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燕云压城》 (一)登基 大行皇帝灵柩经过端门的时候,大雪下的正紧。远征西秦归来的燕山御林军及五十三万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将士全身缟素,扶柩缓缓而行。端门外,率领京中大小文武官员跪迎大行皇帝灵柩的太子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涕泗横流,几次险些昏死过去。幸亏有两位顾命辅政大臣照拂着,才堪堪保持着意识。大燕军制,大燕军伍分为戍军与禁军。戍军卫戍地方,禁军拱卫京师。燕山御林军大营驻扎于燕都之后的燕山,因以为名,隶属于禁军,建制三万人马,负责护卫京畿地区安全及皇帝陛下出巡时驻跸之地的外围安全,是大燕最精锐的军事力量之一,直接受命于大燕的皇帝陛下。 燕山御林军的军士将灵柩运进宫城,一路护送到奉先殿外,放下灵柩,退了出去。早已等候在此的皇城内务府一等侍卫便出来抬起灵柩,运至大殿中央妥当停放。内务府的人早已在大殿内将灵堂布好,一应后续的丧葬用具也正在赶制调度中。 奉先殿是大燕君主祭祖之地,祭天则有相对应的奉天殿。奉先殿,奉天殿与皇帝日常上朝理政的勤政殿是整座宫城中最重要的三大殿。 灵柩停放好不久,一身戎装的大司马,征西大将军,领兵部尚书,太子都尉金戈与尚书令,太子太傅,领吏部尚书尹礼一同搀着太子进得殿来。金戈出身于没落的旧北魏世家并州金氏,金氏一门,世代簪缨,耕读传家,因北晋时反对晋主暴政数遭打压针对,逐渐没落,金戈是金氏数代以来第一位在朝担任武职的家主,再加上金氏雄厚的底蕴,大燕朝堂上金氏子弟众多;尹礼则是出身于司州好伐尹氏家族,尹氏先祖在大夏四百年间世代公侯,是当时大夏都城洛阳最顶尖的家族之一,在大夏末年逐渐退出权力中心,专心经史,同时广开学府,传道授业,经过近百年的经营,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因此尹氏虽然入仕者少,但在朝在野都声望极高,甚至有好事者排出一个以影响力为主要依据排名的士族榜,洛阳尹氏则高居榜首。 太子此时已止住了哭声,只是还在抽抽噎噎地啜泣,一路被搀到到了奉先殿前,刚迈过门槛,一眼瞧见了大行皇帝灵柩,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众人忙又上前劝慰,太子只是哭个不住。众人无法,只得跪侍在侧。以尹礼为首的一干早年随大行皇帝起事的文吏,一是因大行皇帝新丧,心中悲戚,二是被太子哭声感染,三是感觉国家风雨飘摇,前路莫测,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不由得也哭了起来,哭声一个感染两个,两个感染三个,不一会,大殿内外所有的文臣便都随着太子嚎啕大哭起来,甚至一些年长的武将也在掩面而泣。 金戈一身铁甲,手按长剑站在殿上,眼看着大殿之内太子群臣哭作一团。如今皇帝新丧,嗣君未立,与西秦还未媾和停战,若如此一直哭下去,从白天哭到黑夜,从黑夜哭到白天,岂不是把所有事都耽搁了。他看了看灵柩旁早已哭干了泪水只剩干嚎的太子,又看了看哭得连跪都快跪不稳的尹礼,摇头长叹一声,快步走到大行皇帝灵柩之前,拔剑振臂高呼:“大行皇帝遗诏,众臣跪听。”金戈的这一举动顿时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许多大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停止了哭声,看着身披铁甲,右手擎剑,昂然立于大行皇帝灵柩前的金戈,有人觉得莫名其妙,也有人觉得金戈应该知道什么,不然他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这样的话,当然,更多的人还是一味地哭,任你巨浪滔天,我哭就对了,两眼一闭,嗓门一开,就是可劲哭,别人磕头我磕头,别人山呼我山呼,完事了我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耽误。 尹礼则是知道一些事的,在函谷关那场惊天一战之后不久,尹礼就收到一封来自前线的密报,是直接由陛下的贴身侍卫双手递到他手上的。那是一封传位的密诏,他在不久前才听说四位辅政大臣以及太子殿下每人都收到了一份。看来,金戈这是想趁乱拿下这拥立第一功了。 此时,大殿里靠近灵柩的那一圈大臣有一瞬短暂的安静。显然,大家都在等。虽然看样子大行皇帝留下了传位诏书,但是大行皇帝有两位子嗣,且年龄相差不大,现在皇位空悬,谁知道会不会另生变故。因此,对绝大多数人,特别是未能进入权力中心的人而言,现在的局面下少说多看,能拖则拖,才是王道。 但是安静没多久,大殿中陡然响起一个声音:“儿臣跪迎父皇遗诏,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视线汇聚处,一道身影跪在哪里,以头触地,隐隐还传出沉闷的哭泣声。那个人就是燕明,驾崩的大行皇帝的二儿子,年十七,比他哥哥小两岁。而他那个太子哥哥燕昭,还在抱着大行皇帝的灵柩哭的死去活来。 众人见皇子带头,也不好装聋作哑,相继俯身在地,山呼:“跪迎大行皇帝遗诏。” 金戈见众人接诏,暗暗松了一口气,以眼神示意早就暗中联络好了的大内总管太监秦游。紧接着,受到金戈眼神示意的大内总管太监秦游小步快走到大行皇帝灵柩前,面对太子与文武众臣先是躬身行礼,而后昂首挺胸站好,从怀中取出大行皇帝发给金戈的那封遗诏,双手奉过头顶,殿内匍匐的文武群臣身子弯得更低了。 待金戈去了佩剑,在尹礼身后面对着大行皇帝灵柩跪倒之后,秦游才缓缓打开圣旨,高声诵读: “奉天承运大燕皇帝,诏曰:大争之世,强则存,弱则亡。秦楚环伺,匈奴在北,中原疲弊。秦有山河之险,楚拥大江之势,燕有戎狄之患。 欲强大燕,则先取关中,而后渡江。北地苦寒,不可农耕,取之无益,徒费粮秣;戎狄之人多擅骑射,逐之者易,杀之者难,只宜高郭深壑以拒之。 朕自起事,三十四载。平河北,征宛洛,饮马长江,快哉快哉。函谷一役,此天亡我也。 惟恨未灭骁骑。 皇太子昭,明敏睿达,果决勇毅,恭顺仁孝。襄赞政务,多有贤名,可继大统。即日起传位于皇太子昭。太子太傅尹礼,东宫都尉金戈,太子冼马苏诚,太子詹事凌庶共为辅政。 天下纷乱而朕不幸早崩,望诸臣努力国事,善侍太子,强我大燕,则朕亦可含笑于九天。 钦此” 遗诏宣读完毕,群臣三跪九叩,秦游双手将遗诏奉上灵柩前的供桌。新皇仍抱着棺材,半蹲半坐,嚎啕不止。秦游眼看着新皇如此哀毁过度,心中叹息一声,正要退到一旁,却看到新皇扒着棺材的双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二)立威 燕昭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入目的是文武大臣及太医们或安心,或欣喜的憔悴脸庞;入耳的是大殿的哀乐,僧侣的梵唱,大臣们如释重负般的窃窃私语;入鼻的是沉静的檀香,淡淡的墨香,空气中阳光的香甜气息以及冬日空气中特有的凛冽气息。 大雪从函谷关之战后一直下了一个多月,终于停了。 燕昭的眼神缓缓地从茫然到清澈,继而变得坚毅。感受着手中袍子上丝绸的光滑质感,燕昭不由得回头看去那大殿正中的灵柩,就好像目光穿过了层层木板,看见了安静躺在棺材里的那个老人。以往只是站在他的旁边,都感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像他一样每天都要身为天子上朝理政。没了他作为依靠,以后的路,又该是怎样一幅艰辛惨淡的光景……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燕昭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想这么多,他现在也无暇顾及他到底想了什么,想了多少。只是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燕昭握紧的左手都会微微地更加用力,目光也会更加坚定锐利。终于,燕昭挣脱了大臣的搀扶,背向灵柩,昂首挺胸地立在大殿之上。而群臣也像接到了信号一般,再次跪伏在地,像虔诚的教徒膜拜他们的神一样觐见他们的新皇: “臣等恭贺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震天动地。伴随着更多人的加入,滚滚声浪此起彼伏,以奉先殿为中心,向着整座皇城蔓延而去,经久不息。 燕昭听着众臣的山呼,回头望了一眼先帝的灵柩,也许是早已哭干了泪水,也许是发泄完了情绪,也许是收敛了无助迷惘……亦或是以上原因都有,燕昭这次没有再次流下泪水,只是望了一眼就又扭过了头,望着山呼已毕的文武群臣,一股冲天的豪气突破丹田而出,直插云霄。 “朕顺天承命,继承大统。兹明定国是: 改元天狩,以明年为天狩元年。天下大赦。国丧后行登基大典。 西征军士,燕山御林军返回燕山大营,各地军士由兵部先行发回原州郡,朕登基大典之后,一律论功行赏。 国丧期间,大司马与兵部协同加固南境、西境防线。大都宵禁。 先帝丧仪,由礼部与内务府共同承办。非常时期,如仪从简。全国各省、部、州、郡、县官员照常理政,如有借故渎职者,罚俸三年。政务先报尚书台,尚书台议而未决者,呈报朕躬。” 燕昭一口气颁布了一连串命令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大司马,你作为此次西征的三军副帅,马上把有关函谷之战的战报整理出来。尽快呈报给朕。”金戈叩头领命。 因为新皇刚刚曾经昏厥,所以在他接受完群臣朝贺及发布完诏令后就被燕明及尹礼送到了偏殿休息。 新皇离开后,在场的宫女,太监,侍卫们又开始了忙碌。剩下的大臣们有些却是呆呆跪在原地,不少人还是一脸疑惑。