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奇葩读研记》 读研不好玩 当朱承远走进E大研究生院的一楼大厅时,里头悬挂的一排排科学院、工程院院士画像的眼睛就像有了吸魂术一般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尽管他本科也就读于这所学校,却是在另一个校区,研究生院的‘学术气氛’他还是第一次领略。朱承远觉得他不像是来参加研究生的开学典礼,倒像是来参加某种诡异神秘的宗教仪式。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后悔读研了。 和很多其他的同学一样,朱承远的四年本科基本是混过来的。但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是,朱承远‘混日子’的方式有点另类。他不喜欢群战开黑的网络游戏,却对自娱自乐的单机游戏情有独钟;他不喜欢喧嚣热闹的学生活动,却经常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听歌品茶读小说;他不喜欢花前月下的青春浪漫,却喜欢独自一人在校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玩手机。可是到了期末,他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朱承远的记忆力十分超群,这也给他期末的‘临时抱佛脚’带来了强大的底气。当别人在期末考试前的紧张关头上蹿下跳地打探各种小道消息,跪求课件真题时,朱承远却在寝室里气定神闲地翻开课本和习题集,以老僧念经的口吻念上一页,撕掉一页,再念,再撕.......顿时整个寝室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而他却已经成竹在胸。随后奔赴考场,对答如流,把一众觊觎学霸威名的竞争者统统斩落马下。出了考场,又把大脑中的应试知识全部清空。 就这样,朱承远每学期都能把年级前三的名次攥在手心里,可却从来没得过奖学金。因为他的性格实在不好描述。辅导员劝他参加学生会或者社团,挣点综合素质分,他说没时间;班长让他填个奖学金申请表,他说懒得填;学生会主席要求他参加校运会开幕式的彩排,他一句话不说拔腿就走,留给主席大人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个竖起的中指。跟室友更是闹得水火不容,弄得几个同寝室的联名给辅导员写信要求换寝室......凡此种种,都让别人谈到他都是又佩服,又鄙视。转眼到了大四,朱承远也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觉着去找工作肯定是没指望了。叫朱小爷当奴才伺候人?自幼没学过。在老板面前摆少爷脾气?人家还不赶紧炒鱿鱼。思来想去,还是读研最合适,大不了在学校里再混三年,再去想下步的出路。不过保研肯定是不可能了,谁让咱们的朱小爷把该得罪不该得罪的都给得罪了呢。没关系,那就考吧,反正考试是朱承远最擅长的活动之一了。 当金榜题名的朱承远穿过诡气森森的一楼大厅时,在校园的另一边,朱承远本科期间唯一的好基友柳天豪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气喘吁吁地往研究生院这边赶。英俊帅气而潇洒不羁的外形,色彩鲜艳混搭的一身嘻哈服装加上韩式风格的棒球帽,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来读书的学生,倒像是来开演唱会的十八线歌手。只是脸上一道一道的汗水让他显得有些狼狈。此君父母都是在美国工作的华侨,且又离了婚,平时根本顾不上这个被他们扔在国内的儿子,只知道用‘打钱’来表达自己的慈爱。班草级别的颜值、出手阔绰的生活方式加上华侨的背景,让他在本科期间成为众多女生追捧的焦点,但这位小哥对女生的态度却依然秉承着中世纪的保守:“女生最好的陪嫁是贞洁。”“过了花季的女人一钱不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大妈爱泡小鲜肉。”这几个观点一出口,顿时把那帮迷妹雷得外焦里嫩,她们不再给这位班草任何溢美之词,还给他扣上了‘直男癌晚期’‘渣男’这几顶大帽子。对此,柳天豪反唇相讥,‘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虚伪女权’几顶帽子回敬回去,让他成了全班乃至全系女生的眼中钉肉中刺,所有女生见到他都是苦大仇深,大部分男生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妒火中烧。柳天豪在系里几乎成了全民公敌,但朱承远却对他惺惺相惜,同样高冷孤僻,同样不通世故,同样不屑于讨人欢心,又有同样青春俊朗的外貌,顿时有一种英雄遇上了好汉的意味,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柳天豪到得研究生院顶楼的学术报告厅,却发现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一个脑满肠肥的秃顶大叔站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讲得津津有味,柳天豪才不管上头的人是大领导还是大教授呢,拖着行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东张西望地搜寻着朱承远。报告厅里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很多惊异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像教室里出现了什么珍稀动物。柳天豪满不在乎,锁定了朱承远的位置就直奔而去,不小心行李箱压到了某人的脚。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青年不满地翻了翻白眼,小声吐出一口东北腔的普通话:“干哈呢?有病啊?带行李来开会是脑子抽抽了?”柳天豪听到后皱皱眉,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坐到朱承远的旁边。对朱承远低语道:“那个傻×保安,硬要让我把车停到公共停车场,害得我紧赶慢赶地过来——对了,这家伙在讲什么呢?” 朱承远没有回头,两眼十分惊异地望着讲台:“哎,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我们读研究生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导师打杂当奴才?”耳听得大叔那低沉的嗓音“各位同学要认真对待导师布置的工作,不要觉得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杂活,这都是很好的锻炼......”柳天豪打了朱承远一拳,道:“我当是什么呢?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研究生就是给导师干活打杂的啊,你这都不知道就来考研了?” 朱承远一听有些嗫嚅:“我......我还真以为研究生跟本科一样,是上上课、考考试、混着玩的呢......”接下来,教务科、器材科、药剂科、设备科、财务处、检测中心的老师们鱼贯而上,向同学们介绍选课申请流程、实验器材及药品领用流程、大型精密设备使用申请流程、委托检验流程、财务报销流程.......听得朱承远的心情如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朱承远自打出生以来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了,任何事情只要是可以一个人独立完成的,他都能完成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可一旦涉及到与他人的合作,他非把事情办砸了不可。知道今后的研究生生活需要和这么多部门这么多人打交道,朱承远听得心惊肉跳,冷汗直冒。旁边的柳天豪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哔哔来哔哔去,不就是想要钱吗?到时候老子一捆钱砸他脸上,看他还说什么流程不流程?!”说着,他拿起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又递给朱承远一块,一脸坏笑地说:“对了,刚才后头那个穿白衣服的竟然敢骂我,看我待会儿怎么整他。”朱承远面无表情地把口香糖放进嘴里,表情如同嚼着一枚苦涩的橄榄。他没心情想别的事,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应付这么一大群人,跟出去工作有啥区别呢?都怪自己只顾着考试,完全没去调查了解清楚,现在这么深的坑,一陷就是三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枉费了自己辛辛苦苦备考那么久,读研真的一点也不好玩! 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柳天豪把嚼过的口香糖塞进了那个白衣青年的笔记本,并用力压实,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座位上,脸上写满了报复的快意:“叫你骂小爷!”。后半场基本就是研究生会的招新演讲了。只见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家伙迈着方步走上讲台,以睥睨众生的视角扫视了全场一圈,一开口就是标准的播音腔:“大家请安静一下。我是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研究生会主席史振翔......”柳天豪一听就乐了:“啥?屎真香!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人五人六的,口味居然这么重?”饶是朱承远心事重重心情不佳,也被逗得直笑。只见这个史振翔主席说得是越来越兴奋:“深入同学,了解同学,想同学之所想,急同学之所急,是我们研究生会的根本宗旨和奋斗目标.......”也许这些宗旨和目标太多太杂,都变成了油光从他脸上冒了出来,顿时显得红光满面。兴之所至他还挥挥手,连播音腔也带上了金属的颤音,仿佛这样才能树立他学生会领导的形象。朱承远忍住笑说道:“这家伙是个好领导,建议提拔提拔,说不定日后还能出将入相呢!” 一场无聊的典礼终于散了,大家都各自回寝室去休息了。朱承远因为来得较早,三人间的硕士生寝室里只住进了他一个人。他见柳天豪提着各种行李,显然是刚刚赶来,便邀请他和自己同住一间寝室,柳天豪欣然前往。反正研究生寝室都是自由组合,宿舍管理员也懒得去管。可到了宿舍楼内,柳天豪的心情顿时哇凉哇凉:“我靠!这是堂堂E大研究生该呆的地方?简直就是集中营啊?!”确实,低矮的房顶、狭窄的过道、结满蛛网的墙角、纠结缠绕的电线、昏暗的采光、微微的霉味,感觉就像是走进了恐怖片的拍摄现场,满满的年代感和阴森感。“算了吧,在学校看来,研究生就是奴才,也只能住这种地方了。”二人抱怨了几句,来到寝室门口。“321寝室?这倒是挺顺口的,也不知.......”刚一开门,还准备开几句玩笑的柳天豪生生把后头的话给吞了回去:四下望去,整间寝室只有两张简陋的铁制高低床,旁边摆着两张希望小学用剩了的破木头桌子,一个油漆斑驳的木头柜子摇摇欲坠。最关键的是,没有厕所!没有洗漱池!连水龙头也没有!“这就是咱们今后三年住的地方?这......这也太寒碜了。”柳天豪吃惊地叫了起来。朱承远没有搭话,自顾自地在他的铺位上搭起了蚊帐。柳天豪见状,也只能叹了几口气,把行李箱中的东西统统翻了出来,原本逼仄的寝室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伴随着一阵钥匙响动,门又开了。“各位兄弟大家好啊......怎么是你?!”柳天豪顺着话音看过去,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怎么就是之前骂他的那个白衣青年!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他怎么也跑这儿来了。“你往我笔记本里放了啥玩意儿?霍霍我呢?!看我不削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衣青年气得脸都变了形,抡拳就要打过来。柳天豪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我怎么你了?说话可要讲证据!你要是敢打我,我叫你把底裤都赔......哎呀,后头墙上,那是啥!救命啊!”刚刚还气吞山河扬言要让白衣青年赔掉底裤的柳天豪突然被吓得花容失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左上方的墙角,如同见了厉鬼一般不断尖叫。把另外两位都给吓了一跳。 实验室的下马威 大家顺着柳天豪的目光望去,原来那边墙角上趴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蜘蛛,在那里蓄势待发已经很久了。望着柳天豪惨白的脸色和歇斯底里的表情,白衣青年轻蔑地摇着头笑了笑,随即拿起手边的一个拖把戳上去,轻而易举地把这个蜘蛛精给捣成了肉酱。接着拍拍手道:“行了,别叫了!我还以为你多能呢,一只蜘蛛就给吓成这样!”柳天豪见危机解除,又见此人如此神勇,立马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这位大哥,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这人也...也不是怕这玩意儿...是觉得太恶心。我道个歉,你别计较。这么着,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咱们不打不相识,毕竟......同一个寝室也是缘分嘛。”白衣青年见他道歉还算真诚,怒气也在刚才的大战蜘蛛精过程中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很大度地表示了同意。 饭桌上,随着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品端上来,白衣青年一杯一杯复一杯地把啤酒灌进肚里,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他开始介绍起了自己的过往。 白衣青年名叫贺鑫凯,比这两位大上好几岁,是从东北那嘎达考过来的。东北的黑土地给予了他健硕魁梧的身材,也给了他不走寻常路的个性。四年前他本科毕业后并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宅在家里成了一名职业股民。几番股海沉浮下来,他还赚了不少钱。从此更加坚定了他以炒股作为毕生志向的决心。但在他们那个东北小城里,任何离经叛道的举动都会被视为他人的谈资和笑料。渐渐的,各种流言蜚语都出来了,说他不务正业的有之,说他游手好闲的有之,说他好吃懒做的有之,甚至还有人说他脑子有问题,有自闭症等等。贺鑫凯一笑置之,依然故我。可他的父母就坐不住了,特别是几次试图帮他说媳妇儿却被女方当成瘟神躲开的经历,给了他父母较大的精神刺激。父母联合家里的其他亲戚,给贺鑫凯施加了强大的舆论攻势和心理压力,试图逼迫他去一线大城市找一个白领骨干精英型的工作,好好气一气这些闲极无聊的长舌妇。经过多次谈判交涉,双方终于达成妥协方案:考研。父母既可拿这等‘高学历’去堵那起子小人的嘴,贺鑫凯也可在学校优哉游哉地炒股赚钱。岂不美哉? 柳天豪听了不由得捧腹直笑:“凯哥,原来你跟小远子一样,都想着读研可以玩呢?告诉你吧,读研不是那么回事儿......”朱承远不屑地一撇嘴:“说的好像你知道读研咋回事儿似的,那你说说读研是干啥?”柳天豪端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架势:“豪哥我向来有江湖百晓生之称,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教,我就诲人不倦地告诉你吧。这个,你得先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啊,研究生研究生,当然就是.......研究怎么把孩子生出来呗。”朱承远起先还在边吃边听,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差点把嘴里的饭菜喷出来。本来这气氛热烈而和谐,谁知柳天豪又不识趣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说真的,研究生导师可不比本科那些老师,大多都把自己当成主子爷,很难伺候,跟他们打交道可得当心。”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恰好说中了朱承远的心事,他的表情迅速晴转阴,一脸颓丧地说道:“明天我们就要去实验室见导师了,真麻烦!”说着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锤了自己一拳:“管他呢,大不了把他们全都得罪光,反正我已经后悔了!”眼见贺鑫凯也在那儿一个人喝闷酒,柳天豪有些尴尬地说:“别介,吃菜,多吃点菜....明天我也得去见导师,咱们谁也不比谁轻松。对了,你们的导师是谁呢?我的导师是院长吴仁耀。”朱承远有些懒懒地说:“我的导师是夏建。”贺鑫凯也随口应道:“范桐。”柳天豪还想着聊一聊导师之间的八卦活跃一下气氛,但见大家都如此意兴阑珊,也就讪讪地住了口。气氛再也无法回到刚才,三人就这样默默地吃完了饭。 晚上熄过灯,弥漫的黑夜如同隐身衣,将很多东西隐藏了起来。三人躺在床上,却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总是听到床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睡在下铺的柳天豪忍不住迷迷糊糊抱怨:“什么东西在床下闹呢,睡都睡不好......”翻身想要看看床底下。朱承远却想逗逗他,故意用阴沉的口吻说道:“午夜不要乱看床底下,那就像醒着做梦,各种惊悚包裹着你,你会发现.....有一个怪异的东西贴着你的床底,慢慢对你说......”柳天豪表面看起来身强体壮豪气干云,却最怕鬼,顿时被吓得吱哇乱叫。贺鑫凯开灯下床,撩开床底,只见一只肥硕的老鼠滴溜着眼睛贼兮兮地看着他,好像正等着他发现似的。“我靠!这里的老鼠这么大只!”贺鑫凯把这种行为视为一种**裸的挑衅,操起旁边的扫帚就要打过去。柳天豪生怕老鼠内脏飞溅出来会弄脏他的床,连忙劝阻道:“哎,凯哥手下留情。我看着老鼠一点也不怕人,说不定是那个宿管大爷养的宠物呢。要是打坏了,宿管大爷追究起来,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嘛......”贺鑫凯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想起宿管大爷那副嘴脸,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那是,说不准还是宿管特意养起来偷我们东西的呢!”说着拿着扫帚捅进去:“我叫你偷!”仔细一看,老鼠又不见了踪影,如同蒸发了一般。贺鑫凯被撩起了斗志,翻箱倒柜地寻找。这边朱承远油腔滑调地说道:“别找了,这小东西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去宿管那儿,告咱们的状,说咱们欺负它呢!”贺鑫凯不听,一边翻找一边说:“就算那家伙找不到了,说不定咱们这儿还有别的‘宠物’呢!比如蜘蛛!蟑螂!壁虎......”柳天豪平时最怕这些小动物,贺鑫凯每吐出一个词,柳天豪就尖叫一声,此时早已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晚,谁也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朱承远便哈欠连天地赶往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的实验室。这个研究院也是E大数一数二的科研机构了,出了不少国际领先的学术成果,还培养出了院士,科研经费更是如流水。能考进这里应该也算是一种荣耀吧,但不知为何,这种荣耀在朱承远心里反倒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估计是越想得到就越怕失去吧。眼前这幢巨大的城堡式建筑便是研究院的所在了,朱承远伫立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冲波逆折的心绪,步履沉重地走了进去。 实验室内早已坐满了人,朱承远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其中的王武锋和胡静。这二位都是他的本科同班同学,属于很会来事儿的那种。刚刚大二就和系里的各位老师沟通得热火朝天,果然到了大四就获得了免试保研的资格。这会儿朱承远心里正慌着,也没心思跟他们聊闲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径直坐到旁边的一个空位上。“哎呀,朱承远!你不能坐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是徐师兄的!”胡静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尖声惊叫道。随着叫声,一道道奇怪的目光射了过来,大家如同在观看什么怪物似的盯着他。这种感觉让朱承远很不爽,一股无名的怒火蹿了上来,压倒了先前的慌张。此时的他反倒镇定下来了,不去理会胡静的叫喊,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来玩。 “你,新来的?起来。”一句冷淡而傲慢的话语传了过来。朱承远抬头一看,一个瘦削的眼镜男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带着一副不耐烦的神情,眼镜的镜面反射着寒光。朱承远只感觉心头的火一跳一跳的,他站起身,梗着脖子问:“让就让吧,可是我坐哪儿?”“哪儿有空位置就坐哪儿,这个我不管,我只知道这里是我的位置。”眼镜男说完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朱承远环视四周,确实没有多余的空椅子了,只能无奈地暗咽了一口气,尴尬地站在原地等着导师前来训话。夏建教授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此公虽头发花白,却依然用定型膏把根根发丝梳理得一丝不乱,金丝框眼镜后面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他轻咳了一声,全场立时肃静,他略扫视了一下全场,轻轻点了点头,那浓重的鼻音透着威压感传了过来:“所有人都到齐了吧,李逸玉?”一个刚才还面若冰霜的女生突然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对着夏教授说道:“老板,都到齐了。”“嗯,很好。”夏教授顿了一顿,“今天是本学期开学后我们实验室第一次开会,我们实验室也来了位新人,就是这位......朱承远!”他朝着朱承远指了指,“朱承远,我把你分配到多孔功能合金课题组,课题组的负责老师是魏俊志老师。朱承远,你以后碰到不懂的可以向魏老师请教,也可以问一下徐博。徐博,你多带带他!”刚才还高傲冷漠的那个眼镜男此时也是一脸唯唯诺诺:“好的,老板!”朱承远此时也想表达一下善意,就冲着眼镜男拱了拱手:“徐博,请多多指教!”眼镜男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直呼其名连师兄也不叫?不过当着老师的面他也不好说啥,只能略点了点头。随后夏教授又交代了要求大家每天按时到实验室工作、努力研究、注意安全等等,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朱承远还有些懵里懵懂:难道我的命运就这样定下来了?那位叫徐博的眼镜男却对他说道:“你,是叫朱承远吧?就是你!待会儿跟着王武锋熟悉一下实验室的流程,中午留下来打扫实验室卫生。以后你每天来早点,实验室卫生都是你负责了!听明白没有?!”看着徐博那副指手画脚的嘴脸,朱承远心里的无名火一腾一腾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就是个学生吗,凭什么指使我做这做那?我不做谁的奴才!”徐博没想到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竟然敢公开顶撞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提高了嗓门道:“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师兄!就凭夏老板把你分配到咱们课题组!”朱承远满脸讥讽:“师兄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么?”徐博眼见周边围满了吃瓜群众,更是气急败坏:“你...你再说一遍!”“好话不说第二遍!”朱承远提起书包,冲出了实验室大门,顺便向徐博竖了一个中指。 望着朱承远逐渐远去的背影,徐博气得七窍生烟。心想真是反了反了,实验室的规矩怎么传到自己这儿就不灵了呢。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人多的地方就有等级,通过等级来确定规矩,自是亘古不变的通则。就这个实验室来说,高居顶层的自然是夏教授,人称‘老板’或者‘大老板’,底下有两个老师:魏俊志和杨益群,分别负责多孔功能合金和高强度结构合金的科研课题组,人称‘小老板’。这二人都是讲师职称,在科研项目和学术资源上都得仰仗夏教授的恩典,不过在学生面前依然享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如果夏教授是宫里的皇帝,他们二位老师就相当于东宫娘娘和西宫娘娘了。而像徐博和李逸玉之类的学生负责人,则相当于有‘协理六宫’之权的高级嫔妃了,他们通常都是高年级博士生,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自然有了摆谱的资本,在老师面前卑躬屈膝,在低年级的师弟师妹面前还是可以耀武扬威一番的。而像朱承远这样刚进实验室的小师弟,则如同刚入宫的常在答应之流,只有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份儿。整个实验室就像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人人各安其位,各守其分,真是令古圣先贤们也要称许的‘君君臣臣’的现代化体现。可如今这朱承远刚刚入门,就敢在公开场合‘以下犯上’,不只令徐博颜面难堪,权威感更是大大受损。难道是因为自己投出去的论文稿被拒了三次,就让底下的师弟小觑了自己么?徐博恨恨地想。 朱承远冲出实验室后也并没有感受到发泄的快意,心慌的感觉反而再度袭来。与柳天豪不同,朱承远并不算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他也希望凡事都能平安顺遂地度过,只是他对人情世故了解太少,加上自尊心一受到刺激,就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经常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如今这情况,跟主管自己的师兄彻底撕破了脸,今后想要在实验室里混可就难了。他越想越心虚,脚步竟然又不由自主地挪回了实验室。 看到朱承远面带羞愧地回来,徐博心里直乐,感到自己又重拾了大师兄的尊严,故意拖长了声音说:“朱承远,看来你是知道错了吧?放心,只要你诚心道歉,认真把卫生打扫了,这事儿也就算了!”望着徐博那得意洋洋的表情,朱承远又扔出一句硬梆梆的话:“自作多情!”噎得徐博面红耳赤。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坐在一旁的胡静急忙把他们俩劝开。 弄巧成拙 在胡静看来,朱承远其实算是个挺不错的男孩,帅气颜值不输柳天豪,却没有柳天豪那样泛滥的情史,只是性格有些孤高冷傲,不太合群罢了。在本科时期,胡静曾不止一次地向朱承远表达过好感的暗示,可惜他却从来不接招。尽管如此,胡静依然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醒他几句。毕竟实验室的规矩还是很多,而朱承远并没有像自己和王武锋这样的保研生一样提前进入实验室熟悉环境,对这些规矩完全不了解。如果他一直这样率性而为,毫不理会其他人的看法,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连毕业都难。 胡静把朱承远拉到一边,详细地向他科普了实验室的等级结构和各个等级的权利义务关系,顺便悄悄说了些自己的小苦恼。原来胡静有跳舞的爱好,还参加了学校的舞蹈社团。但是在这个实验室的‘潜规则’中,任何才艺,任何情趣,任何与科研无关的爱好,均属于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在夏教授和其他几位老师看来,研究生就应该以科研为中心,有那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多看点文献、多做点实验、多采点数据、多发些文章呢!因此弄得胡静从不敢在实验室里提及跳舞的事情,每次参加舞蹈社团的活动也得另找借口,弄得跟做贼似的。最后,胡静总结道:“实验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是都不会说出来。因为在这个阶段,得罪人的后果很严重。在以前,决定你能否毕业的是考试成绩,而现在,决定你能否毕业的是老板!” 朱承远有些疑惑不解:“那就不得罪老板就是了,怎么对徐博那家伙也必须低三下四的?我做不到!” 胡静见他如此不开窍,也只能慢慢解释:“老板平时很少到实验室来,一个月能见上几面就不错了。小老板也各有各的工作要忙。他们对你的印象,大半儿就是从徐师兄那里来的。”朱承远听得郁闷,是的,他渴望顺利毕业,学位证书是对他多年来学习的奖赏,也是激励他的动力;但若要他通过奴颜婢膝去换取这张证书,他自问做不到。激烈的思想斗争几乎使他的脑子要炸开,末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去拿劳动工具准备打扫卫生了。 晚上回到寝室,朱承远眼见柳天豪坐在电脑前忙着什么,脸上还挂着一丝阴笑,便知道他又在憋什么整人的鬼主意了。问道:“看你笑得这么阴险,说吧,又想整谁呢?” 柳天豪一边敲着电脑一边滔滔不绝了半天,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今天他们的实验室见面会上,一个姓曾的师姐估计是有好姐妹被柳天豪这朵‘烂桃花’坑过,想要替姐妹报仇,因此故意拈酸带醋地讽刺柳天豪,让他十分难堪,更是颐指气使地让他去干脏活累活。柳天豪能屈能伸,竟然全都忍了下来。但下来之后他就顺手把这位曾师姐的QQ账号给盗了,然后给这位师姐的所有男性好友——上至老大叔,下至小正太——统统发了些暧昧调情的信息。“哼,看这个毒妇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听到这个段子,郁结了一天的朱承远也是趴在床上哈哈大笑。“哎,对了,你今天情况如何呢?”柳天豪问道。 “别提了,我今天也是被一个古古怪怪的师兄虐得够呛!”朱承远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人敢得罪咱们远哥?要不要兄弟我替你报仇?不过啊,我那边除了那个毒妇比较讨厌以外,其他人都还好。特别是吴院长,总是笑眯眯的,还说要经常举行团队活动呢!” “你别在我这儿炫耀啊,我那个实验室从导师到师兄师姐,一个比一个难缠,我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哦!” “别管那些老奴才的想法了,只要把导师这个正经主子伺候好了就行。不是教师节快到了么,你到时候送点高档的好礼品过去,把导师哄得高高兴兴的。其他那些小人再怎么进谗言都不管用了!”在柳天豪看来,人都是贪财的。再怎么地位崇高的人,只要送钱送东西送得到位,都会乖乖在糖衣炮弹下俯首称臣。这个计策让朱承远如获至宝,他立刻往家里打电话,咨询送礼事宜。 贺鑫凯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寝室,满身酒气,脚步踉跄,一脸的愤愤不平。一问才知道原来贺鑫凯的实验室居然是个保密实验室,里头的电脑都是加密的,不能连接外网,也不能带手机进去,这就意味着贺鑫凯想在读研期间炒股赚钱的计划彻底泡汤。壮志难酬的贺鑫凯跑到校外的小酒馆里借酒浇愁,灌了一肚子啤酒和白酒,才东倒西歪地摸了回来。两人把他扶上床,又劝慰了几句,这才各自洗漱睡觉。 “实验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是都不会说出来......”朱承远躺在床上,胡静的话仍然在脑海里回响。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拿下硕士乃至博士学位根本不成问题。却不曾想,现实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给了他重重一击。研究生院里每个人都活得这么苦逼,每个人都无法得偿所愿。这与聪明无关,甚至和努力的关系也不大,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带着一肚子疑问,朱承远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朱承远就得到了通知:实验室所有研究生博士生,每人各交100元,由徐博收齐后统一购买礼品。教师节当天晚上所有人一起去夏教授家里进行节日拜访。看到这则通知,朱承远的心里直骂娘,没想到实验室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则,不只让自己单独给导师送礼‘沟通感情’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还让自己花了钱也讨不到好——自己出的钱被混在一堆‘共同心意’里头,夏教授怎么可能特别关照自己呢?不过也好,这也是一个能跟导师近距离交流的机会,可以利用一番。想到这里,朱承远在心中默默地策划起来。 教师节晚上,这群风华正茂的学术青年就像小学生排路队一样,由徐博和李逸玉指挥着列队向夏教授的住所进发。徐博和李逸玉两个大师兄大师姐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方,俨然两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司令官,水果篮和***之类的礼物统统扔给后头的师弟们去提。夏教授的家在学校附近一个警卫森严的高档小区里,二位‘司令官’走过去跟保安好一番交涉,才得以进得门来。一个化着淡妆、仪态雍容的中年女子已经在门口迎接了,大家纷纷叫着‘师母好’。这应该就是夏教授的夫人了。 迎进客厅,才见到夏教授一副嗔怪的表情:“来就来嘛,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听到这话,师母仿佛得到了什么暗示,麻利地将各种礼物收好提进了里屋。夏教授吩咐大家坐下,才寒暄了几句,话题便又转到了科研学术上头。夏教授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咱们学院的规矩,博士生毕业必须发表3篇以上SCI级别的期刊论文,硕士生毕业也要发表1篇SCI或者2篇EI级别的论文。所以大家的工作任务还是很重的,千万不能再荒废光阴了.......”说完这一通长篇大论的训示之后,夏教授开始逐一询问每一个弟子的科研进度,很快就轮到了朱承远。 “朱承远,你刚刚进实验室,要努力适应,有什么不习惯的没有?”夏教授和蔼地问道。就在此时,朱承远心里飞快一轮,一句话脱口而出:“老板,徐师兄看不惯我,我们相处不好,能不能换个人来带我呢?” 此话一出,全场爆冷。坐在一边的徐博更是面如死灰,像全身被扒光了一样呆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来。夏教授很不满地皱了皱眉,觉得这小家伙太不识趣了,在这么其乐融融的场合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但他毕竟是教授,涵养已深,沉吟了片刻说道:“徐博在科研能力方面还是很不错的。朱承远,你要端正自己的心态,多多学习他人的优点。”又转向徐博道:“徐博,你也要耐心一点,不要欺负新来的师弟啊!”徐博此时如捣蒜一般直点头,连连说:“不敢不敢,我从来没有看不惯朱师弟,更不可能欺负他,我跟朱师弟之间有点误会,小误会.......”旁边的李逸玉倒是见机得快,急忙将一支剥好的香蕉递给夏教授:“老板,您吃点水果......”大家纷纷低头,喝茶的喝茶,剥水果的剥水果,嗑瓜子的嗑瓜子,勉强把刚才的尴尬遮掩了过去,但无论如何都感觉有些怪怪的。夏教授也没了再继续交流下去的兴致,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套话,就吩咐散了。一场节日欢聚,就这样不欢而散,大家纷纷向朱承远投来愤怒的眼神,如同一颗颗**,炸得朱承远体无完肤。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胡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朱承远,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朱承远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不是你说的,老板对我的印象全部来自徐博那一张嘴?我现在就要提醒老板,徐博的嘴也不可靠,不能偏听偏信!” 胡静见他还以为自己很正确,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你现在已经引起公愤了,知不知道?怎么能当着所有人在老板面前说师兄的坏话呢?你脑子难道坏掉了?!”朱承远一听到指责,立即怒发冲冠:“对,我脑子就是坏掉了!我倒想看看,你们这些好脑子敢把我这个坏脑子怎么样?!公愤?好呀,我等着你们的公愤!”说完气冲冲地快步离开,独留胡静在风中凌乱。 旁边的不远处,王武锋目击到了这一切,暗自咬牙切齿。在他心目中,胡静就是女神般的存在。他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读研,继续接近并追求胡静是很大一部分因素。可是胡静却几次三番和朱承远在一起,还貌似在讲什么悄悄话,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于朱承远这种横刀夺爱的卑劣行径,王武锋在内心深处表示强烈的抗议和严正的谴责。“姓朱的,你给我等着瞧!”王武锋在暗地里恨恨地说。 得罪人的报账 之后的几天,朱承远全副戒备,严阵以待实验室所有同仁的‘公愤’。可是,实验室的气氛反而没有意料中的那么剑拔弩张。徐博比以前客气了不少,其他人见了他也是一副敬而远之的表情,虽然疏远,虽然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却不敢公然刁难。唯独王武锋经常对他怒目而视,朱承远也懒得搭理。再加上他还是研一的学生,有不少课程要上,这也给了他充足的理由不在实验室里长期呆着‘受气’,所以这几天,朱承远的日子还过得颇为安适。 朱承远的生活平静了,柳天豪却在不停地抱怨。像他这种生活优渥的富二代,住在这么一个破旧的老宿舍里简直就是活受罪。他几次三番地劝说朱承远和他一块搬出去找好一点的房子,朱承远因为怕麻烦,都婉言谢绝了。柳天豪只能陪着哥们继续在这里熬着:一会儿抱怨公共洗漱台又挤又肮脏,一会儿嫌弃公共厕所的蹲位一点隐私都没有,一会儿又说寝室里经常有老鼠......这都还能忍,最让柳天豪无法忍受的是这房子隔音效果差,而隔壁323寝室经常半夜三更鬼哭狼嚎地打游戏,弄得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柳天豪为此专门写了一封警告信,以严厉的措辞告诫他们不准在深夜制造噪音,否则将诉诸行政甚至法律手段,然后将这封信贴在323寝室的门口。以为对方会收敛一点,结果毫无效用,晚上照常闹得天翻地覆,吵得柳天豪头疼。朱承远倒是淡然处之,去超市买了防噪音耳塞,把耳朵堵了也很清静。可柳天豪不肯善罢甘休,怒火冲天地跑去找宿舍管理员,要求他们立刻出面解决。宿舍管理员是个六十来岁的大爷,他打着官腔慢条斯理地要求柳天豪去和对方沟通,本着平等、友好、尊重、合作的态度慢慢交流和协商。总之一句话,自己懒得管。气得柳天豪拍着桌子大骂,威胁说要告到后勤集团和学生处,再不行就去校长那里讨说法。这下可把宿管大爷吓得够呛,马上过去当场解决。见到这种阵仗,323寝室那几个家伙也立马认怂,再不敢在大晚上乱吵乱闹,整个世界安静了。 对于寝室内外的各种风云变幻,贺鑫凯漠然置之。由于最近他买的几只股票涨势都十分喜人,他就像花朵见到了和煦的阳光,时刻都带着笑。对于贺鑫凯而言,上扬的K线图就是他生活快乐的源泉,缺了这个,就像做菜没放盐,就像刷牙没挤牙膏,一切都索然无味。他不能接受每天被关在保密实验室里刻苦钻研的生活,因此天天请假不去实验室,成天呆在寝室里研判局势买进卖出,日子过得倒也优哉游哉。请假的理由也是时常轮换,一会儿是‘感冒’,一会儿是‘牙齿痛’,一会儿又是‘朋友结婚’,一会儿又是‘家里有事’,总之,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借口,这种宅男的生活就能持续下去。贺鑫凯仿佛又回到全职炒股的光荣岁月里,在股海中奋力拼杀,捞取金山银山。却又比全职炒股多了几分趣味:因着学院研究生会的文艺部门,贺鑫凯结识到了不少萌萌哒的青春靓妹,也给了他施展才艺的大舞台,吉他、街舞、嘻哈、花式篮球......贺鑫凯略施小计,就吸引到了一大堆粉丝,这时,贺鑫凯忘了自己是个正在装病请假的宅男,而迸发出无穷的激情和活力,白天炒股,晚上聊妹。贺鑫凯的日子再也不复以前的苦逼,而变得如此多姿多彩。就连柳天豪这样的情场老手,也忍不住礼贤下士,向贺鑫凯请教聊妹秘籍。 朱承远却不能实践这样的生活方式,从小到大的教育已经让他把学习看得很重,他不能放任自己的聪明才智荒废在和美女花前月下或者赚点小钱之类的事情上。只有在学习上把所有人踩在脚下,那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陶醉感才是其他任何事物无法比拟的,那才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所以,他必须去查阅文献、熟悉实验,不去理会其他人的冷言冷语或背后的指指点点。朱承远想着,只要自己一旦得势,这些人,可以慢慢收拾。 就这样过了几天,一天上午,徐博突然把朱承远叫住:“对了,朱师弟,这里有一些费用的票据需要拿到财务处去报一报。我这边的实验必须盯着,朱师弟,你看你有空的话......”朱承远一愣,他平时相当讨厌这种求人办事的繁琐流程,不过他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对于说软话的人没有免疫力。眼见徐博这话说得恳切,他也忘了他们之间的种种不愉快,略一沉思,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财务处的办事大厅有点像银行的营业厅,大厅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几个柜台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初来乍到的朱承远被这里吵吵嚷嚷的氛围弄得头晕眼花,茫然无措。询问旁边一个像工作人员的中年男办事流程如何,中年男看也不看地甩出一句冷冰冰的话:“去取号机取号!”朱承远在取号机拿了一个号码,却发现仅有的几个座位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能在大厅里东游西逛,等着广播叫号。 突然,一个柜台前传来愤怒的吼声:“你给我等着,我要去告你!”紧接着一个棒球帽青年满脸怒容,分开人群大跨步地走了出来,引得围观群众纷纷驻足。朱承远定睛一看,竟然是柳天豪。不过柳天豪显然没有发现朱承远,很快消失在远处。朱承远也没多想,一边拿出手机来抓紧时间阅读几篇学术文献,一边等候着广播通知。 “请K38号到2号窗口办理......”1个小时以后,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朱承远立马跑到2号柜台前。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摆着一副面具脸,就像谁欠了她的债似的:“什么事?” “报账。”朱承远急忙把票据递了进去。 中年妇女随手翻了翻,一脸不耐烦地问:“怎么没填表?报账要填申请表,怎么这都不懂!拿去,先填表再来报!”说着一张纸从里头飞了出来。 “请问那要重新排号吗?”朱承远有些急了。“当然要!难道你想插队不成?”中年妇女越发烦躁,索性不再理会:“下一个!” 朱承远郁闷地拿着表走出了人群,心想还要得在这里耗上多久啊。无奈地又去取号机取了一个号。 填完表,又过了1小时。朱承远悲催地发现,自己又被分配到了2号窗口,又是那个一脸债主相的中年妇女。这次中年妇女不再像上回那样随手翻翻了,而是一张票一张票、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审查,翻过来倒过去,眼里放射出的精光恨不得把上头的字抠下来,如同一个考古学家在研究什么重要出土文物似的。突然,她好像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把一张票据扔了出来:“你们老师签错了位置,必须重新签字,否则不能报!”朱承远一看,这张是魏俊志老师签的字,却不知为何签在了‘出纳’的位置上。见这种情况,朱承远急忙给魏老师打了个电话。魏老师似乎在忙什么,语速很快地说自己现在不在学校,可以找杨益群老师代签,说完就挂了电话。 朱承远有些为难地向中年妇女咨询代签的问题,中年妇女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气:“不行!代签是不合规矩的!”朱承远只能再次向魏老师求助,魏老师本身正忙得焦头烂额,见朱承远又来打扰自己,冲口而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中年妇女见朱承远始终不肯乖乖拿去补签字,也在一旁开骂了,骂的还是他。朱承远顿时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眼见2个多小时的等待就换来这种结果,朱承远不由得火起,对着中年妇女大声说道:“不报就不报!我不稀罕!这些东西就放你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干了!”说着一把将票据塞了回去,冲出了办事大厅。 中年妇女被朱承远吼得一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今天怎么会有两个学生对自己发脾气?在财务处工作以来,见到前来报账办手续的学生从来都是谦卑有礼、毕恭毕敬、全力配合,温顺得像小绵羊一样。今天却见到两个暴脾气,这真是奇了怪了。中年妇女摇了摇头:一定要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记上一笔! 都闯了祸 徐博安排朱承远去报账,其实是耍了点小心机的。徐博敏锐地意识到,朱承远似乎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师兄放在眼里。这是高傲的徐博无法忍受的。徐博清楚,财务处这地方跟许多机关一样,话难听、脸难看、事难办是常态,最能磋磨人的个性。他算准了,朱承远这次去一定是会碰壁的。到时候自己再以师兄的身份出面,凭借在财务处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干净利落地把事情办妥,一定会让朱承远崇拜得五体投地,师兄的威信就这样树立起来了。 眼见朱承远气呼呼地回来,徐博预计自己所料不差,端出一副关心师弟的态度问道:“怎么回事啊?”听得朱承远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徐博大惊失色,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子居然敢顶撞财务处的老师。财务处可是学校的财神爷,全校师生都得捧着供着,不敢稍有得罪,唯恐在经费问题上受到刁难。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真是把整个实验室苦心维持的良好关系给毁了。更要命的是,他还把那些重要的票据扔在了财务处,万一有所遗失,损失可就更大了。一想到这些,徐博顿感一阵烦闷,不由得抱怨道:“你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非得吵起来?!还有那些票据,要是给弄丢了,你负得起责吗?!” 朱承远本来在财务处受了一肚子气,见徐博也出言指责自己,火气冲得老高,立马反唇相讥:“负责?我帮你做事,你不感谢我,还叫我背黑锅,这就是你做师兄的气度?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绝不认账!”徐博没想到这家伙做错了事还如此嘴硬,最后一句话更让自己感到了极大的侮辱,怒道:“扣屎盆子?!那好,我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汇报老板,看他们怎么判断!”说完拔腿就走。身后追出朱承远的一句:“弄了半天就只会告状,小人一个!”气得徐博直哆嗦。 下午,魏俊志老师回来了。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徐博等在一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听完徐博的汇报,魏老师心里也直冒火。自从这个朱承远进了实验室,整个实验室就没消停过,不是这里闹矛盾,就是那里出问题,原本安定团结的大好氛围就这样被破坏了。现在还惹到了财务处,财务处那些老佛爷,是能随便得罪的么?看来朱承远就是一个惹事精,必须得好好批评整治一番了。 看到朱承远过来,魏老师端出课题组负责人的架子,严肃地说:“朱承远!你今天犯了多大的错误知道吗?你还想不想在实验室里继续......”听到这话,朱承远觉得自己饱受委屈,打断了魏老师的话头,语气也是毫不容让:“魏老师您还好意思说呢,今天要不是您的签名位置出了错,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您可倒好,反而怪到我头上。早知道财务处那么得罪不起,您自己去伺候啊!叫我去办事又让我背黑锅,对不起,这锅我没法背!” 虽然朱承远一口一个‘您’的尊称,但整篇话却是在责怪老师推卸责任,还有嘲讽老师刻意讨好财务处,意思显得极不友好,听得魏老师又羞又气。他挥手一拍桌子,指着朱承远吼道:“朱承远你狂什么狂!跟老师说话就这种态度?你还有个学生样子没有?!看来你是真不想在实验室待下去了是吧?” 朱承远立即接口:“就是!与其这样费力不讨好,还不如图个清闲!”说完,迅速离开了办公室。气得魏老师手脚冰凉,徐博在一旁目瞪口呆。 此时正是秋日里一个晴美的午后,校园里湖光潋滟,丹桂飘香,秋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但朱承远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宜人风光,他心里如同有两股势力在反复交战,一股是恐惧,一股是愤怒。恐惧于未卜的前途,愤怒于不公的对待。从小到大,朱承远一直是个优等生,聪明的头脑就是他最大的资本,优异的成绩就是他骄傲的源泉。就算他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就算他跟同学发生矛盾冲突,看在成绩的份上,老师都会包容他、偏袒他。每当考试成绩公布时,鲜艳的分数就会给朱承远睥睨众生的自豪感,让他忘记了一切不愉快:“我是最优秀的,你们算什么呢!”可进了研究生院,一切都变了。这还不到一个月,昔日的优秀学子竟然沦为要被扫地出门的后进生,他不禁悲从中来,几乎想要立即回实验室向老师当面道歉请罪。但心里另一个声音说:“不,不能这样!要是就这么认输,别人就更会骑在你头上拉屎了。”是啊,明明自己老老实实按章办事,凭什么一出事就往自己身上栽罪名?难道新人就好欺负么,不能回去!就在这样矛盾的复杂心绪中,双脚带着他走到了寝室。 一进寝室,就发现贺鑫凯心事重重地坐在床沿上抽烟,地面全是烟头。“凯哥,你这是怎么了?”虽然朱承远自己也是一肚子愁苦,但看见好哥们这样,还是忍不住问道。 “唉,被人给捅出去了......”原来自从贺鑫凯发现可以请假以后,就一直在用这一招逃避实验室,但又不知避讳,白天炒股晚上聊妹过得很是滋润,结果在一次男女生联谊会上被他们实验室一个叫陶仁彦的同学给认了出来。这个陶仁彦也还真是讨人厌,回去就把这件事向老师打了小报告。他们的‘大老板’范桐教授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蔑视,权威受到了挑衅,马上下令不准贺鑫凯再进实验室,还要呈报上去施加进一步处分。不进实验室倒是贺鑫凯求之不得的,但是这进一步处分是什么?万一是开除或者劝退呢?这不仅颜面上不好看,以后也没机会在过这种滋润的生活了,真是令人悲哀啊!朱承远感同身受,也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两个难兄难弟彼此对望了一眼,却又陷入了沉默。 晚上,柳天豪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一下把自己扔在床上,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颓唐,口中直叫郁闷。今天柳天豪奉命帮实验室报账。财务处的中年妇女一口咬定他的一张**日期不对,不能报销不说,还口口声声说他弄假**。柳天豪被骂得火起,事后越来越咽不下这口气,开始不断上告,却被学校几个部门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柳天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校园贴吧、论坛上发帖,实名举报学校财务处滥用职权、污蔑他人。这事儿可被柳天豪给闹大了。实验室老师和师兄师姐把他叫去,一起劝他赶紧消除影响,却被柳天豪逐一反驳拒绝。最后这会开成了‘批斗会’,大家轮番批评柳天豪。柳天豪舌战群儒,一时兴起把所有人骂了个遍。老师大怒,让他马上回来反省。 原本怀着满腔热情开始了研究生的生涯,到最后却都混得如此凄惨。还没学到什么知识和技能,就碰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事,闯下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祸,得罪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人。到底错在那里?到底该怎么做?未来到底该如何选择?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夜深了,三个人就像三只斗败了的公鸡,同病相怜地互相望着,然后倒头就睡。 逃过一劫 朱承远坐在一间张灯结彩的大教室里,四周都是欢乐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盈盈笑意,喜气洋洋的乐曲萦绕着整个空间,大家唱歌、跳舞、做游戏。可是朱承远发现,无论自己怎样试图和别人说话,别人都无动于衷,依然自顾自地玩乐;在别人面前晃荡,别人也视而不见。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隐形人,或者是平行世界里的鬼魂,跟这个凡尘俗世彻底断了联系,只能看着别人欢呼、跳跃、喜乐。这种感觉是如此愤懑,他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 画面消失了,朱承远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环顾四周依然是那个简陋的寝室,柳天豪与贺鑫凯正睡得香甜。窗外,晨曦微露,鸟儿发出清脆的啼鸣,又是新的一天。梦境里那种堵在心口的愤懑感仍然挥之不去,但新的苦恼又摆在眼前:现在把实验室的几个人得罪了,自己的研究生生涯还能再继续么?他彻底没了主意。 朱承远只能向父母打电话求助,虽然就朱承远的本心来看,他是相当不情愿在这个时候向父母诉苦,因为他知道,只要一说到自己的挫折,老爸那招牌式的口头禅‘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就会一个劲儿地往外蹦,惹得自己心烦意乱,吵到最后一地鸡毛。但现在面临的问题超出了自己的处理能力范围,也只能先忍忍了。 果然,他一接通电话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抱怨声和指责声就此起彼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满天乱飞。但他并没有平时的烦闷和焦躁,反而感到一丝丝轻松。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就不会嫌弃这根稻草太脏一样——从话音里,他听出了父母打算亲自出马解决这件事,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 柳天豪与贺鑫凯起床后也一直在商量对策。贺鑫凯本身对科研也没啥追求,只是想要一个炒股的空间而已。此时他一冷静,觉得被赶出实验室也没啥大不了的,无非是换个地方炒股罢了。索性提议:既然老师们不让他们去实验室了,正好乐得清闲,不如出去逛逛街玩一玩,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二人都是一肚子的郁闷无处排遣,听到这则消息当然是大声叫好,于是即刻出发。 走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电脑城里,感觉整个人都被拉进了安乐乡,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男生都有爱玩游戏的天性,没有什么坏心情是一个游戏机解决不了的,如果一个解决不了,那就来两个。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秀色可餐的推销员小姐姐呢。三人的重重忧思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柳天豪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cosplay服装的清纯小妹向着熙熙攘攘的顾客推介:“体感游戏,了解一下?”,顿时瞪大眼睛垂涎三尺,像一条泥鳅一样顺滑地溜到了小妹身边。那小妹也是乖觉,帅哥长帅哥短地把柳天豪哄得开开心心。柳天豪摸着锃亮的体感游戏机爱不释手,装出一副作势欲买的架势,趁机套取售货小妹的联系方式,逗得小妹花枝乱颤。旁边不远处,游戏挑战擂台赛正进行得热火朝天,贺鑫凯匆忙挤入人群,仰直了脖子观望:太过瘾了!朱承远心中却始终有些惴惴的,以他一个学霸的身份,不去上课做实验,跑到这里来闲逛,良心上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他只是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他们兴高采烈。 贺鑫凯忽然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表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开心。原来刚才主管他的小老板给他打来电话,说今天范教授在学术报告厅给实验室全体新进学生讲授《复合材料合成与制备》,厉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这一通电话,把贺鑫凯从兴奋和激动的云端给扯了下来,他很是烦恼;可转念一想,要自己去听课,不就是代表已经原谅自己了么?这么想来,又有些大石头落了地的轻松感,他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一步了。看着贺鑫凯远去的背影,朱承远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焦虑,再也没有了逛下去的兴致,便也离开电脑城,在校园里闲逛。 突然,朱承远的手机响了,拿来一看居然是夏建教授亲自打来的电话。急忙接通,夏教授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就挂了电话。朱承远感到一阵欣喜,难道父母出马效果这么立竿见影?到得办公室,见到夏教授端坐在办公椅上,徐博和胡静分别垂手侍立,貌似在汇报着什么。夏教授见他过来也没说话,轻咳了一声示意他站到一边。只听到胡静还在争辩:“老板,我跟朱承远是多年同学,他这个人真没啥坏心眼,只是心思比较直,说话比较冲,不大会跟人打交道罢了。这次就算了吧。” 徐博嗫嚅了一下没吭声,就他本心来说,他是巴不得让朱承远滚得越远越好。本打算趁着这次汇报再添点油加点醋,没想到胡静却跟了来,充作了朱承远的‘辩护人’。这样一来,徐博倒不好意思做这个得罪人的‘控方’了。这个胡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武锋对她有意思,她却偏偏死乞白赖地贴着朱承远,这不是破坏实验室团队的稳定么?徐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夏教授悠悠地开口了:“我也相信朱承远这次是无心之失,只是总是这么莽莽撞撞也是不对的。研究生就算是出身社会的人了,怎么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徐博啊,你以后多教教师弟一些规矩和道理。朱承远,你也要虚心学习......”夏教授本来也想严惩朱承远,为实验室树立‘上下尊卑’的风纪,但朱承远父母的来电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一念头。电话里,夏教授不仅收获了许多恭维,更有一些不可明言的许诺和实惠,并且朱承远父母也是很值得结交的。只是这些是万万不可对眼前这些学生说的。因此只能拿些无关痛痒之辞来敷衍。 徐博听得夏教授竟将此事如此轻轻放下,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做声。朱承远大喜过望,急忙说:“谢谢老板!谢谢师兄!”走出办公室,胡静和朱承远并肩走在一块,悄悄问道:“我当时就叫你说话留神一点,你就是不听。怎么样?惹出事儿来了吧?”朱承远皱了皱眉道:“今天谢谢你了。不过咱们以后还是保持点距离吧,你看那边。”说完悄悄指了指正匆匆过来的王武锋。见到朱承远又和胡静走到一块儿,王武锋眼中的目光变得和动物世界里为求偶而决斗的公牛一样犀利,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朱承远,随即飘然离去。 风波又起 经过了这么一场波折,朱承远又回到了实验室。听说朱承远闯了祸,王武锋本来是十二分的快意,听说这次朱承远惹下的事端让整个实验室如临大敌,夏教授不惜以副院长之尊,亲自屈尊纡贵地到财务处去做公关工作,才没让财务处因为这事儿记恨上这个课题组。王武锋私心想着闯出这种弥天大祸,朱承远被赶出实验室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没想到朱承远竟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真是让他又惊又气,却也是无可奈何。徐博见他如此不讲礼数都能被留下来,又风闻朱承远家里‘背景深,后台硬’,不免存了几分敬而远之的念头。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却也不敢给他安排工作,生怕他又捅出什么篓子,还得让自己这个大师兄来替他擦屁股。因此朱承远这段时间在实验室一直清闲得发慌,除了看看文献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朱承远心知这是别人防着自己,但也觉得挺自在。 国庆过后,秋风一阵紧似一阵。阳光下闪亮的银杏在校园各处架起金黄色的穹窿,一层层的落叶像地毯一样铺开,好一幅明媚的深秋美景图。在这样一个令人陶醉的秋日里,朱承远收到了一个霹雳般的坏消息:老板要组织阶段性成果汇报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项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果。唯独他朱承远,成了实验室多余的摆设,汇报的时候只能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这不只是难堪,更有损于自己学霸的自我定位,还让实验室里那些死对头看了一场活笑话......想到这里,朱承远的手心直冒汗。徐博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把他找了来:“朱师弟,我这里有些合金样品需要做热处理。我把它交给你来做,到时候这个课题就算我们两个人的。你去汇报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有可说的啊。”朱承远闻听此言,几乎有些感动了。真是想啥来啥啊,所谓雪中送炭也不过如此吧。虽说这些日子确实有够悠闲,不过长期这样混下去出不了成果也不是个事儿,接下这么一个活儿,既能展现自身的实力,又能在汇报会上说嘴,而且也不存在和他人打交道的难题,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领了样品,朱承远哼着小曲走到楼下的一处房间,这里是为热处理炉专门设置的小单间,没了刺鼻的化学药品气味,朱承远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小清新起来。他自鸣得意地想,这里将成为自己施展才华的起点,从前的学霸朱小爷又回来了,他将告诉实验室这帮庸才,他是怎样一个狂炫酷霸吊炸天的存在!一边想着,他一边将样品送进烧结管,向管内通入氩气。“听他们说,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师姐李逸玉,当年做热处理的时候连惰性气体都没通,弄得样品全都氧化报废了,挨了好一顿骂,呵呵,现在她那么显摆,当年还不如我呢~”是啊,朱小爷真是个天才!他有些自我陶醉地想。10分钟后,他打开热处理炉,设定好温度,安装好热电偶,看着温度一点一点往上升,齐活!现在只要让样品在炉子里放上一天一夜,明天来取就行了。想着明天自己漂亮交差的场景,朱承远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中午吃完饭回实验室,朱承远就听到实验室管设备的彭师傅在破口大骂:“哪个没教养的X玩意儿开的炉子啊?!开了炉子又不守着,发生火灾负得起责任嘛?!我非得告诉夏教授不可......”朱承远见势不妙,刚想开溜,却被彭师傅叫住:“小子,就是你开的炉子对吧?我今天都看到了!开了炉子就得守着,这是规矩!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这里还有高压气瓶,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你们教授都负不起!” 彭师傅兀自说得喋喋不休,口沫横飞。朱承远却犹如晴天霹雳之下又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什么?开了炉子就得一直守在这里?还要负安全责任?在这里守一天一夜,吃饭睡觉都在这里?没搞错吧?”最后,彭师傅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话:“这次暂时放你一马,记住,在关炉子之前不准离开!”朱承远才发觉自己又被徐博套路了一把,不由得暗自咬牙切齿:“枉我还那么感激你,没想到你又在玩我!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马上动手把热处理炉的电源关闭了,心想你这总没法追究我的安全责任了吧!却不见角落里,一道阴暗的寒光射了过来,是王武锋。他看到了这一幕。胡静的事情让王武锋如鲠在喉,没能把朱承远赶出实验室更是遗憾。现在,这个朱承远又在捣什么鬼?他躲在暗处,细细地看。 次日,朱承远将样品交给徐博。徐博将样品放在金相显微镜下细细观察,一边看一边说:“朱师弟,这样品组织形态有些不对,还是处于欠烧状态。我昨天让你烧足24小时,你照做了没?” 朱承远一扬下巴,有些装傻充愣地说:“我是照你的要求做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学问还不到家,需要向徐师兄多多学习呢。” 徐博被噎了一下,心想这家伙撒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样品肯定没烧足时间,但又苦于找不到证据。正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朗朗说道:“朱承远,我明明看到昨天是你亲手把炉子关了,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 朱承远看过去,正是王武锋望向自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王武锋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朱承远眼中的怒火一闪即逝。王武锋得意洋洋地想,哼!被我抓住了实打实的把柄,看你还怎么狡辩!正想着,耳边传来朱承**静的声音:“王武锋,你说我关了炉子,你有证据吗?” 王武锋没料到朱承远事到如今还敢否认,不由又惊又怒:“你!我亲眼看到的,还需要什么证据?徐师兄,就是他捣的鬼!” 朱承远的语气依然像白开水一样平淡:“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如果不用证据就可以随意指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看到你王武锋杀人放火、入室盗窃了呢?” 听到这样绵里藏针的讥讽,王武锋顿时暴跳如雷,抢夺爱侣的旧恨加上人身攻击的新仇搅和到一块儿,让他再也无法自控。他抡圆了巴掌,劈面给了朱承远两个耳光。 朱承远没料到王武锋居然真敢动手打人,一时也有些呆了。脸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鼻腔里有热流涌出,随手一摸居然是血。鲜红的鼻血激怒了朱承远,他抡起拳头正准备还击。可转念一想,如果就这么打回去,顶多算是个‘互殴’,闹到老师那儿,老师多半会偏袒王武锋,反而给自己惹来麻烦。不如利用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大,给王武锋一个教训,看他还敢跟自己过不去!一想到这,他的脸也没那么疼了,已经抡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徐博看到这幅剑拔弩张的态势,正准备劝架,却见到朱承远收起拳头,用仇恨的目光深深盯了王武锋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王武锋见朱承远如此窝囊地离开,心里真是解气到了极点,看来这家伙真是怕自己,连还手也不敢,灰溜溜地逃了。想起朱承远刚才那副怯懦的样子,王武锋越发觉得自己身强体壮,英武十足。只有自己才配和胡静交往,你算个什么东西呢!但徐博却对朱承远临走之前的那个眼神涌起了深深的寒意,从自己这些天和他的交往来看,朱承远绝不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说不定又在憋什么主意呢,可能又有一场风波要来了。 也会告状 徐博想得一点没错,朱承远刚走出实验室,就给柳天豪打了个手机。他知道柳天豪在这方面很有些研究心得,希望从他这边找到一些方法。 自从贺鑫凯和朱承远相继回归实验室,柳天豪越发感到落寞和无聊。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他不能容忍寂寞,不能放任自己被边缘化。于是,在被凉了三五天后,这位公子哥儿也动起了送礼赔罪的主意。他的父母都不在国内,也没有可靠的亲朋好友可资利用,只能让他亲自出马了。他不懂得什么礼仪流程,也不讲求什么方式方法,简单粗暴地买了一堆看似华贵的礼盒,大包小包地提着直闯院长办公室,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视。一进办公室,柳天豪立即学着电视剧里的夸张腔调道:“老板,院长!我知道错了!给您赔罪来了!”说着就把各种礼品往桌上一砸,砸得铿锵有声,似乎能表现他认错的决心一样,把正在审阅文件的吴院长吓了一跳。紧接着打叠好的甜言蜜语一套接一套地往外送,把吴院长夸得如同天神下凡佛祖降世。吴院长尴尬地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哪有在办公室送礼的?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本院长收受贿赂呢!急忙放缓了语气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已经原谅了你’云云,让他放心回实验室,顺便让他把礼物带走。柳天豪见不用送礼就能把事情办成,更是兴奋得眉开眼笑。把所有礼物一提,飞也似得跑了出去。只有吴院长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出得门来,柳天豪立即掏出手机,想要把这一喜讯跟好哥们儿一起分享。却不想朱承远却主动打电话过来了。这是心有灵犀么?柳天豪接通手机后,才知道朱承远居然被打了,立刻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为兄弟报仇雪恨。朱承远此时倒很冷静,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在电话里询问具体的实施方法。柳天豪平时最喜欢这种‘快意恩仇’的感觉,没事儿都可以让他搅出事儿,此时有了这个‘两肋插刀’的好机会,顿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让医生出一张诊断证明。我待会儿来找你。” 去了校医院,医生检查后认为朱承远并无大碍,鼻血也已经止住,只是面颊有些红肿。医生建议他冷敷后等待消肿即可。但朱承远一定要求医生出一份诊断证明,医生拗不过,只能草草写了份‘面部皮下淤血’的诊断证明。心里还嘀咕这大小伙子怎么这么娇贵,一点小伤就要请病假么?心里正想着,朱承远已经拿着证明跑远了。与柳天豪会合后,二人立即向那座宫殿一般巍峨的行政楼进发,他们的目标是学生工作处。 学生工作处历来是辅导员和主管学生日常行为的老师办公场所,朱承远以前从未来过。是啊,一个不当干部不评优不申请奖学金的学生跟学生工作处能有多少交道可打呢?对于这里堆积如山的文件和穿梭其间带着媚笑的学生会干部,朱承远倒有些许好奇。不过还是在柳天豪的带领下直奔主题,找到了主管他们学院研究生工作的辅导员汤伊婉老师。这个汤老师看着四十出头,披着长发,正在埋头写着什么。朱承远直接过去,一手拿冰袋敷着面颊,一手把诊断证明往桌上一拍。汤老师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两个男生,还是自己不认识的,不由得端出一副教训的口吻:“你们哪个专业?哪个班级?哪个导师的学生?怎么这么不讲规矩?!” 朱承远见这老师一来就跟审犯人似的,脾气又上来了:“我叫朱承远,是夏建教授的研究生。说到规矩,难道实验室里其他人打我,把我打成皮下淤血,就符合规矩了?” 汤老师一看,果然这男生面部微有红肿,还拿着冰袋在敷,顿时明白了七八分,立即切换成语重心长的模式道:“同学之间发生冲突,首先要放平心态,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那个同学打你肯定也是一时气急,你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呢?你们要彼此多沟通,多理解,多宽容,和和气气......” 眼见这辅导员还要絮絮叨叨地说一系列长篇大论,早就不耐烦的柳天豪立即打断道:“汤老师,如果你这里解决不了问题的话,那我们只能选择报警了。”说完这一句,柳天豪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他其实心里清楚,这种小矛盾就算报了警也不会被受理,他只是想拿这句话试探一下老师的反应罢了。心里想着,柳天豪眼睛紧盯着汤伊婉,密切注视着她表情的变化。 汤伊婉果然被‘报警’这个词惊得一愣,随即有些紧张起来:“不要报警,不要报警。我马上给你们夏教授打电话,一起来会商处理这件事。”在辅导员看来,摆平就是水平,无事就是本事。一旦事情被捅大,不但会让学院或学校名誉受损,也意味着辅导员的无能,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永葆平安。眼见这句话赌对了,朱承远柳天豪二人对视着笑了笑:“那就有劳汤老师了。” 夏教授是在出差的高铁上接到电话的,收到这消息后是一肚子气恼,朱承远这臭小子真不让人省心!不过他现在没法赶回来,只能指派魏俊志老师来处理此事。魏老师接到这个任务后更是火气直冒,把王武锋和徐博叫来,名义上是‘了解情况’,实际上趁机狠狠骂了一通。见到这种情况,王武锋刚开始那种胜利的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怒交加的复杂情绪。惊的是朱承远的退让并不是怕了自己,而是在憋着劲儿把事情闹大;怒的是朱承远这种表面孤高的人,原来也会玩背后告状之类的手段,实在是下作!对于眼下这种情景,徐博却早有预料。他老早就发现王武锋和朱承远不对付,而且估计到和胡静这个小师妹有关,这种冲突迟早会发生,只是千万别牵扯到自己身上才好。眼看魏老师还在骂个不停,徐博陪着笑脸凑了上去:“魏老师,与其我们在这里着急。不如先到学生工作处那边把事情处理完了,把朱师弟带回来再说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魏老师想到朱承远那副天不管地不收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光火。无可奈何地瞪了徐博一眼道:“有什么家丑!无非是你们都不让我省心罢了!走吧!” 到了学生工作处,王武锋就看见朱承远用阴寒的目光盯着自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武锋也把自己带着恨意的眼神投射出去,两道目光仿佛在碰撞中擦出火花,随即又移向了别处。见到他们几位过来,汤伊婉松了一口气,这样她的调解工作也要轻松得多了,便转向朱承远道:“朱同学,你们魏老师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来了。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吧。”朱承远考虑了一会儿,缓缓道:“我要——王武锋公开向我赔礼道歉,还有,让老师通知王武锋家长,让他父母知道自己养出了怎样一个暴力的好孩子!”说完微微含笑,用挑衅似的目光望向王武锋。 看着朱承远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王武锋连撕了他的心都有,但碍于这种场合,只能咬碎银牙把火气强压下去。魏俊志老师听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朱承远这样有些逼人太甚,会破坏实验室精诚团结的风貌,正在考虑如何驳斥,却听得徐博悠悠开口了:“朱师弟,你这要求未免过分了点吧?王师弟打你是他不对,私底下道个歉认个错也就完了,有必要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么?还通知家长,你当你还是小学生么?这种提法不觉得很不成熟么?再说了,这件事情难道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要不是你不按要求做实验,事后又撒谎抵赖,这种不愉快根本不会发生!”说到这里,徐博顺便把当时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演绎了一遍,当然主基调是偏袒王武锋贬低朱承远的。 朱承远听完心里暗笑,这徐博和王武锋还真是哥俩好,这种时候还替他强出头。心里想着,嘴上却已是变了口风:“徐师兄,跟你比起来,我当然是很不成熟了。哪像你还懂得利用我来替你通宵守炉子,让我累死累活,自己名利双收,这份谋算还真是成熟得很呢!不愧是读了博士的大师兄啊。”看着徐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朱承远又适时补充道:“说到责任,哪个规章上写明了学生有通宵看着炉子不睡觉的责任了?难道我们研究生就可以不受法律保护,可以随便超时劳动么?魏老师,您说呢?” 听到这里,魏俊志老师烦躁地耸了一下肩,心里暗自责怪徐博胡乱出头为王武锋辩护,不止没能驳倒朱承远,反倒把自己也给牵扯了进来。让刚进来的新生做一些脏活累活粗活重活,其实是实验室一直以来的潜规则,从没有谁反对过,也没有谁拿到明面上来说,都是心照不宣的。这个朱承远,自己不守规矩也就罢了,还把这件事弄到学生工作处来公开讨论,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里,魏老师对朱承远又多了一分厌恶,不过这种情绪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场合发泄。此时,汤老师目光炯炯看向魏老师,问道:“魏老师,你的意见是?”此时,魏俊志老师的思维在飞速旋转,完全接受朱承远的要求显然让他很不甘心,可完全拒绝又会让朱承远没完没了地死缠烂打,把事情闹得更大.......定了定神后他说道:“这样,过几天就是汇报会了。在会上,让王武锋向朱承远公开道歉。至于通知家长,我觉得没这必要了。”朱承远一想,其实他们不愿通知家长也没啥,只要弄到了王武锋父母的联系方式,可以随时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有多厉害。于是大度地摆了摆手道:“既然魏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成熟一点吧,不再计较了。希望以后不再发生这种事就好了。多谢魏老师,多谢汤老师~”说完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胡静的交流 离开学生工作处,等候在一旁的柳天豪老早就蹿了出来:“哥们儿,怎么样?”朱承远有些面露喜色:“这次算是便宜他了,不过也够他喝一壶了!”王武锋毕竟是个把面子看得很重的人,像这样当众赔礼道歉,真是比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呢。想到这里,朱承远嘴角微微上扬,把刚才的情况向柳天豪说了一遍。听得柳天豪连连点头:“该!这帮仗势欺人的家伙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朱承远向柳天豪道谢:“这次还多亏你帮忙了。”柳天豪倒是大度:“咱们兄弟谁跟谁呀!不过我现在没课,也懒得去实验室见那帮丧着个脸的木头人,要不咱们一块儿去打个篮球吧!”朱承远这段时间因为实验室的各种麻烦一直心气不顺,见柳天豪这般邀约,于是欣然应允。 活跃在篮球场上的朱承远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时而运球上篮,健步如飞;时而轻盈腾起,凌空盖帽;时而飞奔过人,疾速远投。一举一动都充满着青春的快意和洒脱。那个没有生命的篮球仿佛成了任他驱使的奴隶,在一声声暴喝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篮筐里。柳天豪也感受到了朱承远的球风中自带霸气和杀气,仿佛那个篮球不再是一个运动用品,而是这段时间遇到的各种倒霉事的象征,每运一次球,心中的愤懑就发泄一点;每投一次篮,心中的阴郁就减轻一点。果然情绪才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想到这里,柳天豪也将自己这些天积攒的负面情绪汇聚于手掌,如同见到猎物的豹子般开始了更激烈的拼抢。一场球打下来,颇为酣畅淋漓,周围还聚集了一些叫好的围观群众。二人晶莹的汗珠映衬着线条分明的肌肉,彼此相视一笑,内心都直呼过瘾。正准备离开,却见人群中一名女生正走过来,柳天豪心中一喜,心道刚才二人联袂献上的精彩对抗赛,帅气逼人的动作,魅力四射的表现,足以收获众多迷妹的崇拜了。正要上前搭讪,却见这女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径直向朱承远走去,定睛一看,居然是胡静。柳天豪顿时明白没有自己啥事儿了,悻悻然收了篮球,向朱承远打了声招呼,识趣地离开了。 朱承远见胡静主动过来找自己,也是一愣,嗫嚅了一下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胡静先开了口:“朱承远,现在有空么?咱们可以谈点事情。”朱承远面无表情,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道:“没这个必要了吧?要是让王武锋看到,平白又生出多少麻烦事情来。”面对朱承远这种反应,胡静似乎并不意外,依然保持平静的语气:“那就先谈谈这件事吧。”朱承远手中动作一滞,心想若是能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也好,随口道:“好的,去哪里谈?”胡静略顿了顿:“附近的一家水吧不错,跟我来吧。”说完就走。朱承远只能赶紧换好衣服跟上。 走在路上,朱承远刻意和胡静保持着距离。从后面打量着胡静:乌黑飘逸的长发,秾纤合度的身材,凹凸有致的曲线,倒也属于大众审美标准中的气质美女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阳盛阴衰的工科专业,更是弥足珍贵的稀缺资源,挑逗着众多跃跃欲试的纯情少年。可他朱承远毕竟不是那种会被情感冲昏头脑的普通男生,他从小就听过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吴王夫差为西施身死国灭、董卓和吕布为一个貂蝉争风吃醋、古希腊的海伦甚至引发了一场十年的战争......种种情令智昏的典故让朱承远对男女之情保持着很深的警惕,进入实验室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让他觉得胡静就是一个‘红颜祸水’。自己现在已经四面树敌了,可不能再让她搅和得越来越糟。朱承远在心里暗自提醒。到了水吧门口,只见招牌上写着‘陵芳轩’几个字,朱承远不禁点头叹道:“《风赋》中有‘回穴冲陵,萧条众芳’一句,用在这里倒也典雅。”胡静回头看了朱承远一眼,她倒真没想到这个工科男生居然还懂得生僻的古典文学,此时看来,朱承远英俊的外表之外又平添了一些可爱的文艺气质,让她对朱承远又多了几分佩服。 走进店内,陈设布置倒不像预想的那么古色古香,反而是一种地中海风格的装潢,蓝白相间的色调和细沙贝壳等装饰品充满了大海的清新感,店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香草气息,令人神清气爽。不远处的墙上还贴着一张‘心理成长讨论会’的海报,朱承远感到还有些意思,用手机将其信手拍下。落座后,朱承远将点单的权利让给胡静,胡静也不推脱,要了两杯薰衣草蝶豆花茶,随后开口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觉得你有些......”朱承远有些烦躁地将外套一甩,打断了胡静的话,做出一个喊停的手势:“打住,胡大小姐!如果今天你找我谈只是想告诉我又有哪里做错了,那就一点必要都没有。我不可能变成你想要的那种人,四处讨好八面玲珑我做不到!王武锋倒是跟你挺般配的,你不如多在他身上花点时间吧。” 胡静似乎被吓了一跳,随即平复心绪道:“王武锋,他跟我爸太像了,我接受不了......小时候,我爸把我管得很死,我所有的日常活动,大到升学志愿,小到兴趣爱好,都由他来安排,我连建议的权利都没有。现在我长大了,我希望能够做回自己。但是王武锋,你从他眼睛里读到的都是占有和控制。” 朱承远说:“你想太多了吧,一个眼神能说明什么问题?”胡静也不恼,继续说下去:“你还别不信,我跟我爸生活这么多年,对这种眼神太敏感了。我觉得生活不能是无休无止的重复和轮回,得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你在利用我,拒绝王武锋?”朱承远如星的眼眸逼视着胡静,令气氛显得十分尴尬。恰在此时,老板娘端着两杯淡蓝色的茶水,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气氛瞬间缓和了,胡静也趁机转移话题道:“这家店的老板娘也是咱们学校的研究生,经济管理学院的。” 朱承远闻着茶水里慢慢晕开的清香,有些出神地说:“还是人家文科生过得舒服,不用去实验室,不用天天闻那些恶心的药品,不用天天讨好这个伺候那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多么的畅快啊......”胡静冷哼一声,打破了朱承远的幻想:“你以为人家就没烦恼了么?她的老板从来不指导她写论文,也不帮她确定课题。弄得现在都延期毕业了,研究生补助也没了,只能开个小店赚点生活费。”听到这里,朱承远有些颓废:“每个研究生都那么艰难,研究生研究生,谁能把自己的人生研究清楚呢?”胡静接口道:“每个人都想把握自己的人生,但每个人都有太多的不得已。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太固执,毕竟对于研究生来说,融入实验室团队的圈子是很重要的。你觉得呢?” 朱承远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就不怕我融入进去以后,会变成和王武锋一样的人,只想着占有和夺取?”胡静看着朱承远的眼睛说道:“我觉得你不会。”朱承远对这种说法感到有些可笑,嘴角一扬说道:“所以我融入不进去。对了,你觉得你自己融入进去了么?”胡静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难明:“研究生不仅需要敏锐的观察,清晰的思维。也需要稳健的计划和扎实的执行力,既要有随时和各种人打交道的活跃社交,又要有耐得住寂寞的坚守。读研,真不像想的那么简单,我只能说,我在努力吧。”朱承远被胡静说得哑然,他不得不承认胡静是个很聪明的女子,看问题说见解都有一定的道理,却听得胡静又开口道:“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们私底下都觉得你的心智水平还在高中阶段,总以为成绩好就是一切,其实现在真不是这样了。”朱承远被人说中了心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像一个无助的小男孩,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现在又要弄什么汇报,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从上学以来从没这么窝囊过......”胡静微微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把我的一部分PPT发给你,到时候你就拿我的这部分资料去汇报吧。不要让别人知道了。”朱承远听到这个消息又是激动又是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胡静露出了看上去很明媚的微笑:“因为......你打篮球的样子真的很帅。”说完直接走向柜台:“老板娘,结账!” 朱承远愣愣地坐在原地,有些缓不过神儿来:打篮球很帅和帮忙之间有必然的逻辑联系吗?这个胡静啊,刚想夸她聪明,没想到又这么颠三倒四了。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朱承远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还夹杂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惊喜和羞涩。想来今天这一天的遭遇还真是跌宕起伏,挨打、看病、告状,在以为自己霉透了的时候,却又峰回路转地收获了赞美和帮助,这种际遇可怎么说呢?哎,不对,怎么能让女生请客付账呢?朱承远反应过来,急忙冲向收银台。却发现胡静已经结过账走远了。 一地鸡毛的汇报会 打开邮箱,果然看到胡静把汇报用的PPT发了过来。总算是解决了困扰自己多日的一**烦,朱承远感到自己全身有说不出的轻松。赶紧下载下来,把这个PPT里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对于当众演讲,朱承远一直是既惧怕又厌恶的。他不得不承认当自己站在讲台上接受众人目光扫射时,全身总有一种蚂蚁攀爬的瘙痒感,让他说不出地难受。另一方面,对于演讲这种利用语言蛊惑人心的法术,朱承远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这次汇报演讲是朱承远的第一次,实属赶鸭子上架,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朱承远私心想着,只要能把PPT里的内容一字不拉地念出来,也就差不多了。所以这段时间,朱承远在寝室里都是反反复复地念,弄得其余二人睡觉做梦都能梦见汇报的场景,不得不提出抗议。 实验室全体汇报安排在一个下午。这一天,朱承远早早地吃过午饭,连午觉都没睡就赶去了实验室的报告厅,心情既紧张又兴奋。人生第一次汇报演讲让他紧张得冷汗直冒,但想到待会儿王武锋可以当众向自己赔礼道歉,兴奋之情也像喷发的火山一般,两股情绪在体内交斗,弄得朱承远坐立不安,没了章法。眼见王武锋走了过来,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随即坐到离他很远的位置上,仿佛是想看他的笑话。随后其他人也陆续抵达,彼此之间谈笑风生,却没人理会朱承远。朱承远也不在乎,继续念念有词地读他的PPT。 突然,如同一阵寒风吹过,原本人声鼎沸的报告厅就像被施了法术一般鸦雀无声。朱承远抬头一看,原来是夏教授正在魏俊志和杨益群两位老师的左右护法之下缓步走入厅内。走上讲台,看见底下的学生,夏教授轻咳一声道:“这个学期我工作比较忙,没有太多时间来组织汇报。但这不是你们偷懒的借口!今天我们就来看看,在前段时间的工作中,谁在卖力,谁在混日子。好,就先从徐博开始吧。” 被点到名的徐博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慢慢走到讲台上,还向台下鞠了个躬,那份低到尘埃里的谦卑,和他平日里的颐指气使判若两人。朱承远却早已清楚徐博的这种演技,坐在台下欣赏他的表演。徐博不愧是读了博士的大师兄,演讲起来旁征博引侃侃而谈,还不时做点夸张的肢体动作,仿佛把讲台变成了舞台。可帅不过三分钟,就被夏教授打断道:“你这个汇报PPT怎么做的?表格乱糟糟,配色也不清爽。博士读了几年连个幻灯都做不好!”弄得徐博不住地点头认错,再也没了之前洒脱的风度。终于演讲完毕,夏教授皱着眉头直摇头:“这就是你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成果?连硕士生的水平都没达到,就这你还想顺利答辩毕业?我这关你都过不了,下去!” 看到徐博被骂得畏畏缩缩,朱承远刚想暗自窃喜,忽然想到夏教授要求如此严苛,岂不对自己也是大大的不利?顿时感觉心跳得更加厉害了,脑子里一会儿浮现演讲PPT的素材,一会儿是演讲卡壳呆立当场的尴尬,一会儿是被人嘲笑的郁闷。后面几人讲了些什么,他是完全没心情去听了。 “朱承远,该你了!”一句话打断了朱承远的沉思,他一激灵站起来,走上讲台的时候,只感到脸上烧得滚烫,那种蚂蚁攀爬的感觉又出现了。朱承远调整了一下呼吸,费力咽下一口又酸又涩的唾液,说道:“我汇报的题目是复合成孔技术在......”还好,虽然紧张得几乎站不住,不过多亏了他的好记性,词还没忘。前头几句话说顺溜了以后,后面的演讲也就慢慢轻松起来了。朱承远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台下的夏教授,他好像面无表情,说不上满意不满意,正准备接着讲下去。 突然,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老板,这个实验明明是胡静做的,怎么是朱承远在汇报?这不对!”朱承远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又是王武锋,此时正用一种挑衅似的眼神和自己对视,仿佛在说:“看你怎么下得了台!”朱承远此时那个气啊,恨不得冲下台去把王武锋的嘴撕烂,众人也纷纷用质疑的目光盯着朱承远。 魏俊志老师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说道:“朱承远同学,剽窃他人的学术成果属于严重的学术不端行为,你应该做出解释吧?”朱承远完全没料到形势会如此急转直下,魏老师趁机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让朱承远乱了阵脚。他没有解释或反驳,而是反客为主地说道:“魏老师,您承诺过要让王武锋在汇报会上公开向我赔礼道歉的,现在您放着这么一件事不管,却来要求我作出解释,这未免有些主次不分了吧?” 魏老师被朱承远当着这么多人怼回去,面子上更是挂不住,有些恼怒地说:“一码是一码,我待会儿会让王武锋道歉的。但你这件事牵涉到学术道德和学术声誉,也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说,王武锋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朱承远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您让王武锋给我公开道歉,我自然会做出解释。否则,我是不会说的。”此时气氛显得有些僵持,大家纷纷侧目,看着这个此前在汇报会上从未出现的景象。 啪的一声,夏教授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满脸怒容地站起来。最近实验室里有些不太和睦,他是知道的,可万万没想到会在汇报会上闹得这么剑拔弩张鸡飞狗跳,真是匪夷所思!他刚准备大发一通脾气,却听得胡静的声音传来:“老板,这个实验是我和朱承远一块儿合作的。朱承远在其中提供了很多帮助,这一点我可以证明。所以我和他分别汇报一部分,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夏教授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其实心里清楚这段时间并没有给朱承远安排什么课题和任务,他的这些汇报资料应该是和别人‘分享’来的。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自己的工作是教授,又不是侦探,天天调查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什么意思?既然有人出来解围,他也乐得轻松。沉吟一下说道:“好了,安静!事情也查清楚了。汇报会是汇报成果的交流会,不是吵架大会!一会儿要解释,一会儿要道歉,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在汇报会上闹!好了,接着汇报!”说完向朱承远点了点头。王武锋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悻悻然,好不容易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却又被夏教授轻轻放过,心中自然很是不甘。尤其是胡静公然出面回护朱承远,更是让王武锋心气不顺如鲠在喉。朱承远在台上继续讲着PPT,心里却感到些许遗憾,期盼多日的公开道歉就这样吹掉了,自己的耳光算是白挨了? 好不容易讲完,夏教授用深邃的目光盯了朱承远一眼,说道:“你的事情以后再说,下一个王武锋!”王武锋走上讲台,望着台下的人群,眼前浮现的一会儿是朱承远得意的笑,一会儿是胡静挺身而出的决绝,一会儿是夏教授拍案而起的怒气.......怎么都平复不了心绪,朱承远嚣张也就算了,胡静怎么也如此好坏不分了,居然合起伙来?心绪不宁,演讲自然是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才讲了一半,就被夏教授不耐烦地打断:“你讲的是些什么?你是根本没准备还是今天吃错药了?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下次你要还这样,就得考虑留你一级了,下去!” 王武锋满脸羞愧地下了台,朱承远看着他那副被骂蔫了的样子,忽然有些可怜他了。在手机上给胡静发了一条信息:“感谢你这几次一直尽力帮我,不过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们走得太近只会互相招来麻烦。我并不喜欢成天撕来撕去的生活,相信你也不喜欢。所以今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另外,看得出来王武锋对你是真心的,你不喜欢他现在这样,可不可以改造他呢?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建议。最后,再次谢谢你的帮助!” 冗长的汇报会终于结束了,朱承远翻出手机,发现胡静给他回信息了:“不用谢。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不过也会保留对你的欣赏。”看到这个,朱承远笑了笑,不太理解个中意思。回到寝室后,朱承远问柳天豪:“你说,被同一个实验室的女生喜欢上,是好事还是坏事?”柳天豪一脸坏笑着说道:“朱少,你开始走桃花运了?不公平啊,怎么我这么一表人才的小鲜肉都没人来品尝呢?”朱承远锤了他一拳:“去你的!你可以叫‘柳少’,我能叫‘猪潲’么?损我呢?”柳天豪依然笑容不减:“哎,是不是那个胡静啊?”见朱承远点了点头,柳天豪继续说道:“胡静确实从本科时就对你有点意思,你自己对她有想法吗?不过我保证你们实验室肯定有人对她有想法。我可提醒你啊,争夺异性向来是同门相残的重要因素,听说以前还闹出过人命来呢。”朱承远有些感同身受:“我也遇到了,那个王武锋现在见到我就跟见到仇人一样,天天给我找别扭,烦死了。”听到这里,柳天豪很有些得意:“王武锋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争,以前是争奖学金争优秀争学生干部,现在就是争女人。你跟胡静关系近了,他自然会恨上你。要知道,‘夺妻之恨’可不亚于‘杀父之仇’哦。”朱承远叹息一声:“唉,天天这么争来争去,有意思么?今天汇报会上,王武锋为了对付我,自己都没发挥好。虽然活该,却也可怜。”柳天豪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我也觉得没意思,可保不齐有人就觉得这很有意思呢。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是啊,虽然几千年前老子就说过:“夫唯不争,故无尤。”可是因争夺而产生的勾心斗角还是比比皆是,即使在号称纯洁的象牙塔里也是如此。在胡静这个问题上,朱承远真不想去争什么,可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管他呢,反正自己已经表明态度了,要是王武锋再步步紧逼,自己也不怕他。这样想着,朱承远释然多了。 还真拿我当奴才 自从贺鑫凯重返实验室以后,原来炒股聊妹的美好生活就彻底结束了。贺鑫凯所在的实验室建立了严格的打卡考勤制度,每天早8点到晚8点准时‘上下班’打卡。贺鑫凯又有过被举报的‘案底’,更是成了重点监控对象。每天十几个小时待在实验室里,闻着福尔马林、氨水、盐酸、硝酸以及从各种试剂瓶里散发出的奇妙滋味,还不能玩手机、上外网,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好不容易捱到周五‘下班’,贺鑫凯看了看自己的股票账面,由于没有及时操作,他买的几只股票都亏损了不少,这可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看着那个绿莹莹的负数,贺鑫凯整个脸都绿了,看来这周末就只能傍着朱承远、柳天豪这两位大款了。正思索着,实验室群里闪出一则通知:“明天范老板搬家,请实验室全体男生明天上午8点30到范老板家楼下集合,协助搬家!”看到这个,贺鑫凯低声骂了一句。好好一个周六又泡汤了!自己当时怎么脑子一抽就选择读研了呢,到这里来就是低三下四听人使唤的么? 周六赶到集合地点,贺鑫凯发现根本不是‘协助’搬家,因为没有搬家公司,没有搬运工人,这群男生就是一支搬运队。范桐教授看来非常不想让低学历的搬运工玷污了他‘往来无白丁’的高贵门楣,更不想让高收费的搬家公司赚取他积攒多年的财富,请来的搬运队是高学历高素质零收费的,这样的好事上哪儿去找呢?也就是他这样的大教授才有机会把这群天之骄子的剩余价值挖掘到极限吧。 分配任务时,贺鑫凯因为看起来身材高大体格强壮,被分配搬运最庞大最笨重的红木柜子。这位可怜的东北小伙儿毕竟不是专业的搬家人员,用力的方式不大对,没搬一会儿就闪了腰,沉重的红木柜滑了下来,剐蹭了一大块漆。看到这场景,范教授心疼极了,当然他不会去心疼贺鑫凯的腰,而是心疼他宝贝的红木柜子。摸了摸柜子,他对着贺鑫凯劈头盖脸一通大骂。贺鑫凯又疼又气,忍了好一会儿,见范教授还在骂个不停,他咬了咬嘴唇盯着范教授说道:“范老板,我都受伤了你还想咋地?你还真拿我当奴才使唤啊?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受欺负的。”此句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范教授从未见过自己的学生敢如此张狂地顶撞自己,又大骂了几句叫他赶紧滚蛋。 贺鑫凯扶着受伤的腰,慢慢磨蹭着去校医院看病,心里慢慢回想着这么多天来的糟心事儿,自己从研究生变成了小跑腿,从小跑腿变成了包身工,从包身工变成了受气包。股市亏得一败涂地,身体弄得腰酸背痛,还被骂得灰头土脸。“我特么读个什么研究生啊,费心费力地考进来给人当奴隶!”贺鑫凯边走边在心里恨恨地想。到了校医院,医生检查认为没有大碍,开了一支扶他林就叫他回去休息。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贺鑫凯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只摇摇晃晃的企鹅,在路面上缓缓地蹭,怎么看怎么别扭。 走到半路,正好碰上出来买东西的柳天豪。柳天豪一见他这样,急忙过来搀扶着他,但嘴里还不忘开他的玩笑:“怎么了哥们儿,最近把肾玩坏了,还是拿去换苹果了?要不要吃点人参三鞭汤好好补补?”饶是贺鑫凯情绪不佳也被逗得直笑,龇牙咧嘴地说:“去你的,我被老板给坑了,唉哟......”说着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得柳天豪很是义愤:“你们那个‘饭桶’老板算什么教授啊,比地主资本家没良心多了。这种人,必须得告他!”作为一个权利意识和正义感爆棚的新青年,柳天豪表现得很是同仇敌忾,一边扶着贺鑫凯,嘴里还一边计划着该向学校哪个部门反映,校长信箱该写什么举报信,学生工作处又该走谁的门路......仿佛只要依计而行,范教授第二天就会受到一万点伤害似的,说得贺鑫凯心里也升腾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寝室里,朱承远正在电脑前玩得酣畅淋漓。看着贺鑫凯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进来,他也立即停止游戏,将贺鑫凯搀扶到床上坐下。朱承远听过柳天豪的维权计划后说道:“凯哥这仇不能不报,教授怎么了?也不能骑在学生头上作威作福吧。不过......”他略一沉,显出有些担忧的神色:“我担心这个范桐毕竟是多年的老教授,在学校里人脉根基非常深厚,我们只在校内举报他,未必能对他造成什么压力,说不定早就被他摆平了呢。” 柳天豪听后也点了点头,看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朱承远接着说道:“不如我们向媒体反映吧。最近好几所学校都有博士生自杀的,媒体说不定会对这类新闻素材感兴趣呢?”贺鑫凯听了连声叫好,也该让那个老饭桶尝尝灰头土脸的滋味了。于是公推柳天豪写了一封内容详实感情真挚的爆料信,标题相当耸动:帮导师搬家受伤还挨批,教授变身‘周扒皮’。然后给本市各大报社电视台的爆料邮箱发了过去,当然贴吧论坛里也要让它广为流传。看着柳天豪和朱承远为了他的事情忙前忙后,贺鑫凯突然觉得自己读研以来的最大收获就是交了这两个好兄弟。 完成了这件事情,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三位也决定要吃点什么好东西犒劳一下自己。为了抚慰贺鑫凯受伤的腰肌,三人决定去一家卤菜馆大快朵颐一番。据说这家店的卤棒子骨和酱猪蹄特别出名,柳天豪觉得这些丰富的胶原蛋白对贺鑫凯的伤情恢复有好处。进了店,才发现王武锋和胡静也在这里吃饭。王武锋见到朱承远,脸上闪过一丝吃惊和不悦,仿佛在说‘怎么哪哪儿都有你’。朱承远也略显尴尬,似乎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他下意识地去寻找稍远一点的座位。不过贺鑫凯可不管这些,他又不认识王武锋和胡静,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胡静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大呼‘老板点菜!’。朱承远见状,也甚觉自己尬得不合时宜,便也坐下了。王武锋和胡静面前的餐桌上摆着店里的特色菜卤棒子骨和酱猪蹄,王武锋对和心中女神独处的机会非常珍惜,正在向胡静发起激烈的攻势,没话找话地劝胡静多吃点。胡静望着面前巨大的棒子骨和猪蹄,面色有些为难。 贺鑫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嘴里却在向旁边两位分享:“哥们儿,我看到美国心理学家最近研究得出一项结论,说是未婚女性在同龄男子面前吃饭,总是会表现得拘束和紧张。所以异性约会最好选择那种比较优雅的餐厅。像啃骨头啃蹄髈,啃得油乎嗞啦的,咱们哥几个还行。要是让女生也来这一出,不是有损形象么?”柳天豪也接口道:“这研究说的对倒也对,可惜不大接地气。优雅总是需要银子的嘛,有些人口袋里缺东西,估计吃相也就不重要了,毕竟还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嘛!”他们二人说话声音很大,话语传到王武锋的耳朵里,王武锋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朱承远见状心知不妥,急忙做了个‘嘘’的手势,顺便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可柳天豪与贺鑫凯谈兴正浓,还在聊着什么‘聊妹的三大秘术’‘约会的八项准则’之类的。胡静也有些不好再待下去了,向王武锋说了句:“我吃好了,谢谢你请客。”就起身离开。弄得王武锋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王武锋的眼睛里仿佛都能喷出火来,仇恨地扫视着旁边这三个搅局者。在王武锋看来,这三个人分明是在故意讽刺自己,尤其是那个朱承远,表面装大度不和自己争,却还是逮着机会就从中作梗,假惺惺地实在可恶。他走到三人的餐桌前,目光瞪着朱承远,咬牙切齿地迸出几句话:“你们说够了没有?!朱承远,我跟你没完!”柳天豪没料到自己朋友间无意的闲聊都会让他如此愤怒,感到莫名其妙,故意一脸痞相地说道:“呀,未来的王院士怎么跑到这儿来聊妹了,女神都被你聊跑了你还不快去追,跟咱们哥几个饶什么舌呢?”朱承远升腾起来的一点歉疚之心也被王武锋的这句直杠杠的质问打到了九霄云外,顺便接口道:“你不在实验室追求自己的学术梦,跑到这儿来研究酱猪蹄的微观结构么?当心被老师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我倒无所谓啦,你舍得自己苦心维持的乖学生人设被戳穿么?”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王武锋脸涨通红,丢下几个充满杀意的眼神后,扭头就走。 柳天豪望着他的背影满脸不屑:“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本科的时候就知道跟在老师和高年级学长后头溜沟子舔屁股,还以为别人多尊敬他多怕他呢!