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柩jiu》 ① “屈儿。” “屈儿。” …… “屈儿。” 几声我的名字。 “屈儿。” 悠远,而不明方向。 我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在飘摇。 …… 嗯,她的声音,伴着轻微的狮吼。 那狮吼,像百尺悬崖上落下的瀑布,越来,越大。 …… 不,似乎就是水声…… 水声…… 瀑布…… 我猛地张开眼,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从头顶上笼下来,让人无法呼吸。 不,就是无法呼吸! 我在水里! 我开始扭动身子,同时清晰地感觉到水的流向。 肺中积了水,很辣。身子沉重,双脚注铅。 四周不明情况,也许浮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我伸手拨水,一阵生疼。 胳膊,脱臼了。 我停止了全部的动作,又呛下一口水…… 而瀑布声,也渐渐变小,一点,一点,变小…… 矿工头灯将四周照得通亮。 我们不知被困在墓室里多长时间。身体开始自我消耗,干粮和水也所剩无几。 我知道,这灯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四人就这样背靠背,倚坐着。 抬头,我映着惨白的灯光,观察起幕墙—— 整个墓室并不大,是主室旁的小耳室。高也只有大约三四米,但却异常狭窄,只容得下一口棺材和我们几个人。 壁上中部画着密密麻麻的小人,绝大多数是宫廷乐女。年岁已久,有些地方表层漆脱落,但整体看来还算完好。 仔细观察,舞女体态丰盈,衣衫薄巧。面容大多是小细眉,丹凤眼,下颚圆润,很明显是唐朝女子的形象。 我面前,是一个比其他人物大的多的人像:灰裟赤脚和尚。他盘腿而坐,双目微睁,丹唇,袒胸,似笑非笑。 那种似笑非笑,和着灰暗而残破的样子,不由使我发寒。 或许吧,可能是他真的在嘲笑我们的境遇。 “小屈。”旁边的周叔用胳膊肘轻轻推我几下,“你说,你爸当初把你拖给我,可我却带你下来这种地方……其实,我挺有愧的。” “别,讲真的,”我摇摇头,“不后悔。” 他长谈一口气,便又嗯了几下。 “周……”四周忽地陷入了黑潭。 矿灯没电了! “周叔?周叔?”我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又伸手去摸索,“周叔?周……” 肉感。 很凉,略有些僵硬。 死人! 我猛地站起来,习惯性后退。 不对……不对不对。 回头,世界转而变亮。 这是……主室? 环视四周,场景似曾相识——小人,和尚像……耳室? 不,这里比耳室宽阔。 有一点小声响。 声响? 我将目光投向室中心的大棺椁。 嗯?我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里有这么大个东西…… 等等,声响似乎就来自这里。一想,我的后脊不由发凉。 那厚厚的青石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敲击声。 咚。 咚。 咚。 咚…… 就像是有人在扣着周叔的店门。 店门? 我张开眼,头沉沉的。 一个梦?嗯,一个梦。 “咚咚咚。”楼下的确有人在扣门。 窗外,阳光明媚。半扇窗子开着,风扶着蚊帐,不停飘动。 那厚厚的笔记本也被吹起,一页页翻动。夹在其中的照片散在地上,分落在屋内。 我拾起床边的一张,腾出一只手夹紧被子,常舒一口气…… 和尚像。 …… 穿衣,洗漱,下楼。 每天清晨,缕缕茶香。泡茶是周叔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我揭开壶盖,却发现早过了火候。 很奇怪,他从不这样。 客人很重要? 我盛了一小杯茶水,便上了楼。 回到房间,满地狼籍,杂乱不堪。我并无心去收拾——有些事,总是乱的,怎么理都理不清。 我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发呆…… 和尚,和尚…… 她……她? 我不明白,那墓下到底有什么。很乱。 阁楼梯上的脚步声打断我的思绪。 周叔领着以为年轻人上了楼。年轻人略显消瘦,怀里抱着一个柱状物体,上面付着红布,似乎是见不得光的。总觉得那人怪怪的,却又无法言语出来。 周叔便开始客套地介绍,“这是戢(jǐ)屈。这位,是胡祚(zuò)非。” 我们彼此习惯性伸出自己的右手,我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有第六根手指。 “你好。” “嗯,你好。” 握上那一刻,我感觉他的手劲儿似乎不小,起码比我大的多。 他的右手心分布着比较均匀的老茧,骨节中部和末梢也有,很明显是经常使用棍棒类工具积起来的。而和周叔见面的,大多都是下地的贼,使用的棍棒类工具,也只有洛阳铲了,而我们北方人是不使铲的…… “南方人?” 他笑着,缩回了手,“你很聪明。 ” 我讪讪摇头。 “给你看个东西。” “冥器?” “是,是冥器。”他讲着,便从红布里掏出一个物件,立在了书桌上。 它大概也就小臂高,同体灰色,成六边形,塔状,下边是莲花底,花瓣上刻了六个小佛,中部满是经文,形象还算美观。 这是个小经幢,是和尚用来抄经文和记载法号的。 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经幢上的字,开头便是两个大大的“天寳”。 李隆基?唐玩意儿? 而且,除了天宝两字,其余都并非汉字,感觉像是平假和片假文。 日本的? 啧,应该是唐朝的日本和尚。神奇。 和尚……我不自觉瞅向地面上的照片——眼花缭乱。 胡祚非从床上拾起了那张和尚壁画的照片,“嗯,我在找他,对,是他。”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这些?” “差不多。” “哦——”我拿起地上一张照片,“不,差很多。”其实,我猛发现他的怪异之处,并非是那第六根手指,而是他的面容…… 这些照片会被我翻烂了,每一张的内容深深刻在我脑子里。而他,便在其中的一张照片上! “十八年前的照片,你,为什么在上头?”我颤着,把照片伸到他眼前。 ② 小时候,清晰的记着,那段属于我的温馨时光。父亲是个商人,资本并不算雄厚,只归是以为小企业家。