不少宫女太监望着这诡异的场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在旁边窃窃私语。 而刚刚被新皇帝一番大胆举动震慑的群臣则更是茫然不知所措。按理说新帝年方十九,尚未加冠立后,是不能亲政的,先帝钦定四位辅政大臣也有这层顾虑在,可刚才的情形,皇帝俨然一副大全独揽的模样。皇帝亲政和不亲政,这里面差别是很大的。以后怎么对待皇帝和辅政大臣们,怎么对待君臣之间的关系,让不少官员一个头,两个大。 愣神了许久之后,一些大臣开始明白其中的意味:新皇不是汉宣帝,所以不要有人想着做霍光,这是皇帝释放出的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现在的皇帝陛下虽然才十九岁,却是从十四岁开始监国习政,十六岁开始独立批改奏章。说实话,在先帝驾崩前,大燕早已经形成了皇帝主外,主站;太子主内,主政的双权力中心的局面。因此,虽然皇帝尚且年幼,但他和历史上弱冠登基的皇帝不一样的是:如今的大燕皇帝陛下在登基前就在政治漩涡中摸爬滚打了六年,如今早已是大燕政坛的执掌者。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拥有了大燕境内所有二品及以下文官的任免权。他的辅政大臣,真的只是“辅政”,主政的还是他自己。 而且,在先帝的布局中,大燕境内几乎所有的官僚家族,高门豪阀都与如今的皇帝陛下成了利益共同体,为了自身及家族利益,他们只能选择扶保当今天子。而且,各人都有家族作为背景,因此谁也不能压过谁,只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太子身后,是整个燕国的士族。 众人忧虑的是,先帝驾崩后,代表着大燕军中缺少了一位至关重要的领袖级人物,大燕朝堂上现有的“双星”模式已经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也不知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能不能解决好这一难题。 (三)东宫夜谈,溃败真相 燕昭刚用过晚膳,內侍就进来禀报说辅政大臣,大司马,征西大将军,领兵部尚书,太子都尉金戈求见。 燕昭走到东宫正殿,居中坐下,让人传金戈进殿。 金戈进得殿来,纳头便拜,口称:“微臣大司马,征西大将军,领兵部尚书,太子都尉金戈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燕昭一听此言,赶紧揽住金戈地胳膊,把他一把拉起来,笑着说:“大司马千万莫要如此,你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是朕的老师,哪里有老师拜学生的道理啊!”金戈赶紧弯腰拱手道:“朝中没有霍光,臣更不想做霍光。”燕昭听了这话,喜意更盛,对着金戈一点头,“坐下回话吧。”说着便回去坐下了。 金戈又坐了一揖,口称“谢陛下隆恩”,这才就近靠着一张椅子的边坐下,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沓卷宗来,复又跪在地上,把卷宗奉过头顶,道:“这是微臣找到的有关此次函谷战事的所有卷宗,请陛下御览。” 燕昭坐在上座,没听见一般捧着茶碗,呆呆地望着茶汤上的茶叶。秦游见这般光景,一挥手,把殿内的人都摒退了,自己也随后要出殿去。 “阿游。”燕昭唤了一声。秦游闻声顿了一下,止住脚步,转身接过卷宗,双手奉上御案,重又回到燕昭身旁侍立。 燕昭这才放下茶碗,拿起卷宗仔细翻阅。卷宗其实是先帝驾崩当天函谷关前的军报:当日的作战计划是皇帝龙帐移至后军,前军,中军,右军关前鏖战,逼出秦军精锐骁骑营。骁骑营一旦出关迎战,由苏诚率领的左军及后军半数人马从侧翼杀出,形成合围之势,一举全歼骁骑营,使大秦十年之内东出无望。然而,在燕军第三次攻入函谷关之后,秦骁骑营尽数而出,秦国大军以骁骑营为先锋凿阵,直穿前军,中军,扑向后军,彼盈我竭之下,燕军只能苦苦支撑,期待苏诚援军速至,然而,苏诚自恃兵多将勇,不听军令,率十余万燕军与来阻的五万步卒激战半日,贻误战机,等他们全歼敌军赶到函谷关前,骁骑营已经把燕军杀了个对穿,后军杀声阵阵,火海弥天,先帝也在混战之中重伤。苏诚率军投入战斗后,一心往后军推进,无视先帝在御前军事会议上下达的“务必全歼秦骁骑营”的将令,使骁骑营几乎全身而退。因为苏诚的指挥失误,燕军不仅损兵折将,还无功而返。 一刻钟之后,燕昭的眉心早已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他把卷宗重重摔在案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金戈和秦游心知不妙。秦游是一头雾水,金戈却已猜着了八九分。当下叩头道:“陛下,国丧期间,用人之际。苏诚久历宦海,广有能名,又是辅政大臣。杀之恐遭非议。” 燕昭摆手道:“朕明白,你且坐下,朕再斟酌斟酌。” 金戈这才坐回椅子上,屏声静气,不敢再发一言。 静谧悄悄渗入冰冷的空气,一拥而进空旷的大殿。 燕昭坐在上位,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金戈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僵硬地像一块铁板。 苏诚是兖州苏氏的族长。兖州苏氏繁荣四百余年,在大燕建立前的百余年的战乱时代,兖州苏氏凭一姓之力护佑了兖州全境,使兖州虽身处中原腹地,却免去了绝大多数战火的荼毒,兖州苏氏也一跃成为中原五大望族之一。 与其他名门望族专修文化不同的是,兖州苏氏文武兼修,特别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所有族中子弟必须进入军营历练,因此也造就了兖州苏氏全民皆兵,屡出大将,光是族兵就有八千,这些是兖州苏氏护卫州境的中坚力量。 而苏诚就是现在兖州苏氏的族长。他是最早随先帝起事的人之一,在朝中一直担任中书右丞,武卫将军,又是刚受命的辅政大臣。苏氏一门遍布军中朝野,荣辱与共。这样一个人物,如果有谁说他是个软柿子,恐怕说这话的人他自己都不信。 而反观皇帝这边。先帝最大的遗志就是占领关中,进而一统河山,因此他才集结大军伐秦,巩固长江防线,训练水师,制造战船。皇帝就算为了自己的皇位,也要杀了苏诚表示继承先帝遗志的决心;皇帝与先帝一样都是有着鸿鹄之志,则更要杀苏诚以明心志,齐人心。如此细细想来,朝廷与苏诚的决裂是迟早的事,关键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国家刚刚大败,又立新君,国弱民穷,又逢国君更替,主少国疑,刚刚站稳脚跟的大燕政权马上又坠入风雨飘摇的境地。如果此时皇帝处理不好苏诚的问题,到时候朝廷与兖州苏氏对峙,大燕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最糟糕的是大燕现如今强邻环伺,万一有人搞个里通外国,中心开花,中原、河北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然而,情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金戈最担心的还是两虎相争之下,如何才能保住并州上党金氏一门的性命与荣耀······ 就在金戈思绪纷飞之时,燕昭一声轻唤入耳。金戈急急忙忙收神,扭头。却看见燕昭正盯着自己,神色柔和,让人望之亲切。金戈心头一凛,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谢罪。燕昭摆了摆手:“免罪。今日你也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金戈听得这话才如释重负一般,赶忙退了出去。出了殿前的走廊,金戈被晚风一吹,丝丝凉意中透着无比的舒适与畅快。微微直了直身子,才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四)布局 金戈回到府中已是深夜。次日晨起,金戈在朝服下穿了一套软甲,将族中府中大小事务安排妥当,才依依不舍地别了妻小,打马上朝。 正时已到,天子早朝,众臣入拜。 奉天殿内,天子升座,众臣三叩九拜。礼毕,大燕皇帝燕昭俯扫众臣,开言道:“新朝第一件政事就是停西苑之工。朕的陵寝也可以等几年,宫中府中的用度,能裁的就裁。就比如朕四季除了朝服,常服总共不超过十套,宫里尚衣局每年要那么多银子,都干什么去了?还有,朕以后的例菜,有四个就够了,每次都满满当当摆一大桌,朕看着就不喜欢,这些事,内务府应该尽快给我办好喽。还有,不能裁的,也得想着法子省钱。朕以前监国的时候,宫里要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多,到了现在,比开国之初多了多少倍了!总共加了不超过两千人,怎么会多花这么多银子。朝廷里的事,太傅,你是朝廷的大管家,这事该由你同下面的人商量着,递个折子上来。” 尹礼出班回答:“臣遵旨。” 燕昭点了点头,又说道:“朕节省宫中和朝廷用度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如今大军也已经回来了,怎么减轻百姓的负担,户部也该给个方案出来。” 凌庶出班对曰:“臣遵旨。” 看着户部那边也没问题,燕昭满意地点点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复又道:“大司马,大军虽然歇了,你却歇不得了。朕想命你为狩北大将军,你熟悉前线军务,这次去北境,你要把大燕的北疆打造的固若金汤。” 金戈一听此话,两眼放光,出班三叩首谢恩:“臣金戈必将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北境不安,誓不还朝。”