咱们哥几个聊天关他什么事?这下傻了吧?什么东西!”贺鑫凯喝得酒酣耳热,颇为豪气地说:“原来是这种东西,我平生最特么恨的就是这种小人,哥们儿,咱不怕他!”朱承远摇头苦笑了一下,一方面他觉得这两人说的也对,没必要跟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讲谦让,对这种人越谦让只会越让他蹬鼻子上脸;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讽刺性的语言似乎也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这下只怕自己想退让也退让不了了,实验室的生活又不得安生了。 吃完饭回到寝室,贺鑫凯就接到主管他的小老板打来的电话。电话那一头,小老板的语气非常客气,热情而关切地询问他的伤情如何,要不要过来看看等等。贺鑫凯心头暗笑,看来是那封耸人听闻的标题党爆料信产生效果了,范教授作为大老板,向学生低头确实太勉为其难,让小老板出面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果然,小老板话锋一转,谈起那些爆料信能不能撤回或者删除,范教授保证不再追究他的任何责任,还答应给他足够长的病假养伤。这样的条件可谓是正中下怀,贺鑫凯本来就想追求这种‘斗而不破’的局面,立即满口答应。放下电话,贺鑫凯都能想到范教授此时的狼狈表情,还有需要面对媒体‘定时**’的尴尬。这样的结局太完美,想到即将到来的美好假期,贺鑫凯哈哈大笑着翻身上床。 新年聚会 随着一股接着一股强冷空气的到来,校园各处都能体会到隆冬的寒意。北风呼啸,冰封千里。然而由于临近期末,那些原本上课放水走走形式的任课老师们也突然变得严格起来,三天两头地点名不说,还隔三差五地抽学生上去讲课。实验室的管理也是越管越紧,仿佛是要在期末有限的时间里尽情榨取学生的剩余价值。朱承远和柳天豪都需要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寒潮作斗争,冒着刺骨的风雪去上课或者去实验室。而此时的贺鑫凯仗着腰上的伤还没复原,不用上课更不用去实验室,每天窝在温暖的床上,研究着股市K线图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恋爱秘籍,在网上和认识或不认识的女生们打情骂俏,日子过得闲适而又温馨。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学的那段时光。望着朱承远和柳天豪投来的七分羡慕三分嫉妒的眼神,贺鑫凯得意地说:“这就叫因祸得福!” 朱承远以为王武锋上次受了那般奚落,还不知会憋着什么阴招来报复自己呢,因此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但这段时间还是一直风平浪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出人意料的陷阱?怀着这样的好奇心,朱承远仔细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原来王武锋没来对付他并不是在憋什么大招,而是忙着复习准备期末考试,争取抢夺下学期的奖学金呢。朱承远这下可放心多了,论起考试来,他还没怕过谁。王武锋虽然是够勤奋,可惜方法不对,全是白费。想到这里,朱承远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笑容:王武锋,期末考试上你会有大大的惊喜。 和期末考试一块儿临近的,还有实验室一年一度的传统项目:新年聚餐。徐博和李逸玉又有了大师兄大师姐的威严,到处吆五喝六地催收每人150元的聚餐费,电话短信微信轰炸不断。朱承远很烦这种繁文缛节式的聚会,每个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吃着食不知味的菜,互相恭维,互相吹捧,想想就觉得乏味。不过心疼那150块钱,朱承远还是选择了参加。“我就在一边吃菜,静静地看他们装。”朱承远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聚餐定在了一个看起来颇为金碧辉煌的饭馆里,在两位大师兄大师姐的组织指挥下,学生们老早就等在那里了。四碗四碟的凉菜摆在餐桌上,碧绿的泡菜,鲜艳的红辣椒,油亮亮的卤肉,令人垂涎欲滴,但人们也只能干看着‘啯啯’地咽口水,等着夏教授的大驾光临。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中,在魏俊志和杨益群老师的左右护卫之下,夏教授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入餐厅。气势上颇有贵宾级领导的风范。夏教授四下张望了两圈,然后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定的这个就餐地点还算满意。在主宾位上坐定,夏教授端起一杯酒说道:“又是新的一年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实验室取得了很多的成就......” 听到这里,很多人的心里都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夏教授开始滔滔不绝地追忆往昔,从年初他本人晋升副院长,到实验室添置了哪些新设备,从申请下来哪些新项目,到有哪些毕业的师兄师姐游学海外登上学术殿堂,桩桩件件如数家珍。伴随着夏教授的演讲,服务员把一道道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端上来摆了一大桌子,如同给他的讲话做着精彩的注解。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又不敢伸筷子。为了躲避着难忍的诱惑,众人纷纷正襟危坐,作闭目养神状。不知过了多久,夏教授的演讲终于到了尾声,仿佛为了回报大家的厚爱,夏教授在结尾扔出了一枚彩蛋:“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了,下学期一来马上就要评定奖学金......”一听到‘奖学金’这三字,很多人原本有些颓了的眼神立刻光芒四射。“别看这帮人平时怎么说自己热爱学术,说自己反对拜金,要维护学术的纯粹性,一听到有什么金,还不是兴奋得跟猴儿似的。真是些伪君子。”朱承远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他们。 夏教授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想法是其他年级的规矩照旧,研一的学生评定标准得改改,改成以本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为依据,毕竟刚进实验室还是要以学习前人经验为主,在座的研一学生期末考试要好好考哦。” 一旁的王武锋听到这个消息神色一滞:以考试成绩为主?那自己跟在师兄师姐后头做这么多科研成果都白做了么?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考试也很厉害,只要......他望了朱承远一眼,显得又恨又怕,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看到夏教授讲话完毕,旁边的魏俊志老师也端起了酒杯:“来来来,我们共同举杯,祝夏老板事业顺利身体健康,祝我们实验室发展壮大更上层楼!”杨益群老师也把酒杯端了起来。眼见小老板都举杯了,各位弟子哪敢不从,纷纷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朱承远天生酒精过敏,一喝就会起湿疹闹肚子,因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喝酒,只端了一杯茶起来随众附和。正要碰杯时,王武锋的声音又传来了:“朱承远,我们都要喝酒,就你一个人喝茶,这未免有些不大妥当吧?”听到这句话,其他同学纷纷看向朱承远手中的茶杯,都显出惊奇的神色,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个王武锋,怎么什么时候都有他来捣乱!朱承远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我对酒过敏,所以从不喝酒。相信老板和各位师兄师姐也都能理解。”王武锋满脸讥讽,阴阳怪气地说道:“朱承远,你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又不缺胳膊少腿,怎么连酒都不敢喝?你看看,就连李师姐和胡静这样的女生都喝了酒,你不喝还算是个男人么?!” 眼看着席上的气氛越来越僵,旁边几个同学连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喝不喝酒跟是不是男人没啥关系,大家喝开心就好啊......” 朱承远知道他有心激将,也不生气,只是轻蔑一笑道:“你这种人,自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很正常。” 听到这句话,王武锋的心灵仿佛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本来想嘲讽一把朱承远,结果却反被朱承远嘲讽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什么意思?” 朱承远脸上笑容依旧:“王同学刚才还那么伶牙俐齿的,这会儿连话都听不懂了,难道是喝了酒的缘故?酒量不好就不要逞强嘛。”气得王武锋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的徐博大师兄赶紧挺身而出道:“朱承远,你自己不喝酒也就算了,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么?老板们都在这儿,你得注意一下影响。” 朱承远直视着徐博:“徐大师兄这时候想起影响来了?刚才王武锋说话的时候,我看您听得挺开心的啊。这样双重标准可不大好。” 夏教授没想到本该欢聚一堂融洽关系的新年聚餐也会生出这种风波,心中大为不悦,不禁脸色一沉,刚准备发一通脾气,又觉得在这种场合发脾气有损于教授的声誉,只能把试图喷涌而出的怒气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餐桌上,大声清了清嗓子,露出不满的神色。徐博正准备驳斥朱承远,一见大老板这副表情,立马乖觉地收起了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只是瞪了朱承远一眼。其他人见到夏教授不高兴了,也立刻识趣地噤了声。大家就这样默默地坐下,原本欢乐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接下来就是自由敬酒时间了,大家你来我往,走门串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不完的热情洋溢,道不尽的甜言蜜语,尽情地展现着师生之情同门之谊。喝得渐入佳境,刚才的难堪场景都慢慢消融在香醇的酒浆里了。这个时候,朱承远却潜伏在餐桌一角胡吃海塞,瞅着浓汁海鲜、蒜蓉扇贝、罐焖牛肉之类的‘硬菜’一捞而食;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帮人敬酒时各式各样的表情,心里直偷笑:“既然你们都光顾着喝酒不吃东西,那这些好东西就由我来替你们吃了。”正吃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个阴影出现在面前,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朱师弟,看你吃得真香啊,来,师兄敬你一杯!”朱承远抬头一望,原来是结构合金课题组的研二师兄雷磊。这个雷磊是西北人,生性豪爽酷爱喝酒,为了展现他超凡的酒量和豪放的个性,尤其喜欢在聚餐的场合轮番敬酒劝酒。但朱承远对这些一无所知,茫然地望了一眼雷磊,把茶杯端了起来。雷磊喝得红光满面兴致正酣,正准备大灌一场呢,一见他喝茶就不高兴了:“朱师弟,我可听说你是海量啊。刚才你在席上装一装也就罢了,怎么在师兄面前还这么不实诚呢?来,满上满上......”说完拿着酒瓶就要给朱承远倒酒。 朱承远不满地盯了雷磊一眼,急忙用手护住杯子,心想这人怎么这样讨厌呢,跟你很熟么?嘴里冷声说道:“我不会喝酒,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海量。不知师兄从哪里听到这种虚假宣传,你可以找他去要说法。”雷磊立刻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道:“朱师弟,这可不行。在咱们夏老板手底下工作,怎么能不会喝酒呢?以后你要是到了高年级,老板带你出去谈项目......呃......”雷磊打了一个饱满的酒嗝,熏得朱承远直皱眉头。只听他继续说道:“你还得替老板挡酒呢......呃......”朱承远不耐烦地打断道:“替老板挡酒这件事,有师兄你这样的人才,自然用不着我费心。” 雷磊当面碰了这么一个钉子,有些恼怒地说道:“朱师弟,你就这么不给面子么?”朱承远望着雷磊丝毫不动声色:“面子是自己争取的,不是靠压迫别人抢来的。师兄要是再逼我,只怕会弄得更没面子的。”雷磊专业劝酒这么些年,从来都是把别人灌得人仰马翻,还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对手,顿时酒意上涌,冲朱承远吼了一句:“喝杯酒而已,你装什么装?!” 这句吼声把众人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朝朱承远这边射过来。朱承远淡淡地说:“我就是不喝,你想怎么样?”对这种无休无止的劝酒甚至逼酒,他感到非常厌烦,甚至后悔来参加这次聚餐了。也不顾别人望着他惊愕的目光,索性拔腿就走,推门而出,消失在风雪的夜幕中。 坐在主宾席的夏教授兴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搅得一塌糊涂,他把极其不满的眼神射向旁边的魏俊志和杨益群老师。二位小老板立即会意,杨老师立即把自己这不争气的倒霉弟子雷磊叫过来一阵痛骂。雷磊喝下去的酒仿佛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酒也醒了几分,不住地点头赔罪。魏老师却不知该找谁当骂人对象,那个桀骜不驯的朱承远早就跑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徐博当成出气筒,不住地埋怨徐博没有组织好,才闹出这种事情。徐博却已是醉眼朦胧,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顾着和别人碰杯。训斥声,碰杯声,碗筷碰撞声,真是欢乐的聚餐交响曲啊。 期末考试 到了数九寒天,各种冷空气总会过来刷存在感。元旦过了没几天,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就没断过,把整个校园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这个时节对于爱浪漫的文艺青年来说自然是很愉悦的,风雅点的可以踏雪寻梅吟诗作文晒照片,童趣点的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要是怕冷还可以火锅炸鸡啤酒开派对。可是对于研一的莘莘学子来说,冰雪奇缘的美景还是敌不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所带来的压力。研究生上课本身就有些敷衍,有些学生经常翘课就不说了,很多老师讲课也是随心所欲的佛系,让人无所适从。眼见考试即将兵临城下,又听闻会和奖学金挂钩,很多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了。这个时候,校园复印店的生意会格外火爆,大排长龙的景象让人以为到了春运车票销售点。 对于上次新年聚餐的结果,王武锋是既失落又兴奋。在聚餐之前,他花了很多精力在实验室里散布朱承远‘酒量很大,就是看不上这次聚餐’的种种论调。希望能给朱承远施加舆论压力,让朱承远在众人的逼迫下被灌得烂醉,在聚餐现场大出其丑。朱承远如此不怕得罪人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估计想看他醉酒后的窘态是不现实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么一来二去,朱承远可把全实验室上至老板下至同门给得罪个干净,现在实验室里谁不知道朱承远性格古怪难以相处呢?读研究生,尤其是理工科研究生,最注重团队合作。没了众人扶持,任凭你三头六臂也别想弄出什么有分量的学术成果来。朱承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还想跟自己斗?想到这里,王武锋油然生出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不过理智把它赶紧打住,现在还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为了拿到奖学金,他得在期末考试前再搏上一把。为了全力准备期末考试,王武锋破天荒地推掉了实验室里所有实验,整天泡在图书馆自习室里。 对于这一点,大师兄徐博是相当不满意的。以前他只需要构思实验方案,然后就可以把王武锋召唤来,由着他屁颠屁颠地忙前忙后。现在可倒好,眼看着要写博士学位论文了,还有那么多实验数据需要补充,徐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王武锋这个没良心的,偏偏这个时候请假不来实验室。王武锋他都支使不了,朱承远就更别指望了,其他人又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徐博这个尊贵的大师兄只能亲自去领用药品、调试设备、联系检测......忙得不可开交。徐博一边忙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王武锋这小子,枉我这么护着他,关键时刻却跟朱承远一个德行,真是看错人了。下次看我怎么好好‘照顾’他!正想着,手里一滑,正在抛光的金相试样差点甩飞了出去,吓得徐博赶紧集中精神。 这个学期柳天豪最大的学术成果就是弄清了女性社交网络的威力,他们实验室那个曾师姐看来是恨毒了他,不遗余力地炒作柳天豪的情史,弄得他‘烂桃花’的名头在整个学院大名鼎鼎。自柳天豪成年以来,连续一学期保持单身状态这还是头一遭。面对这种状态,柳天豪一方面加强聊妹力度,希望他帅气潇洒的颜值和海外华侨的背景能抵消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没少给师姐暗中下套子使绊子。这两手抓起来也没见啥成效,反倒把课程学习全耽误了。贺鑫凯虽然在股市里捞了不少票子,但是面对书本时也发出了一声长叹:“这些......这些我都学过么?”二人也没啥心情交流聊妹心得,开泡学研讨会了。只盼望着哪个神明能保佑他们不挂科就行,至于奖学金,那是想也不敢想了。朱承远就是给他们带来福音的那个神明。在朱承远看来,学校的期末考试套路性太强,完全可以用技巧来应付。面对这俩哥们儿六神无主的样子,他抛出一个‘跟哥混’的眼神,立刻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徒弟。朱承远把寝室变成了自习室,拿出了自己学霸巅峰时期的看家本领:适用于思政类课程的口诀记忆法、适用于外语类课程的联想记忆法、适用于专业课的逻辑线记忆法、思维导图记忆法,乃至渗透记忆法、形象记忆法......不一而足。听得柳天豪与贺鑫凯目瞪口呆,柳天豪听完直竖大拇指:“朱少,你真牛。怪不得你以前考试都那么厉害,原来是有绝活啊!”朱承远笑道:“去你的,你再敢叫我‘猪潲’,我就用绝活叫你绝对不能活着回去,考试门门挂科。”柳天豪做了个鬼脸:“有你这么好的方法,别说挂科了,我还担心拿奖学金数钱数到手抽筋呢,唉,有钱也有烦恼啊......”众人笑成一团,寝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流言,说学校以前期末考试的真题还留有底稿。柳天豪一向最热衷于八卦小道消息,立即来了兴致。经过两天缜密细致的情报收集,柳天豪花了重金从一家不起眼的复印店里成功弄到了几套历年期末考试真题,从公共课到专业课无所不包。翻着厚厚的试卷,闻着油墨的清香,朱承远也是心头一喜,连声夸赞柳天豪处理复杂事物能力强,有情报人员的素质。柳天豪洋洋得意:“那是,我就说过,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只是钱不够多而已。”贺鑫凯微微一笑:“得了吧你,前几天你还一直说自己挂科怎么办呢,这会儿又来得瑟。”柳天豪尴尬地挠了挠头皮,显出有些青涩的样子。在他们看来,有了这么多超能记忆大法,又有了这么多信息资料,真可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这次期末考试,已经提前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一天下午,三人正在寝室里复习。朱承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胡静,朱承远有些郁闷地把手机收起来不想去接。倒是柳天豪眼尖,一脸坏笑着说道:“哟,胡美女亲自打电话,怕兄弟们听到呢?没事儿,我们回避一下......”说着就要拽着贺鑫凯出去上厕所。朱承远用眼神制止了他,接通手机:“喂,你有什么事?”语气平淡得像是路人。那边胡静却是欲言又止:“朱承远,听说你那里有历年考试真题?”朱承远警惕地问:“你听谁说的?”胡静说道:“听我闺蜜说的,你那里有没有呢?有的话借我看看行不行?”朱承远明白了,一定是柳天豪走漏了风声,这个柳天豪真是个大嘴巴,刚夸他有情报人员的素质,转眼就把秘密分享了出去,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正想着,不由埋怨地盯了柳天豪一眼,嘴上却是不动声色:“现在不大方便吧。”胡静的语气既恳切又带着焦急:“借我看看呗,我只有考了个好分数,这个年才会过得安生啊。”朱承远受不了女生的可怜相,思索了一会儿,答应道:“那好,我们在‘陵芳轩’会面。注意不要让别人看到,尤其是王武锋。”挂了电话,朱承远开始收拾试卷,柳天豪在一旁打趣道:“怎么?跟胡美女出去约会呢?”朱承远没好气地给他胸口一拳:“你还好意思说,真题资料的事情是不是你给说出去的?”柳天豪有些吞吞吐吐:“我就跟一个妹子......提了一嘴......怎么.....”朱承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呀,惹了多大的麻烦,我怎么说你才好!”说完提起资料就走了。柳天豪挠了挠头,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我又做错事情了?”贺鑫凯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到了陵芳轩,为了隐蔽起见,朱承远特意要了一个包间。后来看到一个神秘女子走了进来,她戴着毛线帽,裹着围巾,戴着口罩,帽子顶上全是雪花和冰碴。不由得站起来说:“这位美女,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有人了。”等来人把帽子口罩一摘,才发现就是胡静,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暗叹这个胡静真是个伪装高手,这么一来王武锋应该是发现不了了。不过为了王武锋,把简单的同学见面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也是够了。胡静拢了拢头发,也没在意被错认的尴尬,轻松道:“谢谢你这么早就过来等我啊。”朱承远指了指手边的资料袋:“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胡静看了看资料袋里满满当当的卷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目光中流露出欣喜,可嘴里还在抱怨道:“你是不知道,现在你和王武锋都不去实验室,徐师兄一天到晚地找茬生气,魏老师也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朱承远笑了笑:“别管这些人,要是一天到晚就讨这些人开心,我还活不活了。我是该他们的还是欠他们的,非得围着他们转?”却发现胡静一直盯着他的脸出神,诧异地问道:“我,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胡静却一本正经道:“我发现你笑起来更帅气,你怎么平时总板着脸呢,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样不好。”听了这话,朱承远有着莫名的羞涩感,赶紧转移话题:“你说王武锋最近也不去实验室,这不应该啊?”胡静说道:“他老早就不来了,现在一天到晚泡图书馆。”“明白了,还不就为了那点奖学金嘛。”朱承远轻飘飘来了一句。胡静却起了好奇的心思:“你呢,你真的对奖学金不感兴趣?”朱承远表现得不屑一顾:“为了钱学习,是一种低级状态。”胡静调皮地说道:“我就是这种低级的人啊,你们高级人衣食无忧富足安乐,自然不了解我们这些低级人的苦恼。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提升一下自己呗?”朱承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教搔到了痒处,把那些五花八门的记忆诀窍倾囊相授。望着胡静眼中渐渐升腾起的崇拜目光,朱承远说得红光满面,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期末考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考场布置倒是弄得煞有介事,几乎弄得跟考研一样戒备森严。只可惜试卷命题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朱承远一接到试卷,就差点‘噗嗤’笑出声来。这些命题老师也太懒了点,只是把前几年的考试题调整了一下顺序,就又成了一张新考卷,这又能有什么区分度呢?如果有,那就是收集情报的区分度吧。估计等考试结果出来,王武锋那家伙的肺都得气炸。不好意思了王武锋,这次小爷还是得把你甩在后头。朱承远想着,下笔如飞地作答。这么多天来,朱承远已经把这些卷子烂熟于心,几乎用不着怎么思考,漂亮的答案就出现在了卷面上。与此同时,王武锋却感到考场的氛围有些怪怪的,凭良心说,这考试题难度并不算低,怎么着也得想一想捋捋思路才能作答。怎么周围一些同学答起卷来这么快?难道是自己水平下降了?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看书复习,也没干别的啊。想到这里,王武锋有些乱了方寸,仿佛看到大把的奖学金在向自己告别了。脑子里顿时成了一团浆糊,无数个知识点如同乱麻似的搅在一块,怎么也提取不出来,王武锋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大脑硬盘卡壳时发出的咔咔声。后面几道大题胡乱答了一答,然后就草草地交了卷。 寒假大缩水 准备期末考试总是辛苦的,挑灯夜战,悬梁刺股。然而想到后面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等着自己,顿时就感到舒心且释然了。伴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校园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人们逛街的逛街,购物的购物,约上三朋四友去品美食,泡夜店,K歌上网玩游戏,还有些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欢快和轻松的情绪如同阳光一般弥漫着,虽然还是冬日,但却仿佛提前来到了春天。 被实验室的各种清规戒律禁锢了整整一学期的朱承远柳天豪贺鑫凯三人,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寒假。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解放’,三人如同脱缰的野马,撒了欢儿地玩起来,VR游戏、密室逃脱、酒吧蹦迪......尽情地体验着愉悦和放松。玩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凌晨哈欠连天地回到寝室倒头大睡。睡梦正酣之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朱承远从梦中吵醒。朱承远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接通了电话:“喂?谁呀?” 电话那头传来徐博冷漠而不耐烦的腔调:“你期末考试考完了么?”“考完了,怎么了?”朱承远心里有些纳闷,这个徐大师兄向来眼高于顶,什么时候关心过底下师弟师妹的事情。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徐博的声音再度传来:“考完了就马上来实验室,还需要我来请你吗!现在实验室里事情这么多,你们还一个个躲清闲,真以为研究生是那么好读的么......” “等等,现在不是已经放寒假了么?” 徐博在那头语带嘲讽:“朱师弟,朱大少爷,你真以为自己还是本科生呢?考完试就能放假?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朱承远感到有点懵,仿佛前方美好的期待已经幻灭,半晌才有些失落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放假?” 电话那头徐博的轻蔑笑声很有穿透力:“怎么老想着放假呢?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么?只有老板才能决定什么时候放假。顺便说一句啊,期末考试完了以后这学期课程就结束了,以后就别再拿上课之类的理由不来实验室了。老板吩咐下来了,从现在起,所有人每天必来实验室,可是会考核的哦。”说完,徐博也知道这么密集的信息量也需要对方好好消化一番,贴心地挂断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朱承远的心情如同刚刚飞上云霄的过山车,突然直沉谷底,茫然地缓不过神来。 刚才的电话声吵醒了柳天豪,他迷迷瞪瞪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整理发型:“什么事儿啊......”话还没说完,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那个烦人的曾师姐打来的,烦躁地将其挂断。刚准备接着再问,来电又再次钻了进来,偏偏柳天豪的来电铃声设置得很劲爆,刺耳的铃声让烦闷的心情更加不爽。朱承远无精打采地说:“你接接吧,说不定我俩的情况一样。” “喂,什么事儿快说!”柳天豪想起这个师姐就气恼,自然没什么好语气,没想到师姐的话比他更冲:“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怎么还不来实验室?我告诉你老板可是发了话了,从今天起每天必来实验室,要是不来,出了什么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师姐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也不给柳天豪反应的时间,就把电话给挂了。气得柳天豪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破口大骂:“什么装13的东西,仗着自己是个大妈就倚老卖老,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 他这骂声倒把朱承远给逗得一乐,嘴角微扬说道:“我就知道咱们遇到同样的问题了,是不是也是催你去实验室的?” 柳天豪无奈道:“是啊,千算万算没想到研究生居然没有寒假,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吧!” 朱承远却有不同意见:“这话说得不确切,据我所知,经济管理学院还有外国语学院这些文科院系,寒假放得是足足的,唉,谁叫咱们选了工科呢。” 柳天豪说道:“先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本来打算寒假期间回美国去见父母的,机票都已经订好了。现在居然出了这种幺蛾子......” 朱承远也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勉强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去他的走一步看一步!”柳天豪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就不去实验室了,我就回美国了,怎么着了吧?我倒要看看能出什么事情,是要把我杀了还是把我卖了。”说着他翻身下床来回踱步,步子越走越快:“大不了我不读这个研究生了,本来想着能在学校里多待几年,说不定还能有几段校园艳遇。好家伙,这里美女没几个,讨债鬼倒是不少,一天到晚催命似的逼着实验实验,整个一个血汗工厂!”朱承远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看了看尚在熟睡的贺鑫凯,朝柳天豪做了个‘嘘’的手势。柳天豪立即会意,无奈地坐在床头。 看来这贺鑫凯的睡功真心不错,刚才这么大的声音都没吵醒他,呼吸依然深沉而均匀。他们知道,经过上次的‘扭腰风波’,贺鑫凯的导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招惹他,估计这次寒假也会继续放他一马。而且贺鑫凯早已买上了回东北的机票,在这儿玩上几天,就可以回到那个白山黑水的故乡。想到这里,二人不禁羡慕地瞟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贺鑫凯。柳天豪在大腿上猛拍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声说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一个半老徐娘也敢跑来对我说三道四。远哥,你也别去理会那个变态师兄了,明天咱们接着玩。我倒要看看究竟能出什么事来?”看来柳天豪对那个师姐怨念颇深,说话的时候都咬牙切齿,发出丝丝金属般的颤音。朱承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二天,柳天豪打听到附近一家展览中心正在举行动漫展,立刻把单反等摄像器材准备妥当,忙不迭地邀请二位室友一同前往。贺鑫凯要睡懒觉,婉言谢绝了。于是柳天豪死乞白赖地拖着朱承远一块儿去:“好兄弟,好哥们,跟我一块儿去吧。那边美女资源丰富,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下手的机会,你去帮我打打掩护也好......”朱承远实在拗不过他的死缠烂打,也就跟他一道去了展览中心。到了展览中心,柳天豪简直像开了锁的猴儿一样兴奋,拿着单反东窜窜西跑跑,和装扮各异的小姐姐萌妹子搭讪、拍照、交换联系方式,忙得不亦乐乎。朱承远对这些比较无感,随意拍了几张照,就躲到一旁玩手机去了。 徐博坐在实验室里,准备补充几种热处理气氛对合金孔结构影响的实验数据,实验方案早已设计好,就等着朱承远和王武锋两个小师弟来帮他打杂了。可是左等右等,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还是不见人来。想起上次自己提交论文初稿时,夏教授那副凶巴巴又不屑一顾的表情,心里顿时一寒,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若不能在寒假期间把夏教授要求的数据补充完整,只怕下学期想拿到学位顺当毕业就有些困难了。此时徐博心中因为焦虑而升起一股怨气:这两个倒霉的小兔崽子,昨天跟他们说好了叫他们来实验室,怎么还不来?难道要我堂堂一个博士去干这些粗活么?这不只是颜面的问题,而且自己当年做小师弟的时候也是吃苦受累熬上来的,现在好不容易成了大师兄,却享受不了大师兄应有的待遇,想想就亏得慌。如同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刚准备施展婆婆的雷霆之威,却正赶上妇女解放,这上哪儿说理去?正准备掏出手机给王武锋打电话,却见到魏俊志老师从门口探头进来:“哎,徐博你在呢?跟你说一声,王武锋让夏老板安排到外头企业跑项目去了,这几天都不会来实验室,你也别去找他了。”徐博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果然是翅膀长硬了,居然敢绕过自己直接跟夏老板对接,而且自己作为‘直接领导’,竟然对这事儿一无所知,是可忍孰不可忍?王武锋指望不上,就只能叫那个桀骜不驯的朱承远过来了。徐博心里窝着一股邪火,拨通了朱承远的手机。 朱承远玩手游正玩得热火朝天,猛然见到徐大师兄的追魂夺命来电又打了进来,没好气地接通道:“喂,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博充满怒意的咆哮砸得懵在当场:“你在哪儿呢?怎么今天又不来实验室?!我警告你,你也别太过头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朱承远心一横,干脆一言不发,拿着手机对准了现场播放音乐的音箱,顿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音浪通过电波直达徐博的耳膜,差点把他震聋。吓得徐博赶紧把手机给挂了,正准备骂上几句消消气,却见到杨老师从门口走过,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徐博急忙把尚未出口的粗话给咽了回去。 做完这些事的朱承远,并没有感受到快意,反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的确,柳天豪可以不在乎他们实验室师姐的指令,可以叛逆地不去实验室,自己也想过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用看人脸色的生活。可是柳天豪能这样做,自己也能这样做么?看得出来,柳天豪不在乎师姐,是因为不在乎学位,读研只是他聊妹的手段罢了。就算读不成功,他还有美国这个后路可退。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后路,不能继续读研,他就只能出去工作了。就他目前的经历和情商,能找到好工作那才是见了鬼,理智告诉他留在学校继续读书才是上佳选择。但是这一个学期的体验告诉他,读研对情商的要求也未必低。情商、情商,离了情商简直寸步难行。朱承远的双手无助地绞来绞去,眼神里满是焦虑。正在此时,柳天豪一脸沮丧地回来道:“这里的女生太难聊了,聊了半天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给。真小气!”朱承远问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回去吧?”柳天豪满是不情愿:“那怎么行?还有这么多美女没去聊呢?万一有几个有戏呢?错过了多遗憾。”朱承远望着柳天豪,觉得这家伙果然是越挫越勇。转而一想,既然自己情商低,为何不能在修炼情商的问题上越挫越勇呢?当年从中考、高考、考研一路拼杀而来,靠的不就是这种越挫越勇的气魄么?这个难缠的徐博,无非就是老师出给自己的又一道难解的试题罢了。想到这儿,朱承远身体里流动的学霸之气在迅速聚集,顿时又充满了斗志。不就是做实验么,有啥大不了的!他大踏步向展览中心门口走去。柳天豪连忙在后头叫住他:“嘿,你去哪儿啊?不陪我玩了么?”“不了,我回实验室!”朱承远头也不回甩出一句话,颇有些豪气干云的感觉。 柳天豪有些惊愕地望着朱承远离去的背影,不解地嘟哝着:“朱少不是一直讨厌实验室么,怎么这会儿去实验室又像欢欢喜喜过大年似的?” 为情所困的徐博 刚刚看到杨老师莫名其妙地盯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好像充满了密集的信息,徐博心里犯了嘀咕。自己所在的多孔合金课题组与杨老师主管的结构合金课题组交集并不太多,唯独李逸玉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徐博和李逸玉都是博士在读第三年了,作为各自课题组的顶梁柱,二人都经常需要陪着导师出席各种学术会议、跑项目、协助实验室日常管理之类。在这样一个单调而封闭的学术圈子里,情愫总是产生得突如其来。在徐博看来,李逸玉聪慧而又干练,自信而又高冷,典型的理工科女汉子却正对了徐博的胃口;而对李逸玉来说,徐博那种察言观色的眼力价儿在木讷的工科直男中也是颇为难得的。二人从读博士第一年起就彼此欣赏,时常约在一起讨论、讲解、沟通、争辩各种学术问题,在观点的交锋碰撞中,慢慢开始暗送秋波暗度陈仓暗通款曲了。他们的关系老师们大多也心知肚明,不过像这种互相促进互相监督共同攀登学术高峰的‘事业型’情感,老师们还是喜闻乐见的。因此不但不予打压,还明里暗里给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徐博和李逸玉的情感渐入佳境。可是刚才杨老师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徐博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向结构合金课题组里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师弟雷磊发信息求证。 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雷磊的回信就来了:“徐师兄,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徐博心里咯噔一下,貌似果然有隐情。准备发信息的手也颤抖着有点不听使唤了,末了只能发了条语音过去:“讲!” 雷磊的回信还是很快,不过看完以后,徐博彻底不能淡定了:他为之付出两年真情实意的李逸玉,居然和研究生会主席史振翔好上了,李逸玉今天还公然把史振翔带到她的实验室大肆秀恩爱。难怪杨老师刚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果然是有隐情,还是欺人太甚的隐情!这个李逸玉,太特么让人抑郁了。徐博从这件事又联想到王武锋背着自己单独联系导师的事情,越发的狂躁不安,在实验室里快步踱来踱去,心里想着:所有人都在欺负我,所有人都在背叛我。夏教授卡着论文不让我顺利毕业;李逸玉背着我跟史振翔乱搞;王武锋背着我接私活......他如同一只饿狼一样,双眼都要喷出火来。同在实验室的胡静和其他几个师弟师妹都用惊恐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性情大变的大师兄,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在此时,朱承远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一见到朱承远,徐博满腔的怒气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冲着朱承远大声吼道:“你还知道过来啊!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还想不想再继续读研!” 朱承远被徐博吼得一懵,刚准备出言反驳,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来都来了,还是不跟他一般见识了吧。作为一个刚刚经历了反复思想斗争的孩子,要他完全控制住情绪还是不大容易的。朱承远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会咆哮的徐博,自顾自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徐博就这样被华丽丽地无视了,他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望着朱承远那副漠然的表情,徐博又极大声地吼了一句:“你特么懂不懂规矩?!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朱承远刚做好打算准备修炼一下自己的情商,本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再不反击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朱承远立即把‘修炼情商’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刷地站起身,双手愤怒地握紧拳头,迎着徐博的眼神语带嘲讽:“徐师兄,我不知道你是喝醉了酒还是吃错了药。如果你好好说话,我就当你是师兄;如果你再这样乱吼乱叫,我就当你是疯子。” 在徐博如此焦躁暴怒的情况下,朱承远还敢火上浇油,简直太不会看人脸色了。此话一出,朱承远立刻成为众人围观的焦点。大家都睁大眼睛,光明正大地看好戏。被人这样当众辱骂,徐博简直是出离愤怒了,顺手把手边的一个烧杯扔在地上,‘哐当’一声砸得粉碎,玻璃碴子四散开来弄得满地都是。听到动静,旁边办公室的魏老师立刻赶了过来,见到满地的玻璃碎片,又见到徐博和朱承远彼此怒目而视。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现在岁末年关事情那么多工作那么忙,这些学生还那么不让人省心!基于本能的情绪反应,他不假思索地责问朱承远:“朱承远,怎么回事?怎么又是你?” 朱承远顿时感觉有些后悔来实验室了,梗着脖子说道:“这么说来,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看来我是来错了地方。”说完就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倍感烦闷的所在。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魏老师,不是他,是徐师兄......” 魏老师一愣,不由得有些尴尬,深悔刚才自己没调查清楚就指责朱承远,确实显得有些厚此薄彼。他现在已经了解朱承远的个性,知道这是一个怼天怼地丝毫不给人留面子的主儿,这要让他出去乱说一通,不仅自己脸上无光,更影响整个实验室的名声。正准备拦住朱承远,却见朱承远已经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会作何反应。魏老师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做出一副中立客观的架势:“徐博,你都快毕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呢?也不给师弟师妹们做好表率!” 徐博也明白自己闹得太过了些,冷汗涔涔而下,低着头诚恳道:“对不起,魏老师。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主要是因为......”徐博心一慌,差点把李逸玉的事情说了出来,随即感觉到不妥,立即改口道:“因为朱师弟没有时间观念,我叫他今天早点来,他却现在才来。”朱承远见徐博到现在还锲而不舍地给自己扣帽子,眼里的怒火一腾老高。魏老师也觉得徐博不太懂事,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推卸责任干什么,立刻打断道:“别人的错误也不是你乱砸东西的借口!赶快把地上的玻璃渣收拾一下,然后去彭师傅那里做个登记,照价赔偿!”顿了顿,魏老师目光环视众人,像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我顺便强调一下实验室的安全问题,刚才徐博的这种行为就很不安全。万一打破了哪个装着毒性或者腐蚀性药品的试剂瓶呢,那是要出大事的啊......”徐博只能老老实实地挨训,朱承远趁机在背后冲着徐博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气得徐博七窍生烟。 晚上回到寝室,柳天豪兴致盎然地拉着朱承远分享八卦:“哎,你听说了吗?你们导师夏教授手底下那个叫李逸玉的女博士,主动勾搭研究生会主席史振翔,据说是想走门路留校呢。不过,听说那女的原来跟你那个变态师兄打得火热。现在弄这么一出,你那个师兄还不得更变态啊?” 朱承远一听,立即明白了今天白天徐博的反常举动是怎么回事了,立刻来了兴致:“豪哥可以啊,居然把实验室里这些绯闻搞得这么门儿清?你说你也不怎么去实验室,为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呢?老实说吧,是不是安排狗仔队了?” 柳天豪故作神秘地表态:“嘘~这话可别说出去哦......”朱承远继续问道:“既然你这么清楚,那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史振翔是何许人也?为什么李逸玉走他的门路就能留校呢?” 柳天豪此时显得有些义愤:“史振翔是什么人?一个大写的渣男!”突然柳天豪想起自己也经常被扣上‘渣男’的帽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个人仗着自己是研究生会主席,又是个***,最喜欢玩弄女生的感情,他管这个叫‘钓鱼’。据说他的女朋友都能凑成一个加强排了。唉,真是让人羡慕啊......”他瞥了一眼朱承远略带嘲讽的眼神,知道自己又说得过了头,赶紧收摄心神:“嗯......不过他确实有些背景啦。他爷爷就是咱们学校退了休的副校长,虽说是退了休,可影响力还在啊。更何况他爸是教育厅的领导,他妈也在教育系统,这资源也算是得天独厚了。不过要想从他手里讨点好处,那就是打错了算盘。稍有常识都能看出,他那些家庭背景不过是他拿来招摇的旗号罢了,他怎么可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动用这些资源?亏她还是女博士,真是傻得可以!”说到这里,柳天豪轻蔑地笑了笑。虽说他自己也经常用拉大旗作虎皮的招数来吸引女生的关注,不过对于这种见好处就上的人,他内心深处又有些鄙视。 朱承远对他这种自相矛盾的态度很不以为然,笑道:“你啊,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大家都那么聪明,你还上哪儿找妹子去?”不过听完这些秘密故事转念一想,他的徐博大师兄也真是可怜,本来抓了一手好牌:一手抓学术,一手抓爱情。自以为是双丰收的人生赢家了,没想到最后抓到了一顶绿帽子,接下来就只能抓狂了。难怪他今天像头饿狼一样逮谁咬谁,原来全是为情所困呢。朱承远突然觉得父母长辈禁止青春期的子女早恋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决策,不由得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离这种乱七八糟的情感远一点,好好享受生活才是正理。至于柳天豪这个好兄弟,虽然是个不错的朋友,但他已经把聊妹当成了一项事业,一种艺术,跟他说这些未免有些不识时务了。朱承远倚着臂弯半靠在床上,为自己的睿智和机警感到深深的折服。 奖学金 寒假里的校园分外落寞和冷清,同学们大多已经提着行李离开学校,奔赴全国各地的家乡了。在这个冷风呼啸的寂寥空间里,除了留守的校工以外,就只剩下他们这群可怜的理工科研究生了。贺鑫凯早就借着‘工伤’的由头免了寒假加班,遁回东北;柳天豪也不顾实验室方面的强硬‘挽留’,自在逍遥地飞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原来欢声笑语不断的321寝室,只剩下朱承远这一个光杆司令了。想出去消费兼消遣一下,又悲哀地发现随着年关将至,大小门面纷纷关门歇业,如同大萧条降临一般,弄得花钱的机会也没了。百无聊赖的朱承远只能硬着头皮回实验室坐冷板凳,觉得这真是有史以来过得最尴尬的一个寒假了,内心大骂夏教授不通情理。在实验室待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其他人也是怨声载道。纷纷谈论某某教授的团队早就放假了,另一个实验室也即将放假等,言语中充满了愤懑不平。要放在平时,徐博早就出面干预,平息这些动摇人心的负面言论了。但徐博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不知是这个绯闻让他没脸见人,抑或是他想去找李逸玉当面对质或者把史振翔抓个现行?反正受了情伤的人,言行举止都没啥规律性,其他人也懒得管。没了大师兄的监督,众人吐槽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只有老师过来巡视的时候,大家才忙不迭地住口,煞有介事地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但心思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朱承远几次想加入吐槽,却发现众人都选择了无视自己,那种气氛诡异又无奈。朱承远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实验室的其他人打入了‘不可接触’的另册,索性也不再搭理他们。不理人?小爷还懒得伺候你们呢! 就这样好不容易等到实验室宣布放假。朱承远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却发现这不过是另一场‘灾难’的开端。春节期间亲戚往来频繁,特别是朱承远又是家族唯一的一个在读研究生的青年学子,免不了成为七大姑八大姨们轮番‘婶问’的焦点:“谈没谈女朋友啊?”“学校里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啊?”“读研究生补助多不多啊?”“今后想做什么工作啊?”甚至还有堂兄表姐的侄儿外甥之类向他讨要压岁钱......朱承远悲哀地意识到了成长的代价:以前过年时依偎在父母怀里领压岁钱的那个小男孩已经一去不复返,压岁钱的市值也已蒸发到了云端,一切都是遥不可及的过往。现在他既要面对长辈们轮番轰炸似的盘问,又要应付晚辈无休无止的纠缠,这种夹板气朱承远以前何曾受过?当下就冒了火,一句‘关你啥事’把他们全都怼了回去。弄得父母脸上很是挂不住,不住地埋怨指责。亲戚们更是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这么标致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不讲礼貌没有素质呢?还是父母的家教有问题!”朱承远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不仅这个寒假是最尴尬的寒假,这个春节更是有史以来过得最憋屈的一个春节。经历了这样一个春节,朱承远对家庭聚会再没有丝毫留恋,过完年由逃也似的返回了学校。 节后的校园里,柳枝发芽,迎春吐蕊,渐渐和暖的微风标志着一个新生季节的到来。经过了新年的狂欢,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返回校园。实验室里,又有一条小道消息在秘密流传着:上学期期末考试,朱承远不仅考了整个实验室的第一名,还考了全班第一呢!这个消息让朱承远重新拾起了‘学霸’的光环,实验室的其他人看朱承远时,神情也颇为复杂了:朱承远既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霸,又是一个叛逆不服管的问题青少年。这样的标签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因此虽然大家还是比较疏远他,但除了鄙视之外,更多了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尊敬感。不过王武锋可不这么觉得,他弄清楚期末考试的试题来源后,不由得痛心疾首:自己怎么就只知道复习书本和笔记,没有去弄几套历年真题呢!这样想着,他越发觉得朱承远有些胜之不武——靠着窃取情报得来的第一名,算什么本事! 不过接下来的消息可不止让王武锋痛心疾首,而是让他出离愤怒了:由于朱承远出色的考试成绩,他赢得了头等奖学金,和李逸玉师姐并驾齐驱了。连徐博都只拿了个二等奖学金。王武锋自己则名落孙山,连末等奖学金都没混上。当夏教授在新学期的第一次实验室大会上公布这一结果时,不止王武锋妒火中烧,很多其他人也是愤愤不平。这个朱承远,平时连实验室都不能坚持来,来了也是打打酱油混混时间,还屡次和老师同学发生冲突。这么一个‘刺儿头’也配拿头等奖学金?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比他更有资格。尽管如此,大家都不大愿意去当个出头鸟,只是默默地向朱承远投去轻蔑又嫉妒的目光。但是王武锋可不管这些,他已经多次和朱承远撕破脸地闹过,也不在乎多这一次。立马对夏教授问道:“老板,这次期末考试的题目都是以前的原题,反映不出真实水平。我们都觉得不应该单单以这一次考试的成绩作为奖学金评定的标准。至少也要考虑一下在实验室的科研表现吧?要不然谁还愿意为实验室出力?” 夏教授听了这话,何尝不觉得有道理呢?可惜他已经做出了承诺,现在临时更改无异于自己打脸。略想了想,目光严厉地向全体学生扫视了一圈,看得人心里发寒。然后清了清嗓开口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么?”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没有谁敢做仗马之鸣,大家都齐刷刷地把头低下来。 王武锋看了一眼众人,见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附和自己,心里有些发慌,暗骂这帮胆小鬼,平时说得头头是道,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忽然间,王武锋发现徐博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立刻投以求助的目光,心想可算是找到盟友了。果然,徐博举起了手示意要发言。得到夏教授允许后,徐博沉静地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王师弟这话可不对。” 这话一出,对王武锋不亚于五雷轰顶。本来指望徐博出来帮腔,没想到居然是来补刀的。说好的友谊呢?就这么翻了?在王武锋的惊愕中,徐博继续着自己的发言:“理论知识是科研实践的基础,对于刚进研一的师弟师妹来说,学好课堂知识尤其重要。老板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引导大家,重视课堂,打牢基础,这是多么深切的良苦用心啊......” 徐博一套接一套地打叠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奉承话,说得夏教授红光满面连连点头:“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既然这样,说明这个安排没什么问题。王武锋,你这次没拿到奖学金,下次继续努力嘛。不要存了什么其他的想法。” 徐博立即接口道:“老板说得对,王师弟,嫉妒可不是种好习惯。没拿到奖学金更应该好好反思差距,争取进步啊......”徐博边说便露出讥讽的笑容,说得王武锋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呆立在当场,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感觉今天的画风简直太不对了:原本和自己是铁哥们的徐师兄,怎么就突然帮着那个该死的朱承远说话了呢? 徐博此时也解了七八分的气。对于朱承远这种油盐不进的叛逆少年,徐博一向是很厌恶的。不过比起从始至终的逆反,更让人难受的是突如其来的背叛。在徐博看来,王武锋绕过自己直接跟着老师‘接私活’,无疑就是一种背叛行为。他今天就算拼着帮朱承远,也要整一整这个不知轻重的小白眼狼,让他知道在实验室里懂分寸知进退的重要性。至于朱承远这小子,这次算是便宜他了。以后会向他收取利息的。 犯了众怒 宣布完了奖学金的结果,按惯例就该获奖学生发表感言了。第一个发表感言的当然是结构合金课题组的大姐大李逸玉师姐了。只见她落落大方地走上台,向两边微微颔首,一股高雅大气的范儿喷薄欲出,直引得底下的师弟师妹们热烈鼓掌。李逸玉长得不算漂亮,可是仪态端庄,富有知性气息,在这样一个女生资源极为稀缺的理工科实验室里也足够引人瞩目。底下的人看她的目光里都充满了艳羡和尊重,除了徐博。徐博看到她那副装模作样的德行就来气,不断脑补着她一边和自己甜言蜜语,一边和史振翔恩爱缠绵的画面,想想就觉得恶心,心里暗自把李逸玉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好不容易克制住咒骂出声的冲动,不屑地把脸转过一边,眼不见为净,目光却和王武锋直接接触了。眼见王武锋刀子似的眼神扔过来,徐博暗骂一声晦气,干脆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 李逸玉微抬玉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摆开丁字步,拿出一副标准的演讲姿态朗声道:“今天我能获得这样一份殊荣,这是我自己也没想到的。我想这份荣誉不只属于我自己,更属于我的团队——结构合金课题组的各位战友们!” 听到李逸玉提及了自己,旁边坐着的结构合金课题组的同僚们,上至杨老师,下至研一的小师弟小师妹,都疯狂地拍着手,甚至有人吹着口哨,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徐博听到这些人耀武扬威式的叫喊,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夏教授生怕这样过于招摇会引起多孔课题组的反感,急忙轻咳了一声,场面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李逸玉继续说道:“所以我站在这个地方,首先要表达的就是感谢,全方位的感谢。六年的硕博生涯告诉我,科研的道路是漫长而曲折的,只有团结的力量才能指引我们征服一座又一座险峰。感谢,各位老板的悉心指导和谆谆教诲;感谢,师弟师妹的积极支持和努力配合;感谢实验室各位师傅的通力协作......”说的话虽然是千篇一律的老套话,李逸玉却能把话说得诚挚动人,连朱承远心中都是一动。说到最后,李逸玉的声音越是千回百转的恳切:“转眼间,我的博士生活也即将结束。在这几年里,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甚至有一些冒犯到大家的地方。还请大家既能一如既往地包容我,也能防微杜渐地提醒我。这个奖,我受之有愧。但是我相信集体的力量会把这份荣耀的光芒照进现实。谢谢大家!”把话说到这儿,李逸玉恰到好处地收住话头走下讲台。朱承远心底里暗自对李逸玉竖起了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这人的科研实力暂且不谈,光是她面对众人侃侃而谈的表演功底,也真是登堂入室炉火纯青了。朱承远如果不是先前知道她的一些心机和手腕,还真以为她是圣母白莲花呢。却见徐博的表情更加阴暗,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什么,一脸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的烦躁和无奈。朱承远暗笑一下,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想看好戏的兴奋和好奇劲儿还没过,就听到台上夏教授说道:“我们既要尊重在实验室奋战多年的老同学,也要关注刚进实验室的新一代。下面有请研一的获奖同学朱承远上台发言,和大家分享新生学习的经验和感悟!”朱承远才从一阵怔忡中反应过来:“现在......该我上台了?”懵懵懂懂地走上去,才发现自己卫衣外套的扣子扣错了,又手忙脚乱地正过来。看得夏教授一阵郁闷:这么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却没有名牌大学研究生应有的风范和气质,搞得跟个街头少年似的,成何体统!朱承远从来没做过即兴演讲,此刻站在台上,望着底下观众层层叠叠的目光交错汇聚,顿时感觉蚂蚁攀爬的感觉又出来了,浑身不自在。扭动了好几下身体才开口说道:“我跟李师姐不一样,我能得这个奖,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全靠考试。考试怎么考,全靠脑子好不好......嗯,大家都是应试教育的过来人,应该是都有体会的。考试这个事情,真没什么好分享的,就是智商,外加一点运气。当然运气也分好运和霉运,有些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说到这里,底下响起了一片低声的喧哗与骚动。坐在台下的胡静暗自替朱承远捏了一把冷汗:这家伙怎么说成这样?这岂不是在讽刺没有得奖学金的同学脑子不好使,智商有问题?本来大家对朱承远拿到奖学金就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夏教授的颜面不好议论罢了。朱承远还说这些话来刺激大家,真的是要惹来众怒么?果然,胡静身边的几个同学也看不惯朱承远‘小人得志’的样子,各种风言风语低声传来:“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王武锋说得没错,他就是拿到原题了而已。”“还能再不要碧莲一点么?什么人呐.......”夏教授心里也埋怨朱承远太不会说话,不过底下的骚动还是得压下去的。他以冷峻严厉的目光环视全场,在目光的扫射下,会场又安静了下来。朱承远此时也发现了说话效果有些不大对,急于结束这场尴尬的演讲,说话却越来越不过脑子:“我知道这个奖学金对很多同学来说很重要,也知道很多人对我拿奖很不服气,我自己对金钱也没啥概念。这个奖实在是误打误撞栽在我头上的。要不这样,如果能退的话,这奖学金我退了吧。颁发给更需要这个奖的同学......” 王武锋本来就为胡静的事情如鲠在喉,又为朱承远抢了他奖学金的风头而怒火中烧,现在还被朱承远含沙射影地羞辱了一番,如何能忍?立马站出来公然发难:“朱承远,你不要在那里假惺惺。你要有本事就真退啊?”其他人也趁机附和:“就是就是!”夏教授也觉得朱承远后面的话越说越离谱,正准备出言打断,没想到底下已经闹开了锅。便把杯子重重砸在讲台上,大喊一声:“闹什么闹!这个奖学金评定结果,已经报送学校教务处和学工处批准,改不了了。朱承远,你以后也别说这样的话了,下去!” 有人说,好的演讲就如同一个上佳的气场流动状态,使得身处其中的人或如沐春风,或激情澎湃,或如痴如醉。很明显,朱承远就是给这个气场的流动添堵来着。讲完以后,整个会场就成了个易燃易爆的高压锅,人人憋着愤懑,个个顶着怒火。弄得后来几个上去演讲的也觉得氛围怪怪的。面对这情况,胡静虽然知道朱承远属无心之失,也只能爱莫能助地笑笑了。 朱承远回到寝室后,柳天豪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恭喜啊哥们儿,听说你这次都拿了奖学金啦?拿点钱请兄弟们出去吃一顿啊?” 朱承远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什么奖学金,就是个灾星!有事没事给我招惹麻烦,甩都甩不掉!” 在一边躺着的贺鑫凯也过来凑趣道:“说正经的啊,咱们这回虽说没拿到奖学金,但也没挂科,成绩都还过得去。这都是托了远哥的福啊,要说请客,也得咱们请远哥不是?不过,咋瞅着远哥拿了奖学金还不大高兴呢?出啥事儿了,跟哥几个说说呗!” 朱承远这才把今天发生在实验室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叹息道:“古人常说‘福祸相依’,还真是这么回事。就说这个拿奖学金,怎么看都是件好事,却弄得那帮人一个个像跟我有血海深仇似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到底是这帮人心眼小,还是我的命不好?” 贺鑫凯听完后眼珠一轮,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们那个大师姐,真是心机深沉啊,你要是能学到她一成的功力,也不至于这样啊。” 柳天豪在旁边一脸的不屑:“那个什么大师姐,不就是跟史振翔那个渣男搅到一起去,还幻想史振翔帮她留校任教的那个女的么?能被史振翔那种人骗得团团转,大概就是个傻白甜吧,能有什么心机?” 贺鑫凯反驳道:“一码是一码,她被欺骗感情的事儿咱先不提,只说这讲话的功力,她确实是典范。你看啊,她说的话虽然不长,却表达了三层意思。第一,分享荣誉。她首先就把这顶高帽子推给了她的团队,当然实惠还是自个儿留着,既出名又得利,精不精明?第二,感谢队友。故作客气地谢谢这个谢谢那个,别以为她是在瞎谦虚,她是在给自己收买人心积攒人气,聪不聪明?第三,正视分歧。实验室里人那么多,不可能个个都尊重她,总有嫉妒她怨恨她的,最后她就在告诫这些人,自己是知道这些的。这样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话,能不能干?” 柳天豪听得直笑:“快别在那儿炫了,说起来一套一套跟院士专家似的,怎么没见你这么左右逢源呢?说起来咱们仨都差不多,装什么纸上谈兵的大师呢?” 贺鑫凯笑道:“我这是缺乏实践经验,不代表我不能去钻研理论啊。没有正确的理论,又怎么去指导正确的实践呢?” 朱承远却往床上一瘫,一副哀怨的表情:“早知道说个话还要这么费心眼,当初怎么不吃点哑药,把自己弄成哑巴算了。” 柳天豪却一把将他拉起来:“哑药你是没得吃了,走,吃饭去!” 不能通融的规章 伴着春暖花开的脚步,新的学期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从新学期开始,夏教授的实验室也引入了先进的人力资源管理制度——指纹打卡上下班,并严格执行考勤。要求学生们每天早8点到晚8点必须呆在实验室。这对于朱承远而言不啻于一场噩梦——前不久的奖学金事件和那场不得体的演讲,让实验室的大多数人对朱承远都有些怀恨在心,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朱承远想要搭话,得到了却是一个又一个白眼。长时间呆在这样一个充满冷漠和敌意的环境中,每时每刻都是煎熬。对他来说,上课就如同牢中犯人放风的机会一样弥足珍贵,可以让他暂时摆脱实验室那种窒息的人际环境。可由于公共课的结束,学院贴心地给研一下学期的小伙伴们安排了更少的课时。这学期只有些材料电化学、材料热力学和动力学之类的专业课程了。按理说,学业负担应该更轻了才对。可朱承远却觉得,自己更怀念上学期满满当当的课程表了。 又是一个夜晚,朱承远郁闷地返回寝室。实验室如同一个神奇的情绪改造器,不管朱承远去实验室之前多么开心或喜悦,去了之后准保郁闷而归。柳天豪突然提了一句:“远哥你知不知道,明天大作家刘大神要来咱们学校开讲座,还要举行签名会哦。我专门买了一本他的新书,打算带去给他签名。怎么样,咱们一块儿去吧?” 刘大神的作品,是朱承远非常熟悉也非常喜爱的,他是当代少数几个能把科学性和人文性,思想性和艺术性融为一炉的作家。听到这个消息,朱承远眼前一亮,可是随即又黯淡了下来,摇头道:“唉~我们实验室现在也要打卡考勤了,严得不得了。实在是没机会啊,算了,你自己去吧。” 柳天豪听了直笑:“远哥,你说你是不是傻啊?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你只要到了点儿去打卡,中间这段时间谁管你在干嘛?你说是不是?” 朱承远还有些疑虑:“可是,要是有人告状怎么办?” 柳天豪说道:“远哥,你也太谨小慎微了吧。都这么大人了,告状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谁愿意去干啊?不信你问凯哥,他这些天都是这么操作的,从没出过事儿。” 贺鑫凯也接过话茬:“是啊,我这些天都这么干,不会被发现的。正好我明天也要去。”柳天豪继续加紧劝道:“听见没?凯哥明天也去。所以兄弟你就别犹豫了,咱们哥几个一块儿更好玩不是?”二人一唱一和彻底打消了朱承远的顾虑,朱承远决定明天执行‘逃离实验室’的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朱承远就来到实验室打卡。又稍坐了一会儿,见其他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假装上厕所。出门后又往老师办公室那里瞄了一眼,没有异常。于是朱承远迅速离开了实验室大楼,与柳天豪、贺鑫凯等人在第三教学楼前汇合。刘大神的讲座就在这栋楼的阶梯教室举行。 刘大神的讲座确实精彩,诙谐风趣生动幽默,却又富有内涵饱含干货,听着让人陶醉其间大呼过瘾。朱承远以前从没这么近距离地和名人接触过,如今亲眼看见了活的名人,连眼睛都看直了,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中午,三个好兄弟又到必胜客去吃披萨,吃得酒足饭饱忘乎所以,朱承远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这么快乐了。吃完饭,又在校园里游逛了一圈,看着满园春色波光潋滟,前段时间的郁闷也像坚冰一样消融在春风的吹拂中。玩到下午三点过,三人才各自回了实验室。 一进实验室,朱承远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只是冷漠,还有些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感觉,朱承远心知不妙。果然,还没来得及坐下,徐博开口了:“朱承远,魏老师要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跟着这句话的,是旁边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以为自己考得好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下傻了吧?” “就是就是,实验室的规矩都不遵守,还好意思拿奖学金呢。” “唉,我每天早出晚归地泡实验室,也没见给我发个全勤奖啥的......” “咱们有几个不是成天泡实验室,就你能啊......” 听着这些,朱承远脑海里闪过‘东窗事发’四个字,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魏老师的办公室。见了他过来,魏老师面色阴沉如铁,劈头就来了一句:“你还知道过来啊,我还以为你都不知道实验室的门朝哪儿开了呢!” 朱承远并没有作声,他的脑子在飞速地盘算着:怎么自己出去这么一会儿就被发现了呢?一定是有人打了小报告。看来柳天豪还是低估了这帮人的恶意程度,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真有人去做。是谁干的呢?王武锋那家伙一直憋着一肚子坏水,这种小人勾当他未必干不出来;徐博一直凭借大师兄的名头以势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情也没少干;其他还有几个一直对自己拿奖学金的事情耿耿于怀,趁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样想着,朱承远愈发觉得这个实验室险象环生步步惊心,到处潜藏着危机,到处埋伏着敌人。 魏老师见朱承远傻站在那里,一点认错道歉的表示都没有,不禁越发来气,厉声说道:“这学期开学的时候,跟你们强调得很清楚了——打卡考勤,早8点到晚8点除了上课和吃饭时间之外,都必须在实验室里。我查过,你这段时间并没有课程;要是吃饭,你能吃这么久?老实说吧,你都干什么去了?!还有没有把实验室的规章放在眼里!” 朱承远被这样指责后,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一脸镇定地答复道:“我去听讲座了。”魏老师一听有些惊讶,心想这小子还真敢认啊。不过更让他吃惊的话还在后面:“学校安排这样的活动,不就是为了拓展我们的视野,增长我们的见识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参加?难道研究生就只能像犯人一样被关在实验室里?这就是培养人才的目的么?” 像连珠炮一样一连串的反问,让魏老师有一种三观颠覆的错觉——明明就是来接受批评的,怎么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这画风对么?心里想着,语气越来越冷峻严厉:“培养方案是由学校老师讨论制定的,轮不到你来插嘴!在哪个位置就做哪个位置该做的事。像你作为研究生,就该老老实实服从管理,认真做好科研,少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觉得,上学期期末你考了个第一,就可以随心所欲了?我提醒你,这里可不是小学中学,不会以考试论英雄。就算你考得再好,不守规矩,一样毕不了业。” 朱承远迎着魏老师犀利的目光毫不畏惧:“我没有想着随心所欲,也不是存心违反规章。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不能强求一律。未必是花的时间越多,做出的成果越好。而且劳逸结合是人的天性,再大的规章也大不过天性去。难道在制定规章的时候就不能考虑到这一点,通融一下么?” 魏老师没想到事到如今朱承远还是毫不悔改,居然还想教训自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学校是你开的?规章是你定的?你说通融就通融?你算个什么?还来劲了是不是?!”眼看着接下来还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旁边的一个年轻老师急忙把魏老师劝住,一边使眼色让朱承远赶紧离开。 魏老师暴跳如雷的声音引来了实验室众多学生的围观,大家纷纷聚集到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一副想看热闹又怕惹祸上身的模样。见到朱承远出来,众人纷纷围在旁边指指点点,看看这能把魏老师惹得如此怒火冲天的神仙究竟有啥不一样的地方。朱承远此时也是一肚子火气,见到这帮没事就会告刁状,有事就会看好戏的吃瓜群众,心里更是烦闷,忍不住说道:“看什么看!打小报告打得挺爽啊,这下你们满意了吧!你们有本事就再去告啊!”旁边的徐博听得哑然失笑,出来说道:“打小报告?你想多了吧。我们手头都有工作,哪儿有那个闲工夫。今天这事儿是魏老师亲自过来查岗查出来的,这锅我们可不背。”众人纷纷摇头摆手,表示和自己无关。朱承远郁闷地发现,刚才情绪发作的时机不对,导致自己把一个斗大的笑柄送了出去,这样一来只怕有更多人把自己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分配课题 果然不出朱承远所料,这件离奇的经历在一天之内成了整个实验室的头条新闻。成天埋头做实验的日子本就单调,需要一些调剂和刺激;再加上朱承远因为奖学金事件上那番离谱的言论受到众人的怨恨。看到朱承远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很多人都有些称心如意的感觉。朱承远体会到了‘公愤’的力量,感受到了‘众矢之的’的感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连几天都没去实验室。反正自己又不图什么奖学金,表现得这么乖给谁看呢? 几天后的一大清早,夏教授亲自打电话给朱承远,要他立刻到办公室来一趟。夏教授极少请学生去他的办公室单独交流,朱承远上一次去还是几个月前呢。饶是朱承远怼天怼地,这一回也不敢造次。进得门来,就见到夏教授安坐在办公椅上,一边啜着茶一边训斥着旁边的一个男生,语气极为严厉:“你这次是怎么弄的?弄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叫我来审?!你是脑子不见了还是心不在焉呢?......最后一次机会,下次还改不好,就别想着毕业的事情了!”整个办公室的氛围萧瑟而肃杀,那个男生面带愧色不住地点头。朱承远也受到这一气场的影响,老实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垂手站在一边。男生转过头来时正好和朱承远打了个照面,原来是多孔课题组的研三师兄童永泽。童永泽表情复杂地盯了朱承远一眼,如蒙大赦般迅速逃离了办公室。 处理完童永泽的事,夏教授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意味深长地说道:“朱承远,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来实验室,是怎么回事啊?” 夏教授此时换了一副声调,难得地并不严厉,还带着一丝少有的温和。朱承远的胆子不由得又大了起来:“老板,我觉得我们研究生又不是犯人,没必要天天关在实验室里吧?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您觉得呢?” 夏教授听了后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这小子是真不是天高地厚啊,居然还教起自己做人来了?不悦地皱了皱眉后说道:“哦,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不过还是得遵守实验室的规章制度啊。” 朱承远完全没感觉到夏教授话中隐隐的不快,继续说道:“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不是应该全校统一的么?为什么吴院长的实验室就不用早8点到晚8点地值班呢?” 提到那个吴老头,夏教授的心情变得既尴尬又愤怒。夏教授和吴院长相处多年,彼此谁也不服谁,斗学术、斗权力,却始终被吴院长压着一头。这是很多人都知道却又秘而不宣的‘典故’。夏教授下意识地一拍桌子,打算狠狠训斥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学生,却见朱承远一副满脸无辜的表情:“老板,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被朱承远这么一问,夏教授反而不方便发脾气了,只好重新坐下开始聊正题:“你进实验室也一个多学期了吧,基本的操作也都熟练了。你们徐博师兄都夸你学东西很快呢......” 朱承远笑了笑说道:“老板,您别哄我了。徐师兄他会夸我?他不上您这儿来告我的状我就谢天谢地了。”夏教授本意是想给徐博卖个好,缓和一下二人的关系,没想到朱承远根本不接招,他也有些讪讪的。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学期你的研究课题就该定下来了,既然你跟徐博关系处不来,那也就不勉强了。刚才你看到的童永泽,这学期也该硕士毕业了,他的多孔集流体课题还是交给你接着做,你觉得怎么样?” 朱承远此时才明白夏教授找他谈话的真实用意,倒是有点佩服夏教授转换话题的本事了,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夏教授见他一直没有反应,继续说道:“跟你同一届的王武锋和胡静,他们的研究课题早就定下来了。你要是不早点定,发表论文的时间就会受到影响,甚至有可能影响毕业。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被夏教授这么一催,朱承远心里慌了起来,急忙说:“老板,我都听您的。”听到这一句,夏教授顿时笑逐颜开了:“好,下来后你去和童永泽多接触接触,让他把相关的研究资料都交接给你。” 童永泽愁眉苦脸地走在返回实验室的路上,夏教授犀利的眼神和轰炸式的斥责声还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弄得他脑仁直疼。已经研三下学期了,可他的期刊论文却一篇都没发表,离毕业要求还差得远。每次把文章写完提交夏教授评审,都会被驳回,这都已经第五回了。天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夏教授,让他这么跟自己找别扭。 正想着,只见徐博迎面走来,热情洋溢地和童永泽打招呼:“哟,永泽师弟啊。又从老板那儿出来呢?不开心啊?”徐博现在已经完全从被抛弃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现在深刻地领悟到自己以前那是不懂爱,现在可算是弄懂了,再回头一看——当年自己那是什么眼光啊?居然李逸玉这种人都看得上。徐博自从懂了爱,就自居为从创伤中走出的情感达人了,浑身透着股亲热的正能量,最喜嘘寒问暖排忧解难。 这句甜腻腻的寒暄倒让童永泽有了宣泄的出口:“唉,徐师兄。你说老板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是不想让我毕业啊?我的论文,他都给我驳回五次了。” 徐博听完长叹一声,作知心大哥状:“师弟,师兄我的情况跟你差不多,咱们是同病相怜啊......”二人正打算大倒一通苦水,却听到朱承远的声音传来:“童师兄,老板让我找你呢。”两人不得不生生把苦水的闸门给关上,都感觉有些扫兴。 童永泽为人处事向来谨小慎微,不喜欢这种惹是生非的角色,当下冷冷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朱承远瞟了一眼旁边的徐博,略带兴奋地说道:“老板让我别跟着徐师兄了,今后就跟着你混了。” 徐博刚听到这个消息,还觉得有些脸上无光,不过转念一想,朱承远跟自己这么不对付,早点甩掉他未必不是件好事,就他这种性格,说不定哪天就会捅个天大的篓子,到时候还把自己给卷进去。这么一想,徐博也就释然了,心情也跟着朱承远一道兴奋起来。轻松地说了声:“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趁机溜之大吉。 倒是童永泽,听到这个消息面如死灰,颇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本来就对发表论文的事情忧心忡忡,现在老板又把这么一大坨麻烦扔给自己,真是要多闹心有多闹心。童永泽心一横,索性把事情摊开了跟他说:“我这个课题,可不容易做,要毕业也会比较难,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朱承远见他说得郑重其事,内心也犯起了嘀咕。只听童永泽继续说道:“多孔集流体这个课题,大部分都是应用性的,创新点很少,而高质量的期刊论文都对创新性有要求,所以发论文这一关不好过啊。而老板的论文要求你是知道的,硕士生1篇SCI或者2篇EI论文,他可不会管你这课题好不好做......” 朱承远好奇问道:“那你的论文是怎么办的?”童永泽双眉紧蹙,显得悲愤中透着深邃:“我也是难啊,现在一篇都没发出去,眼看着这学期都要毕业了,只怕得延期了吧。”童永泽这话虽然带着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多半是实情。朱承远见他说得恳切,抿了抿下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童永泽望着朱承远离去的背影,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多亏自己急中生智,只用一席话语,就把这么大的麻烦给甩掉了。看看徐博,因为朱承远的事都挨了多少骂了。要是自己真把这个惹祸精给收留了下来,只怕以后都不够自己头疼的呢。想到这儿,童永泽都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了。不过,这点子自鸣得意的火光刚刚冒头,就被论文的忧虑浇灭。童永泽只能无奈地回到实验室继续修改论文。 寝室里,朱承远、柳天豪、贺鑫凯在亲切友好热情的氛围中开始了几天一度的晚间卧谈会。朱承远趁机向他们咨询分配课题的事情。柳天豪喜欢打听消息,自然对里头的内情有一番了解,故作神秘地说道:“学校里这些个教授,还真不辜负‘老板’的名号,剥削起学生来花样百出,心机深得不得了。这些人手里的课题都分两种,一种是纵向课题,老板们靠它来发论文出成果评职称;一种叫横向课题,老板们靠它来赚钱。要是能做纵向课题,自然是大家共赢,老板出了成果,底下的弟子也能混个毕业资格。这是受宠弟子的优厚待遇。不过要是做了横向课题,就等着成廉价劳动力吧——老板大把赚钱,弟子们却没了出头之日。惨呐!” 贺鑫凯在一旁抱怨道:“你就知足吧你!还知道纵向横向地挑三拣四。我们那个‘饭桶’老板,连课题都不给我分配,只知道叫我打杂。我是看出来了,他是根本不想让我毕业。什么玩意儿呢!” 柳天豪笑道:“还有这么多年呢,你急着毕业干嘛?炒股不好玩么?等着毕业以后你家里又催着你找工作?” 贺鑫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给我滚犊子!现在我都多久没炒股了?天天都被实验室那帮人支使来支使去,股票是涨是跌我都不知道。” 柳天豪接口道:“这不结了吗?你之所以会被他们支使,是因为你想毕业。毕了业不还得去找工作嘛?还不如不理他们,自己炒股,赖在这儿逍遥快活,到时候只怕你老板看你看烦了,还求着你毕业呢。” 贺鑫凯都被这通歪理邪说给气乐了:“去你的,待在这种破地方还逍遥快活,我是有多不正常?” 听着这两个逗b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朱承远陷入了沉思:看来这个多孔集流体的研究课题还真可能是个坑,童永泽就被陷在这个坑里出不来,自己可不能再往下跳了。这个夏老板硬把自己往坑里推,肯定也没安啥好心。怎么样才能躲过这一劫呢?朱承远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居然睡着了。 陵芳轩 第二天是个周日,按理说是不用去实验室的。朱承远赖在床上享受着难得的周末休闲时光。不过一觉醒来,朱承远并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反而觉得昏昏沉沉。横向课题、童永泽、做实验、当奴才、卖苦力、发论文、毕业......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于脑海,把**都给搅得乱糟糟的,怎么也弄不出个头绪。看到窗边阳光和煦,听到外面鸟鸣莺啼,朱承远揉了揉睡眼,翻身下床穿戴整齐,信步走出了宿舍。 春天的景色如同小孩子的脸,给点阳光就灿烂。这才放晴了两天,周围便都是如烟的绿柳,黄灿灿的迎春花,一团团粉白似云的红叶李,空气里还弥漫着几许不知名的芳香。朱承远双手插着口袋徜徉在这初春的校园里,却并没有心思鉴赏这勃勃生机,脑子里一直在反复地思索、权衡、盘旋:怎么样才能避免入坑呢?直接拒绝,恐怕没那个胆量去和夏教授硬杠;接受下来,只怕自己真就步了童永泽的后尘;找人说情?咳咳,现在该得罪不该得罪的都得罪得精光,哪儿有人肯为自己说情的?朱承远的眉头越锁越紧,配上他挺拔的身姿和年轻俊朗的脸,倒多了些别样的风味。 思路中断时,朱承远抬眼望去,见自己来到了一扇门前:“陵芳轩?怎么莫名其妙走到这里来了?”据弗洛伊德的解释,有时人们闲庭信步走到的地方,通常都是潜意识向往的地方。不过朱承远此刻懒得考虑这些,悄悄瞥了门内一眼,里头那个独自喝茶的男生貌似有点眼熟呢?好像就是童永泽。真是想啥来啥,朱承远正想找个机会跟他说道说道选课题的事情,于是推门进去,坐到了童永泽对面的位置上。 不得不说,这里对朱承远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依旧是明媚活泼的地中海装饰风格,依旧是氤氲着花草茶香的气息,依旧是恬淡文雅的氛围,使人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看到朱承远落座,童永泽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问题似的,饶有兴致地盯着朱承远。朱承远也不急着跟他说话,见老板娘笑容可掬地送上茶水单,便熟练地点上了一杯薰衣草蝶豆花茶,外加一份英式松饼。 童永泽笑了笑打破了沉默:“可以啊,师弟。对这里够熟悉的,经常来?”朱承远狡黠地一笑:“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童师兄,貌似你也是这里的常客嘛?” 童永泽说道:“这里也是我的秘密基地。对了,看你好像有事找我?” 朱承远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太多的问题堵在嘴里半天才吐出一个来:“听说你做的那个多孔集流体的项目是横向课题,对么?” 童永泽愣了愣才说:“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啊。没错,这个是一家企业的委托科研项目。” 朱承远得到了确认的回复,颇有些得意忘形,说话也有些把不住门了:“我听说横向课题不容易出成果,通常都是不大受宠的学生去做的。难道童师兄是哪里得罪老板了?” 这个问题无疑太具有刺激性,童永泽倏然变了脸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承远却是一脸无辜:“我从别的地方听了些闲话,过来问问罢了。我知道自己情商低,原本以为能从童师兄这里吸取点经验教训。现在看来,童师兄的情商也高不到哪里去,咱们还是同病相怜吧。”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承远只是直抒胸臆地谈谈自己的想法,在童永泽看来,却是满满的讽刺和嘲弄,不由得勃然大怒,把杯子狠狠砸到桌面:“谁跟你同病相怜,哼!”说完立马起身走人。 还好此时茶室里没几个人,要不可就尴尬了。不过朱承远可没顾及到这一点,他想的是童永泽走的时候貌似还没给钱呢,万一老板娘把童永泽的账单算到自己头上,那就亏了。于是立即提高嗓门说道:“老板娘,我们不是一块儿的,这位帅哥的账可别算到我头上。”童永泽此时还没走远,这话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气得童永泽咬牙切齿。转念一想,朱承远就是这么个脑子缺根筋的人,又跟他呕什么气呢?不过以后一定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做实验,哪怕拼着得罪老板也在所不惜。下定决心后,童永泽一跺脚,大步流星走远了。 年轻的美女店主听到喊声连忙过来,温婉地一笑:“不会的,童永泽在这里办过卡。”这下朱承远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又有些好奇,问道:“怎么,你认识童永泽?” 店主的笑容依旧很灿烂:“当然认识他了。说起来我们还一起在学校研究生会共过事呢。那时我还是他学姐,不过现在......对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孙倩,是经济管理学院的研究生,不过已经延期一年了。看这位帅哥年纪还比较年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叫我孙姐吧。看你跟童永泽也很熟,你怎么称呼啊?” 朱承远答道:“我姓朱,朱承远。我是童永泽的师弟,今年刚研一。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孙倩笑得睫毛弯弯:“这么说来,你也是学金属材料的了?这么巧啊,我弟弟叫孙超,也是学这个专业的,现在大四了。还想考咱们学校的研究生呢,而且他初试已经过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你的师弟哦。” 朱承远没想过自己当了师兄会是什么样子,有些惭愧地说道:“师兄?快别取笑了,我这个样子,连师弟都当不好,还当什么师兄呢。要是我当了师兄,底下的师弟都看不起我,岂不是很尴尬?” 孙倩接口道:“我当初读书的时候,也没想过现在会经营这么一家店,更没想过有人会叫我‘老板娘’。不过现在,不也挺习惯了?称呼这件事,就像新衣服,刚穿上觉得不习惯,哪哪儿都别扭。时间一长,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朱承远觉得这老板娘说话挺有趣的,有意和她多攀谈几句,环顾四周说道:“这家店装修风格挺清奇的,店名也有意思,陵芳轩,是取自《风赋》‘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的典故么?” 孙倩不由得暗自讶异,这个看起来还有些懵懂青涩的工科小伙子,对于古典文学也有涉猎?说道:“哎呀,你也知道这个,看来你读过的文学书也不少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学文科的呢。” 朱承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挺喜欢宋玉这个人,有想法有观点,却又能通过诗一样的语言把这种想法表达得恰到好处,让楚王听了既能理解,又不会生厌。” 孙倩也感叹道:“是啊,其实有时候说话的方式比表达的内容还要重要。同样一句话,换上不同的说法,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说话,真的是需要修炼一生的功课。不过读书的时期还好啦,比较单纯,不用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等到工作了以后,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一点。” 朱承远却并不觉得学生时代有多单纯,反驳道:“老板娘,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读书的时候就很单纯呢?我现在已经觉得很复杂,复杂得我头都大了。我不管说什么都是错,都会得罪人,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就比如今天,我又得罪了一个童永泽。有时候我也在怀疑,我这张嘴是怎么长的,真羡慕那些会说话的人......” 孙倩的表情淡定而微妙:“这其实不是说话的问题,而是内心的构建。有个成语叫‘将心比心’,说的就是感知察觉别人的情绪和想法。换一种方式去看待自己和别人,也许说话的方式也会大有不同呢。对了,我们这儿每周二晚上都有心灵成长读书会,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哦~” 朱承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波营销惊得一愣,不过想想,这店主说的也有道理。正在想如何回答,只听孙倩又说道:“对了,再补充一句,叫我孙姐,别再叫我老板娘了。你都来过这么多次了,还没混熟呢。”朱承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孙姐。”“这就对了嘛。”孙倩开心地笑了起来。 周末也要去实验室 离开陵芳轩,朱承远的心变得平和轻松起来。冒犯了童永泽,童永泽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拒绝和自己共事,甚至主动找老板要求调换搭档也未可知。这样一来,自己得罪童永泽未必是一件坏事,反而是跳出火坑的一个好机会。心头病一除,朱承远的脸上露出得意而释然的笑容,又恢复了青春的活力。立马打电话约出柳天豪与贺鑫凯,三人酣畅淋漓地拼了一场篮球。此后在柳天豪的提议下,三人又去体育馆围观正举办得热火朝天的电竞邀请赛,看着选手指尖的跃动,听着观众的呐喊与尖叫。这个周日在愉悦与兴奋中度过了。 周一的太阳照常升起,唤醒了沉睡的校园。又有多少人要去上课了,又有多少人准备重修了,又有多少人忙着学生会活动了......从食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朱承远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实验室,他想知道最后的结果,他期待着夏老板把自己从多孔集流体这个课题的深坑里挑出来。一进实验室,朱承远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了。大家的神情都有些紧张不安,还以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坐上座位以后,胡静凑过来悄声问道:“你昨天怎么回事?” 朱承远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天?昨天不是周末么?当然是出去玩啊......”还没说完,只见魏俊志老师一脸严肃地走进来道:“大家都去学术报告厅集合,夏老板要训话,快点!”带着满腹的狐疑,朱承远跟随着人流来到学术报告厅。 夏教授带着一脸不爽的表情缓步走进报告厅,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如子弹般扫视着底下的学生,弟子们都有些悚然,低着头不敢和夏教授的目光正面接触。夏教授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低沉的嗓音夹着丹田之气响彻报告厅:“你们的工作都做完了是吧?论文都写完了是吧?科研成果都发表了是吧?毕业都够格了是吧?啊?!” 四个问题带着狂猛的力道把大家都砸晕了,特别是最后一个‘啊’字怒气逼人,众人都不敢接话,报告厅里呈现出一片尴尬的沉默。 “愣着干什么?回答我!”又是一阵大喝,众人才稀稀拉拉地低声说:“没有......” 夏教授喝了一口水,又道:“没有?没有怎么昨天没一个人主动来实验室?要我三请四催才肯过来?甚至还有人请都请不过来!以为是周末,就可以随便放纵了?就可以不把科研任务当回事了?都研究生博士生了,还跟小学生一样要老师盯着才肯认真呢......” 夏教授在台上唾沫横飞地发着脾气,朱承远在台下听得却很懵然,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昨天必须到实验室来?正想着,又是一声大喝传来:“朱承远,站起来!” 朱承远一脸迷糊地站起身,茫然地望着夏教授。只听他说道:“昨天下午我通知以后,其他人都来了实验室,为什么就你不来?这次拿了奖学金,不是你骄傲自满的资本!你连选题开题都没做,路还长着呢,现在就这么偷懒,这么不守规矩,今后还像什么话!” 朱承远被骂得一愣,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没有骄傲自满啊,我根本没有接到通知......” 夏教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目光投向一边的童永泽,童永泽会意,马上站起来说道:“夏老板,我昨天接到您的通知,马上就给朱师弟打了电话,他说他在打篮球,没空,马上就挂了电话。老板您要是不信,昨天还有人在篮球场看到朱师弟了呢。对了,朱师弟昨天晚上还去看了电竞比赛,也有同学看到了......” 朱承远愕然地望着童永泽,眼见童永泽还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侃侃而谈,立即打断反驳道:“童师兄,你说够了没?怎么我做什么事你都看得到,你是在做学术呢还是在跟踪我?还有,你说你打了电话给我,证据呢?有通话记录么?录了音没?” 夏教授见朱承远事到如今还敢顶嘴,不由更加生气,怒道:“朱承远你这是什么态度!犯了错误不但不认错改错,还想方设法地抵赖!你要是还是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你以后就危险了!不要以为你考了进来就一定能够毕业,我也有权让你从哪来回哪去。大不了,我没你这个学生!” 这样一通声色俱厉的训斥,其他学生都吓得心头一紧,可朱承远却毫无惧色地直视着夏教授的眼睛,眼神里满是不服。后头的胡静急忙拉了拉朱承远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顶下去了,可哪里制止得住?只听朱承远接口说道:“夏老板,我听候您的处置,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省得您又说我抵赖,这样您总该满意了吧?” 这一句不亚于火上浇油,夏教授被顶得倒噎一口气,猛地拍着桌子:“放肆!我没你这样的学生!你给我滚出去!滚!”朱承远梗着脖子,望着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教授,大踏步出了报告厅。 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被赶出实验室了,朱承远此时的心情没了当初的恐惧和忐忑,只有愤怒和悲哀。没想到童永泽看起来老实巴交,却比徐博更加心机深沉,阴险狠辣。偏偏夏教授还就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辞。再想想当初的报账风波、王武锋的针锋相对、徐博的阴阳怪气、魏俊志的吹毛求疵......桩桩件件浮现在眼前。朱承远觉得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当初选择读研这条路,就是为了在象牙塔里给自己找个庇护所,以躲避社会上各种尔虞我诈的刀光剑影。可是这大半年的经历却明确地提示自己,这个算盘是打错了,这个庇护所是不存在的,象牙塔里照样是暗流涌动你争我抢。既然如此,继续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确实是给自己的人生履历留下一个失败的污点。一个从小到大家长老师眼中的乖乖优等生,怎么就沦落到要被开除的境地呢?朱承远想不通。更想不通为什么只是周末不去实验室,就能让局势发展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境地,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朱承远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索性不再去想。就这样听天由命吧。 中午在食堂里,朱承远一边吃着饭一边环视着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吃得很慢。也许自己的学生时代即将结束,也许自己不再有机会品尝食堂的饭菜了,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回味。正在呆愣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到了自己的对面。“胡静,你过来干什么?”朱承远没好气地说,“是来看看我有多落魄么?要是让王武锋看到,估计又想把我赶尽杀绝了。” 胡静听得有点别扭,眨了眨眼问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夏老板发那么大的火?你呀,什么都没弄清楚就互怼,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朱承远听到指责就来气,冷着脸说:“我吃苦吃甜都是自己的选择,不劳别人挂心。” 胡静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昨天下午一点过,夏老板跑到实验室突击检查,一看我们所有人都不在,就大发雷霆,说我们一到周末就把心玩野了,根本不重视科研。后来......小老板和师兄师姐们就把其他人都叫了回来,结果就你没到,难怪他会生你气。” 朱承远盯着胡静问道:“我要是说童永泽根本就没通知我去实验室,你会相信吗?” 胡静有些疑惑:“你是说......童师兄他故意陷害你?不会吧,童师兄人挺好的,不会做这种事吧?会不会是你当时打篮球打得太嗨,给忘了?” 朱承远的脸又冷了下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也未必清楚。算了,你爱信不信吧。”又问道:“这个实验室以前有周日必须加班的规矩么?” 胡静说道:“这个倒是没有规定,以前有些研三博三的师兄师姐写毕业论文太忙,会在周末来做补充实验。不过也不是每周都做。” 朱承远的表情有些迷惑不解:“这就奇了怪了,既然没有规定,那按常理周末就是应该放假休息的。但为什么在夏老板看来,周末加班是理所当然,不加班倒成了天理不容了呢?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胡静咽下最后一口饭,答道:“朱承远,你也在实验室呆了这么久,你应该清楚,在研究生阶段,老板就是道理。老板怎么说,我们就只能怎么做。跟老板讲道理根本就没有结果的。所以别那么幼稚了,过去跟老板好好认个错服个软,老板会原谅你的......” 朱承远一听这话火气又上来了:“你这想法倒有意思。老板一个心血来潮,我们就得牺牲周末;要是老板再一个心血来潮,我们是不是得牺牲掉吃饭睡觉的时间了?到时候你还说得出这种风凉话么?”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都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出来:“我在实验室待了这么久,可是我觉得无比伤心跟恶心,现在弄明白原因了,就是你们的‘成熟’,你们的‘不幼稚’!实验室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在互相伤害,如同渔夫篓子里的螃蟹,只要有一只想爬出去,其它螃蟹就会把它扯回来!怪不得老板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这么一群忠顺的奴才,还多亏了你们的‘成熟’啊!是,我承认你们很成熟,可你们过得开心么?你们的‘成熟’可以保障自己的权益么?我算是看明白了,与其窝囊憋屈的成熟,倒不如畅快淋漓的幼稚!因为你们的成熟,就是‘习得性无助’,是一种****!” 朱承远说得很大声,周围人纷纷向他俩投来注视的目光,暗中猜测是情侣吵架还是要闹分手呢。胡静被这些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摊了摊手:“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说完离开座位,挤出人群,背影消失在食堂的另一头。 读书会奇缘 目送着胡静的背影消失,朱承远有种一吐心中块垒的酣畅感,但又有一丝后悔。他不能确认胡静是受老师所托来说服自己,还是纯粹是主动想来提提建议帮帮忙。但不管怎样,对方的心意是好的,自己这么发脾气,确实有些不厚道。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呢?想到这里,一股疑惑又从心底升起。他觉得夏教授突然为了周末不加班的事情发脾气,肯定还有隐情。自己颇有些好奇,不过自己以后都不是夏教授的学生了,关心他干什么呢?朱承远又把这个念头硬生生按了下去。 晚上在寝室里,朱承远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另外两个哥们。不得不说,负面情绪说出来以后,心情确实好了一大半。柳天豪貌似知道些内部消息,故意卖弄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个夏建,听说上个季度的科研项目完成情况不好,在学院内部排名倒数,在科技处那儿很是闹了个没脸。听说这次连他的科研经费也被削减了。估计他也是憋着一肚子火呢。哼,哥最看不起这种自己没用却拿学生撒气的教授了!” 朱承远这才弄明白,为什么夏教授突然逼着他们周末加班了,敢情是自己的钱袋子出了问题,面子里子都丢了,难怪这么气急败坏呢。贺鑫凯也在一边插嘴道:“说起来,咱们比外头那些搬砖的农民工都还不如。人家还有工资和社保呢,人家还受劳动法保护呢。咱们呢?啥都没有。就这还好意思叫什么莘莘学子国之栋梁,敢情这些高帽子不要钱,就可以免费吹。” 柳天豪故意逗他:“凯哥,你也别在这儿抱怨,给你个去工地搬砖的机会,你愿不愿意?”贺鑫凯顺手拿了只袜子砸过去:“去你的,我腰还没好呢,你又想给我整复发了?”又玩闹了一阵,这才各自安睡。 第二天,朱承远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准备去实验室,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赶出来,用不着了。手插着裤兜,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将来的路是什么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被管着的时候总是郁闷,总是不满,总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一旦没人管着了,又感到莫名的空虚和恐慌。想到这里,朱承远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才不是那么贱皮子的人呢,谁乐意天天被管着,现在自由了,高兴还来不及呢,空虚个啥!摇摇脑袋试图把这种空虚感和恐慌感甩掉,可越是想甩,这种感觉就越是往脑海深处钻,挥之不去,如影随形。走着走着,朱承远竟然又来到了‘陵芳轩’门口。见鬼,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这里有个‘心灵成长读书会’,又觉得有些好奇。