他的爱好便是收藏古董,喜欢到了一种程度。 当年住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中,家里满是瓶瓶罐罐的,也便定着这样那样的规矩——这儿不许碰,那儿不许动。 但也有贪玩中弄个稀碎的,好在父亲慈祥和善,就从不打骂我,只是捧着他的碎渣直叹可惜,又说让我下次小心。 母亲在我印象中总是比较忙的,因为工作是考古嘛,所以,她常年在外。 小时最欢喜的,无过于她回家。 母亲总会提着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地方特产进家门。她迈过堂门门楷儿就急着唤我的名字,“屈儿,屈儿!” 若我在,我一定会放下手头的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绕着她跑,嚷着妈妈妈妈。 可,她那一次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天仍没心没肺地疯闹着,玩着。 那段时间,父亲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整日消沉。 又是一天,院里多了一口棺,一口空棺。祭供的灵台上,是一张母亲的照片。我到现在都记着那照片的样子——黑白的,她笑着,是那种很好看,大方,阳光,又不失自信的灿烂的笑。 我总算明白了,往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收起了全部的古董,在侧房里摆了母亲的照片,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也常会看到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掩面痛哭,一个高大的男人也不一定是什么都可以承担的。 他整日窝在侧房,甚至将生意都交给了周叔照料,当然,包括我,也被送去了。 周叔是父亲的合伙人,十几年朋友,彼此信任。恰巧周叔身下又无儿无女,也便对我如亲子一般。他每个周六日都会带我回趟家,而且,长久如此,包括现在。 父亲的状况似乎好转,但仍不出门,在弄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有一天,他也走了……如母亲一样,杳无音信。 那段时间,我终于体会到一个人的孤单,那种可怜,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周叔安慰着我,我总算也想明白——与其堕落,不如面对,不如去寻找真相。我鼓起勇气,推开了那侧房的门…… 两年前,从我推开侧房的门开始,似乎便掉入了一个谜团中。巧的是那年我刚好大学毕业,我就放弃了工作的机会,决定全心投入这些事情中。 从父亲遗留的笔记本中,我得知母亲最后一次的目的地是秦岭,而父亲,也追随她而去。 父亲离开前做了充足准备,他除了记叙一些必要的事件,还留下来许多我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就比如,亚门次井。 除日记本之外,还有十二张照片,除了考古队队员合照之外,其余张张关于地下的冥玩意儿,包括和尚像,舞女,等等。 而那考古队的照片里,一共六个人,可现在,那其中一个,就活生生立在我面前。活生生的…… ③ 窗外,丘陵起伏。 火车上的售货员推着一个小小的铁车,啦啦作响。 我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缊起蒸汽,在顶上曲舞。空气中散着淡淡的香气,有几分熏鼻。 周叔倚着靠垫,闭目补觉,他昨晚忙活了一晚上,的确是受了劳累。 “快到了。”胡祚非轻笑讲到。 我点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 …… 或许是当时太过于激动,我竟然无意将照片上的胡父认作胡祚非。不过话说回来,这父子俩的确是很相似,看错,在所难免。 胡祚非是同我一样的——都是因上一代而卷入了这一切当中,都是有不解之惑的人,至于我们的问题是否相同,我并不知道,因为彼此都不愿意提及。 这样看来,当参与那件事的考古队队员,应该是全部都消失了。 胡祚非怎么找到我,我并不清楚,他也不提。他只说我们的目标是统一的,也就是——真相。 而解开一切的钥匙,便是父亲的笔记本。但内容太过于杂乱,我便进行了归整。顺着看下去,他,最后应该是去了长安。 我们只能追随他的脚步,追随他们的脚步…… “我不应该早早买这些东西的。”周叔咂了几下嘴,“大包小包,很不方便。可有没办法……” 长安市火车西站,人潮涌动。 三人各背一个大的旅行包,手中又拎了几小包,在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兀。 其实在北京办货还是比较合理的,毕竟长安异地人生,根本没什么路子。 周叔在北京买东西很方便,虽说有些物件国家是明令禁止的,但他干了二十几年古董生意,什么下地,转货都是做过的,所以门路比较广。 不久,我们转上了大巴,准备去一个叫做屾(shēn)山的小村落,也便是笔记本当中的最后一个地名。 屾山就坐落在秦岭下,离长安有一段距离。 周叔上了车便又是倒头就睡,我和胡祚非闲谈。 出了城,到了郊区,视野逐渐开阔。 四小时的车程,七拐八弯绕过崎岖不平的山路,换了四趟车,总算到了屾山村。 村子建在一个山窝里,朝南是农田,北面山上有一条溪流,将村子分成两半。 这里依山傍水,也算一个好地方。 “啧,咋能这样建村子。”周叔的话引起来我的注意。 属实,仔细想想,的确有错—— 在风水里讲,山窝里是积阴之地,乡下人本就大都迷信,这一点,不可能没想到。更何况,如果山上有溪流下来,那山顶上必然是有泉眼或大湖。夏季多雨,河渠的水肯定会涨,那淹村的危险也便大大提高。 奇怪,放眼望去,村宅大多是木制的,而且看样子年岁也不小了,可这么多年过去,怎可能一点危险都没有。 很迷…… 嗯?我刚才怎么没注意! 村子中央,一座红色的建筑物赫然而立。佛家式尖顶寺庙,通体呈朱丹,陪着金黄的边和墨绿的顶,熠熠生辉。 隐藏在深红的寨子中,也的确难发现。 “看!”我伸手,指向佛寺。 周叔和胡祚非顺我的手望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