声如洪钟。 尹礼听了燕昭的话却是疑窦丛生:皇帝陛下登基后第一天临朝,处理完朝政之后处理的第一项军务却是关于北境的,这是否意味着大燕的对外战略在很长一段时间将从西秦转移向漠北匈奴?大行皇帝一直把虎狼之国的西秦视为大燕争霸天下的最强大的竞争对手,如今大行皇帝又崩于西秦战事,两国早已不共戴天,如今皇帝陛下刚一主政就放过生死大敌西秦去打漠北匈奴,这是什么意思?捞政绩?想要偏安?还是借匈奴亮肌肉以震慑西秦,南楚?尹礼发现,他对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燕昭看金戈豪气干云,心中大快,对凌庶说:“朝廷里的钱什么都可以省,但是给老百姓花的钱和练兵花的钱,敢省一文钱,户部就别干了。”又对金戈说:“朕一时也不知道赏你什么好,先帝生前有两套最喜爱的战甲,一套是刚起事时打的,还有一套是做燕王时燕王府给打的,朕就代先帝把第二套甲赏给你,愿你我君臣同心,努力国事。”金戈大喜过望,叩头拜谢不已。 安抚好金戈,燕昭又语:“苏诚。”苏诚闻听宣召,惶恐出班,俯身在地,无颜面君。 燕昭看他如此做派,冷哼一声,愤愤道:“兖州苏式,满门英雄,怎么就出了一个用兵如此无能的族人。”苏诚听言,更觉无地自容,颤栗不止。 燕昭在御阶上很长时间一言未发,站在第一排的金戈可以看到燕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一副震怒非常,要吃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燕昭呼吸平稳了一些,仿佛很痛心地说:“大燕国的国法军法都在,你是管刑部的,你自己说吧,该当何罪?” 苏诚听了这话,恐惧已极,怯懦答道:“诛三族。” 金戈一听此言,慌忙出班,急声道:“陛下,苏诚乃是兖州苏氏家主。先帝在时,一向恩庇。今先帝殡天未久,而杀苏诚,恐于先帝威名有损,亦无以彰显陛下仁孝之心,于圣名有损。”有了金戈起头,众大臣纷纷出班为苏诚求情,不一时朝堂上就乌泱泱跪了一片。 苏诚此时已涕泗横流,不住叩头谢罪:“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臣愧对先帝,愧对祖宗—-” 燕昭斜眼看了看朝堂上乌泱泱跪成一片的文武群臣,心中了然这些人今日是铁了心要保苏诚,只得开口说道:“起来吧。朕舍得杀你,却舍不得兖州苏式满门的忠臣孝子,高门英才。朕现在就让你挑八千兖州子弟兵去西境,今后若是西境安然还自罢了,若是敌人踏进西境一步或我西境失寸土,伤一人,乃至一鸡,一犬,你也不用回来见朕,直接自裁便是。” 燕昭今天已经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如今国力孱弱,与西秦尚未休战,他也不想把一些人得罪死,引起国家动荡。但是让它就这么放了苏诚,显然他不情愿,因此今天他就把话说得很重,同时让苏诚带八千子弟兵去西境,既然他杀不了苏诚,那么也不必有意给苏氏面子。直接让苏诚带走苏氏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一方面加强了西境的军事力量,另一方面削弱了苏氏在兖州的影响力。兖州地处中原腹地,不把它玩群控制在朝廷手里,燕昭不放心。所以总体上而言,这是燕昭拿苏诚的命和满朝文武以及兖州苏氏做了一次交易,如果他们不同意,那么燕昭也不必再客气什么,毕竟已经做出过妥协;如果同意,那么苏诚将很长一段时间远离政治中心不说,兖州也将不再是铁板一块,到时候燕昭再怎么施为,也就顺利很多。 以为他燕昭真的好说话?笑话! 苏诚此时并未来得及多想燕昭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一听得以保全性命,就忙不迭叩头谢恩,道:“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必将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燕昭忿忿地说:“你要谢先帝,谢这满朝的文武众臣,谢谢你的族人。”说到“满朝的文武重臣”的时候,燕昭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 苏诚连口称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五)质问 下了早朝,燕昭先行去了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宫居住的延禧宫中请安,又询问了迁宫一事。原来夏朝旧例,太后多居长乐宫,寿康宫。坤宁宫依制是皇后寝宫,寿康宫在坤宁宫之北,长乐宫位于坤宁宫之西,三座宫殿是后宫中规格最高,地段最好的宫殿,只是坤宁宫为皇后寝宫,寿康宫和长乐宫一般是太后寝宫。现在的太后虽然在建国之初就被封为皇后,但因为先帝一直居于御花园中的凌冰阁,延禧宫一向与凌冰阁相近,因此太后进宫不久后迁居延禧宫,一直到现在。 对于燕昭的到来,太后的回应只是淡淡的,说到迁宫,也只是说在延禧宫住惯了,不想再搬来搬去,便给敷衍过去。 燕昭知道太后已经知晓了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太后虽然不好质问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满的。 坐了一会,燕昭也自觉无趣,就从延禧宫出来,到奉天殿为先帝守灵。 燕昭行到奉天殿,看见最前面跪着自己的弟弟燕明。燕明年方十七,是燕昭同母弟,小时候与燕昭一起在军营中长大。先帝攻下燕都后,将燕明留在燕都,将燕昭继续带在自己身边言传身教。直至后来先帝即位燕王,立燕国,于燕都建燕王府,燕昭被册为燕王世子,于燕王府监国习政。先帝在燕王府另设东院,为世子寝所,军中府中所有重臣族中皆须有子弟于东院任职办差,太子也可自行提拔其他人入东院。可以说,世子东院就是一个小型的燕王府,而且,在东院中,世子具有绝对的控制权。燕明则是继续被教导学习六艺。燕昭学习其他皆不上心,唯好骑射之道,也经常向当时都城中的一些将领请教兵法,兵房也是他在燕王府中最喜欢去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兄弟两个一个志在成为明君,一个梦想驰骋沙场,两者志向不同,也就造成了成长过程中两人的关系不仅相安无事,反而愈发亲密。于燕明而言,燕昭亦兄亦父,一直对他呵护有加;于燕昭而言,燕明是他一生中最亲爱,最喜欢的弟弟。这样纯粹的手足之情,在帝王家中是颇为难得并罕见的。 燕昭看燕明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心疼不已,走上前抚着燕明的后背劝慰道:“弟弟,自己的身体要紧,你一味哀毁过度,不是让我和母亲伤心吗?”燕明却既不拜见,也不谢恩,甚至头都没抬,只是冷冷地说道:“我哭自己的君父,皇帝陛下也要阻止我吗?”燕昭身后的人听到此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一位侍御史上前一步冷声道:“殿下,放肆了。”燕昭却对他摆摆手,对燕明柔声道:“弟弟,我们去偏殿坐坐?”燕明本不想应允,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驳燕昭的面子,便起身率先向偏殿走去。燕昭让身后的人去殿外候着,便也进偏殿去了。 这边的情况周围的人都关注着,燕明与侍御史都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因此大殿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能在大殿中守灵的人本身也都是位高权重,对朝会上的事也了解了大概,因此当燕昭两兄弟进入偏殿后,大殿上立马就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担心燕昭迫于压力,更改对于苏诚的处置。 此时,偏殿之中,燕昭找了张椅子坐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把椅子,让燕明坐。燕明却一不重新见礼,低头认罪;二不行礼谢恩,顺势落座。只是对着燕昭躬身抱拳,朗声开口道:“臣有事不明,请陛下明示。”燕昭此时已经猜着七八分了,还是开口让燕明说下去。 “臣请问:依我大燕军令,身为主帅,临阵不听王命该当何罪?贻误战机该当何罪?贪功冒进该当何罪?指挥不当,致使大军溃败该当何罪?因一己之过,致使主帅重伤身陨该当何罪?” 燕昭深深看了燕明一眼,回答道:“依军法,斩立决。” 燕明听到燕昭的回答,撩衣下拜,以头触地:“函谷关一役,苏诚身为西路军主帅,筹措失当,致使大军未及时按照约定抵达战场,是贻误战机之罪;见敌军诱兵,贪图军功不顾战前军令全力交战,是贪功冒进之罪;与诱兵交战,全力施为,无视战前先帝军令,是临阵不听王命之罪;因其擅自为战,不听王命,致使中军溃败,是其指挥不当之罪;先帝重伤因中军溃败,中军溃败因西路军作战不利,西路军作战不利因主帅苏诚一己之私,贻误军机,故臣请治苏诚临阵不听王命,贻误战机,贪功冒进,指挥不当,连累主帅之罪。数罪并罚,其罪当诛。” 燕昭看到燕明如此行为,心中有些愧疚,有些委屈,有些苦闷,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千万般地不是滋味。但最终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弟弟,你先——” 燕昭话未说完,燕明寻思燕昭未有治罪苏诚之意,又一次叩头下拜,以头触地:“臣以性命,请陛下详查并治苏诚之罪,若有一罪不实,臣愿领欺君之罪,伏诛。” 