进得店里,只看到孙倩一个人在忙活,打招呼道:“孙姐,早上好。” 孙倩一愣,随即认出了他:“朱小弟,你今天不用去实验室了么?”朱承远听得又有点羞涩,猪小弟?这什么鬼?感觉自己这么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帅小伙瞬间成了萌宠,未免也太不搭调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嗯......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对了,这里晚上的读书会几点开始?需要付费么?”孙倩的笑容如春水般缓缓漾开:“晚上七点半开始,这个是公益性质的,不用给钱,想来就放心来吧。”朱承远说道:“我的心灵,确实需要在孙姐的指导下茁壮成长一下了~” 这一天,朱承远尝试了各种方式想让自己忘掉昨天的不愉快。玩电脑、去图书馆,甚至连以前他这种‘好学生’不屑于去的网吧和电游厅都进去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各种负面念头一直在脑子里盘旋。当他玩游戏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夏教授接下来会怎样对付自己,自己会被学校开除么?稍不注意就over了。朱承远顿时觉得兴味索然,只想着快点去读书会上好好讨论一下,看看情绪是否能有所缓解。 晚上7点半,朱承远准时赶到了陵芳轩。进去之后顿时觉得羞耻心爆棚:里面点着粉红粉蓝相间的彩灯,光线不强,显得迷离还带着点暧昧。不知道什么香薰精油的气味让人闻着就有点发酥。最让朱承远想不到的是桌子边齐刷刷坐了5个女生,加上孙倩一共6个。而只有自己一个男生。看到这种场面,朱承远有想要逃离现场的冲动。却被眼尖的孙倩发现了,热情地招呼道:“今天还来了位帅哥加才子呢,来,坐啊。” 朱承远窘得满脸通红,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不过幸好这里的灯光是彩色的,帮他把脸上的红晕掩盖了不少。坐下来后,孙倩又开口了,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调侃的口吻,而是温和中略带庄重:“我们的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很多观念。他们是怎么产生的呢?我们会对自己的衣食住行精挑细选,我们是否想过,精挑细选自己的思想观念呢?今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吧。大家请闭眼。”孙倩按了旁边的一个按钮,舒缓的音乐如清泉般汩汩而出,像催眠曲一样,朱承远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孙倩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渺而来,却又字字清晰。所讲的内容有点像心理学,却没有心理学那种故作高深的玄虚;有点像心灵鸡汤,却没有心灵鸡汤那样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煽情。听完之后,确实有一种心明眼亮的感觉,刚才的烦恼也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章念完,朱承远睁开眼睛,却发现桌子对面一个瓜子脸长头发的女生总是拿眼瞟自己,瞟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今天就读到这里吧,大家有什么看法和问题可以分享的么?”孙倩放下书,环视众人一眼。对面那个瓜子脸长头发的女生立即喳喳叫了起来:“孙姐孙姐,这几天我真是太难受了。我那个该死的男朋友,不,王八蛋前男友,居然背着我跟别的女生劈腿!被我撞见以后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孙姐我该怎么办啊,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个女生开始用各种恶毒的词句咒骂男人,全然不顾及还有一个男生就坐在她对面。朱承远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这种遇到一点情感危机就寻死觅活的女生真是哪里都有,难怪现在高校学生自杀率居高不下呢。朱承远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被长头发女生捕捉到,对方立即杏眼圆睁怒目而视:“你笑什么笑呢!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个到处欺骗女生感情的花花公子!是不是这回遭报应了?哼,都不是好东西!” 朱承远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花花公子’,脸上不禁又是一红,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却听到孙倩温声说道:“当你知道男友劈腿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呢?”女生一脸愤懑:“很委屈,很愤怒!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的感情和精力,却被骗成这样!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这女生一开启吐槽模式就没完没了,孙倩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下来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可是,就算你再委屈再愤怒,对方还是劈腿了,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对么?所以,与其在这种人身上浪费表情,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快乐更精彩,你觉得呢?” 孙倩的这一席话很神奇,刚才还一脸歇斯底里的女生情绪稳定了下来,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为这种东西自己折磨自己。”其他几个女生也是一脸的感同身受,纷纷点头表示赞成。看来这几个女生都是受了情伤?朱承远不禁心里长叹:今天都是遇到些什么人啊!却见那个长头发女生转脸又看了一眼朱承远:“花花公子,你也是被哪个美女甩了吧?” 朱承远白了她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孙倩仿佛看出他的不乐意,笑道:“朱帅哥,看你面相清奇,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如分享一下可好?”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朱承远正有一肚子憋不住的烦恼想倾吐,索性吐了个一干二净。说完之后,感觉心中的大石头又轻了几分。那个长头发女生却格格儿地笑个不停:“说了半天,你还不是被甩了,还是被自己的老师给甩了......你也不想想,老师批评你也是为了你好嘛,还敢这么跟老师硬杠,好酷哦,像个中学生一样,哈哈......” 朱承远听到这半是取笑半是说教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了:“你是神经错乱了嘛,笑得这么诡异?你当这种教授是中学老师呢?还为我好,天大的笑话!他们无非是想多压榨点剩余价值,给他们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什么都不懂还在那儿笑,脑子秀逗!”朱承远忽然觉得自己跟这种人认真干嘛,不是把自己的层次也拉低了么,随即又住了口。倒是孙倩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立刻切入话题,目视着朱承远恳切地说:“当你觉得你的导师是在榨取你的剩余价值时,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朱承远直杠杠地说:“我恨他!我鄙视他!想要榨取剩余价值就直说吧,还非得标榜自己多高尚多了不起,道貌岸然伪君子,让人瞧不起!”孙倩继续问道:“如果你觉得你的导师是为你好,你又是什么感受呢?” 朱承远一愣,随即笑道:“哈哈......怎么可能?她们不懂事孙姐你也不懂事么?会有这么好心的研究生导师?”孙倩正色道:“书里说过,每一个事件都是中立的,关键在于你怎么解释它,怎么评价它。如果你对这件事的想法不一样,是不是有不同的感受呢?当然,我绝不会逼你放弃现在的想法,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换一种不同的想法,是不是会感觉好过一些呢?” 朱承远的语气也平静了一些:“现在可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我担心的是,我现在就这么被赶出来,会不会被开除呢?”孙倩扑哧一笑:“你想太多啦!要开除一个学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想你的导师也是一时气急,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我想,这也给了你一个认真思考的冷静期,可以仔细想想,自己读研这几年想要怎样度过?未来又想要怎样的生活?” 经过孙倩这么一点拨,朱承远颇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连天地也变得宽广了不少。孙倩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的不良情绪扭转过来。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朱承远还有些好奇。 读书会结束后,朱承远正准备离开。那个瓜子脸长头发的女生又凑过来打招呼:“嗨,那个花花公子,别忙着走啊!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朱承远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在叫我么?我哪一点像花花公子了?”女生说:“你的长相看起来挺招女生喜欢的,难道不是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对了,我叫罗洁诗,你叫什么?” 朱承远想起胡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脸上不由得又是一红,说道:“罗杰斯?这不是个外国男人的名字么?你就算再怎么崇洋媚外,也别把性别弄颠倒了哦。” 罗洁诗气结:“我是洁白的洁,诗词的诗!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朱承远答道:“我叫朱承远。我爸大概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远大理想吧,所以给我取这么个名字。不过我这辈子只想活得逍遥自在。什么远大理想,那不是我的菜。” 罗洁诗好奇地问:“逍遥自在?那你干嘛要来读研呢?” 朱承远一副茫然的表情:“你不懂的。有人会用颓废的方式追求上进的目标,比如某些行为艺术家;也有人会用上进的方式追求颓废的目标,比如我。都是殊途同归罢了。” 罗洁诗莞尔一笑:“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 听到这句话,朱承远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奇怪,刚才对这个女生还讨厌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又觉得还挺好相处了,觉得这个罗洁诗也算是个心直口快敢怒敢言的性情中人,跟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类似。也许,心情的转变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想了想接口道:“世界上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太多,我这算什么?你慢慢看吧。”原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冤家,竟然在这样的氛围中交换了联系方式,满意而又愉快地告了别。 李逸玉的抑郁 明确了自己不可能马上被开除,朱承远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此后一段时间,朱承远开启了一段难得的度假时光。每天玩会儿电脑,约个篮球,泡会儿图书馆,逛逛街,听听音乐品品茶......从朝阳初升玩到暮色四合,几乎忘了夏教授那档子事了。没有了老师的训斥,师兄的威逼,同门的争斗,朱承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感受到校园生活的美好。 朱承远这边岁月静好,夏教授的实验室却如同平地起了惊雷,摊上了大事。平时一脸王者之气的夏教授此时也慌了手脚。此前从未想到过的情况此时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李逸玉,居然毫无征兆地闹起了自杀。攻克了无数科研难题的夏教授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李逸玉是多么优秀的学生啊,论文发够了,课题做够了,专利成果那么多,年年都拿头等奖学金,自己平时对她也是委以重任,关爱有加。她是老师的左膀右臂,其他学生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大师姐——却突然想要寻短见,她是疯了么?这么好的条件还不知足,她还想要什么? 那还是两天前的晚上,李逸玉独自一人留在结构合金课题组的实验室里做实验,李逸玉向来是个勤奋的好学生,加上这又是她撰写毕业论文的关键期,熬夜加班补实验看文献也属正常,谁也没想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平时大大咧咧的雷磊粗心大意惯了,经常丢三落四,这次他又把自己的书和笔记本电脑落在实验室里,回来拿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李逸玉大师姐倒在实验室的角落里,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不省人事。雷磊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呆滞了几秒,这个身强体壮的大男孩居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如防空警报般百转千回的叫声响彻楼宇。在楼下值班的彭师傅听到异常上来查看,看到李逸玉身边还有几个空空如也的试剂瓶,难道这都被她喝了?彭师傅顿时也是心惊肉跳,一边拨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一边还得安抚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雷磊。他一不会心肺复苏,二不会催吐解毒,拨完急救电话以后,也只能呆坐在原地,静静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救护车火速将李逸玉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又是输液又是插管好一阵抢救。二人站在医院急诊科的走廊上,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场景,又唤起了对医院的恐惧感,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出来一个白大褂对他们说:“现在患者的生命体征基本平稳了,送来及时,命算是保住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清醒了。”二人听了这才松了点气,可才舒了半口气,就听那白大褂接着说:“对了,你们是患者家属吧?去把费用交一下。”雷磊和彭师傅顿时面面相觑,什么时候自己成了患者家属了?雷磊吞吞吐吐地问彭师傅:“彭师傅,您......您带了钱没?我,我钱不够......”彭师傅摸了摸包,也尴尬地说道:“等着吧,学校会来人的。这种事儿哪轮得着咱们掏钱啊~” 不多时,负责结构合金课题组的杨益群老师带着课题组的几个学生赶了过来,不过并没有看见夏教授。其实夏教授老早就得到这个消息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立即出面。在他看来,以自己堂堂教授、博导、副院长之尊深夜去探望一个年轻的女博士生,属于‘规格过高’,不合规矩不说,还显得自己心虚,让别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李逸玉的事,才那么屈尊纡贵;再者说来,根据以往的经验,李逸玉的家长是肯定会来闹一闹的,现在暂时不出面,也是为了今后和家长打交道时预留退路。所以他只打发了杨老师带几个学生前往医院。杨老师刚来,就有个护士赶来引导他们:“患者刚刚醒了,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不过患者现在情绪状态不大好,跟她沟通的时候要注意一下.......” 进了病房,就见到李逸玉披散着头发,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滑落的液体发呆。“李逸玉,我和同学们过来看你了。”杨老师说了一句,李逸玉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望着输液管出神。 杨老师不得不加大音量喊她:“李逸玉,李逸玉!” 李逸玉这才缓缓转过头,语气慢得出气:“哟,是杨老师来了。杨老师,您能帮我毕业留校么?” 杨老师没想到李逸玉头一句问的居然会是这个,他自己也是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这所学校任教的,迄今为止地位都不算很稳固,还得费尽心思熬职称往上爬才行,哪儿有多余的资源去帮助别人呢?杨老师嗫嚅了一下,改变话题道:“李逸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马上就要拿到博士学位了,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你,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李逸玉似乎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杨老师,您能帮我毕业留校么?”杨老师实在躲不过,但也不想胡乱应承下来给自己平添麻烦,就说道:“留不到咱们学校,也有很多其他好的学校、好的科研机构、好的单位可以去嘛,你又何苦......”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逸玉一口打断:“可是我就是想留在咱们学校!我这么优秀,发表了那么多高影响因子的论文,凭什么不能留下来!就因为一个规定说留校任教必须要求有海外留学经历,就把我的梦给断送了!凭什么?就因为我家里穷,负担不起出国的花销,还是外国的月亮更圆?!我不甘,我不服!你们都是一群骗子,要么满口答应最后却拍拍屁股走人,要么连答应都不敢答应,只会在那里云遮雾绕!我好恨......” 李逸玉的表情很用力,用力到扭曲的程度;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来似乎在拼尽全力地叫喊,不过或许是太虚弱的缘故,出来的声音依然是有气无力的,配着夸张的表情显得有些诡异,说到最后眼泪唰唰直流,让杨老师感到莫名其妙:自己怎么突然就成骗子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他沉吟了片刻,打着惯有的腔调说道:“李逸玉,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老师反映,和学校领导反映嘛,什么事情都可以有商有量地处理,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来无理取闹呢?你是咱们课题组的大师姐,还要给师弟师妹做好表率,这样胡来那还不乱套了......” 却见李逸玉指着杨老师,满脸厌恶而绝望:“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杨老师自任教以来,还从没这样被学生当场顶撞过,顿时有些火冒三丈,刚准备声色俱厉地教训一通,旁边一个护士连忙上来劝阻:“患者情绪不稳定,需要休息,你们还是出去吧。”杨老师这才带着几个同学心有不甘地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同学们议论纷纷,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发表各种看法,气氛热烈得如同召开了一次学术讨论会。却见那个护士又过来冷冷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又扫了众人一眼:“你们这里谁出来把费用交一下?” 众人连忙噤声,纷纷将目光投向杨老师。杨老师此时在心里暗骂,刚刚被李逸玉怼得颜面扫地,转眼还要来替她垫付医药费,这是把我当冤大头耍呢?也装聋作哑地看向别的地方,气氛显得有点尴尬。正僵持着,杨老师的手机响了,是夏教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夏教授称这件事情已经让学生家长知道了,一定要全力配合医院救治,不能让家长挑出毛病,影响大局。杨老师听到这个以后心神一凛,才想到危机并没有解除,现在还不是发脾气耍性子的时候。挂了电话后立即乖乖跟着护士去缴费了。 不过此后的治疗过程并不顺利。李逸玉仿佛变了个人,原来高雅大气的范儿再也找不着了,成天歇斯底里地拒绝打针拒绝吃药,一会儿撒泼打滚地说要出去找骗子拼命,一会儿又声泪俱下地说自己配不上这所学校,一会儿还在喃喃自语地说‘对不起’。医院只能用镇静剂和约束带才能让她继续接受治疗。眼见得她的家长随时可能赶来,要是看到自己女儿变成这副模样,还指不定怎么跟学校闹呢。杨老师忧心忡忡地想着,却突然急中生智,一个激灵想起了李逸玉此前和徐博曾经发生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经历。如果能把这层关系利用起来,动员徐博过来劝劝她,说不准还能有不错的效果。杨老师心中暗喜,向上面做了汇报。 夏教授的妥协 夏教授最近真是走了霉运祸不单行,先是因为科研项目完成不力在科技处被好一阵奚落,弄得窝火不已;随后又发生了李逸玉自杀事件。虽然万幸这孩子的命保住了,但随后四处而起的流言也弄得夏教授灰头土脸:有说李逸玉自杀和夏教授的‘潜规则’有关;有说夏教授收了李逸玉的钱却没办成事;还有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言论.......让夏教授怀疑是有竞争对手暗中抹黑自己。宣传部的刘部长和学工处的罗主任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要求他从处理突发舆情和维护校园稳定的高度认识这件事的重要性,妥善处理善后工作。态度不算客气,隐隐还透出点责怪的意思,跟从前的感觉判若两人。按照其他高校类似案例的处理结果,为了平息舆论,涉事学生的导师替学校背锅的概率非常高。想到这里夏教授有点慌了,自己半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可不能被这么一个小浪花拍死在沙滩上。所以当杨老师过来献出自己的计策后,夏教授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在他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李逸玉本人,只要她能恢复正常,出来表个态说这事情和学校无关,和导师无关,舆论风潮自然就平息了。夏教授立即把魏老师也给叫了过来,让他马上安排徐博去探望李逸玉。 对李逸玉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徐博心里雪亮。李逸玉外表光风霁月通达随和,其实内心倔强固执,她认准了自己要留校任教,就会千方百计甚至不择手段地达成目标。可想要留校任教谈何容易?光是‘必须有海外留学经历’这一条,就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直接把他们这些国产的‘土鳖’博士给拦在了门外。可李逸玉的词典里从没有‘放弃’二字。心思活络的她不知从哪里听说学生会主席史振翔背景深厚,可助她一臂之力。就这样李逸玉抛弃了自己,投入到那个不知真假的‘***’怀抱。现在想起来,徐博心里都隐隐作痛。可是李逸玉也不多想想,史振翔身边不缺女生,就算有资源,又凭什么拿来帮助她?对于史振翔来说,李逸玉不过是可以玩玩罢了,想要从他身上捞取好处,门都没有。从他后来了解的情况看,李逸玉是被史振翔无情地抛弃了。所以当徐博听到李逸玉自杀的消息时,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在心里暗叹活该。对于这种心里没有情感只有算计的女子,徐博没有一丝留恋。 当魏老师过来找他时,徐博本能地想到了拒绝:“魏老师,您可能不知道,我和李逸玉早就分了,现在她有新的男朋友。我过去不合适吧......” 魏老师察觉到了徐博的抵触情绪,却不点破,故作惊讶道:“是么?不过我也没让你以男朋友的名义去看望她啊。你们毕竟是相处多年的老同学,这样的情分去看看还不应该么?” 徐博被将了一军,知道这个借口行不通,急忙转移话题:“可是我现在确实没时间,您也知道,马上就要博士论文答辩了,可是夏老板一直没有审核通过我的论文稿,还在让我反复修改。我现在忙得是焦头烂额,您看这......”他无奈地看了魏老师一眼,作出爱莫能助的表情。魏老师心明眼亮,知道徐博这是在和老师谈条件呢,不过这事情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只能拿出手机向夏教授做了电话汇报。 夏教授接到电话后,心里涌起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人走背运的时候,平时温顺乖巧人畜无害的东西此时也敢来蹬鼻子上脸。徐博以前是个在老师面前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敢顶嘴的乖宝宝,现在也好意思来讨价还价了。由于毕业论文在提交答辩前还要送校外专家审查,为了避免论文被其他专家挑出破绽,让自己被同行耻笑,夏教授对学生论文的要求一向严苛。从技术路线到实验分析,从数据图片到文献引用,从格式到排版,从字词句式到标点符号,都要求做到绝对正确毫无瑕疵,稍有失误就全部驳回去修改。夏教授清楚,徐博现在的论文只能达到80分左右的水平,远谈不上完美,就这么送出去外审肯定会被挑毛病,这样一来自己的老脸都会被他丢尽了。可是李逸玉那边的事情还得求着他去办,如果就这么拖下去,让舆情进一步发酵,不也是丢光老脸么?此时夏教授的内心仿佛成了一架天平,将不同的‘老脸’丢在上面权衡轻重。末了,夏教授长叹一口气,给徐博打了电话。 徐博接起电话时,电话那头夏教授的声音显得难得的温和,字斟句酌地沉吟道:“徐博,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觉得你的论文也修改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直接送外审吧。这个......李逸玉的事情你也知道,你们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有空多去陪陪她。论文答辩的事情不用太担心,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个,徐博顿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兴奋得都想来个原地青蛙跳了。他原本在一家科研院所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研究助理职位,薪资福利都很满意,只是对方要求他一定要如期取得博士学位。而被夏教授不断驳回的论文让他很是担忧,生怕自己被延期毕业,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现在得了夏教授这样的保证,别说让他去陪陪李逸玉,就算让他迎娶李逸玉也心甘情愿。虽说自己现在并不喜欢这种女人了,但是娶了以后不是还能离掉嘛?徐博立马拍着胸脯表态:“是是是,我知道......好的,保证完成任务!”想起徐博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夏教授心中对这个趁人之危的白眼狼暗骂不止。 这些天李逸玉自杀的事迹在校园里给传得沸沸扬扬,别说在本院闹得人尽皆知,就是其他院系的学生也有不少耳闻。朱承远虽然很长时间没去实验室了,这方面的传闻可没少听。一天他刚回寝室,就看见正在玩手机的贺鑫凯甩开手机一脸好奇地向他打听:“小远,你们实验室那个女博士闹自杀的事情,有人说是你们老板想要对她‘潜规则’,女博士不从,以死相逼的;也有人说是她已经跟你们老板呆在一起很久了,结果这回一时不慎被你们师母给逮个正着,羞愤自杀的。你也在那个实验室待了那么久,哪种说法更接近真相啊?” 朱承远听了不禁觉得好笑,这帮‘天之骄子’弄起八卦绯闻来也不比街头大妈差多少,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节都能编出来。要是让李逸玉听到这些,都不用喝药,直接就能给气死。现在自己麻烦缠身,还是留点口德为好,遂说道:“她跟我不是同一个课题组,我跟她不是很熟。而且我又被夏老板从实验室赶了出来,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真不清楚。不过夏老板虽然性格古怪了点,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吧?这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 躲在一边玩电脑的柳天豪插嘴道:“你们说的都不对,那个女博士是被史振翔那个渣男给坑了。”说得二人都来了兴趣,朱承远隐隐记得柳天豪曾经和自己说起过李逸玉和史振翔曾经发生过一段基于利益的感情,遂问道:“柳少你又啥都知道了?该不会真让你说中,李逸玉被史振翔当成鱼给钓了吧?” 柳天豪有些得意洋洋:“小爷我这神机妙算啥时候出过错?那个叫李逸玉的女博士也是真傻,为了留校当老师,抛弃自己谈了多年的结发男友,主动向史振翔投怀送抱,还指望着史振翔能替她办事呢!可史振翔多狡猾的人啊,玩尽兴了以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完全不认账。女博士是鸡飞蛋打一场空,赔了男友又折兵。面子里子输了个精光,难怪她要寻死觅活呢。” 朱承远调侃道:“史振翔的道行那么高深啊,可比柳少你厉害多了,还不赶紧去拜他为师,好好学习学习钓鱼的技巧,也不枉你在研究生院混这么几年啊......” 柳天豪作势要打朱承远一拳:“去你的,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小爷我可是有底线的。俗话说相由心生,你看看我,又帅又酷又不差钱,是那种人么?用得着去学那些下三滥的歪门邪道么?只有那些又穷又丑又挫的家伙,才需要这种技能来传宗接代绵延子嗣呢!”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因为李逸玉事件的缘故,学校突然想起来要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了。营造氛围一向是学校宣传部门的拿手好戏,一时间校园各大布告栏里贴满了各式各样印着心灵鸡汤口号的海报,或温情或励志,把整个校园打扮成了一个大型灵修中心。平时一向没啥存在感的辅导员汤伊婉老师也现出真身,召集学院的全体硕士博士生开大会,把一个大型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汤老师在上面摆着丁字步,声情并茂地演讲着‘生命的价值’、‘人生的真谛’。可惜底下的同学要么在聚精会神地玩手机,要么在双眼无神地发呆。连汤老师自己都觉得是在浪费口水,讲了一会儿后也没兴趣再煽情了,干巴巴地说了学校心理辅导中心的地址,要同学们遇到什么烦恼和困惑都及时去那里寻求帮助。这时底下传来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那个地方我去过,里面根本没人啊。”汤老师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可又不太方便回应,假装没听见就将此事略了过去。然后让人抱来一摞考试卷模样的东西,众人心神一惊:难道是要考试的节奏?发下来一看,原来是心理测评量表。汤老师要求大家凭感觉做答,30分钟后收回。 做完心理测评后才两天,朱承远又被夏教授约到办公室去谈话了。不过这次夏教授可不像以往一般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了,反而显得特别和蔼可亲。朱承远去的时候居然还给准备了一杯茶,让朱承远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夏教授慈祥地沉吟道:“上次也怪我,没有了解清楚就对你发了脾气。后来我仔细调查过,确实是我们在沟通上出了一些问题,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不要放在心上啊......我平时工作很忙,又是科研又是教学又是行政管理,没办法照顾到每个学生的个体差异,有时候恨铁不成钢,也简单粗暴了一些,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朱承远看夏教授这态度,确实是难得的谦卑了,简直让人想不到威风凛凛的夏教授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可这种反常的谦卑和温柔却让朱承远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问道:“夏老板,您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夏教授的语气越发沉缓:“上次我让你离开实验室,实在是口不择言说了气话,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我们实验室是非常欢迎的,怎么会赶你走呢?之前确实是我欠考虑,现在你可以恢复正常的科研生活了。而且也不用加班,周末可以照常休息。不过,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不管是学术上的还是生活上的.......一定要多和老师同学沟通,千万不能憋在心里。” 朱承远见状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好的,谢谢夏老板关心。” 其实就夏教授的本心来说,他巴不得朱承远滚得越远越好。这小家伙简直是个闯祸的能手,气人的行家,这大半年实验室发生的不愉快,大部分和他脱不了干系。朱承远那桀骜的表情,固执的眼神,死不悔改的语气,和实验室其他人的谦恭有礼唯命是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他看着听着就上火。自从上次对朱承远下了口头‘逐客令’以后,夏教授就在着手联系教务处和研究生院,要在‘法定程序’上和他断绝师生关系,让朱承远自己另外找师父。这虽然不算是开除学籍,可被逐出师门的学生,通常也没有别的老师愿意收留,相当于成了孤魂野鬼,毕业拿学位是没指望了,比被开除也好不了多少。可这事儿还没开始做,就遇上李逸玉闹自杀,把夏教授整得焦头烂额。这还不算完,学工处又给他发来通知,说在全校统一组织的心理测评中,他的学生朱承远被查出有严重的抑郁倾向,请他一定要注意观察,有问题及时处理,杜绝再出现类似影响学校安定团结的事情。夏教授被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真的把他逐出师门啊。要是这小家伙真一时想不开学了李逸玉,闹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可是不把他逐出师门,想到以后要经常看到朱承远那副嘴脸,夏教授心里又直窝火:这样一来,自己在学生面前还有何威严?英名和威严孰轻孰重,夏教授又纠结了起来,但内心的天平还是更倾向于‘一世英名’,最终,夏教授再一次选择了妥协,把说出去的逐客令给咽了回去。短短几天时间,夏教授两次向自己的学生妥协,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他在内心深处不由得长叹: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起身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好像老了十岁。他又叹了口气,着手安排约见朱承远的事宜。 新的挑战 从夏教授办公室出来,朱承远迎面碰上悠哉游哉逛过来的柳天豪。柳天豪见朱承远满脸喜色,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了远哥,吃了蜜蜂屎了,啥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朱承远笑容不改:“去,你的口味才这么重呢!我现在是被放出冷宫了。”说着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评论:“想不到这老头子也有这么演技炸裂的时候,看他刚才那副想发火又憋着不敢发的样子,我都快憋不住笑了。” 柳天豪也乐道:“哥们儿,真有你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朱承远神秘地嘘了一声:“不要告诉别人哦,上次心理测评,我特意乱填的,肯定把他给吓坏了......” 柳天豪恍然大悟,怪笑着说道:“你是说,装疯卖傻?朱少,你也真做得出来啊。” 朱承远撇撇嘴:“你会不会说话?我这是合理利用政策维护自身权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让他逼我逼得这么过分。毕竟现在稳定压倒一切嘛!” 柳天豪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是啊,有这个魔咒在这里,建设世界一流学府还是任重道远呢!” 朱承远觉得这话好像在讽刺自己,假意怒道:“你站在谁的立场说话呢!要不是这个魔咒,我就被扫地出门了。你想看我的笑话都看不到。”转脸又问道:“哎,对了,看你今天这么清闲,不用去实验室了?” 柳天豪故意做出一副让人羡慕的表情:“对啊,我们老板十几年前教的学生过来看望他,把这老大爷哄得乐乐呵呵的,他老人家一高兴,顺手就放了我们半天假,都不用去实验室,你羡慕嫉妒恨吧!” 朱承远叹道:“还真是不公平啊。你们老板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 柳天豪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老人家既是博导教授,又是院长,年纪又一大把了,该出的名该得的利都享受得差不多了,还去求个什么呢?人嘛,就是那样,经历得多了,自然就佛系了,那么着急上火干嘛呢?所以以后挑老板的时候得学着点儿。”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又一块儿跑到篮球场活动筋骨去了。 第二天,朱承远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实验室。大家还是不怎么搭理他,不过看他的眼神里少了点轻蔑,多了点惊奇。尤其是童永泽和王武锋,时不时拿眼睛扫视一下他,当他把目光对上时,二人又心虚地转移视线。对于朱承远的回归,童永泽和王武锋真是感到无比的震惊,因为他们从未看到夏教授当众说出那么狠的话,也从没见过夏教授收回自己的决定,本以为朱承远这次是死定了,可现在朱承远居然真的回来了,只有一种可能——朱承远背景太过深厚,连夏教授也拿他没办法。这么一想,二人都生怕朱承远会趁机报复,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可过了几天,却并不见朱承远有何动作。二人这才放松了下来。 这一天一大早,魏老师又过来通知大家去学术报告厅集合,夏教授要开会训话。听到这消息,众人都有点七上八下。因为夏教授临时召集的会议,通常都没啥好事,不是要骂人,就是要宣布某个坏消息,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怵。到了报告厅,才发现夏教授居然提前在这里等着他们了,脸上似乎也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眼见学生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夏教授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喉咙说道:“这次咱们实验室李逸玉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我也不再多说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这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在座的都是硕士博士了,算得上高学历人才。怎么读了这么多年书,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搞明白,还有人做这种傻事呢?怎么会觉得恋爱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我这里有一个想法啊,我觉得我们都是一个团队,理应互相协助。遇到同门在思想上生活上有什么异常,特别是情感生活有什么变化,都要及时地报告老师。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是一种‘保护性报告’,是为了大家好嘛......” 夏教授还在台上侃侃而谈,底下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抓学生的恋爱动向,本来是中小学老师乐此不疲的事情,本科阶段已经不怎么管了,硕士博士阶段还要来这一套,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朱承远也在心里暗笑:这是谁出的这么个馊主意?取了这么个拽文的名字——保护性报告。还不如说是习惯性装13呢。其实就是告密嘛,说得那么高大上干嘛?这个方案一落实,估计以王武锋为代表的一班跳梁小丑又该蠢蠢欲动了。 夏教授在台上口说手比,台下嘤嘤嗡嗡的骚动声却越来越大,夏教授不满地扫视了台下一眼,平常只要一个眼神,下面立刻恢复安静,可如今却像是被收了神通,任凭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台下的背景噪音依然挥之不去。直到夏教授愤怒地用茶杯猛敲桌子,骂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强调纪律么!”底下的声音才低了点。夏教授深觉这次事情过后,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威信严重受损,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生怕一不小心憋不住怒气会当场发飙,又讲了几句索性板着脸下了讲台。魏老师见势不妙,急忙宣布散会。朱承远正准备离开,又听到夏教授喊道:“朱承远去我办公室,还有事情跟你说。”朱承远心里又嘀咕起来,不知道夏教授那儿出了什么幺蛾子,忐忑不安地去了夏教授办公室。 夏教授端着茶杯回到办公室,看到一旁等待的朱承远,板得生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朱承远,你在实验室也呆了这么久了,有没有信心单独负责一个科研课题呢?” 朱承远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通常只有那些高年资的博士师兄师姐们才有条件负责主导一个课题,还少不了其他人的辅佐。叫自己单独负责一个课题,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背后不会有啥阴谋吧?朱承远忽然想起柳天豪以前和他普及的‘纵向课题与横向课题’的知识,忍不住脱口而出:“老板,这是纵向课题还是横向课题呢?会不会不好发论文啊?” 夏教授被朱承远这一句问话给气得涨红了脸,这小家伙啥意思,好心当成驴肝肺!其实夏教授早就发现了,朱承远脑子聪明学习好,动手能力也不错,是干科研的好料子,不过为人处事这一块确实是个硬伤,只要跟人合作,最后都是以一地鸡毛收场。先前把朱承远分到徐博和童永泽手下做事,没过多久就闹得水火不容,让人不胜其烦。想把他赶走,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又动他不得。只能给他一个项目让他单独弄,尽量少和别人有交集,说不定还是条出路。可这小子居然来问这么一句,好像怀疑自己想故意整他似的。夏教授有一种想咆哮的冲动,恨不得喷他一脸口水,可现在不能这么做,这小祖宗现在是打不得骂不得,稍微不慎就有抑郁的风险,万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自己可又摊上事儿了。勉强把口水咽了下去,夏教授说道:“纵向课题横向课题都是学校的课题嘛,有什么不好发论文的呢?发论文靠的是自己的实力,不是什么纵向横向嘛。不要听信谣言,脚踏实地做好工作比什么都强。你看看人家徐博......” 提到徐博,夏教授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这家伙,叫他去陪李逸玉,他还真就缠绵悱恻了,连电话汇报都不来一个,真该好好教训。此时朱承远心里的小算盘也没停,按照现在的局面,自己在实验室里人憎鬼嫌,安排在任何人手底下做事都不会有好结果,似乎除了单干之外也没有第二条出路了。可这万一要是个坑,自己这几年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末了,朱承远还是想再赌一把,咬了咬嘴唇说道:“好的老板,我接受。”夏教授脸上的皱纹如朵朵菊花绽开,转身取过一叠资料递给朱承远:“这就对了嘛。来,看看资料了解一下。”朱承远接过来,封面上印着:《大学生创新创业支撑项目——金属基复合多孔介质在室内空气治理中的应用》。 新来的实习生 如果说实验室是一座小宫廷,那么现在的朱承远获得了单独的科研项目,也算是飞黄腾达成为一宫主位了,不用跟其他的研一学生一样在师兄师姐那里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了。当然,‘位分’晋升得太快,难免招来各种含酸拈醋的流言蜚语,各种关于朱承远走后门巴结老板的小故事层出不穷。朱承远听到就好笑,自己这种低情商的人也去巴结别人,还能巴结得上,谁信呢,这符合一般的常识与逻辑么?不过很多时候人们听什么信什么,考虑的从来不是常识与逻辑,而是内心的想法和情感的倾向,所以这些故事依然大行其道。朱承远也不在乎,安心用实际行动反驳这些歪曲言论。没过多久他就针对这个课题整理出一份内容详实条理清晰的文献综述,用电邮发给了夏教授。夏教授也很意外,深感这小伙子除了不会做人,其它的也做得挺好,立即批准他着手开始实验。 做实验可就没那么顺利了,有些试剂实验室里没准备,需要去药剂科领用。但药剂科那帮人一看到领用单上签字的人是朱承远,立即变身面对匪徒大义凛然的安保人员,立场坚定地表示要药没有,要命一条,颇有和实验试剂共存亡的感觉。朱承远好说歹说也没用,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抑郁倾向这件事可能让学工处通报了全校所有‘有关部门’了,自己现在成了第二个李逸玉,在很多地方都挂了号,内心暗叹校方维护稳定大局时态度的坚定和‘联合办公’的高效率。不过也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太过形而上学,自己真想寻短见,不见得非喝药不可啊;就算真想‘饮鸩自尽’,也不见得要去药剂科来领嘛。看到药剂科人员那副紧张兮兮的德性,朱承远也不想让他们为难了,跑去请夏教授出面处理。夏教授打着哈哈说自己很忙,要朱承远去找魏老师。魏老师打着官腔表示这属于沟通不良,要朱承远和药剂科相关人员多多沟通。看着魏老师那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朱承远心里真有说脏话的冲动。现在自己虽然有了个课题,手下却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忙,这哪是一宫主位,分明就是孤家寡人了。没办法,朱承远思虑再三,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胡静了。 看到朱承远主动来找自己,胡静倒是挺高兴。不过听了朱承远的叙述,胡静又有些为难了:“这很难办啊。我现在是在帮徐师兄做事,要领用试剂必须徐师兄签字才行,你看这......” 朱承远这才发现自己回实验室这么些天,都没见到徐博的身影,不禁问道:“哎,你那个徐师兄最近去哪儿潇洒了,好像很久都没看到他了呢。不跟他吵吵架,还有些不习惯。” 胡静叹了口气:“他这段时间都在医院陪李逸玉大师姐呢。李师姐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心病难医,还在接受心理治疗呢。” 听到这里,朱承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顺手抓过一张空白的试剂领用单涂画了几笔,递给胡静:“这下总行了吧。” 胡静一看,果然上头出现了徐博的签名,和徐博本人签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惊奇道:“朱承远,可真有你的!”不过转口又说道:“这样做,合适吗?万一让徐师兄知道......” 朱承远着急地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他们俩正在白衣天使的陪护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呢。哪儿有兴趣管咱们这点破事?现在药剂科那帮人认识我了,我真不方便去,就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呗。回头我请你吃饭。”胡静见朱承远说得恳切,也真心想帮朱承远一把,咬咬牙又点了点头,拿着单子出去了。 胡静果然顺利将试剂领了回来。让朱承远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伪装成抑郁症,弄得现在领点东西都被别人防着,就算这次能让胡静帮忙,还能好意思次次麻烦她?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的伪装,恐怕早就被夏教授给赶走了,还能在这里伤春悲秋么?很多时候就是有得有失,自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了东西,实验做起来就顺手了。 朱承远几乎整天泡在实验室里,以前觉得在实验室待一个小时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现在有了事做却觉得实验室也没那么难熬了。整天在实验室忙前忙后,让其他人都有点异样的感觉,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不过这种感觉也没持续太久,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消息像化学药品的刺激性气味一样传遍了整个实验室:有个大四推免保研的女生要来实验室实习,兼做本科毕业设计,据说还是个美女。这个消息就像某些动物的分泌物一样撩拨起这个实验室的情绪。和大多数工科实验室一样,这里的研究生大多是男生,女生属于凤毛麟角。作为‘物以稀为贵’这个普适公理的具体应用,美女这种稀缺资源在实验室总是能博得很多人的注意力,相比之下,朱承远的状态如何,就显得无关痛痒了。 终于有一天,夏教授又吩咐大家去学术报告厅集合开会。由于最近开会过于频繁,大家都有些麻木了,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地收拾东西走过去。这种精神状态看得夏教授直皱眉头。在他看来,大老板召集开会不说像皇帝上朝,至少也该像大将军升帐一样,自带**肃穆的气氛,怎么弄得这么文恬武嬉的?然而,当夏教授说要介绍一个新同学给大家时,全场气氛为之一变,个个眼放精光。在万众期待之下,这个传说已久的实习生终于出现了:瓜子脸,长头发,长得确实还像那么回事......朱承远却突然发现:这个人我认识,这不就是罗洁诗么? 夏教授笑容满面地向大家介绍:“这位是罗洁诗同学,是我校本科大四推免保研上来的,也是很优秀的学生,在校内校外的各种竞赛中拿了不少奖项。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共事了。”说完又转头向罗洁诗道:“你初来乍到,还是得安排个人带带你,嗯......” 众人的颈部不自觉地拉长,期待的目光直盯着夏教授,看看谁能分到这个美差。夏教授心里雪亮,早就考虑清楚了:研二和研三的学生科研任务重,自顾不暇;研一的学生里头,朱承远属于脑后有反骨的家伙;胡静耳根太软做事又磨磨唧唧,都不是合适的人选。王武锋......虽然有时候也有点做事不靠谱,比起其他几个还是好得多。于是说道:“王武锋,你负责指导罗洁诗。她要有什么事情,可就唯你是问了啊。” 王武锋兴奋得红光满面,如同才喝了一碗十全大补汤:“谢谢老板对我的信任,包在我身上!”罗洁诗却意味深长地盯了王武锋一眼,狡黠地一笑:“王师兄,以后就拜托你多关照了~”笑得王武锋心花怒放。 此后几天,带着罗洁诗一起做实验的王武锋更加有干劲了,走起路来也是神气活现的,如同宫廷里被赐了对食的公公,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见到朱承远和胡静,更是端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昨天你对爷爱搭不理,今天爷让你高攀不起!朱承远见惯了这种善变的嘴脸,倒也不以为意;胡静却有些惊讶,怀疑王武锋和李逸玉一样,得了什么心理上的疾病。 经过几天相互了解和试探,王武锋觉得火候已经到了,麻着胆子向罗洁诗提出了单独约会的邀请:“师妹,来实验室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吃过饭吧?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师兄请你吃饭。”罗洁诗水汪汪的眼睛笑得炯炯有神:“好啊好啊,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日本料理,蓝鳍金枪鱼刺身特别鲜美,我一直想去吃呢,今天可要师兄破费一下啦~” 王武锋拿出手机一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好家伙,这家店的人均消费要450块钱,两个人随便吃点东西,就要花小一千呢。可是这海口已经夸下,贸然拒绝以后还怎么相处呢?只能嗫嚅着说道:“我,我肠胃比较敏感,吃不了生的东西......” 罗洁诗倒也不介意,继续说道:“那......购物中心五楼的法国餐厅,焗蜗牛和牛排都不错,环境也很好。而且~”罗洁诗故意顿了顿,“都是熟的。”王武锋又悄悄查了查:比那家日本料理还贵,这完全是要宰人的节奏啊!在王武锋的认知中,所谓的请客吃饭,不过就是点些随堂小炒、家常便饭,吃吃喝喝就算完了。怎么花费会这么大啊?王武锋手心冒汗,不忍直视罗洁诗的眼睛,搜肠刮肚地寻找借口:“嗯,嗯......我突然想起来了,晚上老板还要叫我汇报工作,实在不好意思,以后再约,再约......”说完飞也似的逃走了。心里懊恼得如同抽奖抽中了一辆豪车,却因为支付不起后续昂贵的维修保养费用,只能忍痛转让掉——不对,比这惨得多,转让豪车至少能捞点钱,这个一分钱捞不着不说,要是让朱承远趁虚而入把她给拐跑了,那就真是‘纵然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脸上羞’了。王武锋暗下决心,以后再要做这种事情,一定要在前期做好调研,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朱承远此时却突然接到微信,一看居然是罗洁诗发来的:“那个王武锋真是个怪咖,今天他说要请我吃饭,我答应了,结果他自己又跑了。他平时也这样么?” 朱承远随手回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这些事你问我问不着的,我跟他不熟。” 罗洁诗回道:“朱承远,你也是个怪咖,一起共事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熟,你是怎么做到的?要不,你请我吃饭,或者我请你也行啊?” 看到这一句,朱承远突然想起以前胡静的往事,顿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算了算了,甭管谁请谁,你要跟我一块儿吃饭,被王武锋撞见,你就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了。这种事,还是少尝试为妙吧。”急忙又把微信聊天记录全部删掉,跟做贼似的。 毕业的故人 春华已逝,几天万里无云的晴空过后,天气暴热了起来。又到了蝉语低鸣,栀子花开的夏季。校园里随处可见穿着长袍大袖的学位服,打扮得如同魔法师的毕业生们各种摆拍的身影。宿舍附近的小市场也热闹了起来。准备离校的毕业生们,将各种不方便带走的东西在这里卖个好价钱。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夹杂着时高时低的讨价还价声,提醒着人们毕业季的来临。 对于朱承远这样刚入学才一年的研一学子来说,毕业季是无关紧要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得了。不过对于在医院里耽搁了不少时日的两位大师兄大师姐来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本来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他们的毕业论文都没时间修改润色,照理是过不了审的。不过在夏教授的一系列运作下,不仅各种内审外审顺利通关,答辩也格外容易,没有遇到任何刁钻的问题。博士学位到手之快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徐博心里清楚,这是夏教授想‘送瘟神’,省得惹麻烦,不过场面上的感谢还是要做的。徐博和李逸玉通过夏教授向整个实验室遍撒请帖,感谢对他们这么多年的支持和照顾。朱承远也接到了请柬。承蒙好哥们柳天豪的推荐,朱承远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图书馆借来的《沟通秘术一百招》,书中对于大胆沟通、主动沟通的阐述还是挺有新意的。朱承远决定在这次聚餐上试一试。 不知是徐博在这里签了什么定点消费协议,还是有什么折扣与优惠,这次宴席还是在上次新年聚会的那家餐厅举行。朱承远抵达时,徐博红光满面如同打了鸡血,大声吆喝着请大家入座。李逸玉看起来也康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淡淡的也没啥表情,双手交叉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徐博招呼客人。朱承远眼睛一瞥发现,罗洁诗居然也混在人群里,但王武锋却不在。顿觉有点奇怪。随众入座后,各种冷盘热菜一道接一道上来,呼啦啦摆了满桌子。领头的服务员笑容可掬地对着徐博说了句:“您要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徐博有些不高兴了,对服务员说:“哎呀,不是跟你说了,叫你们待会儿上菜么?我们老师都还没来,现在就上齐了,待会儿菜凉了怎么办?” 服务员也是一脸无奈:“先生,真不好意思。今天有很多人都在咱们这儿订了席,实在是忙不过来,只能给您这边先上了。您包涵包涵?”徐博吃了个暗亏,刚准备反驳。旁边有人大声说:“徐师兄,算了吧。今天是你们高兴的日子,不值得生气。” 徐博才想起需要在最后给师弟师妹们留下一个高风亮节宽宏大量的好印象,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下次注意吧~”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一桌子香气四溢的珍馐佳肴,却因为夏教授的銮驾未到,一筷子也不敢动。为了消除冷场的尴尬,更为了缓解饥饿,不少人开始把一套接一套的客套话送给徐博和李逸玉。说得徐博越来越高兴,仿佛这客套话能当饭吃似的,显得精神饱满神采飞扬。李逸玉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态,既不搭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等了多久,夏教授终于在魏老师和杨老师的左右簇拥之下抵达餐厅。徐博带头,众人热烈地鼓起掌来。夏教授这些天来的郁闷和焦躁才一扫而空,脸上很官方地笑了起来,心里也很受用:这才是教授应有的待遇嘛!在上席坐定,正准备发表一通长篇大论的演讲。却见徐博举起杯来:“大家都起来干一杯啊,感谢大家,祝大家都平安顺利!”夏教授呼之欲出的演讲辞被生生憋了回去,那滋味真不舒服,不满地望了徐博一眼,心想这家伙平时挺懂事的,怎么现在也学着喧宾夺主了?干完杯,大家都放松下来,夹菜的夹菜,舀汤的舀汤,夏教授想讲话也没了机会,心里更是憋出一口老血。随意夹了几筷子菜,却发现竟然是凉的。刚准备把徐博叫过来,责备他怎么组织的。徐博却已经在轮着把盏敬酒了。夏教授也不好破坏这样和谐的氛围,只能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很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这样轮着轮着,徐博捧着一杯酒来到了朱承远身边,朱承远拿出一杯果汁相迎。徐博倒也不介意,举杯说道:“朱师弟,以前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也要离开实验室,你以后也见不着我了。希望你别恨我就是了。” 朱承远很长时间没见他,对他也没什么感觉了,想起书上的第一招‘大胆沟通,破冰赞美’,于是想了想笑着说道:“哪里哪里,祝徐师兄和李逸玉师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听到这一句话,徐博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只是奉命陪一陪李逸玉罢了,根本没打算和她重续前缘,这小子说这种话是啥意思呢?可是李逸玉就在旁边,徐博也不方便直接否认,只能尴尬地打个哈哈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谁知朱承远想起书中介绍的第二招‘寻找话题,见缝插针’,又开口了:“徐师兄,怎么今天王武锋没来呢,他不是你带出来的人么?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虽然朱承远在问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笑,可在徐博听起来却格外刺耳。怀疑朱承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羞辱自己,一时竟有种血气上涌的感觉,恨不得把酒泼到朱承远脸上。自从徐博上次在奖学金会议上对王武锋‘反戈一击’以后,这对原本亲密无间的伙伴就像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一拍两散了。王武锋也通过找到夏教授,脱离了徐博的羽翼正式‘单飞’。二人平时见面就像见到空气一样视若无睹,似乎只有这种‘战略级藐视’才能抒发他们的恨意。可见塑料友谊不是女生的专利,男生一旦翻脸不认人,友情的消退只会比泡沫更快。这对‘泡沫师兄弟’的逸闻趣事是实验室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谁也不会在两位当事人面前提起。因此看到朱承远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的心也悬了起来。 这时,坐在一旁的魏老师不满地清了清嗓子,出来解了围:“我安排王武锋送样品到市里的质量检验中心去了,这件事情不要再说了。” 朱承远却没有丝毫停嘴的打算,记起第三招‘主动出击,热络关系’,又冲着一旁的李逸玉举起了杯:“李师姐,你跟徐师兄真是天作之合。听说你们一起进校,现在又一起毕业,以后还要一直在一起,真是很让人羡慕啊。要获得这样的经历真是很不容易,有什么可以指导我们这些师弟师妹的么?” 李逸玉看起来有点慌,完全不见了当时在演讲台上机智高雅内涵大气的风范,期期艾艾地说了好半天却啥也说不出来。徐博已经完全确定,朱承远这次就是来捣乱的,可刚才朱承远把他们俩捧得那么高,倒让他失去了发脾气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李逸玉现在还在康复期,有些话还是我替她说吧。很多时候,相遇就是缘分。我们的缘分是什么?就是共同的志向。有个吸引力法则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你工作努力,自然能吸引到同样努力的人。说句老生常谈的话,就像夏老板说的那样,只要认真把手头的科研任务完成好了,其它的东西该有的自然会有。” 不得不说,徐博应变能力很强。这些话正好搔中了夏教授的痒处,让他几次想说却没机会说的演讲辞有了表现的机会,夏教授正想借着徐博的这一番话好好训示一通,可是朱承远又开口了,看来是打算将书中的原则贯彻到底。那头胡静正杀鸡抹脖子似的向朱承远使眼色,可哪里阻止得住。只听他说道:“徐师兄李师姐好运气,毕业了又获得自由身。可还有同学也很努力,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现在还在毕业的泥潭里挣扎。对于这样的同学,你们有什么祝福呢?” 朱承远虽然没点名,可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盯向了童永泽。这位仁兄的遭际确实有些值得同情,由于选题的关系一直发不了符合要求的期刊论文,直接导致了童永泽被延期毕业。虽然有句老话说‘没有延期毕业的硕士,没有按期毕业的博士’,可偏偏这样的反转在夏教授的实验室里上演了。徐博和李逸玉这两位博士双双按期毕业,在他们的对比和衬托下,童永泽感觉自己简直像留级一般耻辱了。此时他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突然听到朱承远暗中讽刺自己,不由得酒气上涌,冲过来一把抓住朱承远的衣领,梗着舌头质问道:“你TM指桑骂槐说谁呢......” 众人大惊,一股脑儿簇拥上来劝架。夏教授面沉如水,把杯子重重砸在桌上,厉声道:“住手!”大家顿时鸦雀无声。夏教授盛怒之下还没有忘记刚才精心构思的演讲辞,此时趁着这个机会,一篇语重心长而又言简意深的训示如滔滔江水般喷薄而出,众人都听愣了。童永泽回到座位上,一杯接一杯继续借酒浇愁,将自己灌得烂醉。夏教授越讲越投入,弄得服务员和周围几桌的食客也在引颈张望:这桌人真有意思,到餐厅里来开思想教育会。讲了快半个小时,夏教授终于觉得过足了瘾头,众人也都酒足饭饱,各自准备离开。两个师弟架着已经醉成一滩泥的童永泽回宿舍去了。 虽然这次聚餐闹了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大家是吃饱了饭再来听领导训示的,和以前相比更加人性化了,还是值得首肯一下。不过组织饭局的徐博却比较郁闷,辛苦策划的聚餐,就是想让大家对自己留个好印象,今后能彼此多多关照,结果却弄成这样一幅局面。都是朱承远那小家伙给闹的!徐博叹了口气,又在冥思苦想如何解除他和李逸玉之间的误会了。 朱承远回到寝室,立即把那本《沟通秘术一百招》拍在桌上:“柳天豪,快点出来挨打!你给我推荐的什么秘术?今天我只是想试验一下,却差点儿让别人揪着打!你是憋着想害我的吧!” 柳天豪嬉皮笑脸地躲着:“哎,好汉饶命!这本书我也是听别人介绍的。小弟我误听人言,实在不该。下次,下次我一定推荐本好的......”见柳天豪那副德性,朱承远也是忍俊不禁,憋着笑故意板着脸说道:“还想有下次呢,看我信不信你!”心里却想着这本书信不得了,现在就去把它退回图书馆吧。 开题报告 毕业季几乎连着暑假。等到毕业生们领完学位证,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离开校园时,暑假就正式开始了。不过对于没毕业的研究生来说,暑假只是一个存在于教学日历上的‘理论时间’,如同数学上的虚数,物理上的质点和刚体,并不存在于他们的现实生活。暑假期间该工作还是得工作。由于延期毕业的关系,童永泽暑假期间也得留在学校里老老实实加班,看到一个已毕业的同门发朋友圈嘚瑟:“毕业也是有得有失的,我得到了回老家避暑的清凉,又失去了在学校里中暑的机会......”童永泽望着身边不远处的实验炉,在炎炎夏日里散发的热量简直要把人的汗水榨干。不由得内心焦灼,捶胸顿足。 要说暑假期间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那也是不对的。因为教务处、财务处、药剂科、器材科、分析检测中心这些衙门也都放了假。同学们不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去填表或者报账,也不用去小心翼翼地赔笑脸说好话了。如同小媳妇虽然免不了还要做工,上头却少了很多作威作福的恶婆婆,自然也要少受很多委屈。众人退而求其次,心里还是很有些欢喜的。就连树上的知了也迎合着他们的心情,叫得格外欢快。 不过欢快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夏教授又传来一道‘旨意’:所有研一升研二的同学本周内撰写好开题报告并提交答辩。由于朱承远单独负责一个新课题,还要撰写立项报告。朱承远心里暗笑,自己的选题都改过几回了,现在还来立项和开题,真是越随意越要装13。不过他这回是学乖了,遇到这种情况,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就少说。以自己目前的功力简直是说什么错什么,守口如瓶才是藏拙之道。麻溜地将文稿交了上去。不多时,夏教授就通知要开始进行开题答辩了。 答辩会和平时的汇报会差不多,都是在学术报告厅进行,夏教授、魏老师、杨老师正襟危坐在第一排位置。点到名的同学上去演讲幻灯。第一个上去的是王武锋,他为了能在罗洁诗面前展现师兄的风采,还特意去学了PPT的制作。做出来的PPT确实既美观又简练,很有专业水准。不过演讲效果就有些奇怪了,虽说王武锋和徐博的友谊小船早就翻了,不过王武锋还是自然或不自然地继承了徐博的演讲风格。本来徐博演讲起来就有些浮夸,经过王武锋这么一继承和发扬,如同一个表演初学者突然被戏精附体,说不出的别扭。看得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夏教授边看边皱眉摇头,到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道:“王武锋你手舞足蹈的干什么呢?是在耍猴戏还是演小品?好好说!”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哄堂大笑,王武锋一抬头,目光刚好触及罗洁诗那略带嘲讽的眼神,顿感丢脸丢大发了。再也不敢自己加戏,闷头闷脑说了几句就赶紧撤了。第二个上去的是结构合金课题组的一个名叫田勇的男生,小伙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风度翩翩很有才子范儿。不过刚一张嘴,一口醇厚悠长的乡音让人一头雾水,弄得底下的人都是一愣。夏教授有些不满地说:“请说普通话。” 田勇站在台上一脸无辜:“我说的就是普通话啊。” 可依然叫人听得半懂不懂的。夏教授感到自己好像被愚弄了,又对这个学生没啥印象,刚准备发一通脾气,一旁的杨老师赶紧上前耳语了一番,才想起这个小孩是从范教授那边转过来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一些。耐着性子听完,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叫他下去。 朱承远是第三个被叫上台的,他今天打定了主意只讲PPT,不多说一个字,省得给自己招来是非。朱承远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只见他在讲台上用机器人般毫无波澜的声线念着幻灯片上的文字,不增不删不添不漏,听得夏教授心烦,打断道:“不要只念PPT,用自己的话讲!” 朱承远停了停,面露为难的神色:“老板,您知道我不大会说话,一说话就犯错。您要我用自己的话来讲,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您会原谅我么?” 夏教授不满地眯起眼睛,心想这小家伙又要来给我示威么?内心涌起想骂人的冲动。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如果表现得太过刻薄,显然有碍于自己的名声。纵然心里不爽,嘴上也只能大度地表示:“学生嘛,哪有不犯错的?不从错误中学习,怎么能成长和提高呢?不要有思想负担,继续讲。” 朱承远如同得了免死金牌一般,脸上显出愉悦的表情,回头开始讲第三部分“研究思路与工艺路线”。夏教授仔细听了听,插嘴道:“我觉得你这个路线里第三步和第四步应该调换一下,这样逻辑上才对。” 朱承远立即回了一句:“为什么呢?我之前也拿过这个思路请教过吴院长,他认为我这个思路是对的,而且比较节约材料。如果调换的话,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听完以后,夏教授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这小子居然又搬出吴院长来压自己!本来就不爽的心情被怒气冲破,也顾不得什么宽容和风度了,站起来指着朱承远:“你到底是谁的学生?!如果你不想当我的学生,我去和吴院长说,让你转到他那里去!如果你还想留下来,那么最好老实听话!” 等到夏教授劈头盖脸的训斥扑面而来,朱承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为了避免进一步‘祸从口出’,他干脆抿紧了嘴唇,什么也不说了。 骂了几句,朱承远也没顶嘴,夏教授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挥挥手道:“接着讲!” 但朱承远却只拿眼睛盯着他,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反正说什么都是错。”这小子居然还在赌气,这不是当众给自己没脸么?夏教授的火气腾地一下又上来了,正准备大发雷霆,却听到底下传来一句清脆的女声:“老师,我有话要说。” 回头一看,见到罗洁诗正把手臂高高举起,一副中小学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学习积极分子的模样。夏教授好没气地说:“有什么话快说!” 罗洁诗站起来,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我觉得您的处理方式可以再考虑一下。您和吴院长的观点分歧属于学术争论,就算您不赞同,也应该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进行沟通,不应该以势压人。您要是这么敏感,回头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您和吴院长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呢,这是其一;第二,就算朱承远真的说错了,您刚才答应朱承远要宽容他说话时的错误,我们大家都是听到的呢,转眼就发这么大的火,知道的是您想教育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守信用呢。我要说的就这些,您要批评要处罚都随您。” 夏教授开始见这小姑娘毫不客气地指责自己的错误,刚准备怼回去。仔细一想她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如果再这样继续发脾气,保不准回头就有人把这事儿传到吴院长耳朵里。虽说夏教授一直把吴院长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团和气的状态。要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谁知道会惹来怎样的麻烦呢?就算什么麻烦都没有,也相当于给自己贴上‘气量狭小,嫉妒领导’的标签,有碍自己多年维护的清誉。更何况朱承远还有抑郁倾向,万一真逼急了他,像李逸玉一样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以后可就过不成安宁日子了。不过就这样当众向两个学生承认错误,夏教授心里也确实不甘。沉吟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坐下。”又对愣在台上的朱承远说:“朱承远你接着讲。” 可朱承远就是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魏老师对朱承远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倔脾气十分恼怒,刚准备吼两句,却被夏教授制止了:“算了,叫胡静上来吧。” 王武锋在台下看着罗洁诗为朱承远出头说话,心里的气和恨就像沸腾的开水,烧得他坐立不安:从夏教授把罗洁诗‘分配’给他以来,他是那么关照罗洁诗,希望罗洁诗能有所反馈。可他在台上被夏教授批评时,罗洁诗还跟着其他人一起嘲笑他。这也就罢了,但是朱承远受到批评时,罗洁诗却跑出来仗义执言。王武锋既愤怒又不解:他朱承远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给摊上了?他怨毒地盯了罗洁诗一眼: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我还不稀罕呢!你愿意要,送给你好了! 为什么要成熟 这事儿过了以后,王武锋对于罗洁诗心里还是颇为纠结。一方面这个娇艳欲滴的小辣椒还是让他有种心猿意马的感觉;可另一方面这小姑娘也太不给自己面子,在她面前几乎找不到做师兄的自豪感和优越感。王武锋从开题报告又想到了以前请吃饭的种种事情,越是回忆,越是觉得自己的脸面受到了二次伤害,觉得罗洁诗的眼神仿佛自带X射线,能把他透视得一丝不挂,想到这里,王武锋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向老板申请把罗洁诗换掉。为此王武锋精心打好了腹稿,一方面申明自己才疏学浅,指导不了如此聪颖的师妹;一方面暗示罗洁诗缺乏组织纪律性,自己管不住她。这样两方面着手,老板应该会贴心地给罗洁诗‘另请高明’,自己算是甩掉了这个倒霉的‘自尊杀手’。谁知第二天去找夏教授的时候,他却不在办公室。混到一定级别的教授就是这样,当你想要找他的时候很难找到他;当你以为他不在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发号施令。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分身大法可以在学生面前树立足够的神秘感和尊严感。在夏教授办公室外吃了闭门羹的王武锋有些措手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魏老师说明情况。魏老师倒不像夏教授那般行踪不定,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查阅文献,看到王武锋前来只略微瞟了一眼,目光又回到电脑屏幕上:“有什么事啊?” 王武锋见魏老师这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勇气自觉地减了三分,原本组织好的语言顿时被搅成了一盘散沙,盘旋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魏老师一见王武锋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不耐烦:“我很忙,有什么事快说。” 王武锋这才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魏老师,我能力不够,真带不了罗洁诗,您还是换个人来带她吧。” 魏老师头也不抬地说:“知道能力不够就好好学习好好钻研,换什么换?现在你让我上哪儿找人接替你?” 这一句话就打哑了王武锋。他敏锐地意识到魏老师心情不大好,在这个时候来触他的霉头实在不明智。只能选择灰溜溜地逃离办公室。如果他有一条尾巴的话,那一定是夹得特别紧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武锋去找老师要求换掉罗洁诗的消息很快在实验室里不胫而走。一些即将进入研三甚至博士的师兄都有些跃跃欲试,想要把这个小美女收归自己麾下。不过这两位当事人倒是假装毫不知情,不过也不复此前的热络。作为二人矛盾导火线的朱承远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没有丝毫关注,他正为自己手里的事情忧心忡忡呢:首批样品已经制备出来,需要对表面微观形貌进行观察表征,但夏教授的实验室却没有扫描电子显微镜这样的关键设备,学校的分析检测中心在暑假期间又关了门。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朱承远就算自诩聪明,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没了主意。不过经过观察,朱承远发现实验室的其他人似乎另有检测渠道。有心想打听几句,得到的却只有几个白眼。众人似乎定好了某条保密规定,把朱承远当成了潜伏进实验室的特务,对他守口如瓶。不过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越想保密的事情,别人越想解密。朱承远充分发挥逻辑推理与细节观察能力,根据一系列蛛丝马迹,推算出生物学院赵院长的实验室也有一台扫描电镜,其他人都是送到那边去检测的。朱承远不由得暗自窃喜:“想对小爷玩技术封锁,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种本事!”也不管有没有人引荐,当即收拾好样品,准备拿去检测了。 朱承远一边收拾样品一边得意地哼着歌,这种貌似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旁边一位新晋研三师兄成鑫的注意。这位仁兄也算是个社交达人了,在研究生会宣传部混得风生水起,人脉关系像蜘蛛网一样伸向四面八方。虽说此君科研能力不尽人意,但他的人脉资源却每每能帮导师处理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凭借这方面的过人实力,成鑫深得各位老师的欢心,风头之盛甚至超过了不少学霸。这次生物学院的检测渠道,就是成鑫通过他在宣传部门的熟人开辟的。解了整个实验室的燃眉之急,其功劳之大不亚于哥伦布开辟新航路,令成鑫很是志得意满了一阵子。此时看到朱承远貌似在做样品送检前的准备,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条秘密渠道很可能已经暴露。为了确认,他故作轻松地向朱承远搭话:“朱师弟,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朱承远见眼前这人此前还在冷漠地翻白眼,现在却又假惺惺地套近乎,心里一阵厌恶,没好气地说:“去你们不肯说的那个地方!”成鑫一听大惊失色:让这位惹祸精知道了这个渠道,回头再把生物学院的人给得罪了,砸的可是大家的锅呢。顿时像见了鬼似的瞬间跑了出去。朱承远还有点纳闷,今天这个家伙是犯什么病呢?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就见魏老师如神兵天降般挡住他的去路:“朱承远,你这是要去哪里?” 朱承远见是老师提问,倒也不在意,如实相告:“我要把样品送去照个扫描电镜。”说着就要绕开魏老师。魏老师急忙拦住他:“等等,你去哪儿做扫描电镜?” 朱承远有些不耐烦,脱口而出道:“去生物学院啊,你们不都在那边做的么?” 魏老师现在看到朱承远,就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惹是生非’、‘众叛亲离’之类不祥的字眼。这家伙来实验室才一年,就把财务处,药剂科,器材科,设备科这些经常打交道的部门得罪个干干净净,弄得老师们一天到晚跟在他后头帮他调解纠纷擦屁股。现在又要去生物学院闹腾,是真想把整个实验室弄成孤家寡人么?也顾不上解释,直截了当地说:“不许去!” 朱承远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魏老师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采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我不想解释什么,不过你就算是去做了,出来的结果我和夏老板也不会签字,你也不能用到论文里头。” 这确实是釜底抽薪的一招,足以把朱承远逼近绝路。可朱承远又不是一般人,真要撕起来简直六亲不认,只见他眼皮一翻,语气也变得刁钻:“当初我不爱来实验室,一天到晚逼着我要论文要科研成果的是你们;现在我想做科研了,出来推三阻四拦横儿的也是你们。既然这样,这项目是没法做了。反正也放暑假了,我也乐得清闲,直接回去玩就是了。”说完把样品放在地上,直接拔腿就走。 魏老师被他这副嚣张的腔调噎得倒吸一口气,吼了句:“站住!”朱承远停下脚步,唇角微弯,略带嘲讽地问道:“怎么,魏老师,还有什么高见么?”魏老师反倒有些愣了,现在该说什么呢?直接反驳吧,他不得不承认朱承远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反驳论据;批评他不讲礼貌不懂尊师?罢了吧,朱承远情商低得来从没把上下尊卑当回事,拿这个说事只怕会招来朱承远更激烈的反驳。末了,魏老师只能长叹一声:“算了,让别人帮你把样品送过去吧。你就别去了。”说着环视众人一眼:“谁来帮个忙,把这些样品送过去?” 人们要么低头要么转身就走,周围陷入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魏老师对朱承远的人缘差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有些吃惊,俗话说秦桧还有仨朋友呢,这小屁孩得有多不受待见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了。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替他解了围:“老师,我去送吧。”魏老师一看,竟然是刚进实验室的新人罗洁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刚来实验室,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么?别到时候又惹出事来了。”罗洁诗俏皮地一笑:“放心吧老师,男生搞不定的事情,我们女生未必做不到。”魏老师见状,估计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挥挥手,让她去了。 这么一场小风波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朱承远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样品的显微图片。没有被赶出实验室,也没有闹到行政楼去评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平心而论,确实得感谢罗洁诗。朱承远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社交达人,怼人还好说,感谢别人还真是有些难度。尤其是面对女生,更是没有经验。有人说,如果想表达感谢之情,那就请吃饭吧。不过朱承远想想还是算了,罗洁诗那小妮子爱吃的不是法国牛排就是蓝鳍金枪鱼,价格且不说,在那种米其林级别的餐厅里西装革履正襟危坐也格外不舒服。于是选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陵芳轩......喝茶。 罗洁诗赶来时,看到只有两杯茶几碟子点心,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几次帮你这么大忙,你就拿这点东西糊弄我呢?这么抠抠搜搜的,早知道本小姐就不帮你了。” 朱承远也不介意,好整以暇地笑道:“你这个人就是那么捉摸不透。在老师面前敢怒敢言却又大方得体,怎么到了我这儿要么哭哭啼啼,要么拈酸带醋。你说你帮都帮了,还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干嘛?费了力还不讨好。说你不会说话,在实验室里却又说得滴水不漏,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罗洁诗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要是你这种人都能把我看透,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呢。” 此时老板娘孙倩端来一盘甜点,也过来凑热闹:“朱小弟也知道请女生的客了,就这么点东西?确实寒酸,难怪人家说你抠呢!” 朱承远翻了个白眼:“孙姐,我这是在照顾你生意好不好?去高档餐厅是不寒酸,不过你这儿不就少赚了一笔么?” 一席话逗得孙倩直笑:“你也学着耍贫嘴,真想照顾我生意,那就多点些东西啊。” 朱承远又催着把菜单拿来,让罗洁诗再点了个蜜糖吐司和柚子茶才罢手。 点完东西,朱承远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感谢你这几次这么仗义地帮我。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你在不同的人面前反差这么大,是怎么做到的?那次你在实验室露面时,我都差点认不出来,这是那次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么?你不会像玄幻故事里写的那样,体内有两个不同的灵魂吧?” 罗洁诗笑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才有两个灵魂呢,没想到你说话不会说,骂人倒还是挺损的啊?你就这么恩将仇报啊?”拿纸巾擦了嘴,又缓了缓才说道:“你要问怎么做到的,我只有一句话——这就是成熟。你还差得远着呢。” 朱承远不禁哑然:“居然又是成熟?怎么每个人都跟我说这个?” 罗洁诗接口道:“是啊,你缺的就是这个,你不觉得你都还没长大么?” 朱承远故意反唇相讥:“你长得够大,你长得比杨贵妃还大呢~” 气得罗洁诗差点拿小拳拳锤他:“你小子是骂神投胎吧?好话不会说,坏话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又冲着孙倩撒娇似的喊道:“孙姐,他欺负我。你来告诉他,什么叫做长大~” 孙倩此时正在忙活收拾东西,听到声音跑出来,故意板着脸对朱承远说:“说你没长大还真没说错,又惹人家小姑娘生气了不是?” 朱承远却是一脸迷糊相:“你们说的长大到底是个什么概念?讨论之前总得先把定义弄清楚才可能有共识吧?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孙倩见他可能真的不懂,诲人不倦的冲动又上来了:“我说的长大,就是懂得如何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方式和别人交流,不只是语言交流,还包括肢体动作和神态表情。当你学会了好好说话,你就算真的长大了。” 朱承远有些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明白了,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吧?” 罗洁诗指着朱承远,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笑:“说你没长大你还不信,你看看人家孙姐说出来的,多么意境深远有内涵;再看看你,说出来简直就是三俗的典型。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朱承远觉得有些好笑:“我们只是说话风格不同罢了。我是榆木疙瘩撞南墙,全凭一股倔劲;你是树叶子过河,全靠一股浪劲。但表达的意思还是一样的嘛~” 孙倩听完也笑了:“意思是一样,不过说出来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人长得漂亮是本钱,把话说得漂亮才是本事。你人长得这么帅,本钱是有了,接下来怎么把本钱用好,真正招人喜欢,需要领悟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呢。” 朱承远还是有些不理解:“这跟长大成熟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每个人长大了就自动地招人喜欢了?” 孙倩继续娓娓道来:“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个很难弄清楚。不过有一点是证实了的,那就是‘人之初,性本私’。我们每个人在小时候,都以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慢慢地,我们才发现,这个世界不是围绕自己转的。我们也需要从不同的角度,站在他人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去说话做事。这样一种认识和实践,就是社会化的过程,是和自私本性作斗争的过程,也是长大成熟的过程。这个过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成,有人甚至一辈子都做不到。不过只有实现了这个过程的人,才算是真正长大和成熟,才能获得其他人的接纳。” 朱承远继续说道:“你们都觉得成熟是一件好事。但你们觉不觉得,人成熟了以后,会缺点什么?比如,一点冲劲,一些激情,一种幼稚的想法?这也是很重要的嘛。” 罗洁诗却调皮地打断道:“哎呀,没关系,反正你会老枝发新芽,老树开新花,老牛吃嫩草......” 朱承远也给逗乐了:“说什么呢?我有那么老么?我还嫩着呢,哼!” 罗洁诗故意取笑道:“你还嫩?比小鲜肉还嫩?有本事你卖个萌看看?” 朱承远说:“也许这就是男女生之间的不同了。我记得你也说过,男生做不到的事,你们女生未必做不到。就像讨人喜欢一样,你们女生卖卖萌就能让人心花怒放。咱们要是卖萌,只能让人肉麻。唉,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吃嫩草的老牛吧。” 罗洁诗又被逗笑了:“谁说老牛就不能卖萌了?我觉得你挺适合的,卖一个来看看~”他们几个谈笑风生,闹成一团。却见胡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旁边,很冷静地问了句:“你们在这儿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罗洁诗察觉到胡静表情有异,马上止住话头啥也不说,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的机器人。朱承远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大咧咧地说了句:“我们在讨论什么是成熟,长大的意义是什么。很有趣的话题,你也来发表下看法?” 胡静表面波澜不惊的脸上蕴着一丝怒气:“记得这个问题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每次你的反应都很激烈。我还以为这个问题是你的忌讳,没想到你和别人倒聊得挺开心。还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咚咚咚’一串脚步声。朱承远愣在一旁一脸懵逼:“今天是怎么了,这位也是怪怪的。”罗洁诗故作神秘地说:“师姐是吃醋了,刚才你就不该那么说......” 朱承远大惑不解:“她跟我什么关系,凭什么吃醋?真想吃,实验室一堆冰醋酸让她吃个够。”罗洁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今天这堂课算是白上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朱承远一手托腮,一副思想者的样子:成熟,真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亦学亦商 暑假总是过得很快,在夏虫的啼鸣与入夜的凉风中,立秋悄然而至,意味着整个暑假已经过半了。按照往常的规律,这时寝室里柳天豪跟贺鑫凯二位兄弟早就回东北的回东北,跑美国的跑美国,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对。可今年这暑假,他们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朱承远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你们二位再不回去,可就又要开学了哦?怎么,没想好去哪儿好好玩玩?” 柳天豪打着游戏抱怨道:“去哪儿玩哦,我那个签证到期了,要重新申请,现在都没办下来。我爸也是,当初也不给我弄个绿卡。” 贺鑫凯一边刷手机看大盘一边懒洋洋地答道:“我回去反正也是炒股,还要听家里人在那儿叨逼叨,烦都烦死,还不如这儿清静。” 朱承远说道:“不是暑假胜似暑假,也真羡慕你们玩这么嗨。不像我还得天天泡实验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不过你们也可以自己找个地方旅游一趟啊,一直这样在学校呆着,小心被老板抓壮丁哦。” 贺鑫凯头也不抬:“哥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么?早就有预案了,我把实验室所有人的电话都列进手机黑名单了,他们找不到我的。” 不过他们可能忽略了,手机是找人的重要途径,但并不是唯一途径。 一天,贺鑫凯正在食堂吃午饭。忽然看到同门陶仁彦正冲自己招手,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感觉饭都吃不下了。这家伙出现,准没好事!陶仁彦胁肩谄笑地凑上来:“凯哥,你手机是坏了吧?怎么打也打不通,叫我好找。” 贺鑫凯给了他一个充满杀意的眼神,看得陶仁彦心里一寒,慢慢开口道:“找我干嘛?又来抓我的把柄整我的黑材料?请便吧,大爷不在乎。” 陶仁彦像遇到什么危险物品似的,赶紧跑到两米开外才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过来通知你一声,范老板开了家公司,就在旁边的科技大厦5楼,他要我们实验室所有人暑假都过去上班。现在,现在就你没去了......” 陶仁彦感受到贺鑫凯目光中的威压感越来越强,顿时萌生了退意:“对了,范老板说不去的话可能会影响毕业.......我要说的就这些,话我是带到了,我先走了。”贺鑫凯轻声骂道:“什么鬼?又打学生的主意,好欺负是吧?” 听到这个消息,宿舍里的人都很为贺鑫凯不平。朱承远说:“我就说过叫你们出去玩吧,呆在学校里有啥意思。这些教授的秉性我清楚,校园有风险,吃饭需谨慎。得,被抓壮丁了吧?” 柳天豪的想法却更成熟一些:“他有没有跟你签劳动合同?发不发工资?帮不帮你交五险一金?”这几个问题切中要害,颇有醍醐灌顶之效。 贺鑫凯挠挠头,有些恍然大悟:“是啊,他这些都没提,就让我去上班。靠,这是拿我当猴儿耍呢!” 朱承远笑道:“现在不都流行产学研结合,学术成果孵化创新么?孵化出来的就是这种亦学亦商黑白通吃的人物。打着教授的金字招牌,享受着资本家的超额利润。建议你找个懂法律的咨询一下吧,要不估计就被这种人给欺负死了。” 贺鑫凯立即想起了过去在学生会文艺部门结交的女生资源,通过大脑的海量检索,还真找到一个法学院的女生,立即发微信过去咨询。 不过咨询出来的结果却令贺鑫凯很失望:在校学生不具有劳动合同的主体资格,不受劳动合同法的调整,因此不能签订劳动合同。他恨恨地骂道:“不怕流氓胆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个老瘪犊子估计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欺负人。” 其余二人也看出来这就是个圈套:只要导师不同意他毕业,他就一直是‘在校学生’,既不用签劳动合同,也不用交社保。柳天豪头一个忍不住叫出来:“这是把人往死里坑的节奏啊,心也太黑了!”又想了想道:“就算不能签劳动合同,也不能让他太得意。多掌握点法律资料,过去磨缠磨缠他,让他知道学生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过了两天,经过准备的贺鑫凯向着科技大厦范教授的公司进发。现在的他,张口一个‘公司法’,闭口一个‘合同法’,范儿倒是起得很足。不过有没有实际作用,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到了公司前台,一个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冷冷瞟了他一眼:“范老板的学生吧?叫什么名字?怎么现在才过来?” 贺鑫凯没说话,把学生证给他看了看。男人摩挲着贺鑫凯的学生证,抬手一指远处:“去那个工位坐着吧,一会儿给你安排工作。”又上下打量一眼道:“记住,下次穿正装过来。这么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贺鑫凯却不急着过去,也上下打量那男人一眼:“慢着,你是这里负责的么?我还有事跟你说呢。”那男人平时见到的研究生都是谦恭有礼甚至唯唯诺诺的,这么大胆提问的还是头一回遇见,顿时有些惊讶:“我是范老板的助理,姓陈。你有什么事?” 贺鑫凯盯着这位陈助理,一板一眼地说:“我到你们这儿来工作,总得签个合同吧?还有社保的事儿怎么算?” 陈助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现在的大学生怎么这样呢,不想着好好工作练好本领,却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实话告诉你,你们现在还是在校学生,根据有关部门的规定,你们是没有劳动合同的主体资格的。我们不可能跟你签什么劳动合同,更不可能交社保。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少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贺鑫凯吃了个瘪,不过并不介意:“你说的规定我知道,它只适用于在校生勤工俭学的行为,并不能由此否定在校生的劳动权利。没有哪条法律明文规定在校学生不具备劳动关系的主体资格。还有,就算咱们不签劳动合同,至少也该签个劳务合同或者实习协议吧,要不然我的法定权利怎么得到保障呢?”接着,贺鑫凯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劳动合同和劳务合同的区别,从劳动法谈到劳动合同法,从合同法谈到民法,从当事人关系谈到责任主体,从法律干预谈到争议解决,谈得是唾沫横飞头头是道,让一旁的陈助理听得头大眼晕,眼见其他学生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凑上来围观,他愈发不耐烦:“得得得,其他哪个学生有你这么多事?搞清楚这是你们导师开的公司,你作为一个学生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 贺鑫凯逼视着对方,一点也不怯:“懂事?我只懂得劳动关系也好,劳务关系也罢,都要建立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现在这种状态,明显不平等、不自愿,老子不乐意!”最后这一句喊出了很多学生的心声,周围有不少人默默在心里为他点赞。陈助理却是目瞪口呆,作为范教授的外甥,他在学生面前一直是趾高气扬的,还从没见过如此难缠的学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了:“你不想干是吧?那好,以后毕不了业拿不了学位可别哭!” 贺鑫凯悠然自得地一笑:“那好啊,我也实话告诉你,毕不毕业对我来说无所谓。回去告诉你范大老板,反正我有自己的赚钱门路,他只要不嫌我腻歪,想把我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我不仅不哭,还得感激他呢!”说完转身就走。这边陈助理早已气得头晕眼花,看到周围还有不少围观的同学在看热闹,忍不住大吼:“看什么看!都回位置上干活去!” 众人秒怂,如落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回了位。这边陈助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立即打电话给自己的教授舅舅,添油加醋地狠狠告了贺鑫凯的状。可范教授却只是沉默地听,他把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招进来这么个混不吝的学生,弄得现在如同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末了,他也只能长叹一声:“说完了吧?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把其他学生管好就行了。” 华灯初上的夜晚,321寝室里传出阵阵年轻爽朗的笑声:“哈哈凯哥,你这话说得真痛快,够硬气,够爷们!” 贺鑫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帮人没什么可怕的,八个字形容,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估摸着这会儿他正跟老范打电话告我状呢。不过我无所谓,反正也想通了,他要留级要延毕要扣我毕业证都随他,反正只要家里人知道我在读研,就不会催我找工作,我就能安安心心炒股了。” 朱承远若有所思,两手撑着床一边望着窗户一边说:“凯哥你是不用怕,因为你有股票,他再怎么闹也闹不到证监会去。柳少更别说了,有个美利坚的好爹地,树大好乘凉。我就不一样了,你们有的是背景,我有的只是背影。所以我还得在实验室里挣扎呢。” 柳天豪在一旁连连摆手:“远哥别谦虚啊,你那会儿填写心理测评的生花妙笔,估计也把你们夏老板吓得不轻吧?” 贺鑫凯接口道:“我也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天不怕地不怕,我害怕看走眼买到垃圾股,我害怕哪天遇到股灾。说到底我们害怕的东西,都是我们真正在乎的东西。所以古人说‘无欲则刚’,这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但是这样的无所畏惧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觉得人一辈子一定要有自己喜欢的在乎的东西,哪怕给自己招来恐惧,那也很值。” 朱承远听得连连点头:“对,还要有喜欢的人。”柳天豪一脸坏笑地指着朱承远:“远哥,怎么回事?你这是有情况啊?”“不对不对,咱们怎么谈着谈着话题就跑偏了,开始谈人生哲理了,这画风不对路啊......” 欢声笑语飘荡到如水的夜色中。窗外很安静,只有蟋蟀窸窸窣窣的低吟。 升级当师兄 有人说,一个深刻的问题,足以帮人打开一个新世界。苹果落地的问题,成就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光电效应的问题,开启了量子理论的大门。贺鑫凯的一席话虽然没有那么发人深省,不过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朱承远的头脑中萦绕不去。自己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在乎的东西么?对于科研,朱承远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读研也只是因为了解太少入错行罢了。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对于科研还算比较擅长的,只要不涉及人际交往,做起来都很顺手。久而久之,他也不那么讨厌呆在实验室了。不过要说喜欢和在乎,还远远谈不上。其他的兴趣爱好,貌似也没啥,篮球、电脑和阅读都只能算是消遣,并没有太大的追求。至于喜欢的人就更别提了,像自己这种自带拉仇恨属性的家伙,配喜欢别人吗?一个内心喜欢的东西和一个自己擅长的东西,哪一个更能成为自己一生的挚爱?如同着了魔似的,这些天朱承远都在思考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正当朱承远漫无目的地思考人生时,暑假已经悄然结束了。新学期开始,实验室又迎来了一批新鲜血液。很早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这次实验室新进的都是美女小师妹,颜值不亚于之前的罗洁诗。有专家说谣言是人内心愿望的投射,果然半点不假。以童永泽和成鑫为代表的一批老油条都开始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准备在新学期好好关心一下小师妹的学习与成长。可最终的结果却很让人扼腕叹息:传说中的美女小师妹,其实投考的是吴院长的实验室;夏教授的实验室迎来的是两名小师弟。希望之后的失望最是令人难以接受,这群老油条瘟头瘟脑了好一阵时间:实验室本来就男女不均狼多肉少,这回又送来两个师弟,资源不平衡的状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新学期实验室照例开了一次全体大会,会上夏教授向大家介绍了新来的两位师弟。这两个男生看起来都很拘谨,眼里全是紧张。朱承远仿佛看到了一年前自己被徐博从座位上赶走,那种尴尬而手足无措的状态。不禁摇头苦笑,感叹时光飞逝岁月轮回。恍惚间,夏教授的声音传来:“孙超就安排在多孔合金课题组吧。朱承远,你就负责带带孙超......哎,朱承远,想什么呢!” 朱承远这才从对过去的追忆中清醒过来,茫然地望向夏教授,忽然想起‘孙超’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对了,陵芳轩的女老板孙倩貌似提过一句,他有个弟弟也是这个专业的,好像就叫孙超。不过这也太巧合了吧?一旁的魏老师见朱承远半天不吭声,不禁又来了气:“朱承远,你听到了没有?!” 朱承远这才迷迷糊糊地表了个态:“哦,哦,知道了......” 夏教授不满地瞪了朱承远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现在已经是新学期了,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现在上级对研究生质量抓得越来越严,毕业难度也越来越大,别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现在还这么懵懵懂懂心不在焉,到时候可别来求着毕业,我帮不了你!啊,对了,还有实验室的安全问题......” 朱承远对这些虚虚实实的陈辞滥调早已免疫,只把它当成背景噪音,内心却犯起了嘀咕:自己现在都还没适应师弟的角色呢,实验室关系处得一团糟,竟然又来了一个师弟要自己带,自己倒霉不要紧,连累了别人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正想着,一个青涩的大男孩已经站在他面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朱......