队？”
“我们已经找到黄月了。”
“太好了，她人在哪里？”
“她死了，是自杀。”
“……”



 樱花园下

（四）
黄月是割腕而死，血流满了整个浴室。她的脸干瘪而无血色，恰似一具干尸般僵硬。
吊诡的是，黄月的嘴有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楚子平是福尔摩斯的信徒，他坚信着每一个微小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对破案有着莫大的帮助。
是的，他注意到了。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女子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葱绿的草坪，空中几只白鸽在盘旋。
警察从卧室中找到了一封遗书，是写给她正读大学的儿子武思文的。信的内容就是，黄月不堪忍受丈夫的赌博与毒打，多年的怨恨在某个夜晚突然爆发。
她拿绳子将醉酒的武三泉绑住，武三泉诧异地嚷道：“臭婆娘，你要干什么？”黄月没有回答他，只亮出了一把生锈的宰牛刀。
武三泉顿时魂飞魄散，呆若木人。
武三泉早先是个屠户，那把宰牛刀是与黄月的定情之物。武三泉出身微寒，十二岁就被送到宰牛场做童工。与黄月恋爱时，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就随手抄起案前的刀具，赠给黄月。
没有想到，彼时的浪漫竟成此刻的磨刀霍霍。
黄月用这把刀割削砍刺，尽情发泻。武三泉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剧烈的痛苦使他面部抽搐，精神恍惚。
最后是他的心脏，一刀毙命。一切都结束了。
楚子平默默读完，似乎这凄美血腥的爱情打动了他。
警方从案发现场提取指纹正是黄月的，似乎一切真相大白。
但这同李自宏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凶手不是一个人？为什么黄月不提砍下她丈夫手指的事情？
显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小警花江子丽在旁发问：“大叔，你觉得黄月是凶手吗？”
楚子平看了一眼小巧的江子丽，说道：“这么说吧，真相永远在不断变化之中，可能这一刻的事实就是下一刻的虚假。就这个案子来说，我觉得凶手不是她。”
江子丽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也这样想。”
（五）
M市理工大学坐落于城西郊，那里林郁森繁、落花布潭，典型的仿欧建筑，有着浓郁的古典气息。大学里有一处樱花园，洁白的樱花配上浪漫的告白，这里是许多恋人约会厮守的地方。
楚子平带着江子丽来到这片樱花园。江子丽娇嗔：“还说是来办案，结果挑人家情侣约会的地方。”楚子平点了一下江子丽的额头，细声道：“别瞎想了，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江子丽脸涨成了红苹果，捶着楚子平胸口道：“白痴，谁要当你女朋友，去死！”
楚子平忽作滑稽状：“唉呀，还说不喜欢我，脸倒红的像六耳猕猴的红屁股。”
乍看之下，两人正如普通情侣一样。
守门大爷脸上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笑道：“年轻真好啊！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我老汉也年轻了不少呢。哈哈。”
楚子平问道：“大爷，您认识医学院临床医学一班的武思文吗？”
守门大爷愣了一下，道：“你是说小文啊，我知道这个人，挺有爱心的。有一次，我要赶一只流浪猫。他跑过来求我，还把猫带走自己去养了。挺好的孩子。”
楚子平说：“他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呢？”
守门大爷微眯双眼，说道：“我常见他去图书馆，一坐就一上午。”
两人便离开樱花园，前去图书馆。走前，一片坠落的樱花勾起了楚子平的情思。雪儿甜美的笑容又浮现脑海。
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楚子平突然一惊。
眼前那个栏杆边的女孩，不就是雪儿吗？
他失了智般的冲上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女孩则奋力挣扎，喊到：“你干什么呀！”
楚子平这才恢复理智，道歉：“对不起了，认错人了。”
江子丽心里恼怒极了，骂道：“臭不要脸！”。要不是楚子平及时住手，他的脸上必要挨上一巴掌。
女孩叫赵倩，是音乐系的学生。她有着乌黑飘逸的长发，闪闪明亮的大眼睛。身体匀称，胸部微起。一个很青涩单纯的女孩。
她问楚子平：“你们是什么系的？”
楚子平不好回答，便说：“我们是来找武思文的。”
赵倩脸上一笑，说：“那个医学生啊。”
楚子平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谈不上熟悉。有一次我练钢琴，突然听到外面有猫叫声。原来，就是他替一个受伤的小猫进行包扎。”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温暖的色调。
楚子平没有应答，只是望着外面。一只浅黄色的蝴蝶挂在蜘蛛的网上，等待着死亡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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