燕昭眼神有些冷,他不明白,太后久居深宫,不问朝政,不理解他也就罢了,燕明从小不是随着文臣学习六艺,就是和武将一起研习兵法,怎么也来咄咄逼人?他们有恨,有怨,难道燕昭自己就没有吗?即便如此怨恨他还是放过苏诚,并且给他机会戴罪立功,还不是在当下的时局求一个安稳?与为父亲报仇相比,眼下更重要的不是先保住父亲半辈子征战打下来的基业吗? 燕昭久久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两人相对无言。“你要是想跪,那就这么跪着吧。”燕昭最终开口说道。燕昭先是朝会上被群臣逼迫,下了朝先是被母亲冷遇,后是被自己亲弟弟逼迫,就算是泥捏的也有了三份火气。 “臣不明白。”燕明的语气也开始变得强硬。 “不明白什么?” “陛下先是先帝的儿子?还是先是我大燕的天子?” 燕昭稍微停顿一下,反问道:“你呢?先是父亲的儿子?还是先是大燕的皇子?” “臣先是父亲的儿子,然后才是大燕的皇子。” 燕昭听到此话,心中微微有些复杂,“父亲他打下这么大一片基业,如果他事事以我们两个为先,身边也不可能文臣武将云集。在家里他是父亲,在朝堂上,他是大燕的皇帝。在家里,我是父亲和母亲的儿子,你的长兄,在朝堂上,我是大燕的天子。苏诚的事,我既然选择在朝堂上解决,就不可能再去以此问他的罪。你,明白吗?” “那陛下就不打算为先帝报仇了吗?” “报,肯定要报。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稳住朝局,保住大燕仅存的实力,这不仅是为了守护父亲的遗志,也是为了以后的复仇积蓄力量。” 燕明听燕昭话已至此,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明白哥哥身为大燕的天子,肩上的担子肯定会无比沉重,一切都要三思而后行,也明白哥哥肯定也想为父亲报仇,但因为多方掣肘,不能随心所欲;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换做是他,他肯定会先杀苏诚,然后不顾一切代价与西秦决战,纵死不悔。 因此,他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燕昭低头看了一眼,“你先去向母亲请安吧,然后回去休息一下,累坏了自己,让母亲为你担心。”说完,燕昭从燕明身边走过出了偏殿。 良久,大殿上的群臣才看到燕明从偏殿出来,然后走出了大殿,自此直到除服,燕明才再一次出现在奉天殿。 (六)入侵 丧期足三月,灵柩迁往皇陵祀庙停放,天子及宗亲百官除丧服,谓之除服。除服之后,天子以及百官可照常视事,只是仍需恪守一些丧期礼制,例如不得衣锦,食荤腥,婚嫁等。 而今天,就是大燕太祖武皇帝灵柩迁往陵园祀庙,天子及众臣除服的日子。燕昭站在灵柩正下方,灵柩上首方位,隔了一个位置,站的是一干功勋元老,皇室宗亲;灵柩下首方位站的是以尹礼为首的朝廷重臣。 看着时辰将近,燕明却迟迟未出现,礼部主官几次想要派人去催,都被燕昭拦了下来。终于在最后时刻之前,燕明摇摇晃晃地骑着一匹白马,来到了宫门之外。在宫门处将马匹交给守门御林军,步履蹒跚地往奉天殿而去,一路上见到燕明的人,无不骇然。也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因为此时燕明的变化着实骇人。平时的燕明,总是一袭窄袖云纹紫锦袍,头上挽一个发髻,用白玉簪子簪住,簪子上用金线盘出纹路,其余长发则是披在肩上,又分出两绺垂在胸前;由于平日喜好舞枪弄棒,骑射狩猎,脸庞相比文士多出几分英武之气;又因久居高位,深明礼仪,博览经史,英武中又渗透着儒雅的气质,正好是风度翩翩的儒将形象。而今的燕明,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双颊下凹,头发干枯蓬乱;威严霸气的蟒袍穿在身上,张牙舞爪的金蟒反衬出燕明此时的削瘦与脆弱。只是燕明深陷的眼窝中那双虎目却好像变得更加有神。 当燕明走到奉先殿前,满朝文武公卿见到燕明这番面容,也着实吓了一跳。燕昭见到自己亲弟弟如此伤心憔悴,也是又惊又悲,肝肠寸断。对立志成为一代名将的燕明而言,白手起家,克敌无数的父亲就是他心中最伟大的将领,而此时父亲身死,作为儿子与追随者不仅无法手刃敌国将领,连自己国家的臣下也问罪不得,可想而知燕明这三月以来的悲痛。 在燕昭目光注视下,燕明缓缓走进大殿,先向灵柩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后向燕昭只是一作揖,便转身站在了宗室人群之中。燕昭神色平静,在燕明站定之后,看了一眼今日司仪的礼部主官。 礼部主官在接到燕昭眼神示意后,便开始主持今日的大礼。繁冗的大典进行完,已经过了半日时间,日已西斜。礼部主官这时宣布“起灵”。 以先帝灵柩的护送卫队为首,燕都御道上排起了一道长长的队伍,燕昭的马车就在卫队之后最前面的位置,周围也是重重护卫,将马车保护得密不透风。 在大队即将启程的时候,燕昭找人把燕明叫到了马车上。燕昭现在用的马车还是先帝留下来的,车身以名贵沉香木早就,上半镂空,饰以金漆,下半内夹铁板,外刷黑漆,远观亭亭如华盖,甚是**大气;内部如一间小起居室,内设坐塌,小几,可容纳八人而不显拥挤,需要六匹马才能拉动。燕明上车后就在坐塌左侧跪坐。 马车出城之前,两人一路无话。出了城,燕昭掀起车窗上的帘子,看着官道两旁绿油油的麦苗,下了一个冬天的大雪,到了现在土壤还是湿的,今年四月份的春旱,应该是不用愁了。 燕昭还在掀着帘子往外看,感受着早春的凉风和泥土的气息。燕明却是一叩首,道:“臣有一事,向陛下讨一道恩旨。” 燕昭放下帘子,目光玩味地看向燕明,“我还以为你要装一辈子哑巴呢。”燕明谢罪道:“臣不敢。” “算了,说吧,什么事?” “臣想入仕。” “哦?”燕昭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燕明什么时候改了自己这二世祖的性子,想要安心做事了?“哪个衙门?” “兵部,职方司。” “你想去职方司?”燕昭有些惊讶,为什么是职方司?兵部下设三司:武备司,武选司,职方司。武备司掌天下武库及粮草军械调配,就算在六部之中,也是有名的油水衙门;武选司掌天下武臣考核升迁,和文选司一样,一言可定人富贵荣辱,文选司和武选司虽然都是四品衙门,权柄却极重,地位也高的吓人,武选司的一个员外郎,在外面就连位居二品的朝廷名号将军都要给几分面子;唯有这职方司,一没权,二没钱,是个彻彻底底的清水衙门,不仅如此,职方司主要职责是根据军事态势做出判断,拟定军事计划,进行军事统筹,很辛苦,责任风险大,而且没有指挥权,打仗赢了功劳是将士的,输了则要一起背锅。燕明莫非是受到的刺激太大,神志模糊不清了? “你真的想去职方司?”燕昭不得不再确认一遍。 “臣已决意,入兵部职方司。” “那就好,我同意你入兵部职方司。但是,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燕明不解,现在的自己,还有可以让哥哥看上的地方吗? “回去再告诉你。”燕昭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臭弟弟。“还有,你到底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就为了躲我,连入宫给母后请安都不去了吗?这是要母后亲自去你府上请你不成?” 燕明羞惭满面,想找个借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臣知罪。” 燕昭盯着燕明开口说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我只是兄弟。” 燕明听到此话,鼻子微酸,点头应道:“是。” 燕昭听到燕明答应,神色才缓和下来,正要开口,却听得从队伍后面传来一声大喝: “西境军报,弘农告急。” (七)晚朝 秦国入侵的消息如一声惊雷,在送葬队伍中陡然炸响。 燕昭听到喊声,向马车外吩咐道:“把军报取进来。”外面有人应声骑马向队伍后方而去。而后燕昭又让人召尹礼,凌庶及兵部左侍郎王用入马车。燕明见燕昭有军务,先行告退,燕昭也并未挽留。 王用是并州上党郡人氏,上党郡虽处河北并州,然远离燕匈交界之地近燕秦边界。金戈任兵部尚书,却一直在外领兵,因此上虽然金戈是兵部尚书,实际上在兵部主事的却一直是王用。上党王氏与太原金氏曾一起是前晋世族,金戈与王用之父曾经一起求学于前晋太学院,二人感情甚好,两家也成为世交。后来太祖伐晋,金氏在此之前因与晋王室不和而投靠太祖,王氏却在晋灭之后不肯降,赖当时已经成为太祖麾下大将的金戈死保得脱,金戈见王用为人老成持重,深明韬略,非是纸上谈兵之辈,便奏明太祖将其带在身边共事,渐渐王用也成为了金戈左膀右臂,因此在金戈升任兵部尚书之后,王用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兵部左侍郎。兵部尚书金戈与刑部尚书苏诚两个多月前就已经离京赶赴边关,因此这二部实际是侍郎主事。 战报送来不久,三人也相继进入马车。燕昭与三人各看了一遍军报。见最后拿到军报的王用合上军报,沉吟不语,燕昭淡淡地扫了一眼三人,开口道:“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尹礼率先开口道:“陛下,目前秦军兵势浩大,连克数县,又围弘农,锐不可当,不如暂时议和为上。” “怎么个议和法?”燕昭看了眼尹礼。 “昔日,函谷关前两国交战,损失惨重而无所得。故今秦军东出,名为复仇,实为财与地也。弘农乃中原咽喉之地,绝不可与。并州朔方,五原,云中三郡,地狭民穷,更有胡寇作乱,不如与之。以三郡换一城,再诺以岁币,秦军必欣然而退。”尹礼侃侃而谈。实则,云中三郡的确是地狭民穷,而且地处秦长城以北,夹在西秦,燕,匈奴三者之间,常有战乱发生,特别是匈奴,时不时就来劫掠一番。