朱师兄,我,我该干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已经散会了,人们纷纷收拾桌椅准备撤离。 “师兄?”朱承远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可仔细一想,自己现在已经研二了,也该到当师兄的年纪了。苦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就是孙超吧?别叫我师兄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朱承远,你以后直呼其名就行了。对了,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到时候也方便些。” 朱承远对实验室里师兄师姐们拿腔作调耀武扬威的做派深恶痛绝,因此故意摆出一副‘亲民’的姿态。却让孙超更加诚惶诚恐,嗫嚅了几次都不敢直接叫朱承远的名字:“这样好么......我妈教育我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尊重他人,礼多人不怪......”朱承远心里纳闷,这小伙随时随地都把‘我妈’挂在嘴边,不像个研究生,倒有点小学低年级的风范,但也只好随他了。交换过联系方式,孙超却并不肯走,不停地缠着朱承远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反复地请他多多关照。朱承远不禁想,真是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姐姐孙倩那么爽朗大气乐观健谈,弟弟孙超却是这么一种畏畏缩缩的小可怜状态。真让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朱承远陪他走了一路,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孙超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孙超,你本科也是学的这个专业么?” “是啊,我妈说这个专业能学到真本事,以后也好找工作。” “那你自己想学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这个,我没有想过,我一直都是听安排的。朱师兄,您呢?” “啊,我貌似也没有......”就这样,朱承远一直把孙超送回宿舍。望着孙超的背影,朱承远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更自卑更可怜的自己。 有了这么个小跟班似的师弟,朱承远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份师兄的责任,不敢随意临阵脱逃了。每天按部就班地打卡上下班,循序渐进地推进实验计划,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对于孙超,朱承远并没有给他安排工作,只是找了些文献给他,让他仔细阅读,有不懂的及时交流。可这个小伙子总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不停地过来问,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朱师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朱承远无奈,正好看到实验试剂又要用完了,又想起自己被药剂科列入了‘封杀’名单,不太方便出面领用试剂。便拿出一张试剂领用表填了些东西后交给孙超:“这样吧,你可以去帮我到药剂科领些试剂么?” 孙超如蒙大赦,高高兴兴地走了。朱承远摇着头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世事弄人:自己就是个扫帚倒了都不扶的懒汉,却碰上一个如同血汗工厂的监工一样喜欢派活的师兄;等自己成了师兄想要设身处地‘宽仁’一点,可师弟又是个不干活就骨头发痒的勤快人。这样也好,就是要有这些矛盾冲突,日子才过得热闹和精彩吧。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孙超才回来,两手空空,眼眶有些发红。朱承远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回来了,试剂呢?”见到朱承远,孙超仿佛憋了满肚子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带着哭腔说道:“朱师兄,我对不起您......”说着眼泪居然飙了出来。看到这么个大小伙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实验室不少人都过来围观。鉴于朱承远在实验室里极差的风评,不明真相的群众一致认定是朱承远在欺负小师弟,各种议论声嘤嘤嗡嗡或高或低: “真不要脸,来实验室才几天呐,也学着欺负新人了。” “就是,当初徐师兄说了他几句,他就要闹着到处告状,结果自己做得更过分,什么人哪。” “真是小人得志......” 朱承远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干脆端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派头,轻蔑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有什么话直接冲着我说,在背后唧唧歪歪算什么本事?看我不顺眼,直接去反映去告状啊,你们不是最擅长这个吗,去啊!” 围观群众们发发议论本来也是为了排遣实验室生活的枯燥寂寞,见朱承远来硬的,他们反倒觉得无趣,嘀咕了几句也就散了。轰走这些看客后,朱承远急忙把孙超拉到一边,悄悄问他:“有事说事,哭什么哭嘛,你这样别人会误会我的。说吧,发生什么了?” 孙超见惯了朱承远的和风细雨,第一次看到他还有这样凶神恶煞的一面,一时吓得不敢哭了,嘟囔着鼻子断断续续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 当时拿到试剂领用表后,孙超像捧着圣旨一样赶到了药剂科。在药剂科值班的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孙超刚进办公室就被她赶了出来,那表情如同在打发一个叫花子:“出去出去,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怎么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孙超一脸尴尬地在办公室门外等着,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朱承远责怪自己办事拖拉。十五分钟后,老太太才把他传召进去。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领用表:“是你本人领用吗?”孙超不知其中奥妙,老实地回答:“不是,是我师兄需要。” 老太太顿时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不行,上级出台了规定,像这种危险化学品,必须本人申请本人领用,不能让闲杂人等代替!”简单几句话就把孙超打入了‘闲杂人等’的行列,他顿时感到内心受到极大伤害。吞吞吐吐了几次才说出口:“老师,您就行个方便吧,我师兄真的需要这个......” 老太太一脸鄙夷的神色:“不要跟我装可怜,我哪知道你们领这些试剂去做什么?你们这些大学生心狠手辣着呢,报纸上都登了,”老太太一扬手中的报纸,上面印着‘高材生宿舍毒杀室友’的惊悚标题,她撇了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还把我连累进去!” 孙超自上学以来一直老实巴交与人为善,从没受过这种冷嘲热讽,一肚子委屈都化为眼眶中的泪水,虽然知道男生掉眼泪很没出息,可还是抑制不住,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朱承远听完肺都快气炸了,差点一句脏话飙出来,想想为了维护师兄的形象,强行忍了下去。他本来就厌恶这种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的官僚作风,而师弟被欺负甚至比他本人被欺负更让他怒火中烧。他一把抓过孙超手中的领用表,说道:“走!我们一块儿去!” 到了药剂科,朱承远径直闯入办公室。那老太太正在一边品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悠哉游哉地好不惬意。猛一抬头看到朱承远居高临下俯视自己,吓得茶水都差点洒出来,当即沉着脸说道:“你们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现在忙,出去等着!真是,都大学生了,一点文明礼貌都不懂......” 朱承远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哟,您可真忙啊,正在日理万机地看报纸呢?是不是想着给这些国家大事做什么批示呢?” 老太太被他说得一愣,连忙把报纸收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嗯......不管我在干什么,你们都不能随便闯进来。你们是谁啊?哪个教授的学生?你们老师没告诉过你们这里的规矩?!” 朱承远拉了拉一旁的孙超,随手甩出一张试剂领用表:“这是我师弟,刚才他已经来过了。您老人家谱大,说要我自己来。好啊,我来了,这下可以给办了吧?” 老太太一惊:“你就是朱承远?嗯,这些试剂现在都缺货!你们还是以后再来吧。” 朱承远笑得更灿烂了:“这试剂缺不缺货和我的名字有啥关系?是不是我换个名字,就可以领到了?您吱个声,只要能领到试剂,我立马把名字改了,您看如何?” 老太太被朱承远笑得心虚,但高高在上的架势可不能丢:“你这学生怎么说话的呢!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没有就是没有!出去出去,别妨碍我做事!” 朱承远知道自己肯定要不来试剂,索性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好啊,我就信您一回。不过我想问您一句,刚才我师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骂他?” 老太太说道:“我怎么骂他了?我不过是按规定办事而已。现在其他学校出了些安全事故,校领导很重视,说一定要加强实验室药品的管理。我还不想那么麻烦呢,就是你们这些大学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朱承远一口打断道:“这些话您跟我说不着。您不就想拿大学生毒杀舍友的事情借题发挥么?放心,我和我舍友相处得很好,您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担心您自己。您这么尖酸刻薄,说不定哪天就结下仇人了呢?” 老太太平时最忌讳这些不吉利的说辞,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呸呸呸!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太没教养了!你跟我道歉!不然我告到你导师那里,看你怎么办!” 朱承远却丝毫没有惊慌:“道歉?行啊。只要你向我师弟道歉。我就向您道歉。咱们的账就算两清了。” 老太太一脸不可思议:“我向他道歉?我这么大年纪还要向一个毛头小孩道歉?!懂不懂什么叫尊老!你不肯道歉是吧?好,我会跟你导师反映的!” 朱承远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您爱反映就反映去吧。不过跟您说一句,没那个官运,就别打那个官腔。不然就算您老成木乃伊,也没有人会来瞻仰您的。” 老太太没想到这小子不但不道歉,反而变本加厉,忌讳话一句接一句往外冒,一拍桌子正准备再骂一通,却发现二人已经走了。 姐弟奇缘 朱承远不知道,刚才那一番犀利言辞完全颠覆了他在孙超心目中的印象:没想到这个平素温文尔雅和善可亲的师兄,居然还有这样威武霸气的一面。此前那么趾高气扬的老太太,居然被他怼得一愣一愣的。孙超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一种解气的快意。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不安,他担心地问朱承远:“朱师兄,她要是真告到夏老师或者魏老师那里该怎么办呢?”朱承远却显得满不在乎:“怕什么?她想告就让她告呗。反正这些话都是我说的,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紧张个啥?”孙超有些腼腆地说:“师兄,我真不是想把自己撇清。只是我觉得,您为我这么出头确实没必要。我虽然刚来,也知道这实验室规矩多。师兄这样做,老师可能会罚您的吧?”朱承远依然保持着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罚我?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望着孙超一脸的目瞪口呆,朱承远说道:“你有没有听说一句话,叫‘量变引起质变’。当你偶尔违反规矩时,他们会骂你,罚你,看不起你;可是当你违反规矩成了一种常态,他们反而不敢这么做了。这也算是一种人性吧。没错,实验室规矩是多,可是在我看来,这些规矩并不合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上下尊卑那套把戏,有意思么?事实也证明了,就算没有这些规矩,也一样能把事做好。所以我觉得很多时候不要那么谨小慎微,大胆发出自己的声音,反而能让别人不敢欺负你。在实验室多呆段时间,你就会明白的,像你现在这种状态,是会吃亏的。”朱承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看着淳朴青涩的少年面前,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或许是他跟自己有那么点相似性吧。孙超望着朱承远,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观点,有些崇拜又有些不好意思:“师兄,虽然这跟我妈说的不一样,不过还是谢谢您跟我说这些。我以后会努力的。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做事情就做成这样,还连累师兄......”朱承远摆了摆手:“说这些干嘛,我当初刚进实验室的时候,还不如你呢。四处碰壁得罪人,还几次险些被赶出实验室,可比你尴尬多了。所以,”朱承远双手搭在孙超的肩上,语气坚定地说:“在实验室别害怕,别去管那些规矩。不要在别人面前做出低三下四的样子,你并不比任何人低贱。今天你辛苦了,晚上师兄请你喝茶,就在学校里一家叫‘陵芳轩’的水吧,记得一定要来哦。”朱承远这样做,其实也是有点好奇,想确认一下他和老板娘孙倩的关系。孙超听完果然愣了愣:“师兄......您也知道这个地方?”朱承远点了点头,抬头望向远处:“当然,那是我的秘密基地。” 晚上,孙超果然如约来到陵芳轩。朱承远坐在座位上冲他招了招手,孙超笑容满面地跑了过去。冷不丁正好看到孙倩端着杯子走过来,顿时放慢了脚步,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低低叫了声:“姐姐。”孙倩看了看孙超,又望了望朱承远:“你们......认识?”孙超指了指朱承远:“姐姐,这是现在带我的朱师兄,他对我很好,还请我来这里喝茶呢。”孙倩笑容可掬地走向朱承远:“恭喜你升级当师兄了。看来你这师兄还做得有模有样的嘛。还记得今年4月的时候和你说的么?我就说我弟弟会来给你当师弟吧?还真说中了。以后这小子就拜托你多照顾照顾了。”孙超急忙对孙倩表示:“姐,朱师兄真的很照顾我,今天还替我出头......”说着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听得孙倩一边笑一边摇头:“朱小弟啊朱小弟,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这种处理方式真的......很有你的个人特色。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对于解决问题有什么帮助,是不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呢?”朱承远说道:“我当时才没想那么多呢,只知道她惹到了我,我就不能让她太得意。而且,她还欺负你弟弟呢。我想着作为师兄,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应该的,不然谁愿意跟着我混呢......”孙倩笑得更开心了:“这种哥们儿义气的话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真是服了你了。对了,心灵读书会你可是有很久没来了哦,难怪这么没慧根呢。那个罗洁诗每次来都问起你。怎么样,偶尔也给个面子嘛。”朱承远两手一摊,露出嬉皮笑脸的表情:“我这不是来了么?我现在又没有奖学金了,哪儿来那么多钱泡茶馆呢?要不,孙姐给我优惠点?”孙倩更是豪爽:“行,看在你这么照顾我弟弟的份儿上,这次全部免单,怎么样?”这反倒是让朱承远有些意外:“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孙倩笑道:“先别忙着拒绝,待会儿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喝完茶,朱承远让孙超先回了宿舍。然后两手插进裤兜,漫不经心地走到孙倩的收银台前:“孙姐,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呢?”孙倩说道:“我弟弟孙超,以后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他这孩子性格确实有些问题,你别介意。”朱承远无所谓地一笑:“谁的性格没问题呢?我自己的性格都是问题一大把呢,哪儿能嫌弃别人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孙倩收起了招牌式的笑容,异常严肃地叹了口气:“你呢,性格过于鲁莽;孙超的性格又过于懦弱,都失之偏颇。要是能调和一下就好了。估计老天爷也是看到这点,才让你们俩搭档的吧。”朱承远问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孙姐你是这么开朗健谈善于言辞的人,怎么孙超跟人说句话就脸红,好像还有点自卑,你们俩的差别恐怕也不小吧?”孙倩说:“我们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爸,我弟跟着我妈。差别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朱承远问道:“难道是你妈对孙超不好?”孙倩连忙摇头:“这世上哪有亲生父母对自己孩子不好的?只是每个父母的性格不一样,像我妈的性格就有点......”“也很自卑?”“不是,”孙倩顿了顿:“怎么说呢,亲子之间的性格关系很多时候是此消彼长的,家长性格强势管得太多太严,孩子自然就变得懦弱怕事。很不幸,我妈就是这么个强势的人......”朱承远有些恍然大悟:“难怪他今天张口闭口就是‘我妈说’,原来是你家母亲的家教遗风啊~”孙倩无奈摇摇头:“我弟这么大了,可什么生活细节都得听我妈安排;我妈越是这样,我弟越不敢独立做事,就越依赖我妈,这样下去,我弟就彻底沦为‘妈宝男’了。所以孙姐想请你帮个忙.......”朱承远笑道:“把孙超从妈宝男的怪圈里拯救出来?做这种心理疗愈不是孙姐的专长么?要不,让孙超也来听听你的心灵成长读书会?”孙倩面有难色:“我倒也想,可毕竟当局者迷,有些家务事剪不断理还乱。说出来不怕见笑,我妈不想让他跟我见太多面......”朱承远似有所悟:“明白。谁家里不是有本难念的经呢。孙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说着正要付钱,孙倩连忙拒绝:“哎,说好了今天这顿姐请你~”可还是拗不过朱承远,他一边把钱硬塞给孙倩,一边说:“孙姐咱可说好,这是我自愿的,一旦接受了你的请客,这性质可就变了......”孙倩只能把钱收下,而朱承远还在自言自语:“唉,那个老太婆估计已经把我告上去了,我明天准备迎战吧~”说完吹着口哨离开了。孙倩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似乎有点捉摸不透。 次日,朱承远刚进实验室,就被魏老师给找了去。魏老师端坐在办公椅上,严肃得如同审案的包公,将手边的书当成惊堂木往桌上一摔:“朱承远,你自己说说,昨天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这算是常见的一招‘凌空蹈虚’,表面上啥信息量都没有,却能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压力感,能让不少人把自己最近干过的不光彩事迹抖落个干净,是审问方面屡试不爽出奇制胜的绝招。不过朱承远对此却并不敏感,他直愣愣地盯着魏老师,一脸天真:“我昨天干的事,不都是夏老板和您让我干的么?”魏老师暗咽一口气,这软硬不吃的家伙只能逼着自己把事情捅破了:“还在狡辩!昨天你是不是去药剂科闹了一通?差点把人家胡老师气得犯病!这是我让你干的?少来攀扯我!”朱承远依然没有一丝惊慌:“当然算是了。做科研做实验是不是夏老板和您安排给我的任务?做实验是不是要领用试剂?领用试剂是不是要找药剂科?这一切都合理合法合规,怎么能是闹呢?”这一串反问句串联下来,魏老师也很难找到可反驳的地方,不过他见机得快,调转口风说道:“你是可以去药剂科,不过你不能随口乱说话!胡老师都要退休的人了,你怎么能那种态度呢?!对了,还有那个孙超,刚来实验室就有样学样地顶撞老师,也太没规矩!”朱承远见魏老师提到孙超,也有些急了:“请不要把孙超牵扯进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真是说秃噜嘴了,连武侠小说里的段子都冒了出来。魏老师也是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担当嘛。不过这件事可不是谁做谁担当的问题了。人家胡老师已经把你们俩都告到学生工作处去了。”朱承远心里也吃了一惊,嘴上却说:“这老太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碰瓷一族?她是不是还想着从我们这儿讹一笔钱呢?怎么现在学校里也出现这种货色了?别管她,这种人纵容不得。”魏老师听得一愣,本来他是计划着用这件事把朱承远吓住,然后再来哄劝,顺便表表功,让朱承远以后再也不敢造次,这种一打一拉的方法通常会很有效。不过朱承远似乎一点害怕的迹象都没有,还想反过来倒打一耙,这家伙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真是带不动啊!魏老师心里哀叹着,此前准备好的说辞一点也用不上,只能变幻着神色不定的表情:“说什么呢,不许对老师这么无礼!你这次确实把胡老师气得够呛,在学生工作处都发了很大的脾气,要求给你处分,还是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住......”听到这里,朱承远算是完全明白了魏老师的用意,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厌恶。勉强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说道:“魏老师,我明白了。还有什么其他事么?要不我先走了。”魏老师正想好好表表功,冷不丁被打断,不禁有些遗憾,急忙道:“等等!还有别的事。这个......你以后不要去药剂科领试剂了。”这一次朱承远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好啊,麻烦您给我安排一个人,专门替我领试剂,我也可以当当甩手掌柜了。”魏老师说:“那个孙超,就是你带的师弟嘛,这些杂活,可以让他替你去做。”朱承远扑哧一笑:“魏老师,您还是弄清楚状况再说吧。原来我就是让孙超替我去的,可是药剂科的人欺负他面善,不买他的账,我才不得不亲自跑一趟。要是继续这样,以后这种事情还是避免不了。”魏老师这下犯了难,考虑了半天才说:“这样,你把王武锋叫进来。” 后来就看到王武锋一脸的便秘神色。朱承远猜到底细,故意走过去说:“王武锋同学,以后就麻烦你去跑跑腿了。”王武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这是帮老师,不是帮你!”朱承远轻轻笑了笑:“管他帮谁吧,把试剂按时按量地领回来才是正经。”望着王武锋那副仇恨又无奈的表情,朱承远会心地笑了。 从辩论到和解 有人说,关系没整对,干啥都白费;关系铺得牢,干啥都挺好。朱承远算是深有体会了。此前朱承远自己去跑药剂科,一直被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说,连一瓶试剂都没领出来;可换成了王武锋,结局就大不一样了:王武锋不仅拿到了自己的试剂,连朱承远需要的试剂也很顺利地领了出来。完全没受所谓‘试剂仅限本人领用’之类规定的限制。由此可见关系的妙用,如果规定是一堵又一堵铜墙铁壁,关系就是腐蚀性强酸,能将这些貌似坚不可摧的东西化于无形。虽然王武锋极不情愿动用自己的关系资源为朱承远这个冤家对头铺路,不过他更清楚,老师才是他关系构建的源泉,在老师的命令下,恩恩怨怨都只能放到一边了,这样才能持续得到‘关系’的庇佑。这种充满可持续意识的大局观也给朱承远带来不少好处,朱承远不用再担心王武锋从中使坏,实验进程也顺利了不少。 孙超也开始跟着朱承远熟悉简单的实验操作了。不过朱承远却发现他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大对劲,经常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眼皮坠地,哈欠连天。一问才知道原来孙超的室友不需要泡实验室,时间相当自由,因此每天晚上都要通宵打游戏,把电脑键盘敲得山响,还时不时发出一声毫无预兆的怪叫,跟见了鬼似的。孙超也向他们提过抗议,可估计是孙超看起来比较文弱,有点好欺负,他们不仅不加理睬,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在宿舍里抽起了烟,把整间寝室弄得跟仙境一般云遮雾绕。在烟雾熏灼之下,孙超咳嗽连着喷嚏,更加睡不着了。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自然打不起精神。孙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不好意思师兄,晚上睡不好~真是太困了,呵~”朱承远想起此前323寝室的事情,觉得噪音都还好解决,弄个降噪耳塞就可彼此相安无事,可抽烟就很麻烦了,总不能睡觉还戴着口罩吧?遂说道:“以前这种事情我也遇到过,直接找宿管反映啊,要求他制止或者换寝室,他要不同意,你就跟他硬刚。这帮人我了解,最是欺软怕硬。你要是硬气一点,他立马就怂了。”此时胡静却也凑了过来,自从陵芳轩那件不愉快的事发生以后,胡静很少主动和朱承远说话了。但此时听到这话,也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朱承远,你自己爱惹事也就算了,别把师弟给带坏了好不好。你知道现在老师都怎么评价你们么?孙师弟,别听他的,尽瞎吹。”孙超听到老师对自己评价不好的消息,吓得脸色都变了。朱承远也不乐意了:“胡大小姐,我这是在帮师弟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呢,你要有什么高见,也可以提吧,不要危言耸听吓人。只要能解决问题,老师的评价管他干嘛。我反正也不指着他们过活。”胡静早就习惯了朱承远这态度,也不理他,对孙超说道:“师弟,研究生阶段老师是不会管我们生活上的小事了,全都得靠自己。不过有一条要注意,千万不能闹出事来。要不然会给老师留下很不好的印象。要知道,研究生阶段,导师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朱承远不屑地一撇嘴:“切~我可没那么下贱,发个奖学金发个学位就成衣食父母了,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而且,这问题还存在啊,指望他们这些‘衣食父母’来给解决?做梦吧!”胡静依然不急不恼地说:“房间里有烟味,可以买个空气净化器啊。对了朱承远,你不是在研究空气净化材料么?可以给师弟弄点啊。我觉得我们作为工科生,总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暴力解决,那是没文化的人干的事。”朱承远都给气乐了:“胡大小姐,这就是你给的‘技术方案’?第一,我做的材料是净化甲醛的,不是净化烟味的。第二,现在空气净化器不便宜,后期更换滤芯的开销也不小,这些钱谁来出?学校给报销?第三,现在你这么忍气吞声,能保证人家不会蹬鼻子上脸,整出更多的幺蛾子来?到时候又怎么办,继续忍?再说了,谁说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了?历史上那些有名有号的事件,很多都是靠暴力解决的啊。你觉得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只是因为你遇上的问题不够大罢了。”胡静见朱承远端出一副辩论队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和自己分点辩驳,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认死理的样子还真好玩。嘴上却说:“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问问当事人,他愿不愿意暴力解决?”说完看向孙超。这小兄弟见二人说着说着有吵起来的架势,此时已心领神会地躲到了一边,看到胡静问自己,显得很为难:“这个......我觉得朱师兄说得有道理,胡师姐说得也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见正主儿做出这种表态,他们二位都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不免有些悻悻然。也懒得再说这事儿了。朱承远默不作声地刷起了手机。过了一会儿又神秘地对孙超笑了笑:“孙超,你现在的问题,这几天也该解决了。”孙超和胡静都不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朱承远向他们亮了亮手机,上面显示着一则新闻:一高校宿舍突然失火,原因竟是这个!“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孙超弱弱地问道。朱承远此时变身为能掐会算的半仙:“根据我这一年来的经验,学校的执行力其实不低,关键是有没有出事,上级有没有指示。宿舍里抽烟存在消防隐患谁都知道,只是没出事之前谁也懒得管。现在其他学校出了事,你等着瞧吧,看谁还敢顶风作案~” 果然,当天晚上宿舍管理员就对每个寝室进行了消防安全突击检查。当时那二位还正在吞云吐雾快意人生呢,当场就被宿管大爷骂得懵了,忙不迭地将烟头弄灭。可大爷依然不依不饶,随后又发现他们的电脑电源线存在私拉乱接的嫌疑,有造成电气短路的安全隐患,更是怒不可遏,马上命令他们将电脑电源线全部断掉。这两位难兄难弟被骂得瘟头瘟脑,也没心情在寝室里再呆下去了,当即收拾东西去了网吧。顿时世界变得清静,孙超第一次在寝室里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孙超在实验室看到朱承远,如同看到一个仰慕已久的大明星,崇拜地说:“师兄,你也太神了。昨天宿管真的来寝室检查了。他们既不敢抽烟,也不敢玩电脑了。”朱承远看着这个单纯的小迷弟,显得云淡风轻:“这没什么,不过是知道这帮人的尿性。这就叫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旁边的胡静听了,凑过来道:“朱承远,看不出来你还是神机妙算啊,对孙师弟的事情也够上心的。怎么,难道真像王武锋说的,你们俩有情况?”朱承远倒不急着反驳,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是啊,想起去年,你对我的事也够上心的。”胡静脸一红:“说什么呢?我帮你纯粹是因为你是我同学,可没有别的意思啊。”朱承远说:“是啊,我帮孙超是因为他是我的师弟,而且是嫡系师弟,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二人静听得都是莞尔一笑,他们俩的芥蒂在这笑容中,烟消云散了。 财富之路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经历了这么多事,朱承远不得不承认人脉的重要性,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在这一领域的薄弱性。好在和胡静的关系缓和了,也算是为自己在实验室多增加了一份助力。不由心情大好,想邀约柳天豪一块儿去食堂吃个小炒,不料却被柳天豪一口回绝:“哥现在正在准备考试呢,看书做题看视频忙得不行,所有应酬全部取消,你还是等等吧。” 朱承远觉得有些奇怪:“你装什么怪,现在研二课都没有了,考哪门子试呢?” “AICPA考试~哎呀,跟你们这帮凡夫俗子真是不好沟通,就是美国的注册会计师考试。” 朱承远有些意外:“柳少,你跨专业跨得有点远啊?会计师?那你当初选材料专业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柳天豪拖长了声音:“哎呀,我选错了还不行么?我现在这是迷途知返,不让自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说了不说了,我正复习呢,回见!” 朱承远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实验室的事情,对寝室兄弟的新情况有些诧异。于是他邀请另一位小伙伴贺鑫凯共进晚餐。朱承远虽然自己不喝酒,但还是给贺鑫凯点了几瓶啤酒。如同大多数酒仙一样,啤酒一下肚,贺鑫凯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朱承远趁机向他打听柳天豪的最新动向:“凯哥,你知不知道柳天豪那厮最近是怎么回事,我去找他,他居然说自己在考美国的注册会计师。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么?” 贺鑫凯一边灌着啤酒一边说:“豪哥最开始只是想让我教他炒股,我前天才教了他一点炒股的基础知识,谁知他就迷进去了,说自己这辈子就是为金融而生的,从图书馆借来一堆投资理财会计财务之类的书。至于现在他要去考什么试,我就不清楚了。小远子,我听说你和豪哥认识多年了,他一直都是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么?” 不得不承认,贺鑫凯的观察很准确。朱承远记起大二的时候,柳天豪瞄上了外国语学院的一位气质美女,这位女生酷爱旅游。柳天豪投其所好,向她许下了‘陪你走遍名山大川,为你讲遍古今中外’的诺言。为此,柳天豪还真去考了个导游证。只可惜等他考完导游证,才发现在他备考的这段时间,早有人趁虚而入,抢走了他心目中的女神。大三的时候,柳天豪为了研究女生心理,更精准地取悦某位高冷型靓女,又突发奇想地去考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结果证是考下来了,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每次柳天豪都是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可都是记吃不记打。四年本科下来,柳天豪考下的各类证书一大摞,每一个都是一段情感经历的墓碑,不由得令人扼腕。 想到这里,朱承远叹息一声:“唉,凯哥,你看人真准,我们这位‘考证狂人’当年可是出了名的。”说着将他过去的故事和贺鑫凯大概说了一遍,听得贺鑫凯哈哈大笑:“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悲伤的经历呢?你说他......也太轴了吧?他还跟我吹说自己是‘把妹圣手’呢,原来是这么把的......这回不会又是盯上了某位?” 朱承远有些茫然:“这次和前几回好像有点不一样,不过不能排除这种情况。”他伸手指了指远方:“我怀疑他这一次的对象,在太平洋的那一头。” 和以往不一样,今天的柳天豪很晚才回寝室。此时朱承远和贺鑫凯已经睡下,见寝室门打开,抬头瞄了一眼:“哦,豪哥这么辛苦,这时候才回来?” 柳天豪在自习室泡了一天,不但不显疲惫,反而愈加精神抖擞:“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当今这个时代,其他技能都是虚的,都不实用。只有提高财商,掌握财富,才是最厉害最实用的技能。我以前的时光都是荒废了,现在开始,我才算是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把握现金流,打造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 看到柳天豪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朱承远与贺鑫凯对望了一眼:这货是才从传销窝点里出来的么,怎么说话这种腔调?贺鑫凯有些调侃地说:“豪哥,你该不会是又迷恋上哪个妹子了吧?跟哥说说,哪个妹子能撺掇你去考美国的注册会计师,是不是个洋妞?” 柳天豪却是一脸的郑重其事:“肤浅,这种观念需要转变啦。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知道美国的注册会计师收入多少?你知道学习了财务知识对现金流管理有多大帮助?到时候小爷我有了钱,那些个女生只怕会排着队来找我呢!哪需要我去讨好她们~” 对于这种论调,朱承远觉得不太好评价了,人生本已如此艰难,为什么要去拆穿别人的幻想呢?至少柳天豪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真正值得为之奋斗的事情,还是很值得高兴的。因为自己喜欢的事而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也是一种幸福。可是自己喜欢的事情究竟在哪里?朱承远不禁心里一灰,瞌睡虫大规模地入侵脑部。 柳天豪还在兀自说个不休:“哥已经计划好了,不止要把注册会计师拿下来,还要学好法律、市场营销、互联网金融、投资理财、证券、保险,全方位打造自己的财富之路,到时候......”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其余二人早已睡着,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也自顾自上床睡觉去了。 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分成审计、财务会计与报告、法规知识、商业环境四大科目,全英文作答,难度确实不低。虽然柳天豪在美国生活过,英文基础好,不存在太大的语言障碍,但毕竟以前从未接触过会计学知识,要和那些科班出身的人同台竞技,还是很需要花些时间的。 从此以后,柳天豪再也没有在导师吴院长的实验室里露过面,全身心地投入到美国注册会计师的备考工作中去。虽说吴院长比较宽厚,也不大愿意和学生计较,但柳天豪长期缺席实验室的科研活动,却让实验室的其他人忿忿不平。柳天豪的‘小老板’秦寿生老师和师姐曾桃艳此时便在吴院长办公室控诉柳天豪的罪状:“柳天豪这人太不像话了,将近一个星期了,从没来过实验室,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更没请过假。这样不爱学习没有责任心,我们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曾桃艳还嫌不够劲,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柳天豪其它的黑料,什么‘个人品行问题’啦,‘生活作风问题’啦,恨不得把柳天豪形容得五毒俱全十恶不赦,听得吴院长直皱眉头,对照着柳天豪平时留下的印象,他有时觉得‘有些像’,但更多的是不解。 听完后,吴院长说道:“说完了?不过这还是你们的一家之言吧?这样吧,今天晚上七点我们实验室要开学术汇报会吧?务必把柳天豪叫过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二人对视了一眼,觉得这样的结果和他们的预期差距有点大,不过吴院长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了,也不好当面反对,只好背地里做点手脚了。 果然,吴院长要求柳天豪来开会的通知,并没有传达给柳天豪。晚上柳天豪正在自习室里专心致志地攻读《审计学》教辅资料,思路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吴院长亲自打来的。这老大爷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学生,今天这是怎么了?接起电话,吴院长苍老而又愤怒的声音传来:“你这尊大神好难请啊?”吴院长开始对柳天豪的各种‘劣迹’还是半信半疑,可他今天给柳天豪解释的机会却被放了鸽子,无疑让吴院长内心很受伤,语气也变得又刁又蛮:“让秦老师和曾桃艳来请你不够面子是吧?我亲自来请你如何?” 柳天豪冷汗涔涔而下:“我没接到通知......” “少来装蒜!马上到实验室报告厅来,快点!”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忙音,柳天豪内心一片茫然。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备考,完全没关注过实验室里那些明争暗斗的破事儿,对现在发生的一切也是很懵然。只能收拾收拾东西,赶往实验室去了。 来到学术报告厅,果然见到实验室所有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在。吴院长见到柳天豪,马上示意正在台上念PPT的研一师弟下去,语带讽刺地对众人说道:“咱们实验室的稀客柳天豪也来了,相信大家都很久没见到他了吧?不知道他最近忙了些什么学术成果出来呢?有请他上台汇报一下最近的科研进展吧!” 说完竟带头鼓起掌来,底下顿时掌声雷动。柳天豪被掌声簇拥到了前台,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有话直说:“这段时间,我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真正目标......” 听到这一句话,大家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如同在西餐厅里吃到蒜泥白肉,显得很不协调——这是要在学术报告会上谈人生谈理想?顿时下面议论纷纷。台上的柳天豪却是渐入佳境,讲得越来越起劲:“我了解到了财务和金融知识对于人生的重要价值。就我而言,我的人生目标主要是两个,一个是金钱,一个是美女。这两者是相伴相生,相辅相成的......” 他也不管这环境这场合,直兜兜地将最近备考注册会计师的所思所感全说了出来。听得吴院长心头的怒火成了燎原之势,尤其是他直言不讳地说‘金钱美女’的问题时,更是令他怒不可遏:这小子怎么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呢!自己教了这么多年书,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言不惭不要脸的学生呢。忍不住拍案而起:“你住口!张口闭口就是什么‘金钱美女’,让你到这里来,是来宣传这些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歪理邪说的么!” 柳天豪开始有些愕然,很显然他并不懂‘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这两个年代特色浓厚的词汇。不过他转口就对吴院长问道:“老板,您不喜欢金钱和美女么?不喜欢金钱,您干嘛上班呢?不喜欢美女,您干嘛结婚呢?” 吴院长本来还打算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一番,却被他这番反问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柳天豪还在侃侃而谈:“钱虽然不万能,但没有钱就是万万不能啊。一天到晚埋头弄学术有什么意义呢?且不说是不是真能赚到钱,就算赚到了钱,不懂得现金流管理,不懂得如何让钱生钱,钱也会很快从你手中溜走。所以说,咱们的观念都得改改了,没有财商的配合,一天到晚闷头做实验,不懂社会大势,最后不还得受穷.......” 吴院长此时已气得七窍生烟,颤抖着手指指向柳天豪:“你......你好......”一旁的秦老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急忙斥责道:“柳天豪!你还不住嘴!看看你把吴院长气成什么样了!”另一个师兄赶紧将柳天豪从台上拽了下来。众人扶着吴院长,又是拍背又是顺气,总算让吴院长缓过来了。此时的柳天豪呆立在一边,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可又不知道到底是错在哪里。 缓过劲儿来的吴院长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说:“柳天豪,我教书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恬不知耻的学生......你必须好好反省,写一篇深刻的检讨......明天还是在这儿......当众朗读......你......你太令人失望了......”眼见柳天豪还杵在那儿,秦老师上去推了他一把:“还愣在这儿干什么,继续惹吴院长生气么?赶快回去写检讨啊!” 开不成的检讨会 柳天豪懵懵懂懂地返回寝室,内心很迷茫: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美国注册会计师是一份正当职业,参加注会考试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提高财商加强理财修养也不是啥违法乱纪的勾当,怎么就被说成‘恬不知耻’呢?在寝室里跟哥们几个一讨论。朱承远也有些疑惑:“你们老吴我也见过,挺好一老大爷,你之前不也说过他为人比较厚道么?要退休的人了,何苦发这么大的火,这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 柳天豪哀叹道:“谁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你是不知道,这位大爷要是发起脾气来比你们那个姓夏的还要刻薄。他还说我是‘拜金主义’,我就不明白了,在现在这个年代,拜金有什么错?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老坟坑里挖出这么个帽子!” 朱承远说道:“其实我也有点不大明白,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考美国的注册会计师呢?我们都知道你柳少爷可是个响当当的富二代,家财万贯享之不尽。怎么突然这么想赚钱了?” 柳天豪故意老声老气地叹了句:“唉,别提了,家门不幸哟~”看着二人都不解地望向自己,柳天豪继续补充道:“现在美国经济不怎么景气,我那个后妈趁机撺掇我爸削减我的生活费,说我已经成年这么久,不应该再向家里要生活费了。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似乎意识到把话题扯得太远,柳天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别看我现在人五人六的,其实就TM是个孤儿。什么富二代啊,谁也指望不上。穷则思变,我自己再不找点安身立命的出路,一天到晚只知道做实验写论文,一辈子都发不了财,今后说不定还弄得跟孔乙己似的潦倒,那时候这些唱高调的教授老板会可怜你么?不可能的!” 贺鑫凯在一旁插嘴:“豪哥原来是家道中落呢,我就说你堂堂一个富家贵公子,怎么天天钱不离口的,跟你的身份也不匹配啊?” 柳天豪急忙说:“嘘~低调点行不行?我又不是啥贵族后代,哪儿来什么‘家道中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以前家道多显赫呢!” 朱承远有点明白过来了:“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这样,都有点理想主义情怀,总觉得金钱是万恶之源。说白了,他不想让你把钱看得太重。这纯粹就是个代沟问题,没必要计较。” 柳天豪却是一脸的不相信:“什么金钱是万恶之源?他自己赚钱数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我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在那儿说什么‘君子固穷’‘穷且益坚’的,都是没真正受过穷。等到他没钱的时候,看他还喊得出这些口号么?” 朱承远说:“既然这样,你就更没必要和他计较了。世界上的人这么多,想法更多。很多都跟你的想法不对付。就拿我来说吧,实验室里我看不惯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以前我很不服气,现在我也想明白了,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别想着去改变别人,省得气死自己。” 柳天豪又长叹一口气:“大哥,你弄明白一点,现在不是我想改变他,是他要来改造我。要我反省,要我检讨。笑话,我凭什么要接受他那套迂腐的三观?” “毕竟人家是院长啊。”朱承远接口道:“人呐,就是这样,一旦掌握了权力,就觉得所有的真理和道义都握在自己手里。权力越大,这种信念越坚定。所以你看人家皇帝,说的话叫‘圣旨’,做的决定叫‘圣裁’。要是不想接受他的观点,就得让他知道,他不能掌控一切。古代皇帝在面对自己控制不了的天灾时,也是要下‘罪己诏’,承认自己也是会犯错的。” 听了这话,柳天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贺鑫凯不禁赞道:“小远子不愧是咱们寝室的大才子,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豪哥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上次帮我出的主意还真挺管用。我觉得这次也肯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的。”柳天豪被搔到了痒处,心情也好了起来。开始准备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柳天豪几乎在梦中打定了主意,制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第二天天还没亮,朱承远和贺鑫凯还在酣睡之中,柳天豪便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溜去了实验室。整个校园还在一片沉睡之中,吴院长的实验室也无人值守,没人发现平时一直隐身的柳天豪今日破天荒地成了第一个到实验室的人。进入大楼,柳天豪也没开灯,趁着黑轻车熟路地摸了进来,打开了化学分析室和学术报告厅的门。当柳天豪把学术报告厅的厚实木门推开时,门轴估计是很久没上过油了,发出‘咯吱’的巨响,犹如一声霹雳,把柳天豪吓得不轻。仔细一看四周并没有人,悬着的心这才又放了回去,如同一个武林高手般闪身进了化学分析室,戴上橡胶手套,摸出来一瓶氨水。柳天豪也不含糊,把大半瓶氨水泼到了学术报告厅的窗帘上,一股刺激难闻的臭味顿时迎面扑来,把一个高雅的学术殿堂整得像公共厕所似的。在柳天豪看来,这倒和这个房间的功能更相配:厕所是排泄生理垃圾的地方;报告厅是排泄思想垃圾的地方。“叫你装清高!”柳天豪边泼边恨恨地骂。随后,他又把泼剩的氨水放回原位,锁好两个房间的门,悄悄地退了出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手法熟练得如同作案多起的老手。 等到吴院长和秦老师等人抵达实验室时,氨水的味道已经无孔不入地弥漫到了整个楼层的每一个角落,直熏得人掩鼻拧眉,摆出一副‘囧’字脸,充分展现了分子扩散的强大威力。不过吴院长却没心情想太多,他首先想到的是手底下有几个学生做镀层研究,需要用氨水配制银氨溶液,莫不是这几人做实验出了什么疏漏,引发了安全事故?想到‘安全事故’这几个字,吴院长陡然一阵心惊肉跳: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了,可不能晚节不保啊。他急忙让秦老师把那几个学生叫来,查问原因。 谁知这几个学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老板逼问得急,更是极力申辩,只差喊冤了。吴院长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决定去实验室亲自‘调查研究’。这才发现,实验室所有人都说不清楚谁做实验用了哪种试剂,试剂的使用也没有任何记录,整个就是一笔糊涂账。虽然这是多年形成的常态,但闹出这种事来却无法追责,依然令吴院长恼火万分。再加上整个实验室臭气蒸腾,更是让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他把实验室所有人叫过来,准备狠狠骂上一通,转念一想又觉得在这种被污染过的空气里呼吸对身体很不好,尤其是自己还要情绪激动地骂人,呼吸频率加快对身体影响更大。遂说道:“全部都去学术报告厅,我有话说!” 打开学术报告厅的门,一股更加浓烈醇厚的气味迎面而来,差点让吴院长背过气去。他仿佛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住,虽然心里异常愤怒,可又被氨水熏得失去了怒吼的能力。只能挥了挥手:“曾桃艳,组织几个同学赶紧去把窗户打开,然后离开这儿!” 曾桃艳费了半天劲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唉哟,老板,我马上过来~” 她本来身材就比较硕大,今天偏偏又穿了件紧身衣,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个没有包好的饺子——饺子皮包不住馅儿,仿佛随时会被撑破。一些人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掩口胡卢而笑。吴院长一道眼风扫来,赶紧低下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达楼底下,吴院长心情非常郁闷:本来这种实验室事故按规定是需要上报的,但实验室试剂管理如此混乱,也是他亲眼所见。要真是上报,这种管理水平能经得起查么?堂堂一个院长却管不好自己的实验室,让底下的人怎么想呢?算了,反正也没出大事,就这么遮掩过去吧。想到这里,吴院长清了清喉咙,对其他学生说道:“今天这件事,性质是非常严重的。但是大家都平安,也就不要再追究了,以后出去也别再提。今后要出台一个规定,凡是做实验使用试剂的,用了什么试剂,用了多少,都要做好记录。做到有据可查。好了,今天暂时放假一天。”大家欢呼雀跃地一哄而散。 吴院长心想,下回一定要在实验室各个角落安装监控摄像头,看谁这么胆大包天,跑到学术报告厅去做实验。 人的大脑真是神奇,被覆盖的记忆如同被猴子丢弃的玉米。吴院长经历了这么一出,早就把昨天要求柳天豪作检讨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没有怀疑柳天豪和这件事有关,毕竟一个长期不来实验室的人,怎么可能弄出什么安全事故呢?至于其他同学,更是没有多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多出一天假,高兴还来不及呢,想这么多干什么? 情绪的力量 有时候经历一些风波,会使人变得冷静。就比如现在的吴院长,觉得当初让柳天豪作检讨的决定过于冲动:自己又没有唐僧的紧箍咒,不可能念经让弟子头痛,何苦把道德教化的差事包揽过来,反而弄得自己血压飙升,头痛心痛加胃痛呢?至于科研任务,那也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完不成不让毕业就是了。如此大发雷霆实在不是一个‘垂拱而治’的高明领导应有的风范。这么想想,吴院长也就懒得管柳天豪的事情了。至于柳天豪,做完这个恶作剧后也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生怕吴院长紧追不舍一查到底,把自己给查出来。观察了两天,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备考。至于吴院长的实验室,他如同老鼠避猫似的,再也不敢踏进一步。就这样,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柳天豪这边的风波无声无息地摆平了,朱承远可还得天天泡实验室。随着秋风渐凉,导师们又着手安排学术汇报的事宜了。按照魏老师的说法:“金秋时节正是收获成果的季节,现在开学已经一个月了,也到了你们拿出成果的时候。我跟杨老师商量了一下,又报请夏老板批准,决定后天举行科研成果汇报交流会。还是老规矩,所有人都要上台汇报,包括研一新生,如果没有做实验也要汇报文献综述。好了,你们都去准备一下吧......” 望着魏老师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朱承远直想发笑:每次都只会拿季节梗做文章,也不知道换种修辞手法。转眼看向旁边的师弟孙超,却发现他的脸都变得惨白,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惊恐。等魏老师吩咐完后,朱承远拍了拍孙超的肩膀:“怎么了?什么事情紧张成这样?” 孙超却好像见了鬼似的,哆嗦着嘴唇半天才说:“我......我也要汇报?我,我真不知道该汇报什么......” 朱承远看着他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建议道:“要不然我跟魏老师说说,这次就免了你的汇报?” 孙超犹豫了片刻,半晌才说:“这......这样不好吧?我妈说做人不能搞特殊化,而且魏老师本来就对我不大满意,现在我要是再提出这种要求,会不会让他的印象更差呢?” 朱承远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你管他的印象是好是差干嘛?你又不是为他而活。就算印象差,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朱承远的本意是想安慰孙超,结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反倒让孙超更加紧张了起来:“啊?看来......老师对我的印象真的不好?那我还是去吧......” 说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也逐渐沁出冷汗。朱承远又试图安慰他几句,不知是不是太不会说话的缘故,没有任何效果。朱承远无奈,只能去向魏老师直接沟通了。 朱承远进得魏老师办公室,只见魏老师头也不抬地在看论文,只说了句:“什么事?” 朱承远理直气壮地说:“孙超觉得身体不舒服,我觉得他这次就不参加汇报了,行不行?” 魏老师听到这口吻,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家伙现在越来越放肆了,说起话来态度简直像领导在下命令,还有没有个学生的样子?直接冷冷拒绝道:“不行,我说过所有人都参加,包括研一新生,他要是不参加,以后每个人都找我这么说,这汇报会还怎么办?” 朱承远补充道:“我也说过,孙超身体不舒服,天理不外乎人情,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魏老师这才抬起头瞟了一眼:“身体不舒服?汇报会两天后才举行,现在身体不舒服,只要不是什么大病,两天后也该好了,用得着现在提前请假么?” 朱承远被问得噎了一下,连忙转过口风:“魏老师,您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他两天后一定能好呢?要是好不了,我这里也是提前跟您报个备,行不行?再说了,您那个汇报会就那么重要,需要我们带病坚持参加?恐怕不见得吧。” 要是一年前,魏老师肯定会被这句话激怒,不过现在他早就被朱承远气得心如止水了,把论文一放,站起来说:“那好,现在我正好有点时间,一起去看看孙超,到底病得有多重。” 二人一块儿去找孙超。孙超见到魏老师亲自来找自己,很有点诚惶诚恐:“魏老师,您找我有事?”魏老师看了看孙超,这小伙子一不咳二不喘的,更没有病得起不了床,怎么就不能参加汇报了?皱了皱眉头说:“孙超,刚才朱承远说你身体不舒服,不能参加汇报,是这么回事么?你哪里不舒服?” 孙超本来胆子就小,被魏老师严厉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寒,低着头搓着衣角,好半天才说:“魏老师......我,我没有不舒服,我会准时参加汇报的。” 朱承远简直被孙超的回答惊掉了下巴:这个猪队友,哥千辛万苦给你求来的机会就被你败掉了,还弄得我里外不是人!魏老师此时得意地盯了朱承远一眼:“怎么样?跟你说的好像不大一样哦。” 朱承远经历过那么多尴尬的场面,却依然觉得此时这种局面尴尬得令人难受,他勉强干笑了一下:“那这样更好啊......”说完狠狠瞪了孙超一眼。 魏老师走后,孙超见朱承远脸色不阴不阳,连忙过去赔小心:“朱师兄,不好意思,我刚才又说错话了?”朱承远冷笑一声:“你没说错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孙超见他这样,更加低声下气地恳求:“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是因为看到魏老师害怕,控制不知自己的嘴,所以就......” “所以你就任凭我这么难堪?这下好了,这次汇报你是参加定了,谁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吧。”听到这个消息,孙超的脸色由惨白变成死灰,末了,他垂下头,算是认了命。 两天之后,学术汇报会正式开始。经历跟往常一样的一成不变毫无新意的仪式之后,夏教授一脸阴沉地在主位坐定,点了点头:“开始吧,童永泽,你先说!”看到夏教授面色不善,童永泽战战兢兢地来到讲台上连连鞠躬:“夏老板好!各位老师好!今天我汇报一下最近一个月的工作进度......” 随着童永泽的汇报,夏教授的眉头越锁越紧,表情越来越难看,仿佛他的耳朵在经受什么酷刑一般。终于他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这什么玩意儿?!连这都敢拿上来糊弄我!你是觉得呆在学校里很好玩是吧?延期一年不够还想再多延几年在学校里养老呢?就你现在这种状态,到时候我都不在人世了,你还拿不到学位呢!”汇报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此时的童永泽面红耳赤地站在讲台上,走也不是说也不是。 “不用再讲了,下去!”夏教授一声断喝,童永泽灰溜溜地下了台。 “下一个,成鑫!”成鑫此时正在一旁偷笑,猛然听到夏教授点了自己的名,脸上的笑容消退得如同变脸演员一样快,哭丧着脸上了台,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PPT拷贝到电脑上。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眼见台下夏教授的脸色阴得都能滴出水来,成鑫操作鼠标的手都在发抖,手一滑不小心点开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界面,只见一个搔首弄姿的美女用充满魅惑的声音说:“澳门荷官在线发牌~” 众人刚准备发笑,夏教授大吼一声:“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放PPT了,你自己口头汇报!”没了PPT的加持,又没拿演讲稿,成鑫只能凭着回忆干巴巴地复述,不免有些吞吞吐吐颠三倒四。果然还不到五分钟,夏教授就受不了了:“我原本以为刚才童永泽的汇报应该是我听过的最差的汇报了,没想到还有更差的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是不是也想像童永泽一样延期毕业,多在学校待几年?要有这种想法你直说,我可以满足你!”夏教授越说越生气,索性转过头来对大家说道:“真是奇哉怪也,你们开学以来这个月到底在干什么?心都玩野了是吧?汇报起来一个比一个烂,你们是来求学做科研的还是来比烂的?!照你们这样的态度,还想顺利毕业?”夏教授的冷笑声让其他同学汗毛倒竖。趁着夏教授向台下众人训话的空当,成鑫早就悄悄溜回自己的座位,冷汗涔涔而下。 其后王武锋、胡静、朱承远等人都被逐一点名,鱼贯上台,也无一例外地被夏教授骂得体无完肤。朱承远已经被夏教授骂皮了,丝毫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倒觉得奇怪:夏教授虽然是出了名的严厉,但平时也很少这么毒舌,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骂起人来简直像开了挂一样? “孙超,该你汇报了!希望不要还是这种水平!”孙超被点名后,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半截身子都僵了。勉强挪动着到了台上,姿势好像半身不遂的患者。夏教授不满地盯了孙超一眼,令孙超更加紧张起来:“我、我、我......汇报的题目......是、是......我不紧张......”顿时一阵哄笑传来,夏教授更是在一旁冷嘲热讽:“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话都不会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上的研究生......”夏教授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孙超嘴唇抽动了两下,双眼一翻,忽然‘咕咚’一下栽倒在地上。全场立时大乱,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同学不管不顾地尖叫着。夏教授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自己随便说说居然就晕过去了。众目睽睽之下,教授居然把自己的学生骂晕了,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正当夏教授还在为自己的名声担忧时,朱承远一个箭步冲到台上,试了试鼻息,见孙超呼吸尚且均匀,不仅松了口气。一边让周围的人拨打120,一边急忙拍打孙超的双颊:“孙超,醒醒,听得见我说话么?”一旁还有同学在起哄:“快人工呼吸啊,两个男的嘴对嘴,兄弟情深啊,哈哈......”朱承远听到这话,也不知哪儿来一股怒气,吼道:“叫你打120你TM没听见是不是?!要出了什么事,我头一个放不过你!”吼声震动屋宇,他们从未见过朱承远这阵仗,不由呆了。经过这一吼,孙超也悠悠醒转过来,揉了揉眼睛:“朱师兄,我这是怎么了,汇报结束了么?”一边的罗洁诗刚准备打急救电话,见孙超已醒,问道:“现在还要打120么?”朱承远还没回答,孙超赶紧说:“别打,不要打!这......这太丢人了......”他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似乎问题并不大。朱承远和罗洁诗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去了校医院。夏教授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眼风一扫众人:“今天这件事,谁也不准出去乱说,要是让我在别人那里听到这件事,你们是知道后果的!”大家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暗想:跟我们说这些有用么?就算我们啥也不说,你能担保朱承远不说出去么?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发现并无大碍,只说是过度紧张导致的暂时晕厥,开了些药也就罢了。朱承远和罗洁诗又把孙超送到了他姐孙倩的店里。罗洁诗有些神秘而八卦地对朱承远说:“哎,你知不知道夏老板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火?看谁都不顺眼?”朱承远对此是感到很奇怪,嘴里却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也懒得知道。他爱骂就骂吧,反正我当作耳边风。”罗洁诗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对这些事太不关注,所以才容易得罪人。我听说......”她朝四周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眼,才说:“师母正在和他闹离婚呢,难怪他这段时间一直心情不好。”八卦是人类的共同爱好,一听这个,朱承远顿时也来了兴趣:“你听谁说的?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罗洁诗反倒傲娇了起来:“你不是说不感兴趣么?”说着看了看朱承远,等着他来求自己。谁知这朱承远真沉得住气,等了半天也没反应,倒把自己憋得心痒难耐:“你这人真没意思!好吧,这是王武锋告诉我的。而且貌似实验室很多人都知道,只是秘不外传而已。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真不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生活作风问题,夏教授不是那种人。”朱承远笑道:“是不是那种人,咱们说了也不算,反正日子久了总会暴露的,静观其变吧。”胡静嗔怪道:“他是我们的老师,你怎么不盼着点好呢?”朱承远白了她一眼:“他这个人好不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不是我们盼出来的。物质决定意识,存在决定思想,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眼见朱承远又要开始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胡静感觉这样的钢铁直男简直无法交流,叹了口气,分道扬镳了。 疑神疑鬼 自从在实验室里干了那件事,柳天豪的心里始终唱着‘忐忑’。虽然过了几天都是风平浪静,但他总是觉得自己可能遭到报复。因此他在自习室备考时,总会产生一些似是而非的幻觉,一会儿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一会儿眼皮跳了起来,又觉得是不是吴院长在背后收集证据想要整治自己。虽然最后都是虚惊一场,但这么每天‘虚惊’个两三回,也能把人整成惊弓之鸟。柳天豪只觉得时常头晕目眩,精神恍惚,学习效率也下降了不少。 这天天清气朗,晴空万里。清晨的阳光从窗棂斜斜洒入自习室,给整个自习室笼上了一层温馨而清爽的光芒。这正是学习的最好时机,自习室早已被挤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都是黑压压一片的莘莘学子。柳天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从包里翻出备考资料,准备按计划继续复习。忽然桌面被人敲了两下,柳天豪抬头一看,一个黑框眼镜男青年牵着一位打扮得如同小魔仙,眼角却有鱼尾纹,让人看不出年龄的女子,眼冒寒光地俯视自己。柳天豪正想问明来意,男青年发话了:“这个位置我们已经占了,你让一让。” 柳天豪轻笑一声:“你们占了?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什么证据么?” 男青年努了努嘴:“我刚才把学生卡放在桌上了,这里当然算是我占的位置!” 柳天豪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学生卡,语带嘲讽地问道:“你的学生卡呢?变成空气飞走了?那可就不能算是你占的~” 那人一听,也变得紧张起来,四下一望,哪还有学生卡的影子?冲着柳天豪叫起来:“我的学生卡呢?是你把我的卡藏起来了是不是?!” 这一声叫喊在安静的自习室里回响,显得十分怪异。不少全神贯注上自习的学生,都纷纷放下书和笔,向这边投来围观的目光。 那女生估计是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招架不住,扯了扯男生的衣角:“乖宝宝,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那故作娇嗔的语气配合着她的雀斑和皱纹,看得柳天豪想反胃。 柳天豪冷笑道:“少来甩锅啊,我可不背这个锅。瞧瞧你女朋友比你有见识多了,你有时间在这儿跟我吵吵闹闹,还不如......” 话音未落,那男生居然挥拳朝柳天豪打来。柳天豪灵巧地避过拳头,反手一抓掐住了男青年的手腕:“什么三脚猫功夫也敢在小爷面前耀武扬威!” 众人见状,急忙过来劝架,将二人拉开。管理员也匆匆赶了过来,见状连忙说:“同学冷静一点,自习室禁止喧哗打闹。否则,就只能请你们出去了。”眼镜男一脸委屈地指着柳天豪:“他偷我学生卡!” 柳天豪立马反唇相讥:“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偷不偷的?没证据不要乱说,要不然我告你诽谤你信不信?!”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管理员急忙拿出一张学生卡:“这位同学,刚才有同学捡到一张学生卡,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说着便将手里的学生卡展示出来。 眼镜男看到学生卡,立即满脸惊喜:“对,是我的是我的!” 柳天豪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瞥了一眼学生卡,上面写着‘吴少强’几个字。他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一边轻蔑地说:“好了,这下我的嫌疑洗清了。拿个学生卡就来占位置,脑子短路了吧,你咋不拿钞票来占位置呢~” 眼镜男听到恨得牙痒痒,刚准备出言反驳,管理员又插了进来:“好了,把卡收好。这东西确实不适合拿来占位。” 眼镜男接过卡塞进包里,对管理员说道:“就算不是他偷的东西,也是他抢了我的位置,你们也该管管!” 管理员有些哭笑不得了,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学,我们这里反复强调了,为了有效分配自习资源,不提倡提前占位。告示上写得很清楚。如果你们实在想占位,我们不会阻止,但也不会替你们出头。” 说完摇摇头,似乎是在感叹这届学生的难以管教,转身走了。柳天豪心里也暗叹,刚才管理员这一番四边不靠的表态真是深得传统和稀泥艺术的精髓。那个叫吴少强的眼镜男看着柳天豪,不住地翻白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倒是旁边那个女生受不了众人的目光,赶紧拖着吴少强走远了。 柳天豪一大早就被这样闹了一通,心情那个郁闷啊,怎么也集中不了心思看书。干脆离开座位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清醒。谁知道刚回座位,柳天豪就发现自己的书上被人留下了很多乱涂乱画的痕迹,各种污言秽语不一而足,封底的留言是‘让你乱抢座!’ 很显然是吴少强刚才趁他不在,过来挟私报复的。看着被涂抹得一塌糊涂的备考书籍,柳天豪真有当场发飙的冲动。不过柳天豪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当场发飙大吵大闹被管理员请出去,或者气不过愤而离场,可就真让吴少强那厮称心如意了。因此他强忍着内心喷薄而出的怒火,心里把吴少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暗下决心:小子,我记住你了,我跟你耗上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要把这仇给报了! 回到座位继续看书做题,柳天豪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除了愤怒,还有隐隐地一丝担忧:刚才那家伙姓啥来着?口天吴?跟吴院长那老头子一个姓啊!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难道他们是亲戚?莫非吴院长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不能明面上打压,就派自己的亲戚在暗地里使绊子,阻挠自己继续考注册会计师?柳天豪感觉自己的大脑成了一个问题工厂,一连串的问题生产出来,阻塞了神经通路,书里的知识点也输不进去了。 随着问题的不断生成,柳天豪的担忧感越来越强烈:如果吴少强真是受吴院长之托来坏自己的好事,肯定不会只做这么点隔靴搔痒的小动作,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阴谋呢。一阵惊悚的感觉袭来,顿时后背发凉。柳天豪再也不敢在自习室继续待下去了,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落荒而逃,刚才心里的豪言壮语也被忘得干干净净。回到寝室,惊魂甫定的柳天豪打电话给好哥们朱承远。 朱承远此时也在面临自己的苦恼。上次夏教授在汇报会上将孙超骂晕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虽然经过夏教授反复警告不许泄密,这事儿还是传到了学校高层领导那儿。当前这种形势下,校方最怕出这种事,稍不注意就会酿成网红事件,弄得臭名远扬。知道这个消息,校领导急忙约谈夏教授。当夏教授满腹郁闷地从行政楼返回实验室时,又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连手下的魏老师和杨老师也是话里有话。仔细一问才知道自己和老婆吵架闹离婚的事情居然在实验室里传得沸沸扬扬,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是因为自己在外行为不检才导致婚姻危机。 面对这些谣言,夏教授简直是出离愤怒了:这背后一定有人捣鬼!而在夏教授看来,朱承远这个天生的反骨仔,又跟孙超关系要好,据说私下里还和吴仁耀那老家伙请教过问题,简直天然就具备‘作案动机’ 。朱承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夏教授锁定的头号嫌疑人。虽然基于维护名声的考虑,夏教授没有直接提及这件事。却在当天破例召开的晨会上,明里暗里地敲打朱承远:“这里我还要特别指出某些同学,有这么好的条件,不认认真真研究学术多出成果,却在实验室里煽风点火兴风作浪,败坏他人声誉......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自己心里清楚。对于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造谣小王子’,我们一定要形成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氛围,杜绝这种乱嚼舌根的事情再次发生!”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向朱承远。众人何等乖觉,立马发现了夏教授意有所指,都将鄙视的眼光投向朱承远。朱承远虽说不在乎实验室这帮家伙的情绪和态度,但平白担上这么个龌龊的名声,心情不爽是一定的。 中午二人在食堂里边吃边聊。柳天豪把自己在自习室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曲折离奇得不亚于惊悚片中的情节,让朱承远听了直皱眉头,感觉柳天豪有些太过小题大做。 自己这里‘造谣小王子’的冤屈尚未洗清,哪儿有这么多闲心去想这类捕风捉影的事情。于是说道:“我看你想得太多了,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疑神疑鬼呢?要不暂时把注会的事情放一放,休息一下,或者去看看心理咨询?” 柳天豪一听就不乐意了:“哥们你啥意思?觉得我心理不正常?你想想,吴仁耀堂堂一个院长被我摆了一道,他能咽得下这口气?这段时间他一点动静也没有,你觉得合理么?背后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我看他就是想把我考注会的事情搅黄了,好让我安安心心做他的奴才!我要是这个时候放弃了注会,就正中了他的奸计。” 朱承远连连摇头,他觉得柳天豪自从迷上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以来,整个人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甚至有点自己都不认识了。就像无法理解那些疯狂的追星族一样,他也无法理解柳天豪对于美国注会的执念。朱承远觉得是时候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因为你们吴院长真的比我和凯哥的老板好太多了。而且他完全没有整你的动机啊,你考上美国注会不也是给他脸上贴金么?” 柳天豪原本是来找朱承远求安慰想对策的,但朱承远总是逆着自己的想法,不仅让他也生气起来。柳天豪提高嗓音道:“算了,我算是找错人了!你跟吴仁耀关系那么好,跟他一块儿过得了!我早就该想到,你会被他收买的,我还找你干嘛呢!”朱承远本来就因为被误解而一肚子不如意,现在又被说成‘收买’,顿时心里腾地火起:“就是,我被他收买了,你身边所有人都被他收买了!你趁早一个人过吧,省得哪天又说自己被谁害了!”此时的两人,如同两个赌气的小男孩,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吃完饭便气呼呼地走了。 信任危机 其实冷静下来,朱承远倒是挺同情柳天豪的。别看他表面光鲜,又是海外背景,又是花钱不愁,又是风流倜傥。其实就像他自己所说,他的内心深处就是一个孤儿,自小的家庭变故,父母之爱的缺失给他的心灵发展带来了沉重打击。让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只有金钱才能给他带来些许安慰。现在想来,柳天豪对于美国注册会计师的执念,也是他不安全感的外化,毕竟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实实在在赚到的钱,什么也把握不住。不过朱承远虽然心里理解,但被扣上‘被人收买’的帽子,也实在让人咽不下这口气。因此这个晚上,二人没有任何和解的迹象,整个寝室被冷战的低气压笼罩着,显得僵硬而又怪异。 柳天豪躺在床上,内心也有自己咽不下的气,气不过的人,不过这人并不是朱承远,而是在他书上乱涂乱画的吴少强。这个该死的东西,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他开始在心里谋算起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人的底细一定要查清楚,起码要把他的专业、班级学号、手机号、QQ号、身份证号都弄到手,还要查一查他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和吴仁耀到底有没有亲戚关系,还有他那个风格清奇的女朋友,最好也调查一下......等到所有这些信息都掌握到了,就以他的名义在各大婚恋中介网站发布征婚交友信息,让他被各种征婚电话轮番轰炸,最后再给他那个矫情的女朋友留下神秘信息......哈哈,结局简直不要太好!柳天豪对自己这个丝丝入扣无懈可击的计划深感满意,带着一丝自恋,他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是个周末,或许是柳天豪这段时间复习备考太过拼命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很久,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他又复盘了一下昨天晚上制定的计划,才发现这个计划最大的漏洞:如此庞大的信息量需要可靠的信息渠道,而现在看起来自己的周边仿佛布满了各种暗哨,令人防不胜防,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柳天豪本能地想找朱承远商议对策,却才想起来昨天刚和他闹过不愉快。柳天豪不禁有点后悔昨天的口不择言,自己在学校混了这么些年,也就朱承远算是比较可靠的朋友,如今却毫无来由地跟他闹翻,弄得现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柳天豪四下一望,发现朱承远早就不见了,只有贺鑫凯还坐在一边打游戏。于是问道:“凯哥,你知不知道朱承远跑哪儿去了?” 贺鑫凯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上动作不停:“小远子啊?他一早就跑出去了,具体去哪儿也没说,你不是有他手机号么,直接和他联系啊。”柳天豪暗想,我是有他手机号,但现在这种情况,能主动和他联系么! 陵芳轩里,几杯花草茶里的热气氤氲着植物的芳香,加上两碟子细巧点心,便能成就一次愉悦的聚会。朱承远从来没想过这里会成为他常驻的根据地,或许除了他师弟的这层关系,还有这里轻松的氛围,以及老板娘诙谐又不乏智慧的谈吐,让他在遇到困难或挫折时总想到这里来回一回血。此时就听到罗洁诗那爽朗的声音:“哈哈,朱承远,你不是说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么?也会为了这点流言烦成这样?这事儿我清楚,其实就是王武锋在后头捣鬼。不过也怪你啦,平时说话做事太不注意,给教授留下的印象太糟糕,要不,怎么啥好事都轮不到你,一有坏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呢?” 朱承远恨不得堵住她的嘴,抓了一块点心扔过去:“把嘴塞住!你既然知道干嘛不帮我解释,成心看我笑话呢?现在还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我倒霉之后你就特高兴啊?” 罗洁诗接过点心边吃边说,喷得一嘴的点心屑:“不过就一点小误会,至于那么苦大仇深么?说到误会,那次我不也被胡静姐误会了?谁不被误会呢?你就是不肯承认被误会,所以才活得那么累。” 说着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胡静,胡静笑了笑,低头喝茶。在旁边忙活的孙倩笑吟吟地过来掺茶:“是啊,这位小姐姐说得很有道理,朱小弟你得多学着点。今天两个美女陪着你还不知足,垂头丧气地干嘛呢。” 朱承远跟他们混得熟了,干脆油腔滑调地说道:“这话别乱说,这俩美女可不是陪我的,你的孙超弟弟还坐在这儿呢,他可以作证啊,我没干过这种渣事儿~”说得其他人都是一笑,孙超见众人拿他开涮,脸色红得跟煮熟的大虾似的,腼腆着要离席而去,却被朱承远一把按住肩膀。朱承远趁机招呼孙倩:“孙姐,你要是没事也过来坐吧,不然你弟弟可坐不安稳呢。” 见孙倩落座,朱承远收敛笑容,又叹了一口气。孙倩有些开玩笑地问:“怎么?刚才求着我来坐,现在又不乐意了?”朱承远说道:“我哪儿敢啊?我现在误会缠身,哪儿还能让您这边再来一层误会?”说着便将自己昨天和柳天豪闹别扭的事说了出来,叹道:“你说说,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他怎么就能误会我,说我被收买了呢?这也太伤人了。不过仔细一想,觉得他又有点可怜,反正吧......心里很乱。”孙倩也正色道:“还记得以前我们在读书会上提到的么,人家怎么想,那是人家的事;你怎么想,那就是你自己的权利了。千万不要把自己思想的控制权拱手送人......” 这边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话音:“老板,你们这里的饮料可以外带么?”孙倩连忙迎出门去,众人也纷纷看向门口。朱承远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抬眼一看,见到柳天豪出现在门前,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慌忙地别过头去。胡静倒是很大方,冲着他笑了笑:“哟,是你啊?来得正好,我们正说着你呢。一起喝点东西吧。”说完将身子一让。柳天豪看到朱承远在这儿,心里也是一紧。原本大大咧咧豪气干云的大男孩突然变得有点娇羞,扭捏着不肯进去,可心里的想法又和行为正好相反,犹豫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在他们这一堆人中间落了座。见识到柳天豪的帅气,罗洁诗眼睛都直了。比起朱承远孤芳自赏的清高脸,柳天豪狂放不羁爱自由的逗13气质明显更对她的胃口,立马迫不及待地凑上去搭话:“你就是柳天豪啊?刚才朱承远一直在说起你,说他后悔了,不该和你......” 朱承远连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打断她口无遮拦的闲话,同时恶狠狠的眼风一扫。罗洁诗不满地嘟哝:“那些话你都能说,怎么我复述一遍都不行啊?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时候,两人之间的沟通障碍就是一个小小的台阶,只要有人搭梯子就能迈过去。显然罗洁诗刚才的一番话就是那个梯子,有了这些铺垫,柳天豪说起话来也顺畅了许多:“我昨天确实有些惊弓之鸟了,真不好意思,哥们儿,千万别介意啊~” 朱承远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见柳天豪说话如此谦卑,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强硬:“我其实能理解你的想法。”说完伸出手去,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看上去像个完美的团圆结局。不过这只是看上去像罢了,柳天豪接下来就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那个叫吴少强的神经病,我们一起去查查他的底细,我一定要把这个仇给报了!”朱承远听了这话一头黑线:敢情你不是真心想道歉,而是想拉我去帮你报仇?其他人也是深感意外,胡静在一旁插嘴问道:“那个人不就是把你的书给弄花了么?什么深仇大恨啊?” 罗洁诗也摇头叹道:“真搞不懂你们男生的画风,要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起来,我们女生也只能甘拜下风了~”柳天豪有些夸张地说道:“那是你们不懂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的友谊一开始就是跟复仇有关的。可以这么说吧,没有仇恨的烈火,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基情!”罗洁诗在旁边接了一句嘴,惊得一边喝茶的朱承远差点呛出来,刚准备出言反驳。柳天豪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吧。”朱承远连忙惊呼:“哎,你这样说人家会误会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柳天豪一把勾住肩膀:“咱们俩这关系,谁误会谁啊......”众人发出一阵爆笑。朱承远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当年认识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丁点报仇的缘分。”在好奇的目光下,朱承远喝了口水,把记忆的磁带缓缓倒回四年前。 话说当年 四年前,湖边的长椅上,朱承远惬意地看着最新搜罗来的电子小说,专注得一动不动。微风轻拂,午后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进入大学以来,生活并不像高中老师所描述的‘自由自在吃喝玩乐’的人间天堂,而是充满了一股又一股的恶意。因为朱承远独来独往的清高作派,他受到了寝室室友的孤立和排挤。对于这一点,他倒是不以为意。不过,室友们呼朋引伴地在寝室里聚众抽烟打游戏,闹得寝室里乌烟瘴气,却让朱承远心烦意乱。他不止一次和室友发生冲突,也不止一次地向辅导员反映,换来的都是辅导员打着官腔拖着长音的一通套话。朱承远也不作他想,尽量少回寝室。而这种时候才是他最闲适最放松的时光,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沉浸在书中的迷人世界里。 突然,朱承远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辅导员杜老师的声音干脆而短促,和平时打官腔的调子判若两人:“赶紧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朱承远来到办公室,还以为他是打算给自己解决寝室矛盾的问题,谁知杜老师满脸怒容地将一张打印的A4纸拍在桌上:“叫你好好团结同学你怎么不听呢!这下好了,你寝室的其他同学写了联名投诉信送到我这里,说他们不欢迎你,要求你尽快搬出寝室,你看看怎么办吧?!” 朱承远拿着纸扫了一眼,上面开列了自己的‘十大罪状’:什么‘目中无人’啦,什么‘冷漠无情’啦,什么‘不关心集体’啦,貌似义正辞严,却生拉硬扯到可笑的地步。 耳边还在响着杜老师喋喋不休的唠叨:“我说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找个地方搬出去住吧,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 朱承远放下告状信:“杜老师,之前我找你反映过那么多次,也没见你有动作;怎么他们写一封信,你就这么想把我赶走?你怎么就这样听他们的话呢?未免太偏心了吧?” 此话一出,杜老师脸上很挂不住:“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呢?他们那么多人都在这信上签了名,都不想和你住,难道你就不能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懂不懂少数服从多数?” 听到这样的陈词滥调,朱承远简直想吐。本来他是想找个地方搬出去住,离这群低层次的屌丝远一点。可被这封信一激,他那股子逆反劲儿又上来了:“我不搬!我也是大学生,凭什么不能住学生公寓?你以前不是一直说住校外不安全么?怎么现在又不担心这一点了?” 杜老师像是被当众打了一耳光,脸涨得通红:“你......好!我也只是提个建议,既然你不接受,那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就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朱承远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脑子里还回响着高中时父母和老师鼓励学习时常用的话语:“辛苦三年,幸福一生,只要你们刻苦努力,力争上游,熬过这三年,上了大学,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人管你!” “小远啊,你这几年的心思还是得放在学习上,高考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这几年你不需要朋友,老老实实把书念好就成,不要跟一帮人打篮球玩电脑把心玩野了,他们对你的高考没有好处。考上大学,会有更多值得交往的朋友的.......” 现在,虽然身处大学校园里,可明显和他们描述的大学生活是天壤之别。当年的憧憬和希望,感觉全都喂了狗。心里纵有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人来倾诉。他苦笑了一下,拨通了老妈的电话。 本来想和老妈倾吐一下烦心事,谁知却招来更多的指责:“你说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同学关系都处理不好呢!今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我以前就教过你......” 朱承远冲着手机吼道:“你以前教过我,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社交!怎么,以前说过的话现在不敢认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正说反说都有理!” 放下电话,朱承远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发脾气。但更多的是悲凉,他这才理解‘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真正含义:有了烦恼,有了困惑,找不到任何人可以交流,只能把情绪的毒素憋在心里,任凭内心的某一处溃烂化脓,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晚上回到寝室,朱承远目光平静地扫视了这几人一圈,他们仿佛有些心虚,不敢和朱承远的目光接触。似乎也是因为心虚的关系吧,他们破天荒地没有大声喧哗,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晚。 谁知才到第二天,杜老师又给他打了电话:“我跟宿管中心联系了,男生宿舍5栋的3楼尽头有一个两人小房间,你今天就搬过去吧。还有一个同学和你一起住,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要再闹出这种事了。” 朱承远心里一轮:这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仔细想想,应该是父母来学校找过关系了,要不辅导员才懒得管这么多破事儿呢。上完课,他连饭都懒得去吃,直接回寝室收拾东西。 这个寝室里长久以来的低气压让他难以忍受,这样一拍两散也好,省得受气。 到了那个小房间,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穿搭风格很嘻哈的青年已经坐在里头打游戏了,仔细一看,居然是他——隔壁班的闯祸大王柳天豪。 这家伙大一的时候就曾把泻药下到室友喝的水里,险些被移交公安机关。还好没出什么严重后果,让人给保了下来。看到他,朱承远内心一紧:这是辅导员想借刀杀人么? 柳天豪见到他倒是一脸的嬉皮笑脸:“哟,居然是你这个大学霸,也给流放到这边来了?”朱承远对于自己全专业数一数二的考试成绩还是很有自信的,骄傲地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坐在离柳天豪很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他。 柳天豪见他一直防着自己,扑哧一笑:“学霸兄,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随便整人的。你知道我上次放泻药之前经历了什么?那家伙居然故意把我的牙刷拿去刷厕所!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想你搬过来肯定也是摊上什么事儿了吧?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聊聊呗?” 见柳天豪如此开诚布公,朱承远也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在寝室里的遭遇倾吐得一干二净。柳天豪听后吃惊地张大了嘴:“CAO!都这样了你还能忍,干他啊!” 朱承远问道:“怎么干?难道像你那样去下药?抱歉,我没那么深厚的背景,还不想被开除。” 柳天豪微微摇了摇头:“经过了上次那件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孙子兵法》里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只有潜伏下来,保存自身实力,找出对手弱点,才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为了跟他们斗下去,我看了不少书呢,你看看这些......” 说着他拿出一摞书,除了《孙子兵法》以外,还有什么《商君书》《韩非子》《厚黑学》《三十六计》《君主论》......甚至还有一部《罗织经》,简直就是集传统整人智慧之精粹。柳天豪收回书,问道:“你觉得你那些室友最招人烦的是哪几点?” 朱承远掰着手指头:“爱抽烟、爱吵闹、爱说脏话......”“停!说脏话这一点可以好好利用利用......”柳天豪得意地笑了笑,二人咬了好一会儿耳朵。 次日,朱承远依计而行。趁上体育课的时间溜回宿舍,借口有东西遗落在原寝室,让宿管员打开了原寝室的门。进去一看,寝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寝室长梁顺的手机还在桌上充电。朱承远飞快地拿起梁顺的手机,打开通信录删除了辅导员杜老师的电话号码,又用他的手机给杜老师拨了个电话并迅速挂断。做完这些后,朱承远将手机放回原位,飞快逃离了现场。 不得不说,这计谋的效果很不错,事件完全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那梁顺后来拿到手机,见有两个陌生的未接来电,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便想着把对方骂一通。回拨过去后各种脏话粗话说了个痛快,等到他骂累了喘口气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幽幽的声音:“梁顺是吧?原来你是这种学生,我记住你了。” 竟然是杜老师的声音!梁顺冷汗涔涔而下,后背发寒。第二天便有同学看到灰头土脸的梁顺到辅导员办公室道歉,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情很快就成了众多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梁顺也在老师心里彻底失了宠,以后评奖评优都没了他的份。 朱承远冲着柳天豪直竖大拇指:“你这招真神了。把那SB整得一愣一愣的。他仗着老师喜欢,端着寝室长的招牌仗势欺人,对上像和珅,对下像泰森。混得风生水起,哈哈,竟然也有落魄的时候,看他以后还得瑟......” 柳天豪得意地摆摆手:“小爷不过略施小计罢了,要是不够,我还有后手呢~” 有人说,一起干过坏事的友谊才最长久。朱承远和柳天豪对此肯定深以为然。从此以后,他们携手努力,列出了一个复仇清单,将上了榜的‘仇敌’,从前室友到班长逐一报复。 到了大四即将毕业时,复仇之火终于烧到了辅导员杜老师的头上。对于这个人,朱承远和柳天豪都谈不上有多仇恨,只是比较反感,因为他有两大特点。一是他的认知和决策太容易被情感亲疏所影响,对于那些经常在他鞍前马后跑腿儿混熟脸的同学,他热络得像对待亲生孩子似的,有什么好事都想着。而把那些不怎么和他亲近的同学打入‘问题学生’的另册,简直就是‘智子疑邻’的现代版传人,偏偏朱承远和柳天豪都不是喜欢舔狗之辈,因此在和别的同学发生矛盾时,会经常感受到他的歧视和打压;二是他喜欢收礼,朱承远和柳天豪在和原室友闹翻后之所以没被取消住宿权,还给他们俩安排了更高级的双人间,家长给杜老师送的礼品功不可没。朱承远就不说了,柳天豪的家长虽然远在海外,也给他邮寄了些美利坚的土特产,让他送给辅导员。 当这包裹着巨大‘洋’字号的礼品摆到杜老师面前时,杜老师原本揉不得沙子的火眼金睛也变得不开眼了。这也难怪,相对于做科研的教授导师们,辅导员在高校显得比较边缘化,也很难捞到那么丰厚的油水。无怪乎只能利用小小的职权给自己谋取点好处了。现在快毕业了,也该给这位如此‘照顾’自己的老师一点小惊喜了。 柳天豪不知从哪儿弄了些过期食品,换了个精美的英文包装,摇身一变成了‘美国原装进口’的高档货。朱承远和柳天豪二人联袂提着它笑容满面地去拜访杜老师:“杜老师,感谢您这几年对我们的关心,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望着花里胡哨的包装和玄妙至极的英文单词‘Made in USA’,杜老师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你们真是太客气太懂事啦,我就替你们保管一下啦~” 那表情恨不得张开双臂把这堆洋货拥入怀中,只是介于师道尊严必须克制一下。二人对望一眼,露出狡黠的会心一笑。 不过据说杜老师并没有把这些包装精美的过期食品自己独享,而是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奉献给了领导,也算是借花献佛吧。至于领导享用后的反应......反正后来杜老师就离开了自己热爱的辅导员教师岗位,从此不知所踪。 自古表白多白表 尽管朱承远在讲述这段经历时尽量采用理性、中立、客观、辩证的腔调,但还是把陵芳轩里众人逗得前仰后合。罗洁诗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想不到你们竟然是个复仇者联盟!” 旁边的孙倩也笑道:“有报复心的人我见过,但是把报复人这件事做得如此有计划有谋略,几乎是当成事业来做,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你们谁能说说,报复人的快感和吸引力有那么大么?” 此时的柳天豪直愣愣地望着罗洁诗的脸,半天没说话。 朱承远见这位正主儿一直没反应,只能代替他发言了:“我还不大理解你们呢,你们就从来没被人整过坑过陷害过?从来就没有想要报复的冲动?说来女人的报复心可比男人更强,我就不信你们能一直这样心如止水。” 罗洁诗立即抢过话头:“我还真没有这种经历,我的人品就是比你们好,怎么样,夸我吧~”说完得意地摇着脑袋。 朱承远刚想反驳,孙倩止住了他,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呢?活在这个世界上,被误解被伤害,大概是谁都免不了的吧。不我这并不是你说的心如止水,而是一种自我觉察。只有真正觉察到哪些事情会影响你今后的路,那些对你没有影响,才能真正看破和放下。否则,那只是假大度,真火山,一旦爆发,威力倍增。” 孙倩在说话的时候总是环顾四周,感觉每个人都在和她眼神交流,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一席话听下来,朱承远感觉如沐春风,想要反驳的冲动也消失了。 胡静也起了调侃的心思,微微笑道:“你们不知道,这两位都是富家阔少,今后的路都被安排好了,哪有什么事情能影响他们的?” 罗洁诗故意夸张地哇了一声:“都是土豪啊?咱们交个朋友吧~” 朱承远冷笑道:“才知道呢,咱们不光是土豪,还是亿万富豪,好好巴结着吧。” 罗洁诗不屑地撇撇嘴:“切~给点阳光就灿烂,你们这两位亿万富豪上了福布斯排行榜么?你们就吹吧,小心哪天吹翻了车~” 朱承远却并没有生气,狡黠一笑:“我们怎么就不是亿万富豪了?我这全身上下,随便分泌点液体,里头就有好几亿个细菌......不,细胞。对了,还有阿伏伽德罗常数那么多的分子和原子......” 话还没说完,罗洁诗和胡静已经笑倒在沙发上:“你们这些男生可真恶心,尽开这种重口味玩笑。” 孙倩起先还不大明白‘阿伏伽德罗常数’是个啥意思,弄明白后也是笑道:“想不到朱小弟还是个哲学家呢,他说的这番话倒很有点禅意。外在的财富和内在的生命体验到底谁更重要,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朱承远见孙倩把自己不经意的玩笑话升华到这样的高度,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罗洁诗也说道:“孙姐,你快别夸他了。像他这种人,开句玩笑还拽文扯些学术语言,活该孤单一辈子。” 朱承远不乐意了,正想把话顶回去,却见柳天豪还在盯着罗洁诗的方向发呆,不禁推了他一把:“嘿!醒醒,你在看什么呢!” 柳天豪睁着迷离的双眼,如同刚刚睡醒似的:“嗯......我在看那里有蚊子......” 离开陵芳轩后,朱承远一直在回想刚才孙倩说的话。似乎改变一个观察的角度,真是有神奇的效果。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放弃自己这种怼天怼地的性格,是否会赢得一个更精彩的未来? 正想着,柳天豪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凑了过来:“哎,刚才那个跟你打趣逗闷子的妹子,长得很正点哦,看来你跟她很熟?怎么样,给兄弟介绍一下?” 朱承远白了他一眼:“去,你怎么什么人都不放过?那种女生,是你能去惹的么?” 柳天豪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放心,兄弟我是讲道德重义气的人,绝不会去挖好哥们儿的墙脚!” 朱承远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误会成罗洁诗的男朋友,气得作势打他:“你明白什么了?你自己看上的人想追自己去追!再告诉你一条情报,这个女生每天晚上都在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西区上自习,你自己把握机会吧。” 望着柳天豪那副喜笑颜开的表情,真不敢相信这家伙刚才还在满心怨怼地嚷嚷着‘报仇雪恨’,现在却已经完全将复仇大计抛诸脑后了。倒省得劝他‘看破与放下’了,只能让人感叹坠入情网的人,脑洞清奇,不同凡响。 果然,听了朱承远这句关键情报,柳天豪开始频频出没于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寻找着罗洁诗的芳踪。只可惜每一次去都发现她周围的位置都被占用了。偶尔去得早一点,这位女主却又姗姗来迟,在自习室略一晃荡又出去了。柳天豪想要追出去,又不愿放弃注册会计师的复**计,为此纠结不已,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等到一天,柳天豪坐到了罗洁诗的正对面。他那个兴奋啊,快乐的情绪如同锅炉里充盈的水蒸气,迫不及待地要推动活塞做功。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显得太饥渴,更不能显得太猥琐。同时在大脑里快速扫描把妹的相关知识和技术,一边假装看书,一边眼神不断地往罗洁诗的方向偷瞄。 可越要求冷静,他越抑制不住心里喷薄欲出的激情,索性找了个话题直接切入:“哟呵,你不是朱承远的小师妹么?我们见过面的!” 柳天豪这句话本来就突兀,配合上他那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和怪腔怪调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小混混。再加上自习室本来就很安静,他这句话一出,周围自习的同学都用一种围观珍稀动物的神情看着他。 柳天豪也察觉出这句话说得不妥当,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是你们朱师兄的同学,你可以叫我柳师兄啊,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罗洁诗想起来了,这就是前段时间在陵芳轩见过的那个‘复仇王子’,当时对他还挺有好感的,怎么私下里竟是这样的嘴脸?罗洁诗沉浸在看人走眼的悔恨情绪中,尚未说话。她旁边的一位女生不乐意了,站起来说:“这位同学,这里是自习室,不是酒吧茶馆,麻烦你小点声行不行?你不学大家还学呢。” 柳天豪上下打量了这个女生一眼:圆脸盘,小眼睛,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款型,便存了轻蔑的心思,眉毛一挑说道:“我又没和你说话,又不喜欢你,你跳出来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 那女生被反呛得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拉着罗洁诗的手说道:“洁诗,咱们走,真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个神经病!” 