至于岁币,一般是大国对依附的小国每年照例的一种赏赐,或多或少,没有定数,始于部落联盟时代,秦一统天下后,把岁币纳入了与周边小国之间的藩属制度之中。 只是尹礼刚刚说完,就听王用连忙说道:“万万不可。”尹礼诧异地看了一眼王用,燕昭倒是没什么反应。“弘农城高河深,有精兵数万驻守,更兼粮草可支数载,半年之内可保无虞。秦军刚经大战,今仓促而来,看似势大,实无久战之心,不久必退。如今许以三郡之地,更兼岁币之赐,若秦军复来,我等又该如何?”然后,王用看着燕昭沉声说道:“陛下,三郡之地,失之者易,若欲复得之,则难如登天。三郡若失,并州将彻底丧失战略上的主动权,并州失则河北再无可以当匈奴者,到时候恐怕朝廷上下人人将难以安枕,望陛下三思。”尹礼听到此处,已知自己刚才有些失言,有些心虚与忐忑。 燕昭却没有再去看王用,也没有看尹礼,而是扭头问凌庶:“你怎么看。” “王侍郎之言,臣深以为然。目下秦军兵锋正锐,只宜固守以堕其锋,待其懈怠,只提一旅之师,内外夹击之下,秦军反手可灭。”燕昭听完凌庶言语,略微沉吟,又把目光转向王用,道:“你怎么看?” 王用沉思道:“中原骑卒,不甚堪用。陛下可下一纸调令,取并州破虏龙骑军南下,与弘农守军里应外合,不消数月,秦军一鼓可定。” 燕昭没有说话,又看了遍奏章,道:“封兖州刺史苏玉庭为镇西将军,假节领兖豫二州诸军事,奉诏驰援陈留,奉旨之后,即刻启程,不得有误。今日设晚朝,剩下的事,到晚朝上说吧。”说罢,燕昭挥手让三人退下,秦游亲自搀扶送尹礼下车。 下了马车的尹礼笑着向秦游道谢,秦游拱手回礼而后进了车厢之中,尹礼则是扭头看向独自走向队伍后方的王用,目光深邃。 秦游回到车厢之中,为燕昭添香换茶。燕昭看着秦游忙碌,邃然长叹,“尹先生还是太让我失望了。”原来尹礼在燕昭幼时,曾代理过一段时间燕昭的学业,因此燕昭常常称呼尹礼为尹先生。 秦游却是先忙完手头的事,而后看着燕昭微笑说道:“奴婢只知道在朝廷里为政,金将军不如尹先生;在边关打仗,尹先生不如金将军。”秦游这里说的金将军,自然是指金戈。燕昭听了此话,笑道:“听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秦游叩头道:“奴婢不敢。” 车队行到陵园,已是黄昏,众人先将灵柩在祀庙安置停当,然后各自在陵园附近安营,燕昭则是在陵园内一处空地立起行营。 营帐分为前帐与后帐,中间用帘幕隔开。燕昭在后帐用膳的时候,有守夜御林军士来报,上晚朝的大臣已经齐在帐外等候。燕昭听后,道:“先让他们入帐吧。”那军士领旨而去。燕昭则是紧扒两口吃完了碗中米饭,而后漱了漱口,转过帘幕升朝。 群臣问安已毕,燕昭指了一下王用道:“说说情况。” 王用出班道:“半月前,秦军集结二十八万步卒,三万秦西骑卒共三十一万人马,号四十万人马出关东进,如今已连克数县,目下围攻弘农城甚急。我弘农城中有带甲者七万,主将乃豫州颍川人氏,姓侯,名昌,曾为苏诚家将,擅守城,曾守襄阳三年不破,下午军报即为此人所发,陛下已下令苏玉庭领兖豫二州兵马前去解弘农之围。刚刚洛阳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苏诚曾率领西境军马数次与秦军交战,弘农城内亦多次组织突围,双方互有死伤,目前双方已成僵持之势。” 燕昭见王用说完,问道:“南楚,匈奴最近可有异动?西秦境内可有增兵弘农之势?” 王用回道:“臣已经详细翻阅剖析最近自南楚与匈奴来的谍报,南楚与匈奴大军近来并无异动。至于西秦是否会增兵弘农,兵部尚未得知,但臣已命人于函谷关外严加防范,秦军但有异动,我军必定第一时间知悉。” 燕昭点头,心想:这样看来,是西秦看我大燕国力空虚,国君新立,想要来敲竹杠。又抬头问帐中诸人:“你们怎么看?”一时间诸臣除尹礼,凌庶,王用三人,全部议论纷纷,有要和的,有要守的,有要战的,只不过半数以上大臣是想要议和的。 燕昭见众大臣意见表达地差不多了,帐中也渐渐安静下来,便抬头盯着众人,开口道:“此战是朕登基后第一战,所以朕不想求和,也不想一味固守。西秦想战,那朕就好好和他战一场。” 燕昭话一说完,众臣纷纷劝谏,尤其是主和的那帮大臣,一时间营帐之中吵吵嚷嚷,许多人还抬出先帝来规劝燕昭。而最先主和的尹礼此时却沉默不语。 燕昭听众人说起来就没完,就站起来,怒声道:“朕意已决,再劝者斩。”说罢,拂袖转入后帐。 众臣见劝不动,也只得怏怏而退。 不久之后,御营之中传出陛下密令:“调平北大将军,破虏龙骑主帅雷大勇火速集结破虏龙骑驰赴河东郡,一路小心躲避秦军探查。” (八)受降城 五原郡之北有座城,名受降城。这座城池始建于秦,乃秦国名将为受当时草原上最强大的游牧民族戎狄的投降而建,据秦史记载,戎狄都城在战乱中被毁,秦国军队便在戎狄都城的废墟上建了受降城,并在城中受降之地勒碑记事;扩建于夏,夏极盛于武帝、明帝两朝,夏武帝元狩七年,夏朝大将蒙胜灭戎狄国,尽虏其王室,武帝亲临受降城受降,受降城因此扩建数倍不止,武帝也下令留十万兵卒戍卫受降城,传为制度,自此以后中原王朝皆自觉遵守。 受降城,是自秦以来的北方强盛王朝彰武显威之圣地,也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心头之刺,因为他们一旦与中原政权开战并战败,无论双方的领土距离受降城多远,那些该死的中原人都会选择在受降城受降,好在城中的那块受降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受降城名声,是靠着草原上的雄鹰的屈辱和尸骨成就起来的。多少无尽草原上的霸主在梦中都想要将这座屈辱之城夷为平地,就连许多普通牧民都想的发疯。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疯狂地攻击,受降城至今依旧稳稳矗立在那里,因为中原无论如何变迁,受降城始终被牢牢把控在中原政权手里。 而今,大燕的平北大将军、破虏龙骑主帅雷大勇的帅府就坐落其中。 雷大勇看着刚刚送来的密旨,心中犹豫不决。便升帐召诸将议事。 议事厅上,文臣武将分列两班,雷大勇开门见山:“近日匈奴左贤王有进犯之势,今日又接到陛下密旨,调我等率破虏龙骑秘密驰赴河东郡,或许是秦军略我土地,陛下命我等驰援战场。皇命不可违,然受降城亦干系重大,诸位有何良策?”在场的都是心腹之人,因此雷大勇直接点明当下局势。 诸将听闻,皆默然不语。少顷,左副帅说:“匈奴哨探日久,若大军轻动,必为匈奴知悉。将军可一面差人往并州调兵驻防,一面具书往大将军处,请其攻匈奴左谷蠡王部,左贤王与左谷蠡王一直互为唇齿,左谷蠡王危,左贤王必往相救,如此,受降城之局可解。” 雷大勇说道:“左帅之言甚善。只是如此则迁延日久,贻误皇命。” 右帅又道:“可令人着我破虏龙骑甲胄旗幡,列于城外,却只叫其余守军出战,破虏龙骑军徐徐向南而退;再令并州军虚张声势,使敌以为我等有决战之意,如此,敌军胜则不敢轻进,败则必然远遁。” 左帅也应道:“右帅此言最善。” 雷大勇计较已定,一面使人往并州及金戈处下书,一面派人清除左贤王营地之外的匈奴斥候。左帅则是在城内安排布局,右帅督促破虏龙骑准备启程。 一切准备停当,雷大勇一面使左帅带一营破虏龙骑并万余装扮成破虏龙骑的受降城军士出城与右贤王部一战,一面领近三万破虏龙骑及六万余辅兵急急南下,昼夜兼程,径往河东郡而去。 左贤王大帐近日就立在受降城北五十里处。这次攻打受降城,左贤王带了本部十三万人马,又从大单于那里借了十万人马,人数几乎是受降城内守军的两倍。因此,这次攻城,左贤王是势在必得,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便是因为从大单于那里借调的骑兵迟迟未至,其中就包括大单于王帐之下的一支鹰师。大单于王帐之下有四只最强的骑军,共二十三万人马,一支号为鹰师,另外三只呼为虎师,是匈奴境内最强骑军,如今左贤王借调的鹰师由鹰师左大都尉统帅,共四万人,一人双马,另外有辅兵跟随。鹰师与虎师主帅之位皆由匈奴大单于亲自担任,但大单于平日里不可能一一过问,因此在每一师中设左右大都尉各一人,皆由大单于亲信担任,负责代替大单于统御兵士,特别是鹰师的左右大都尉,非是大单于极为信任之人根本无机会担任。而今匈奴鹰师左大都尉亲自引军而来,可见大单于对于受降城的重视。 匈奴左贤王最近连日来颇为烦闷,因为大单于部援军迟迟未到,受降城内却已知悉我军动向。若受降城引并州之众冲杀而来,匈奴儿郎只能远遁,此后受降城与并州也必定更加严密防范,到时攻城便更加艰难。其实也不怪匈奴援军逾期,因为今年春天草原上意外地雨水充沛,道路泥泞不堪,因而滞缓了大军行军速度。但匈奴左贤王却不知道援军正在雨水里艰难赶路,只道是故意拖延,不欲使他成此大功,因此左贤王一边在帐中饮闷酒,一边想着攻下受降城后,一定要在大单于面前好好告上这鹰师左大都尉一状。 只是匈奴左贤王正在饮酒之时,忽听得帐外骤然响起一片马蹄声,而后铺天震地的厮杀声自南方传入帐中,左贤王心中惊疑,正要派人去查探,却见一百夫长慌忙入帐禀报破虏龙骑左帅带一万破虏龙骑军杀入大营,正在南营中厮杀。左贤王听之大惊,忙披挂上马,绰长枪在手,引中军人马杀奔南营而来。 左帅正引假破虏龙骑在南营中厮杀,因匈奴斥候被燕军预先拔除干净,因此受降城人马到来之时,匈奴营中并无准备,片刻间被杀的人仰马翻,粮草营帐也被焚烧殆尽。左贤王一骑当先冲到南营,见南营化为火海,人马损失惨重,心中大怒,急挺枪骤马来杀燕军,一路上见人便刺,勇不可挡。中军将士恐左贤王有失,忙各抽出弯刀,将左贤王护在核心,拍马迎燕军交战。左帅见左贤王自引援军到,急令人鸣金,且战且退,往受降城而去,直至受降城下稳住阵型。左帅所引破虏龙骑马快,匈奴追赶不上,假破虏龙骑军马慢,渐渐被匈奴赶上,死于刀劈,流矢,马踏者不计其数,幸亏有左帅预伏受降城中剩余两万骑卒截杀一阵,才救得剩余人马。 左贤王引中军与南营人马追杀到受降城下,见受降城内步卒在城外列成阵势,左帅率军徐徐退入阵中,而后背城列阵,此时左贤王部剩余人马迤逦而至,遥遥望见阵势,不敢前进。左贤王驻马于土丘之上,遥望受降城外步卒列成阵势,暗合八卦之法,内藏阴阳之意,阵中藏阵,衍生无穷变化,左贤王暗暗心惊,心知此乃中原兵家阵法,却无破阵之策,只得约退人马,后撤三十里下寨,待援军兵到,择日再战。后撤途中,左贤王方知斥候已被燕军拔除干净,因此燕军杀来,我方并不知情。左贤王听折了许多斥候,心痛不已,一番叹息之后,只得令再派斥候,着意防范燕军偷袭,不得再去受降城附近游弋。 左帅见匈奴退去,引军回城,一面广撒斥候,探听匈奴动静,一面调朔方,五原,云中三郡人马离受降城五十里下寨。 雷大勇率人入并州之后,一面使人持平北将军印暗中晓谕并州诸将约束部卒,冲突行伍者斩;另一面撒出三千斥候,五十人一标,在队伍方圆十里之内远远游弋,以防秦国奸细,并探听战场局势。如此一连十多日,雷大勇终于率领破虏龙骑在河东郡与弘农郡交界处一处易于藏兵的山林之中安营。安营之后,一连半月,并不言出战之事。众将不解,齐入账问明缘由。 “我在等。”雷大勇神秘兮兮地道。 “等什么?”众将追问。 “等侯昌兵败。”雷大勇神秘一笑。 (九)两败 河东郡破虏龙骑帅帐之中,诸将听得雷大勇说侯昌战败方肯出兵,一时间议论纷纷。 右帅出列劝道:“今我等奉调驰援弘农,宜早解弘农之围,不然一旦弘农城破,大将军与苏征西同朝为臣,须在大将军面上不好看;而且陛下一旦怪罪下来,大将军恐怕也不好保我们。”破虏龙骑乃是金戈一手组建,又加上金戈是北境主帅,因此破虏龙骑一直唯金戈马首是瞻;苏诚以文官领征西将军衔,军中多以姓氏加军职相称,因此右帅称苏诚为苏征西。 原来北境防线分三段,西段治所在受降城,主帅为雷大勇;中段主帅治所在幽州代郡郡城,主帅是大将军金戈;东段治所在幽州渔阳郡郡城,主帅是幽州刺史燕瑞,渔阳郡城现在同时也是幽州州城。燕瑞乃太祖族弟,是太祖麾下最擅长治军之人,因功任幽州刺史,加镇北将军衔,领幽州诸军事。燕瑞上任幽州刺史之后,将治所从靠近冀州的涿郡北迁到边境之上的渔阳郡。燕瑞虽为宗室,然一是军功不显,才能不著,二是毕竟只是太祖远房同宗,因此只是统御北境西段。 当下雷大勇见右帅劝战,笑着向众将解释道:“旧日我随大将军南下中原,曾与苏玉庭校场演兵,此人深知兵法,腹有韬略,有神鬼莫测之能。我猜苏玉庭必先于弘农城外下寨,使侯昌出城与秦军交战,连输一阵,接连折些人马,而后假意向城内添兵,则好引秦军去攻彼营寨,就中取事。若是他人引兵,秦军或可全身而退,今日苏玉庭既来,秦军片甲不得回矣。弘农城北有一城名为粟城,正好可以屯兵,今日我等暗暗拔寨渡河,到粟城驻扎,待秦军去攻苏玉庭营寨,我等径去袭其大营,秦军必溃。” 众将见雷大勇目下一味避战,皆以为其畏秦兵势大,不敢出战,各个哂笑而退。 时雷大勇裨将雷横在侧,见众将哂笑而退,心中大怒。雷横乃雷大勇同乡,又与雷大勇之子同岁,自幼投军,被雷大勇收为亲卫。雷横性格耿直坚毅,才思敏捷,又敏而好学,常常向雷大勇讨教兵法,雷大勇待之如子如徒,常带在左右教导。 雷横见众将退去,怒声向雷大勇说道:“将军身为主帅,众将无礼太甚,刚才将军何不叱之。” 雷大勇笑答:“我与他们原本同在大将军帐下为将,如今我骤登高位,位在他们之上,他们心中肯定不忿,如今大战在即,我如果因此斥责他们,只是白白增加他们对我的意见罢了。等到他日破了秦军,众将自然敬服。”随即对雷横说道:“你引三千斥侯提前哨探,若能探得秦军底细,便是此战第一功。” 雷横领命而去,引军过黄河哨探弘农动静。探听得此次秦军主帅乃秦国三皇子龙湛,暂授骠骑将军衔,持节都督前线诸军事,征西将军蒋汤与抚军大将军景詹为副,雷横将探听得到的消息归告雷大勇。雷大勇听闻此三人为将,抚掌大笑:“破秦军必矣。”雷横问其故,雷大勇道:“龙湛一莽夫耳。蒋汤久历边关,戾气深重,喜好杀伐,最恨文人;景詹世家子弟,仪表堂堂,尚当今秦皇之妹恪靖长公主,为人恃才放旷,目高于顶,此二人焉能共事?如此三人领军,秦兵虽众,安得不败。”雷横未信其说。 却说苏玉庭在兖州奉旨往解弘农之围,遂一面以兖州司马苏泽为副将,尽起兖州之兵,一面调豫州之兵同到弘农取齐。军马行到弘农,探听得秦军主将为龙湛、蒋汤、景詹三人,在弘农以西两山之间的大路上下寨;目下正围攻弘农甚急,族兄苏诚曾尽起洛阳之兵支援弘农,因怕洛阳有失,又引本部兵回洛阳去了。苏玉庭先教大军在弘农以南半山之中相连下两个营寨,苏玉庭自引军居左寨,令苏泽引一军居右寨,两寨外围绕寨掘出一圈陷坑,掘出之土在寨内四周堆出数座土山,于山上设箭楼,作瞭望并攻敌之用。 龙湛正督军攻城,蒋汤来报有兖州军马在城南半山下寨,龙泽急召景詹相商。景詹听闻兖州兵到,笑答道:“兖州不足五万人马,不足为虑。殿下可拨一军于山下监视,如今只宜并力攻城,城破则战事定矣。”龙湛听完,一面分拨五千兵马去监视兖州兵,一面督促加紧攻城。 三日后升帐,苏玉庭一面教裨将苏生饱食严装,付与书信一封与他贴身藏了;一面尽起两寨兵马望弘农进发。 当日,弘农城南秦军将士正在攻城,忽听得后边喊声大震,急回军时,兖州兵已杀得秦军人仰马翻。弘农南城守将见秦军大乱,知是有援兵到,引军从城内杀出,内外夹击之下,城南秦军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阵型也被冲散。蒋汤闻之急率兵来救时,燕军已各自退去,苏生也趁乱混入城中去了。蒋汤见燕军退去,只得收拢残兵,回去向龙湛禀报。 龙湛闻之大怒,次日亲提一枝兵马杀来兖州营寨。人马将到寨前,忽然地面塌陷,秦军前队人马俱落于陷坑之中,陷坑之中深一丈,立有木刺,许多人马被木刺穿透而死。有将士禀报龙湛,龙湛见此处树林茂密,教担土伐木来填平陷坑,于是诸军纷纷就近掘土伐木,以填陷坑。陷坑填好,秦军刚到寨前,寨中又砸出数十陶罐,罐中尽是火油,陶罐迸裂,火油飞溅四散。箭楼上火箭射下,顿时寨前火海一片,被陶罐砸中而死者,中箭而死者,被火烧死者,不计其数。龙湛急约退人马,让军士向前救火。众军士以树枝扑灭大火时,寨前已焦黑一片,恶臭难闻,一些被烧死秦军的尸体形状扭曲,显得痛苦不堪。龙湛见寨前防备严密,乃令前军仍在寨前与燕军对峙,自领后军抄到寨后,欲袭营寨,不料被巡哨军士探知,报与苏泽,苏泽乃自领一支大军从后寨杀出,冲突龙湛阵型,龙湛措手不及之下,抵挡不住,一路败退到前寨,引留在此处的秦军将士一起往山下撤去。苏泽恐秦军在山下设有伏兵,严令军士不得下山追击。 龙湛领败军逃下山来,自以为活命,正待整军欲回,却听得身后喊声震地而来,急回头看时,却是豫州兵到,秦军又被冲杀一阵,死伤殆尽,龙湛赖众将士死保得脱。原来豫州刺史奉旨之后,自引州兵来与苏玉庭汇合。到得弘农地界,斥候哨探得知龙湛自引兵来攻兖州营寨,回报豫州刺史,豫州刺史闻报自引精骑先行脱离大军前来助战,不料到得山下正遇上败退秦兵,豫州刺史驱兵冲杀一阵,杀得秦兵七零八落,而后收兵上山来见苏玉庭,苏玉庭闻豫州兵在山下大败秦军,大喜,令豫州兵马依照兖州营寨样式在兖州营寨之左下寨,当晚苏玉庭大设宴席,以庆两败秦军之功。 自此,弘农城南半山之上,苏泽营寨居左,豫州兵营寨在右,苏玉庭自领中军大寨,三寨内以甬道相连,外掘陷坑为壑,以吊桥通出入。每日军士往来哨探,明桩暗哨无数,防守严密。秦军闻之,报与景詹,景詹仰天而叹:“苏玉庭真奇才,吾不如也。”遂不敢再教秦军来攻。 (十)再败 龙湛自攻兖州营寨被杀败之后,在中军营帐闭门不出,令蒋汤、景詹二人加紧攻城。 苏生当日混入城中,径去军中求见侯昌,被军士带入侯昌衙署之中。侯昌见来人是苏生,大吃一惊,问:“你怎么在这里?”原来苏生旧时是苏玉庭剑侍,当时侯昌尚为苏府家将,兖州苏氏子弟虽多,但有剑侍者唯苏玉庭一人,因此相识。 苏生先行礼见过,而后从怀里掏出书信一封交给侯昌,“将军已奉旨率兖州之兵前来支援,现在城南半山下寨,豫州之之兵不日就到。将军先让我入城,送书信一封与侯将军亲启。”侯昌拆信视之,见上面写如此如此。侯昌览毕大喜,厚待苏生,暂时留苏生在帐下听用。 时已近三月,正是春雨时节,弘农城外雨水渐积。蒋汤与景詹日夜督促攻城,蒋汤为防苏玉庭引军夹击,自引一军在城南督战,景詹则是在城西命人日夜加紧攻城。秦军久攻弘农不下,已无刚出关时的锐气,又加上连日降水,秦军上下,泡在水中,衣甲、被褥尽湿,又无干柴生火烧饭,苦不堪言,景詹便向龙湛建议暂时停止攻城,待春雨停歇,再一决胜负。龙湛应允,命秦军坚守营寨。蒋汤听闻,径来帅帐面问龙湛,“我军远来,未遭大挫而止战,何也?” 龙湛答道:“方今雨水连绵,将士冒雨攻城,甚是辛苦,因此我让将士先养精蓄锐,待到雨水过后,再与燕军一决生死。” 蒋汤道:“不然。行军征战,本就是与天争,与人斗。我半生从军,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下雨而停止征战的。” 龙湛听到此话大怒,“你这是在讽刺孤?”先秦时制度,皇子一律自称“孤”,沿用至今。龙湛此时以“孤”自称,可见其怒。景詹也厉声问道:“蒋将军为何非要如此侮辱殿下?” 蒋汤立马说道:“末将不敢,只是我军孤军深进,利在急战,若迁延日久,恐被燕军围攻。”龙湛说道:“我尚有近三十万人马,燕军区区十数万之众,能奈我何?” 蒋汤反驳道:“不然,兵不在多,在为将者之调度耳······”只是蒋汤话未说完,龙湛就打断他说:“孤知道了,将军先下去吧。”蒋汤见龙湛百般不听劝告,只能退出帐外,怅然一叹。 景詹见蒋汤非议其停战之策,心怀怨恨,乃对龙湛进谗言道:“我听说蒋汤与雍王殿下关系非常好,多次在人前称其有君人之相。”龙湛听此话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指帐外大骂:“孤誓杀此老卒!”原来秦国皇帝陛下有五子:长子龙济,封雍王,执掌户部,谦和儒雅,礼贤下士,在朝中颇有人望;次子龙梁,早夭;三子龙湛,久在行伍,不甚好读书;四子龙沐与五子龙演皆年幼。因此目下只有龙梁与龙湛争夺储君之位。秦为水德,因此秦国历代皇帝与皇子名中都带水。 因此当龙湛听说蒋汤有意效忠雍王,心中大怒。景詹趁机进言:“如今我军在两山之间的平原下寨,地势低洼,不如将营寨就近迁到山上,以避雨水。”