柳天豪一时间傻眼了,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姑娘居然是罗洁诗的闺蜜。那么多秘籍里都讲过,闺蜜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自己这是犯了一个多致命的错误啊!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想要去补救:“等等,你听我解释......” 罗洁诗收拾完东西对他嫣然一笑,笑得他的心都融化了,可说话的内容却是:“没必要解释啊,你认错人了吧,我们并不熟啊。”顿时柳天豪一颗滚烫的心掉进了寒冰洞中,拔凉拔凉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晚上,垂头丧气的柳天豪一回寝室,就找朱承远诉苦:“哥们儿,我的新生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现在的女生怎么这么难泡啊?” 朱承远一脸懵:“我又没谈过恋爱,更没泡过女生,你跟我说这个说不着啊。” “说得着说得着!”柳天豪忙不迭地表态,“你知道今天我去泡......不,我去表白的那个女生是谁么?就你那个小师妹啊,上次一起见过的!” 朱承远吃了一惊,差点被口水呛着:“噗.......你还真去找她了?” “那当然,我当时第一次见面,就发现她的与众不同,那一低头的温柔,仿佛不胜凉风的娇羞,这样的盛世美颜,太让人心旷神怡了......”柳天豪如痴如醉地念叨着。 朱承远倒不觉得罗洁诗配得上‘盛世美颜’这种称号,更是和‘温柔’、‘娇羞’这类词不搭边,这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带来的幻觉罢了,于是问道:“所以呢?你就对他表白了?” “表什么白啊?我才刚刚说明来意,就得罪了她的闺蜜,然后就把她拉走了。你说这女的是不是嫉妒啊?觉得我没有先跟她说话,所以心里不平衡?可是就她那副长相,要我主动跟她打招呼,真做不到啊~” 柳天豪忿忿不平地猜测着,突然话锋一转:“哎,对了哥们儿,你跟那个叫罗什么的小妮子相处这么久,应该知道点儿她的个人信息和内幕消息吧?跟兄弟我分享分享吧,我觉得这次失败就是因为情报掌握得不够细致准确。等我把她的信息摸透,再针对性地采取措施,绝对是旗开得胜~” 对着这么个时而聪明时而犯傻的逗b,朱承远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你不是前段时间还在打听那个吴少强,想跟他撕一场么?怎么?这么快就把你的血海深仇忘了,又开始花前月下地表白秀恩爱了?” 柳天豪仿佛真把此前的不愉快给忘了:“吴少强?那个垃圾啊,管他干嘛?现在还是美女比较重要。好哥们儿,我的终身大事就全托付给你了......” 柳天豪一向自视甚高,朱承远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摇尾乞怜的状态,只能叹息道:“我虽说没有情感经历,倒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自古表白多白表,从来姻缘少原因’,这种事情表白技巧和信息渠道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呢?” “这些话也就是忽悠忽悠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情场小白,”柳天豪摆出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姿态:“我的经历告诉我,最心酸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表白失败,而是双方相互暗恋,却都没勇气表白。这种痛苦的遗憾,我高中的时候就来过一次,唉,那时候我太腼腆青涩了,这种事情现在不允许再来了。” 朱承远正想问柳天豪怎么觉得他和罗洁诗是‘相互暗恋’,忽然觉得没那个必要了。柳天豪身上那种傲视一切挫折的自信,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不正是自己身上缺乏的么?又何苦因为自己的畏首畏尾,而灭他人志气呢?于是如鬼使神差一般,他将自己所知之事倾囊相授,柳天豪也是全神贯注洗耳恭听。一边说着,朱承远一边在想,当年那些暗恋和表白的小美好,并不是因为这件事真的有多美好,而是因为现在的自信与成功,才能衬托出它们的美好。假如现在过得自卑又落魄,当年那些光辉事迹也就成了不值一提的陈芝麻烂谷子,被人扫进记忆的垃圾堆。这种想法到底对不对呢,朱承远看看柳天豪,又看看自己,好像有了答案。 从事故到故事 有事可做的日子总是过得比较快。朱承远一直忙着自己的科研课题,偶尔一看日历才发现研二的上学期已经过了大半。又是一个周六,实验室里只有朱承远和王武锋两个人在忙活。二人都了这么久,都自带‘同性相斥’的磁场,本不欲单独相处在同一屋檐下。无奈实验进度催逼得紧,纵然有千种不情万般不愿,也只能乖乖来实验室加班了。好在朱承远此时已逐渐体会到科研的乐趣,倒也不以为苦,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倒是王武锋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说来奇怪,咱们当了这么久的同学,倒是还没说过几句话呢。” 朱承远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起了撩拨试探的心思:“是啊,现在这房子里就咱们俩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讨厌你,甚至有些恨你。”王武锋这句话说完,此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我早就知道了,能说点更新鲜更有意义的么?”朱承远语气平淡,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熟练地向烧杯里滴加各种试剂。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武锋才开口说道:“你太不合群了。我们都喝酒,你不喝;我们都要参加学生会或者社团,你不参加。你说说,你这人活着有啥意思?” 朱承远心里暗笑,你为啥不敢把胡静和罗洁诗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却只会找些牵强附会的理由。心里雪亮,脸上却不动声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为什么要活得像你们那样油腻?难道这就是恨我的理由?” 王武锋一边开启抛光机一边说道:“这不是油腻,这是成熟。看看咱们实验室谁像你那么幼稚?为人处事谁像你这么怪异?咱们这个实验室也就是个圈子,不主动融入这个圈子,反而要让圈子来适应你,这不是痴心妄想么,不恨你恨谁?” 朱承远冷笑一声:“恐怕说得不够全面吧。也许我是因为太招人喜欢,所以才招人嫉恨的,你说呢?” 听到这一句,王武锋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一滞。就这么电光火石的瞬间疏忽,王武锋手中正在抛光的样品被抛光机甩了出去,直直地飞向一旁的试管架。朱承远暗道不妙,只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玻璃碎裂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王武锋钻心的哀嚎。 朱承远定睛细看,只见在惯性碰撞的亲密接触下,一整排晶莹剔透的试管全变成碎了一地的玻璃渣,甚至更远一些盛装镀铜溶液的大烧杯也被强大的冲击力切割成了不规则的两半,蓝色的液体流了一地。王武锋痛苦地捂着右边的脸颊,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看样子是被飞溅的碎玻璃给划伤了,‘肇事凶手’是来自试管还好,若是来自烧杯,还可能引起中毒。 朱承远跟王武锋即使再不对付,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可能置之不顾。他立刻拨通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拿出实验室自备的小药箱,想要帮王武锋止血。可惜王武锋却并不配合,它如同一头因受伤而变得暴怒的狮子,一边甩开朱承远的手,一边大叫着:“滚开!谁要你假惺惺了!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现在有多幸灾乐祸呢!少来看我的笑话!” 朱承远毫不退让,他心里雪亮,今天这事情校方肯定会过问,而自己和王武锋向来不和,若是真的不管不顾,出了什么事校方找自己背锅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于是他冲着王武锋说道:“现在这儿可只有咱们俩,我要是真想幸灾乐祸,现在就不管你,等你破了相,看你以后还能在实验室和我斗么?”‘破相’这个词让王武锋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他不再反抗了,由着朱承远把纱布按压在他的伤口位置。 救护车很快载着他们去了医院,医生对伤口进行了清创消毒及缝合处理,幸运的是,经过检查,王武锋并没有中毒,也没有伤及眼睛等重要部位。可不幸的是,王武锋这次伤得不轻,足足缝了四针。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脸上都会留一道疤了,这令王武锋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想要倾吐心中块垒,看看身边又只有朱承远一个熟人,还是个死对头。 不过看在他今天救了自己的份儿上,还是可以凑合凑合的,于是主动开口道:“你今天为什么要主动送我来医院?你真不是想看我的笑话?要知道我的伤要是严重一点,也许就真的不能再继续读研了,这不是你喜闻乐见的么?” 朱承远淡然道:“跟你的恩恩怨怨,对我来说还真不是最重要的。”王武锋哑然:“为什么?”朱承远看都没看他一眼,有些云淡风轻地表示:“你呢?难道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斗过我压过我?呵呵,想不到你竟是为我而活,我可真荣幸。不过,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到时候你又该为什么而生活呢?” 王武锋急忙表态:“谁为你而活了,你真是......”却又一时语塞,他突然发觉朱承远看到了很多问题的本质。自己这几年来,内心深处已经和朱承远成了两个纠缠态的量子,或者《老子》里‘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的对立面,互相冲突却又互相依存。想想当初,自己本来是学霸,是父母眼中的乖儿子,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可自从上了大学以来,就没享受过学霸的风光,风头都让朱承远那厮给抢走了。因此关注的焦点,也从自身的学习成长变成了朱承远,总想把他抢过去的风头再抢回来,就是这种不服气的冲劲儿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他从没想过朱承远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旦这个人不在了,自己的努力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感觉。不等他想明白,朱承远接着说道:“算了吧,你还是为你实验室的圈子活着吧,这次事情也算是个机会,让你能好好看看实验室这个圈子到底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忠诚的仰慕者~” 王武锋疑惑地问了句:“你.....你什么意思?”朱承远也不看他,好整以暇地仰着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真以为你累死累活地配合实验室圈子,这个圈子就能为你提供庇护么?过段时间你就明白了,等着瞧吧~”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起安全事故最终还是引起了校方的关注。夏教授对此很气恼,一向信仰科学的他也忍不住犯嘀咕:自己是不是冲犯了哪路神明,怎么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实验室总是出问题?一会儿是学生闹自杀,一会儿是汇报会上被骂晕,一会儿又出这种安全事故。他不由得想起前段时间另一所著名学府的实验室发生爆炸起火的重大事故,当场炸死2名做实验的研究生,结果从大老板到小老板再到实验管理员统统被带走接受调查,就连校领导也吃了诖误官司。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阵颤抖。 一旁的魏老师陪着笑脸凑上去:“夏教授,我听说出事儿的时候,实验室里只有王武锋和朱承远两个人在。这俩人又是一向不和的。您说会不会是朱承远在其中做了手脚?如果是朱承远做的孽,那咱们也就没啥问题了,顶多也就是个管教不严的责任,您说是不?” 望着魏老师那副自作聪明的表情,夏教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厌恶:“愚蠢!你又不是没跟朱承远打过交道,他这种人,是能随便让你甩锅给他的?别到时候锅没甩成,倒惹得一身骚!再说了,发生这种事情很光荣么?同门相残,传出去是个什么名声?!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魏老师被训得面红耳赤,讪讪地退到一边。 杨老师见状,也大致明白了夏教授的想法,上来凑趣道:“虽然朱承远这孩子性格是怪了些,不过我看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而且我还听说是朱承远送王武锋去的医院,如果真是他干的,他没必要这么多此一举啊。我觉得,与其追究责任的归属,不如化戾气为祥和......”杨老师如此这般地筹谋了一番,听得夏教授频频点头。 没过几天,夏教授又召集全体研究生召开大会,由杨老师主持会议。会上杨老师简要通报了这次事故,随后浓墨重彩地推出了本次事故中表现突出的先进人物——朱承远。杨老师果然了得,几天时间就编撰出这么个情真意切荡气回肠的故事,再用他煽情到夸张的语调演讲出来,什么‘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团队精神’、‘集体主义’等各种溢美之辞编织成炫目的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抛给朱承远。俨然把朱承远塑造成一个不计前嫌宽宏大量团结友爱的道德模范。听得朱承远浑身不自在,深觉这个杨益群老师入错了行,要是改行去创作言情小说,估计他早就登上名人榜了,还用得着在夏教授手底下赔笑脸? 最后,杨老师拉长了声音说道:“有道是,烈火见真金,患难见真情。这次事件更加证明了我们实验室是一个相亲相爱的集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互帮互助的兄弟姐妹。希望从我们实验室出去的每一个人,都能牢记自己的身份认同,用荣誉感筑牢思想防线,应对外界的各种艰难险阻,飞短流长!” 这一句话倒是有卒章显志的效果,朱承远算是弄明白了他这番讲话的用意所在。把用这些廉价的漂亮话自己捧着架起来,在‘榜样包袱’之下自己自然不会再出去乱说,顺便也转移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把‘实验室安全隐患’的问题一笔勾销,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成员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美好事迹。王武锋显然也没想到实验室老师会这样巧妙地引导舆论,包着纱布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嘴里却恨恨地念着什么,琢磨着朱承远当时在医院对他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一些——这样一个原本是悲剧的事故,在老师们化腐朽为神奇的锦囊妙计下,终于以喜剧的故事收了场。 最重要的事 不管是事故还是故事,这次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平安过去了。王武锋的伤慢慢痊愈,实验室也拿了些钱赔给王武锋的家长。不管是谁提到这件事,记起来的都是同学间互爱互助的佳话,而不是差点让人破相的安全隐患。毕竟很多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带给人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经历过这些以后,王武锋对实验室‘圈子’有了全新的看法,他甚至对这一套潜规则感到有些恶心和厌烦。对于以前的老对头朱承远,反倒有点理解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朱承远和王武锋的关系在逐渐和解;而随着期末的临近,师弟孙超的状态却变得越来越奇怪。按理说越到期末越是应该打起精神复习迎考才对,可孙超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萎靡不振。经常看着看着书,脑袋就如同下坠的铅球般埋进了书里;甚至有一次还做着实验呢,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险些把移液管里的药液洒出来。朱承远见状,生怕又出一次类似的事故,到时候就不见得能以故事的方式收场了。连忙让孙超停止实验室的工作。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孙超对研究生的教学方式不大适应,复习起来很吃力,本来就挺辛苦了,再加上这家伙不知听了谁的宣传,加入了院学生会,课余时间还经常被部长副部长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支使着去当苦力,搬运重物、布置会场、现场宣传、收拾整理不一而足。弄到最后只能利用深夜睡觉的时间来查阅文献补习功课。难怪这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才来不到一学期,就像被榨干了一样。朱承远对此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适合干啥不适合干啥,心里没点数么?就你现在这样,还想进官场?还不被人给欺负死呢?” 孙超一旁弱弱地说:“我没有想当官......” 朱承远满脸讽刺的笑容:“罢了哟,学生会就是个模拟官场,要是对当官没点兴趣,谁愿意跑到那儿吃苦受累?我就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现在不照样能混下来?你说你给那帮狐假虎威的家伙当牛做马,能得到啥好处?弄得狼狈不堪,说得难听点就是顾头不顾腚......” 他突然停了下来,觉得自己这种说话方式确实有点伤人,眼看孙超被说得垂着头一言不发,朱承远有点不忍心。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学生会那种人精聚集的地方,看到有你这样的免费壮劳力送过来,那肯定是往死里用啊。你这又是何苦呢?费力不讨好的。很多时候人不能只顾埋头走路,也要抬头看路,想想自己到底要去哪儿?跟哥说说,你怎么就想着进学生会呢?” 孙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了半天才道:“我听说......学生会里有很多......美女。我想着,想着......” 朱承远一听,简直要笑喷了,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有志青年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笑啥呢?不能如此伤害这孩子脆弱的心灵!好不容易才憋住笑,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听谁说的?事实上是这样的吗?” 孙超脸涨得通红,鼓足了勇气才说:“我是看到......学校贴吧上的攻略,还有班上同学的传言。不过......去了以后发现并没有我喜欢的......” 朱承远都快要憋出内伤来了,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嗤嗤地偷笑:“你也太实诚了吧,这种虚假宣传的套路都信?你这种想法很容易被不法分子仙人跳知道么?想当年学生会那帮吹鼓手在我面前吹得天花乱坠骗死人不偿命,我都只是微微一笑。唉,现在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啊......咳咳,好汉不提当年勇啦。不过也好,现在看到了真实情况,可以及时止损了。怎么样,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孙超低垂着脑袋,半晌才说:“我也觉得现在呆在学生会里挺累人也挺没意思的,不过万一能够锻炼自己的能力呢?再说现在贸然退出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朱承远由于过去自己的优柔寡断吃了不少亏,所以特别看不上那些优柔寡断的行为,一听这话,顿时又变了调子:“想什么呢?你当初是冲着锻炼能力去的么?做事情最忌讳目标不明确,既然现有的手段达不到目标,就应该根据目标调整手段,而不是反着来。得了吧,要是有空的话,我让我寝室那哥们儿教你几招,这家伙平时最爱琢磨这些事儿。至于学生会那边,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还是建议你退了,再这样下去,你都快成瞌睡虫了,还怎么弄期末考试呢?好好想想吧~” 说完拍了拍孙超的肩膀,孙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谁知没过几天,孙超却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来找朱承远:“朱师兄,我今天尝试着去退出学生会,不过没成功。部长跟我说没有成员退出学生会的先例。如果实在要退的话,得交一篇检讨,不少于5000字......” “我没听错吧?检讨?退出学生会也算犯错误么?不犯错误为什么要写检讨?”朱承远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早就听说学生会官僚气息重,没想到竟然重得如此有声有色。还部长呢,一个小喽啰还真把自己当成领导干部了?摆谱给谁看呢?既然这样,也就没必要跟他们讲客气走程序。直接不去了,不伺候他们了,他们又不能拿你怎么样,怕他们干啥。” 孙超却还是忧心忡忡:“这样直接不去,会不会得罪人啊?我妈教育我说一定要与人为善......” 朱承远有些忍无可忍了:“你又来了。怎么什么事都是你妈教育你怎么怎么着啊?要不然你就继续去伺候他们,到时候期末考试挂科挂多了,看你妈会不会再来教育你?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作为高等生物的人类,更是把‘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套路发扬光大,孙超仔细权衡,觉得朱承远说的也有道理,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从行为上和学生会一刀两断:“朱师兄,我听您的。我这段时间好好冲一冲,说不定也能像您一样拿到头等奖学金呢。” 朱承远故作矜持地摆了摆手:“有这种志气是好的,不过你要是不急着用钱的话,奖学金啥的还是算了吧。”孙超有点困惑了,从小他妈就教育他说‘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仅得其下。’人生一定要立志高远,才能不断取得成就。可眼前这位师兄,虽然也挺优秀的,却貌似并不认同这一点。他不禁问道:“为什么呢?” 朱承远一指身后:“没听说过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必做这种招人忌恨的事呢?还是让他们去抢,我们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算了,别去想钱的事情,好好休息一下,把精力恢复以后,再考虑复习的事儿吧,到时候我也可以帮帮你。” 有这么个学霸在旁指导,孙超期末成功的概率大大提高,顿时眉开眼笑,乐颠乐颠地看书去了。 回到寝室朱承远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把去年复习备考时柳天豪倒腾来的那点历年真题全给找了出来。柳天豪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远哥?你们实验室还要安排考试呢?咱们研二不早就没课了么?”朱承远嘴上答着,手里的动作不停:“是我师弟要用,他们研一还得考试啊。对了,有空跟我去讲讲课,这位小师弟对撩妹有点感兴趣,你不是成天琢磨这些事么?去发表一下你的科研成果吧。” 柳天豪有些技痒,炫耀道:“那你可就问对人了,咱们学校里,有谁能像哥这样,从心理学到人口学,从社会学到生物学,把撩妹的相关理论体系构建得如此清晰完备?当然了......我在实践方面是差了些。不过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也积累了相当多的反面教训嘛~” 他口风一转,把话题扯到朱承远身上:“嘿,哥们儿。你师弟都这么热衷,你咋对这些事儿一点儿都不在乎呢?以远哥你这样优越的条件,只要肯放下身段稍微一撩,一大把的萌妹子都会跟过来。我都羡慕你呢,何苦那么高冷呢?” 朱承远一笑:“你找的那些妹子,不是强势就是悍,不是矫情就是作。还要男生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地去讨好去伺侯,这副奴才相,小爷我自幼没学过。” 柳天豪一副坏笑的表情:“那你现在呢?这么认真地找资料,不是在伺候你师弟么?难道说,你们俩之间......” 朱承远连忙打断道:“说啥呢?他是我嫡系师弟,如今遇到困难,我不帮谁帮?就算是师妹,我也一样会帮的。如果真有那种感情,我也是和豪哥你啊,毕竟我们认识这么些年了,还经历过绯闻哦~” 柳天豪后退两步:“少来啊,我的第一次是要留给萌妹子的~” 随即恍然大悟似地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找那种被人需要、被人崇拜的感觉吧?远哥,想不到你内心深处还是挺自卑的嘛。” 朱承远有一种内心被人看穿的感觉,仔细一想,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不禁觉得神奇:柳天豪这几个月跑去备考美国注册会计师,怎么算账的本事没见涨,算命的本事倒高明了不少? 随后这几天,朱承远几乎每天都会抽些时间给孙超传授复习技巧。在朱承远不走寻常路的思维提点下,孙超有种豁然开朗的通透感。复习起来思路更加清晰,效率也更高了。这天,朱承远正和孙超讨论一套《材料结构表征方法》的真题资料。突然孙超的手机响了起来,孙超接过来一听,又是他们学生会的那位部长打来的。这么长时间找不到廉价劳动力,部长大人似乎有些怒了,凌人的盛气几乎要通过手机信号喷过来:“你怎么回事儿呢?现在要过元旦节了,部里活动那么多,你都不过来搭把手,还等着我下帖子请你呢?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现在马上到学生活动中心来帮忙!” 孙超看了看手里的卷子,又看了看朱承远,鼓足了勇气说道:“部长,我已经退出学生会了。请您不要再找我了。” 那边的部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声音变得又刁又蛮:“退出学生会?你说梦话呢!这里从来没有退会的先例!快点过来啊,再不来,不止要罚写检讨,还有罚款!” 朱承远望着孙超为难的表情,示意他打开免提键,冲着对方说道:“哟,官威不小啊?哪条法律赋予你罚款的权力了?” 对方嚷嚷道:“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大爷!”朱承远撂下这句话后,随即挂断了电话。又让孙超把这位部长的号码连同所有学生会成员的手机号统统拉黑。孙超感到很为难,觉得这样做会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朱承远对此嗤之以鼻:“这帮家伙你以后一辈子也不见得遇得上,给他们留好印象干什么?留着过年呐?自己把学业弄好,多考高分,多发论文,多申报点专利,哪个不比学生会强?这起子小人也就在你们这个圈子里能作威作福,要是毕了业,谁搭理他们啊?” 孙超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刚才成鑫师兄通知说,元旦节实验室要聚餐,师兄您......” 朱承远想起去年聚餐的不愉快,有些不屑地摆了摆手:“不去不去,谁耐烦去那种地方。” “这样会不会不好,会不会得罪人呢?” “得罪就得罪呗,我这一年多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人的时间精力就这么多,只能用在最重要的人和事情上。至于其他的,想那么多干嘛?” 朱承远撇了撇嘴,潇洒地一笑。孙超羡慕地望着朱承远,如同很多被过度管束的青少年一样,他内心对这种洒脱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向往。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似乎在思考,对自己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怎样才能迈出自主决策的第一步。 陪酒学硕士 在一派祥和、热烈、团结的气氛中,夏教授实验团队的元旦聚餐举行了。朱承远不出意外地缺席了本次活动。这倒也没引起其他人多大的关注,毕竟这家伙向来都是如此特立独行的,也不足为怪。不过小师弟孙超也不来参加,这就有点反常了。孙超在众人看来,一向是个听话的乖宝宝,温顺乖巧唯唯诺诺,从来不会抵触老师和学长的命令。可他却没有出现在聚餐现场,手机也联系不上。众人一致推定这是被朱承远‘教坏了’。 “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学跳神。”成鑫在一旁鄙夷地对童永泽说,“孙师弟以前是多听话的一个人,也被朱承远**得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成鑫还是第一次组织这样一个高大上的实验室团建活动,自然想把它举办得轰轰烈烈别具一格,谁知居然有两个人完全不给他面子,在处女座的他看来无异于在他的业绩中留下了几许污点,自然有些如鲠在喉。主座上的夏教授也有少许不悦,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去年聚餐时朱承远闹的那一出还历历在目,这次他不来也好,省得做出些与节日气氛不符的言行举止,给大家添堵。 元旦节过后,研一的期末考试很快也来了。托朱承远及其辅导资料的福,孙超各科试题都做得非常顺畅。考试过后,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朱承远没有留着他继续呆在实验室里耗费时间,大手一挥让他放了寒假。孙超去看过他姐姐以后,千恩万谢地回了家,继续做他的‘妈宝’。过了几天魏老师巡视实验室,发现孙超不在,语气严厉地责问缘由。朱承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现在放寒假了,我让他回家去了。” 魏老师对此很生气,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侵犯:“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批假向来是夏老板和我的权力,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简直胡闹!” 朱承远嬉皮笑脸地表示:“现在的工作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何苦让他在这儿无所事事地陪着?有这时间出去旅旅游,或者在家打打游戏,哪怕相相亲,干啥不比待在实验室里强?再说了,人家走都走了,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您去把他叫回来呗?反正我不做这个恶人~” 魏老师见他把实验室生活形容得如此不堪,气不打一处来,转念又一想,这位‘正主儿’都不着急,不需要人帮忙。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于是也就不管了。第一个寒假,孙超过得相当惬意。 孙超过得惬意,其他人却未必如此。就比如贺鑫凯,这小伙子也是个在实验室里待不住的,放寒假后没几天就飞回了东北。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儿子的贺鑫凯父母自然是喜上眉梢,加上贺鑫凯长得一表人材又是名校研究生,自然更成了他爸妈拿得出手的‘炫耀利器’。过年期间轮流在各个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亲戚家吃饭,虽说倒也酒足饭饱,不过笑得脸都僵了。不过才到大年初六,贺鑫凯就接到导师范教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范教授直截了当地命令他赶紧回校,说是大年初八需要宴请几位负责科研立项审批的领导,一定要他来作陪。 “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实验室能否拿到这个关键基金支持的科研项目,一定要认真对待,做好准备!” 贺鑫凯有点迷糊:“怎么要我作陪呢?要我做什么准备?” 电话那头范教授沉吟片刻:“不需要你做太多准备,你的酒量就是最好的准备,这也是我挑你过来的原因。” 贺鑫凯听得心里暗笑,原来这老头儿也有求着自己的时候。因此故意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可是您也知道,现在正值春运期间,票又贵又难买,您看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定决心:“好,不管买多贵的机票,我都给你报销! ”听到范教授答应得如此爽快,贺鑫凯自然也不能太磨叽,况且马上就要发表期刊论文还得有求于他。于是也答应了他,下狠手买了一张全价头等舱机票,一路悠哉游哉吃吃喝喝地回了学校。 范教授的宴请定在一家星级酒店的包厢里举行,这里的装潢陈设也与星级酒店的名号相配,显得金碧辉煌。璀璨的枝形水晶吊灯,华贵的刺绣地毯,古色古香的仿古花瓶配上妙趣横生的古典家具,桌上铺的桌布还是明黄的龙飞凤舞图。给人一种进入宫廷吃御膳的感觉。贺鑫凯提着两个神秘兮兮的盒子,一溜小跑跟在范教授身后。进得门来,范教授让他把盒子藏在桌下。然后开始点菜,随即便是漫长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三位领导老爷终于姗姗来迟。三人都是秃着脑袋挺着肚子的油腻中年男子,看上去颇有官相。 “哎呀,各位领导,欢迎欢迎。这是我的助理小贺......来来来,小贺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张处长,这位是李主任,这位是王秘书长......”看到领导大驾光临,范教授平时冷冰冰的脸上立即堆满了一副胁肩谄笑的表情,在学生面前人五人六的高傲头颅也不自觉地耷拉下来。腰是哈着的,眼是眯着的,态度是毕恭毕敬的。 贺鑫凯也只能随着范教授的介绍机械地鞠躬致意。不过对于脸盲的贺鑫凯来说,什么处长主任秘书长,全都是一副长相,根本分不清楚。一阵寒暄以后,大家入席,一道道珍馐佳肴鱼贯而上。贺鑫凯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只顾闷头吃东西,觉得这酒店有点金玉其外的感觉。装修得那么富丽堂皇,菜品的外观看起来也令人食指大动,可味道吃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比不上东北的家常菜,白糟蹋了这么多生猛海鲜。 正想着,一声吩咐打断了他对这家酒店的内心点评。 “小贺啊,来来来。快去给各位领导敬酒啊,”一边把此前藏在桌下的神秘宝盒拿了出来:“领导们都尝尝,这是我家的陈年茅台,藏了有些年头了,不知道合不合领导的口味~” 说着谦恭有礼地给各位领导斟酒,那副折节礼尊的劲头,跟此前的高高在上完全判若两人,看得贺鑫凯差点噗嗤笑出来。 此时酒杯斟满,领导们闻香识味,纷纷赞道:“嗯,这酒真香,不愧是酱香型的典范。老范你可是有品位啊!” “哪里哪里,区区菲酌,不成敬意,您们喜欢,就是我的心意到了~”范教授客气地表示。 贺鑫凯也抿了抿这茅台,虽然他能喝酒,但对于酒文化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分不清啥浓香酱香清香,也不清楚这酒和二锅头老白干有啥区别。他正在思考为什么茅台这么受人追捧,猛然又听到范教授一声令下:“小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敬酒啊......” 贺鑫凯无奈,只好端着酒杯走到一个官气十足的大叔面前,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谁是谁了,眼前全是一群大腹便便满面油光发际线失守的身影在晃。好吧,这家伙貌似看起来是这里最大的领导了,就假定他是张处长了。 “张处长您好,我是范教授的学生......”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出现一抹尴尬的神色:“我不是张处长,张处长在那儿呢。” 说着一指另一名油腻中年男,那人虽然嘴上没说啥,但脸上显然有些不悦了。不满地瞟了贺鑫凯一眼。那边范教授见状,急忙嗔怪地说:“这孩子,怎么又认错人了呢?这位是王秘书长。那一位才是张处长呢~”又赶紧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学生平时啥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没眼力价。赶紧给张处长敬酒,快去啊!” 贺鑫凯端着酒杯走到一头黑线的张处长面前,勉强说道:“张处长,我敬您一杯,祝您......”说到这儿,他突然卡壳了。张处长倒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看他能说出啥吉祥话来。只听贺鑫凯憋半天憋出一句:“升官发财事成双,归来仍是少年郎~” 这句话还是他从网上读来的段子,听起来合辙押韵,琅琅上口,此时突然就蹦了出来。说完后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急中生智妙语连珠,应该会给领导留下深刻的印象。没想到张处长听完这句,当时脸色就阴了下来。原来富有敏锐觉察力的张处长准确地从这句貌似吉祥的祝福语中捕捉出两个关键字‘双归’,听起来和‘双规’同音,这正是官场中人最忌讳的事,无异于变着法儿的诅咒。 一旁的李主任和王秘书长也是久经官场的老手,都听出了这‘弦外之音’,气氛一时显得十分凝重。只见张处长放下酒杯,不阴不阳地来了句:“你这年轻人,说话很风趣嘛。” 贺鑫凯端着酒杯呆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范教授心知大事不妙,急忙端着酒杯过去,先把一头雾水呆若木鸡的贺鑫凯拉回座位,接着连忙赔罪:“我这位学生不会说话,刚才实在抱歉,这杯我干了......” 烈酒入喉,范教授心里不知把贺鑫凯骂了多少遍,同时又后悔不迭:当时也是误信人言,错以为这货酒量极大,才把他拉来替自己挡酒。没想到闹这么一出,他酒量大不大暂且不提,情商低不会说话是肯定的。这么一回合下来,范教授自己肚子里倒灌了不少酒,微微有些醉意。他在心里哀叹,今天请客是没查黄历么?本来是让贺鑫凯替自己挡酒的,这下倒好,成了自己替他挡酒了。这心里的苦该怎么说啊?还好,这几位领导都不是爱计较的人。范教授敬过酒道过歉后,他们的脸色都和缓了下来。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宴会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此时贺鑫凯的酒量才真正显现出来。尽管这陈年茅台度数不低,但贺鑫凯却像喝白开水一般,一杯接着一杯,连脸色也没啥改变。范教授眼见此情此景,又觉得自己没挑错人了。不过范教授高兴得太早了。据研究发现,情商低不善交际的人,一旦喝了酒,嘴上就更没有把门儿的了。 贺鑫凯的表现完全印证了这一点。只见他已经坐到王秘书长的旁边,和对方侃侃而谈:“哎呀,我们那个实验室贼坑爹,里头黑幕也很多。我们导师还在外头开皮包公司,把我们这些穷学生组织去免费替他打工,还不给交社保......” 范教授有点疑惑,贺鑫凯究竟有没有喝醉?说他喝醉了吧,他的语速正常,发音清晰,说话有条不紊,半点醉态都没有;说他没喝醉吧,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知道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掰扯的事情,他却偏偏掰扯得很欢快。可王秘书长还听得很认真,连张处长和李主任也凑过来听,范教授也不好直接打断。只能不停地向贺鑫凯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可贺鑫凯却越说越来劲,哪儿有一点接招的意思?范教授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宴会结束,张处长带头起身,脸上含着一丝讽刺的笑意,和范教授握手话别:“范教授,你还真是生财有道啊,这件事情就这样吧,以后再联系~”李主任和王秘书长也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随即告辞了。 范教授悲哀地意识到,这次项目申报估计是黄了。去收银台付账时,他恼怒地瞪了贺鑫凯一眼,贺鑫凯却浑然不觉,他从包里掏出一张机票单据,兴冲冲地交给范教授:“老板,这个您答应了帮我报销的机票钱~” 范教授接过来一看:一万两千多块!他已经出离愤怒了,把我的好事砸成这样,居然好意思找我要钱,缺心眼也不是这种缺法吧?为了师道尊严,范教授勉强抑制住自己喷脏话的冲动,脸色一沉道:“谁让你坐头等舱的?你一个普通学生坐头等舱不符合规定,这个不能报!” 贺鑫凯白眼一翻:“老板别忘了,现在是春运期间,经济舱机票根本买不到。我要是在乎这些规定,现在就来不了啦。再说了,您当时答应过的,不管花多少钱都给报,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这通回怼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了,差点把范教授给气出心脏病。范教授颤抖着手指向贺鑫凯:“你......你要是来不了倒好了!” 说完拂袖而去。他边走边想,挡酒的人绝对不是酒量好就行了,关键是要有眼力、会说话、情商高,像贺鑫凯这种奇葩,酒量再好也不能用。今后是该着手培养几个会陪酒的研究生了,殊不知,陪酒也是一门学问呢。 这边贺鑫凯也在为自己白白付出的头等舱机票而心疼不已:这么多钱,得炒股炒多久才能赚出来啊。一转头,他看见包厢里的残羹剩菜:不管了,这一趟不能白来,哪怕打包带点剩饭剩菜也是好的!遂喊道:“服务员,请帮忙打个包,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师父身体欠安 贺鑫凯报复性地把一堆剩饭剩菜打包带回了寝室,原本打算是当夜宵吃的。没曾想今年天气暖和得早,还没到元宵节便已是和风拂面春意盎然,宿舍里又没有冰箱,结果带回去的食物都成了各类细菌的培养基,不到两天就发出一股馊臭味。贺鑫凯只能捏着鼻子屏气凝神地将这些东西扔到很远的地方,暗自庆幸此时两位室友都还没返校,要不然自己就成了全寝室批判的靶子了。 寒假结束,新学期即将开始。几天过后,朱承远和柳天豪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返回学校。柳天豪打开行李包,一包又一包印着花花绿绿英文字母的零食跃然眼前:“来,甭客气,分了分了!” 贺鑫凯叹了口气:“唉,豪哥,你去美国也不买点奢侈品回来,这点零食有个啥用啊?” 柳天豪一撇嘴,把零食拿开:“不吃拉倒。那些包包香水化妆品我买回来,你用得上啊?不怕别人说你娘炮?” “不是这意思。你买点奢侈品在国内转手,赚点钱支援一下哥吧。哥被那个没良心的饭桶老板坑了一大笔钱。现在股市也不景气,再这样下去,饭都吃不起了~”贺鑫凯一本正经地花式哭穷,顺道把范教授言而无信,拒绝报销机票的事儿说了一遍。 柳天豪听完后做了总结性陈词:“又上了老板的剥削套路了吧?所以说,不要听信这帮人的花言巧语,不要答应他们的私人求助。这些后头全都是奸计。”柳天豪一副过来人传经送宝的架势,显得很得意。 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朱承远开口了:“不答应倒也容易,不过我们也有求他们帮忙的时候,比如现在要写期刊论文的事,就必须让导师点头。我们不和他们利益交换,他们想要刁难起人来,只怕也很容易啊。这该怎么办呢?” 这一下,倒把柳天豪也问倒了,半天才说:“你们这些学霸,就知道说这些扫兴的事。有本事他们就刁难,就扣着不让毕业啊?底下的学生一直不毕业,他们自己也脸上无光不是?还会影响他们下一年的招生。放心,这帮人精着呢,不会做这种砸自己招牌的事~” 朱承远对此不置可否:“唉,你们一个是股神,一个是注会,都是人人膜拜的大神。像我等凡夫俗子,也就只能靠学业刷刷存在感了。” 这话说了才没几天,夏教授就给了朱承远一个刷存在感的机会。最近夏教授的心气一直很不顺,夫人一直跟他闹离婚,话说这种情感破裂的状态离了也就离了,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可偏偏二人在财产分割方面存在很大分歧,都认为自己吃了亏,扯起皮来没完没了,打了无数口水仗。二人又都是要面子的,不肯走诉讼程序。这样的僵持就很难办了。如同皮肤上的一道小伤口,虽然小,却一直无法愈合,撕扯起来还是很有些疼的。这不,夏教授就被这些家务事弄得心力交瘁,白天还得装作没事人一般照常上班讲课做科研。 这天,他实在是懒得再演了,想着今天还有几节本科生的课程要上,心里一烦,索性给朱承远打了个电话:“今天老师身体不适,无法讲课。今天几堂大二的《材料科学基础》,你替为师讲了吧,课件可以去找魏老师要~”这声音听着很憔悴的样子,甚至有些气若游丝。 朱承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夏教授便挂了电话。朱承远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平时夏教授这么不喜欢自己的,碰到这种情况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呢?脑筋一轮他也明白了:夏教授确实是别无选择了。魏老师和杨老师都有别的课程要教;原来他最依仗的博士徐博和李逸玉已经双双毕业;王武锋脸上裹着纱布实在有碍观瞻;胡静上台讲课声音就像蚊子哼哼;叫孙超去估计还没上讲台自己先晕过去了......也就自己能勉强够格了。这么想来,朱承远觉得自己有点亏得慌——在这个地方,能干人就是废柴的奴隶。我干嘛要表现得那么优秀呢?还不如韬光养晦和光同尘来得实惠。不过这个任务既已接了下来,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朱承远摇了摇头自失地一笑,去向魏老师索要课件了。 谁知魏老师听到朱承远的来意,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你要课件干什么?学校才出了通知,不许老师私自将课件拷给学生!” 朱承远仿佛预料到此行会有不顺,满不在乎地一笑:“您当我愿意来找您要课件呢?要不是夏老板说要我去给本科生代课,我才不来呢,切~” 魏老师略一思索,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朱承远捅的篓子还不够多么?夏教授怎么可能还把这些任务交给他?更加严厉地说道:“你少来给我假传圣旨!夏老板怎么会把这些事情交给你去做?是不是有谁托你来收集课件信息?告诉你,学校三令五申强调,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此时学校换了个新校长,作为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这位校长下令‘狠抓本科教学质量和考试评价体系建设’,原本作为惯例的考前突击复习划重点拷课件等行为都被明令禁止。不过如同大多数被禁止的惯例一样,只要和老师关系好,这样的事情依然可以在暗地里进行;不过如果关系不好,这个禁令就是个现成的挡箭牌。 现在朱承远面临的情况明显属于后者,他知道魏老师是在拉大旗作虎皮,不过也不介意,若是这样能把这差事推掉,自己也乐得轻松。于是说道:“那好啊,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去代课了。若是以后夏老板问起来,也别怪我把事儿推到您头上。” 说完正准备离开,手机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又是夏教授打来的。夏教授似乎对这件事很关心,尽管那边的背景音听起来相当嘈杂,他却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问代课的准备情况,嗓子都快喊破音了。朱承远无奈地说:“没办法,魏老师不肯给我课件。” 夏教授听后有些气:“我亲自和他说!” 魏老师接到电话后,立刻化身为日常小跟班的常态:“喂......是是是......好的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 挂完电话,魏老师像变脸似的立刻换了副表情:“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是夏老板的意思呢......” 朱承远嘴上没做声,心里腹诽不已:谁不早说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信好不好?却见魏老师翻箱倒柜,从一个隐秘抽屉的最里层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优盘:“课件就在这里面,这里头的文件都是保密的,可千万小心,不能让别人看到啊。” 大二的《材料科学基础》课安排在下午,第三教学楼的一个不大的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毕竟是新学期的第一节新课,同学们还是要给老师留个好印象,维持好关系方便日后索要各种复习资料和‘不足为外人道’的考试资讯。这是在大学校园里众所周知的潜规则了。何况大家都在传言教这门课的夏教授是出了名的管理严格不好打交道,众人更是不敢怠慢,早早来到教室准备开课。 等了半天,并没有等到一个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大教授,来的却是一个自带偶像剧气质的阳光男孩,看外形甚至比他们还年轻。同学们都自带高精度气场探测器,眼见这种场景,神经一松:斯亦不足畏也已~男生们开始自顾自地刷手机玩游戏或者大声聊天,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还在那里花痴兮兮地喃喃自语:“哪来这么帅气的小哥哥,我之前怎么没遇到。只要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也满足了......” 朱承远望着眼前乱糟糟的课堂,忽然有些同情在三尺讲台耕耘半辈子的那些老师了。也无怪乎他们经常发飙,没几个人能受得住这样高强度密集的噪声刺激。他运足中气,气沉丹田,用尽洪荒之力大吼一声:“安静!”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音量压制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他,趁着这会儿工夫,他飞快地将优盘插进电脑,打开课件:“今天这节课我们来学习第一单元,原子结构与键合,请大家把书翻到第一页......” 随着音量压制失效,众人又开始故态复萌,嘤嘤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朱承远刚才那一声吼倒是让自己的喉咙现在还隐隐作痛,他也颇有悔意:为了这帮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也太不值得了。他索性也不管了,自顾自地念PPT。当学生的时候,总是盼着快点下课;现在当了老师才知道,老师比学生更盼着快点下课。学生听课无聊了还能做做小动作,但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再无聊也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朱承远一边念一边在心里哀叹: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众人见朱承远不再着力维持课堂纪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整个教室就跟煮沸的开水锅似的。突然底下怪腔怪调地来了句:“嘿,哥们儿。你别讲那么多了,直接把课件拷给我们吧~” 朱承远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生一脸调皮的笑意望着自己。朱承远脑海飞快回旋了一番,听到这样的‘公然挑衅’,面子上受伤是一定的。不过他也明白,研究生的面子就如同乞丐的破包,根本值不了几个钱,若是敝帚自珍,反而更招嘲笑。况且抛开面子来说,这个男生提出的也算是个合理化建议,这样的尬课,自己讲得累,学生听得也烦,拷课件反倒是一个更直截了当的选项。但转念一想,魏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课件泄露出去,若是这事儿被老师知道,难保不受追究...... 想了想,朱承远忽然有了主意,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也知道现在学校不准拷课件了,我这样做是担了很大的风险。所以,你们也得答应我两件事~”台下众人一听有戏,眼睛立刻变得炯炯有神。“第一,先保持安静,这件事情只能悄悄地进行。要是你们还这样闹哄哄的,被周围其他老师发现,那就没办法了~” 这一句话仿佛给整个教室按下了静音键,高分贝的背景噪声瞬间消失无踪。 “第二,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千万别四处瞎传,记得闷声发大财。” 那个男生拍胸脯保证:“这些都不是问题。”朱承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成刚。成功的成,阳刚的刚。” “好,那这份课件只拷给你,其他同学就去你那边拷贝。这个计划的保密工作就交给你了。”一番密谋之后,双方击拳为誓。整件事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课后,夏教授打来电话,很是把朱承远夸奖了一番,说学生们对他的授课效果反馈相当不错。听他的口吻,似乎是发掘出一枚得力干将,会把更多代课之类的重责大任交给朱承远。听得朱承远连连婉拒。这种事情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做多了迟早会被发现的。可偏偏朱承远又不懂得拒绝的技巧,拒绝了半天夏教授还以为他是在谦虚。最后朱承远憋出来一句:“老板,还是希望您健康一点,不要身体欠安了~”夏教授一愣,总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默默地挂了电话。 各有各的难处 推掉了夏教授的‘提拔重用’,朱承远感觉心情好了不少。不过孙超的心情走势恰好相反。在朱承远各种特殊辅导方式的加持下,孙超出人意料地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中考了个全专业第一,同时也拿到了头等奖学金。这个平时看起来畏畏缩缩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年轻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头脑力量,倒真是让实验室诸位同仁刮目相看了。孙超自己都被自己的成绩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成功的喜悦,反而是恐惧和烦恼。他算是深刻了解到朱承远当时对他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个啥意思了。自从他拿了这个专业第一,实验室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说起话来拈酸带醋的,这还不是他最烦恼的事。真正令他辗转反侧的,是夏教授又要来一波获奖感言,让孙超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演讲,简直比让他见鬼还要可怕。他听朱承远说过,去年他这位不招人待见的鬼才师兄就是在这个会上栽了个大跟头,拉来一波仇恨,想到这里,孙超更是心跳加快,喉头发紧。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要是我考试时多错几道题,是不是会更加美好呢?孙超只能靠这种遐想来缓解压力了。 贺鑫凯上次被范教授临时差遣,造成了上万元的‘经济损失’。本来就和范教授闹得不愉快的他,从此更是和范教授势同水火。他索性再也不去实验室,全力以赴地在股市中挽回损失。每天目不转睛地盯着K线图,股市收盘后还忙着看各类财经新闻和专家点评,指望着能用赢利来抚慰心中的伤痛。可股市从来不是一个付出就有回报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国际经济风云变幻的关头,更是形势比人强。接连碰到几天暴跌崩盘,贺鑫凯心都碎了,在寝室里长吁短叹借酒浇愁,啤酒罐子丢得满地都是。朱承远见他这样,忍不住说道:“凯哥也算是老股民了,早就应该修炼得心如止水才是。股海沉浮寻常事,挂冠可作伴梅人。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有股市给你撑腰,腰板贼硬,不用理会那帮老板的发号施令,每天坐在电脑前,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就算现在有些小挫折,那也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嘛~”贺鑫凯长叹一声:“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啊。炒股哪儿像你想得那么轻松。我每天眼睛都还没睁开,脑子里就浮现一串数据;牙还没刷脸还没洗,就赶紧关注今天有哪些财经新闻;为了掌握每支股票的概念,更好地挑选个股,我从化工到电子,从医学到制药,从交通到养猪,各行各业的知识了解了个遍,我容易吗我?唉,突然好想抽支烟~”朱承远笑了笑:“行啊,凯哥请便。不过,我的过敏性鼻炎要是被熏出来了,还请凯哥把医药费报一报。”贺鑫凯正准备从烟盒里取烟,听到这句话颓然地把烟盒放了回去:“唉,怎么哪哪儿都要钱啊~” 柳天豪已经定好要参加5月举行的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了。为了能在这次考试中一战定乾坤顺利走上人生巅峰,柳天豪也是拼了。每天凌晨5点多就摸黑去自习室占位,一直要学到图书馆悠扬的闭馆音乐响起。为了节省更多的时间来备考,他把以前起床必做的梳头、照镜子、喷啫喱水、洒香水、刮胡须、涂保湿乳、抹防晒霜这些步骤全给略过了。才一周不见,就已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不复过去阳光少年的形象。朱承远取笑他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的就是豪哥这样的状态啊。看来图书馆里有一个对你很有吸引力的心上人吧,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夜读书。多么美的场景~”学习了一天,柳天豪懒散得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也想有一个啊,不过我也知道,谁看得上我现在这副模样?”忽然,他又像打了鸡血似的,似乎在表决心,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我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我考上了注会,我就是王者归来,数钱数到手抽筋。到时候,那些美少女还不是乖乖排着队来求我的恩泽,哈哈......”他得意地笑着,旋即变得萎靡起来,翻身倒在床上,不出一分钟,鼻息就变得深沉起来。朱承远看得有些凌乱,心想这孩子该不是学得精神受刺激了吧?这些看似风光的个体,背后都有说不出的苦啊。 眼看着离演讲日期越来越近,孙超很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朱承远见状出了个主意:“你怎么不去找找你姐姐孙倩呢?貌似她对开导人心很有研究啊。让她给你想点办法吧。”孙超苦着眉头一脸的纠结:“我是这么想过,可是我妈跟我说叫我别去找她,要不然我爸会看不起我的......”朱承远现在听到孙超说他妈就有些崩溃:“又是你妈?你妈在你身上装了监控么?这件事你不去说,你妈能知道?要不然这样,这次奖学金你就主动放弃,这样你就不用演讲了,如何?”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孙超又实在心有不甘,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好吧,今天晚上,我去找我姐......” 发表获奖感言的日子终于到了。前头那几人不愧为混迹实验室多年的老手,演讲辞说得滴水不漏,致谢致得八面玲珑,赢得众人的阵阵掌声。这无疑给孙超带来极大的压力。终于轮到他发言了,孙超压着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颤抖着手打开话筒,拿出一张演讲稿,和朱承远交换了一下眼神,缓缓道:“我...我想...说...的是...”这一上来就结结巴巴,朱承远暗道一声‘完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忍再看。谁知孙超深呼吸了一下,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罗洁诗的身上。只见罗洁诗长发披肩,青春靓丽,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这笑靥如花的脸,孙超如同吃了一剂镇定药,表情迅速平静了下来,扔掉了演讲稿,也不再结巴,清晰地说道:“这次我获奖,我感谢自己,感谢一如既往支持我帮助我的师兄,还有那个‘她’,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这样。”说完便结束了发言。底下一片窃窃私语:“这不是个研一小师弟么?怎么可以如此狂拽?太没规矩了吧?”“哎呀,有什么师兄就有什么师弟啦,跟着朱承远这种人能学到什么好......”“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他们还是聪明,考试都拿了第一名。”“什么聪明?不过是钻了考试的空子而已,偷奸耍滑,算什么本事......”夏教授听到台下的各种风评,也不满地瞪了孙超一眼。却见孙超好像没听见一般,毫不理会老师的不满和师兄弟的嘲讽,准备径直下台落座。魏老师见状,急忙拦住孙超:“慢着,你讲这么几句就下去,太敷衍了吧?”孙超直视着魏老师:“那您希望我说什么呢?”这一问,倒把魏老师问得有点尴尬,他只能随口说道:“嗯......说说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啊,你这半年学习生活的感悟啊......”“不好意思,我并没有什么感悟。”孙超匆匆打断了他,随即走下台。魏老师半句话还没出口就硬生生被切了歌,心里也是不爽:这家伙,怎么跟朱承远一样脾气又臭又硬?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调开! 会议一结束,孙超又恢复了以前温顺可爱人畜无害的状态。朱承远上去轻轻勾住他的肩膀:“行啊,你今天有我当年的风范。为你点赞!”孙超有些担心的样子:“朱师兄,你说我今天这样,是不是错了?”朱承远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一点错都没有,就应该这样做真实的自己。要不然,他们还对自己弄的这些无聊的繁文缛节感觉多良好呢~”顿了顿又问道:“对了,你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能让你有这么大的改观?”孙超解释道:“我姐说,让我在调整呼吸的时候,把注意力从自己的杂念里抽离出来,关注外界的一个点,这样焦虑情绪就会有很大改善。我这样做了,确实管用。”朱承远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不说破:“哦,你关注的那个‘外界点’,是不是就是发言里提到的那个‘她’?”孙超的脸唰地红透了,仿佛被猜中了内心的隐秘,半晌才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承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打探她的身份,也不会说出去的。恭喜你啊,顺利通过了这一关,比我当年强多了~”孙超欣喜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各有各的路子 听说离异人士在刚离婚的一段时间会性情大变,对夏教授来说情况就是如此。经过一段时间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夏教授终于成功地把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成为了钻石王老五级别的离异单身汉。离婚后的一段时间,实验室众人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位教授大人一改往日甩手掌柜的态度,经常在实验室里转悠,动不动就把大家集合起来训一顿话。这不,昨天才就实验室考勤问题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的指示,今天又让大家在学术报告厅集合,一副沉痛的表情:“又是下学期了,大家都要紧张起来,论文发表任务没完成可是不准毕业的,这一点你们要清楚。发表期刊论文的事情一定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朱承远觉得他不像个大学教授,更像个高中班主任。 贺鑫凯虽说最近一直足不出户,宅在寝室里炒股。但现在已是信息社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已经不再是张良孔明这些人的专利。这不,他老早就得知了期刊论文的消息,开始了自己的谋划:去年他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去实验室逛逛,从今年开始他连打鱼都懒得去打,凭自己实力发表论文肯定不大现实。他信手在网上打出‘论文发表’几个字,一条广告直接弹了出来:“代笔期刊论文,各类期刊均可发表,专业团队,保证质量,查重包过,绝对靠谱。有意者请微信联系......” 贺鑫凯心里涌出一阵狂喜,老天爷真是太贴心了,知道自己这时候最想要什么,就把相关信息精准推送了过来。立即翻出手机加了对方的微信。“介绍一下你们的收费标准吧?” 贺鑫凯毫无废话,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对方微信回复得很快:“那要看您需要发表在什么级别的刊物上了。普通期刊包写包发表一共3000元,中文核心需要5500元。” 贺鑫凯试探着问了问:“我想发表在SCI刊物上。” 对方似乎迟疑了会儿,过段时间才报了个价:“SCI刊物包写包发表原价3万元,给您一个新客户优惠价28000元吧。” 贺鑫凯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贵!“这个收费高了点吧,别家都没这么离谱。” 对方依然不紧不慢不卑不亢:“我们收费算是很低的了。SCI期刊全世界都只有400多家,而且都是英文期刊。写作翻译加发表都是费时费力高难度的工作。不信您去问别家,收费不可能更低了。” 对方有理有据,软硬不吃,又吃准了贺鑫凯急于发表论文的心态,贺鑫凯跟对方软磨硬泡了半天,硬是没能占到一分钱的便宜。不过对方也是欲擒故纵地松了点口:“您可以先付一半的定金,待论文发表见刊后,再支付剩下的钱。” 贺鑫凯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行!”又看了看自己持有的股票:唉,不知这次得从‘资本市场’割多大一块肉出来呢。贺鑫凯凄怆地看着手机,很有些剜肉补疮的悲壮。 相比之下,朱承远就没必要做这种咬牙跺脚的消费了。他的研究项目进展得很顺利,实验数据积累了一大堆,写3篇论文都绰绰有余了。很快,朱承远就将期刊论文的初稿写好,交给魏老师审阅。谁知这论文一交上去,就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朱承远几次催问魏老师,魏老师都说已经交给夏教授了。谁知前些天还像个监工一样在实验室各处晃悠的夏教授,这几天又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了踪影,手机也不通,微信也不回。朱承远求胜心切,有点担心王武锋率先发表论文,又有了炫耀的资本;再加上被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夏教授弄得有点神经过敏。朱承远一不做二不休,在网上找了一个口碑比较‘亲民’的SCI期刊,直接在官网上就把论文提交了上去。 一旁的胡静正好看到,忍不住凑过来说:“好巧啊,你也想投这家期刊?我也想投这里呢,据说这家审查比较松,发表率也还好。” “那你直接投就是了啊。”朱承远有些不解地问。 胡静瞥了他一眼,一副看智障的表情:“你是真不懂假不懂啊?我们发表论文都必须经过老板批准的,发在哪个期刊上也是由老板决定的。哪儿能让我们自由行动啊?” 看着朱承远的神色慢慢变化,胡静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异:“你该不会是......直接投出去了吧?” 看着朱承远郑重地点了点头,胡静又恢复了平静:“也是,我和你同学这么几年,早该知道你就是这种个性的人。希望你这次能成功,我也觉得这实验室的规矩该改改了。” 这下反而轮到朱承远有些目瞪口呆了,这种答复,还是之前那个顺从听话与世无争的乖乖女么?仔细一想,也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遂说道:“自己不满意不方便提意见,拿我当拱卒子试探火力,想不到你的心机还挺深沉呢?跟王武锋学的?” 朱承远把话说得如此尖锐,胡静倒也不恼:“我心机深不深沉,你不都已经这么做了么?不过王武锋最近对你的态度倒是改变了不少,上次还说你也有很多观点是正确的呢。你也别总是那么看他。” 朱承远轻笑一声:“那是,救命恩人嘛,这点待遇还是应该享受的~” 现在唯一对发表论文毫不上心的就是柳天豪了。这位仁兄对此自有一番高论:“硕士毕业必须在SCI期刊上发表论文,哪条法律上有这种规定?不过是那些导师想通过这种方式往自己贴金。不信去看看,那些研究生博士生发的论文,最后哪个不是归到了导师的名下?辛辛苦苦为人做嫁衣,自己一分钱好处也捞不着,我才不干呢。他要真不让我毕业,我就去闹他个天翻地覆,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你看看他们谁敢承认这条规定?” 贺鑫凯对此深以为然,后悔自己过早地把一半的钱付了过去。 朱承远却说:“谁说我的论文会归在导师名下了?我的文章这次就只署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让他们跳脚去吧!” 柳天豪听完抚掌大笑:“远哥,你这招真是......牛气呼啦带闪电啊!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学霸,才配拥有这样睥睨众生的态度。估计你们老板听说这事儿,鼻子都会气歪了吧?” 几天以后,夏教授就把朱承远请进办公室单独交流,只见他喜形于色,颇有些孺子可教的得意:“你的这篇论文我看过了,角度很新颖,创新点也很多,我给你改了些小细节,你可以拿去投稿了。至于投哪家期刊......” 夏教授打开抽屉翻了一气,翻出一本蓝色封面的英文期刊:“这本很不错,你的几个师兄师姐,像徐博、李逸玉、成鑫他们都在上面发表过。我觉得你这么投出去发表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小伙子好好干,说不定明年还能弄个优秀毕业生呢~” 朱承远抱歉地笑了笑:“夏老板,不好意思。我的文章已经投出去了,投的另外一家......” 夏教授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部,阴云瞬间笼罩上来:“已经投出去了?!你怎么能先斩后奏呢?一点规矩都不懂!”朱承远一脸纯良无辜的表情:“老板,您以前不是一直催着我们快些发表论文么?现在我按时投出去了,怎么还犯错误了?以前也没有谁跟我说论文投稿前要走哪些流程啊?” 夏教授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感觉一股气顶在脑门儿上,想发作又发不出来。他有些怀疑自己眼前这位得意门生是真傻还是装傻,末了只能吁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你......我怎么说你好呢?论文投稿前需要导师审核批准,这是常识,难道还需要单独教你么?” 夏教授头疼地抚着额头:“算了算了,你的论文是怎么署名的?” “当然是写我自己的名字了,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你没有署上我和魏老师的名字?” “没有啊。” 夏教授望着眼前这个懵懂的活宝,简直想捶胸顿足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不懂,去跟王武锋、胡静这些人学一学行不行?!连导师的名字都不写,到时候评定毕业条件时,你这篇论文是不算数的!” 朱承远打算把‘大智若愚’战略进行到底,一脸傻气地说:“没有谁跟我说过这事儿啊,我以为只要上了SCI刊物就算数呢。夏老板,我投都投了,您把规矩改改,给我算算数呗~” 夏教授有些哭笑不得:“这规矩不是我定的,是学院定的。” 朱承远完全无视,继续装傻:“夏老板是咱们院的副院长,那还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啊?吴院长肯定也得让您三分吧?您说要改,他们也得卖您几分面子吧?” 提到吴仁耀那个老家伙,夏教授心里掠过一丝不服,他可不能在学生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再说了,这方面本来也没什么专门的‘学院规定’,只是代代相传的潜规则而已。于是长叹一声:“好吧,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望着朱承远离去的背影,夏教授觉得这家伙这两年变化很大,怼天怼地横冲直撞的个性收敛了些,却变得更加不可捉摸。他隐隐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经历了长达半个月的人间蒸发后,夏教授又神奇地回归实验室,继续他招牌式的训话:“我要求你们尽早发表论文,是想让你们脑子里绷紧这根弦,不要玩得忘乎所以。可有些同学却会错了我的意,为发表论文不顾流程、不讲规矩、不择手段,这样也是不行滴......论文投稿前,该走的审批手续还是得走完,该注意的细节还是得注意。关于论文署名的问题我还想再强调一下......”底下众人只是麻木地听着。散会后,关于夏教授离婚后被前妻家属找麻烦的小八卦又在人群间口耳相传了。 此路不通 为了论文能顺利发表,贺鑫凯也是下了血本,1万4的预付款就这样汇了过去。这样一笔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了。这钱一交,贺鑫凯的心里也有了底,仿佛某学渣大考前去拜过文昌帝君外加附送一大笔香火钱,瞬间就成了有神仙保佑的学霸一般,贺鑫凯开始幻想自己论文发表后,自家家长在旁人面前那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头。被美国科学引文数据库收录的SCI刊物,在世界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不仅可以被自家父母拿来说嘴,万一被哪个外国美女看到,说不定还能续写一段跨国良缘呢。想到这里,贺鑫凯每个细胞都在偷笑,感觉浑身舒泰。 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贺鑫凯这里还在做着美梦,那边某名人学历造假论文抄袭的热点新闻却刷屏网络占领头条。此公估计也是没有经验,抄论文竟然抄到了自家导师的竞争对手头上,结果被对方实锤打假,节操尽碎,口碑尽毁。网友们还在隔着屏幕喷着口水感叹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关部门却立即行动起来,对教育学术领域的诚信问题进行大检查。这对论文抄袭、造假、代笔等全产业链无疑是一次泰山压顶式的打击。贺鑫凯虽然本着闷声发财的原则,对这件事情一直秘而不宣,但也受了池鱼之殃。做这个行业的人一向对危险源高度敏感,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当初承诺的‘查重包过,绝对靠谱’立即化为乌有,如同施了隐身术,再也无法和他们联系上。贺鑫凯最开始彬彬有礼地向对方咨询:“您好,我的论文进展如何?” 没人搭理。恼怒之下开始直截了当地质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帮我做事?不做的话麻烦把钱给我退回来!” 依旧无人回复。到最后,贺鑫凯气得崩溃,质问变成了破口大骂:“骗子!你们这帮XXX的骗子!还我钱来!”后面打了无数个感叹号,颇有直抒胸臆的感觉。 谁知对方仍是岿然不动。贺鑫凯悲哀地发现,自己又被人当成大傻子耍弄了一把,经济上和心灵上受到了双重伤害。再加上这事儿又不是啥正经生意,他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投诉去维权。这种感觉如同赃款被人偷走,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此时柳天豪已经远赴美国参加注册会计师考试,朱承远又成天泡在实验室里。贺鑫凯一肚子怨愤没处发泄,只能成天借酒浇愁,越发颓废起来。 与贺鑫凯的走霉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承远的论文发表进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无论是编辑预审还是专家审核都轻松过关,很快就收到了期刊编辑部发来的录用函,通知他这篇文章即将在最新一期出版的杂志上刊登了。当他拆开这封录用函时,一股暖暖的喜悦感瞬间流遍全身,和过去多次考取高分的感觉有些类似,但又有些许不同。这封录用函意味着自己不仅能适应应试教育的模式,也能适应研究生学术教育的模式。我朱小爷经历了两年的沉沦,终于又成了货真价实的学霸,成了实验室同届学生中第一个发表SCI论文的人!朱承远骄傲地想着。这段时间,朱承远如有仙气加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还特意去魏老师办公室,把录用函展示给他看:“怎么样魏老师?有时候成功就是不能走寻常路,我要是听你们的话按部就班地走流程,这会儿论文还没准卡在哪个环节呢。现在怎么样?白纸黑字的录用函。这回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了,我已经达到毕业条件了......” 此时魏老师心中犹如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心想你快些毕业吧,我保证不拦着你,这样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彼此两便。 也许冥冥之中有个规矩:太轻易得到的成功,从来不是真正的成功。这不,朱承远翘尾巴还没多少天,胡静就给他带了一个噩耗:“我刚才在网站上逛了逛,看到最近有一批期刊被踢出SCI数据库了,貌似有你投稿的那家,你快去查实一下吧。” 朱承远一惊,飞快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上下翻飞,果然看见最近一批被踢出SCI数据库的期刊名录中,赫然列着自己投稿的那家!朱承远像是瞬间被某个怪物抽走了精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下,自己发表的论文真的不算数了。他脑子飞速地运转着,试图找出合适的解决方案。半晌,他给胡静发了个微信。除了确认此事的真实性外,还想打听一下是否有别的刊物可以接受自己的投稿,他不能接受自己花费心血写出的作品就这样‘明珠暗投’了。胡静的回复简洁明快:“想得太美了吧?这怎么可能?一稿多投是犯大忌讳的啊!” 朱承远心里暗骂了一句,颓丧地关了电脑。 此后,原本春风得意的朱承远又成了实验室的反面教材。夏教授利用例会的场合,多次对朱承远进行不点名的嘲讽:“实验室里某些同学——我这里就不点名了,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喜欢自作聪明,不把老师的话当回事儿,以为自己有多能干。结果怎么样呢?欲速则不达。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这充分证明了,我们制定的各项规章、流程,是科学的合理的。不照着做,是会出问题的......” 其他人自然心知肚明,各色幸灾乐祸的目光在朱承远身上扫来扫去。饶是朱承远做了些心理建设,也受不了这样的反复刺激。在一次例会上,夏教授的批判刚进行了一半,朱承远二话没说,直接起身离席而去,把一干人等惊得呆若木鸡,夏教授更是吹胡子瞪眼。主人公一走,接下来的批判也就索然无味了,夏教授随口说了几句,就吩咐散了。 朱承远回到寝室的时候,贺鑫凯还在床上躺着。此君自从论文代笔被坑以后,就把梦会周公当成自己的唯一爱好,连股市行情也懒得关注,睡眠成为他对抗挫折最有力的武器。即使已经睡醒,也不肯下床。仿佛被窝的温存是人世间最值得留恋的东西。见朱承远这么早就回来,贺鑫凯懒懒地问了句:“小远子,今儿这么早回来?没去泡实验室?” 朱承远满脸的愤愤不平:“好不容易写一篇论文,结果发是发表了,期刊被踢出SCI名录了。” 听到这里,贺鑫凯原本淡漠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朱承远还在接着吐槽:“夏老头不帮我想办法不说,还在那儿指桑骂槐,说得好像是我不听话的报应似的。我就奇了怪了,那些听他话的家伙,也有发不出论文的,夏老头怎么不说是他自己的责任?这双重标准玩得简直不要太无耻。” 吐槽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当一个人遭受挫折经历伤害时,只要知道有人和自己有类似的遭遇,痛苦立刻少了一大半。听完这些,贺鑫凯也打开了话匣子,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和盘托出:“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小远子,你这还算好吧,至少论文发出去了。我这里更坑,论文没发出去不说,钱还被骗了不少......” 听完,朱承远也是一愣:“凯哥,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都是胆大心细的,怎么也会出这种岔子?对了,这事儿没让你那个‘饭桶老板’知道吧?” 贺鑫凯恢复了些神气:“当然,我傻啊。那帮人的心态我清楚得很——没事儿就抢功,有事儿就甩锅。我要是拿这么大的把柄递出去,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所以我这次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心里的苦也只能跟兄弟你说说~” 朱承远叹了口气:“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我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事儿了,想想也确实没劲儿。” 贺鑫凯深以为然,正准备进一步怨天尤人,却听朱承远话锋一转接着说:“唉,聊一聊,心情好多了,明天我还是继续去泡实验室吧......” 贺鑫凯觉得很奇怪:“小远子还真是......老板虐我千百遍,我待老板如初恋啊。我真的很想采访一下,既然都已经觉得没劲儿了,又何苦这么拼呢?” 朱承远沉默片刻,才说:“因为我听人说过,真正的智慧,就是在了解到生活的没劲以后,还能有劲地继续生活。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对了,我还想采访你呢,凯哥你明明不需要靠论文来证明自己,又何必花这么大的价钱来做这事呢?” 又是一阵安静后,贺鑫凯才开口:“对别人,我确实不需要论文来证明;但是对我父母,还真是需要。这也是我来读研的根本目的,否则,谁耐烦来伺候这些人?” 朱承远正准备回话,手机微信铃声响了,拿起来一看,竟是王武锋发来的:“朱承远,其实你可以从以下的思路出发,重新写一篇论文,发到......” 朱承远看后笑了笑。贺鑫凯凑上来问:“什么事呢?看你笑这么开心?论文的事又有戏了?” 朱承远指着王武锋的微信:“这家伙,这两年一直是最爱给我捣乱的,这回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落井下石,还主动给我献计献策。真是稀奇。你说,他这背后会不会有啥阴谋啊?” 贺鑫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伸懒腰:“哎,管他有没有阴谋呢,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小远子你说得没错,听完你的糟心事,我变得开心多了,哈哈......” 何去何从 睡眠真是个好东西。美美地睡上一觉,昨天的伤心事烦心事闹心事都被抛进了记忆的垃圾站,一觉醒来还有期待。第二天,朱承远又准时出现在实验室打卡。一旁的王武锋见了,居然主动凑上来打招呼:“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回实验室了。看来这段时间,你的改变不少。” 朱承远回敬道:“彼此彼此吧。还多谢你昨天主动为我写论文的事情出谋划策,真是劳烦你惦记着了。” 王武锋无所谓地一笑:“上次你救了我,我一直没什么回报。这次算是回报过了,咱们的账算是两清了吧?” 朱承远依旧保持着那种桀骜不驯的腔调:“两不两清的,也没有谁来评判。不过你昨天提的那几点建议,确实很中肯,看起来你还是有些水平的啊,比我预想的能干不少~” 王武锋听完倒也没生气,骄傲地一笑:“那是当然。你也比我预想的能干不少。对了,马上就要中期分流了,你有硕博连读的打算么?” 朱承远也不回答,而是反问道:“我想你肯定是要读博士的吧?” 王武锋傲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难道你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朱承远似乎确实没考虑过这个,半晌才说:“我跟你不一样。你要读博,大老板小老板都会张开双臂热情欢迎;要是我读博的话,没准儿他们就先给气死了。再说了,你想让我读博么?” 王武锋还没来得及答话,朱承远已飘然走远,上厕所去也。 不多时,魏老师冲进实验室,大声拍着手喊着:“研二的,研二的!赶紧去学术报告厅集合,有重要会议!有重要会议!所有研二的同学赶紧集合!” 几个研二的学生无精打采地拿着本子走出去,边走边抱怨:“一天到晚哪儿来这么多会议啊,还怪我们弄不出学术成果来,成天开会哪儿来的时间搞科研啊......” 赶到学术报告厅,夏教授早已在台上候着了。台下却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显得整个厅里愈发空虚寂寞冷。这次他倒没啥废话,显得单刀直入:“这次开会,主要是说一下中期分流的事情。对于表现优秀的同学,这是你们更上一层楼的好机会,可以申请提前读博。对于表现不好的,没有完成规定的学习和科研任务的同学,可就要小心点儿了。研究生和本科不一样,我们不保证你一定能毕业!像这里的某位同学——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自己心里清楚——就收到了中期分流的修学警告,三个月以后,若是再收到一次警告,就不用在这儿呆着了,自己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吧!” 说完带着寒意的目光冷冷扫视了会场一周,整个会场顿时如同被寒潮侵袭过一般,底下本来不多的几个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弄得瑟瑟发抖,除朱承远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其他人都端出肃然且羞愧的表情。 夏教授对这样的状态很满意,略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这一届,可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了!论文是重要的学术成果,现在研二都快结束了,你们这些人连一篇SCI文章都没发出去!这简直是我这几十年教学科研工作的败笔!看看你们魏老师和杨老师,他们也是我带的学生,研二的时候这样的文章已经发过好几篇了。” 在一旁的魏老师和杨老师听到这话,很配合地摆出一副自豪的神情,傲然地仰望着天花板。夏教授赞赏地盯了这二人一眼,转过头继续语重心长:“就你们现在这种状态,也好意思说自己休息时间太少?也好意思成天考虑吃喝玩乐的事情?说得不好听点,你们没发论文没写专利没出成果,就没有资格谈休息,更没资格和我讲条件!” 在夏教授的严厉训斥下,会场的气氛十分凝重,夏教授正准备乘胜追击来个当头棒喝,忽然一阵类似臭鸡蛋的气味迎面袭来,再看看台下,个个皱着眉头面面相觑,还拿着本子在鼻尖扇风。心知是台下某人从消化道释放了不明气体,顿时一阵烦闷,也不想在这污染空气里多做逗留:“啊......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散会!”说完把一摞表格往桌上一砸:“自己来领表格,周末前交上来!”就匆匆离开了。 众人都被夏教授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吓怕了,担心他又要长篇大论几个小时,谁知这次会议结束得如此轻松,内心反而有点感激那个排泄气体的无名英雄。 朱承远扫视了一眼表格,觉得从设计上依然秉承了校方的一贯传统:能费事的地方绝不省事,能累赘的地方绝不节约,中期小结、个人自评、努力方向......给各类空话、套话、废话充分的发挥空间。底下一栏“是否自愿就读推免博士生?”却又吝惜起笔墨来了,只简单给出了‘是’和‘否’两个选项,让人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朱承远将表格塞进书包里,转身去构思他的第二篇论文了。 柳天豪在美国顺利完成了注册会计师考试,感觉这次才气侧漏发挥超常,直到坐在回国的班机上,还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梦幻感。不过他刚下飞机一打开手机,一条闪进来的微信瞬间把他打得跌落云端:柳天豪同学,你在本次研究生中期分流考核中不合格,需要接受修学警告。三天内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仔细一看,是小老板秦老师发来的。柳天豪暗骂一声晦气,把手机塞进裤兜。结果微信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他老爸打来的,劈头盖脸就把他骂成了一堆垃圾:“X的!你在学校里是混啥啊?!你们老师半夜三更给我发微信,说你开题报告不交,论文不写,你还读个P的研究生啊!你们老师说了啊,再这样下去,你就会被开除的!你可给我当心点,我们柳家从来不出开除学籍的二流子,你要是真被扫地出门了,可别怪我不认你!你多跟你弟弟妹妹学着点,人家在美国门门功课全A,再看看你,国内读个研究生都混不下去,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种......” 由于时差的关系,此时正是美国的凌晨,颜面扫地的气愤加上清梦被扰的起床气,使得柳爸怒火中烧,说出来的话仿佛一把把尖刀透过网络直直地扎了过来。柳天豪也是个倔脾气,直接祭出防护盾牌:“你还有脸说弟弟妹妹,你自己亲手**出来的,自然和我这种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不一样!血统纯正不同凡响!” 要是平时说这话,就足以激发柳爸内心深处的愧疚感,态度自然软下来。可这次却失了灵。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既然这么有志气,要是真被学校开除了,就自己去找钱吧,别指望我会给你什么资助了!”这句话像是直接打在了七寸上,柳天豪的气势一下就萎靡了,乖乖答应着保证继续完成学业。 秦老师的办公室里,气氛宁静而诡异。秦老师将一张表格递给柳天豪:“看看吧。”柳天豪接过来扫了一眼标题:E大硕士研究生中期分流考核表。随后目光移向了后面写得满满当当的“导师评语”:该生在学习和科研工作中不能遵守组织纪律,不服从指导教师安排,不能按时完成规定的科研任务,导致培养计划滞后,与预定目标存在较大差距,给予修学警告一次。 秦老师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样?这个评语还算实事求是吧?没冤枉你吧?” 柳天豪抿着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犹豫半天才说:“没冤枉。” “既然这样,你就该明白后果。”秦老师好整以暇地品着茶,细细说道:“算起来,你也有半年多没光顾实验室了,开题报告现在都没交呢。如果再不补上来,你就该接受第二次警告了。到时候就没机会让你补了,直接退学,作肄业处理。” 柳天豪见秦老师满脸得意之色,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想到父亲断绝资金的威胁,他用‘好汉不吃眼前亏’劝住了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点时间,我会补上的。” 秦老师满意地放下了茶杯,感觉这次任务完成得比预想要顺利,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把开题报告补交上来,都还要保证质量,通过我们的审核才算数,不然依旧算你不合格。话说你这段时间都干啥去了?这个时候才想着开题,确实晚了点吧?” 柳天豪再也忍耐不住了,下死眼盯着秦老师,一字一顿地说:“我这段时间赚钱去了,赚的钱说不定比你老人家还多呢。”秦老师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他后悔自己多那么几句嘴干嘛,想要反驳又觉得没啥必要了。于是无声地挥挥手,示意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柳天豪拿着那张表格,似乎上面每个字都在嘲笑自己。他索性将表格团成一团,藏进了书包最深处,然后一甩书包离开办公室。走在校园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远远地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和自己一样一脸懊丧,仔细一看却是贺鑫凯,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凯哥,怎么了?瞧你这一脸晦气。” 贺鑫凯无奈地摇摇头,从包里取出一张表格:“唉,修学警告......哎,你回来了?” 柳天豪的表情顿时阴转晴,显得一脸阳光灿烂:“是啊,我才回来,迎接我的也是修学警告。”二人再次成了同呼吸共命运的难兄难弟,沮丧感瞬间减轻了不少。 一张白纸,惊破了懵懂的迷梦;一张表单,就是一条通往不同人生的道路。晚上在寝室里,三人围坐在一块儿开了一次正式的会议,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这三个硕士生凑在一块儿,却依然对未来何去何从一筹莫展,拿着表格翻来覆去,大眼瞪小眼。磨蹭了半天,贺鑫凯提议:“要不我们出去找个吃东西的地方,边吃边说吧。” 却被朱承远一把按住:“凯哥出去肯定要喝酒,一喝酒就要喝得不省人事。到时候就啥事儿也说不成了。” 贺鑫凯无奈地坐了回去。朱承远知道,作为寝室里的学霸,这正是自己挺身而出的机会,于是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副会议主持人的样子:“我先谈谈我的看法......” 一旁的柳天豪扑哧一笑:“朱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可以这么像个领导。” 朱承远眼睛一瞪:“别打岔......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苦逼,是因为我们在做的都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我们需要对自己的亮点进行重新发掘,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 柳天豪打断道:“不用发掘我就知道,我的亮点在金融方面。当年我就是觉着学校里方便聊妹,才选择本专业读研,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要是我穿越回两年前,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 贺鑫凯也插嘴:“我擅长的就是炒股,此外我都不感兴趣。要不是为我父母那点儿面子,我才不会来呢。不过我也不后悔,即使我拿不到学位,我不还有你们两个好哥们儿嘛?” 听完他们的抱怨,朱承远叹了一口气:“说来可笑,我在上大学以前,一直都想当个科学家。也自以为自己会擅长当一个科学家。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二人望着朱承远:“科学家?你不会想要硕博连读吧?” 朱承远一笑:“我们看到那些大教授手底下的小老板,大多都是硕博连读出来的。你看他们像科学家么?要是科学家都是他们那副胁肩谄笑媚上欺下的油腻嘴脸,我宁可小时候没有这个梦想吧。” 听到这儿,贺鑫凯也是满脸冷笑:“说起来,我们小时候的梦想都很没创意,几乎都是科学家什么的。却没想到,现实比梦想更没创意。” “所以我到了大学就没啥这方面的念想了,选择读研,纯粹是不想在职场上伏低做小被人呼来喝去,没想到读了研还是逃不过这种命。”朱承远的神色有些黯然。 贺鑫凯上前勾肩搭背地调侃道:“哥们儿,我看你在实验室混得挺好啊,各种奖学金都拿着,如果继续读博,说不定真成了未来的大科学家了呢。我看好你哟!” 朱承远却显得很无所谓:“哼,实验室那几个老家伙,正巴不得我早点走,换个听话懂事的来呢。我何必招他们的不痛快呢?” 几个来回都把柳天豪晾在一边,他有点不乐意了:“哎,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人家朱少不管读不读博都是铁定毕业的,咱们二位可不一样。对我来说,考证赚钱肯定是最重要的,我还想考一些证书挂靠出去变现呢。可我爸那个老古板,把面子看得比亲儿子还重要,竟然打算断我的粮。你说这......” 柳天豪还打算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贺鑫凯却说道:“兄弟,自己考上的研,哭着也要把它读完。其实我觉得咱俩都差不多,读研都是为了糊弄家里,他们考核也是为了糊弄上头。要是真出个退学肄业的,他们教授的脸上也无光。所以不会相互为难的。配合着把戏演完就是了。”说着还唱了起来:“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别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中期分流表平整地摊开在桌上,朱承远望着面前‘是’和‘否’两个选项,盯得视线都模糊了,也还没下定决心。一方面,他确实在科研方面干得还不错,第二篇期刊论文也呼之欲出,如果继续读博,或许能发挥更大的价值?可另一方面,自己也确实厌倦了实验室复杂的人际关系,想起来,最耗费心力的并不是科研本身,而是和导师同门的明争暗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朱承远举着笔在两个选项之间游移不定,索性扔下笔,玩起了手机。此时,手机里却跳出来一条新闻:新晋博士陪酒醉死谁之过?朱承远饶有兴趣地点了进去,随后他心里的答案逐渐清晰,在表格上坚定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恭喜发财 朱承远把填好的表格交到魏老师手里,魏老师结果扫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谜之笑容。正好碰上王武锋也来交表,二人目光对视一眼,旋即闪开。朱承远用余光瞟到,魏老师貌似很满意地对王武锋点了点头。出得门来,王武锋主动凑上来和他聊天:“看魏老师刚才笑那么开心,你肯定也是选择直博了吧?” 朱承远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你读博,欢欣无限;我读博,人憎狗嫌。他对你笑是在欢迎你,他对我笑是在欢送我。” 王武锋有些惊讶:“原来你放弃硕博连读了?唉......真是很遗憾啊,像你这样强的竞争对手也是不多的。说实话,我曾经很讨厌你。不过现在想来,如果有你在的话,我也许能做到更好。” 朱承远倒是有种轻松的感觉:“通过这几年,我也算是活明白一些了。读书读到硕博阶段,真不是光有志向,光靠努力就能成的。还得有兴趣和天赋,要是我博士读出来,变成老魏和老杨那种人......” 他朝老师办公室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捧着上头,踩着下头。我自己都会讨厌自己。我确实没有这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天赋,到时候学术没做出来,自己人格倒分裂了。” 王武锋听到朱承远这么肆无忌惮地评价老师,甚至有点暗暗影射自己的意思,刚准备反驳,却听得朱承远继续说道:“人总不能把所有好事都占完了,博士学位,还是等着你的好消息吧。对了,胡静她打不打算继续读博?” 王武锋见朱承远表情如此坦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说道:“我跟她现在很少联系了,你还是亲自去问问她吧。” 作为一个女生,胡静真可谓是个奇女子了。在读博这个问题上表现尤为明显。当朱承远过来问她时,胡静几乎脱口而出:“当然不能读博啊,一个工科女博士,江湖人称‘灭绝师太’,以后谁肯娶我,你么?” 说得朱承远脸色微红,他咳嗽一声掩饰住尴尬,说道:“还好,你和我选得一样。”谁知胡静转头就把要求读博的表格交给了魏老师。魏老师接过表格时也吃了一惊,毕竟出了李逸玉那档子事儿以后,学校里已经很少有女生如此勇敢地报读工科博士了。不由得赞赏地盯了胡静一眼:“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勇气的。读博可是很辛苦的,你想好了么?” 胡静俏皮地一笑:“我要是没想好,能这么晚才交上来么?” 转眼就到了端午,草木葱茏,栀子飘香。一个生机蓬勃的夏日又展现在人们面前。在这个万物生长的节日里,321寝室的每个人都有喜事临门:连着好几天的牛市一扫此前股市低迷的阴霾,让贺鑫凯持有的股票迅速从套牢变成了盈利。望着全线飘红的股指,贺鑫凯一反他沉稳持重的形象,在寝室里发出兴奋的怪叫,让周围寝室误以为这里饲养了什么危险动物,也招得宿舍管理员几次过来查寝。 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此时也有好消息传来:柳天豪的感觉并没有错,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拿到了这个他梦寐以求的黄金证书。柳天豪变得像范进中举一般魔怔,反反复复地念叨:“我考过了,我可以拿证了!这可是有全球签字权的,不只是美国,很多国家都会认可!到时候纽约伦敦任我飞,巴黎罗马不稀奇,萌妹子都会到我碗里来,哈哈哈~”因为有了证书撑腰,在父王威压之下老实了没几天的柳天豪重新开始放飞自我,又成了实验室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隐形成员’。 朱承远虽没遇着什么大喜事,不过他的第二篇期刊论文也顺利投稿。三人都感到命运之神又开始宠爱自己了,否极泰来的喜悦感洗净了前段时间的霉运,充斥着整个寝室。 为了热烈庆祝三人这段时间取得的胜利成果,抛掉前段时间的不愉快。贺鑫凯提议利用端午假期安排一次轻松愉快的团建活动。本着勤俭做人,节约做事的基本原则,柳天豪逐一否决了KTV、温泉、体感游戏、密室逃脱等诸多方案,最后决定选择去农家乐。 这令朱承远和贺鑫凯很是不满。贺鑫凯在一旁抱怨:“你一个海外富家贵公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抠抠搜搜了?也太不爷们儿了。” 柳天豪一脸苦笑:“还海外呢,我已经被海外给经济制裁了!再不抠搜一点,我下半个月指着你给我赏饭吃呢?” 原来柳爸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家少爷远赴美国考注会的事情,对这一‘违旨忤逆’的行为相当震怒,决定自本月起将汇款金额削减50%,以示薄惩。“不知道是吴老头还是姓秦的,还是我那个爱嚼舌根的后妈在我爸那儿进了谗言,哼!要是让我查出来,我整不坏他!”柳天豪恨恨地自言自语。 朱承远有心调侃他几句:“柳少,你不是有美国注会黄金证书护体么?证书一亮,自有金银滚滚来,怕什么经济制裁!”说完还夸张模仿着:“到那时候,纽约伦敦任我飞,巴黎罗马不稀奇......” 柳天豪显得不好意思起来:“事物的发展总是有一个过程的嘛,前段时间是我太莽撞了,要辩证,要低调......” 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从拿证到赚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勒紧裤带,渡过难关了。他腆着脸说道:“这段时间,我就得靠二位兄弟过活了。你今天打赏我点吃的,你明天再打赏我点吃的,后天......” 柳天豪的指头轮流点来点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二人哈哈大笑。贺鑫凯豪爽地表示:“这次牛市,我赚了个盆满钵满。要是你没钱也没关系,哥有的是钱,把你包养.....不,养起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柳天豪想把活动安排在农家乐,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趁着朱承远小解的机会,偷偷跟着他去了厕所。在朱承远即将解开裤腰带的关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朱承远吓得脖子一缩,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变态。定睛一看是柳天豪,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我上厕所不用人伺候。” 却见柳天豪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压低声音说:“远哥,拜托你点事儿。到时候你把你们实验室那个姓罗的小姐姐一起约出来行不行?” 朱承远差点笑喷:“柳少,她都那样对你了,你对她还没死心呢?” 柳天豪闭着眼睛很沉醉的样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自古以来就是人之常情嘛......” 朱承远有些遗憾地表示:“我帮你约约看吧,不过丑话说到前头啊,我可不保证一定能约出来。人家现在仰慕者众多,你小子竞争对手可不少呢。” “不是热门我还不屑于追呢~”柳天豪高傲地一仰脖子,随即觉得不大合适,又低声下气地说:“好兄弟,帮帮哥们......” 等到去玩的那天早上,罗洁诗果然如约而至。不过来的可不止她一个,而是......四个:罗洁诗、孙超、胡静、王武锋。柳天豪一看这阵势就有些懵了:“这是吃大户呢?咱们的预算可有点不够啊......” 贺鑫凯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赶紧收声。不过内心也对这样的场景感到震撼,内心为柳天豪的英明决策暗暗鼓掌:幸亏这家伙选择去农家乐,要是真选了那些高消费的项目,自己就算炒股赚再多钱,也经不起这样撒币了。不禁用埋怨的目光看向朱承远。朱承远也傻眼了: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原来朱承远邀约罗洁诗一起去的时候,孙超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立刻成了罗洁诗的跟屁虫。罗洁诗觉得自己一个女生有点尴尬,又把师姐胡静给拖了去。王武锋又不知从那儿得到了消息,暗戳戳地跟上了胡静......就这样一连串的偶然加必然事件,造成了强烈的蝴蝶效应,硬生生地把一个朋友小聚郊游活动弄成了一个旅游团。 贺鑫凯望着这个庞大的团队,暗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个计划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只能主动担当起导游的职责,带着大家一起出发了。 到达时已近中午,大家开始了第一项旅游活动:用午餐。吃过饭,大家发现并没有接下来的行程规划,一个下午的时间又不知如何安排。贺鑫凯很没新意地提出打麻将,居然得到柳天豪的热烈响应。这个家伙已经完全把朱承远辛苦约来的小姐姐给抛在脑后,摩拳擦掌地准备在牌桌上大显身手。 朱承远对打麻将这类事向来不感兴趣,便打算自己在附近田园里走走逛逛。罗洁诗也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没意思,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竟然是来打麻将的。你们咋不直接在寝室里打麻将呢?”孙超虽然也有点想打麻将,不过看到罗洁诗做出这样的表态,立即改旗易帜,屁颠屁颠地跟着出去散步了。 胡静觉得罗洁诗说得有道理,刚想跟着,却被柳天豪拦住:“哎,不能再走了。再走咱们这儿就三缺一了。”说着嬉皮笑脸地把她请回座位上。胡静有点勉强地答应了,谁知一开打,她的手气好得出奇,接连赢了几把,几个男生轮番向她进贡。也就乐此不疲了。 朱承远、罗洁诗和孙超三人走在绿草如茵野花遍地的乡间小道上,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夏季植物特有的甜香,四野一望,溪流滑畅,湖水澄碧,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罗洁诗不由得赞道:“这景色真漂亮,看腻了实验室里的试管烧杯容量瓶,再看看这个,真是太洗眼睛了~” 朱承远的表达方式却别具一格,他站在田埂边极目远眺,朗声吟道:“初夏芳菲时,逍遥自山中。一湖映百树,万绿缀千红。锦鳞戏碧水,垂柳迎清风。得遂田园乐,人与天地同。” 听得罗洁诗点赞不已:“你居然还会写诗?一个工科男还把诗吟得有模有样的,这种隐藏技能简直是撩妹利器啊。我都快被你圈粉了~” 今天的罗洁诗穿着一套浅色的连衣裙,被风一吹,飘飘然如仙子状,让一旁的孙超看得目瞪口呆。罗洁诗转脸对孙超说道:“嘿!