龙湛听其言大喜,说道:“懿清与孤不谋而合。”遂下令拔寨,移到南山上驻扎。景詹字懿清。蒋汤听到,担心苏玉庭与侯昌引军来攻其后,入帐请命道:“殿下若要移营,末将愿为殿后。”龙湛应允。 当下龙湛命三军尽起营寨,望南山而行,行到山下,有前军哨探军士来报半山之上有燕军营寨,龙湛大惊,问有多少人马。军士回报说:“观其营寨规模,约有三万之众。”龙湛便命景詹率前军攻打。景詹率前军一拥打破寨门,涌入寨中,却见寨中空无一人,是个空寨,龙湛知是中计,忙下令撤兵,却听得寨后传出鸣金之声,四下里埋伏的燕军弓弩手一起放箭,顿时寨中秦军死伤无数,又见苏泽引兵堵住寨门,将秦军围在核心。秦军见箭如蝗雨,又有一支燕军堵住寨门,不知有多少人马,心中大惊,急急向四周杀去,欲脱困而出,却见秦军刚行到寨栅尽落入陷坑之中,原来燕军在栅内挖了一圈陷坑,宽一丈,深九尺,陷坑中立有三尺长的木刺,最先到栅下的秦军已经掉下陷坑身死,后面秦军欲退,却被后来的秦军推挤,又掉下去许多人马,秦军见四周皆有陷坑,只有寨门一条坦途,便全部向寨门杀去。苏泽见秦军杀来,率先拔剑向秦军冲去,众将见苏泽当先,人人振奋,各个精神抖擞,以一当十。 龙湛在山下听得山上喊声大震,知是前军有失,急急点起本部军马上山来救。到寨前百步,被寨外燕军弓弩手射住,半山之上,地狭林密,秦军人数优势难以施展。龙湛见前军被燕军围攻甚急,只得令本部兵淋雨冒矢而进。苏泽见身后有秦军杀来,下令分兵拒敌。 景詹被众人护在核心,左右冲杀,忽听得山下有秦军喊声震地而来,又见苏泽分兵拒敌,乃大呼曰:“活命就在此时,诸位随我杀敌。”说罢,擎剑在手,当先冲杀而出,寨中秦军见之,各个振奋,奋力冲杀,最终突出重围,与寨外秦军汇合。苏诚见走脱了秦军,也不追赶,徐徐退入营寨,把住寨门。 龙湛见景詹逃出生天,便欲汇合人马,夺了营寨。正在与景詹商议,忽听得后方喊声大震,燕军漫山遍野而来,正是侯昌与豫州兵到。龙湛不知此处何时有如此多的燕军,又不知还埋伏有多少燕军人马,心中大骇,急忙下令拒敌。燕军来势凶猛,秦军又惊惧交加、疲惫不堪,抵挡不住,一时溃不成军,龙湛见大势已去,传令鸣金撤军,但此时秦军已被燕军团团围在核心,撤退谈何容易。龙湛与景詹见情势紧急,只得亲自带兵冲杀,杀出一条血路,往山下仓皇逃窜。燕军众将见秦军退去,哄然大笑,并不追赶。 龙湛与景詹率残兵杀出重围,又一连向西逃窜二十余里,望见前方蒋汤人马,方才约住人马,领军与蒋汤汇合。景詹问蒋汤为何在此,蒋汤答道:“殿下引兵上山后不久,果有侯昌引兵来袭我后,我正率军奋力杀敌,侧面又有一支兵杀出,燕军左右夹击,我军抵敌不住,遂败退至此,因恐驸马与殿下有失,不敢远遁,在此等候。”景詹听到此话,遂不再追究。龙湛令人清点人马,只剩二十二万,粮草、军械、辎重丢失殆尽。于是一面令人就地扎营,一面下书去函谷关调拨军资兵马。 此时景詹自知若如此回国,必遭问罪,于是次日入帐与龙湛商议待援兵到来,再去攻打苏泽营寨。龙湛正与龙济相争,亦欲雪此败绩,与景詹一拍即合。于是景詹自回本寨整军备战。蒋汤听闻龙湛欲引军再战,忙入帐劝道:“如今我军数败,又于雨水之中连番奔波,士气萎靡,困顿已极;弘农城池稳固,苏玉庭善谋多智,燕军占尽地利,又连遭大胜,兵锋锐不可当,不如暂回关中,待到秋日,兵马强壮,粮草丰足,再来决战。”龙湛闻言大怒,厉声说道:“你数次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又数次违抗军令,慢我军心,莫非是燕国奸细!”叱武士退出斩之。众将闻之,尽到龙湛帐前哭告求免,龙湛不听。景詹听到龙湛欲斩蒋汤,入帐来见龙湛,劝道:“蒋汤只一老卒。殿下如今,正需将士用命,何必为一老卒而拂逆军心。待殿下凯旋,奏明蒋汤罪状,何愁老卒不除。”龙湛听罢,幡然醒悟,“若无懿清,几误大事。”乃令人重新押蒋汤入帐,当众叱之道:“今看众人面上,暂饶你命,若再侮慢军心,定斩不赦。”蒋汤诺诺而退。 (十一)偷袭 蒋汤归到本寨,部下众将愤然而言曰:“我等与将军忠心为国,殿下却只听驸马景詹之言。望将军上书陛下,我等皆愿奉大将军为帅。”蒋汤止住众人道:“我军现在处境艰难,诸将不可再生事端。至于弘农军况,我自会详细拟表上达天听。”众将听如此说,方止住不语。 此时帐下一人出列说道:“苏玉庭兵家奇才,往往能料敌于先。苏家上代家主尝与人言:中兴我苏家者,必苏玉庭也。苏家上代家主乃一代人杰,如此评价苏玉庭,可见苏玉庭也必然是风流人物。今与苏玉庭对敌,若不能知己知彼则必败。为今之计,唯有坚守营寨,后发制人,或可扭转局势。”众人目光投向说话那人,发现那人是雍州陇西郡陇县人氏,姓姜,名耕,字子平,出身贫寒,曾以卖鞋为生,好读书,多智谋,嗜酒成性,酒后必品评天下人物;此时为蒋汤帐下行军主簿。 众将听他发表议论,都装作没听见,蒋汤却问众人:“众将有何高见?” “我等大将议事,何必留一小民在此?”一个将军答道。此人姓莽名钧,出生于将门世家,父祖都是朝中大将,世代勋贵;其父亲现在是大秦朝军中的中流砥柱,官阶比蒋汤还高一等。 众将中有些人听到此人当面折辱姜耕,心中微有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姜耕毕竟是蒋汤的人,蒋汤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蒋汤听见莽钧折辱自己属官,面带不悦道:“大家都是生死袍泽,无高低贵贱之分。你们先去抓个舌头回来,探查一下燕军底细,我先去向陛下上表。”说完便散了众将,转入后帐。 景詹探听得蒋汤欲写表申奏朝廷,急忙来见龙湛道:“今蒋汤欲写表申奏朝廷,必然污蔑殿下,殿下可急急上表,申明蒋汤勾连燕国,意欲谋反之罪。”龙湛听后大惊:“蒋汤何时勾连燕国,我怎不知?”景詹解释道:“殿下去攻苏玉庭营寨,苏玉庭怎的先知一般,防范严密?又如何知道殿下将会绕到寨后偷袭?后来我军雨中作战,疲困以极,其却一意令我疲困之师冒雨作战,其心叵测!后来我军迁营遇伏,此前蒋汤每次在殿下决策的时候就要站出来表达意见,为何那一次却很干脆地支持殿下并要求殿后?殿下人马损失惨重,蒋汤人马不见折损并一气后撤二十里,为何?且殿下不要忘了,苏玉庭一开始到达弘农的时候,是蒋汤建议殿下去监视苏玉庭等部,派去的人也是蒋汤的人,后来苏玉庭下山,为何不见军士通报?直到苏玉庭杀穿了我军阵型,才迟迟带兵救援,后来不见失一兵一卒就回来了,既没有去追击,也没有攻城,真的是燕军已退吗?是错过了还是放过了?自苏玉庭攻打城南后,便开始屡屡与殿下作对,难道真的是为了大军胜利吗?” 景詹说的这番话完全是诛心之论。龙湛原先是不信蒋汤会投敌叛变的,但听了景詹一番话后,龙湛却在心里已经笃定了蒋汤已经投降燕国,心中惊恐万分,紧紧地握着景詹的手说:“若是没有你,我险些被蒋汤这个奸贼蒙骗。”说完,便欲写表申奏朝廷言蒋汤通敌叛国之罪并欲拿蒋汤就监看管,景詹急止之道:“蒋汤虽反相已露,然并无实据。今可再派蒋汤去偷营,若胜了便是忠心,若败了便是通敌无疑。”龙湛此时已对景詹言听计从,忙令人去传蒋汤。 此时蒋汤正专等带燕军俘兵到,忽见中军传令兵到,令蒋汤去中军议事。蒋汤到得中军帅帐之后,见龙湛在虎案后坐定,景詹立于其侧。 双方见礼毕,龙湛说道:“平原雨水淤积,不利屯兵。本帅欲劳烦将军再去偷袭燕军营寨,若占得营寨,便是一大功,万望将军不辞劳苦,为我秦军将士走上这一趟。”蒋汤行礼说道:“燕军既占住了山头,必然会严防我军偷寨,不如先固守此处,或退兵关上,待援兵到,一并攻城,城破则苏玉庭无可为也。”龙湛听罢大怒:“先前我要战时你要守,我要守时你要战。如今我又要战了,你却又劝我坚守甚至退兵,说,你到底是何用意?” 蒋汤急忙道:“非是末将有意违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是战是守,皆须以当下战场局势而定。末将此前所做判断,完全是一心一意为了殿下与我大秦将士着想,望殿下明察。” 龙湛听后拍案而起,指着蒋汤厉声而言道:“老卒如今尚还如此欺我。本帅今日定要你去偷燕军营寨,明日午时前要见回报,胜了一切不提,本帅还在天子前保奏你为此战第一功臣;倘若你不尽心或者兵败,本帅定要当着三军将士亲口问你勾连敌国,密谋造反之事,而后奏明天子,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将你明正典刑。”说罢,拂袖入后帐,景詹目光玩味地看了蒋汤一眼,紧随龙湛而去。 蒋汤在原地呆立半晌,心中如五雷轰顶。他虽然知道殿下已经看他不顺眼,但通敌谋反又从何说起?更重要的是,他自知殿下有意针对他,而且这次偷营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不然的话,凭殿下的身份,三言两语就可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看来今天已经非要去偷营不可了,而且必须成功,不然的话,他不知道后果会是怎么样的,是处斩?还是诛三族?或是,诛九族?越往后蒋汤越不敢想。蒋汤只觉现下心乱如麻,浑浑噩噩地回到寨中,直接回到后帐,对着面前地图上那个大大的秦字发呆。 蒋汤寨中众将听闻蒋汤不久前被叫去帅帐,担忧蒋汤安危,皆到蒋汤帐中等候,一面使人去中军帅帐探听消息。然而探听消息的人派出不久,就见蒋汤从中军回来,步伐僵硬,双眼无神,似乎陷入极度的恐慌与惊惧之中,又似对一切心如死灰;更诡异的是,蒋汤对帐中诸将视若无睹,径直进入后帐,众人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敢进去打搅。 又过了一会,去中军打探消息的人也都回来了,不过并未打探到什么。众将无奈,只得留下一部分人在这里,剩下的先回各自营中处理手头的事情,等候消息。 到了傍晚,蒋汤升帐议事。众将聚到帐下,目光皆落在蒋汤身上,想要知道他第二次去中军帅帐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见此时的蒋汤面色忧郁,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有歉意,有不舍,还有感伤。