你看看你朱师兄,会考试会做实验会写论文,吟诗作赋也这么厉害。你跟着他那么久,怎么一点才气也没沾上?” 孙超正在认真欣赏罗洁诗衣袂飘飘的绰约风姿,完全没有关注到其他的事情,此时被猛然一问,迷迷糊糊啥都说不出来。罗洁诗撇了撇嘴:“唉,跟你说这些干嘛,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 孙超收到女神这样的负面评价,又着急起来,搜肠刮肚地寻找‘生活情趣’,想要刷新自己在女神心中的形象。过了半天,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罗洁诗此时正和朱承远聊得兴起,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转过头来,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孙超。孙超还在解释:“你不是......要我有......生活情趣么?” 罗洁诗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爆笑:“哈哈......你的反射弧可真长,谢谢你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冷笑话。”孙超看罗洁诗笑得如此开心,便以为是自己的情趣起了作用,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端午期间正值雨季,天上风云瞬息万变。这边还在笑闹,一团墨色的乌云已在不知不觉间遮蔽了整个天空,风的力道加大,湿气和土腥味也变得更明显。朱承远见势不妙:“快下雨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待他们几人赶回农家乐时,天上已经响过几声闷雷,可这几位麻坛战友浑然不觉,还坐在农家小院的天井激战正酣。只见柳天豪脸上贴满了白条,显然已经输红了眼,忽然兴奋地吼了句:“哇!别动,我**了!” 正准备得意地炫耀一番。忽然又是一声炸雷响过,暴雨如瀑布一般倾盆而下。众人被迫撤回屋里。柳天豪一边狼狈地擦着脸上的水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个老天爷也太不给面子了,小爷我输了那么多次,总算能体验一把**的兴奋。忽然兜头一瓢水浇下来,把我的激情也给浇灭了,真扫兴。” 朱承远塞给他一碗热姜汤:“拿着,农家乐老板送的。大补元气温肾养阳,喝完之后你的激情又回来了。想和谁激情就和谁激情。”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已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罗洁诗指着远方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快看,彩虹!”其他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天际线有一道弧度弯弯的七色光。绚烂的霞光映照着罗洁诗的脸庞和裙摆,显得她仿佛自带了圣洁的晕轮,一旁的孙超看得呆了,不自觉地憨笑起来。罗洁诗转脸盯过来:“你笑啥呢?” 朱承远急忙补上一句:“雨停了,他有点开心。” 柳天豪也说:“就是就是,赶紧把麻将牌再摆上,小爷我再和你们大战三百回合!” 可其他人却说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回去的路上,柳天豪一直在抱怨这鬼天气没让他打麻将打尽兴。朱承远心里暗笑:他似乎早就忘了,当初约罗洁诗出来的目的了...... 高年级的滋味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伴随着校园湖里荷花绽放,莲叶田田,又一个毕业季到来了。整个校园就像一口开水锅,毕业的兴奋、未来的憧憬、离别的愁绪、青春的感伤......各式各样的气氛交织冲撞着,嘤嘤嗡嗡,忙忙乱乱。 夏教授实验团队的‘留级生’童永泽终于在这个毕业季解脱了。作为实验室的资深‘老大难’,童永泽本来指望着延期毕业的这一年能文思如泉涌,顺利写出可以发表的期刊论文。谁知这论文就像失眠时的睡意——越是想要越是来不了。勉强杂凑了一篇,却被多方拒稿。这么一来,压力自然更大,好好一个小伙子居然在实验室里晕倒。送医院里检查,结果吓人一跳:他居然有这么多病!心肌炎、脂肪肝、神经衰弱.....童永泽家长一见这情况,立马就不干了:健健康康的孩子读个研究生被逼出这么多病,那还了得。嚷嚷着要去学校讨要说法,争取经济补偿。夏教授一看要惹祸上身,哪还管得了什么‘学术规范’和‘学术尊严’,立马决定拼尽洪荒之力也要力保童永泽毕业,省得留在身边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奇迹发生了:夏教授实验室里诞生了第一位没有发表期刊论文也能毕业的硕士生。有小道消息说童永泽的毕业论文也是其他人代笔的,不过毕竟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也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随着上一届研三的师兄师姐们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学位,欢欢喜喜地散去。朱承远猛然发现,自己即将成为研三大师兄了。本来研三学生上头还有博士生镇场子,可学校新修的科研大楼竣工,本着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发展理念,学院决定,顶着‘高大上’光环的博士生一律搬入新楼办公,稍次一等的硕士生则继续留守旧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朱承远这一批新晋研三学生,陡然成了实验室资历最深的师兄师姐,还颇有些不习惯。虽然夏教授仿佛也知道这种情况,体贴地给实验室各处安装上监控摄像头。谆谆教诲他们:“要做到老师在和不在一个样,你们在这边有没有认真学习认真工作,我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可毕竟是鞭长莫及,无法及时响应。所有硕士生都有种长舒一口气的畅快感,仿佛心里去掉了一块大石。虽说旧楼的设施破烂了些,但没有了每天例行的早训话晚指示,这种感觉真好。 让朱承远感觉更好的还不止是这个,还有实验室空前清明的舆论环境。虽说朱承远不怎么看重别人的看法和说法,但时常有人在耳边或指桑骂槐,或夹枪带棒,或含沙射影,或拈酸带醋,总是一件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事。现在好了,高年级的一走,自己升格成了高年级,也不会有谁对自己叽叽喳喳说三道四了,做事也极少受到阻碍。 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像朱承远那样‘独善其身’的。比如王武锋就有着‘兼济天下’的胸怀。自从升入研三后,他俨然以大师兄自居,成了大小老板们派驻老楼的分身,督促考勤、整顿秩序、管理纪律。不过他对朱承远的态度变化也很大,不仅不去招惹,有时朱承远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他还主动打掩护。这令胡静都有些大惑不解,难道他俩和解了?不过在低一级的师弟师妹心里,他还是个眼睛不揉沙子的‘执法者’,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孙超在实验室当了一年毫无存在感的小跟班,现在终于可以出师了。魏老师奉夏教授的旨意,把他叫进办公室,很郑重地给他布置选题。谁知这家伙竟然弱弱问了句:“魏老师,这个选题是我和罗洁诗一起做么?”魏老师摇了摇头:“这是给你的课题,罗洁诗还是承接王武锋的课题。”听到这个消息,孙超有些失落,一反以前唯命是从的态度,开始推三阻四起来:“我的能力有限,还没办法单独负责一个课题呢。老师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魏老师皱了皱眉头,觉得挺好一孩子自从跟了朱承远,咋学得这么矫情呢?继续耐心劝道:“你的能力,我们还是有目共睹的。不要妄自菲薄。至于你说到的情况,我们也会考虑。正好,实验室要新来几个研究生,可以让他们配合你的工作。”孙超一听这个,又有些局促不安,生怕给自己安排一个女生,罗洁诗看到肯定有想法。张了张口准备再推辞,又觉得不能太不识抬举,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事实证明,孙超还是想多了。当一个狂炫酷拽,写满桀骜不驯表情的男青年站到自己面前时,孙超吓了一大跳。魏老师介绍道:“这位是成强同学,是新进的研一新生。暑期来实验室熟悉一下工作。孙超,你带带他。”又一脸热情地看着成强,语气里似乎有些抱歉:“硕士生都是在这边了,条件比较简陋。再等几年,等你读博士的时候,就能去新楼了。那边条件会好不少。你先跟孙超聊一聊。”又忙不迭地对孙超吩咐:“孙超,就委托给你了,你多教教他.....”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这位叫成强的男生似乎看出了孙超眼底的怯懦,嘴唇扬了扬,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你来带我?你几年级的啊?”孙超见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愈发手足无措。这时朱承远一脸笑意地过来,瞟了成强一眼,拍着孙超的肩:“哟,师弟还是厉害,这么早就开始带新人了。不错,比我强。”孙超无可奈何地叹道:“没办法啊,老师就是这么安排的。”朱承远调侃道:“不要那么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嘛,想起去年我带你的时候,我可是很乐意的哦。”说完又开始感叹时光飞逝:“你说这时间都去哪儿了?我记得不久前自己还在当师弟,哪知道现在我的师弟都在带师弟了......”一旁的成强眼见俩人还在没完没了地说长道短,像说绕口令似的感怀人生,不耐烦地叫道:“我坐在哪儿?我该干什么?怎么没人和我说啊?!”朱承远像是才发现他似的:“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啥规矩,老师不在,大家爱坐哪儿坐哪儿,爱干嘛干嘛。自由发挥,自由发展。”说完又拉着孙超聊闲天去了。成强眼见没人管,径直走到一台电脑前,熟练地开机寻找目标:“怎么全是这些软件啊,无聊......我自己下载点游戏吧。”朱承远悄悄问孙超:“这谁啊?比我当年还拽?”孙超一摊手:“魏老师只说这人叫成强,别的也没说啥。”朱承远反复念叨这个名字:“怪不得脸皮比城墙还厚呢。我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从柳天豪这个‘百晓生’这儿,朱承远才知道这个酷霸青年的真实来历。原来这个成强是学校成副校长的宝贝儿子,他还有个弟弟叫成刚。成副校长自己就是材料专业出身,笃信‘21世纪是材料的世纪’,把兄弟二人都送来读材料专业。无奈二人虽然聪明,却都比较调皮捣蛋,老师们又对这样的‘***’有些投鼠忌器,不敢严格管束,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样。朱承远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那个成刚我也见过。那次代课给我惹了不少麻烦。这两兄弟,一个有强度,一个有刚度,果然不好惹啊......” 朱承远预料得没错,不好惹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实验室里,别人要么在聚精会神地看文献,要么在奋笔疾书写论文,要么在小心翼翼地做实验。成强这位小祖宗却霸占着实验室配置最好的公用电脑,兴高采烈地打着游戏,键盘噼里啪啦作响:“这电脑配置,这网速,爽!欢迎你们来给我送人头!”其他人不乐意了,王武锋走到他跟前,端出大师兄的架子沉着脸训斥:“实验室是做科研工作的地方,不是打游戏的地方!马上退出游戏去做正事,不然就出去,不要影响别人!”成强玩得兴起,根本没理会他的训斥。气得王武锋连拍几次桌子,他才懒洋洋抬起头来:“你又是谁啊?为啥管我?”王武锋被问得倒噎一口气,自他升级为大师兄以来,还从来没受到过:“我是你师兄,我就能管你!”成强一翻眼皮:“师兄是什么东西?我不懂~”那表情那神态,活像两年前的朱承远。朱承远在一旁憋着笑,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又在实验室复活了。这头王武锋怒火中烧又黔驴技穷,只能大喊:“孙超呢!把你师弟带好!”孙超匆匆赶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垂着手站在一边。成强似乎看出来大家都拿他没办法,越发摇头晃脑地嚣张起来。王武锋气得正准备破口大骂,朱承远笑嘻嘻地上前阻拦道:“这又是何必呢?这个实验室本来就沉闷,弄出点动静来活跃气氛也好。反正老板们都不在,大家也乐得清静~”“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和稀泥的人了?”王武锋对朱承远这种态度有些无语。四周一扫,只见周围人等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也没心思再纠缠下去。朱承远把孙超拉到一旁:“这种***,老师都不想得罪,让你去做恶人,也够好意思的。”孙超有些疑惑:“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我能怎么办呢?”朱承远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你们啊,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读过《左传》么?‘郑伯克段于鄢’里,郑庄公说过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这可是千百年来对付这种人百试不爽的招数。你别去做那个恶人,让他闹腾。等他闯了大祸,到时候自有人来替你做这个恶人的。别怪我腹黑,这一招我还是跟柳天豪学的呢。”孙超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成强就把实验室当成了网吧,天天过来打游戏,一打就到夜里,倒也不嫌辛苦。一天晚上十点过,实验室其余人等早已散去。成强打完一局游戏,起身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在实验室里转悠,突然在墙上发现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他先是被吓得一楞,随后脸上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他从实验室柜子里翻出一根镁条,在酒精灯上点燃,镁条发出耀眼的辉光,如一团焰火绽放。他用夹子夹住镁条缓缓靠近蜘蛛,打算把蜘蛛做了烧烤。可就在这关键时刻,点燃的镁条居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一张椅子上,椅子被瞬间点燃。成强心知大事不妙,见实验台上有满满一烧杯水,急忙泼了过去。谁知这杯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酒精。火苗得此助力,瞬间腾地蹿起老高。成强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竟被吓得瘫在地上,连呼救和逃跑都忘了。还好实验室安装了自动烟雾报警系统,及时通知了人员前来扑救,没有造成啥大的损失,只是一部分实验台被弄得一片狼藉而已。但已经把夏教授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一大早,夏教授命令所有硕士生到新科研楼的学术报告厅集合等候训话,朱承远这才见到新楼的庐山真面目。楼里的布置确实上了一个档次,雪白的墙壁,典雅的顶灯,锃光瓦亮的大理石地板......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装修材料的怪味,挥之不去。到了报告厅里,只见各种登峰造极的音视频设备罗列其间,众人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左看看右瞅瞅。“哇,还真是鸟枪换炮......”朱承远刚想感慨一番,话还没说完,却感觉到周围空气突然一沉,原来夏教授已经进场,清了清嗓子,准备正式训话了:“昨天晚上,实验室发生了严重的安全事故。虽然我反复强调实验室安全问题是头等大事,但也架不住你们这群......”夏教授照例喷了一通官样套话,听得朱承远昏昏欲睡。忽然却是话锋一转:“这次事故虽然是成强造成的,但主要责任是在孙超。孙超作为成强的指导师兄,没有完成老师交付的任务,做好指导和培训,导致成强安全意识不足......”孙超听到这话都呆了,没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种事情也能怪到自己身上?却看夏教授那表情,一脸的天经地义,显然没觉得这逻辑有丝毫不妥。虽然心里既愤怒又委屈,但孙超的性格摆在这儿,显然不大可能当众提出异议。只是双手握拳,连眼眶都有些发红。夏教授刚准备说对孙超的处罚意见,朱承远已经在提出抗议了:“夏老板,成强已经是成年人,具有独立行为能力。应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责。孙超又不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怎么能做这种株连呢?”魏老师急忙驳斥:“夏老板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老生带新生是实验室一直以来的传统,好好想想你们当年师兄师姐是怎么带你们的!”这一通训斥激起了底下更大的骚动,一旁的罗洁诗也忍不住为孙超鸣不平:“指导,培训,带新生?那也得人家肯听才行啊。你问问,成强是那种肯听话的人么?”其他人的情绪也被引爆,纷纷说出成强在实验室的各种奇怪言行。朱承远趁机喊了一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如我们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划分这次事故的责任归属。”坐在最后一排的成强起先还有些无动于衷,可一听到‘报警’,霎时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脚**。夏教授也被这个提议吓得不轻,全身神经都绷紧了:要是真的报了警,事态可就扩大了,到时候自己脸上无光不说,还让那些竞争上位的人多了攻击自己的把柄,可万万不能答应!还是就这样草草遮盖过去吧。拿定主意后,他就像个变脸演员一样,脸色迅速变得和缓起来:“好了好了,我们学校一向提倡和谐包容,有些事情就没必要那么计较嘛......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大家谁也别出去主动提及了。有人问起,也只说我们正在处理就行了。老师会把这个问题解决好的,你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吧。”众人没想到此事竟会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散会之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朱承远自嘲地叹道:“唉,当年做师弟的时候,他们希望我们给师兄做奴才;如今成了师兄,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吧?人家又希望我们给师弟背黑锅。这日子,真是过得酸爽。”孙超更是一肚子意见:“我第一次知道,高年级师兄师姐是这么倒霉。还不如留级算了~”其他人都是唉声叹气抱怨纷纷。王武锋作为研三学生里最具正义感和正能量的代表,对目前团队的状态很是忧心忡忡,劝道:“也不要那么悲观,老板他有他的难处,不拿我们做筏子,他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得体谅他老人家,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毕竟我们很多事情还得依靠老板,现在弄成这样可怎么得了?”罗洁诗听不下去了,立马回怼:“王师兄,你是从大清朝穿越过来的么?怎么这话这么怪呢?他不敢得罪副校长家的衙内,就拿我们撒气儿,还要我们体谅?这是得多有奴性才能说出这种话来?孙超,别听这些,以后碰上这种事情,该怼就怼。你没看见今天老头子那副德行,一听到要报警立马怂了,哈哈......”孙超见罗洁诗主动和自己说话,高兴得不要不要的,满脸笑地向她道谢。王武锋被她当众抢白了一番,很是没面子,不过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精神,没有继续针锋相对,而是沉默地走着。却听得朱承远插嘴说道:“我觉得这事儿对于老板不见得是个难处,说不定还是个机会呢~”众人好奇,纷纷询问缘由。朱承远一副看穿一切的姿态:“实验室出了事故,就有理由向上申请拨款要求修缮了,到时候说不定修得比以前还好,自己也可以捞点滋润滋润。所以你们别看老板现在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其实心里偷着乐呢。”王武锋听到朱承远用如此负能量的心态揣度老师,愈发不满:“朱承远,你能少说两句吗?都研三的人了,应该有高年级的责任感,给师弟师妹做好表率,怎么能这样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呢?”对于王武锋的指责,朱承远早已经习以为常波澜不惊了。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师长的复读机和传音筒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他还是很感兴趣,略一笑说道:“我觉得研三的人也是人,不会因为成了大师兄就羽化升仙不食人间烟火了。至于什么表率责任啥的,不是还有你么?” 高升一级,是喜悦也是负担。初次品尝到高年级的滋味,很多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迈入了研三的门槛。 不要后悔 朱承远果然没有预料错,夏教授利用这次事故向上级申请了资金,把实验室整修得焕然一新。虽说失火这种事儿大家都不想遭遇,但这样的结果还是很受欢迎的: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安心地做着科研,所谓皆大欢喜也就是这样吧。朱承远对夏教授这种丧事喜办的能力也很是佩服,甚至阴暗地揣测,觉得他是早有预谋,之前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演得有些太过了。 成强经历了这样的事,再也不敢造次,嚣张的个性也收敛不少。不过他毕竟是凭借老爹的‘恩荫’读的研,缺乏读研必要的真才实学,跟人交流起来显得很费劲。孙超带过他几次,发现实在带不动。只能无可奈何地去找魏老师,让他另请高明。孙超并不懂得什么沟通技巧,便向朱承远求计问策,得到如此这般的一番教导,孙超似乎心领神会。进了办公室便一味地做自我批评,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任,实在有负老师的重托云云,说得魏老师哭笑不得。经过请示后,孙超终于如愿以偿地推掉了这苦差事。不过魏老师眼光一闪:“把朱承远叫过来,有话跟他说。” 孙超心知不妙,难道这锅甩到师兄头上了?果然不出所料,朱承远一来,魏老师就是一副阴险的笑容:“你可以啊,把孙超带得不错。再给你压压担子,那个成强......” 朱承远知道他后半截想说什么,急忙打断道:“成强跟我一样的性格,您再让我带他,不怕越带越偏,越来越难管么?到时候咱们联合起来跟您作对,您可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说实话,这个问题未尝不是夏教授和魏老师的担心。不过朱承远如此坦率地说出来,倒是让人始料未及。魏老师格格一笑道:“你既然敢这样说,说明你不会这样做。”内心却打起了小鼓。不过现在也确实没有别的人选了,只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朱承远见状只能说:“好吧,那您可别后悔。”勉强把这事儿答应了下来。 出来后立马大步流星去找孙超:“孙超,你给我出来!我给你支招,你竟然把锅甩给我!咱们还能继续做朋友么?”孙超也是一脸委屈:“我没想到会这样......” 看到孙超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朱承远不忍心再说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就这样了吧。反正我自己还有毕业论文要写,说不定还得指导你,再来一个小祖宗,也是一样的~” 面对朱承远的苦笑,孙超除了连连说对不起,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柳天豪把开题报告交上去后,便以为万事大吉了,满心欢喜地琢磨着考个司法或者保险方面的资格证,为自己的开挂人生添砖加瓦。正当他想入非非之际,手机响了起来,又是老爸打来的越洋微信电话。他来电话,准没好事。柳天豪暗骂了一句,接起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阵怒斥:“X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们老师又给我来电话了,说你的开题报告根本不合格,纯粹就是在糊弄!哎,你到底在为谁读书呢?当初大学毕业不肯工作,拼死拼活地非得考研不可。现在你就是这么读研呢?你要是在我旁边,我都想一脚踹死你......” 看来吴院长和秦老师学乖了,他们似乎知道柳天豪最大的弱点就在他老爸这儿,有什么事情都索性绕开他本人,直接和他老爸联系,似乎更能收获奇效。柳天豪被骂得狗血淋头外加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挂了电话直奔实验室。作为一院之长,吴院长本尊显然是很难见到的。只有秦老师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见到柳天豪过来,他并不感到意外,瞟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电脑屏幕上。柳天豪毫不客气地盯着他:“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就行,在我爸那里乱说什么?”秦老师这才抬起头来,眼里似乎含着一丝得意:“过来了?这就是你的开题报告。看看你的选题,再看看你的研究思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任何创新点啊。你以为毕业这么容易呢?告诉你吧,今时不同往日了,上级对学位论文的质量要求很严,会不定时进行抽查。像你这样的选题,这样的论文,你觉得能过审么?”说完直接把他的开题报告甩了过来。 柳天豪似乎早就不把秦老师的话放在眼里,也不去接那报告,双手一摊道:“那你帮我选个题呗?我的水平,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秦老师被他这副无所谓的表情激怒了:“你要弄清楚,选题写论文都是你自己的事儿,不是我的!都研三的人了,一点学习主动性都没有,推一下动一下,还以为自己是小学生么?看来你是真不打算毕业了?” 柳天豪实话实说:“没办法,没有钱赚,没有利益驱动,我就是提不起精神,没有主动性。” 秦老师感到头疼:“少跟我提你那些金钱美女的谬论,这些东西我提供不了。你想写就写,不写就算了。”说完挥挥手,让他出去。 柳天豪离开前对秦老师说了句:“我交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退回来的道理,这份报告我不会拿走的,就放在你这儿,就当我交过了。怎么处理是你们自己的事。”说完扬长而去。秦老师气得双手发麻,又把摔在地上的报告捡了起来,狠狠拍在桌上。 走在路上的柳天豪很平静地给老爸发了个微信:“我就是个俗人,做不到什么创新。如果你因为这个原因对我不满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果然没过多久,柳爸的电话就到了,锋芒毕露杀气腾腾:“你不找借口会死是吧?什么创不创新的?我只要求你好好听老师的话,不要跟我扯别的!” 柳天豪没好气地说:“你啥都不懂,现在老师就是要求我创新。创新哪儿是那么好创的,要不你创一个给我看看?” 柳爸见儿子如此不识好歹地顶嘴,气得都快炸了,吼道:“你就是这么跟你爸说话的?你就是这种态度?!”于是话题成功跑偏到‘说话态度’的争议上,就如同他们父子间大多数的谈话一样,总是出口千言,离题万里。 最后柳爸气势汹汹地使出了杀手锏:“好,你既然是这种态度,咱们也没得谈了!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管你,不会给你一分钱!你也别再叫我爸爸!从此以后,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要是平时说这话,柳天豪一定会俯首帖耳立马认怂,可今天柳天豪却像吃错了药似的,立马反呛回去:“那是,你和你的新老婆早就有爱情结晶了,我这个号已经练废了,你还可以去练小号嘛!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实在不错。” 柳爸气得说话都哆嗦了:“我,我怎么养出你......这种小白眼狼!” 挂断电话后,柳天豪很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大步流星地走在校园里,想去买瓶饮料庆贺自己的‘翻身做主’。可到了店里一查才发现,自己账户上的余额不能支持自己如此豪爽的消费。柳天豪哭穷哭了那么久,却是第一次体会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他只能强行压制自己的消费欲望,咽着口水两手空空地出了商店。随后给朱承远和贺鑫凯发了个微信,约他们在食堂老地方共进午餐。 吃午饭的时候,柳天豪破天荒地只点了两份素菜,荤菜一样没要。看着朱承远贺鑫凯碗里的锅包肉麻辣鸡丝直咽口水。朱承远打趣道:“什么时候柳少变得这么佛系了,还吃斋呢?阿弥托佛,施主以前不是这个口味啊?” 柳天豪白了他一眼:“唉,我现在遭遇经济危机了,只能节衣缩食渡过难关吧......哎,作为好兄弟你都不帮我一把,还说这些风凉话,真是白跟你们住这么久了~” 贺鑫凯问道:“怎么了,你家老爷子又制裁你了?” “何止是制裁啊,他这次是经济封锁加外交孤立,妄图把我的自由意志扼杀在摇篮里,从此彻彻底底服从于他。”柳天豪抑制不住吐槽的冲动:“我就纳了闷了,他们一方面要求我不要胡思乱想,另一方面又要求我有创新精神,不觉得这矛盾得可笑么?反正这次我是吃了秤坨铁了心,哪怕他再使出什么杀招儿,我也......” “微微一笑,毫不妥协。”朱承远帮他补充道。 谁知柳天豪眨了眨眼,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嘿嘿,毕竟狠话好说事难做,我现在手里缺粮,心头慌得一批。能不能给兄弟支援点儿?” “那当然,咱们都是321的一份子,这点情分应该的!”还不等朱承远表态,贺鑫凯豪迈地抢过了话头。这家伙这段时间炒股顺风顺水,捞了不少钱,因此说话嗓门都大了不少。朱承远见状,也立马表态:“我的奖学金都还在账上,一分没动。待会儿把它全部转给你。不过......”朱承远沉思几秒继续说道:“咱们这点钱只能救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而且这种情况不能只想着‘节流’,更要在‘开源’上下工夫。柳少以前考过那么多证书,就没想过把这些挂靠出去,弄俩钱花花?” 朱承远一语点醒梦中人。柳天豪以前考的证书是不少,可大多是为了在妹子面前炫技,从来没考虑过它的经济价值——毕竟他当时不缺钱。如今被人提醒,如同一个穷光蛋在自家的破屋子里突然发现一座金矿。只见柳天豪两眼闪着贪婪的光:“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我回去找找——哼!去他的经济封锁,你不给我钱,小爷我自己也能找钱——谢谢你了~” 朱承远手搭在柳天豪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咱们都是有点另类的人,说得好听一点是不甘平凡,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桀骜不驯怪模怪样。像这样是最容易被人排挤的。不过我们很幸运,能够在这里合并同类项。不管是君子相交也好,臭味相投也罢,都是一种缘分。抱团取暖是必需的。这样,我把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抽出来支援你。不过,等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可也得鼎力相助哦~”朱承远这番话既有感染里又有说服力,颇有演讲家的风范。柳天豪听了,感动得都快化了,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一定,咱们都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不过感动的姿态坚持不过三秒,随即端着盘子跑了出去:“哥们儿,帮我看着点位置,我去打点荤菜。这素菜吃的,心里跟猫抓似的......” 晚上,就看见柳天豪的微信个性签名改成了‘若人生无悔,岂不太无趣?’朱承远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机塞回去。书店里,柳天豪又买了一大堆一级建造师的复习参考书,开始了新一轮奋战...... 无能为力 转眼间又要到一年一度的教师节了,这是一个研究生博士生们向自己的老板献殷勤表忠心的最佳时机。要放到以前,实验室上下人等早就行动起来:负责联络的,负责采购的,负责组织的......忙得不亦乐乎。毕竟谁也不想留下一个‘怠慢师长’的印象,日后被老板天天穿小鞋。但今年却有些奇怪,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张罗的登门拜访活动,忽然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大家都好像啥事都没发生一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朱承远有些不解。不过对于胡静、罗洁诗这些心思细腻又爱八卦的女生来说,事实再清楚不过了:夏教授离婚后把房子让给了前妻,自己搬到校园内的青年教师公寓居住。而夏教授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虽说某些人把这种谦让行为看作高风亮节尊重女性,但同样也有人把这看作怕老婆甚至做贼心虚的表现,很容易引起争议。而青年教师公寓的条件与夏教授此前的豪宅对比鲜明,同样有可能招来‘落毛凤凰不如鸡’的喟叹。两相权衡,夏教授宁可不接受学生们恭敬有加的朝贡,也不能在弟子面前暴露自己不堪的一面。朱承远听了这解释,轻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就不信他在看到其他教授的崇高礼遇之后,内心能够没有任何波澜?到时候,一顿阴阳怪气甚至狗血淋头的训话肯定是少不了的。”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虽说夏教授不接受弟子们的公开朝拜,但子曾经曰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份子钱还是必须得出的,要不然怎么体现弟子对老板的拳拳诚心和爱戴之情呢?随着CPI指数的年年看涨,份子钱的收费标准也是水涨船高,从两年前的每人100元跃升至现在的每人150元,充分体现了科研团队与时俱进的精神。 按照传统,负责组织收钱的还是博士生。这次来的是一个博士二年级的男生,姓张。金丝边眼镜框夹着厚厚的镜片,外加失守的发际线和不自然弯曲的脊柱,让他一看起来就自带一种博士气质。他宛如口含天宪的钦差大臣驾临老实验楼,扫视众人一圈:“你们这里谁负责?” 此时王武锋已经直博成功,摇身一变成了博士一年级生,从老楼搬入新楼。失去了王武锋的硕士生团队如同失去了灵魂,对这些迎来送往的礼仪失去了必要的敏感性。没人反应过来,众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不知道‘负责’是啥意思。张博士内心很是不屑,觉得这帮‘化外之民’是太久没有沐浴师长的恩泽,才变得如此不懂规矩。轻笑着摇摇头,再说一遍:“找个负责的出来和我说话!” 朱承远想起来自己也是研三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负责的’吧。于是走过去问道:“什么事?”张博士见此人长得年轻,很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感觉,问道:“你研几的啊?你师兄师姐呢?” 朱承远淡淡地说:“我研三的,师兄师姐都在你们新楼那边。” 张博士倒是吃了一惊,过了会儿才说:“看不出来啊。那正好,教师节要到了。课题组每个人都要出钱给夏老板买礼物,每人150元,这边就由你负责收了,收齐后交给我。实验室微信群已经通知很久了,你们硕士生这里一直没人回复,所以我来看看。” 朱承远见自己揽来一个烫手山芋,深悔不该强出头,问道:“我交给你之后,你能给我开个收据么?” 张博士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朱承远:“什么?收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正常惯例么?”张博士完全不知道如何跟这二愣子解释,只能草草说道:“我跟你说不着,你到时候把钱交过来就行了......”说完转身要走。 朱承远一把拽住他,冲着实验室里扯着嗓子喊:“各位瞧一瞧看一看啊,夏老板又准备收教师节份子钱了,大家都把钱交给这位师兄,按人头收,每位150元~”张博士差点当场石化,连忙低声道:“小点声,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大张旗鼓宣传的事,弄这么大阵仗干嘛!” “为什么不能宣传?课题组的决定嘛,当然要让它深入人心。”朱承远一脸嘻笑:“对了师兄,你就别忙着走了,直接在这儿把钱收齐吧,也省得我转手了。当然更省得你开收据不是?” 紧接着又是一阵高呼:“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一定要让这位师兄满载而归啊......”说完带头掏出钱包,拿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开始点数,数出1张50元、3张20元、3张10元,还有些1元的钞票和硬币,厚厚一沓塞给张博士:“我带头了啊,你们也赶紧。” 张博士拿着一摞零钱差点没接住,只能把钞票装进自己随身的口袋里。大家有样学样,纷纷往口袋里投钱,张博士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个走街卖艺的,想发火又发不出来。 却见孙超怯生生地走过来,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师兄,剩下的钱您先留着,可不可以帮我在老师面前美言几句......”张博士闻言差点给惊掉下巴,觉得这些硕士生师弟师妹也太奇葩了,且不说收钱如此大张旗鼓,行贿都是如此光明正大。他很尴尬地笑了笑,一手阻止住孙超:“师弟你这是啥意思?” “意思意思呗......”孙超站在一边嗫嚅着,给钱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朱承远见状连忙把孙超拉到一边:“你怎么回事?钱有多啊?” 孙超解释道:“老师给我分配的实验课题太难了,我查过资料,也和别人交流过,基本不可能出成果的。我想着是不是老师对我有看法,才把这个课题安排给我?如果我跟他搞好关系,他会不会能放我一马,给我安排个正常点的课题?” 朱承远小声说道:“你给这个博士钱有毛用啊?你真以为他会帮你美言?” “可是,他也是老师面前的红人。我妈和我姐也说要我与人为善......”孙超还在试图辩解。 朱承远心想,师弟你这种情商就安心做个小透明不好么?操弄办公室政治真不是你的专长啊。眼见张博士还在那儿等着,只能说道:“算了,先把他打发走再说。”于是走过去,笑容满面地说:“师兄,我这位师弟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看来师兄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呢,正人君子,师弟我佩服~”说得张博士又傲娇起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完收拾东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供人瞻仰。 孙超在微信里把最近遇到的苦恼向老妈吐槽,结果招来一顿痛骂:“你是干什么吃的?我真是白养你了!这么大的人,都上研究生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以后出身社会就等着挨欺负吧!你就不会买点礼物去看望老师,顺便跟他沟通沟通?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看我做人也该看会了吧!” 孙超领受了母上大人的‘庭训’,立即着手付诸实践。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些自己觉得颇为拿得出手的***,第二天便提溜着前往新科研楼夏教授办公室拜访。谁知夏教授贵人事多,孙超一连三天扑了个空,吃足了闭门羹。 但孙超毫不气馁,第四天终于得见天颜。夏教授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见孙超提着个大号的‘XX肾宝’礼盒,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脸色一沉冲门口喊道:“看什么看?有事就进来!” 孙超以前没和夏教授单独沟通过,见这阵仗有些心虚气短,麻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我......夏老师,我有事想找您沟通一下,这是点小意思,还请您~” 夏教授看也没看那个礼盒,直奔主题:“说吧,什么事?”孙超打叠着一肚子辞藻组织语言,思考如何才能把话说得既漂亮又有效,半天没吭声。夏教授不耐烦地挥挥手:“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我还有事呢。” 眼见马上又要无功而返,孙超连忙吞吞吐吐,把心里话直说了出来:“夏老师......我,您可不可以给我换个课题呢?这个课题......我实在做不了。” 夏教授威严地轻咳了一声:“怎么呢?是对老师的安排不满意?还是有畏难情绪?” “不不不......”孙超急得赶紧解释:“我仔细研究过这个相图体系,您确定的组分范围对应的物相......确实性能不好,没有什么研究价值,我做了好几次实验,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我觉得......” 夏教授打断道:“你觉得你觉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觉得’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作为教授博导,懂的还没有你多?我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你只需要服从指挥就是了,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做不好实验,不好好反思,反而来跟我讲条件,什么态度?!” 孙超被夏教授训得冷汗直流,只能不住点头道歉,心里一肚子委屈无法诉说,也不指望继续沟通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夏教授训了一会儿,也觉得口干舌燥,便端起杯子来喝茶。孙超瞅准这个空当,问道:“夏老师,那我先走了?” 夏教授正准备‘嗯’一声,抬眼看见桌子上摆的肾宝礼盒,火气又起来了:这小家伙是在暗中讽刺自己肾虚么?于是把礼盒扔到孙超怀里:“把这盒东西拿走!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这些歪风邪气。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实验为什么失败,不要一出问题就抱怨老师!” 这次‘沟通’,孙超一败涂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撤退。回实验室之后,又反复实验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孙超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这样失败过,对眼前的局面,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一连几天,他都是早上来实验室打个卡应个卯,随即就不知去向了。 作为一个在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透明,孙超在不在没有引起其他人太多的关注。成强却是个例外,他在实验室里东游游西逛逛,凑到朱承远身边:“哎,远哥,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超哥了,他人呢?”朱承远这才想起,自己也有好几天没见过孙超了。由于写毕业论文任务繁重,也没有太过关注这事。记得上次孙超跟自己抱怨课题难做,后来也不知道是如何处理的。这家伙该不会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吧?想到这一点,朱承远急忙给孙超拨了电话。让朱承远松一口气的是,孙超并没有出什么事。只是在他姐的‘陵芳轩’里喝茶发呆。朱承远思索了会儿,放下手头的工作:“你等着,我也过来!”一旁的成强非常兴奋,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娱乐项目:“什么好事啊,我也过去呗?”现在他已经和朱承远混熟了,对于这个和自己性格有点像的小师弟,朱承远也觉得没那么反感了。遂笑道:“你去干嘛?超哥超哥的叫得亲热,人家可是怕了你,老实在实验室呆着~”成强腆着脸说:“我知道,我成绩差又不懂科研,不怎么招人喜欢,但是我可是惦记着你们的恩德的~”朱承远觉得好笑:“我有什么恩德?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和超哥给我的感觉和别人都不一样,既不像有些人那样刻意地讨好,也不像有些人那种骨子里的鄙视。总之,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我也形容不出来......”说着,成强竟然有些害羞地抠了抠脑袋。朱承远此时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流遍全身:从前自己也是人见人嫌的讨厌鬼,没想到现在竟会得到这样的评价。这到底算是日新月异的成长,还是随波逐流的沉沦?朱承远收起沉思,说道:“还愣着干啥?走吧,请你去喝茶。注意保密~” 陵芳轩茶馆里,阳光从窗叶间透进来,细碎的光斑斜斜地洒在墙上和沙发上,显得慵懒而闲适。一进门,那股淡淡的花草馨香迎面而来,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孙倩迎上来道:“怎么?朱小弟你今天不做实验不写论文了?”见到孙倩,朱承远换上熟悉的笑容:“我可是冒着风险秘密来你这儿消费的。怎么,孙姐不欢迎啊?”“当然欢迎了,你都好久没来这儿了——是来找孙超的吧?他在那个小包间里。你们正好劝劝他,我反正是劝不动了......”几人边说边往里走,打开一扇隐秘的小门,里面果然是别有洞天,装潢也格外清新雅致。“孙师弟好雅兴,居然在这里享受生活,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正是逍遥自在啊~”朱承远一进去,就冲着孙超啧啧称奇,完全不提实验的事儿。成强也在一旁起哄:“超哥,这就是你姐开的店啊,也太土豪了......不,一点也不土,只是豪。”孙超见二人前来,心里一紧:“是不是老师叫你们过来的?他是不是知道我没去实验室了?”朱承远笑容不减:“这怎么可能呢?他们那几位能调动咱俩?你想多了,我们在那个实验室也呆得闷得慌,出来透透气。顺便带成强来见识一下你家的土豪店。”朱承远的话锋绕来绕去,始终不触及正题。孙超到底是沉不住气,把一肚子话都倾吐了出来:“我真是不行了,从我上学以来,我在学习方面一直还算得心应手,从没觉得这么失败过,这么无能为力过。感觉横在我面前的这座山,我是真的爬不过去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偏偏又没有别的出路。虽然我姐跟我说了很多道理,我也承认她说得都对,但是对于解决眼前的问题,我还是一筹莫展。我真的后悔读研了,到了这里,我就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差生。虽然我已经很努力想要改变了,但没有任何用处,我还能怎么做......”朱承远望着他,不停地点头,等孙超告一段落了,这才一字一句说道:“兄弟,在一年多以前,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是不是很巧合?”他拍拍孙超的肩:“读研本来就是个郁闷的事情,你想想,从原来的天之骄子宝贝疙瘩,突然变成老板手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有几个人能很快适应呢?所以,你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真的吗?”孙超听到这句话,眼里又闪现出兴奋的光芒:“你是说,师兄你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朱承远点点头:“那当然,不信你问你姐。当年我和实验室所有人都闹得水火不容,比你的情况严重多了,你姐可没少劝我。”二人眼神相对,都像刚刚认识般,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朱承远继续说道:“就我的经验来看,到了研究生阶段,导师和学生真不是同路人了。导师考虑的是如何利用学生为他的学术业绩锦上添花,学生考虑的是怎么毕业,二者肯定是有利益冲突的。就比如你现在的课题,你觉得以夏老板这么多年的学术经验,难道真不清楚这个研究方向没啥戏?他肯定心里门儿清啊,无非就是想验证一下他的想法,便于完善他的体系而已。”孙超听到这里,眉头紧锁:“那我呢?他的想法验证了,我的学位证怎么办?”“那他就管不了喽,你是成为棋子还是炮灰,都只能听天由命了。这就是我说的,你们利益冲突的所在。”朱承远盯着孙超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所以你不能指望夏老板如何大发慈悲,你得学会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孙超越听越愁眉苦脸:“朱师兄,听你这么一说,看样子我毕业真没啥指望了。”朱承远也没想到自己劝了半天劝出这么个结果,顿时也没了词。忽然一旁成强来了一句:“超哥你们到底在愁啥?说给我听听,这个学校里我能摆平的事儿多了去了。” 援助之手 对于成强这个人,实验室已经给出了一致的鉴定结论:不靠谱。不过凡事皆有例外,毕竟这个小衙内的老爹是副校长,他有点手眼通天的门路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孙超将自己遇到的困难和苦恼又和盘托出。原本以为这种自揭疮疤的感觉会很不好受,结果心情反而轻松了不少。成强听完扑哧一笑:“嗨,就这么点事儿啊?犯得上这么着急上火么?”孙超眼前一亮:难道他真有门路?只听成强继续说道:“这件事连走后门都用不着,我直接去找老夏,让他把你这个课题安排给我,再给你安排个轻松的课题,这就行了。他不是想找棋子和炮灰么?就让他来找我这个棋子和炮灰,看他用不用得起。”孙超还是有些不相信:“你去?他能答应你?这样不大好吧?”成强带着点卖弄的神色:“你们都被老夏给唬住了。他这个人,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色,色厉......”“色厉内荏。说不好成语就别说嘛。”朱承远补充道。成强装13失败,有点不好意思,抖擞精神继续装:“就是这个词。他表面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都是看人下菜碟。你自己的气势要是足一点,他的气势就下去了。就像那个谁说的,趋,趋炎......”朱承远对他这样的说话方式简直哭笑不得:“趋炎附势。算了,你好好说人话就行了,没必要抖机灵。”孙超还是有些担忧,对成强说道:“要是这样,你不就很难毕业了吗?这样损人利己的事情,我做不来。”成强满不在乎:“嗨,你别担心我啊。我爸是副校长,借老夏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不让我毕业。再说了,如果我真的毕不了业,我还得感谢他呢。我巴不得在学校里多逗留几年,省得考虑工作那些破事儿。”朱承远也在一旁爆料:“你别说,夏老板还真是这样的人。以前就咱们实验室,一个女博士闹自杀,把他给吓得哟......”说着饶有兴致地把李逸玉和徐博当年爱恨情仇的事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二人听得津津有味。成强抚掌大笑:“他就这么认怂了?远哥这招高明啊,我就说他是纸老虎嘛,那个外强,外强啥来着......”朱承远白了他一眼:“外强中干。强哥,我叫你哥行不行?拜托你别再说成语了,每次说得都让人着急。”成强干笑了几声:“嘿嘿,我毕竟是学理科的,文科不好很正常。可比不上远哥的文理全才。” 成强的嘴就是个广播电台,第二天徐博和李逸玉当年的故事就在实验室传扬开来了。研一研二的同学大多不知道这个故事,充满了好奇。再加上故事本身的情节跌宕起伏曲折动人,很快就产生了二次乃至三次传播效应。夏教授和魏老师对这事儿很气恼,他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事儿肯定和朱承远脱不了干系。两天后,魏老师一上班,就电召朱承远过去训话。没想到朱承远承认得挺干脆:“对啊,就是我说出去的。您不是让我带带成强么?那我肯定得跟他交流沟通啊,得向他介绍一下咱们实验室的背景和文化底蕴嘛,这样他才能更好地融入这个集体,您说是不是?”魏老师虽然预料到朱承远会嘴硬,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通世故,叹道:“你是怎么想的呢?这种事情怎么能跟他介绍呢?家丑不可外扬啊~”朱承远自动忽略了魏老师气急败坏的表情,继续一脸诚恳地说:“怎么丑了?这故事引人入胜,成强听了很感兴趣,大大增进了对咱们实验室的了解,我觉得效果挺好啊。不信您观察观察,他最近是不是变化很大?”魏老师已经不知该如何交流:“问题不在这一点......你向师弟师妹灌输这些负能量的东西,到底是想干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么?”“我没有向别人灌输啊,我只和成强说了。‘灌输’二字实在承担不起。”朱承远狡黠地一笑,“再说了,我这心里还真没数。我的情商低,成强的情商也高不到哪儿去。把他安排给我来带本身就不大合适,我当时就和您提示过这样安排的风险。您既然执意要这样做,现在也......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让您别后悔么?”魏老师简直要崩溃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反驳的言辞,再说不良影响已经造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无奈地挥挥手,请他出去。 就在朱承远舌战魏老师的同时,成强也在找夏教授表达诉求。可惜夏教授又不在。成强转过头直奔魏老师办公室,在门口正好碰上朱承远从里面出来,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色。魏老师刚才被朱承远怼得肝火炽盛,余怒未消,正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忽然看见成强出现在办公室,脸色立马一变:“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成强把魏老师上下打量了一番:“魏老师,我想找夏教授。你知道他在哪儿么?”“哦,他今天出去开会了,暂时不在。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也是一样的。”魏老师仿佛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显得笑容可掬。成强的姿态俨然像个来视察工作的领导,瞟了他一眼:“这件事情,不知道你说了算不算。”魏老师望着这个副校长家的公子,像抓住了个财神爷,急切地说:“你不妨说说看,我也是老师,在学校里帮点忙的能力还是有的。”成强毫不客气:“可不可以给安排一下,把孙超的课题分配给我;然后重新给孙超安排一个好做点的课题?”“这个......”魏老师面露难色,“这个课题安排是夏教授亲自抓的,我说了可不算。再说了,你现在刚刚研一,还要上课,要跟着师兄师姐多多学习。单独做一个课题......”成强很不给面子地打断道:“我就知道魏老师你做不了主,算了,我下次直接找夏教授去吧。”魏老师可不肯放过这条大鱼,急忙说:“等等,我马上给夏教授打个电话。”像生怕他跑了似的,魏老师立刻拿出手机,嘴边挂着一丝甜腻的笑容:“喂,夏教授您现在方不方便听电话.....是这样,成强想您把孙超的课题安排给他,然后另外给孙超安排课题......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哦,好的好的,.我跟他说说。”说完立马对成强说道:“成强,这个课题不好做,你想清楚了没有?我懂你的心情,想要早点做出成绩证明自己,这些都好理解。但是现在确实......反正夏教授的意思是让你再考虑考虑......”成强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这课题不好做呢?那你给人家超哥,人家就好做了?坑人也不带这么可着劲儿地坑吧,欺负老实人呢?哦,我知道你们的真实目的了,我这就和超哥去说......”魏老师刚刚被满天飞的负面新闻弄得心情郁闷,哪儿能受得了这个?更何况这样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势必会影响到学生的工作积极性,进而影响到整个团队的科研绩效......想到这里,他敏感地拦住成强,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不要听风就是雨地出去乱说,你也这么大的人了,有点集体荣誉感和大局意识好不好?”成强感觉已经拿准了对方的死穴,故作矜持道:“我的脑子里到底是大局意识还是小局意识,得看您给出的条件了。要不然您也知道,我的嘴本来就没啥把门儿的,啥时候说出去,说不定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或许是一物降一物的规律吧,面对这么个恃宠而骄的小衙内,平时在学生面前威风八面的魏老师愣是没了一点办法,只能低头认输:“好好好,我再帮你争取一下......”“魏老师,您就别跟我打官腔了吧?就给句痛快话,能不能办到?”成强直接逼问。魏老师生怕这个小祖宗又做出啥不理智的举动,连忙把他哄住:“办到办到,一定办到。你先不要声张。”成强这才满意地点头:“好,那我的嘴算是能管住了。”好不容易哄走成强,魏老师立即又给夏教授打电话汇报。夏教授对此相当恼火,觉得这几年招生质量越来越差,尽找些脑后有反骨的学生来挑战他的师道尊严。他不便和成强公子置气,心中愈发恼恨孙超:这孩子看着老实巴交,没想到也会在背地里撺掇别人煽风点火强出头,自己坐收渔利,心机也太深了。嘴上却说道:“算了算了,他想换课题就让他换吧。不过成副校长那边,少不得要多担待一些了。”魏老师连连称是,也长叹了一口气。 成强离开办公室,立即打电话给孙超报喜:“超哥,你的事儿我都办妥了。不是我夸海口啊。别的我不敢说,在这个学校里,大部分事情我都是能办成的。超哥,这你可得请我吃饭啊......请什么?哎呀,超哥你也太实诚了......” 职场的召唤(1) 成强虽说为人处事不大靠谱,但副校长公子的金字招牌还是很值几分面子的。没过几天夏教授那边就传来‘旨意’:原来孙超的研究课题转移给成强,孙超另行安排新课题。不过孙超高兴了没几天就发现,安排给自己的依然是个棘手的课题。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得罪了夏教授,后果还是很严重的——夏教授的小鞋就如同如来佛的手掌心,再怎么逃都是逃不出去的。避过了一道难题,就不会给你安排一道更难的?孙超就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又恢复了此前的无精打采,像个游魂一般在实验室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秋风响,蟹脚痒。满街满巷的大闸蟹广告在诱人垂涎欲滴的同时,也提醒着大家金秋时节的到来。不过校园里可没有啥大闸蟹的广告,取而代之的是五花八门的招聘信息。学生活动中心前的广场上搭起了巨大的广告展架,上书:“E大应届毕业生双选会”的斗大字体。青春活泼的莘莘学子中,多了不少手拿简历行色匆匆的身影。一年一度的秋季校园招聘又拉开了序幕,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垂头丧气,几家欢喜几家愁。 记得哪位教授说过,广告对于没有需求的人来说是骚扰,对于有需求的人来说是资源。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放在以前,朱承远是从来不会关注这些事儿的,甚至在大四即将毕业时,他也自动屏蔽这些没头没脑的招聘信息,觉得研究生是一条和‘当打工仔’不同的优越道路,毕竟古语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可这几年研究生读下来,他才发现研究生只是包身工的雅称罢了,比打工仔更其不如。梦想幻灭了,读博的坑不会去跳,自然也得想想别的出路。 忽如一夜秋风来,招工海报遍地开。值此校招旺季,朱承远也仿佛被秋气所感,偶尔路过海报栏时,也会顺便瞄上一眼。不过当看到‘性格友善,有良好沟通合作能力’之类的条件时,也只能耸耸肩,后悔自己眼睛太贱,没事儿给自己找气受。对于柳天豪与贺鑫凯来说,这些招聘信息依然属于需要过滤的骚扰广告。柳天豪就在寝室里抱怨道:“这几天每天都有人在图书馆楼下排练什么招聘的群面讨论会,闹得人不得安宁,我复习进度都被他们给拖慢了。我就不明白了,就算你把嘴皮子练得和相声演员一样利索,进去以后干的还不是端茶倒水迎来送往的打杂工作,有啥可炫耀的~” “是啊,他们不像你豪哥,不懂得以钱生钱的意义。只能拿脸换钱,拿命搏钱了呗。”贺鑫凯最近在股市赚了一笔后,抽离了部分资金,弄起了‘组合式理财’,端的是风生水起,完全没有四处奔波求职的必要。此时看着这些求职青年,很有点吃瓜群众的心态:“不过也不是舍得脸面就能换到饭碗的。到时候他们被单位录取,却被导师卡着拿不到学位证,看看单位会不会毁约?” 二人一唱一和,都认为找工作有些多此一举。朱承远受此影响,也觉得以自己目前的情商,贸然进入职场风险太大,便打着‘静观其变’的幌子,不作他想。 胡静这些天倒是积极行动起来,制作打印简历、复印证件和成绩单、在双选会上来回穿梭......朱承远觉得奇怪:“你不是想读博士么?怎么还去找工作啊?” 胡静苦笑道:“朱少,你还真是个少爷呢。博士就不需要吃饭啊?我这次直博申请失败了,考试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要是没有一份工作托底,你要我喝西北风去啊?”又反问道:“你不是不读博士么?怎么不去找工作呢?” 朱承远倒被这同样的句式给问住了,只能说:“我这个样子,谁会要我......人家都是要嘴巴甜会说话的。” 胡静说:“你都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人家不要你呢?说不定还就有几个口味清奇的......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去双选会看看,你跟我一块儿去吧?”朱承远刚想拒绝,胡静却甩出一本简历来:“我把你的简历都准备好了,给我个面子,不许不去!” 朱承远顿时差点惊掉下巴:“你......你怎么弄到我的资料的?”“这你就别管了,去吧去吧。”胡静娇俏地一笑。面对这样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朱承远只能舍命陪君子:“只是去看看,回去和寝室那俩人吹吹牛也好。”朱承远想道。 双选会在体育馆和学生活动中心设了两个分会场。胡静先带着他钻进了学生活动中心,里面果然是乌泱乌泱一片人山人海,无数个企业招聘展位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却仍旧被淹没在求职者的海洋里。学校本着工业化大生产模式,像生产温州的皮鞋东莞的衬衫义乌的小商品一般,批量化生产出N多的毕业生,却只是管产不管销,人人都有学位,个个都是人才,碰上了供过于求的最难毕业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二人在焦虑的人群里左冲右突,挤到一家企业的展位前。这家的人事主管貌似已经收到了太多的无用信息,有些不胜其烦,黑着脸说道:“先不要忙着投简历,给你一分钟时间,把你最优秀最特别的一面展现出来。”碰到这么个空泛的问题,朱承远停顿了十秒钟......然后转身就走,努力地挤了出去。 胡静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思如何表现自己,看到朱承远一言不发拔腿就走,又凌乱了。急忙追上去:“你怎么回事儿呢?这也是机会啊。” “我不给人演猴戏。”朱承远冷冰冰吐出一句话。 胡静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你这人也太矫情了,找工作不都是这样么?” 朱承远却懒得再说,胡静也就讪讪地闭了嘴。只见前方不远处聚集了一大波人群,仿佛海洋中的一个漩涡,显得格外壮观。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家大型国企的特殊展位。据说这家企业拥有强大的垄断地位,又有规模又多金,工作稳定收入高,茶余饭后谈起来也倍儿有面子,自然让人趋之若鹜。这里的人群密度比别的展位明显高了几个数量级,胡静试着挤了好几次,这人群却像防卫严密的城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无奈只能放弃。 心里正在懊丧,却被朱承远推了一下。只见朱承远指了指附近几个小型展位,人都很少。朱承远得意地说道:“怎么样?什么叫虹吸效应?什么叫马太效应?这就是!这几家选到这么个倒霉位置,只能吃点残羹剩饭了。去给他们凑个人气?” 胡静并不情愿被称作‘残羹剩饭’,不过显然求职的诱惑力更大,生怕被人抢了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递上简历。来这儿守摊子的人事小哥显然已经闲了很久,正聚精会神地玩手机,忽然抬起头,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过来投递简历,乐呵呵地收了,指了指他们的招聘简章:“美女,我们这里招的是材料研发技术员。你是学相关专业的么?”胡静沉着答道:“是的,我就是学材料专业的。” 这小哥没想到竟有漂亮女生来学这种吃苦受累的专业,正准备再撩几句,却见展位里进来一个官气十足的中年男子,显而易见是位领导,一开口就显得富有中气:“小王,这位是来应聘研发技术员的?” 那小哥点头称是。中年男子一脸抱歉地说:“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岗位是不招女生的。” “为什么?你们的招聘条件上也没写这个啊。”胡静眼看着到嘴的饭碗又要飞了,有些委屈地指着他们的招聘简章努力申辩。 大叔两手一摊:“小姑娘不好意思,主办方不让我们把这条写进去,说是有性别歧视的嫌疑。不过具体的录用标准,我们还是可以灵活掌握的......” 胡静一脸沮丧,准备离开。朱承远却正好挤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呢?这家有戏?” 胡静见状,立马扯过朱承远,又拿出一份简历递过去:“这位是我同学,他是个男生,应该挺适合这个岗位的。”朱承远还在茫然无措一脸懵,那位领导大叔已经迅速地把简历翻看了一下:“这位小伙子,很好很好......今天这里人太多不方便,回去等通知吧。” 这就结束了?朱承远还是弄不清楚状况,忽然想起在网上曾看到过的求职暗语,‘等通知’就是叫人赶紧滚蛋的同义词。他一言不发赶紧转身离开,不想看见自己的简历被扔进垃圾桶的惨状。胡静连忙赶上:“你怎么回事呢?我看那个领导对你挺满意的,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不走干嘛,杵在那儿等人赶我呢?人家都已经下逐客令了,识趣点儿的就赶紧走人,要不然就自取其辱了。” 朱承远有些后悔来这里了,没好气地说:“我觉得我根本不该来这种地方。哪怕去打个篮球玩个电脑,也比上这儿来低三下四丢人现眼来得强。我走了,你自己慢慢逛吧。” “哎等等,”胡静叫住了他:“这里还有几本你的简历,你既然不想逛了,那这些都给你......算是留个纪念吧。”忽然一抹红霞染上了胡静的脸颊,她啥也不说了,又挤入了汹涌澎湃的人潮中。 柳天豪复习回来,一进寝室门就像发现特大新闻似的,油腔滑调地嚷嚷:“我今天有个重大发现啊——朱少,我们一向高冷的朱少,居然跑去双选会找工作了。我还是很意外的,我很想采访一下你啊,是什么让你转变心意了呢?” 对于这个2b,朱承远早就无所谓了,他并没有反驳,而是懒洋洋地问道:“你难道也去了双选会现场?要不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我是复习得累了,过去观察生活放松身心的。”柳天豪脑子急转,终于编出这么条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理由。 朱承远嘻嘻一笑:“很巧啊,你也是观察生活?我过去不光观察生活,我还体验生活呢。” 贺鑫凯一边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打游戏一边问道:“体验生活?跟哥说说,体验到了什么?我反正懒得去那种地方,听你说说也涨点见识。”“那种地方确实没必要去,太累。”朱 承远摆出学究样,慢条斯理地说:“那些企业的人看你的眼神,就像是人贩子在看奴隶,让人瘆得慌。就这,还有很多人上赶着去呢。你没看着那场面,锣鼓喧天,彩旗招展,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在那里头差点给挤成人肉干。反正这种人口市场我不会再想去了,有一次这种体验就够了......” 朱承远这边正讲得滔滔不绝,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正是今天那个人事小哥的声音:“请问你是朱承远同学吧?我们看过你的简历,觉得你很适合我们公司材料研发技术员的岗位。想邀请你到公司来面试一下。地址是高新工业园双龙大道......”朱承远没料到自己居然通过了,又一次懵在当场。 其他俩人侧耳细听,都听得一清二楚。柳天豪冲着手机说:“你放心,我明天一定过来~” 那边的小哥以为朱承远已经答应了,满意地挂了电话。朱承远却傻眼了:“不是,你给我瞎答应什么啊?我还没想好呢。” 柳天豪满不在乎地做了个鬼脸:“反正你都要体验生活考察民情,不妨多体验多考察一下吧,也小小满足一下咱们哥俩的好奇心呗。回来说说这面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朱承远心中不忿:“你想要满足好奇,咋不自己去啊?” “谁让我们没你那么优秀呢?你这个学霸过去更能代表咱们321寝室的水平嘛。”柳天豪知道朱承远的软肋,对着他一阵吹捧。朱承远被这肉麻的马屁夸得心花怒放,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好吧,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地哀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职场的召唤(2) 晨鸟的清啼唤起崭新的一天,朱承远按往常的惯例洗漱完毕收拾书包准备去实验室打卡,走到半路上才想起今天有个面试,赶紧调转脚步走出校门,顺手在手机里查好路线。这家公司设在东郊的高新工业园区,离学校真不算近,朱承远转了两趟公交车才赶到公司大门口。却见早有几个年轻人在门口一边等着一边互相聊天,个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西装革履一丝不乱,一问才知都是赶来面试的应届毕业生,却不约而同地摆出了成熟稳重风。而朱承远自己却是一身青春休闲装,搭配运动鞋,一副出去郊游的打扮,显得有些青涩甚至幼稚,和这些应聘者真是风格迥异。有时候服装也是圈子的外化体现,见朱承远这身行头,这些人心里都直嘀咕:有没有搞错,这家伙也是来面试的?朱承远也觉得和这帮穿着正装的求职者呆在一起,就像一堆房产中介簇拥着一位顾客,或者一位大佬周围围着一圈保镖,有一种古怪的沉闷感。自觉地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于是门口就出现了耐人寻味的一幕:一群意气风发的‘职场精英’热烈地交流着面试心得,一个叛逆少年孤悬海外玩着手机。不多久,门打开了,应聘者在公司一名员工的引领下进了楼。由于朱承远着装风格过于休闲,跟一群黑西装白衬衫对比强烈,显得格外惹眼。那人拿眼上下扫视着朱承远,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啥也没说,将他们带入了一个会议室模样的小房间,冷声道:“你们现在这里坐着,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待会儿先在这里进行无领导小组讨论,然后再进行个别面试。”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开始卖力地推销自己:“我叫王东亮,E大商学院的,想要应聘这里的管理岗。我是咱们学院学生会副主席......”“我叫陈彦来,学的是工业工程专业,想应聘质量管理方面的岗位......”听着他们的自我介绍,朱承远这才发现,虽然这些人看起来比自己成熟几倍,实际大多是本科毕业,都比自己小,也不知道哪儿来这种油腻的气场。而且他们学的专业和应聘的岗位也是五花八门,却被安排在一起做‘无领导小组讨论’,如同煮了一锅大杂烩。朱承远越来越觉得稀奇古怪,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闻所未闻的讨论究竟是个什么鬼。 很快有几个人夹着一摞纸笔文件进入了小房间。朱承远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昨天那位官气十足的大叔,昨天通知他的小哥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捧着一摞文件和记录纸。此时朱承远刚做完自我介绍,众人都有些傻眼:这个小弟弟居然还是硕士研究生,不会是跳级的神童吧?正在窃窃私语中,大叔双手一抬道:“相信各位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吧?好的,那现在就开始无领导小组讨论吧。讨论的题目是,你认为在求职过程中应更多考虑薪酬福利待遇还是个人成长机遇?现在开始自由讨论。”话音刚落,那个名叫王东亮的学生会副主席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差点把凳子碰倒。但他本人丝毫不受影响,优雅地一摆手,喷薄而出的官气差点把那个大叔给比下去:“各位不要急,不要慌,一个一个说......”接着他目光凛凛地扫视众人一圈,开始了他的表演:“我认为个人成长机遇更重要,就我的观点来看......”然后开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语言流畅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发言完毕后他一指旁边的陈彦来:“有请这位同学继续发言。”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会议主持人。而那位大叔和小哥似乎并不以为意,由着他纵情发挥,时而抬头观察,时而低头记录,时而点头微笑,时而埋头沉思。其他人在他的主持和指挥下上进行了赞同性补充发言。或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关系吧,气场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朱承远明显成了被这个圈子排斥的对象,王东亮没有让他出来发言,那两位真正的‘主持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当然,朱承远自己也不太瞧得上这种众星捧月似的讨论——这种只有吹捧附和毫无观点交锋的‘讨论’到底意义何在。10分钟后,大家在热烈而友好的氛围中得出一致结论:个人成长机遇更重要。反正也没有谁会政治不正确地想到薪酬福利待遇更重要,就算有,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公然作仗马之鸣。直到讨论结束,朱承远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呆在角落里闷声不响。毕竟王东亮没有请他发言,自己也不方便公然毛遂自荐。而且这样一个味同嚼蜡的话题也确实没啥讨论的必要。大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承远一眼,开始总结性陈词:“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精彩,我们也对大家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和评价。下面开始一对一面试,请大家出去等候。”朱承远懵里懵懂地走出去,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虽说以前考研时也经历过面试,但像这样的‘小组讨论’还是头一遭。如同一个武林高手突然被偷袭者打了一闷棍,他有点缓不过劲儿来。刚才那大叔意味深长的表情不时浮现,似乎带着点嘲讽,又带着点批判。刚才自己那副闷不吭声的傻样,他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这种智商被全线碾压的表现,不知道他会打出怎样的低分呢?可惜这又不像考试,不会公布分数。可越是这样,朱承远越是急得抓耳挠腮般难受。想到这里,他对即将到来的一对一面试也充满了忐忑,只想着快点面试快点解脱,不想被当成笑柄似的任人围观。偏偏公司又把他安排到最后一位面试,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到最后他也想明白了:我又不进官场,学这些油滑的本事干嘛呢。索性戴上耳机听音乐,各安天命吧。 轮到朱承远时,他正坐在椅子上跟着旋律哼歌。似乎完全浸没在音乐的世界里自嗨,直到人事小哥拿手拍他,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没头没脑地跟着进了房间。房间里坐着三个评委,个个表情严肃。除了正中间那个大叔以外,还有两位发量有些稀少发色有点灰白的大伯分坐左右两侧,似乎是此前没见过。大叔一本正经地介绍道:“因为你是今天唯一应聘技术岗的,所以多等了一会儿。这两位都是新材料技术研发部的主管,这位姓刘,这位姓赵。”两位大伯如同左右护法般,面无表情地随着介绍语点了点头。小哥在旁边拿着纸和笔准备记录。朱承远环顾四周,觉得这样的布置和氛围很像法庭审判:那三位高高在上的面试官如同审判长和审判员组成了合议庭,那位小哥则像是在一边做法庭记录的书记员,自己好比沦为阶下囚的被告人,等着接受讯问。很快‘讯问’就开始了:“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是那位大叔的提问。又来这么个空泛的问题,真是让人捉急啊。还好,朱承远早有准备,朗声答道:“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说了不算,还是要在座的诸位考官来评价,才更加公正客观合理。”朱承远就这样直截了当把问题又抛了回来,在座三人都是一愣,似乎没见过这么没谱的应聘者。大叔不甘示弱,又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公司应聘?”朱承远一指正在做记录的小哥:“是他通知我来的啊,怎么,你们不知道?”小哥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猛然间抬起来,愣愣地看着大家。房间的气温仿佛下降了好几度,让人觉得一阵恶寒。大叔只觉得莫名的尴尬,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左边那位刘大伯见状,救场似的抛出第三个问题:“小伙子,我看到你是研究生啊。是研究什么课题方向的?你觉得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契合点呢?”要不说还是做技术的水平高,一句话就打开了朱承远的话匣子:“我的研究课题是关于甲醛净化的多孔功能材料,现代人在室内生活中会遇到很多甲醛污染的场景,比如装修的新房、教室......”朱承远开始聊起自己的专业课题,语言立马如行云流水一发而不可收。考官好不容易抓住一个话缝:“小伙子,你有点跑题了。我们更想了解的是你的专业和我们公司的契合度如何,以及你能为我们公司做些什么?”朱承远这才想起来这家公司是做硬质合金的,和自己的研究方向还是有点区别。但即便青涩如朱承远,也知道显然不能直抒胸臆,该怎么回答呢?这个问题还真让缺乏社交经验的他难以招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用智商弥补情商的不足,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了自认为稳妥的措辞:“我觉得我能做些什么,还是要看各位领导安排我做些什么。我初出茅庐资历尚浅,对自己也不够了解,还需要各位领导......”朱承远一味装傻充愣,说了一堆没啥信息量的套话。三人相互交换眼神后,右边的赵大伯开始发问了:“你如何评价自己这几年研究生的生活?”听到这句话,朱承远几年积累的郁结之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双眼放光地开始了吐槽:“读研就俩字,悲催!我跟你们说,我在实验室这几年可是受够了。导师从来都是把学生当奴隶来用,只顾着剥削剩余价值,根本不关心我们的学习和成长.....”朱承远活生生把面试会弄成了忆苦思甜大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导师的刁钻和刻薄,令三位考官面面相觑。连在一旁做记录的小哥也停下了笔,一脸错愕地望着他。大叔听得直冒汗,心想自己这个干了多年HR工作的老油条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当初筛选简历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伙子是个专业对口素质过硬的人才,谁知竟是个如此不通世故不晓情理的愤青,可见求职者的简历就像画皮,非得练就了自带X光的透视眼才能看穿。自己这回技不如人竟被一个小孩蒙骗,回头应该加倍努力修炼人力资源经理特有的火眼金睛才是。下定决心后,朱承远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苦,他终于瞅准一个空当打断道:“好了这位同学。对于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清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请回去等通知。”朱承远转身离开时,隐约听到背后传来幽幽的讨论声:“唉哟,这种怪人,就算再优秀,也坚决不能要......”朱承远明白了,这次的‘等通知’才是货真价实的逐客令呢。 朱承远回到学校,一进321寝室,就看到柳天豪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朱少,看你红光满面的,该不会是签了‘卖身契’吧?”朱承远知道自己的状态,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红光满面,说道:“你小子又想套我话是不是?我是那么随便的人么?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见一个黏上一个?小爷我从来就不是这么容易卖出去的。”柳天豪听后笑得咯咯作响:“哦,弄了半天,你是卖不出去啊......”朱承远心知口误,干脆身子一仰躺在床上啥也不说。柳天豪到底耐不住寂寞:“哎别介,兄弟我也是好奇。就跟我说说,面试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在一旁专注于研究财经新闻的贺鑫凯也抽离出来,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朱承远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趁机卖卖关子清清嗓子,便将自己一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柳天豪听完后吐了吐舌头:“这种面试......简直就是为学生会那帮家伙量身打造的啊。你要是被他们看中,说明你真像学生会干部一样油腻了。你没被选上倒是好事,说明你中毒不深。”朱承远反唇相讥:“去你的,你当年挤破头想进学生会聊妹,没进成又来说学生会的坏话。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是不一样啦,我从始至终都没看上过学生会......”贺鑫凯也在一旁插嘴:“兄弟,你这样子还真不适合求职,就算你这次被选上了,今后去单位也得让人憋屈死。干脆你跟我一样,一起炒股理财或者创业也行,做个自由职业者。哪用得着受那些鸟气?”柳天豪笑道:“凯哥,你又在给你的项目拉合伙人呢?别拉了,朱少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不如你拉着我,我懂会计啊,还有精算,司法这些,可以帮你弄到美国去上市,到时候咱们五五分成?”二人开始愉快地谈起了生意,憧憬着未来的时光。 夜已深了,月色如水,透过窗棂照进寝室。朱承远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虽说今天这场蹩脚的面试结局早已注定,却依然搅得他心海翻腾。朱承远回溯过往,中学时希望跳出火坑考上好大学,结果发现大学依然是个坑;大学时希望跳出火坑考上研究生,结果发现研究生是个更大的坑。现在研究生快结束了,然而还没跳出来就发现,四面八方全是坑,不给希望留任何余地。如果青春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充满了向上的希望。现在这种情况,朱承远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几十岁。 谷底见阳光 几乎一夜睡不安稳,次日朱承远却睡过了头,无精打采地去了实验室。脑子里像糊了一团浆糊,甩了几次脑袋都理不清爽。但刚上楼到拐角处,却听见一阵咆哮式魔音穿透墙壁贯耳而来,像是夏教授的声音,这声音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让身躯为之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到了门口,果然见到夏教授一脸怒气地站在里面,后面跟着魏老师和杨老师。胡静和孙超站在座位附近耷拉着头,一副犯了错挨骂受训的样子。夏教授似乎并没有看到朱承远进来,还在兀自说个不休:“不要以为老师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不管以为研三了就没人管你。就算是研三,你依然是研究生,依然要以学术科研为主。不能把求职凌驾在科研之上!要记住,研究生院是培养高科技人才的地方,不是职业技能中心!”夏教授说着说着,还很有些大义凛然的崇高感,似乎化身为学术尊严的卫道士。朱承远悄悄来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问旁边的成强:“怎么回事?他不是在新楼那边么?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训人了?”成强耸耸肩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来老夏就在发飙。说是发现前两天超哥和静姐都不在实验室,就在那儿借题发挥呗。”朱承远纳闷:“他是怎么知道谁不在实验室的?”成强还没来得及接话,夏教授就主动揭开谜底:“你们以为这里安装的监控摄像头都是摆设?你们谁要是这么想,那就是愚不可及!老师在和不在一个样,这不是一句空话!看来我不给点处罚,整个实验室的纪律就真是闹得不成体统了!”朱承远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昨天竟无聊地去抽查了监控,才闹出这么一档事端。心里越发不痛快,忍不住站起来说道:“研三找工作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凭什么不能去?您就希望看到我们毕了业没事做,您到时候给我们包吃包住么?对了,我昨天也出去找工作了,要不然您一起处罚吧。”夏教授其实早知道朱承远也没来,但他不想去碰这个刺儿头,而是选择了胡静和孙超这两个‘软柿子’,也是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没想到朱承远却主动跳了出来,却让夏教授有些出乎意料。可是狠话已经放了出去,此时收回只能让自己威信受损。但要是动真格地处罚,依朱承远那种个性,大概率会撕破脸和自己对着干,到时候还是保不住威信。思考了好一会儿,夏教授格格一笑道:“真想不到你还挺诚实啊,既然这样,每人写一篇检讨,明天还在这里公开朗读。魏老师监督。”可夏教授刚说完,朱承远立即接上:“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朗读给您听。检讨书——本人研三学生朱承远,出于对未来前途的考虑和社会实践的需要,自作主张地参加了学校应届生双选会等相关活动,没能考虑到导师夏建教授的情绪和利益需求。使得夏教授情绪不稳定,真是罪大恶极。我的错误之一,是自作主张找工作,触犯了夏建教授的权威;我的错误之二,是影响了胡静和孙超两名同学,导致他们犯了同样的错误。我的错误之三,是破坏了夏教授实验团队的大计划。综上所述,我的罪孽是严重的。我一定尽力改正,努力使自己的小目标与夏建教授的大计划保持一致,为把夏建教授实验团队打造成一个一毕业就失业,没上岗就下岗的社会底层团伙而努力奋斗。”朱承远怪腔怪调地念着,流利顺畅一气呵成,仿佛有出口成章的本事。但夏教授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呼吸也有些不匀:“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抬杠呢?你根本没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这篇检讨书表面上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其实却暗指夏教授独断专行情绪暴躁,还把学生找不到工作等问题全推到夏教授头上。这让夏教授如何能忍?但见朱承远仍是嬉皮笑脸:“哦,看来是我认识不够深刻。要不这样,我跟您一块去学校教务处、学生工作处,甚至校长那里,和给那儿的老师读读?要是这样还不行,我把检讨书打印出来,全校各个海报栏里都贴一份,这样认识总算深刻了吧?但有一点,这俩人的问题都是我诱发的,您有事儿冲着我来。株连没必要了吧?您也是有同情心有道德感的老教授了,看他们的可怜相,您的雷霆之怒他们怎么承担得起?”夏教授七窍生烟:“朱承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现在还没毕业呢,找到了工作又有什么用,拿不到学位证,看哪家单位会用你?现在逞口舌之快,以后有得你受的!”说完一甩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魏老师和杨老师连忙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 实验室里没了夏教授的威压气场,众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尤其是胡静和孙超两个挨骂的靶子,更是有种温暖的轻松感。不过紧随其后的又是担心和忧虑,胡静走过来说道:“你说你也该过青春叛逆期了吧,怎么说话做事还像个中学生一样冲动呢?毕竟现在学位证还捏在老板手里,他要真想刁难还不是分分钟的事?那你昨天费尽心力去面试的工作......唉,你也该有点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了。要不然,你往后的前途......”对于朱承远挺身而出替自己吸引夏教授的火力,胡静心里倒是挺感激的。不过越是如此,越是替朱承远感到不值。这么一个会考试会做科研又会写论文的学霸青年,就因为性格不讨喜,而无法获得与能力相配的光明前途,还是挺让人惋惜的。因此忍不住象个长辈一般絮叨起来。朱承远倒是显得随遇而安,身体往后一靠仰在椅子上:“他爱刁难就刁难,反正我昨天那份工作已经废了,我也懒得再去考虑找工作的事。他要想把我扣下来,那也随他的便。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烦了我的。到时候自然会放我一条生路。他要是一直不放我,那我也乐意,至少可以一直享用学校的低价食堂嘛。”成强在一旁加油鼓劲:“远哥威武霸气有个性!刚才老夏那个表情,吹胡子瞪眼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看着太过瘾了。我本来也想刚一刚他的,结果你比我还勇敢。远哥,就冲你今天这义无反顾见义勇为的帅劲儿,我真的粉你了,你是我学习的楷模,你是咱们实验室的灵魂~”朱承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哎,低调低调。我可不是啥灵魂啊,别到时候被你吹成了实验室的冤魂了。我就是个肉体,凡胎肉体......”胡静嗔怪道:“你还在这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呢。我说你们俩简直是难兄难弟,都是情商低得感人。你要学,就多学学他的智商和学习能力。怎么优点不学光学缺点呢?”成强不服气:“啥叫唯恐天下不乱呐?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不好?上次老夏刁难超哥,还不是我挺身而出普渡众生呢?是不是超哥?”孙超此时还是一肚子心事,听到成强又提起这茬,忧心忡忡起来:“我觉得还是胡师姐说得对,我们毕竟是学生,怎么敢得罪老师呢?上次你去找了老师,他们是给我换了课题——不过是换了个更难的。唉,这就是得罪老师的后果啊。”成强一听:“啥?他们竟然这么下作?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啊。不行,我还得再找他们一趟。怎么能这样盯着一个人坑呢?”说着便要起身。罗洁诗连忙拦住这个二愣子:“你可省省吧。你这招用个一次还行,多用就不灵了。到时候老板们怀恨在心,说不定坑得更惨。你上次已经把孙超给害了,还打算再害他一次呢?”孙超也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拜托你别再去闹了。我不比你有个好爹,真的承担不起啊。”成强有心帮忙却使不上力,嘟嘟囔囔地坐下来。孙超却还是愁眉不展,面对老师的成见和无比艰难的课题,就算躲过了这一次处罚,以后的日子还是不好过的。朱承远安慰道:“你别老想着要去讨老师的喜欢。咱又不是货币,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呢?就比如我,老师看到我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几次想把我踢出实验室。但又怎么样呢,不照样混到研三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孙超还是苦着脸说:“那是因为朱师兄你确实能干,实验论文都做得很妥帖。可是我......我的课题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做实验也总是失败。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研究生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妈也跟我说,不把研究生读出来不准进家门。我怎么读个书把家都读没了呢......”说着又开始长吁短叹。其他人听了,也对这个到了研究生阶段还把亲情和学业挂钩的母亲感到很惊诧。“谁说你没有家了?”朱承远脸上挂着诙谐的笑,一板一眼地说:“你的家多着呢。我来数数看......除了你妈那儿,还有你姐姐的‘陵芳轩’那也算是一个家吧?还有实验室有那么多关心你的师兄弟姐妹,也算你的一个家吧?还有......”众人都盯着朱承远,看看他还能说出啥花样来。只见朱承远不紧不慢接着道:“还有我们伟大的国家,还有地球是我们全人类共同的家......”大家听了都轰地一声笑出来。虽然孙超心绪不畅,也被逗得忍俊不禁。罗洁诗说道:“朱师兄,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会耍贫嘴啊,现在真是幽默感渐长了。孙超,你看看师兄对你多好,还不快点打起精神来。”罗洁诗说话间眼波流转,仿佛把带电粒子射到了孙超体内。望着她顾盼有神的表情,孙超大脑里的多巴胺和内啡肽都在爆表,愁云惨雾顿时消散一空。胡静也说:“我也觉得朱承远变化很大呢。自从你变成了研三师兄,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都要轻松不少。要不然你在实验室多待个几年,彻底改造一下压抑的气场......”朱承远赶紧闪到一边:“你可别来什么‘要不然’了,饶了我吧。能正常毕业还是正常一点的好。”胡静笑道:“哈哈,你刚刚还说不在乎多待几年,多吃几年食堂的低价伙食呢。这么快就自己打脸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孙超也释怀了。毕竟老师不是天天见,课题的事也要一两年后才见分晓。何苦拿未来的事折磨现在的自己呢?朱承远更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自己在实验室从一个人见人嫌的讨厌鬼变成了现在能改造气场的开心果。被人需要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让浑身毛孔都通透的暖流甚至比考试拿个好名次更让人愉悦。原本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也都在这样的奇异暖流中化为乌有。 峰回路转 回到办公室后的夏教授仍然余怒未消。他有一个习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爱回首往事。这不,他就把自己和朱承远之间的各种不愉快在脑海里像过电影般放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在和朱承远的矛盾冲突中貌似从来没有取得过体面的胜利,要么是不了了之,要么反而要自己低头认输。这简直是自己执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更麻烦的是,朱承远仿佛有一种奇怪的示范效应,正在慢慢消解实验室原本‘尊师重道’的传统和‘上下尊卑’的秩序。研一研二的学生,如成强、罗洁诗之辈,也跟着有样学样没大没小不守规矩。看看人家范教授的实验室管理得井井有条,每个人各安其位,君君臣臣丝毫不乱。也难怪上级愿意把科研项目交给他们去做。而自己在和范教授的项目竞争中落了下风,这方面也不无关系。想到这里,夏教授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里暗道:朱承远,你还没毕业呢,我要让你知道,这个实验是谁说了算,什么叫喇叭是铜锅是铁! 朱承远很快接到通知,夏教授有意‘抬举’他参加学校优秀硕士毕业论文的角逐,要求他赶紧把毕业论文初稿写好送交夏教授审阅。朱承远毕业论文的初稿本就已经完成,稍微完善一下就用电子邮件给夏教授发了过去。很快地,夏教授的回复电邮就来了,不过并不是他的修改意见,而是这样一行字:“为师不审阅电子文档,你去图书馆一楼文印社把文稿打印出来装订好,装上封面,亲自送交我办公室审阅!” 朱承远气得放弃了自己的教养,对着电脑屏幕隔空骂道:“我K!这老家伙果然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主儿,用这种方式给我小鞋穿。好,小爷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说完抓起优盘去了文印社。 文印社是校园里一个热闹所在,与一墙之隔的图书阅览室清静淡泊的气氛不同,这里永远像黄金周的热门景点一般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偌大学校的试卷、习题集、报告、文件......大多要在这里打印装订。 成捆成摞的白纸点缀似的堆积在巨大的打印机和装订机之间,随即变成了各种带着文字的印刷品流向校园各处。这里是思想的传达室,理论的中转站,精神财富向物质财富转化的关键一环,照理是十分重要的。不过这里的环境可配不上它高大上的地位。狭窄、逼仄,几乎使人无法下脚。更兼有不少同学聚集在这里或打印论文,或打印试卷,或打印课程资料......更是把原本就不宽敞的地界弄得水泄不通。 朱承远在机器和人群间左找右找还是不得要领,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搬运纸张的工作人员:“请问打印论文去哪里?” 那人不耐烦地努努嘴:“那边!” 顺着他努嘴的方向,朱承远看到了十米开外一大群人排着长龙,应该就是打印论文的地方了。朱承远费力排了进去,却发现这队排了也是白排。由于并没有人维持秩序,众人争先恐后地插队加塞儿。朱承远一开始还把自己当成遵守纪律的好学生,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里等候,但没过多久队伍的阵型就开始改变,从线形变成了扇形。朱承远正等得焦躁,忽然一个化着浓妆的女生旁若无人地挤到了前面。他扯了扯女生的衣角:“插队呢?排后边去。” 女生一脸厌烦地转过头来:“干嘛呢,别动手动脚的。我原来就是排这儿的,刚才上卫生间去了。” 朱承远嗤之以鼻:“你骗谁呢?我在这里排了很久了,从没见你排到这儿过。你脸大是吧?化了妆就可以不要脸?” 听了这话,女生一副委屈的表情,眼泪扑簌簌直流。众人见女生哭得梨花带雨,也不管她是不是插队了,纷纷出言指责朱承远:“一个大男人,对女生这么恶毒,哪有一点绅士风度。” “就是就是,欺负女生才是最不要脸呢。” “看看,都把美女给骂哭了,一点男人的心胸都没有......” 见到社会舆论如此偏向自己,女生在心里偷笑。但朱承远从不是个会向舆论屈服的人,他不管别人的风言风语,直接向前一挤,就把这女生给拨拉到后头去了。“哎哟,你弄疼我了。” 女生夸张地大叫,激起众人又一波指责浪潮,与机器的轰鸣声汇聚成一首奇怪的交响曲。朱承远对此充耳不闻,岿然不动地站在前面。面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女生只能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就这样,在拥挤喧闹的文印社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朱承远终于拿到了一本印制精美的论文初稿。别说,这看上去还真挺像模像样的。外面包着封皮,上头烫金字印着标题《多孔催化材料的制备及在室内甲醛治理中的应用》,翻翻里面目录、摘要、文献综述、正文......看起来都挺满意。朱承远像捧着自家孩子一般,满怀着成就感去了新实验楼夏教授的办公室。 夏教授办公室大门紧闭。朱承远用尽了电话短信微信等十八般兵器,好不容易才和夏教授联系上。“在门口等着,我一会儿就到!”朱承远想走又不方便走,只能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望眼欲穿。谁知这‘一会儿’又是一个小时。当夏教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朱承远内心还有些小小激动。他把论文稿递上去,期待着夏教授嘴里能够说出几句肯定的话语,也不枉他今天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但朱承远的期待注定只是镜花水月罢了。论文稿交到夏教授手里不到一分钟,就被彻底破功:“你这论文写的都是什么?!内容暂且不说,格式都有错。你看看,目录的缩进就不符合规范。还有这里、这里......缩进比例都不合要求。去教务处网站上下一份毕业论文格式标准,好好读懂理解透彻,把这些格式问题统统改过来,再重新打印装订一份送来审查!” 说完不屑地把文稿一扔,文稿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一头栽下来,朱承远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没接住。见自己辛苦写作打印出来的论文就这样被喷得一钱不值,他自然很不服气:“老板,您这样就没意思了。这些格式问题您明明可以在电子文档上给我指出来的,您偏要我打印成纸质文档。打印也是要花费时间和成本的,您难道不考虑这些么?” “为师怎么做,自有为师的道理。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夏教授一拍桌子,严厉的语气中还还带着一丝阴寒:“老老实实按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别怪我让你毕业毕得不安生!都研三的人了,还跟个中学生似的叛逆顶撞,那才是最没意思呢。” “没关系老板,我不安生,您也别想安生。您年纪这么大,留着我不是给自己添堵嘛,及早放手才是智慧。”朱承远留下这么一句话,收拾完东西飘然而去。 毕竟是当优等生当成了习惯,尽管口舌不饶人,但实际上朱承远还是按照夏教授的要求改正后重新打印装订了。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便是不断循环上演着互相挫磨的‘两相厌’。情况总是这样:朱承远在文印社像挤油渣似的奋战1-2个小时,拿到打印装订好的文稿,在办公室旁边再等夏教授1-2个小时,然后被夏教授喷得一无是处,什么字体问题、标点符号问题、引用问题、图片色差问题、表格问题......他也不一次性说完,每次说个一两点,就不耐烦地扔掉论文,让他接着改。当然,每次临走前朱承远都会贴心地留下几句戳心窝子的狠话,能让夏教授好一段时间都生着闷气。如此循环了三次,一般人也能总结出一些规律了,而像朱承远这样对归纳法有着特殊敏感性的同学来说,更是把其中的套路看得洞若观火。 他索性不再去文印社,重复利用起了以前的文稿。夏教授毕竟日理万机贵人事忙,开始还没察觉,拿到稿件随手翻翻就开骂,等他骂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之际,朱承远幽幽来了句:“这个观点您上次好像说过了。” “说过了你还不改?!”夏教授听得火起,喝了口茶正准备再大骂三百回合,却发现自己今天的怒气值配额已经用完了,精神头有点不济。 而朱承远似乎察觉到夏教授气场上的颓势,千年不变一副好整以暇安之若素的样子,就像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花岗岩。正当此时夏教授手机作响,是学校教务处打来的。伴随着这个电话的是一个令人焦虑的消息:足以把大家折腾得人仰马翻的教学督导评估又要开始了。夏教授再也没了骂人的力气,无可奈何地把这块花岗岩请了出去。标志着他的‘驯服’计划失败了。 令人闻风丧胆的教学督导评估已经全面铺开,各种繁杂的流程和资料准备工作足以令老师发愁,让学生叹气。由于这样的评估几年才来一次,实验室里的同学们大都没有亲身经历,刚开始都不解其意。不过对此有着切肤之痛的老师们却是深识其中厉害。为了让大家加强意识提高觉悟抓紧行动,老师们忙忙乱乱,动员会开起来,精神传达起来,资料准备起来,注意事项唠叨起来......对于本科生来说,教学督导评估无非意味着上课听讲要认真一些,没完成的作业需要补起来罢了。研究生的工作可就繁杂得多,实验报告、原始记录、工作汇报、小组讨论纪要、学术交流登记、论文录用函,样样都得准备好。本来觉得实验室规矩森严的同学们更是一片哀嚎:原来只知道幸福是个比较级,其实规矩更是个比较级,没有最严只有更严啊。要把这些浩如烟海的资料补充得井井有条还真是件考验人的活计,不光考验大家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更考验大家自圆其说的创造天赋和逻辑才华。毕竟编造的东西多了,总会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这是很令人尴尬的。 这项任务可难坏了孙超,他从小受到的严厉管教确保了他是个忠厚老实的淳朴孩子,缺乏编谎圆谎的经验和能力。这在很多情况下当然是好事,不过在眼下这种‘紧急状态’可就未必了。偏偏他承担的课题又是个众人都不愿接手的高难度课题,做的实验全部以失败告终不说,连数据的规律都找不出来。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孙超自己也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巧妇’,基于良心又不想说假话造假数据。因此他的各类报告、资料全都留白,皓月当空,一尘不染。眼看着督导组到访日期的一天天临近,魏老师颇有点火急火燎,几次三番地催促孙超。孙超一脸无辜:“魏老师,这个课题真是太难了,我什么东西都没做出来。您叫我填什么呢?而且您在研一开学的时候就告诫过我们,弄虚作假是学术的大忌,是应该坚决反对的。所以我不能填假数据上去。”望着孙超那副不开窍的样子,魏老师急得差点抓耳挠腮,又不方便直说:“谁......谁让你填假数据了?你就不能变通一下么?再这样下去,影响了咱们整个实验室的荣誉,你可得负责!”“变通?魏老师,我也得有能力有资源才能变通吧?”孙超被逼到急处,反而镇定了下来,说话也不再那么诚惶诚恐了。“我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数据都没有,什么规律都找不到,我就是想变通也没这个本事啊。我确实能力有限,您要不另外想想办法?”孙超一气呵成说出这么一通话,倒让魏老师吃了一惊,觉得这孩子说话怎么有点朱承远那种叛逆的神韵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连孙超这种学生都降不住,那也管理不了整个课题组了。马上板起面孔说道:“没本事没能力你还有理了是吧?不知道主动学习自主提高么?”毕竟是高手出招,这一句居高临下的喝问打哑了孙超。不过气势上虽然占了优,魏老师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要是这小子一直不动手准备资料,自己就算嘴上占再多便宜又有何用?事后一了解,事态完全如他所料,孙超依然一笔未动,似乎有把‘不合作’进行到底的趋势。魏老师暗自咬牙切齿,这臭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用这种方式消极对抗,看来必须得再上点手段才行。领教了魏老师‘极限施压’的手段后,孙超终于挤牙膏似的交上来一篇报告。却让魏老师看得傻眼: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没见过如此没水准的报告呢。要是这样的报告让督导组看到,简直是让自己的智商和能力受到了株连,还不如留白来得干脆。“你!这种报告也好意思交上来,你是怎么考上研究生的?!”魏老师的‘极限施压’最终反弹到自己身上,压垮了自己的形象,让他抛弃了一切风度,破天荒地跳脚大骂。孙超委屈地嘀咕:“考研的科目里又没有做实验写报告写论文这几科......”其实对于孙超这样的书呆子又碰上这样烫手山芋式的的课题,也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魏老师看到再怎么逼迫也毫无效用,又见孙超一副眼眶发红的样子,也怕逼得太急会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反而换了一副面孔,过来安慰了他几句。随后想了想,还是祭出他的‘请示汇报法’,前去找夏教授商议了。 夏教授听完魏老师的汇报,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句新闻里经常听到的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扪心自问,他当时这个安排并不算公道。无非是恼恨孙超在背后撺掇成强来和老师讨价还价,挟***之威灭自己的威风,因此有点‘反制’和教训的意味。没想到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教学督导评估这茬,结果把自己给反制了进去。想到这里,夏教授嘴里像含了苦橄榄,皱着眉头沉吟不语。魏老师毕竟跟随夏教授多年,早已看破了他的心事,在一旁贴心地献计献策:“要不临时给他换个课题,就承接以前成鑫做的那个,又好做又好写,几天内就能把资料补出来。教授您看如何?”其实夏教授心里早有此意,只是不方便自己先提,现在见魏老师懂事地说了出来,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按你说的去办。只是有一点,这只是为了应对督导评估的紧急措施,不能成为常态。这点必须要和他们说明。”魏老师又不无担忧地问道:“那个成强,似乎也很麻烦呢?”听到这里,夏教授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神色又和缓下来:“我了解过,这次研一不是考查重点,只要他好好上课就得了。”魏老师也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这次督导评估选在今年,要是再晚个一两年,成强那儿会是一个多大的坑啊。 督导评估众生相 迎接督导评估的日子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开始了,朱承远却觉得这日子难得平静了不少。老板们自己都有一堆烂账要处理,犹如泥菩萨过江一般,哪儿有时间和精力去找他的麻烦?孙超更是有着因祸得福的庆幸,还记得几天前他怀着七上八下的不安心情走进魏老师办公室,准备迎接又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批评时,魏老师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着急上火,反而显得比较和气:“考虑到这段时间你面临的困难,夏教授特别批准再给你更换一次课题。”说着把几张资料甩了过来,“这是你成鑫师兄以前做的课题,比较容易上手,就由你承接吧。以前的资料都是现成的,你赶紧整理一下,先把督导评估应付过去再说。” 这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在孙超听来却犹如仙乐飘飘,就好像在暗夜隧道中穿行的人突然看见曙光一般,先前横亘在前无法翻越的困难大山被老师几句话搬得无影无踪。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神仙打架而凡人受益的事儿也时有发生。孙超在内心深处向督导组致以最深切的谢意:“这样的督导评估多来几次吧......” 柳天豪不负‘考霸’的名号,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备考,他又拿到了建造师的资格证书。这个证书可以直接挂靠变现,虽说换的钱不多,但对于一个在校学生来说还是基本足够的。有了经济基础的柳天豪再也不怕老爸的经济制裁和外交封锁,显得底气十足。因此当秦老师打电话来要求他去实验室补充资料准备迎接督导评估时,他也没了面对老师的最后一丝顾虑:“老秦啊,要我过来帮你做事总得给我许点好处吧?要不我干嘛要去做呢?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您应该懂吧?” 秦老师气急:“学生还和老师谈条件?你是太久没来实验室忘了自己的身份么?赶快过来!都研三的人了,对自己毕业的事一点都不上心么?你看看人家和你同届的,小论文早就发表了,毕业论文初稿也写好了,再看看你......” 秦老师还要再往下唠叨,却被柳天豪一口截断:“是啊,人家曾师姐就特别好嘛,要不怎么都毕业了还留着她当助手呢?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么美的事还是您留着自己享用吧,省得我这种钢铁直男来了,败了您的兴致。” 这位曾师姐就是曾桃艳,平时爱找柳天豪的茬儿,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人物。上学期就已经毕业,本打算考博士结果却出人意料地名落孙山。按理说她也该离校走人,可吴院长对她喜爱有加,让她继续留在了实验室。吴院长打算给她弄个助教的名头,但学校白纸黑字地规定着助教也必须具备博士学位,虽院长也无法自专。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她一个‘助手’的名分,但这只是正式称谓,实验室众人依然以‘师姐’呼之。 曾桃艳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留了下来。在这样一个性别比例失调的工科实验室里,总是会流传一些关于女生的小故事,更何况是一位和大老板过从甚密的女生呢?于是便有一些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在实验室内秘密流传。柳天豪长期不去实验室,按理说是不应该知道这些‘内幕’的,但有什么内幕能瞒过这位消息灵通的百晓生呢?柳天豪岂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拿来揶揄了一番。 此话一出,那边秦老师仿佛被咬了一口似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你说什么呢?这是你一个学生该说该问的么?我们所有人都在忙得热火朝天,就你还在扯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想不想毕业?不想的话要不要我和你家长说一声?” 柳天豪笑得都快岔气了:“老秦,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拿家长吓唬谁啊?实话告诉您吧,我现在能赚钱了,您这招对我——没用。” 他拖长了音调得意地炫耀着,气得秦老师手不停发抖。按照他的脾气,他真想上奏吴院长,马上把这个气人精开除出实验室。可现在正值迎接督导评估的关键时期,在这个时候开除学生,只能横生枝节加大自己的工作量,还会影响评估结果。最终,秦老师的‘大局观’压制住了怒火,悄没声息地挂了电话。这是读研这么长时间以来,柳天豪第一次在气势上的胜利,那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让他酣畅淋漓,几乎飘飘欲仙。 “有钱就是腰板硬,有钱就是没把柄,有钱就是这么任性......”柳天豪哼唱着自己原创的歌,兴高采烈出门去也。自从柳爸对他实施经济制裁以来,巨大的财政压力迫使他只能把自己心爱的车停在校园里吃灰。如今有了证书挂靠的外快,小日子滋润起来了,小车自然可以开起来。据说今天在附近公园里有汉服展,说不定能邂逅几个古典美女呢。到时候开着酷炫的汽车,帅气十足地和小姐姐们打招呼聊骚,想想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贺鑫凯胆子没有柳天豪那么大,经过导师召唤后,乖乖去了实验室。贺鑫凯的实验室气氛更加肃杀,范教授的好胜心驱使他抛弃了自己相对豪华的办公室,到学生实验室来亲自盯守。他占据了门口附近的大长桌,写东西的同时还时不时抬头扫视几眼,神情如同古代的监刑官。在这样的严密监视下,其他人想偷懒也是不能。不过贺鑫凯依然身在曹营心在汉。迫于实验室保密规则和范教授的严密监督,他不能公然玩手机,便一趟一趟地跑厕所。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要进一次卫生间,在里头待个七八分钟,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又进去了。 范教授开始还没在意,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这小子是跑肚拉稀还是偷奸耍滑?他拦住了又一次打算‘方便方便’的贺鑫凯:“站住,你怎么老往厕所跑?让你补的实验报告数据记录完成了么?” 贺鑫凯一脸内急,跺着脚说:“哎呀,老板您这是干什么?管天管地还能管肛门里的空气么?人有三急,地球有两极嘛~” 在范教授的威压下正襟危坐了一天的同学们立即爆笑起来,范教授被笑得不知该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去。贺鑫凯如蒙大赦,到了厕所钻进格子间,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打开炒股软件,熟练地看着行情操作起来。当贺鑫凯看着K线图陷入沉思时,头顶上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来你上厕所是为了这个?” 贺鑫凯一惊,急忙抬头看去,只见范教授正一脸怪笑地望着他。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贺鑫凯双手一个不稳,险些让手机掉进茅坑。却见范教授脸色一沉:“出来!” 贺鑫凯忙不迭地钻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地解释:“范老板别介啊,最近的股市风涛迭起波诡云谲,炒得好可以赚个盆满钵满,炒不好说不定连底裤也赔掉了。这可是我胜败存亡的关键时期。” “然后呢?” “今天股市震荡性很强,盘中热点轮动,市场风格不断切换。像我以前买的银行、保险之类的金融板块股票都出现回调,反而是农业类股票上涨明显......”贺鑫凯像个专业评论员一样,一本正经地做起了股评,听得范教授鬼火直冒。 他勉强压制住心中的火气,继续问道:“所以呢?” “我必须时刻关注行情,才能确保盈利。” 贺鑫凯这句话倒是简明扼要,却激得范教授怒气喷涌,他顾不上教授的风度,在走廊里大骂:“贺鑫凯!你真是鬼迷心窍不可救药!你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炒股的?!一天到晚想的就是盈利盈利,心思可曾有一点放在学习和科研上?” 他越说越生气,索性翻起了旧账:“去年让你去公司实习实践,你说没有五险一金不愿意去,我忍了,你身子骨金贵嘛;以后你又长期不来实验室,我也忍了,想着也许到了研三自然就懂事了。谁知你现在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贺鑫凯不服地辩护道:“我这不是来实验室了么?您还要怎么样?” “可是你人在心不在!”范教授一声暴喝,让实验室里埋头苦干的同学们纷纷探出头来围观,不一会儿走廊里挤满了人。 最近这日子过得太枯燥,大家都需要一点小风波的刺激。范教授也觉得需要其他人也来受受教育,便没有驱赶他们,而是继续说道:“督导评估的重要性我已经强调过多次了,这才是关乎我们实验室胜败存亡的关键。其他人就算平时再贪玩,这个时候也知道勤奋了。可你呢,在座位上坐不到两分钟就跑一趟厕所。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这么喜欢炒股,干嘛还来读我范桐的研究生呢?直接在家炒股不是更方便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贺鑫凯索性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其实主要是家里不让啊。我是这么考虑的,在这里混个研究生的文凭,然后找个层次低一点的学校当老师或者行政人员,轻松又自在,还有闲暇时间炒股,家里也不会说我是无业游民了。一举多得的好事,老板您就成全一下呗。” 很多人都把自己毕生从事的工作看得格外崇高,不容半点贬损,尤其是大学教授更是如此。听得自己**的学术殿堂被说成了个混文凭的所在,这叫人如何忍得。范教授当即就炸了:“你家里不让?我这里也不让!你要想混文凭,去外头立交桥底下找那些****的,买一个文凭更省事!我这里的文凭是要你认认真真花时间花心力读出来的,不是混出来的!” 面对范教授的痛心疾首,贺鑫凯不为所动:“话别说得那么绝嘛,您能把事业做大职称做高,靠的也不光是勤奋吧?要不然,您怎么还要我去陪什么张处长、李主任、王秘书长之类的人喝酒呢?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您可以巴结官场,我炒点股票赚点零花钱又犯什么王法了?” 此话一出,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范教授感觉到自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得精光,面子都快丢尽了。他后悔不该留着这群学生在这儿围观‘受教育’的,现在教育没弄成,倒把自己最不想提及的事情给抖露出来。他恼怒地冲人群喊道:“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事情都忙完了是吧?!” 同学们纷纷作鸟兽散,悻悻然回到自己座位上。眼见贺鑫凯也是拔腿欲走,范教授连忙叫住他:“回来!你到哪里去?” 贺鑫凯无所谓地说:“您这儿既然不让炒股,那我去找个能炒股的地儿呗。” 都说毕业证和学位证是导师面对学生的两件法宝,若是学生稍有叛逆,立刻祭出这两件杀手锏,保准学生乖乖听话俯首称臣。可是这手段拿来对付贺鑫凯却完全失了灵:不在乎毕业的学生就像没有了软肋的猎物,浑身是刺令捕猎者无从下口。范教授感觉自己刚才苦口婆心唾沫横飞的激情演讲全都喂了狗,不由得怒气更盛。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啥都不在乎的学生,怒气再盛又有何用?倒是自己还是有很多在乎的东西,比如这次督导评估,就少不得实验室学生团队的支持配合。可偏偏老天爷安排了这么个BUG在自己的团队里,只能靠自己忍辱负重来堵住这个BUG了......作为一个识时务的俊杰,范教授还是有一定情绪管理能力的,他把怒气化作苦水强行咽了下去,努力平复心绪后,尽量平缓着语气说道:“算了算了,你不用走了。只要你把该准备的资料都按时补上,别做得太过分。这炒股的事......就随你吧。” 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似乎在感慨自己无原则的妥协。谁知贺鑫凯又发话了:“谢谢您嘞,到时候您可得让我顺利毕业呀。”范教授心里直骂:“得寸进尺欺人太甚!”可是转念一想,你不赶紧让他毕业还留着他给你找气受么?唉,真是应了那句‘无欲则刚’的古话,越是不在乎越是能得到啊。 柳天豪正在公园里对着那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汉服美女大发花痴,无奈这些美女大多高冷孤傲,任凭柳天豪如何搭讪谄媚,对方就是爱搭不理,这让柳天豪很是受挫。正当此时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竟然是曾桃艳打过来的。柳天豪暗骂一声晦气,按下了挂断键。谁知这手机却一直锲而不舍响个不停,他只能没好气儿地接了起来。那边曾桃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温柔中还带着一丝甜腻:“柳师弟啊,你在哪儿呢?老板知道你考了不少证,很是表扬你。还说要组织一个经验分享会,在整个实验室推广你高效利用时间拓展自身能力的经验。说起来你这学期还没怎么来过实验室吧?今年咱们这儿新进了两个研一小师妹,听到你的事迹,特别佩服呢......”这种甜腻就像一块被人嚼过的泡泡糖,粘在脚上扯也扯不掉,恶心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柳天豪起先还厌恶地皱着眉头,后来听到‘小师妹’这句,却突然两眼放光了,猴急地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曾桃艳心里暗笑,知道这厮上套了,语气却丝毫不变:“那你快到实验室这里来,这些还得商量一下啊。”柳天豪望着公园里秀色可餐的汉服美女,觉得这些妹子美则美矣,却是可望而不可即,自己再怎么勾搭也是白费心机。正所谓‘满目山河空念远,何不怜取眼前人’,从便利性与可接近性的角度来说,还不如实验室的小师妹来得实在。柳天豪肚里一轮,已经打定了摈弃前嫌的主意,毕竟妹子的魅力最巨大,足以解开一切心结。当然,前提是得足够漂亮。 柳天豪来到这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实验室,自从上次他来这里接受‘修学警告’后,阔别这里也已经数月,实验室里已经焕然一新,人物也换了不少,还真看到有个女生长得挺清纯的。话说这种刚刚本科毕业进入研究生的女生,还没脱离校园,本身就是青春阳光活力四射的阶段。又没有被实验室的化学药品和电离辐射‘摧残’过,即使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种新鲜的气质。他正准备上前撩拨一番,却被秦老师叫住:“你过来了,咱们谈谈吧。”柳天豪迫不及待直奔主题:“时间地点你们直接定下来就好,反正只要有小师妹,我随时可以奉陪。对了,刚才坐在那边的那位小师妹叫什么名字啊?”对于柳天豪这种毫不掩饰的言辞,秦老师不悦地皱了皱眉。不错,柳天豪是个聪明孩子,不过这种性格确实让人头疼。他像吞苦水一样压抑着脾气,把计划好的谈话方案和措辞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尽量平和着说:“柳天豪,我确实挺佩服你的。据我所知,你最近通过了美国注册会计师考试和国内的一级建造师考试,此前你还通过了心理咨询师、导游、翻译和证券从业考试。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在咱们实验室,你是独一份儿。”柳天豪听得得意洋洋:“那是当然,我的能耐可不是盖的,都是有专业认证的。不过......是谁在你面前这么卖力宣传我?是不是哪个美女啊?当然,如果是曾桃艳那就算了,我可懒得搭理她。”秦老师完全无视了这个打岔,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说下去:“像你这样聪明优秀的人,理应得到很好的发展。不过如果因为研究生毕业不顺,在自己的生涯中留下污点,老师觉得还是挺可惜的。”柳天豪撇了撇嘴:“老秦,你这话吓不着我。我以后又不会从事这个专业的工作,研究生毕业顺不顺对我有毛影响?你先别岔开话题,那个经验分享会你们打算怎么组织呢,需要我分享哪些经验?考证规划还是投资理财,还是撩妹......不,情感沟通。我都可以说说的。”柳天豪就是这样,前头刚放完狠话,转眼间又可以嬉皮笑脸地和人‘谈合作’,情绪转换无缝对接,倒是让秦老师有些不适应,原有的谈话方案被打乱了。他有些无语地耸了耸肩,脑海飞快将打乱的方案重新整合,这才说道:“如果你是这种想法,这个分享会就没必要开了。”“为什么?”柳天豪被吊起了胃口,现在倒有些舍不得了:“你刚才不还说我是你们这儿的头一份儿嘛。”秦老师一脸严肃说道:“咱们这儿毕竟是材料科学实验室,还是要以学习科研为主业。可你这方面一塌糊涂,就算其他方面做得再好,说句不好听的,那也属于不务正业。师弟师妹们能跟你学到什么呢?学你成天不来实验室?学你得了修学警告?”听到这里,柳天豪感觉自己像是被套路了,他站起身:“那是你们的偏见。我这叫跨界整合、斜杠青年,现在流行着呢。既然你们说话出尔反尔,那么咱们还有什么可说呢?”秦老师摇了摇头:“别激动,先坐下。我觉得跨界整合也好,斜杠青年也罢,都得有个主次之分。不能弄成样样通样样松,你说是吧?我也并没有出尔反尔,只是现在条件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当老师的威风八面,一声令下谁敢不从?”柳天豪嗤笑道:“老秦你找借口也得过过脑子吧?”秦老师冷冷顶回来道:“谁敢不从?你就敢不从嘛。所以别把老师想得那么神通广大。现在临近督导评估的形势下,谁敢乱来?不过......你如果答应一件事,这个分享会说不定能成。”柳天豪立刻来了兴趣,目光炯炯地盯着秦老师。只听他继续说道:“你这段时间按时来实验室,把你自己的学术资料整理清爽,该完善的完善。把这件事忙完了,就给你弄这个分享会。算是咱们互相帮忙吧。”柳天豪这才明白,自己的感觉并没错,就是被套路了,刚准备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这段时间来实验室,和那位小师妹朝夕相处,说不定能碰出啥火花呢?从情感理论来讲,接近性是情感沟通很重要的因素,此前自己搭讪失败也大多是在这个环节上功亏一篑。毕竟彼此的生活没有交集,就算有好感又能如何呢?不过这回可不一样,大家都在实验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段佳话。随着‘将计就计’四个字在脑海中隐隐浮现,柳天豪站起来道:“老秦,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要食言哦。” 柳天豪离去后,秦老师长长舒了口气。和这小子言语机锋斗智斗勇还是挺耗费心神的事,不知得死多少脑细胞。若不是督导评估形势紧迫,才懒得和这种丝毫没有尊师之心的混账饶舌呢。这个督导评估,把师生人伦关系都弄颠倒了,害得我还要去央求学生,真是岂有此理!他在心里默默抒发着对督导评估的不满。随即摇摇头,一头扎进督导评估的资料海洋中去了。 最后的寒假(一) 在精心准备和万众期待中,督导评估就像一阵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谁也不知道督导组那些高高在上的评审人员看没看过那些浩如烟海的资料,估计就算看也看不了多少,否则堆积如山的纸张足以把那几个小体格领导埋进去。就在这内紧外松的氛围中,督导评估顺利过关,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的每一个实验团队都拿到了‘良好’的评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评估过关之时又恰逢元旦新年,都有些双喜临门的感觉。一年一度的实验室新年聚餐又拉开了帷幕。照例觥筹交错辞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各位教授端坐主宾位,听着手下的小老板和学生们一车一车的奉承话,过去的辛劳慢慢融化在连篇的吉利辞和祝福语中,满意的笑容在脸上徐徐漾开。尤其是夏教授,过去一年里发生的婚姻变故虽给他带来一些困扰,可毕竟是‘破旧立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而且人们常说成功男士的三项幸福‘升官,发财,换老婆’,去年也算是完成了半项——毕竟只是离异,并未续娶,而且还让他破了财。但也算是个人生新开端了。此时的夏教授悲喜交加感慨万千,望着眼前晃动的一张张年轻的脸,颇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没喝几杯就已经眼神迷离,离席时竟有些步态不稳,差点一个踉跄。还好一旁的杨老师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散席后主动将他搀回住处。 对于这样的活动,朱承远一向是懒得参加的。当然,经过了去年乃至前年的纠葛,夏教授也不指望他来朝贺,彼此相安无事也好。伴随着新年的临近,朱承远的思绪忽然多了起来。离毕业只剩半年时间,仿佛依稀可以看见毕业典礼上的学位服和胜利手势。对于毕业,朱承远始终怀着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期待毕业,在实验室熬了这么久总算可以熬出头,不用当牛做马,不用挨训受骂,以往的不愉快都会变成今后的谈资;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毕业,不知毕业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不过柳天豪与贺鑫凯永远不会有这些担忧,弄完督导评估后,他们就像开了锁的猴儿一般,撒着欢儿地思考寒假的游乐计划。元旦后马上就是寒假了,这也是他们在研究生阶段乃至整个学生阶段享受的最后一个长假期,要是把这大好光阴浪费在实验室也太暴殄天物了。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个寒假他们这难兄难弟三人组是可以把握机会出去浪一浪的。贺鑫凯主张带他们去东北参观冰雪节。柳天豪生性怕冷,却嘴硬不肯承认,而是搬出另外一套理论:“东北那地方大家都裹得那么严实,一点身材都显现不出来,再漂亮的美女也体现不出愉悦身心的美感。”嚷嚷着要去热带的岛屿游泳,认为那种地方才最能彰显凹凸有致的曲线身材,即使不去搭讪,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二人争执不下,正想进一步深入讨论,柳天豪的手机却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柳爸打来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哼,现在把资金链都给我断了,你还想怎么滴?”他嘟嘟囔囔地接起电话,摆出一副浑然不惧的姿态,准备迎接那边狂风暴雨般的洗礼。可出乎意料,这回柳爸的语气却出人意料的平和,完全不像此前几次那剑拔弩张咄咄逼人的样子:“过几天我要回国一趟,机票都买好了,我准备和你谈谈。”柳天豪计划被打乱,满心不高兴:“你要谈什么?我还有事儿呢。”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很久才说:“谈你的前途啊......这次我也反思了不少。希望这回是善意友好的对话吧。”伴随着电话那边的忙音,柳天豪的表情也从阴沉转为茫然:“切......什么意思啊?”随即又切换成抱歉的姿态:“呵呵......真不好意思啊。我家里有点事,这次我可能去不成了,你们自己去,自己商量。”三个人是组团旅行的基础人数,若少一人则旅行趣味锐减,剩余二人便也觉得意兴阑珊。略加商议后便决定寒假的出游计划暂时取消,留待半年后来一场真正的毕业旅行。这个寒假便是理所当然的各回各家了。 “我们的飞机很快要开始下降了,请您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机舱广播将柳伟亮从睡梦中唤醒。他愣愣地望着四周,一阵烦乱又涌上心头:这次回国,他本没什么好心情。他和前妻李惠芬当年也算是一对学霸情侣,一起赴美留学,一块儿拿到绿卡,接着双双成功入籍。自己多年打拼成了家财万贯的企业家,妻子潜心学术成了高校教授......这简直是令人羡慕的精英模范。可惜很多时候人们只可同患难,不可共安乐。就在二人功成名就之时,婚姻关系却亮起了红灯。他们都不是愿意将就的主儿,在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正式分道扬镳了,随后又都各自组建了新家庭。这样一来,儿子柳天豪就成了累赘般的的外挂,时而挂在这个家,时而挂在那个家。就像一首歌里写的‘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这样的遭际想来也实在让人可怜,因此过了几年,柳伟亮决定把还在读初中的孩子送回国内由爷爷抚养,自己便可无后顾之忧地进入商海搏杀。据说,这孩子在国内表现得很好,聪明伶俐,成绩优秀,考试长期名列前茅。柳伟亮颇为欣慰,既为孩子,也为自己的学霸基因志得意满。为此他也有自己表达爱意的方式——汇款。源源不断的美金就像是柳天豪学习的兴奋剂,进步的原动力。可是自从柳天豪上大学以后,可就两样了:和同学闹得势同水火,和老师也是冷若冰霜,学习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面对这样的困局,柳伟亮不慌不忙使出杀招:削减汇款。很快,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柳天豪感受到了财政赤字的压力,立即变乖。于是又回到父慈子孝的老状态。可是这样的绝招,在孩子研三的关键期却突然失了灵。即使完全停止汇款,柳天豪依然故我。老师三天两头打电话,警告称如果再这样下去,孩子有无法完成学业的风险。这会儿他可急了,他还指望着收到柳天豪带着博士帽的照片,激励现在的一双儿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为此他不避瓜田李下之嫌,到前妻那里登门拜访共商大计,却招来现任夫人的猜忌。和柳天豪通话,对方更是一副冷淡如同路人的口吻,还带着些许厌恶和不耐烦。柳伟亮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免有些沮丧和灰心。脑海中努力回忆柳天豪的模样,却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碎片。似乎是有很久没见面了?原本那么聪明听话的儿子是怎么变得如此桀骜不驯油盐不进的?柳伟亮有些糊涂了。 父子俩的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家咖啡厅里,气氛不像是许久未见的亲人团聚,倒更像一场有理有利有节的商务谈判。刚落座,柳伟亮开门见山地抛出一张牌:“我知道你对现在的专业不满意,以后想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是不是?” 柳天豪本也没打算瞒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啊,我已经考过美国的注册会计师了,以后就想在这方面大展拳脚呢。这些苦逼又穷酸的工科专业,卖苦力又没啥钱,读起来实在是浪费生命。” 柳伟亮一边听着,一只手攥紧成拳,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显然他在忍着巨大的怒火,必须用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把拳头挥出去的冲动。在他看来,金融都是些空手套白狼的虚拟游戏,科技和工程才是推动生产力发展社会进步的原动力,可这小子一开口就把自己看重的工科贬低成一文不值的下九流,这些不识好歹的言语真是让人怒气冲天。他不断暗示自己冷静,回忆着准备好的应对策略,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天豪那边却先开口了:“爸,现在国内的发展势头很好,反正你在美国也是钱多得用不完,不如考虑一下在国内买点房投点资?就比如西边的风仁苑楼盘就不错,限价房一平米还不到一万五,转手就能翻一番,如果再等个几年就更好了。”柳天豪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老爸的反应,见他不动声色,刀刻般的皱纹只是略微抖了抖,以为是他对这个楼盘不感兴趣,转移话题道:“如果这个你觉得不好,东边高新区也有很多......” 柳天豪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业务熟悉程度不亚于专业房产中介的业务员。柳伟亮却越听越气:这小子都快毕不了业了,还成天正事不做,竟然有心情学着别人玩炒房?记得他小时候挺好学的,还说以后想当科学家呢,怎么现在是这么一副俗不可耐的市侩嘴脸?他忍不住拍着桌子大声道:“够了!你俗不俗?!好好的书不读,学人家会计金融这些雕虫小技也就罢了,还想着靠房子来投机取巧,年轻人就是应该艰苦奋斗,你看你老爸我,当年去美国不也啥都没有......” 柳伟亮打算向儿子好好讲述自己当年在美国的奋斗史,以此激励柳天豪安心学习,不说戴个博士帽,至少把硕士文凭弄到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虎头蛇尾。谁知他话还没开头,就被柳天豪怪腔怪调地截断了:“罢了哟,这些陈年旧事对于现在这个时代还有多大的用,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现在谁家家长不给孩子准备套房子的?在美国那么多年,连国内的房子都买不了,还好意思说‘奋斗’呢,脸真够大的。” “你......就这么和你爸说话?!”柳伟亮又惊又怒,想要厉声斥责,却突然没了底气。一则柳伟亮以前把柳天豪扔在国内,很少管教他,缺乏必要的情感和权威基础;二则无法给他准备房子作为弥补,心里也确实愧疚。不过要动用这么大一笔钱在国内买房,势必会招来现任夫人的不满,引来不必要的家庭纠纷。可是这些问题是万万不能和柳天豪说起的......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狼狈,赶紧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暗咽一口唾沫,哑着嗓子转换话题道:“算了,这事儿不说了。我呢也想明白了,你喜欢什么就去做吧,我也不强求。支持你干自己想干的事。不过买房的事儿确实不成,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对了,美国很多大学的金融专业都很不错,你可以看看。” 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美国各所名校的金融专业硕博士的优势和报考条件。柳天豪飞快地扫视了几眼:“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伯克利......托福,GRE。爸,你也是有心了,知道我喜欢这方面,这资料挺全的,我先收下了。” “等等,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虽说我不反对你从事金融,但你也得看看这些学校的报考条件,除了托福GRE之外,还有什么?”柳伟亮端起咖啡杯品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柳天豪眼波流转,果然看见条件里赫然列着‘在校GPA’‘导师推荐信’这几项。脸上的兴奋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颓丧。柳伟亮得意地看着儿子表情的变化:“知道了吧,就算你讨厌现在的专业,想要调整转型,那也是以后考虑的问题。现在你必须把这个学位拿到,否则别人开列履历都是花团锦簇似的漂亮,你弄一个‘肄业’在上头,很光彩啊?现在学校招生都是要看过去表现的,你这种表现,怎么让人看下去?” 柳天豪两手一摊:“没办法,我现在看见专业文献就头疼,学位拿不拿得到,我是无所谓啦~” 柳伟亮皱着眉头冷冷回道:“既然你对拿不拿学位无所谓,人家也对录不录取你无所谓。看来这资料对你没什么用,还是还给我吧。” 可这一招激将法似乎并未奏效,柳天豪由着老爸把那张纸收了回去,口吻依然平淡:“反正我已经考上美国的注册会计师了,学不学金融专业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关系。” 柳伟亮轻蔑一笑,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讥讽:“没太多关系?呵呵,你知道那些看着光鲜一点的金融机构每年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去么?你一没专业背景,二没工作经验,三没高学历,就一个肄业生,凭一本证书就能和那些精英竞争?谁给你的勇气?” 柳天豪被呛得一时半会儿没法接话,但他并不服气,迅速组织好语言梗着脖子说道:“我进不进金融机构其实也无所谓,能进当然好,进不了我也有我的活法。大不了我就像我同学那样,自己炒点股弄点理财,也能把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总比在学校里成天受气来得强。” 面对这样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柳伟亮的耐心终于耗尽,他霍地站起来直指柳天豪:“你是存心想气我是吧?居然读完大学跑去当无业游民!简直把我的脸给丢尽了!得得得,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儿子......” 柳伟亮激动的言语再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在安静的咖啡厅显得格外突兀。店员和其他顾客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柳伟亮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声音自动低了下来。柳天豪却显得波澜不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不是你儿子了。你在美国和你的新老婆还有一双好儿女共享天伦的时候,你想到过我么?从你把我送回国内的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就断了。柳伟亮先生,你千万别觉得我丢了你的脸,咱们隔着一个太平洋呢,脸丢不到那么远。再说了,你怎么会觉得你的脸在我这么个陌生路人的手里弄丢了呢?算了吧,美国不是个流行家族株连的国家,既不会光宗耀祖,也没有玷污门楣。去那儿呆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进,真扫兴~” 柳伟亮被儿子刀子般的话扎得想吐血,不过平心而论他确实不太关心这个国内的大儿子,他的这些话也不太好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能说几句最后陈述表明自己的态度:“好......你可别后悔。我倒要看看,等你找对象的时候,谁会稀罕你这无业游民!” 撂下这句话,柳伟亮怒气冲冲地走了。但这句话却像一记重拳,直击柳天豪的内心深处。他仔细想了想,此话虽然难听,却是话糙理不糙。金钱和美女一向是柳天豪人生的两大支柱,进不了金融行业,‘金钱’板块已是壮志难酬,若是自己在婚恋市场上丧失了竞争力,‘美女’这个支柱也将轰然倒塌。这辈子可算是白活了。柳天豪第一次认真思考老爸说的那些话:自己是不是真的该按他说的安安心心拿学位呢?他疑惑了。 这个寒假,柳天豪和老爸从激烈交锋到相互疏离,虽是父子却形同陌路。柳伟亮住宾馆,柳天豪找日租房。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彼此内心也都在思考。这种消耗战确实让人纠结而挣扎,柳天豪有些羡慕寝室里那两位家庭健全的,他们此时此刻不知玩得有多开心呢?然而,身处困境的人们总是会把别人的生活想得过于美好。比如贺鑫凯,此刻就并不赞同柳天豪的想象。 最后的寒假(二) 春节将近,东北凛冽的寒风和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也阻挡不了大家互相串门的人情,正值拜年的活跃时期,熟人之间相互走动走动,不止能热络情感互通信息,更能在展示和比较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和幸福感。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就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可见这项社交娱乐活动的源远流长。 亲戚朋友见了面,聊着工作赚钱住房购物等等话题,富贵者洋洋自得,贫寒者暗自气恼。然而,有些人虽然不够富贵,也自有他们的秘密武器——孩子。有时话题聊着聊着,就成了张家的孩子期末考了第一,王家的孩子钢琴过了十级,李家的孩子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不一而足,炫富大会蜕变为炫娃大会。这时的孩子已不是个活生生的个体,而是成了珠宝箱包奢侈品一类显摆的道具。 这时那些在财富权位方面技不如人的参与者往往能实现逆袭,弯道超车扭转比分。志得意满的表情在人们的脸上荡漾,虚荣心和炫耀感在言谈间暗涌。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家长,贺鑫凯的老妈在这方面无师自通且乐此不疲。毕竟贺鑫凯在名牌大学读硕士,这个傲人的成绩可比啥期末考试钢琴英语之类更有杀伤力了。因此在炫娃这方面,贺妈不说从无败绩,至少也是个常胜将军。这不,家里又来了个远房亲戚,贺妈在相互寒暄后,很快把话题扯到了贺鑫凯身上:“小凯,这是你姑奶奶的表侄女,你过来打个招呼拜个早年......” 贺鑫凯愣在当地不知该如何称呼。贺妈倒也不在意,面有得色地说:“我这孩子在E大读硕士,今年已经研三了,马上要毕业了。他们导师一直想挽留他继续读博来着,可又有几家大单位争着抢着给他下聘书,这孩子都挑花了眼,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决定呢......” 这么一顿胡吹神侃,那亲戚不可置信地微微眯起眼睛:“哦,这么厉害啊,那一定是每学期都拿奖学金的吧?我那闺女上的学校一般,不过奖学金倒是没少拿,给我们省了不少钱呢。钱不钱的倒不重要,这孩子最重要的还是省心,看来咱都是有福气的人。”说完爽朗地抚掌而笑。 听到‘奖学金’这三字,贺妈的脸色不易察觉地黯淡了,暗自懊恼:这小子怎么就不能多弄点金字招牌回来,弄得我现在武器储备都没了!不过就算心里再恼,嘴上功夫不能输:“奖学金啊,我们家小凯也是有的......小凯,去拿点水果来给阿姨吃!” 贺鑫凯得此将令,转身便走,却不料一团纸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贺妈见状忙道:“小凯,你口袋里有东西掉出来了。”那位远房亲戚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捡起纸团展开一看,‘修学警告’四个字映入眼帘。 那亲戚唇角微微上扬,不言不语地把纸递给了贺妈。贺妈接过来瞅了一眼,顿时脸色变得既尴尬又愤怒,多种复杂情绪在脸上冲撞交织,表情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贺鑫凯心知不妙,急忙凑过去瞄了眼。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他记得中期分流时发的修学警告早就处理干净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见贺妈面部的阴云越聚越浓,那亲戚恰到好处地提出告辞,颇为满意地得胜还朝了。亲戚走后,贺妈的怒吼如一声霹雳炸响,把新春的爆竹声都给压了下去:“贺鑫凯!这怎么回事!” 她单手举着那张修学警告,如同擎着欠条的讨债英雄。最让她生气的还不是儿子学习不认真被警告,也不是儿子把这事儿一直藏着掖着,而是今天和这个远房亲戚的言语较量一败涂地,输得如此难堪,简直是贺妈混迹育儿江湖这么多年的奇耻大辱。贺鑫凯侦测到危险降临,慌慌张张拔腿就跑。贺妈吼完还是不解气,操起一只拖鞋对他做远程攻击,这个大小伙子凭借平时打篮球的功底左躲右闪,总算避了过去,接着抓住攻击的空隙,抱头鼠窜般逃进了自己的小屋,龟缩在里面不肯出来。 然而是祸躲不过,晚上贺爸回来听说此事更是怒火万丈,决定对他来一次触及灵魂的批斗。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的贺鑫凯垂头丧气地站在客厅中央,贺爸贺妈两人分坐两侧,正前方供着已经去世的贺鑫凯爷爷的牌位,似乎他也要在天上参加针对贺鑫凯的‘三堂会审’,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贺爸翘着二郎腿,手里挥着那张纸:“你当初不肯找工作,非得去考研。好啊,我支持了你。可你就是拿这个来回报我的?!修学警告,你可是够光荣啊。说说吧,你到底想干啥?”贺鑫凯犹豫了半天,还是轻声吐出一句话:“我想炒股。” “炒股炒股!你还是狗改不了......”后头的话似乎口味太重,贺爸主动删去了。但还是气不过,他跳起来伸出手准备几巴掌把这小兔崽子扇醒,又因为身高不够只能尴尬地停手。他仰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儿子,愤怒中夹杂着几分气馁:“男人必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就你这么游手好闲地混下去,今后怎么办?” 贺鑫凯不服气:“我不喜欢那种管头管脚被迫工作的感觉,我不喜欢那种为别人卖命的感觉。你们没体会过自由的感觉,当然不懂我想要什么。再说了,炒股又不是不能赚钱,我现在就赚了不少钱呢。我还在弄组合式理财,赚的钱也够了。” 贺爸一听,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股市那玩意儿能靠谱么?你现在赚钱,能保证今后稳定地赚钱?要是哪天股市崩盘,你的底裤都得赔掉!难道你的自由就是挨饿受穷的自由?从现在起,你不准再玩那些股票了!要么,你就好好给我把研究生读出来;要么,你现在就退学,出去找工作去!” 贺妈也在一旁帮腔:“小凯,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不只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获得稳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资源。你还没出身社会,这些你不懂。爸妈会害你么?” 望着如此霸道的父母,贺鑫凯的倔劲儿又上来了,他忘记了自己还在接受批判,昂着头梗着脖子道:“你们所谓的为我好,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啃老,不想让我给你们惹麻烦。最好还能向你们提供点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的谈资,对不对?这些想法直说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冠冕堂皇故弄玄虚么?我向你们保证,这条路是我选的,我绝不会给你们惹麻烦!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闻听此言,贺爸顿时暴跳如雷:“你这小瘪犊子真是反了反了!成年了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你老老实实搁家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家里网络全断掉,电脑没收!看你怎么炒股!” 贺鑫凯表情依旧不慌不忙,显然这样的制裁措施并未对他造成威胁,他语带讥讽地说:“好啊,反正春节这几天股市休市,我也正好休养生息,等来年再战。倒是你们二位,没事儿刷微信刷得那么嗨,真要是断了网可怎么刷啊?” 贺爸没想到这条措施会反作用到自己身上,深悔刚才考虑不周就脱口而出,急忙补充道:“你想得倒美!不要企图躲在家里享太平。我收回刚才的话,过完春节,你麻溜儿给我上人才市场找工作!当初是你喊着闹着非得读研,给你这个机会你又不珍惜。那好,你就给我去社会上打拼,看看父母说得对还是你说得对?你要不肯自己去找,我就把你送到刘叔那里,跟着他跑销售做业务!” 贺鑫凯听着都笑了:“就我这种性格的人,你让我跑销售?爸你别逗了。到时候我把客户全气走了,刘叔找我赔偿损失,我可赔不起,还得找你要钱。你可得先把赔偿金准备好,哈哈~” “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贺爸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他自问已经尽到了做父亲的全部职责,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气人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么?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贺鑫凯却没有丝毫羞愧,继续说道:“自己的面子自己挣,你们要是自己混得够好,也用不着拿我来当你们充面子的道具。”贺鑫凯这番诛心之论深深刺激了贺爸,他涨红着脸,指着他想要说啥又说不出来。末了,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不锈钢盆,用尽力气朝贺鑫凯头上砸来。贺鑫凯毫不躲闪,钢盆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额头,顿时起了一片淤青。而贺鑫凯好像没感觉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老爸,也不说话。 贺妈见状,又开始心疼儿子了。急忙把贺鑫凯拉到一边给他上药,嘴里不住地埋怨丈夫:“你也是,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真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贺爸本来对自己下手太重有些后悔,但听到老婆的指责顿时不乐意了,一肚子气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发泄渠道:“惯着,你接着惯着!贺鑫凯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贺妈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立马反唇相讥:“我怎么惯着他了?得像你这样家庭暴力,才算严格要求是吧?”双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就这样,亲子矛盾演变成夫妻矛盾,语言冲突后是长久的冷战。甚至大年初一彼此见面也是视而不见,没了欢声笑语,没了温情祝福。这个春节成了一个最不像节日的春节。 朱承远这学期学习成果丰硕,发了期刊论文,完成了毕业论文初稿。在亲戚朋友面前有颇多可说之处,即使不是光耀门楣,也算是能告慰先祖了。不过朱妈仍有她自己的焦虑,那就是孩子的终身大事。按理说,朱承远长相帅气成绩优秀,应该是不缺异性缘的。怎料都快研三毕业了,连一段情感经历都没有,这可令人着了急。这种感觉甚至比七八年前对孩子早恋的顾虑更加令人忧心忡忡。朱妈的思想意识玩起了脑筋急转弯,工作重点迅速转移到‘催恋催婚’这一核心议题上。 干了半辈子市场营销的朱妈显然是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当成了一件保质期很短的商品,要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推销出去就只能砸在手里了。因此朱承远在家里没休息几天,就被老妈排上了满满的相亲日程。“这是你何阿姨的闺蜜的女儿,你看看,长得还是乖巧又文静呢,明天你去见见人家。”朱妈举着手机给儿子看,上面是一张女生的大头照,朱妈一边展示一边乐此不疲地絮叨:“隔壁赵奶奶的女婿的远房表妹,你后天要去见见;还有大后天,是我拜托领导给你保媒拉纤,不去就太不给面子......” 朱承远听得烦心,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几声,算是听到了。不过在实验室锤炼了这么久,朱承远的内心也强大了不少,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既然老妈如此热心,拂了她的好意也是不美。于是便像个游魂一般被拉着赶场般参加了一个又一个相亲会。 朱妈介绍来的女士大多是已有几年工作经历和数段情感经历的职业女性,有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沧桑内涵。而朱承远这种青涩鲜嫩的少年模样,跟相亲对象凑在一块儿如同年龄差距很大的姐弟,把她们的沧桑衬托得无比苍老。再加上工作后审美情趣的变化,这种幼稚的伪高中生即使再帅气,也入不了她们的法眼。第一印象已经令人兴趣缺缺,而此后的交流也演变成了灾难性的尬聊。他们的话题范围就像没有交集一般,你和她谈文化,她和你说追星;你和她谈美食,她和你说服装;你和她谈游戏,她和你谈八卦......最后朱承远话题用尽,只能谈谈学术,对方只能一脸懵地呵呵了。 到后来那女生连呵呵都懒得呵,而是旁若无人地翻着白眼,无声地表达着抗议: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要和这种毫无品位又无比幼稚的钢铁直男坐在一起说话?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场景,不禁令朱妈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怅惘。她平时看电视肥皂剧里的那些男生,个个口吐莲花妙语连珠把女生们哄得开开心心,似乎聊妹是男人天生就会的本能一般。等看到自家儿子这副笨嘴拙舌的傻样和相亲女们那种见了鬼似的表情,才知道恋爱和动物界的发情不一样,并不是靠着荷尔蒙带来的非条件反射,而是需要学习的技术活。当又一个相亲对象翻着白眼扬长而去后,朱妈终于忍不住了:“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儿?一个大小伙子,放在古代都能当爹了。怎么说个话都说不好,聊个天都能聊死呢?你就不会说一些讨人喜欢的话么?” 朱承远满不在乎:“对不起,我自幼没学过。您也没教过我这个啊?要是我以前学了这个,你不得给我扣上早恋的帽子,那我还有活路么?再说了,要是放在古代,这事儿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您们二位做主,用得着我去讨谁的喜欢么?” 几句话就把朱妈的指责驳了个体无完肤。朱妈咬着牙:“好,你以前确实没学过。那这个寒假就好好补补课!”于是朱妈下载了几部爱情偶像剧,要求朱承远‘认真观看、仔细揣摩、总结规律、吸取经验’。 朱承远被要求强制观看这些索然无味的肥皂剧,内心别提有多崩溃,可毕竟母命难违,为了维持春节期间家庭的和睦气氛,只能勉为其难地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瞄几眼荧屏,然后低着头继续玩手机。朱妈还把儿子当成中小学生,每隔一会儿就过来监督学习进展,见到朱承远的手指又在手机屏幕表面上下翻飞,马上开始耳提面命:“怎么回事儿呢?不好好看剧,又在玩手机!你不是说没学过谈恋爱的技巧么?给你学习的机会你又不珍惜!以后打光棍看你怎么办!” 朱承远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这样的剧情瞄上几眼就能掌握,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呢?” 朱妈表情严肃,如同在**一个不懂事的调皮学生:“那你倒是说说,你从这部剧里掌握到什么了?” “第一,编剧对角色形象的设定有些左摇右摆,女主角的人设变来变去,甚至在没有事件铺垫的情况下突然性情大变,令人费解;”朱承远俨然化身职业剧评人,提炼出一条又一条观点:“第二,这个剧情也太平淡了,缺乏必要的矛盾冲突,矛盾冲突是戏剧情节起承转合的重要推动因素,没有冲突的剧情是缺乏吸引力的;第三,这个剧的台词太不讲究了,不仅违背生活常识,而且与逻辑不合,甚至自相矛盾......”朱承远头头是道,将剧里的一个个情节拎出来剖析,做起了文艺评论,显然是认真看过了。 但一旁的朱妈却听得一脸尴尬,心想明明是要求你从中学习聊妹套路和恋爱技巧的,你却一本正经地开始了批判性思考,难道读了几年研究生,脑回路就如此清奇么?也难怪女生都看不上你呢。她皱着眉头道:“你管人家剧情台词有没有逻辑干嘛,重要的是你从中收获到的技巧和经验。要是你也像里头那个男主一样会哄人,何至于现在还......” 话没说完就被朱承远打断:“没逻辑没常识的台词怎么可能应用于现实生活?以为所有人都像那个女主一样傻么?” 朱妈面对这样一个带不动的熊孩子,一筹莫展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宝贝儿子滑入大龄单身狗的泥淖。满腔的焦灼转化成对细节的纠结,于是朱承远发现自己在家里的穿衣打扮乃至一举一动,都可能招来老妈的大呼小叫:“你就不能穿得成熟一点?总穿这种学生休闲装,难怪被人瞧不起。”“你这鞋子的样式也不好,都快上班的人了,换个商务风的!”“哎呀,运动完回来得赶紧洗澡换衣服,要不然湿寒入体是会损伤肾阳的。”“跟别人说话不能总这么文绉绉的......”朱承远不由得抱怨:“妈,您说过我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在穿衣吃饭这些小事上对我管头管脚呢?您要是这么想管我,指导指导我的论文呗,这才是大事。做事情要看主流看关键,抓住主要矛盾嘛。”这一句话就打哑了朱妈。指导论文这种专业高深的工作,岂是她一个外行所能胜任的,但是按照朱承远的说法,管不了大事,小事上也不要来插嘴。朱妈隐隐觉得这逻辑有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儿有问题。朱妈不由感叹儿大不由娘,如今儿子不仅体力智力远胜于自己,就连吵架能力和自己这位叱咤多年的‘快嘴’难分伯仲。最终,这场由催恋催婚诱发的家庭剧还是偃旗息鼓了,因为春节一过,朱承远如同脚底抹油般,飞快地溜回了学校。 返校奇遇 自上学以来,朱承远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渴望着假期的结束和新学期的开始。回到学校后,他自以为到得很早,怎料一进寝室门就发现贺鑫凯斜靠在床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未免有些惊诧:“凯哥,你怎么也这么早就返校了?”贺鑫凯在寒假里积攒了一肚子的苦水,此刻总算是找到了吐槽的通道:“你都不知道这个寒假我过得有多窝心多受气,我爸妈根本不理解不支持我的兴趣爱好,一门心思要我出去找工作。我跟他们说了,炒股就是我的工作。他们愣是不信,天天在家跟我甩脸子,就跟我是他们仇人似的。你说说,我炒个股招谁惹谁了......”朱承远叹道:“唉,都不容易啊。我妈也是一样,成天拉着我去相亲,感觉我都不像是个人,而像个她生产出来的货物,或者是她的销售任务。我稍不注意把自己弄成了积压处理品,然后她就变得苦大仇深了。这不,寒假还没结束我就赶紧逃回来,家里的气场实在太奇怪了。没想到你比我来得还早。”二人际遇相似,都是心有戚戚焉。彼此互致了一番同情,朱承远甩出一个礼盒扔在贺鑫凯床头:“这个给你,虽然春节已经过了,但十五之内都是年,也算是给你拜个晚年吧。”贺鑫凯倒也不客气,拿到后直接拆了开来,满满一包怀旧零食,辣条无花果西瓜糖华华丹果丹皮......虽说这值不了多少钱,但却承载了很多童年的回忆。贺鑫凯显然极为惊喜,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几岁,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岁月。他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边吃边问:“哥们儿,你是收到压岁钱了吧?这么豪爽。”朱承远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贺鑫凯一脸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嘴里的糖变苦了似的:“啊?你.......还收压岁钱呢?你亲戚也给你?”话说这个年龄段确实有些尴尬,说他们是孩子吧,他们的年龄早已达到成年人的标准,再收压岁钱确实有些‘厚颜无耻’的嫌疑;说他们是大人吧,毕竟还是一无工作二无收入三无对象,似乎拿点压岁钱也是情有可原。朱承远环顾四周,问道:“对了,怎么没看见豪哥?看来他这个寒假过得很自在,应该是不会这么早过来了。”贺鑫凯懒洋洋地接茬:“谁说的?他早来了,不过放下行李就出去了,神神秘秘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你看,他行李都还在那儿呢。” 柳天豪经过了一个寒假的思考,觉得老爸说的话有一定道理。虽说碍于面子,他不可能向老爸认错道歉,不过内心早已打起了小九九: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以后能过上有金钱有美女的生活,这个学期我忍了!如果觉得这种提法太过低俗,那换个说法也无关紧要——‘为了以后的事业和爱情,这个学期我拼了!’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实验室方向移动着,这里虽然是他极端厌恶的地方,但却蕴含着未来希望的萌芽:要是能顺利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自己也算是能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从此奔向未来新天地了。为了这个目标,自己这个学期就老老实实在实验室扮个乖孩子又有何妨呢,哪个大人物没有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时候?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 走过化学化工学院的实验楼前,却听得里面一片嘈杂喧哗。一辆警车停在楼下,还在闪烁着警灯,周围环绕着一圈看客。柳天豪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当即停下脚步围观起来。只见几个民警抬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生走了出来,那个男生一副歇斯底里的扭曲表情,四肢不停地挣扎,头部左右扭动着,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可是他的手脚被警察完全抱住固定,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还是被塞进了警车里。上车前,他冲着实验楼喊道:“姓冯的!你给我记着!我还会回来的!我跟你没完!”神情狰狞青筋暴突十分骇人。警车鸣响警笛匆匆开走了,周围人等却是意犹未尽议论纷纷。“唉哟,真是吓死我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生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柳天豪本就是个看到漂亮妹子就走不动道的人,更何况这女生还掌握着他所感兴趣的信息呢,当即凑上去打探。眼见围上来的好奇观众越来越多,妹子本也是个八卦的人,于是轻启朱唇,将刚才发生的故事分享了出来。 这位男生姓韩,是化学化工学院院长冯教授带的硕士生,已经延期毕业一年了。本想着这学期能毕业,没曾想答辩申请交上去没多久又被冯教授驳回了,说是论文质量达不到毕业要求。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另有原因。这倒霉蛋因为性格不好又不会说话,屡次得罪冯教授,结果就被教授进行针对性打击。自从论文答辩申请被驳回后,他就时常独自喃喃自语,其他人也并没在意。直到今天,他突然狂性大发,把实验室里瓶瓶罐罐全部打碎,各种毒性腐蚀性化学药水流了一地。众人恐慌地逃了出来,又赶紧报警,这才把局势控制住。那女生边回忆边说:“现在想起来,韩师兄也是可怜。他被实验和论文给逼疯了,脑子出了点问题。估计警察那儿弄完,还是得给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旁边另外一个人接口道:“精神病医院?这医疗费谁出啊?总不至于算工伤吧?”白衣女生摊了摊手:“这谁知道呢?不过你说的还真有可能。韩师兄老爸老妈离了婚,都不怎么管他,要他家里出钱肯定不现实。左不过还是学校出钱或者实验室出钱呗。就当花钱买个平安吧。”众人听完一阵唏嘘,四散而去。 望着散去的人影,柳天豪愣愣地站在原地,在那个男生的眼神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落至谷底:自己确实想得太美了,以为只要这个学期努力一把,就能顺利过关拿到学位。可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自己这些年来得罪老板的点点滴滴,又怎能靠一时的装乖弄巧化解呢?他苦笑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伊索寓言里的天文学家,只看天不看地,乐观是够乐观,但却随时可能掉进沟里。既然如此,还去实验室自取其辱干什么,等着被逼疯?然后像那位韩同学一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地关在疯人院了此残生?柳天豪摇了摇头,又往寝室的方向走去。 朱承远与贺鑫凯正在寝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见到柳天豪一脸颓丧地晃进门来,沉默不语地把身体往床上一倒,气场不似往日。贺鑫凯笑道:“这地界真是邪乎,正说着你呢,你就回来了。咋地了?”柳天豪像烂泥似的瘫着,用懒懒的声调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陈述道:“唉,我还不如像过去那样混日子呢,现在有了想法有了目标,倒像是被人拿住了把柄,这感觉真不爽!”贺鑫凯正拿着一包虾条边嚼边说,含糊的声音伴随着唾沫从他鼓鼓的腮帮子里喷出来:“哥们儿,你也算是足智多谋了。怎么连这么点问题都看不出来?你不爽,只怕老板们更不爽呢。经过这么一闹,咱们这届的毕业难度估计会降低不少,毕竟稳定才是学校的第一要务嘛,像咱们这样的定时**,老板巴不得早点弄出去呢。”朱承远看着他那副唾沫与残渣齐飞的样子,不满道:“凯哥,你也注意着点儿,别把床单给弄脏了。”转头又给柳天豪一包零食:“接着,给你的。什么样的痛苦彷徨,都抵不过一颗糖。更何况这里面不光有糖,还有别的好东西哦。”柳天豪也是个吃货,看到这么一大包零食扔过来,立刻收起此前沮丧的表情:“看看是啥好东西呢......哇,这些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呢。朱少......不,远哥,大恩不言谢。”说完拱手抱了抱拳。朱承远笑道:“这些都是我们中国小朋友童年吃的零食,你一个外国友人当然没见过这些。来尝尝看,跟你们美国的洋玩意儿有什么不一样。”贺鑫凯在一旁插嘴:“其实甭管好不好吃,关键是这里头的情怀难得。这一点豪哥你是尝不出来的......不过我也纳了闷,明明咱们年纪也不大,怎么这几年跟中了邪似的怀旧呢?我小时候看我姥爷拿着几十年前的老东西舍不得扔,心里还笑呢。结果这才多少年啊,自己也成这副德行了,你说这事儿邪不邪乎?难道我们真的也老了?”朱承远望着窗外,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人们之所以怀旧,是因为对未来不感兴趣了。想想也是,毕了业,最好的结果就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组建一个稳定的家庭,过上一眼望到尽头的生活。然后再生个孩子,让他重复自己走过的老路,在书山题海里挣扎,在考场上搏杀。这样的桥段,即使我不是预言家也能料想得到,因为‘稳定’就是这么个缺乏创意的蹩脚编剧,没意思透了。我们除了怀旧,还能干啥呢?”“所以我要选择炒股,因为股市每天都是新的。”贺鑫凯接着说,“我家里也是想让我找份稳定的工作,最好是个‘铁饭碗’。我就奇了怪了,别人手里的铁饭碗,在我这儿也一定是么?就我这副德行,再铁的饭碗恐怕也得砸了。还不如在股市里,那种刺激惊险的体验感,才能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他们二位又吐槽了一会儿,朱承远想起现在还在过年期间,遂提议道:“要不咱们出去找个地方消费一下?毕竟这是最后一个学期的最后一个春节了。”其他二人欣然应允。 不过他们忘了春节期间商家也是要关门停业的,校园里学生不多,大街上更是一片萧条。三人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自讨了个没趣,又折回到校园里。却发现在一致的黑灯瞎火中,却有一家小店还亮着灯。他们欣喜地过去一看,又是这家老熟人——陵芳轩。难道孙倩也是这么早就返校了?毕竟没得选择,朱承远狐疑地走了进去。却发现守在吧台边的并不是孙倩,而是一个两鬓发白的大叔。“难道孙倩把这店铺盘出去了?真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她弟弟还在我这儿呢......”朱承远嘀咕着走到吧台:“你好,来一杯蝶豆花薰衣草茶,一杯薄荷蜂蜜水,一杯美式咖啡,再来一份英式松饼吧。”随着朱承远的声音,大叔的手指熟练地在电脑键盘上操作着:“好嘞,微信还是支付宝付款?”朱承远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问了出来:“老板,你认识孙倩么?她已经把这家店转让了?你是新来的老板吧?”大叔的手一顿:“怎么?你认识倩倩?”朱承远脸上狐疑之色更重:“倩倩......难道你也认识?”大叔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是孙倩的爸爸。” 缘分 此话一出,朱承远如此心大的人,此时也有一阵莫名的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打开手机默默地付款。四周的空气凝固了片刻,朱承远只能没话找话:“嗯......那孙超也?”“他是我儿子,不过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怎么,你也认识他?”大叔惊异地问道。朱承远想起以前孙倩给自己说过一些家里的情况,不禁恍然大悟,连忙说:“原来是孙叔叔啊,瞧我这眼力价儿......我是孙超的师兄,和他在同一个实验室读研。”孙大叔不曾料想在这里还能遇见孩子的熟人,不由大喜过望。好一阵寒暄后,又亲自把朱承远送回座位。让他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孙大叔一边给他们上着茶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朱承远他们聊天。当然主要内容是关于他的小儿子孙超的情况。可以看出来,他对这个宝贝孩子的拳拳关心,可是由于家庭的变故,关心的渠道被阻断了。在朱承远说起孙超的近况时,大叔的双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而且紧盯着朱承远,似乎他就是孙超的化身一般。朱承远把他在实验室的表现大概说了一遍,叹道:“孙超确实聪明,能考上这儿研究生的同学都很聪明。不过他有点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反而活得有些憋屈,有些没有存在感......”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朱承远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不过孙大叔似乎没有在意,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就知道可能是这样啊。惠芬这人确实太强势了,自以为是又咄咄逼人,对别人向来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让她来教育孩子真心不大合适。早知道我当年就应该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要回来的,这些年小超受委屈了......”原来他的前妻叫惠芬,会分?这名字起得真有个性,难怪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婚呢。想到这里,朱承远莞尔一笑。又觉得笑容和这种情景不大协调,急忙收敛。孙大叔也觉得在这群年轻人面前吐槽这些有些不恰当,抱歉地笑了笑:“唉,我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说起这个了?不好意思,也许是觉得你们是小超的同学,感觉有些缘分吧......”朱承远连忙补充了句:“孙超现在已经好多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您放心吧。”孙大叔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那就好~”然后又说道:“你们这一代还是很幸福的,能在这样一个漂亮的校园里安安生生地学点东西,交点朋友。我那儿子要是能跟你们一样,我也算是放心了~”朱承远听后一笑,觉得这老大叔还挺健谈的。不过一旁的柳天豪可不赞同这个观点,立马抢过了话头:“大叔,您是光看到我们光鲜的一面,我们受气的那一面您可没看着。幸福?那只是说说梦话而已。咱们这些人哪是学生啊,说得难听点就是奴隶。那些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教授,其实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奴隶主,把咱们剥削得吃干抹净了还要立上‘为人师表’的牌坊......”在这样的场合发表这种议论,即使情商低的朱承远也知道不大合适,可柳天豪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把这里当成了伸冤的公堂,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朱承远连忙拉了拉他,示意他少说几句。柳天豪哪里肯听,像祥林嫂一样,又把今天遇到的糟心事儿重复了一遍。孙大叔只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一点也没有通常中老年人面对年轻人时的居高临下或倚老卖老。听完后幽幽叹息一声,说道:“大家都是年轻人,我也说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吧。我小时候住得比较偏远,有一次家人给我一些钱,让我去附近的大市镇上买油和盐。我到了镇上,那个眼花缭乱啊,沿街叫卖的各种零食,各种玩具,看得都呆了。最后,我忘了我是来买油和盐的,买了一堆吃的玩的回去,正经的一件没买......”朱承远笑起来:“叔叔,想不到您小时候也有购物狂的潜质啊。我妈就是那样,去逛商场,本来打算好计划好,连清单都列好了,可还是把持不住自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没用的。”突然朱承远像是悟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哦,您是想说,不管外界环境如何转换,都要记住自己最初想要的东西......”孙大叔说道:“悟性够高,你应该就是倩倩经常提到的朱承远同学吧,果然像传说中一样聪明啊~”说得朱承远都不好意思起来:“孙姐还在您面前提到过我呢?”二人还准备细聊,柳天豪又开始表达不满了:“哎,你们这些聪明人都听懂了,可还有我这个普通人呢。你们就不能来扶扶贫么?”朱承远看着他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转化成他能听懂的语言,然后对柳天豪说:“附耳过来~”说完在柳天豪耳边如此这般地低声说了一番,柳天豪的脸色慢慢转忧为喜,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 第二天去实验室,发现魏老师早早来到实验室查岗。按说寒假还没过完,春节的余味犹在,大家都没啥做实验弄科研的心思。可迫于实验室严苛的纪律和老板们三令五申的督促,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磨洋工。但不巧的是,魏老师来查岗的时候,孙超正好去上厕所了。魏老师便想当然地认为孙超缺席,在课题组微信群里将孙超狠狠点名申斥了一番。孙超想在群里解释,便发了个‘我在’的表情包。谁知手一滑,竟发成了‘鼓掌’。慌慌张张想要撤回,却已经被魏老师看到了。魏老师认为这是孙超‘目无师长’的铁证——人家在群里被申斥,都是虔诚地认错悔过,这孩子居然还欢呼雀跃,这不是没羞没臊,就是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由不得他解释,在群里把孙超骂了个狗血淋头。孙超顿时惶惶不可终日,想要去找魏老师当面认错,却发现魏老师已不在办公室;想要打电话给魏老师道歉,却几次三番被魏老师直接挂断。此时的孙超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展开想象的翅膀,仿佛已经看到黯淡下去的前途:得罪老师、被刁难被冷遇、延期毕业、拿不到学位......这一系列的担忧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又让他陷入忧郁和萎靡的状态。朱承远见孙超神情不似往日,又看到了微信群里的风波,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倒也不提今天的不愉快:“我昨天到陵芳轩去了,你爸在那儿。他很关心你的情况,要不今天咱们过去聊聊?”听到这个消息,孙超的眼神瞬间亮了亮,随后又淡下来:“算了吧,今天魏老师这事儿还没完呢,哪有工夫去想别的......”“这话奇怪,老魏这事儿跟你爸有什么关系?”朱承远一笑:“难道老魏不原谅你,你就一辈子不见你爸了?这个老魏何德何能,受得起你这样爱戴?”旁边的罗洁诗听了,也是好奇:“哎,也对哦,我天天听你说你妈怎么教育你,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爸呢?”不等孙超答话,朱承远就替他说了:“他爸就在陵芳轩,我正劝他们父子相见呢。”转而又对孙超劝道:“我昨天和你爸聊了聊,感觉他这人挺好的,说话和气又有内涵,很有点知心大叔的感觉。你有什么烦心的事跟他聊聊,说不定就不烦了呢。”孙超面露难色:“朱师兄,你是不知道。我妈叫我平时少去找他,这......”朱承远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去找你爸了?你妈在你身上装了监控么?”孙超还想解释,却听罗洁诗也在一边鄙夷地说:“还以为你这两年改了些呢,没想到还是个妈宝。算了算了,朱承远,今天晚上你带我过去引见一下,看看孙爸爸到底有多能聊......你呀,还是好好待在你妈身边做个乖宝宝吧。”听到心目中的女神说了这话,孙超顿感血气上涌,张嘴想要反驳,但嗫嚅着啥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去就去,既然你们都去得,我有什么去不得的~”罗洁诗和朱承远对望一眼,这家伙这么快就上了激将法的套,真是单纯无暇的好孩子~ 当三人抵达陵芳轩时,吧台边的孙大叔一眼瞥见久未见面的儿子孙超,眼里满是惊喜的光芒。不过孙超的眼神却是飘忽游移,似乎在躲闪着什么。见到儿子这副表情,孙大叔也明白了什么,强自镇定地过来招呼客人。三人在桌边坐定,罗洁诗忙着点饮料,朱承远便把孙超在实验室遇到的烦恼向孙大叔描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陈词道:“孙超其实就是有点怕那个魏老师,其它都没啥......”旁边的孙超听着急了,打断道:“师兄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怕魏老师呢,我是觉得......觉得自己进实验室这么久,没有办好过一件事,真心觉得自己很没用......”朱承远觉得好笑:“惹老魏不高兴就觉得自己没用?老弟,我得罪的人比你可多得多,那我岂不是更没用?”“不,不是这样的。”孙超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朱师兄会做实验,会出成果,文章也写得好。可我这些都不行,什么成果都出不来,还凭空惹人厌。我觉得自己特别平庸.....”朱承远说:“要是都像你这样想,那我就更不用活了。甭说这个世界上,就说咱们E大,比我能耐,比我会做实验会写文章会出成果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人家还情商高,啥场合啥圈子都吃得开混得熟。我跟他们比,我就是个窝囊废。不过我觉得这窝囊废的状态挺好的。你要是像我一样,学着接受了这种状态,这些想法自然没了。”罗洁诗接口道:“跟你有啥好学的?学你没皮没脸没心没肺,成天傻乐?”此时在一边旁听的孙大叔忍不住开口了:“小超,你这位师兄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呢。”孙超的表情有些为难:“这我也知道,可我和朱师兄不一样。我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可能延期毕业,甚至被开除,到时候就......就......”说着说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惊恐,甚至说不下去了。“到时候就怎么样?”孙大叔和朱承远异口同声地问道。“我妈说,她不会认我这么个没用的......”孙超憋了半天才说出来,几位算是弄明白了。朱承远脱口而出:“难怪你见到老魏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原来不是怕老魏,是怕你妈啊~”但一出口就后悔了:孙超此时满脸无地自容的表情,恨不得钻进地洞里。朱承远正在想如何转圜,孙大叔又开口了:“小超,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见他一副卖关子的表情,三人都竖起耳朵细听。 “我得了癌症。”孙大叔语气很平淡。却让三人都吓了一跳。孙超原本满脸的羞愧迅速被震惊取代。但看孙大叔满脸红润笑容可掬,并不像个癌症患者。孙大叔继续补充道:“并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不幸中的万幸,我得的是甲状腺癌,恶性程度很低,切除以后基本没什么复发的危险了。”几人这才回转颜色长舒口气。却听孙大叔继续道:“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们一样,不过,我想得更多的是——如果生命即将终结,我还有什么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管别人的眼光,不顾他人的评价,真正为自己而做的事。对于我,只有到了疾病的关头才会想到这些事。但如果早点考虑这个问题,也许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他转头看向孙超,恳切地说:“小超,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是讨好老师,拿到学位么?还是有别的什么呢?如果你只剩下最后几天的时光,你会把时间花在哪里呢?”这一问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孙超沉默着,犹豫着,嗫嚅着:“我才不想讨好老师呢......那是我妈叫我这么做的......我最想做......”在这关键时候他又卡了壳。孙大叔继续在旁边添了把火,幽幽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希望你在健康的时候就考虑清楚,大胆去做。不要像你爸我这样,生了病才想起来,也许很多事就做不了啦。”孙超的眼神逐渐坚定,突然他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罗洁诗:“我......罗洁诗,我想你做我女朋友......跟你在一起,才是我最想做的事。”这样简单粗暴的一句话从孙超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颠覆性。罗洁诗的表情先是略微惊讶,随即平缓下来:“傻瓜,怎么到现在才说这句话。”孙超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勇气,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别的客人,这才轻松了些。此时朱承远领衔鼓起掌来。孙超讶异地看着他们:“你们......早就看出来了?”朱承远心里想笑,就这小样的心机和演技,想让别人看不出来都不可能啊。脸上却不动声色,假装一本正经地说:“还记得去年你得奖学金时的获奖感言么?你的那个‘她’?也亏得你沉得住气,隔了一年才说出来。”孙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盯着罗洁诗:“那你......这算是答应了?”罗洁诗嘻嘻一笑:“瞧你这副可怜相,好了好了,以后姐罩着你。看实验室里头谁敢欺负你,老魏啥的都不算个事~”孙超顿时觉得压在头顶的乌云瞬间消散一空,笑逐颜开的他转头望向孙大叔:“谢谢.......爸爸。我明白了很多。爸,您的身体没问题吧?”孙大叔也是笑容满面:“这事儿几年前就过去了,只是我让你姐瞒着,没告诉你而已......不过有了这次的一场虚惊,倒是也让我弄明白了什么才是自己最有价值的东西。以前我们都觉得要实现财富自由,时间自由,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像那才是最值得追求的东西。可你要是去医院住住,看看那里的人情百态,才知道没了健康自由,财富自由时间自由啥也不是。话虽这么说,大多数人却要经历一些不好的事才能领悟到。不过我希望你成为那些聪明的少数人,不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什么最珍贵。”孙超点点头:“我会做到的,我以后也会经常来看望您和姐姐。”罗洁诗故意逗他:“哟,妈宝男不怕麻麻知道以后生气了?”朱承远接口道:“有你这个大姐大在上头罩着,他当然不怕啦~”孙超却一脸认真地说:“不,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姐活得那么洒脱。从今以后,我也要像她那样,听从内心的召唤,为自己而活。”孙大叔慈爱地看着他,欣慰地笑了。 次日,罗洁诗和孙超就开始毫无顾忌地出双入对了。这样的奇闻自然是极好的八卦素材,惹得实验室众人议论纷纷。魏老师本就为昨天孙超的‘无礼’而恼怒,如今怒气刚平,又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本来实验室的通则,论文不断硕果累累的学霸们谈恋爱,那是相互交流共同提高,属于鼓励支持的一段佳话;成果寥寥乏善可陈的学渣们谈恋爱,那就是荒废科研不务正业,应该予以批评和训诫。如今连啥成果都没有的孙超也玩起了这一套,还在公开场合卿卿我我,丝毫不注意影响。魏老师顿时起了干涉的冲动。气势汹汹地去了实验室,却见罗洁诗和孙超毫无顾忌地腻在一起看文献。魏老师忽然有些气馁,他想起了罗洁诗那张伶牙俐齿的快嘴。自己要是贸贸然冲过去,被罗洁诗驳个体无完肤,作为一个老师岂非大大的没脸?魏老师自诩为俊杰,非常识时务地叹了口气,假装啥也没看到地离开了。 各显神通 罗洁诗和孙超的故事就如同大多数新闻一样,是符合传播学衰减规律的。传了几天的八卦,大家都觉得味同嚼蜡,也就不成其为新闻了。实验室也就恢复了以前紧张严肃不活泼的枯燥氛围。毕竟俗话说,太阳底下无新事。研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自然更没啥新事了。无非就是准备毕业论文,接着就是在导师的督促下不断修改——补数据、换说法、调格式、改标点......电脑的论文文件夹里,是一长串标注为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直至绝对不改版的文稿。但最终改不改还由不得自己的赌咒发誓,而是老板的金口玉言。所以那些‘绝对不改版’很多时候还是会在导师的谆谆教诲或是疾言厉色下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倒是那些磨磨蹭蹭的拖延症患者,论文初稿提交得比较晚,导师看到其修改时间有限,会网开一面予以从宽处理,他们的修改任务反而会轻松不少。虽然这不符合‘早起鸟儿有虫吃’的励志教条,却是多年来通行的潜规则。也不知是哪位善于归纳总结的学长前辈发现了这个规律,从此代代相传,大家都知道论文提交得早一定没啥好果子吃,因此即使完成了初稿也藏着拖着不肯交,直到‘大限将至’才一窝蜂交上去,让导师疲于应付,无法进行一对一的督促修改。可惜这样的小伎俩单个人使用倒还无伤大雅,所有人一起用就会引起导师的警觉。导师们毕竟是从教多年的**湖,又手握权柄,轻轻一句话把提交期限提前,再补充一句‘如有迟误,延期毕业!’这样的手段多半是能奏效的。因为‘延期毕业’对于研三学子来说无异于一句如芒在背的诅咒,让人不寒而栗。于是乎,大家又回到那种熬夜改论文的状态,导师对此非常满意。 不过这种做法对于某些特殊的混不吝是不起作用的,而柳天豪无疑是这群特殊人类的佼佼者。他几乎没怎么在实验室待过,没原始数据没测试结果,就靠着他遍览网络小说的经验,利用架空与玄幻的写作技巧,竟然在图书馆凭空凑出了一篇论文初稿。若是普通人,对他这样‘空生妙有’的创作才华也该啧啧称奇了。可是秦老师看过后并不买账:“这样的文章,你都没必要交给吴院长,我这里都过不了!首先,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内容是你自己过了脑子的么?” 秦老师的火眼金睛扫上几眼就看出来了,这篇文章句式杂糅古怪,语序混乱不堪,连基本的语法规则都不顾,数据更是牛头不对马嘴。柳天豪嘿嘿一笑没有回答。秦老师厉声道:“你以为老师都是吃干饭的么?你觉得就你这点小聪明可能骗得过老师?”说着狠狠把这本论文扔到了地上:“就你现在这种态度,我看你延期毕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柳天豪也不恼,反而嘻嘻一笑:“别介啊老秦,你把我留在这儿,对你自己还有吴院长都没啥好处吧?留着我你们也看着烦心,想着来气不是?不如高抬贵手,彼此两便,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么?放心,我出去以后,绝对不会说自己是你的学生。” 秦老师紧锁着眉头:“你以为是我不想让你毕业?错,我和吴院长巴不得你现在就走。但是你扪心自问,你达到了毕业条件么?你有毕业的本事么?你的期刊论文发表了么?不说发表,录用函你有么?再说你这毕业论文,就算我们通过了,查重你能通过?外审你能通过?交叉评审你能通过?打铁还得自身硬,要想跟我谈条件,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价码!”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轰击气势磅礴,让柳天豪招架不住,他嗫嚅了几下却啥都说不出来,只能灰溜溜捡起论文走人。这一回合,秦老师大获全胜。 柳天豪刚离开办公室时还有种一败涂地的焦灼和愤懑。不过走在路上,他突然眼珠一轮,仿佛一条妙计蹦到他的脑海里。随后他调转路径去了图书馆,把前几届师兄师姐的毕业论文都下载到优盘里,回到寝室仔细研读。朱承远觉得有些奇怪,调侃道:“哟,到了毕业季,连世道都变了。像豪哥这样的金融界弄潮儿,也开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柳天豪嗤笑:“去你的,这些人的文章算哪门子圣贤书?你也太抬举他们了。我忍着恶心读这东西自有我的计划。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过了几天,柳天豪备齐资料,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行政办公楼,径直前往教务处,来到李主任的办公室。李主任正在低头批阅文件,猛然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你是教务处李主任吧,我要向你反映问题。” 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棒球卫衣学生模样的男孩,顿时就没好气了:“你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学生,这么没规矩!轮得着你来反映问题么?出去出去!” 柳天豪沉着脸甩下一句话:“好吧,这话可是你说的,我都录过音了。既然李主任不接招,我打算继续向上级反映,不知道你这句话算不算行政不作为呢?” 这句话果然让李主任后背寒毛倒竖,急忙劝阻道:“先别忙先别忙,你先说说看,你要反映什么问题呢?” 柳天豪转过身,拿出一叠资料:“我要反映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的吴院长处事不公,跟他关系好的学生,即使论文有多处抄袭剽窃,他也故意放水;跟他关系不好的学生,他就故意刁难,以延期毕业进行胁迫。这些我都是有证据的。” 说着他翻着资料,一页一页指给李主任看:“就比如这个曾桃艳,她的文章基本就是40多篇别的论文拼凑而成的。只是有高人幕后指点,帮他把重复率降了下来而已。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留下了证据,比如这里......” 李主任和吴院长是多年的老朋友,此时看着这个摇头晃脑的小屁孩在这儿没大没小地说师长的坏话,他恨不得一脚把柳天豪踢出去。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上级的巡视组还在学校里驻点巡视,若是解决得不好,让这个胡闹的小孩继续往上反映,说不准就会招来巡视组的关注,即使这点小问题无伤大雅,谁知道他们还会查出点别的什么呢? 想到这里,李主任的脊梁骨涌出一阵阵寒意。柳天豪犹自侃侃而谈:“这个曾桃艳,现在还在吴院长的实验室当着个莫名其妙的‘助理’,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一直压着我不许我毕业。这样是否有违公平教学的原则,还请李主任做个评断!” 李主任此刻只能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对柳天豪好言相劝:“这位同学,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们教务处会认真对待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柳天豪似乎从李主任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混合着愤怒和恐惧,担忧和焦虑的情绪,满意地扬了扬下巴:“好的,我先回去了。希望能得到妥善解决,要么彻查曾桃艳的问题,要么别滥用职权压着我毕业。否则到底是向上反映,申请行政复议还是上网发帖,那就说不准了。” 撂下这句沉甸甸的狠话,柳天豪轻飘飘地扬长而去。 李主任在心里把柳天豪骂了千万遍,这个嚣张的小破孩是什么来头,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到底谁才是领导?!不过愤怒归愤怒,这孩子说的那几条要是真的实施起来,恐怕还真让他们几位吃不消,弄得不好整个学校都会颜面扫地。在这样的局势面前,久经考验的李主任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他马上打电话把吴院长请到自己办公室商量对策。 吴院长接到电话开始还是一脸懵,随后也是又惊又怒。这个混账东西,专挑这个时间点来反映问题,简直是存心不想让自己平安退休的节奏啊!他和曾桃艳的关系若是真被闹得人尽皆知,即使巡视组不查,公众舆论的唾沫星子也够他喝一壶了,这是有嘴也说不清啊。他顾不上马上就要召开的院务工作例会,急匆匆奔着教务处而来。他也没时间顾虑工作上的龃龉,路上给担任副院长的夏教授打了个电话,委托他代为主持这次例会。夏教授被吴院长压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过过一把手的干瘾,抑制着喜悦的心情满口答应了。 吴院长何等敏感,立刻听出夏教授话风里带出的兴奋,不过他也没工夫去计较,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挂了电话,脚下呼呼生风,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到了办公室吴院长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毕竟是快退休的年纪,突然做这种剧烈运动很有些狼狈不堪。李主任见状,急忙搬把椅子让他坐下,一边给他沏茶一边说:“老吴你也太着急了,我暂时把那小孩给稳住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这毕竟是你带的学生,你应该拿个主意。” 他把茶杯端给吴院长,似有无限的感慨:“研究生状告自己的导师,还用录音来威胁我。说实话,我当了这么多年大学老师,这种学生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吴院长也是连连摇头:“我自己何尝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奇葩学生呢?当初招生的时候我看这小子是本校的本科生,答题思路又清晰,还以为他是个做科研的好苗子呢,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说着他把柳天豪和师兄师姐闹翻、长期不来实验室、放弃科研考注会以及匪夷所思的‘金钱美女论’,都和李主任聊了一遍。说完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我给了他这么多次机会,他毫不珍惜,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这样的学生不能再留了。对了,他在研二的时候还受过修学警告,但这大半年来并没有任何改善,实验不做论文不写,这已经符合学校里规定的劝退条件了。要不然,让他强制退学算了,省得让人看着来气。” 李主任在一旁听着,他何尝不觉得柳天豪这厮该被劝退呢,可目前的状态操作起来却是大大的难办,弄不好还会节外生枝。于是他皱着眉头,将柳天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转告给吴院长,面露难色地说:“我看这学生像个为了报复不顾脸面的二愣子,这就很难做了。就算你劝退了他,那也没法阻止他上网发帖啊。前几个月A大的张教授就是被网络舆论弄得翻了船,咱们也得吸取教训。我觉得他只是想要个毕业证而已,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要这么针锋相对了,对咱们都没好处。” 吴院长听罢也甚觉自己刚才过于冲动,都是要退休的人了还赌那口气干嘛呢?人家学生可以光脚不怕穿鞋的,自己一个院长教授也能那么无所顾忌么?什么师道尊严,什么学术秩序,在‘平安退休’这个小目标面前都不算什么了。打定了主意后,吴院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给秦老师打电话。 夏教授当了一回代理院长,感觉很不错。自带领导光环意气风发地回到办公室,却见到胡静拿着一本论文稿正在门口等着,这才想起又到了毕业论文审查的时候了。想到又要被那些低水平的论文玷污眼球,夏教授的好心情顿时打了折扣。因此他并没有多看胡静一眼,拿钥匙开门后昂首阔步径直走了进去。没有得到进入许可的胡静站在门边,想要进去却突然想起某次贸然进入办公室被夏教授骂得狗血淋头的场景,顿时犹豫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尴尬着,却听夏教授威严的声音传来:“这么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进来,没有眼力价!” 胡静这才亦步亦趋地进来,双手递上文稿:“这是我的论文初稿,请老板审阅。” 夏教授点点头:“嗯。怎么朱承远没过来啊?”胡静有些语塞,此前她也专门通知过朱承远,让他一块儿过来送审论文,可朱承远一脸的不屑一顾:“我的论文都被他审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拿些鸡毛蒜皮来说事儿,一点营养都没有。我现在可懒得陪他玩了。”这样大不敬的言辞可是万万不能直接转述的,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更合适的借口,只能说道:“嗯......朱承远身子有点不舒服,所以不来了。” “是么?”夏教授诡异地一笑:“我的手机上可是能看到实验室的监控的,刚才朱承远还在和孙超、成强打打闹闹谈笑风生,你跟我说他身子不舒服?好得很啊。” 胡静以前很少说谎,此时谎言被当场拆穿,囧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夏教授却也没再追究,开始翻看起她的论文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夏教授的责备声夹杂着拍桌子声又以雷霆之势袭来:“文章写成这样也好意思交上来?写论文之前没上网查查论文格式标准?这种排版质量你好意思送给外头的老师审查吗?!” 胡静一个姑娘家被如此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好夏教授给了她点‘怜香惜玉’的待遇,没有把论文稿扔在地上,而是轻蔑地指了指文稿:“自己赶快拿走!下次不要再让我看见这种低级错误!三天后交一篇合乎格式要求的文章上来,我可不想再给你们讲解格式!” 说完挥挥手,把脸侧到一边不再看她。饶是如此,也已经够难堪了。她低着头收起文稿,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快步走了出去。这边夏教授还在不满地小声自言自语:“走了也不打声招呼,真没礼貌。” 胡静捧着论文眼眶红红地回了实验室。朱承远还在和孙超吹嘘:“你知道为什么老夏最近很少叫我们去汇报科研进展么?他现在正盘算着院长的宝座呢。老吴眼瞅着就要退了,他正好踌躇满志争取高升一步,组织部门该走谁的门路,学术系统又该想什么办法,这些都是要好好筹谋的。在官位面前,咱们这些人就跟灰尘一样,属于被忽略的对象。不过也好,小爷我巴不得被他忽略呢......” 眼见胡静无精打采地回来趴在桌上,神态不似往日。罗洁诗忍不住提醒这几个高谈阔论的男生:“你们别吵了,没看见胡师姐心情不好么?”朱承远瞄了一眼胡静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笃定地说:“这肯定又是被老夏给骂了呗。你也是,跟他计较个啥呢?他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神经错乱也罢了,你还跟着他内分泌失调啊?”胡静见朱承远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德行,坐直了身子委屈地说:“你还说呢,今天你没跟着一起去,被老板问起来,我只能帮你圆谎,结果被他拆穿了,他才对我这样。我为你出了这么大的糗,你还说这些风凉话......”说着她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我们在这儿也小心一点吧,老板的手机上有监控软件,可以随时看到我们现在的状态。”朱承远轻笑一声:“罢了吧,他现在哪儿有空管我们呢,盘算自己的前途还来不及呢。也就你单纯,被他这点小伎俩给吓住了。对了,他是不是说你格式不对呢?”胡静有点惊讶:“怎么?你会算命吗?猜得这么准。”朱承远得意道:“用不着阴阳八卦算命术,随便想想就能知道,他现在为了向上爬火急火燎的,哪儿有闲工夫仔细看你的文章呢?可是不挑点毛病出来,又显得自己很没水准。当然只能找点格式问题来搪塞你呗。他这人吧,就是看着凶,你要是把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给看穿了,一个‘怂’字足以概括他的本质特征......”朱承远正剔骨挖髓似的剖析老板的本质,冷不丁罗洁诗在一旁说道:“朱师兄,你看胡师姐都为你挨了骂,你不多说点好听的话,还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看来你这一年多来,情商还是没啥长进啊。现在孙超的进步都比你快。”孙超得了表扬,有些喜滋滋的:“师兄,你也说点好听的呗。”罗洁诗一个眼神飞扫过去:“刚表扬你就翘尾巴,看来也没长进多少。”唬得孙超赶紧住嘴。朱承远悠悠开口:“好听的就是......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静观其变就好。什么改格式,什么调结构,都见鬼去吧。”作为一个文理兼修的全能小王子,朱承远还是很有些文艺天赋的,众人都期待着从他嘴里说出啥甜言蜜语来,结果却是这么几句话,着实让人大跌眼镜。朱承远不慌不忙:“如果焦虑可以量化,那么整个实验室的焦虑总量就是固定的。咱们越焦虑,导师越轻松;咱们越轻松,导师越焦虑。这就是焦虑守恒定律。你等着瞧吧,按兵不动一段时间,他们就着急上火了。” 外审风云 朱承远猜得没错,夏教授一直在为自己的院长之路殚精竭虑。各方面的人际网络需要铺垫,关键人物需要打点,给脸上贴金的学术成果需要梳理......也够忙活好一阵了。等终于停下来喘口气才发现,胡静的论文修改稿还没送过来,他不禁有些怒火中烧:现在这帮学生真是越来越难带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立即给胡静打电话催稿。 谁知胡静的答复是‘最近生理期来了,不方便跑来跑去,可否选择邮件提交?’这反倒把夏教授囧住了。他毕竟不是女性,也不方便在这上头问得太细,只能稀里糊涂答应下来。可等邮件发过来,他几乎又要拍桌怒骂了:修改得如此敷衍,可不光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了!可是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无论他怎样拍桌怒骂也无人欣赏,只是浪费表情而已。于是他将这篇文稿严词驳回,又打电话谴责胡静不思进取,要求她三天内改好后再次送审,胡静喏喏连声地答应。 夏教授满意地挂了电话,继续着自己加官进爵的大计划,修改论文的命令就这样被他这个命令的发布者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这样,命令的执行者自然更不上心。一转眼又是十天半个月过去,夏教授想起此事时,才又来一顿痛骂。可夏教授的命令向来缺乏针对性和建设性,有时候令人无从下手,需要费尽心机地揣摩,才能从‘话外之音’和‘言外之意’中,咂摸出一点真谛来。如今随着徐博和李逸玉等一批老前辈的毕业,这种揣摩功夫几乎失传,只有王武锋能够继承一二,可惜他又成了博士生。这种被夏教授视为研究生必备基本功的能力居然在这几届的硕士生群体里没了传人,难怪他觉得越来越难带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指向一个人,那个貌似学霸实则啥也不在乎的坏笑青年朱承远。 按理说像朱承远这样学业有成的年轻人通常都比较乖巧懂事,可他显然是这条规律的一个例外。这个看起来还没过青春期的伪少年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战略级叛逆’,那种如同煮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作风着实令夏教授大开眼界:都研究生了,竟然还有如此不在乎前途的人?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这样的‘珍稀动物’也确实让他这几年来心塞塞。如今他总算要毕业了。虽说每次要求朱承远修改论文时,对方依然是那副消极怠工的嘴脸;催促他提交论文修改稿时,对方还是经常拿原稿来敷衍应付。但这些都已经无伤大雅了——如同产生了耐受性和免疫力,这些原本让夏教授雷霆震怒的事情,现在对他而言已经云淡风轻。只是他把这些作风像瘟疫一样传染给了实验室其他人——现在不仅胡静,连杨老师课题组那边的田勇也学会了这种偷工减料的方式——弄得整个实验室原本令行禁止的风气荡然无存,却是让夏教授如鲠在喉难以容忍。要是放在以前,夏教授会毫不犹豫驳回朱承远的毕业申请,让他延期;可现在,他却只想让这个祸害赶紧走人,省得‘一颗老鼠屎,弄坏一锅汤’。 都说有两类人最容易被延期毕业:一类是学业科研水平太差,完全达不到毕业要求;另一类是能力太强又太会办事,成了老板的左膀右臂,老板舍不得放走。从这个意义来说,朱承远是绝对安全的。然而导师想让学生毕不了业很容易,但想让学生毕业,却未必那么顺心遂愿。至少,还有很多流程要走,比如现在面临的论文外审流程。 论文外审可谓是欧美那边的专家学者淘汰低水平论文,提升学术质量的利器。把论文收集后随机派发给校外的评审专家进行审阅——由于和作者素不相识,自然也没必要给对方留什么面子。这样的舶来品在刚出道时确实足以令众多莘莘学子闻风丧胆。然而什么事都受不了无孔不入的关系网浸润,过了些年,这样的程序也成了相互行方便的心照不宣。这样的利器就成了被拔了牙的老虎,斯亦不足畏也已。 朱承远对这样一个流程自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要做戏,那就得做全套。如同古代皇位禅让都要‘三让而受’,新皇帝就算心里再猴急也只能配合着把这套仪式演下去。谁也没料到,这样一段已经成熟的戏码,居然出了岔子。 朱承远的论文样稿被送给城市另一端G大的赵德相教授审阅。为此夏教授也是下了工夫,毕竟赵教授是夏教授的同门师弟,彼此经常聚会,这个面子还是应该给。夏教授还专门致电赵教授,要他多多‘关照’朱承远的论文。照理说,前头的铺垫做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谁曾料到,对方却会错了意。虽然未曾谋面,但对于朱承远这个人,赵教授是有印象的。因为师兄夏教授多次在聚会上抱怨这个讨厌鬼,说起来满是愤懑和厌恶。赵教授听后对此颇为忿忿不平,堂堂大教授居然会对一个学生无可奈何?此时听到师兄的殷殷嘱托,赵教授自然启动了逆向思维,把‘关照’二字做了不一样的解读。 自从柳天豪上次在教务处一通威逼利诱后,吴院长和秦老师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吴院长以堂堂院长之尊,屈尊纡贵地接见了柳天豪不说,还让秦老师安排学霸师妹陈雨菡协助柳天豪进行论文改写,确保他能顺利按时毕业。这个陈雨菡出落得亭亭玉立,柳天豪自然欢喜无比。中午在食堂眉飞色舞,一边吃饭一边向两个好哥们儿得意洋洋地炫耀。朱承远也不插话,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倾听。 这样的美好画面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三人都着急忙慌地在裤兜里掏摸手机。朱承远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是我的。”接起来一听,对方是个声音略苍老的男人:“你是朱承远对吧?我是G大的赵老师,你的论文在我这里外审,问题很严重,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说。请你尽快来G大一趟!”朱承远听完,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G大和E大分居城市两端,相隔很远。朱承远换乘三次地铁,又坐了两趟公交车,折腾了半天才抵达G大材料系。走进系主任办公室,一个头顶锃亮胡子拉碴肚子滚圆脑满肠肥的人坐在老板椅上,正唾沫横飞地发着脾气:“你们这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上级来查账的人有多重要你们是心里没数么?竟然敢让他们不满意!吃饭家伙都不想要了?!要是这次有什么差池,我让你们统统延期毕业!” 底下一群学生弯腰弓背如罪人状,被训得面如土色。朱承远虽不算以貌取人的外貌协会,也觉得此人外形粗俗说话粗鲁,没有分毫学者气质,心里一阵反感,摇摇头准备出去,却被那人一眼瞄见:“你就是朱承远吧?在里面等着!”朱承远只好倚着门框,像看戏一样看着赵教授训斥手下的学生。训完人,赵教授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这群学生出去,又示意朱承远上前,漫不经心地翻着他的论文稿,摇头道:“你这篇论文,从选题到思路到步骤到结论,完全是重复前人的工作,一点创新性都没有,学术价值太低。真达不到硕士生毕业应有的要求。” 朱承远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赵教授见朱承远没有任何服软的架势,自己反而让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怵,暗咽一口唾沫继续说道:“你的论文过不了审,我建议你暂缓答辩,好好锤炼一下论文的创新点再说吧。” 朱承远依然盯着他:“您可不可以说说究竟哪里缺乏创新性呢?” 赵教授被这锲而不舍的追问弄得有些心烦:“什么叫哪里缺乏?你这篇文章从整体上就缺乏创新性,这是我作为评审专家的意见,你有什么可质疑的么?” 朱承远盯着他笑了笑,突然提高了音量:“说吧,您想要多少钱?” 赵教授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承远的目光依然直视着赵教授,让他很不自在:“意思意思呗,反正您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钱么?开个价吧。多少钱能放我过审?” 朱承远声音很大,弄得周围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向办公室里探头探脑,赵教授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顿时火冒三丈:“什么钱不钱的,你这个学生思想很有问题呢!难怪你们夏老师说你是朽木不可雕也!就凭你这种态度,也没有顺利毕业的资格。告诉你,我是你们夏老师的同门,算是你师叔,也有权力教训你!” 朱承远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夏老板的同门啊,看来您今天的行动也是秉承夏老板的旨意了?您们是想五五分成还是有什么别的利益分享模式啊?这样收费标准高一点也可以理解啊......” 二人的对话引来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赵教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二皮脸的学生,不但没把他的气焰给‘教训’下去,反倒让自己陷入被人误会的境地。E大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名门学府,怎么会培养出这种货色的学生?想到这里,赵教授出离愤怒了,他指着朱承远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我出去,我是绝不会让你顺利过审的!” 朱承远不慌不忙,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赵教授,记住您今天的话吧。事情可以做绝,但话最好不要说绝哦。”说完手插裤兜,在围观群众惊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潇洒地走了。 赵教授平静下来后,忽然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妥,自己一时口快,把夏教授给说了出去。不过他随即释然地耸了耸肩,对方就是个学生,就算知道了,还能掀起什么浪么? 朱承远返回E大,立刻去找夏教授通报自己论文未过审的情况。结果扑了个空,夏教授不在,只有魏老师悠哉游哉地坐在办公室里。朱承远直接过去:“魏老师,夏老板呢?我找他。” 魏老师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在电脑上追剧,突然被打了岔,心情当然不好。没好气地问:“夏老板出去有事。马上要答辩了,你不好好准备答辩的事情,过来干啥?” 朱承远不动声色:“我都被要求暂缓答辩了,还做啥准备呢?” 说完便把刚才赵教授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得魏老师心里叫苦不迭:赵教授啊赵教授,你老人家上下嘴皮一碰就出来个‘暂缓答辩’的意见,倒是轻巧省事。你知道给我们实验室添了多大的麻烦么? 心头恼怒,又忍不住指责朱承远:“我一不叮嘱你,你就给我惹事!你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儿?赵教授是能随便得罪的么?” 朱承远冷笑一声:“魏老师,您就继续演吧。我现在这种状态,不都是您们几位提前预谋设计好的么?还当我不知道呢?赵教授早就把您给卖了。他说了,夏老板和他是同门,向他打过招呼,说我朽木不可雕。哼,还能暗示得更明显一点么?” 魏老师愕然,等朱承远走后,急忙向夏教授电话求救。夏教授得知此事也是吃惊,略一思索便知道,赵教授误解了自己的‘招呼’。他顾不得自己手头还有许多事,连忙致电赵教授解释。说到朱承远,赵教授对他的冒犯行为依旧余怒未消,虽然碍于师兄的情面答应放他一马,却要求他必须当面向自己赔礼道歉。 于是魏老师又奉命紧急约见朱承远,他再也不敢厉声训斥这位朱小爷,而是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请他去向赵教授道歉。谁知朱承远一点面子也不给:“这倒是稀奇,你们自己闹内讧,要我去替你们做挡箭牌?这样也行,价钱什么的总得谈谈吧?” 跟柳天豪贺鑫凯混了几年,朱承远也深受其经济学思想的影响,当场就把这个尖锐的问题抛出来。把魏老师准备多时的说服辞句给顶了回去。最后,经过反复权衡取舍,魏老师自己豁出脸面去向赵教授道歉。赵教授才勉强答应收回此前‘暂缓答辩’的意见,改为‘同意答辩’。但内心却腹诽不已:师兄啊师兄,你堂堂一个教授被手下的学生挟制,简直是耻辱啊~不过夏教授和魏老师都松了一口气:唉,要是再让朱承远在实验室里多呆,还不知道得死多少脑细胞呢。 批复还是报复 到了5月,天气逐渐由温暖转为炎热。研三的毕业生们也迎来了研究生阶段最忙碌的‘答辩月’。答辩通知一层一层地传达下去,厚厚的论文样稿打印出来,答辩海报张贴出来......那些论文质量达不到导师要求的悲催同学,还在导师的声声催促中做着大改小修的最后冲刺,连睡梦中都在进行引用文献的整理和排版。答辩日期也确定下来了,按照学校传统的‘上下尊卑’潜规则,导师职务职称越低,学生答辩日期越早;反之,越是能在学生答辩上犯拖延症的导师,地位越是尊贵。在这一点上,学生和导师的分歧再次体现出来。学生巴不得早点答辩早点解脱,导师则希望推迟自己学生的答辩日期以彰显身份。 不过这回倒是有点不同寻常,夏教授课题组的答辩日期居然比吴院长的还要晚一天,成为全院最晚答辩的课题组。这一违反常规的做派很快成为人们关注和议论的焦点:难道吴院长即将退休,夏教授上位已成定局,所以才提前发出这样一个信号,提醒我们恭迎新院长? 不管这样的信号代表着何种意义,那都是有闲工夫的好事者才去揣摩的。处在答辩风口浪尖的朱承远和柳天豪显然没有这样的工夫。横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道难关:答辩批复手续。这手续听起来并不烦难,拿着答辩批复表、毕业论文样稿、审核书和期刊论文录用函等相关资料,交给导师、答辩组组长、院长三级校审签字,然后再把资料提交给教务处负责老师进行审验,审验合格后就能获得一张盖着教务处红戳的白纸,名曰‘答辩资格批复书’。 这是凡事讲求资格的校园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环,也是凸显论文答辩庄重神圣性的前置仪式。在E大别的院系,这样的工作通常是由答辩秘书代劳的。可在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答辩批复手续却必须由学生本人亲自去办,有人说这是因为院里的答辩秘书是领导的亲戚,有些消极怠工;有人说是院领导想锻炼学生独立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不管原因为何,这样独树一帜的政策还是一直保留了下来。对于情商高会办事的学生,这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可朱承远和柳天豪这样的同学却很气恼:一天之内和这么多难缠的主儿打交道,简直是三年硕士生活磨难的新**。面对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二人都患上了严重的拖延症,一直拖到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拖无可拖,才不情不愿地拿着资料出发了。 朱承远先去找夏教授签字。可自从夏教授成了下任院长的热门人选后,就更加神秘莫测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此时朱承远过来又扑了个空,第一回合就出师不利,这很令朱承远沮丧。魏老师得知其来意,说道:“夏老板不在,我代替他签字吧。”朱承远摇了摇头,他深知教务处那帮人,最会鸡蛋里挑骨头,要是让他们发现代签的问题,还不知道怎么上纲上线呢。魏老师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他按时毕业,此时不顾朱承远那冷漠的脸,还在一旁帮着出主意:“我也会签夏老板的名字。”朱承远无法可想,只能先试试了。 答辩组组长是贺鑫凯的导师范教授,这人倒是爽快,接过表格看了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只剩下吴院长了。朱承远从秦老师办公室出来直奔院长办公室,在门外看到一脸焦灼如同便秘的柳天豪来回转圈圈。打招呼道:“豪哥,你也是在这儿等吴院长签字么?你也是幸运,导师和院长都是他,一次搞定俩......”柳天豪烦躁地跺着脚,发出咚咚的声音:“幸运个啥啊?也不知道这老头是躲在里面聊什么聊得这么嗨,都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完没了呢。他下午还要去外头开会,现在不签字只怕没机会了......到底给不给签字啊,我真想走人算了!”朱承远还来不及答话,里面出来一个女生,一脸的义正词严:“你们在这儿吵什么吵呢?没看到院长正和重要领导谈事儿么!得罪了领导你们担待得起么?走走走,现在院长没空......”柳天豪看见这女生,眼里的怒气仿佛都迸了出来:“曾桃艳!你少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你信不信我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全部抖露出来?拉大旗作虎皮,什么嘴脸!”这样的大喊大叫很快传到了办公室吴院长的耳朵里,他对客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学生不懂事,我出去处理一下。”说着便往外走,客人也跟着走了出来。吴院长一见是柳天豪,立刻没了脾气,虽然心里一肚子无名火也只能先压下去。柳天豪看着出来的这两人,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原来这客人也是此前找过的老熟人——教务处李主任。李主任也发现了这倒霉孩子,尴尬地扫视一周,立马提出告辞。吴院长憋着火,烦躁地在二人递过来的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朱承远眼瞅着快要功德圆满,轻松地吁了口气,晃着表格对柳天豪笑道:“豪哥的面子真是大,院长见了你一点架子都没了。连我也跟着沾光。”柳天豪得意地说:“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只有这个才是驱鬼的符咒~”说着扬了扬手里签了字的表格。朱承远憋不住笑:“这个是驱鬼的符咒,那你是什么?”柳天豪这才发现自己得意过了头,打了个不恰当的比喻,倒把自己给套了进去。含含糊糊地打了个哈哈。 随着毕业季的临近,教务处临近的走廊上此时也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办公室门口更是大排长龙,那景象如同举行大酬宾活动的网红店,又像甩卖打折货的集贸市场。走廊本身又窄,更是把这人群密集程度提高了无数倍,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朱承远很少光顾这类衙门,当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壮观的场面。捧着一摞资料排了进去,队伍却很久都不动弹。朱承远四下环顾着,看见杨老师课题组的田勇也排在队伍里,二人并不算熟悉,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此时,排在前头的一个女生有些焦急,径直走进办公室。里面随即传来一声暴喝:“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到外头去等!”就见那女生红着眼眶满脸尴尬地被骂了出来,灰溜溜地回到门口,别提有多难堪了。在外头排队的其他人顿时悚然,连闲聊也停止了,四周一片恶寒。不知又等了多久,才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提着资料满脸客气地出来,一边走一边对着办公室千恩万谢,媚笑的表情弄得面部肌肉都有些抽搐。办公室里也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好了好了,不用客气了,回去吧~”这句话犹如和煦的春风,使得刚才僵冷的空气有了一丝松动。可是这松动并没持续多久,办公室里的声音又恢复了威严:“下一个,还不快进来!”那女生再也不敢造次,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又是一阵沉寂。忽然,那威严的声音又起:“怎么回事?签字的顺序错了!你的答辩批复不能办!”还夹杂着那女生的哭腔:“胡老师,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您就放我过了吧......”只听那人接着说:“是不是大问题你说了不算!还哭!哭有什么用!有这哭的工夫,赶快去重新找老师签字!赶紧出去,下一个!”那女生抹着眼泪,冲出办公室,一溜小跑地走了。田勇被这老师泰山般的气场全方位压制,低头哈腰地走了进去。没过几分钟里头就响起暴风雨般的骂声:“你这人穿着打扮这么光鲜,字迹怎么比鬼画符还要乱!欺负我有老花眼是不是?拿走拿走!”一会儿又说:“你怎么全都拿走了,不想办批复手续了?!”田勇被这前后矛盾的指令弄得六神无主,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不是您让我拿走的么?”可惜他的普通话实在不标准,听在胡老师耳朵里倒像是句骂人的话,遂火冒三丈大骂道:“你脑子抽了,敢来骂我?还想我给你办手续?见鬼去吧!”说着把田勇的资料往门外扔去。田勇走出来,满腹的委屈和牢骚无处发泄。一拳砸在墙上,发出一声怒吼,把众人吓了一跳。然而这于事无补,发泄完成后,田勇捡起散落一地的资料,落寞地走了。 接连看了几场大戏,让朱承远大开眼界。其他人更是被吓得噤若寒蝉。虽然这老师办事效率低下,众人等得焦躁不安,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安安静静地待在门外不敢造次。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朱承远进去了。 朱承远一进办公室,和那位胡老师目光对视几秒,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前两年在药剂科主管试剂领用的那个老太太么?怎么又跑到教务处来了?还真是冤家路窄啊。老太太也认出了他来,脸上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又落到了我手里’。胡老太本来就没什么好心绪,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的那几位教授为了彰显自己不同寻常的地位,争相把答辩时间往后推延,连带着胡老太等教务处职员也跟着不得休息。她本想请个假和老姐妹出去旅游一趟,现在也泡了汤。因此胡老太对那几个比赛拖延症的教授满肚子怨毒,可人家教授的身份远比她这样被边缘化的办事职员来得尊贵,这样的怨毒也只能向他们的学生发泄发泄了。刚才那几个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学生都是受了这样的‘池鱼之殃’。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除了是把答辩时间拖延最迟的夏教授的门生以外,还在很久以前和她有言语冲突,这样的‘旧恨新仇’叠加起来,简直让胡老太呼吸都有些不均匀。她绷着脸接过朱承远的资料,带着侦探一般的目光逐页翻阅逐字审视,仿佛要从其中挖出什么惊天大案似的。忽然她有了重大发现,阴沉着脸将资料往桌上一砸,指着其中‘导师签字’一栏厉声质问:“这个签名是夏教授本人签的么?”朱承远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太太的眼光真毒啊,瞄了一眼就发现问题了。不过他现在的心理素质可比几年前更强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是他本人签的啊,有什么问题么?”胡老太的目光愈发严厉:“我看着不像!我是认识你的,你可别想蒙我。我告诉你,你们学院那些教授的签名笔迹我都熟悉得很。在我这儿耍花招,可是耍错了对象!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不是本人签名?”朱承远无所谓地一笑:“您说不像?那您可有证据么?您这么笃定,如果看走了眼,要不要向我赔礼道歉?”胡老太怒目而视:“荒唐!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向你这个小破孩道歉?你是成心不想办了吧?那赶紧出去!”朱承远眼含嘲讽,和胡老太的愤怒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哟,原来那么一口咬定,听说要道歉就沉不住气了,看来是心虚了啊?”第一轮交锋,胡老太的下马威对朱承远一点作用也没有,反倒让自己闹了个没脸。她暗咽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审阅,神情愈发专注,憋着劲儿想从这些文字缝儿里抠出什么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又有了新的发现:“院长签字的位置错了,答辩批复不能办!”朱承远凑上去看,只是吴院长签字的位置和‘院长签字’一栏没有对齐而已,算不上什么问题。遂笑道:“嗨,领导签字不都是很洒脱么?哪儿来这么循规蹈矩呢,这也算个事儿?”胡老太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算不算个事儿,由不得你来说。现在赶紧去找你们院长重新签字,否则我这一关你是过不去的!”朱承远忽然想起柳天豪说过吴院长要去开会的事情,暗自恼怒。直接一语道破天机:“人家领导都是很忙的,哪是我这种小角色说找就能找的呢?我看您是存心不想给我办吧?”胡老太调来教务处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没见过敢和自己当面顶撞的学生,顿时脾气又上来了,不耐烦地双手一指门口:“你也知道自己是小角色啊?怎么对老师还是这种态度呢?想顺利答辩毕业的话,马上道歉认错,然后按我说的去做!都要毕业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朱承远反唇相讥:“您又是哪儿来的大角色?凭什么要向您道歉呢?您既然说自己是老师,那能否说一句您是教什么课的啊?”胡老太被问得一囧,随即一拍桌子:“你......你既然自己不想毕业,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拿着你的东西,出去!”朱承远本就对这个‘答辩批复手续’充满厌恶,此时被言语一激,顿时原地变脸,语气变得又刁又蛮:“哟,您还真把自己当个大角色呢?我知道我得罪过您,您这是想把批复变成报复呢?这么**裸的吃相倒是很好看呢。我的东西不会拿走,就放在这里,你要是敢弄丢一件,咱们没完!”说完怒冲冲拔腿就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这地方真让人恶心,什么玩意儿啊!”身后是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胡老太气得手直抖,连忙从抽屉里找药吃。 说实话,朱承远以前设想过自己毕不了业的种种可能:被开除、被留级、导师不同意、论文外审没通过......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答辩批复’上头。若他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此刻可能已经道歉认错息事宁人了。可偏偏他又不是这种性格。他的满腹怨恨都集中在‘答辩批复手续’这么一个在他看来没啥意义的怪异仪式上,“是谁想出这么个傻13手续!”他心里暗骂,懊丧地走出校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朱承远浑浑噩噩的沉思,接起来一听,那边响起了魏老师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呢?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没把答辩资格批复书交过来了,你还想不想毕业答辩呢?!”朱承远有气无力答道:“我想不想有个什么用?人家不给我办呢,我打算回家了,您别管我......”魏老师简直对这奇葩有些无语了,人家都在为毕业答辩做最后的冲刺,他倒好,居然想溜回去。“碰到你这种学生我也是醉了,赶快回来把手续办好,难道你还真打算延迟毕业?”朱承远一口顶了回来:“话可得说清楚,不是我不想毕业,是教务处那个姓胡的老太婆不让我毕业,人家的权柄在那儿摆着,我有什么办法?您要是那么神通广大,倒不妨去试试这块骨头啃不啃得动。”说完无所谓地挂了电话,继续向前走。 又过了一段时间,朱承远正在地铁口准备进站,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居然是夏教授打来的,夏教授没废别的话,只说了一句:“你的答辩批复手续办好了,回来吧。”看来教授出马果然不同凡响,原来那么油盐不进的老太太居然瞬间搞定。朱承远还是很疑惑:夏教授这回怎么如此积极地帮自己呢,倒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带着这样的困惑,他又磨磨蹭蹭地回了学校。 答辩 朱承远此时的心情很复杂,除了困惑,还有相当程度的纠结。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来面对夏教授。和他经历了这么些年的恩怨交织,末了居然还欠他这么大一份人情......朱承远原本就不高的情商更显得不够用了。到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的新大楼时,时间已经不早,夕阳的余晖映在布告栏新贴上去的答辩海报上。朱承远稍稍看了看,夏教授课题组的答辩时间定在后天。答辩组组长是范教授,成员包括吴院长手下的秦老师、G大的赵教授,还有一个研究所的陈研究员,答辩秘书竟是柳天豪的老对头曾桃艳。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是认识的,可惜没一个有好印象。朱承远暗骂一声晦气,快步走向办公室。 夏教授已经离开了,只有魏老师还在那儿。这倒是让朱承远长舒一口气。魏老师一见他,皱着眉头说:“你小子可真不让人省心啊,又惹出那么大的事儿!知道夏老板和我为了你的事情打了多少电话,跑了多少地方么......” 朱承远由着他一句接一句地抱怨,一声不吭。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礼貌的应对方式了。魏老师在那儿说得热火朝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也觉得无趣,说了一会儿也就索性不再说了。扔给他一张盖着教务处印章的纸,这便是朱承远今天耗费了一整天时光还差点没能拿到的宝贝——《答辩资格批复书》。拿到这张白纸,朱承远破天荒地向魏老师主动说了声‘谢谢,再见’。 魏老师颇有些不习惯,挥挥手让他赶紧走人。 回到寝室,柳天豪像迎接英雄一样热情地欢迎朱承远荣归321宿舍。朱承远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今天这么稀奇古怪,是想干啥呢?” 柳天豪说:“远哥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你在教务处的英勇事迹,早就在咱们中间传开了。那个胡老太性格古怪脾气恶劣,不好招惹是出了名的。今天你跟这怪女人舌战一场,把她怼得一愣一愣的,替多少人出了口恶气啊。远哥,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文采,我都想给你树碑立传了......” 朱承远开始还挺受用的,可这柳天豪说话不懂得分寸,越说越离谱,朱承远连忙转移话题止住话头:“对了,你今天去办批复手续没有被胡老太刁难?” 柳天豪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切~小爷我办手续哪能找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当然是直接找他们的大领导了。她刁难不着我。” 朱承远笑道:“那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呢。我在那儿和老太太舌战半天,最后还不是被灰溜溜赶出去了。你倒好,直接把这座大山给绕过去了,你这才是真正的特权呢。有个海外华侨的身份护佑,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柳天豪连忙摆手:“唉,什么华侨特权啊。我另有妙计,不足为外人道也~” 朱承远想到马上就要答辩了,答辩词和PPT都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也没时间和柳天豪饶舌,摆出电脑继续埋头苦干。倒是这个柳天豪,明天就该答辩了也不见他有任何紧张,时而东摸摸时而西看看。没话找话地跟贺鑫凯搭茬:“凯哥,你们早该答辩结束了吧,是不是轻松了。要不等远哥答辩结束,咱们哥几个一块儿约出去消费消费......不,潇洒潇洒?” 贺鑫凯听了这话并没有期待的轻松感,反而有些沉重:“可以约出去啊......不过我并没有答辩,我没有取得答辩资格,我决定还是退学算了。” 在一旁忙碌的朱承远听到这话也有些吃惊,停下手头的工作过来问道:“啊,为什么?”贺鑫凯叹了口气:“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们马上就答辩了。等过两天,咱们细聊吧~”就在这样的惊奇和揣测中,答辩日终于到来了。 在朱承远看来,答辩不过是加强版的科研进度汇报会而已。可实验室却弄得煞有介事,老早就把学术报告厅布置起来了。本着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基本原则,厅内虽说不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还是透着一种不一样的高端气息。评委席上每个位置都摆上了一杯茉莉花茶,青花瓷茶杯古朴典雅,茶水热腾腾清香四溢。旁边的果盘里还陈列着花生瓜子和水果,感觉这些评委不像是来开答辩会,倒有点像是来开联欢会。 根据夏教授的指示,所有非毕业班的研究生博士生都必须前来旁听,美其名曰‘交流互动,共同进步’,因此评委席后头也是闹哄哄挤满了人,既有在读博士的师兄师姐,也有研一研二的师弟师妹。仔细看看,孙超、罗洁诗、成强......甚至阔别多时的王武锋都挤在里头,当然他们是没有茶水果盘这些优厚待遇了。不过朱承远现在是看不到这些的,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答辩者,如同还没轮到台词的演员,此时只能在门外‘候场’。老师也为这个有些不近人情的规矩找了个理由——‘保密需要’。 朱承远觉得这理由找得很不走心,既然是保密需要,为啥又把其他人叫来旁听呢?很可能这样的繁文缛节只是为了增强整个会议的仪式感和神秘感,纯属为规矩而规矩,就像他们订立的很多让人想不通的潜规则一样。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黑箱把戏对人的心理冲击还是挺大的。眼看着先进去答辩的博士生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出来,在外候场的胡静额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而一旁的田勇更是面色苍白,喃喃自语仿佛在向哪个神明祈祷。毕竟报告厅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谁都不知道,只能用丰富的想象力来填补这一切了。 很快就轮到田勇进场了,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有种上刑场的悲壮感,一进门就传来一阵哄堂大笑,似乎还有些老师责备的语句隐隐约约地透出来。田勇出来时,面部哭丧着连五官都有些变形,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他的话乡音很重不好懂,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不过答个辩而已,为什么连走路的姿势都要挑剔......朱承远对这事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又和田勇不算熟,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却见胡静霍然起身,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走了进去,朱承远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答辩真有那么可怕? 很快就轮到他自己去亲身验证了,随着胡静带着一败涂地的惆怅走了出来,朱承远定了定神,抓起优盘进了他熟悉又陌生的学术报告厅。厅内一片肃穆,第一排评委席上,4位答辩组老师和夏教授、魏老师、杨老师都是一脸的高高在上,后面一片白茫茫的目光交织,一种凛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众目睽睽的聚焦,朱承远身上又有了蚂蚁攀爬的不适感。 这是一种很久都没出现的感觉,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 他赶紧收摄心神,强忍住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将目光集中在优盘和电脑屏幕上,避免和台下众人的目光对视。手里一边操作,心里一边复盘了一把自己拟定的答辩应对策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为了这一天,他早就准备了一套完善的应对方案。开头的那点心理波动只是小小的插曲,朱承远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开始口说手比地讲解起了PPT,过程完成得还算流畅。 接下来就是评委提问的环节了。台下的赵教授早已按捺不住冲动,上次被这小子怼到心塞,还被他害得让别人误会索取贿赂,弄得灰头土脸了好一阵子,对此赵教授一直有些耿耿于怀。此时终于让他逮到了光明正大的发难机会:“朱承远是吧?你的这些成果听起来是不错,但是经过市场检验了没有?你现在说的这么热闹,是不是在自吹自擂呢?咱们科研工作者说话做事必须严谨,希望你能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朱承远听完朗声答道:“我注意到这位教授先生的提问,似乎和本次会议的内容并无关系。由于本次答辩的并非市场营销专业,关于您说的市场检验的内容,我没有掌握相关信息。”说完挑衅似的一笑,盯了盯台下表情越来越难看的赵教授。 为了这次答辩,朱承远还专门研究了各大记者招待会上新闻发言人的发言方式,将自己这次答辩的风格定为‘以慢打快,不卑不亢’,这似乎很适合自己情商不高的状态。赵教授仔细琢磨这四边不靠的官方回答,感觉句句都在针对自己,有些不吐不快,又觉得这个话题的挖掘潜力不大,遂换了个话题:“把PPT翻到第4页......我觉得你这流程有些不对吧?你是怎么想的,这样的顺序根本就不合逻辑。” 此时的朱承远斗志已经被完全激发出来,他感觉不到众人的目光,也没有啥蚂蚁攀爬的感觉,针锋相对地说道:“我注意到这位教授先生提出的问题,希望教授先生在提出观点的同时,能给出相应的佐证。这样空口无凭的指责,我觉得对于交流并无益处。” 此时空气中的**味已然很重,台下众人愣愣地看着这出好戏,连见惯了答辩场面的其他几位老师都有些目瞪口呆了。学生在答辩现场和答辩组老师顶了起来,这还是头一遭发生,偏偏这学生的说法冠冕堂皇,很难反驳,赵教授更是被憋得脸色铁青。此时的夏教授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一边是自己的学生,一边是自己的师弟,两头都需要调和。 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此时坐在一旁多时未曾发言的陈研究员悠悠开口了,他倒是觉得台上这小伙子思路清晰,汇报简练,比前几位答辩的人都要强不少。赵教授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也确实有些过分。目前这情况,也就只能自己出来打个圆场了:“朱承远同学,你这个题目立意是很新颖的,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课题呢?”这是答辩会上的常规问题,目的在于缓和气氛。 可朱承远依然采用了发言人的方式:“众所周知,我们的论文选题都是由导师指定,我们学生是没有选择自由的。所以这个问题,建议您去问您旁边的夏教授比较合适。” 陈研究员内心长叹:孩子好自为之吧!讪讪地收了口。此时的氛围已经越来越僵,夏教授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他参与过这么多答辩会,见过无数在台上紧张窘迫的答辩者,但从没有现在这样,坐在台下,却比台上的人更紧张更窘迫。他不满地盯了朱承远一眼,迅速和旁边的范教授交换了个眼神。范教授见机极快,迅速站起身宣布:“今天的答辩会就到这里了,请各位同学退场,我们几位老师商量一下答辩意见。” 听了这话,朱承远头也不回地混进了向外拥挤的人流。出了门外,成强勾搭上朱承远的肩膀:“远哥,这次你让我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爷们~太解气了,而且还有国际范儿。瞧那个老大爷那副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的样子,仿佛让我看到了瑟瑟发抖的敌对势力......” 此时王武锋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对朱承远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你还是那么有个性。” 朱承远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成强:“我这是没情商,这些研一的新鲜血液才是真正的有个性呢~” 现在的王武锋似乎没有了此前的傲气,变得有些内敛:“我一直在想,我选择硕博连读到底对不对,毕竟现在有些心累了。不过现在好了,你要是这次答辩没过,就留下来跟我一块儿读博吧~” 朱承远笑道:“你还是那么损,就不能盼我点好啊?”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像多年的老朋友。 成强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远哥,这是你哥们?”朱承远摇摇头:“不是。我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是‘曲率半径处处相等,摩擦系数点点为零’。咱们是死对头。” 这话有些内涵,成强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王武锋却是一点就通:“看来你的嘴巴也很阴毒啊。”成强望着他俩,愣愣说道:“学霸的对话一点也不好玩......” 另外一边,罗洁诗和孙超正对着胡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刚才会场里发生的奇异一幕,听得胡静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她很想去劝告朱承远不要这么口无遮拦,但她克制住了自己说教的冲动:自己这是怎么了,看到朱承远就想说教?这种异样的感觉,随着临近毕业,似乎变得愈发强烈。 在报告厅里,几位老师正在进行有些激烈的讨论。赵教授认为朱承远的论文存在严重缺陷,且拒绝回答答辩组的提问,态度不端正。因此坚决主张驳回其毕业授位申请。厚道的陈研究员则觉得朱承远的研究思路和方法都比较完善,工作量也达到了毕业要求,没理由不让他毕业。本校的秦老师和范教授则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冷眼旁观二人的争执。 夏教授觉得很为难,一方面朱承远刚才在台上的表现确实也太为所欲为了些,赵教授生气也实属正常;另一方面自己的学生通不过答辩,自己也跟着颜面无光。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赵教授赔着笑脸:“师弟,我知道你很生气,你也有理由生气。我确实是教徒无方啊,这个小兔崽子真是让人窝火,有时候我自己也气得不行......” 听到这句话,赵教授脸色和缓了不少:“是啊,我也知道老哥你夹在中间难做,但是这个朱承远也太气人了,哪有一点学生样子。” 夏教授一见有戏,趁胜追击:“正因为他不像个学生,所以咱就别让他再当学生了,让他毕业算了。要是他这次毕不了业,还得在我这儿待个半年到一年,我还得经常见他。这是什么滋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说是吧?” 赵教授听他说得恳切又有理,默默点了点头,忍着满腔怨念在朱承远的答辩评审意见书上签上‘通过答辩同意毕业’的意见。放下笔后对夏教授说:“我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到时候可得记得请我吃饭~” 夏教授体会出了这话语里的松快,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人自醉 报告厅外,众人正在三五成群地闲聊或打闹。忽然大门哗然洞开,答辩秘书曾桃艳一脸威严地出来宣旨:“刚才参与答辩的同学马上进去,答辩组老师有话要说。其他人各自散了吧。”听了这话,有人坦然,有人慌张,最夸张的田勇被吓得面如土色。这家伙答辩时刚一进场就因为走路姿势不对被几位答辩组老师一阵奚落,讲解PPT时又因为紧张多次出现口误。此时深感前途无望,惊恐之后是满脸的生无可恋。谁知进去后答辩组组长范教授带着笑容可掬的表情宣布:“恭喜各位,你们都通过答辩了。”众人都很欣喜,田勇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颇有些劫后余生化险为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兴奋,让其他的人有些莫名其妙。夏教授示意大家安静,接口说道:“大家都别忙,为了感谢答辩组老师的辛勤工作,我决定今天晚上在‘老地方’设宴招待答辩组各位老师,大家都要参加!”朱承远听了有些茫然:“老地方?在哪儿啊?”胡静瞥了他一眼小声道:“哎呀,就是实验室每年元旦聚餐的地方。你都不爱参加聚餐,难怪不知道。要不,晚上你跟着我走吧。”经她一提醒,朱承远倒是想起来了,自己在研一时还参加过两回呢,连忙说:“谢谢不用了,我想起来了。”他原本打定主意不想参加这类无聊的聚会,谁知此时魏老师好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似的,过来说道:“你这次能顺利通过答辩,夏老板和我可出力不少呢。今晚你可一定得来啊,可不能像前几次那么任性。”此时朱承远才深深理解‘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句话的深刻内涵,再不想去的场合,奈何自己欠了一份人情,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夜幕降临,朱承远准时来到了‘老地方’。魏老师早已过来踩点了,见了他便热情地说道:“来来,坐这里。”说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朱承远有些疑惑,这人一向对自己都是横眉冷对的态度,怎么现在突然转了性?不过他又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最受不得人家的热情温语,于是乎疑窦丛生地坐了下来,静静看他们表演。没过多久,夏教授携答辩评审专家们鱼贯入场。这一次夏教授可没了前几次来这儿时的王者霸气,显得恭敬而谦卑,谨守着‘温良恭俭让’的教授式交往礼仪。几人为了座位席次问题左推右让迟迟不肯落座,看得朱承远心里暗笑:就一个大厅位置,又不是包厢,哪儿来那么多主位末位的讲究?但这些专家教授们显然有更高的认识境界,即使条件简陋了些,也不能缺了礼,这才是孔夫子称许的君子之道。最后在众人的一致‘拥戴’下,夏教授半推半就地坐上了主位,矜持地一笑,宣布正式开席。这次宴席的礼仪也是改良革新过的,众人还没有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开始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朱承远照例滴酒不沾埋头大吃,冷不防被人拍了拍肩膀。抬头一看,魏老师端着酒杯一脸的笑容可掬:“我前天为了你办答辩批复的事儿,差点把腿都跑断了。怎么样,咱们还是喝一个呗?”朱承远看了看那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酒浆,内心是拒绝的。不过对方不管是否夸大其词,也确实是帮助了自己,内心斗争了一会儿,互惠心理还是击败了对酒的厌恶,他一咬牙一仰脖,把这跟烈性化学药水一样的东西吞了下去。这酒仿佛有腐蚀性,烧灼感从口腔一直向下蔓延。身体里的细胞似乎都被激怒了,争先恐后地进行着抗议,隐痛像冲击波一般以胃部为中心向全身扩散。魏老师对他这如同服了毒一般的难看表情熟视无睹,接着说道:“在座的各位老师对你的事情也多有帮助,敬上一圈总是应该的。”朱承远好不容易从隐痛中抽离,勉强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真不会喝酒。”却被魏老师一句话堵了回来:“哎,你这第一杯酒都喝了,哪儿还有什么不会喝的啊。”朱承远很气恼,后悔自己在大庭广众下破了戒,弄得今后逃离酒桌的借口都不好找。却听得耳边的聒噪渐渐连成一片:“喝,喝,喝!”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迷离,周围的人物似乎都在飞旋,终于还是趴在酒桌上,神志沉入无底的深渊...... 再次醒来时,又是晨鸟清啼阳光普照的新一天。朱承远茫然地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昨天晚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脑子还是像被糊住了一般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反而招来一阵剧烈的头痛。那边正在打游戏的柳天豪回头看了他一眼:“哟,你醒了?昨天可真热闹,你和凯哥俩人一前一后都喝醉了,被人扶回来。整个寝室里只有我一个清醒的,照顾你们两个醉鬼。真是,举世皆醉我独醒,这样的孤独没人懂啊~”朱承远被他一提醒,依稀记得昨天被人灌酒的遭遇,顿时一囧:“昨天我喝醉以后,不会说了些什么吧?”柳天豪笑道:“你也知道自己说了话啊?你确实说了不少......”听得朱承远脸都快羞红了。柳天豪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放心,你也没说啥不该说的,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我不会喝酒’,你知道这句话从一个醉汉嘴里说出来有多讽刺么,话说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啊?”朱承远倒是很肯定地说:“就一小杯。这玩意儿的味道跟实验室的试剂一样,怎么喝得下去?”柳天豪摇摇头:“看来你是真不适合喝酒。不过也好,保护大脑。酒对大脑的神经元本身就是有伤害的,这里高校科研人员都沉迷于酒桌,难怪做科研脑力不济呢~”他似乎有无限的喟叹:“不过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从这地方毕了业,我就可以去美国学金融,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了......”朱承远对好哥们的突然远离感到有些震惊,正准备仔细问问,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胡静打来的,语气有些焦急:“你醒了么?醒了就快来我这儿把你的答辩评审意见书拿去,交给教务处的胡老师吧,那边毕业资格审查确认,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听到‘教务处’这个字眼,朱承远心里不由得一阵窝火:“要不,你帮我交了算了?”胡静有些抱歉:“不是我不帮你交,胡老师说了,这东西必须本人递交,不能由别人代替......”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痛袭来,朱承远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好吧,那咱们在教务处门口见。”说完挂了电话,连鞋也没换,踏着拖鞋起身直奔行政楼教务处。到了门外,胡静已经在等着了。朱承远接过文件冲了进去,直接把《答辩评审意见书》往胡老太桌上一甩。此时胡老太正在仔细审查另一名女生递交的资料,女生毕恭毕敬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看到这么一出,胡老太和女生都吓了一跳。胡老太刚开始厉声斥责:“什么人?!你滚......”抬头一看认出了朱承远,下半截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朱承远挑衅似的望着她,怪腔怪调地说道:“尊敬的娘娘,您的文件已经送来了,请您过目。”胡老太破天荒没有出言对骂,草草审完了那女生的资料,挥挥手让她出去。女生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朱承远又补充了一句:“尊敬的娘娘,您要是再不过目,我就当您默认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人了~”奇特的腔调惹来办公室其他人注视的目光,朱承远却浑然不觉。不过朱承远虽不在乎,胡老太却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刚准备斥责几句,却又突然止住了。上一次的冲突,胡老太没能占到半点便宜,不仅在上级的压力下被迫给他办了答辩批复,这件事本身还成了办公室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这一次,虽然眼前这混小子不在乎别人的风评,她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想到这里,胡老太默默把怒气咽下,接过文件草草扫上几眼便放在一旁,挥挥手让朱承远出去了。朱承远本来计划着会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没想到竟如此顺利,这让他有一种想高歌一曲的冲动。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似乎校园里熟悉的风景也变得更加秀丽迷人。毕竟在导师、各级领导和各种手续流程的关怀下,这个毕业季过得是相当郁郁寡欢,因此现在的解脱也来得格外欢快。到了寝室,贺鑫凯已经醒了,正在和柳天豪聊着什么。“嗨,我听说凯哥昨天也喝醉了,我是不信的。我本身没啥酒量也就不说了,凯哥可是千杯不倒的量啊,怎么可能醉呢?”朱承远愉快地向贺鑫凯打着招呼,反而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柳天豪给出了一个奇特的解释:“你是不知道,凯哥的身体里有控制阀。当他不想喝醉的时候,关上阀门就千杯不倒了;当他想喝醉的时候,打开阀门自然能一醉解千愁~”贺鑫凯站起身,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我决定了,今天正式递交退学申请,这个研究生我不读了。”朱承远想起来,前几天贺鑫凯就提到过想要退学的事,不过当时自己为了毕业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此时不由得问道:“为什么呢?都要毕业了,这时候退学还是挺可惜的,有点功亏一篑的感觉。”贺鑫凯觉得朱承远还是被学霸思维所束缚,摇了摇头:“不存在什么功不功的,我本来就不打算来这儿深造学术,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炒股,不用被家里人天天念叨着去找工作。来了这儿才知道,我是打错了算盘。不过幸好我遇到了你们,这几年过得还挺开心。不过现在你们也要毕业走人了,我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呢?”他望向朱承远:“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根据目标调整手段,而不是根据手段调整目标。对我而言,炒股是目标,读研是手段。以前这一点是很清晰的,不过在这儿待了几年,又有些模糊了。不过,昨天大醉了一场,倒让我又看清了这一点。”朱承远有些佩服地看了眼贺鑫凯:“还是你有勇气啊,至少咱们都没胆子做出这种决定。”贺鑫凯笑着摆摆手:“你们的勇气更令人佩服啊。虽然我不怎么出门,可这校园江湖里都在流传着你们的传说。为了毕业,神挡杀神,鬼挡灭鬼,弄得教务处灰头土脸,简直是E大百年未有的奇谈啊......”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退学申请走出门外,消失在走廊里。 “什么时候咱俩成传说了?”朱承远和柳天豪面面相觑。朱承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抢先问柳天豪:“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毕不毕业无所谓么?怎么现在也为了毕业‘神挡杀神’了?”柳天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这还不是为了今后更好在美国混嘛。你知道美国那边的学校对平时成绩还是很重视的。所以我使了一点小手段,现在吴大爷不止批准我毕业,还给我写了去美国的推荐信,生怕我赖着不走了呢......”说着便把此前的攻略洋洋自得地分享了出来。朱承远抚掌大笑:“还是柳少你的计谋高明,凯哥要是得你指点迷津,何愁毕不了业呢?”柳天豪谦虚地表示:“低调低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凯哥自己看得明白,像他去做职业股民,要那些劳什子的毕业证和学位证做什么用,人家股票涨跌又不看这个。”说完又问道:“对了,你自己在江湖流传了哪些英勇事迹,怎么不说说呢?”这下轮到朱承远不好意思了,和一个老太太吵架斗嘴,传出去怎么也不像个‘英勇事迹’,当时这样实属无奈,如今大肆宣扬显然不大恰当。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又是魏老师打过来的:“昨天的酒醒了吧?今天接着来啊~是咱们实验室欢送毕业生的聚餐。你作为毕业生,不来参加总不大合适吧?今晚六点,校门口的酸菜鱼火锅......”朱承远好不容易才抓住话缝,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昨天酒还没醒,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魏老师那边似乎有些尴尬,停了一秒才说道:“你这个同学就是缺少锻炼,多喝喝自然就习惯了嘛。你这个酒量今后走上职场可是要吃亏的哦,正好趁现在把酒量练出来嘛......”朱承远听得心烦,不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不得不说,这通电话带来的消息虽然惹人厌恶,但时机把握得很好。柳天豪的注意力完全被电话的内容吸引了过去,哪儿还记得此前问过什么问题?只听他饶有兴趣地打听:“怎么?你晚上又有约了?是不是有美女一起啊?”朱承远不耐烦地一摇头:“你想得倒美,又是要喝酒的实验室饭局,倒人胃口......你想去,我把机会让给你啊。”柳天豪听完似有所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付这种场合我倒有个办法,附耳过来......”二人悄悄商议了一番。 朱承远听完这计谋,觉得可行性没啥问题,就是有些麻烦,还是直接缺席最为省事。但魏老师老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呢,下午5点多就打发孙超去宿舍门口接他。这就让他无机可乘了,看着孙超那副左右为难的表情,朱承远确实有些不落忍,便只能勉为其难地随同前往。内心不知把魏老师咒骂了多少遍,心里还很奇怪:这人此前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为何现在如此紧盯着自己?这事儿也太蹊跷了点。怀着重重疑惑,朱承远来到了饭局地点。 此时其他人已经来齐,连平时一向靠迟到来摆谱的夏教授也已落座。坊间盛传夏教授爱吃火锅,看来此言非虚。美食当前,连摆谱都顾不上了。桌上的火锅已经沸腾,咕嘟嘟冒着热气,扑面而来的辣味直冲脑门,让朱承远打了个喷嚏。一小块鼻腔分泌物在强大的气流作用下以极快的初速度飞出鼻孔,划出一道完美的平抛运动轨迹,径直落入了红锅里。朱承远以抱歉的眼神尴尬地凝视四周,却发现其他人浑然不觉,已经伸出筷子在汤里翻拣鱼肉了。原来在麻辣红汤的热气熏蒸之下,众人的视野受阻,刚才那一幕完全没人发现,这蒸腾的热气帮助朱承远避过了一场难堪。没过多久,王武锋拖着一箱啤酒、田勇端着一堆烤串走了过来。火锅+啤酒+烤串,油腻三件套就这样粉墨登场。王武锋拧开啤酒瓶盖,不由分说塞给朱承远一瓶:“听说你现在酒量不错了,昨天都喝了很多,这次可没什么借口找了吧~”朱承远刚想反驳,却发现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据理力争只是一种愚蠢的徒劳,没人会在乎什么‘道理’。既然如此,就只能依计而行了。 朱承远倒上啤酒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充盈口腔,有点像小时候生病时喝过的磺胺溶液。天知道怎么有这么多人对这玩意儿趋之若鹜。他趁人不注意将啤酒吐掉,随即装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架势,手握啤酒瓶昂然而立气势如虹:“今天我们......就要毕业了......是不是可以跟大老板小老板们说几句......毕业感言......说什么内容可以无所顾忌......嗯不对,是可以肆无忌惮......也不对,可以随心所欲......还是不对,反正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吧,就那么个意思......”他直着舌头含含糊糊说着这么一席话,貌似喝醉了,但话语的内容却是震惊四座,原本气氛热烈的聚餐也因为他这一席醉话变得相当尴尬和诡异。一旁的王武锋急忙拉他坐下,可他身体虽是坐下去了,嘴上可没停:“我先来抛砖引玉......各位老板们啊......你们是不是可以稍微提高一下手底下研究生的待遇......不要想着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要真是想少费点草料......那也不是不行......养驴的成本就比养马低得多......不过驴子的长相不大好看......跑得没马快......力气也没马大......实在不行可以结合结合......所以就有了骡子......来来来咱们这些骡子都敬主人一杯......乞求他们多恩赐点草料......”此时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专注地听他荒腔走板的演讲,觉得有些令人惊讶:这家伙才喝了一杯啤酒,怎么就醉成这副德行?不过联想到他平日里的说话风格,似乎也不是那么正常。但要仔细琢磨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他到底是清醒还是醉酒?这个问题就如同薛定谔的猫一般含混不清无法分辨。但夏教授和两位小老板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朱承远的这些‘醉话’条条带刺句句机锋,很有些借酒撒泼指桑骂槐的意思,整个酒局的氛围全给破坏了。此时成强也出来附和:“就是就是,我觉得我们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不应该成天闷在实验室,这样对我们的身心成长很不利~”光一个朱承远就很难让人应付了,现在又跳出来个凑热闹蹭热度的成强,几个老师简直有些脑仁疼。夏教授当时就沉了脸,魏老师一看情形不对,立马站起来挥了挥手:“孙超,你朱师兄喝醉了,赶紧把他扶回去~”孙超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扶着朱承远一路歪歪斜斜地出了门。 朱承远开始还是言语含糊步态不稳,出门后没多久,突然恢复了常态。简直把孙超看愣了:“朱师兄,你没有喝醉啊?”朱承远大步流星往前走:“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表演,演得有些过了火,不过还好没穿帮,还把你给忽悠过去了......”孙超这才反应过来:“师兄,原来刚才你是在演戏?你知不知道胡静师姐有多担心你呢,刚才她还给我发微信,要我给你买药吃......”朱承远无所谓地一笑:“我昨天就被灌醉了,同一个酒坑我还能跌倒两次呢?我也得让他们品味一下灌别人酒的后果。”说着他低声骂了一句:“我X!昨天我被他们灌酒灌到过敏,现在全身出疹子,我还真得去买点药吃......” 未选择的路 毕业似乎和许多别的事物一样,充满了一体两面的矛盾性。许多人在毕业前总是无限憧憬和向往着毕业后更辽阔的世界。然而真到了毕业季,却又充满了离愁别绪和无限感伤。然而正是有了这些愁绪和感伤,才成就了这个文艺青年们挥洒才情的最佳实践区。每年这个时候,总有无数的文艺作品:小说,诗歌,散文,漫画,音乐,微电影......用或哀婉或昂扬的手法诉说着校园青春终结的小遗憾和小美好。然而,脑子里缺了情感之弦的朱承远肯定不会这样多愁善感。他正满心欢快地办着毕业离校的各种手续,以前跑部门办手续总是会被端着架子的各路老师刁难挑剔推三阻四,极少有能一次性办妥的。可这次无论是在教务处学生工作处,还是在后勤处图书馆,朱承远都是一路过关斩将,办得顺风顺水。老师们不仅二话不说就签字盖章,连态度也温和了不少。柳天豪更是个贼大胆,他在八字还没一撇的情况下,就敢公开声称自己已经拿到了斯坦福大学金融专业的录取通知书。由于他海外华侨的背景和此前曾考取美国注册会计师的经历,很多人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上头说谎,还以为他是学渣逆袭,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学霸新星。作为学霸,自然得享受学霸的待遇,各种手续一路绿灯自不必说。吴院长基于关爱学生尊重人才的理念,当然更是为了防止这愣货临到毕业还和他人发生冲突,还安排他的私人助理曾桃艳女士帮他去各部门跑腿递资料。这在老师看来不失为一项高瞻远瞩的预防性措施,只苦了这位曾师姐:和柳天豪当了几年水火不容睚眦必报的死对头,临末了却得低声下气给人家当奴婢。可毕竟师命难违,她只能忍着一肚子恶气接收柳天豪推过来的资料和表格。“好好去跑,想要小费直接说!”柳天豪摆出一副大爷的派头,神气洋洋地抛出这么句话,把曾桃艳气了个半死。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句话放在现在的贺鑫凯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在一般人看来,退学始终是人生的一大阴影,要走出来恐怕得花一段时间。可这哥们偏不走寻常路,退学手续的批复还没下来,他就悠哉游哉地玩起了网恋。或许是这几年在研究院的枯禅生活一直缺乏爱情的滋润,这一波情感浪潮来得相当猛烈。还没过几天,贺鑫凯就开始收拾行李,要搬出321寝室。朱承远有些纳闷:“宿管都没发话让咱走,你那么猴急干啥呢。这不是凯哥你一向的个性啊~”这个东北大汉居然还羞涩地遮遮掩掩:“嗯......我已经在学校旁边的小公寓租好房子了......我都已经退学了,总不能一直占着,让人赶出去吧......”柳天豪作为个中老手,深解其中三味,一看到他那副不自然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几分,似笑非笑地问道:“凯哥,你就招了吧,是不是在外头金屋藏娇,怕被兄弟们知道呢......”遂开展各种攻势,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朱承远对打探他人隐私并不算感兴趣,但也觉得这一幕颇为喜感,在一旁偷着乐。最终,贺鑫凯没能扛住柳天豪各种话术的袭击,无奈地坦白从宽了:原来贺鑫凯自决意退学以来,深悔过去思虑不周,一厢情愿地误入了自己不擅长的学术领域,弄得鸡飞蛋打徒劳无功。现在很有些‘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紧迫感,发誓要将有限的时间投入无限的资本市场中去,一头扎进各种股票论坛认真学习潜心揣摩。谁知就在某知名股票论坛里,贺鑫凯遇到了一个ID名为‘岸芷汀兰’的炒股达人。以贺鑫凯奋战股坛多年的经验,他向来是不屑于和其他股民交流的,认为其他人见解不过尔尔,干扰思路多听无益。待遇见这位大神,他才有一种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感觉。而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位在网上妙语连珠指点江山化腐朽为神奇的专家级人物,居然是一位软妹子,长相颇为可人。并且......她还和自己在同一座城市,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姻缘啊。于是贺鑫凯顾不得自己刚退学的尴尬,也顾不得对方是否已有意中人,立即勇敢地向对方发起猛烈的攻势,各种低端土味情话一篇接一篇地撩拨,让柳天豪这个情话达人看了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谁知对方也接招了,双方就这样从志同道合到如胶似漆,前后只经历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可见相似性是情感发展最好的催化剂,即使在股市这个‘唯利是图’的场合也是如此。 柳天豪听完后,被贺鑫凯这波神奇的操作弄得目眩神迷:“哇,股市江湖里的神雕侠侣即将双剑合璧傲视群雄,这不只是你的人生巅峰,更是资本市场的一大传奇啊。凯哥,从此你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一番言辞夸张的吹捧让贺鑫凯心花怒放:“兄弟过奖了,等结婚的时候请你来喝喜酒~”柳天豪腆着脸说:“枉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聊妹技术,到头来啥好处没捞着。倒是凯哥你,真是闷声发大财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得手。对了,嫂子怎么样,让哥几个也参拜一下呗~”贺鑫凯倒是端出了架子:“别瞎叫,这还没结婚呢。等结婚后自然会让你见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家里很反对我炒股,估计也不大可能让我和另一个职业股民结合。你作为咱们这儿最诡计多端......额不对......最足智多谋的人,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柳天豪笑着翻了个白眼:“切~说得这么热闹,原来你还没和你的高堂双亲报备呢......不过对此我倒有个主意.......”二人互咬了一阵耳朵。朱承远在一旁看得好笑,正准备逗逗他俩,孙超的电话却又打了过来:“朱师兄,您今晚有空么?我们实验室几个师弟师妹准备给您和胡师姐开个欢送会......”朱承远现在一听到各种聚会就头疼不已,上次喝酒过敏全身起疹子,瘙痒感现在还时隐时现,作为体面人又不能经常在大庭广众下抓痒,这种感觉真是谁痒谁知道。听了这话,他直截了当地拒绝:“我没空。”孙超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朱师兄您放心,今天不会喝酒的,就我们几个师弟师妹,没有老师参加。而且就在我姐的店子里,我姐今年也要毕业了,这个店子可能就得盘出去了,您不想最后再去看看么?”这一席话很有触及灵魂的效果,回想这几年,每次情绪低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陵芳轩’这个小屋却总有心情加油站的神奇效果。这地方于他而言,不光是一个消费场所,也是一个充满温暖和理解的所在,更是自己三年研究生心路历程的见证。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也不在乎是否有前后不一的打脸效果。 夜幕降临,‘陵芳轩’又一次亮起了温馨而不失典雅的灯光。朱承远和柳天豪二人都赶了过去。柳天豪这厮在得知朱承远晚上的活动安排后,死乞白赖地要求凑个人数。这家伙原本想靠着修改论文的机会和自己的嫡系师妹多多亲近,谁知对方早有防备,始终无机可乘。答辩后,眼见毕业日期不断临近,机会稍纵即逝,便想着能单刀直入直接表白,结果又是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他的如意算盘很明显,又想在毕业前杀个回马枪,在罗洁诗那儿争取争取。朱承远深知不妥,却架不住双腿长在人家身上,也没法拦着不让去。想到这儿,朱承远有些佩服地看了看柳天豪,这家伙还真是把聊妹当成一项事业来做,如此锲而不舍百折不挠。柳天豪发现他在看自己,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啦朱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朱承远盯着他一脸怪笑:“我在想,柳少你好歹也是个响当当的高富帅,做事儿咋能这么不讲究呢?我那个姓罗的师妹已经和我师弟好上了,你就好意思再横插一杠子?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追过她,人家都不搭理了,再去还有啥意思呢?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些道理还是该听听的~”柳天豪无所谓地摆摆手:“我既不是兔子又不是马,窝边草回头草还不是随便吃。为了妹子,这些都不算啥。远哥,你就忍心看我孤独终老啊?”正说着,已经抵达了店门口。门口赫然贴着‘门店转让旺铺招租’的广告,让人有一丝怅然。里面依然是熟悉的地中海风格的装修,收拾得一丝不乱,要不是门口那张广告的提示,还真看不出这家店即将要换主人了。孙超和罗洁诗他们早就到了,看见朱承远便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柳天豪看到笑靥如花的罗洁诗,顿时来了精神,涎皮赖脸地往人家身边凑。可惜孙超防守严密,罗洁诗紧守底线,这一波攻势又以失败告终。柳天豪悻悻然回到自己座位上,却见多日不见的孙倩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端来几杯香气扑鼻的花草茶:“哟,你们都来了。今天大家都别客气啊,我请客~”朱承远似乎有些感概:“孙姐,恭喜恭喜啦~顺利毕业,难得这么大方。不过您就这么拍屁股走人,就不管您的亲弟弟了么?”孙倩依然面带微笑:“朱小弟现在也这么能说会道了,可跟咱们当初见面时不一样了。你就没发现自己这些年来的改变么?你不止改变了自己,还改变了小超。现在我可不用管他了,自然有人管。”说着目光朝向孙超和罗洁诗那里一瞥,二人不约而同地甜蜜一笑,笑得柳天豪心里酸溜溜的。正准备大发一通议论,却见胡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几口才勉强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才有事儿.......”朱承远嬉皮笑脸说道:“什么事儿比咱们聚会更重要啊?该不是出去会男朋友,郎情妾意之下,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吧?”胡静恼恨地瞪了这家伙一眼:“你还说呢,我还没恭喜你,你的论文评上了优秀毕业论文,有很多手续要办,所以我帮你跑部门办手续弄了一个下午,现在才弄完。”众人顿时发出一片起哄声,柳天豪头一个过来煽风点火:“哟,远哥,说什么郎情妾意,那也是为你啊~”朱承远这才感受到什么叫请君入瓮作法自毙,只能无可奈何地辩驳:“我又不想要什么优秀毕业论文,这个头衔对我一点用都没有。只是给老夏老魏他们脸上贴金罢了......”胡静瞟了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没敢劳你的大驾,我全部帮你办妥了。”听罢此言,众人起哄之声更盛,孙倩也在一旁说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有缘,连想法都这样无缝衔接呢。”直说得朱承远有些脸红耳热的感觉,急中生智之下,终于想出了解围之法:“说到有缘,咱们在座的谁不是有缘呢。说远一点,宇宙诞生时,不同基本粒子结合成原子,不同原子结合成分子,不同分子结合成生命体,生命体进化成人类,哪一项不是机缘巧合的奇迹?说近一点,我们这些人能在茫茫人海中聚在一起,在这里谈天说地说你说我,何尝不是天赐的机缘呢?”他这一通玄之又玄的侃大山,倒是把在座诸位说得晕晕乎乎,好半天反应不过来。过了会儿孙倩才说:“朱小弟你现在真是厉害了,我的台词被你抢了个精光。说起话来这么有禅意,连我也甘拜下风,真是孺子可教啊~”于是话题顺利跑偏,刚才那一幕尴尬,就被不清不楚地翻了过去。 当陵芳轩里欢声笑语不断时,贺鑫凯也在自己租住的小宅里依计行事。他P好几张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夹着一段文字用微信发给家里:“爸妈,我在学校做实验受伤了,伤得比较严重。只能休学养伤,毕业证是拿不到了,可能以后也没办法找工作。我女朋友一直在照顾我,她也是职业股民,赚了不少钱,她也愿意养我。今后我就自立门户了,勿念。”这几条微信挟裹着汹涌的焦虑和担忧冲入贺家,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贺爸贺妈六神无主,在巨大的情绪漩涡冲击下,他们甚至没想到找学校核实情况,而是急得团团乱转。贺爸稍微理智一些,急忙吩咐道:“快!给这兔崽子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是咋回事儿,怎么就突然受伤了?要不要去好点的医院,万一残废了,这可咋整啊?”等家里的来电显示亮起时,贺鑫凯心知有戏,接起来一听,果然是老妈那焦灼的口吻:“小凯啊,怎么受伤了?要不要转院啊?要不要我们过来啊?你们学校老师怎么说的啊?是不是他们学校的责任?上个学还能弄受伤,这风险也太大了,这个学咱们不上也罢,只要平平安安的......”说到这里对面似乎已经泣不成声了。贺鑫凯见目的已经达到,再演下去有穿帮的风险,遂如实交代:“妈,您先等等,我没受伤。不过我确实退学了,也确实找了个炒股的女朋友,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当然了,您要是不愿祝福也没关系,反正情况就是这样了。”贺妈被如此戏弄一番,立即‘破涕为怒’,握紧话筒准备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大骂一通,贺鑫凯却已经挂了电话。夫妻俩交流一番后,内心都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贺鑫凯的欺骗行为让他们恼怒异常,但又让他们升腾起一种绝处逢生的庆幸感。贺爸在指天指地地将贺鑫凯咒骂一通后,难得大度地表示:“唉,没受伤就好。算了算了,他也长大了,不想读书想炒股,想找什么样的对象,都随他去吧。只要手脚全乎,健健康康的......”远在E大的贺鑫凯仿佛心电感应地知道了这一点,向女朋友比划了个胜利的手势:“欧了~” 此时的陵芳轩,众人回顾过往,畅想未来,气氛已渐入佳境。胡静在沿海一家科技型企业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大家在恭喜她之余,忍不住也在询问另外两位毕业生朱承远和柳天豪的去向。柳天豪照例将他那套去美国读名校的大话云遮雾绕地胡吹一通,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当问到朱承远时,他却被问得哑了火——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是个没人要的孤魂野鬼。这个事实就像身体上的胎记——虽然平时自己满不在乎,可一旦被人在公开场合提及,还是很有些没面子的。此时的朱承远又动起了‘以邻为壑’的念头:“说到毕业生,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孙姐啊。孙姐你也说说,离开学校后,你会去干什么呢?”孙倩倒是大大方方地坦诚:“我有很多想干的事,写写书,画点漫画,养点花种点草,都是不错的选择。或许我也会去别的地方再开一家这样的小店。不过谁知道呢,世界这么大,岁月这么长,也许有着太多的可能,太多的惊喜呢?”这个答案让朱承远瞬间有种找到知音的兴奋感:“孙姐这话简直太有道理了,人生何处没活路,干嘛一定要找个束缚人性的工作,限制未来的无限可能呢?我也和孙姐一样......”嘴快的罗洁诗反唇相讥:“得了吧你,人家孙姐和你不一样,人家是有本事不屑于找工作,你是找不到工作罢了。我可知道,去年的双选会,你可是参加过的哦......”胡静为此深表惋惜:“是啊,我觉得朱承远这么个学霸,各种才华都具备,就是情商太低了。要是情商再高一点,那找什么工作都......”罗洁诗也对此附议:“就是就是,瞧你那种情商,简直是鬼见愁,谁也带不动啊。你就不能自己提高一点么?你看看人家孙超......”她瞅了一眼旁边笑得一脸幸福的男孩,忽然又有些嫌弃:“算了算了,这货情商也不咋地,还是不要互相比烂了......”“话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孙倩继续娓娓道来。朱承远像是找到了一个得力盟友,立刻来了精神:“这话我爱听,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我就不耐烦成天需要讨好人家的差事。我要那么高的情商干什么?我已经这么优秀了,再加上情商高,那岂不是个完人了?完人可不好,完人完人,离完蛋就不远了......”这句话一出口,很多人都笑倒了。孙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说朱小弟......情商低来着?这几年......耍贫嘴......功底见长啊?”胡静问道:“既然你这么优秀,没有登上最合适的平台展现自己,不是很遗憾么?”朱承远摊了摊手:“我哪儿敢遗憾啊,这几年研究生读下来,我没得抑郁症分裂症焦虑症恐慌症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妄想。而且这几年读下来,我也算看明白一些事儿。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少点想法,少点心眼,也就少点烦恼,多些平安。这样看来,我的情商低,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啊......”其他人都听得有些楞,似乎这个没正形儿的奇葩师兄并不是真的不懂事,而是有些大智若愚的成分在里头。“就像孙姐以前和我说,要跟自己和解。”朱承远转头看向孙倩:“我觉得这是特有价值的一句话,我会记着的。”孙倩有些欣喜,也不知道自己随口无心的一句劝诫,竟会在这个看似青涩实则老成的年轻人心里激起如此的波澜。 这场热闹的聚会散场后,朱承远正准备离开。一个声音将他喊住:“等等,我跟你走一段。”他回头一看,却是胡静有些焦急又有些羞怯的眼神。此时已是初夏,校园里月色如水,夏虫低鸣,二人漫步在林荫道上,倒是有种奇特的感觉。朱承远似乎总想避嫌,刻意拉开一些距离,手插口袋不远不近地跟着,可那种无可言喻的复杂感觉还是直往脑里钻。难道这就是被撩的感觉?朱承远来不及分辨,胡静已经开口了:“层云断星光,孤月饮伤,细雨点滴空街长。梧桐落尽华灯暗,萧索苍茫......这是你的诗吧?写得真不错。不过今天晚上有孤月,有星光,却没有层云和细雨,现在的心情,应该也不大一样了吧?”朱承远想起来了,这是他研一刚进来时,因为现实和理想差距太大,苦闷异常时的排遣之作。此时从胡静嘴里念出来,一咏三叹,韵味足得似乎不像自己的作品了。“这都是三年前随意乱写的,你居然还记得。”朱承远轻描淡写地回了句。胡静似乎在自言自语:“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你其实也是个情感细腻的人,并不是我们平常看到的那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乱说话到处得罪人的奇葩形象。你的情商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是不是?”朱承远没有正面回应:“我觉得你的概念有些混淆了,爱写点东西和情商高并不是一回事吧?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自然让我付出了代价,我得罪了人,几次差点被赶走,差点拿不到学位,不过也让我看透了很多事,并且成功挺到了今天。如果我选择了另一条高情商之路,或许我会变成李逸玉,或者徐博,或者成鑫?但是只有这些人的生活不是也挺乏味的么?他们过得快不快乐,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听了这话,胡静沉思片刻道:“我以前在英语课上学过美国人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总是理解不深刻。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理解了,你就是选择了那条我们通常不会选的路,对么?”“不是我不想选,而是你们那条高情商之路太难了,我没得选。生活剥夺了我的许多选项,却也让我活得更轻松,至少很多事情我不用那么纠结。”胡静沉默了,眼神复杂地盯了朱承远一眼,转换了话题:“我马上要去沿海,开始新的生活了。那边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也许没有这么多复杂人际关系的牵绊,大家想的都是如何把事做好。也许那里会适合你,你愿意去尝试一下么?”朱承远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是么?那恭喜你了~”胡静紧追不舍:“请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知道的,最能恭喜我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的回答。”朱承远知道拗不过,眼神空空望着远方的人工湖:“你这个女中豪杰,左手年华,右手才华,撑起一片天。我可不敢和你比肩,你觉得不复杂的人际处理技巧,在我这儿却是千难万难。我可不敢去冒这个风险,在学校都被人整得七荤八素,到了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罪了人还不得被整死?”胡静的眼色掠过一丝失望:“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会被整呢?我们的青春,不就是用来尝试无限可能的么?”这最后一句话很有些文艺腔,倒是把朱承远逗乐了:“别看你的外表那么成熟,考虑问题倒是挺单纯的。尝试一件事总是需要机会成本的,总是会付出代价的。如果我去了沿海,去做什么事呢?去你的单位么?万一找不到事做,在那种举目无亲的地方,会不会坐吃山空呢?所谓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这些现实问题是不能不考虑清楚的。”胡静听完也是轻轻一笑:“你的外表倒是少年感十足,可是内心就像个中老年人一般畏首畏尾。这样看来咱们倒是挺互补的。”胡静这么明显的‘暗示’,就只差表白了,按理说正常男生都应该能听出其中的深意,可朱承远却来了句:“也许这只能说明咱们本身就不是一路人吧。读过《社会心理学》么?心理学家普遍认为两个人相处,相似性比互补性更加重要......”这样一来,闲庭信步的聊天又变成了一本正经的学术讨论,天就这样给聊死了。胡静在心里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凉风拂面,只余虫鸣。 再见校园 随着毕业典礼的临近,研三同仁们的校园生活也开始了倒计时。不过对于朱承远和柳天豪来说,这段倒计时却是整个硕士生涯最惬意的时光。毕业论文已经提交,毕业手续也办了个八九不离十,也没有谁来催着他们搬离寝室。虽说朱承远的‘优秀毕业论文’评选还有些活动需要他参与,可他觉得这事儿只是在帮夏教授和魏老师等人脸上贴金,和自己关系不大,索性来了个不予理会。 每天二人吃完饭就去校园里闲逛,博物馆校史馆纪念馆一间间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呆了这么久的学校还有如此多风景线没有参观过。柳天豪尤其兴奋,因为在闲逛过程中,总能邂逅不少美女学妹,令他心猿意马甚至垂涎欲滴。虽然他的搭讪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以至于一无所获,但光是这样的不期而遇就足以明显提升生活的幸福感。就这样悠游自得地过了几天,柳天豪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拿起手机给贺鑫凯打了个电话。 贺鑫凯此时正在自己的出租屋小天地里一边对着电脑笑看股市风云变幻,手上不停地操纵着买进卖出;一边和新交的女友纵论近期市场走向和投资策略的调整。突然柳天豪的追魂夺命call驾到,让沉迷于股场和情场的贺鑫凯差点把手机给摔地上。 “嘿,凯哥。你是不是在你自己的豪宅里一边赚钱一边聊妹呢?”贺鑫凯一惊,赶紧拉上窗帘四处张望,不知这货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安了摄像头还是在旁边装了望远镜呢,说得如此精准。 正想着,电话那头柳天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哈哈,你过得如此逍遥快活,肯定把321寝室的兄弟们都忘了吧。提醒你可不要重色轻友哦~这样吧,你说说你的豪宅在哪儿,我和远哥过来拜访拜访,顺便见见嫂夫人啊。都要毕业了,你不想念哥几个,我还想念你呢。而且说到底,你可是咱们寝室头一个脱单的,还是可喜可贺啊......” 贺鑫凯扫视一眼自己的居室,衣服和内裤团成一团堆在一起,就像发过酵的酸菜一般;没洗过的袜子和用过的卫生纸在地上随处都是,肉眼都很难分辨二者的区别。这样的环境还怎么见人啊?而他的女朋友犹自紧盯着电脑上的股市行情表。贺鑫凯一阵烦躁,几乎想冲口骂人,却又硬生生止住。这个女孩本来就是他事业上的导师和贵人,又不是来给自己当奴才作老妈子的,哪儿能在这个问题上指责呢?那边柳天豪还在锲而不舍地问着他的住宅地址。 他知道拗不过这个难缠的家伙,只能哀求道:“好了好了,今天晚上我到321寝室来。”柳天豪这才满意地收了功:“好了,这才是我们的好基友,晚上等你过来~”挂完电话,贺鑫凯又赶紧向女友告个假,好在他女友自诩为新时代女精英,在男友管理方面一向秉承宽大为怀的政策,也没说什么就批准了他的申请。于是这个晚上,贺鑫凯又回到了久违的321寝室。 一进房门,就看见柳天豪和朱承远二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柳天豪见贺鑫凯进来,大大咧咧地示意他坐下,颇有会议主持人的风范:“凯哥来得正好。这不要毕业了么,我们正在商量着怎么能在这最后时间增加点仪式感。” “仪式感?”贺鑫凯听得一头雾水。见柳天豪说得不得要领,朱承远补充道:“我们这几位都是没有读博想法的,这一毕业就意味着彻底告别校园生活了。虽说这几年研究生读得很憋屈,不过咱们的室友情谊还是很值得纪念一番的,所以,咱们毕业时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朱承远说这话时吞吞吐吐的,显然表达这类情感对于一个大男生还是有些障碍。不过贺鑫凯算是听明白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嗨,二位大兄弟,把我叫过来就说这啊?学校里不是有毕业典礼么?这就是仪式感嘛,咱去参加不就结了。” 柳天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几个官老爷上去念些不痛不痒的八股文就是有仪式感?凯哥,你可太容易满足了~” “要不,我们在网上查查?”贺鑫凯掏出手机一搜,随即弹出一大堆‘毕业前要做的几件事’。他颇有些表功的兴奋感:“我来给你们念念啊。第一,穿上学位服,拍几张最有趣的毕业照......” 朱承远嫌弃地看了一眼扔在一旁的学位服:“穿学位服......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话说这玩意儿可真难看,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看起来跟中世纪巫师的袍子似的,穿着出去跳大神么?或者月圆之夜骑着个扫帚出去参加妖精聚会?” 其余二人深有同感,柳天豪说道:“也是啊。以咱们这种校草级的帅气外形,穿上后瞬间化身为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骗子。也不知道那些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能不能驾驭得了这款造型......这一条不用考虑了,过过......” 贺鑫凯继续对着手机念道:“第二,和同学们一起吃顿散伙饭,一定要醉一回,也许可以痛哭流涕,也许可以大胆表白......” 柳天豪听到这里连忙摆手:“这人是喝醉了来写的这个吧,听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是想着酒壮怂人胆么?就不怕酒精对神经系统的毒性啊,当心喝多了脑子不好使......” 柳天豪侃侃而谈说着喝醉酒的坏处,什么‘伤脑子’啦,‘毒害肝脏’啦,‘窒息风险’啦,讲得不亦乐乎。可贺鑫凯也是个嗜酒之徒,柳天豪就这样当着面指桑骂槐,也实在有些尴尬。想到这里,朱承远急忙扯了扯柳天豪的衣角,柳天豪还一脸无辜地嚷嚷:“嘿,你拉我干嘛,我说得不对么?” 回头看着一脸黑线的贺鑫凯,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凯哥你......继续,继续。” “第三,和同学们好好告别,互赠礼物。因为大家在最青春的岁月里彼此陪伴,因为大家都足够单纯,因为这段缘分值得珍惜......” 听得朱承远扑哧一笑:“学校里的人单不单纯我不知道,这个小编还真是足够单纯,让他来读个几年,保证那帮人精不会把他整个七荤八素。”就这么一条条数下来,大部分都被嗤之以鼻。 柳天豪拖长了语调:“哎~这些网络文章,除了煽情就没有别的营养了,我随便写点啥都比这强啊。算了,我有些乏了,去查查我的造价工程师考试过了没~”贺鑫凯讪讪地收起手机,准备告辞。却听见柳天豪在床上发出一声怪叫:“我X!我过了,我真的过了!” 剩下两人还在发愣,柳天豪却已经翻身下床,一把拦住贺鑫凯:“凯哥,你别走。今天咱们一醉方休。我过了这个考试,又可以挂靠赚钱了。我又有聊妹的资本了......”贺鑫凯一脸懵:这家伙刚刚还在大谈特谈喝酒的坏处,怎么转眼间又要‘一醉方休’呢?这打脸也打得太快了吧?但朱承远心里雪亮,柳天豪这次考试正好碰上毕业季的一堆糟心事,感觉发挥得相当糟糕,原本是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却顺利通过,自然是喜出望外。 那边柳天豪已经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用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荒腔走板地大唱《爱拼才会赢》:“哎扁夹艾牙~”望着已经有些疯癫的柳天豪,朱承远波澜不惊地说道:“柳少,你有几个钱就开始得瑟了?省着点花,以后勾搭美女的预算还没出来呢~” 这句话不啻于一剂清醒药,瞬间让处于狂热状态的柳天豪冷静下来:“是哦,是哦。一醉方休还是算了,这钱确实得省着点,现在物价高,妹子不好撩,我得从现在起做好理财规划。不过凯哥,你还是别走了,在这儿住一晚上吧,我们还有很多东西可聊呢。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以后咱们想见都见不到了......” 望着他那副夸张的表情,贺鑫凯哭笑不得地答应了:“得得得,我答应你还不行?说得那么凄惨,好像明天就要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似的。”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家里那位’打电话请示汇报。柳天豪又开始大惊小怪:“哎呀,凯哥你个东北爷们现在咋混得这么惨呢,连出来见兄弟都得跟家里媳妇儿申请报备呢?生怕你夜不归宿啊?等以后结了婚......这个地位可有点够呛啊。” 贺鑫凯倒是不以为意:“入乡就得随俗,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咱也得学会尊重女性~”电话接通,贺鑫凯瞬间化身暖男,柔声细气唯唯诺诺的画风,简直让二人看了瞠目结舌。不过他的女友也是个开明人士,经过这道手续,也就爽快地口头批准了。 贺鑫凯如蒙大赦,如开了锁的猴儿一般浑身松快了下来。柳天豪趁机问他:“怎么样,我上次献的那条计策应该是成功了,你家的二位高堂应该接受了你的未婚妻了吧?”贺鑫凯提及这个也很兴奋:“对对对,你想的这个办法真的很管用,我爸妈很快就接受她了,也不在乎她是个职业股民,也不在乎她没有‘正经’职业了。你简直神了~” 柳天豪此时一脸运筹帷幄的笃定:“是啊,你爸妈现在肯定在想,我家孩子现在没毁容没残废没后遗症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体面光鲜的工作,什么门当户对的婚姻呢?人心就是这样,幸福感从对比中来,满足感从降低期望开始......”柳天豪此时条分缕析地讲解着人心世道,和刚才那个人来疯的‘顽童’简直判若两人。 三人就这样躺在床上进行卧谈会,一直聊到深夜凌晨。他们谈到了今后的计划和前景,柳天豪已经订好了去美国的机票,携考试成功的余威去异国他乡继续征战,争取考上美国的金融名校,开启他的财富之梦;贺鑫凯除了继续在股海中拼杀争取财富自由外,还有在女朋友监督下戒烟限酒,遵循健康生活方式的小目标。谈起未来,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但朱承远只有一句话:“毕业后先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和他们比起来,朱承远什么都不缺,但缺了两样最关键的东西:矢志不渝的爱好和为梦想坚持的勇气。面对未来,他是迷茫而怅然的。 新的天地 带着迷茫与怅然,他入了梦。仿佛在浩渺无际的背景下,自己站在一个密如蛛网的分岔路口,一条条小路从自己脚下徐徐展开,延伸向四面八方浓密的雾气中。谁也不知道它们通往何方,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在无尽的犹豫和纠结中,忽然警铃大作,穹顶即将垮塌,在慌不择路中自己踏上了一条无名的小径......忽然惊醒,却发现耳畔依然有铃声回响。原来是手机,收到了魏老师的来电,已经不知疲倦地响了多时。 朱承远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接起电话,那头魏老师的口气嗔怪中夹着轻松:“你终于肯接电话了,看来这懒觉睡得够舒服啊。夏老师有请你来他办公室一趟,快点过来吧。”随后便是持续不断的‘嘟嘟’忙音。 朱承远摇了摇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仔细看了看手机的显示屏,居然已经上午10点过。当即一骨碌翻身下床,满怀狐疑地去了新实验楼夏教授办公室。心里颇为怪异,都要毕业了,这老人家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不会临末了再来坑我一回吧? 来到夏教授办公室门前,听见夏教授似乎正和某个贵客谈笑风生,不过越听越不对劲儿,对方的声音特别耳熟:“夏老师,您的学术造诣真是登峰造极,您的学术平台也是风生水起。现在大家都主张产学研相结合,没有学术创新作为支撑的企业,就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走不长远的,不过您可是走在这方面的前沿啊......” 一车车的好话贩卖出去,只听得夏教授爽朗地哈哈大笑:“哎呀,不敢当啊,我也是老喽,再干几年也该退休了~还是朱总又能干又有魄力,把这么大一个企业经营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听到‘朱总’这个称呼,朱承远心里一惊,推门而入。果然发现自己的老爸正和夏教授一边品茶一边纵论校企合作的大势所趋。朱总看见自家儿子进来,忙不迭地向夏教授道谢加道歉:“夏老师,我家小子在您这儿,没少给您添麻烦吧。我这儿还没好好谢谢您呢~”又赶紧招呼朱承远:“小远快过来,感谢你夏老师对你这几年的栽培之恩。” 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错综复杂的关系,朱承远感觉心有点乱。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两人:“你们认识?” 朱总冲着朱承远的头拍了一下:“那当然,要不然就你小子在学校里闯的那么多祸,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你能好端端在学校呆到毕业?就冲这个,你也得好好感谢夏老师!” 朱承远有些懵,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能跌跌撞撞有惊无险地混到毕业,靠的是自己的实力和运气,谁知背后还有如此大一篇文章呢?现在想来,确实有很多蹊跷的地方。朱承远还在呆愣间,夏教授已经在推辞了:“不敢当不敢当哦~朱承远还是很聪明很能干很有想法的,在实验室里也是很优秀的,我们实验室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哪儿有什么‘添麻烦’的说法呢?” 听着这连篇成套虚情假意的客气话,朱承远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场已经上演过无数遍但演员依然乐此不疲的老旧戏码,说不出的腻歪。他知道夏教授这是在以推辞的名义进行催促,索性闭上眼睛,僵硬地对夏教授鞠了一躬,算是‘谢过’他的恩典。夏教授的笑顿时僵住了,朱总也抹不开面子,一边向夏教授道歉一边不住地斥责自家孩子。 朱承远却只是绷着脸不做声,让自家老爸的斥责成了一场自说自话的独角戏,骂了一会儿也没啥意思了。索性把话题又转了回来,重新切入正题:“小远啊,夏老师和我都觉得你的毕业论文写得不错,那个除甲醛新材料的成果也很有新意。不拿出来应用也太可惜了。正好咱家也有这个条件,我打算投资注册一家公司,把这项成果产品化。就由你小子来主管,正好也可以和你夏老师多多沟通交流,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听到这个,朱承远的脑子被庞大的信息量搅成了一团浆糊,半天理不出头绪。按照常理,自己毕业就能当老板,是一件非常欣喜也颇值得炫耀的好事。可朱承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第一,他的性格过于佛系,根本不是个有野心的创业者;第二,他知道自己这情商,根本应付不了创业初期各种复杂的人际应酬;第三,想到毕业后还要时不时和夏教授打交道,朱承远打心眼里一阵厌烦。夏教授见朱承远愣在那儿不表态,还以为他是默认了,笑着对他老爸说:“朱总,这孩子看来是高兴坏了。毕竟我听说他找工作一直不太顺利呢。有你们这条件的家庭还是少数啊......朱承远,好好干。年轻人就该有点闯劲儿,才能不负你们家族的期望......” 说完话锋一转,说出了一个令朱承远更为惊讶的事实:“我把这件事和胡静说了,她也很感兴趣,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正说着,胡静已经敲门而入。此时的胡静由于不需要去实验室做实验,换上了薄套裙,脸上略施粉黛,倒比以往更显出几分女性的魅力。她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说道:“夏老板,朱叔叔,我已经办妥了。”朱总显得有些欣喜,对朱承远介绍道:“你小子真是走运啊,这位胡静同学听说了我们这个项目,主动要求加入进来。现在你已经不是光杆司令了,多少人创业初期还做不到这一点呢。” 夏教授也是微微颔首:“胡静和朱承远都是我实验室的学生,他们可熟得很,在科研上也配合的很融洽。我想他们不光在事业上可以相互协作,在其他方面也同样可以......” 说着,二人会心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调侃,几丝起哄。朱承远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涨得面红耳赤,直截了当地拒绝:“我的能力胜任不了创业,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也省得你的资金打水漂了。” 两人的笑声被这不合时宜的话语来了个急刹车,都用疑惑而愤怒的目光投向他。在二人看来,年轻人能获得这样一个难得的创业机会,能够在广阔天地里大展拳脚,照理应该欢呼雀跃或者感恩戴德,可这臭小子一上来就驳人脸面,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还是胡静善解人意,马上出来解围:“夏老板,朱叔叔,可能朱承远对您们的这个计划还不够了解,我出去和他单独聊聊吧。”说完拉着朱承远离开了办公室。 新实验楼正对着一片开阔的人工湖,湖光潋滟,莲叶田田,荷花崭露头角;湖边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四周的小径和凉亭里都是一对一对说着甜言蜜语的学生情侣,二人在这里漫步倒是显得毫不违和。朱承远问道:“你不是到沿海地区高就了么?连三方协议都签了,怎么又跑回来了?” 胡静笑了笑:“让你多听听就业讲座,多了解相关政策,你就是不听。这下露怯了吧?签了三方协议也是可以反悔的。我觉得你这个项目的前途更光明,就弃暗投明了呗。” 朱承远还是有些怒意:“不要说‘你那个项目’,那个项目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们的项目!” 胡静倒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不悦,反而觉得每次和朱承远的交流都能探索到他性格中不为人知的一块,这人一会儿像个老人一般世事洞明,一会儿像个中年人一般瞻前顾后,一会儿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个迷宫一般令人难以捉摸。她像逗小孩一般含笑问道:“你不想创业,那你以后想干啥啊?” 朱承远手插裤袋茫然望向远方:“我也不知道想干啥,想到这个头都大了,先好好玩玩,休息一下再考虑吧。毕竟这几年读研读得太憋屈了,哪有心思思考以后的事儿啊......” 胡静问道:“既然这样,那就一边创业一边思考呗,就当是骑驴找马了。咱们这个年纪不能太闲,不信你试试几天啥都不做,看看是不是有种整个人都废了的感觉?” 朱承远摇了摇头:“创业?哪儿有那么简单啊。复杂事务处理能力,沟通协调能力,组织领导能力,心理承受能力,优化决策能力,战略眼光和人格魅力,那是一个都不能少。稍微一个不慎,就是赔光老本的节奏。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些能力,我具备几个呢?” “别把这件事想得这么难,”胡静望着朱承远,一字一顿地说:“就算一不留神失败了,那也没啥,我相信朱叔叔肯定会做好预案的,你们家那么厚实的家底,怎么会赔光老本呢?” 朱承远知道胡静是在宽慰自己,叹了口气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住创业的折腾,说败也就败了。而且就算做成功了又如何,你看看我爸,天天见客户,泡酒局,说着客套话,办着场面事。无时无刻不在演戏,这种日子有意思么?” 说完这话,胡静沉默了片刻,半晌才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很多年轻人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吧。”朱承远对这句答复倒有些惊讶,终于有人不说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了,终于有人能理解自己现在的想法了。 却听胡静继续说道:“不过谁说创业一定要像那样呢?现在有很多年轻的创业者也能张扬青春活出自我啊。我想你这么聪明,未必要像你爸那样,说不定能找出一条不同的路呢。” 朱承远咬了咬嘴唇:“可是......” “别可是了,”胡静打断了朱承远的犹豫:“我看你在实验室也干得挺认真的,你真忍心自己这几年的付出在毕业以后就全部废掉?可如果你把这几年的成果变成了产品,走进千家万户,让大家都能享受到更清新更舒适的环境,那该多么有意思。到时候你就成为可以为自己代言的青年才俊,每天风光无限,拿奖拿到手软......”说着倒把朱承远给逗乐了:“得得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胡静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不是我能说会道,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很值得一做。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家老爸其实对我管得很严,我做这样的决定,其实也是担了风险的。”朱承远有些吃惊:“你?你是瞒着你爸,推掉了沿海的高薪工作,回来创业的?你胆子可真大,不怕你爸知道了气急败坏呢?” 胡静点了点头:“怕,也不怕。”面对朱承远疑惑的表情,胡静解释道:“从小到大,我的成长路线都是被家里设计好的。我很不甘,也很担心。不甘于被家里操控;担心将来如果没了家长的操控,自己能否从容面对眼前的一切。不过我遇到了你,我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虽然你也是被家里操控的一员,不过却是在跳脱圈子,为自己而活。我觉得,你这种精气神给了我相当大的鼓舞,你现在可不能撤......” 朱承远不好意思摆摆手:“别扯了,我那不是跳脱圈子,我是神经大条情商低。真正会创业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啊?” 胡静接口道:“需要情商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儿。”胡静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朱承远不禁暗想,人家一个女生都有如此大的勇气,自己要是还畏缩不前,那也太没种了:“这样吧,我试试......” 胡静听完暗自舒了口气,不管前路有多艰难,至少现在的起步算是有了点眉目。多亏了此前向孙姐请教过沟通和说服的话术,还真挺管用。 二人回到办公室,却见办公室里来了不少人,孙超、罗洁诗、成强,就连王武锋也来了。面对这种场面,朱承远不管不顾,继续冷声道:“我可以创业,不过我没能力承担相应的法律风险和债务风险,这一点还请你们做好应对方案。”饶是如此,朱总还是非常欣喜:“你想通了就好啊~这些都不用考虑,如果创业不成功,你想回来上班或者出去找事做都可以,不要有什么顾虑......” 成强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颇有些兴奋:“哇,远哥,你瞒我们瞒得好辛苦。我以为我算是比较能拼爹的了,没想到你这个隐形的富二代更牛叉啊~这才是真人不露......”夸张的论调让在场人等都有些忍俊不禁,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洁诗推到了一边:“起开,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朱承远,你既然有这样的优越条件,就应该早点利用起来做出一番成绩才是,混在我们中间做一个凡夫俗子,你也真够好意思的。以为自己在演潜伏呢?” 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还是那么爽利泼辣,朱承远笑着摇了摇头。却听罗洁诗继续补充了一句:“孙超,你说是不是?”孙超为难地看看两边,一边是自己的嫡系师兄,一边是自己的心上人,两头都不好得罪,只能勉强答道:“我觉得这个问题......得从几个角度来考虑......” “算了,你不用说了,只会和稀泥!”罗洁诗抛给孙超一个嫌弃的眼神,抢过话头:“夏老板把我们几个叫过来,说是要给你们两个毕业的师兄师姐送送行,我还纳闷呢——送行都送过多少回了,你们还不走?”一席话逗得众人大笑不止。“原来是你们准备创业了。这可是咱们实验室从没出过的人才呢,看来夏老板是拿你们当榜样,想要激励我们呢。你们可得好好表现啊,我还等着向你们学习呢~” 这番话把朱承远架上了一个新高度,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嬉笑着说道:“别向我学啊,我可得向你学呢。当初你失恋的时候,在孙姐的‘陵芳轩’里哭得梨花带雨,感觉都想跟整个世界同归于尽了。谁知现在......”他刻意地扫了孙超一眼:“你又有了一段甜蜜的感情。所以,这还是你教的我,生活中没啥过不去的坎。要不是领悟到这一点,我现在也不可能在这儿说什么‘创业’呢......”说得罗洁诗难得地娇羞起来,一朵红晕浮现脸颊:“什么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经历了一年博士学习的王武锋也没有以前那么争强好胜锋芒毕露了,他趁着话缝对朱承远和胡静微微点头,显得有些文质彬彬:“你们终于要毕业了,不过我还早着呢。不过正因为这样,倒是能给你们提供点方便。以后有什么样品检测的事情,尽管找我。学校的分析检测中心我还是混得很熟的。” 朱承远故意揶揄道:“哦,那敢情好。不过可别从中做什么手脚哦~”王武锋笑道:“远哥你还是记着以前的事儿吧?其实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读博士这一年,我也想了很多。我觉得在大多数时候,你死我活的竞争带来的却是两败俱伤,而彼此的价值交流才能实现双赢。学术路上的险峰需要共同攻克的决心,而不是无意义的内耗。当然了,如果到时候我博士毕业了,也希望你们二位创始人收留呢。这也算是我们的价值交流吧。”哄堂大笑中,王武锋还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天地良心,我去年给你送样时,可没有做任何手脚啊......” 一直被罗洁诗封锁着没机会开口的孙超终于有了发表言论的机会:“我姐拿到毕业证以后,到西藏去游学去了,当然我也不知道西藏游学是咋回事,不过她录了一段视频,托我给你们看看。”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孙倩站在苍茫的原野上,远处是巍峨耸立的雪山,圣湖倒映着蔚蓝的苍穹,美得有些不真实。她冲着镜头打招呼:“嗨,各位小伙伴。看看这天多么蓝,水多么清澈。不过就有一点不好,手机信号不行。不过正因为这样,才能更认真地欣赏美景,探索内心。看着这样的风景,我想了很多。我没有啥建功立业的宏伟目标,不过我的目标也不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翻山越岭穿树过花地去追寻不同的故事,最终成就自己的故事。看见世界,直面风险,跨越藩篱,贴近彼此。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意义吧。你们觉得呢?”望着手机里笑容灿烂的孙倩,孙超喃喃道:“我姐说的话确实有些玄虚。不过我倒是更想看看这个世界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妈宝’了,明年我也会从这里毕业,到时候我也去走走,然后加盟朱师兄的创业团队~”“你敢!”罗洁诗在他后背猛拍一下:“你以前跟我说你要读博的,这么快就变卦了?是不是想背着我偷偷出去走走呢?”“不敢不敢,我是说到时候和朱师兄胡师姐他们一起去嘛......”“哟哟,又开始撒狗粮咯~”“你现在不是妈宝,你现在是妻管严~”这猝不及防的一波恩爱惹得众人纷纷起哄。 几个年轻人闹闹哄哄,俨然把夏教授的办公室变成了聚会聊八卦的所在。要在平时,夏教授老早就发起脾气来了。但今天却表现得出奇的耐心。直到他们几个不再说话,夏教授才清了清嗓子:“说到毕业,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呢。朱承远和胡静都没参加学院的毕业授位典礼,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替你们收着。现在交给你们,恭喜你们顺利学成。”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份又厚又大烫金封皮的证书,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两人。没毕业的师弟师妹们,纷纷上去看一看摸一摸‘沾沾喜气’,朱承远凝视着这两份证书,目光穿透封面,看到了自己人生一个阶段的结束。这段有笑有泪的奇葩读研生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远比此前从小学到本科要来得深,来得多。这两本证书,就像两个句号,为一段生活画下了休止符;又像两张门票,开启了日后更辽阔的世界。朱承远呆呆地愣在那儿,内心思绪万千。 “愣着干什么呢,赶快接过来,谢谢老师啊。”朱总催促的声音打断了沉思:“夏老师,谢谢您了。待会儿我们一块儿去旁边的天使花园洲际酒店,谈谈接下来该怎么运作吧。”说完又对朱承远说道:“你小子也跟着去,别以为读了个研究生就啥都懂了,创业方向,经营策略,技术、营销、财务、管理的相互配合,要学的还多着呢,好好见识见识......对了,你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以后都是职场人了,还穿得像个学生,成何体统!” 朱承远知道,这对自己而言将是一个更陌生也更奇葩的世界,也许自己在其中会有更荒谬更不合时宜的言行举止......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不断经历不断探索,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手机轻响,又是一条微信发来,是柳天豪的:“朱少,忘记跟你说了。我今天晚上的飞机,直飞美国。咱们都聚过了,也没必要再聚。也许我最渴望的美女就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等着我呢。凯哥今年就要结婚,不过我是参加不了,你把我的份子钱带过去吧。要是我结婚的话,你也不用来美国,舟车劳顿太辛苦,只要把份子钱转账给我就行。怎么样,够哥们吧?” 这个柳天豪,说话做事还是那么没正形儿,连临别赠言都写得别具一格。朱承远看完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自己的学生时代就这样曲终人散了,以后考虑的也就是赚钱盈利结婚生子这些俗人俗事。握着手机,他的眼睛头一次有了酸涩的感觉。却听见自家老爸喊道:“还站着干嘛?收拾收拾赶紧走了!” “好的,我就来了。”朱承远收起手机,步履坚定地迈出了办公室的门,也迈进了一个新的天地。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