对,感伤,这本是最不该出现在见惯生死的军人身上的情绪,特别是一个半生戎马,久历边关的大将,更不该出现此种情绪。然而,面对眼下的困局,他却不得不感伤。久经沙场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自己:此去必定失败;但他只能去。去了,或许会成功,从而化解现在的困局,如果不去的话,刚才在中军帐里他就已经被控制监禁起来了。 蒋汤目光缓缓扫过众将,最终在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正是先前折辱姜耕的那名将种子弟。蒋汤是被他的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其父也与自己同袍多年,他被托付到自己营中,也只是想要历练一番,没想到却把他带进了如此险境。 目光收回,蒋汤沉声道:“军令:今晚我部偷袭燕军营寨,务求必克,明日午时前要见回报。”众将听此消息,顿时哗然。 一将出列,急切劝道:“先前我军两番突袭营寨,燕军皆都防备严密,更何况如今燕军明知道我军在平原扎营,深受雨水之患,更会严加防范我军攻打。为将者,掌生死之利器,望将军审慎度之。” 蒋汤面有歉色,无奈说道:“此非我意,乃主帅命我等行事,而且此战务必求胜,若失败我将被问通敌之罪,并且很可能牵连到你们。”众将听完,如坠冰窟。通敌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在军中也在六必杀之列,一旦查明,无论主从,尽皆族诛。众将不明白,他们何时到了如此险境?只是姜耕并未像众将那般惊惧,只是同样不明白,形势何以恶化至此? 他抬头看向蒋汤,想要他解释些什么,蒋汤却并未多解释什么,将话题一转,问道:“燕军的舌头抓到了吗?” 一将出列答道:“抓到了一标斥候,五十人,反抗过程中死了一半,剩下二十余人进行了分开询问。询问得知:苏玉庭早在我军停止攻城之时就已经分兵占住我军南北两侧大山,两军皆是从后山进山,现在两边后山各有千余人把手哨探。两山上各有约三万人,南山上是兖州兵,由兖州别驾苏泽统率,北山上是豫州兵,由豫州刺史统率。我们抓住的是南山上斥候,听其所言,昨日燕军大胜之后,苏泽一面使人去苏玉庭处报捷,一面使人收拾战场,约于今晚酉时举办庆功宴会。此标斥候是今早奉命巡哨,因此今早之后发生了什么,连他们也不知道了。” 蒋汤听完大喜:“成功就在今日。”遂一面使人杀了南山后山把守军士,就地隐蔽,待闻得前山交战,再从后杀入燕军寨中,一面教大军加紧准备,务要在戌时杀入南山大寨。各各分拨已定。蒋汤便回后帐,使人唤莽钧入帐。莽钧到来,行礼见过后,蒋汤命其就席端坐,开口道:“此去九死一生,你本勋贵子弟,又何必亲身犯险。我想让你留守营寨,当然,你若是不愿,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亲兵,护送你入关,不知你意下如何?” 莽钧拱手道:“莽家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军,没有临阵退缩的逃兵。” 蒋汤继续劝道:“不然。我受你父祖重托,答应护你周全。如今你若身死,我不就成了无信无义之人?” 莽钧听完起身道:“末将既领国家俸禄,便当为国家战死。将军不必再劝,末将告退。”说罢,转身而去。 蒋汤听到此话,对莽钧不由得更加看重几分。 莽钧走后不久,姜耕在帐外求见。姜耕略微坐正身子,命姜耕进来。 姜耕入帐行礼毕,蒋汤端坐于席上,问道:“主簿此来,所为何事?” 姜耕躬身恳切说道:“属下一直不解,三皇子殿下为何突然要将军去偷袭营寨,待到关内援兵到不是胜算更大吗?而且殿下为何突然说将军通敌?属下愚钝,还请将军告知属下在中军帅帐发生了什么!” 蒋汤听到姜耕作为下属询问自己在中军经历了什么,心中不悦,但念其才高智广,或可看出什么,便也耐着性子把中军帅帐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姜耕听完,微微沉吟,而后犯起了随意评论人的**病,开口道:“我观三皇子殿下其人有勇无谋,气量狭小,虽怨恨将军,却绝想不出此诛心之计:此必驸马景詹为殿下谋划,甚至我猜测,殿下与将军产生仇怨,也有可能是驸马景詹在背后一手促成。” 蒋汤听完姜耕的话后大怒道:“竖儒安敢毁谤宗亲。我以前看你虽是小民,但才智难得,便好心留你在帐下听用。今日见你如此品行,甚孚我望,若不看你尽心侍奉面上,今日必将你问罪处斩,悬首示众。”姜耕听到,诺诺而退。蒋汤犹自气愤不止。 姜耕退出帐外,心如死灰。他本以为自己虽然出身微贱,但凭着自己过人的才识,必然能得到大人物的重视。因此他发奋求学,果然也被蒋汤招入幕府,姜耕也以为得遇明主,尽心为蒋汤谋划,因此他以前虽然经常被人作贱轻视,但为了不影响蒋汤前程,他都忍了下来。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在蒋汤眼中就是一条狗,留在身边只是因为还有用,否则蒋汤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眼。而狗,是没有资格议论人的。今日蒋汤若不是念在他尽心尽责的份上,恐怕就开始“吃狗肉”了。可笑他以前还以蒋汤帐下第一谋士自居,古往今来,哪个朝廷二品大将帐下第一谋士会是个小小的从七品行军主簿。想到这里,姜耕心中越想越恨,恨自己为什么出身如此卑贱,恨秦国让他没有一点进身之路,恨那些愚弄欺压他的将领……而这,只是因为自己身在大秦,那么,是自己错了吗?不,是老天错了,是老天瞎了眼,让自己身怀屠龙之技而无龙可屠;是大秦当灭,因为它堵死了自己的进身之阶……姜耕此时心中恨意滔天,迈步离开蒋汤营帐,心中暗想:大秦,总有一天我要你灰飞烟灭。 (十二)黄雀在后 却说苏泽自引军据住南山,击退秦军,心中得意忘形,一面派人去苏玉庭处报捷,一面派人去收拾战场,准备庆功宴会,对于败退之秦军,未多加理会。众将曾劝苏泽小心防守,谨防秦军偷袭,苏泽不以为意。 却说报捷之将士来到苏玉庭帐中,呈上捷报。苏玉庭览过,面上并无波澜,问道:“苏泽现在在做什么?”那将士答道:“正命部下清理战场并准备于明日召开庆功宴会。”苏玉庭听罢勃然大怒:“竖子安敢如此托大,坏我大事?”众将不解,问道:“将军何出此言?”苏玉庭答道:“兵法言:骄兵必败。秦军虽败,人数仍有二十余万,更有蒋汤人马未曾折损多少,南山之中,我军只有三万之众,此前获胜,我军只是占了地利优势,而且我军刚刚大战,正是虚弱期,更该严加防范,防止意外变故,苏泽却以为一切已经高枕无忧。若秦军前后夹击,仓促之下,我军插翅难逃。”苏玉庭说完,便令那报捷军士道:“你可速回,传我军令:取消举办宴会;分一半人马增驻山前山后,严加防范。若有秦兵到,立即退回营寨坚守。我这就点起兵马随后前往。”那报捷将士领命而去。苏泽听到报捷将士归来传达苏玉庭军令,以为苏玉庭惧怕秦军,不以为意,仍然自行其是。 苏玉庭一面告知侯昌固守城池,一面点起本部军马,次日望苏泽寨中进发。路上令人传令北山人马:若有秦军攻寨,立即令全军退回营寨坚守,不得出战;若有秦军离营攻击南山,诸将不许出战,放其过去后盯死秦军大营,若有异动,立即出击,不得放走大营中一兵一卒。 苏玉庭见各方安排已定,心中稍安,乃驱兵加速望南山进发。苏泽知苏玉庭亲自引兵到,率众将于寨前迎候。苏玉庭率军进入帐中,会集诸将,召苏泽跪于帐下责之曰:“骄矜自满,兵家大忌。今战局未定,你怎可如此糊涂行事?若昨日夜间秦军驱兵前后夹击,你当如何?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为何现今还是如此愚蠢。我看你还是回兖州读兵书去吧。”帐下苏泽已是面如土色,汗流浃背,不管苏玉庭如何斥责处置,头都不敢再抬一下。 众将听闻苏玉庭处置如此严厉,都出列为苏泽求情道:“苏泽身为副帅,固有处置不当之处。然毕竟其率军击退了秦军,保住了南山大营,功勋卓著,将军何不令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苏玉庭听罢叹息道:“自开战以来,秦军数量一直远胜于我,我之所以能数次施计取胜,无非是因为龙湛不懂用兵,蒋汤无指挥之权罢了。如今我连番施计方才化逆势为顺势,如今正思计退兵,苦无良策。今秦军数败,兵马折损,必然再次调兵遣将,若再据得此山,我军便没了地利之便,双方陷入僵持,则退敌非经年累月不可成功也。”众将信服。 然有一将出列拱手问道:“若如此,将军何不派人在秦兵分兵之时攻其大营?若将军有此意,某愿为先锋。”苏玉庭叹道:“本将非无此意,只是兵力不足,我若再有三万劲旅,便可去冲突秦军营寨。” 又有一将闻听苏玉庭此言,心有异动,乃出列谋划道:“将军可驱北山与弘农之兵前往。” 苏玉庭摇头道:“秦军必然对此二处军马有所防备,调此二处兵马出击,不有奇效,反而容易被秦军分兵攻破。若守住两山与弘农,秦军虽然不退,局势仍有利于我,若三处失一处,秦军最差也是与我军均势,因此我不敢弄险。”众将听完,尽皆长叹。 苏玉庭先是令人将苏泽遣回兖州,自统其兵马,而后召集众将近前,一一吩咐如此如此,众将领命而去。 却说次日将近午时,有巡营将军来报有一标斥候遇袭,半数身死,半数不知所踪。苏玉庭自思:此必是秦军欲探我军虚实也。思忖半晌之后,遂下令继续筹备宴会,却令一支大军暗伏于后山,于前山林密处亦暗伏许多人马;于前寨地下暗埋**硫磺等物。一切准备停当,只等秦军来犯。 将近酉时,苏玉庭立在帅帐之中,看着沙盘上的黑色秦字小旗,隐隐有些期待,期待秦军能够前来偷营。心中却又怅恨兵力不足,不然就不仅是吞掉来偷袭的秦兵,而是可以一举把秦军赶出国境。他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不给他更多的兵权,最起码也得到二十万。实则他手上的兵力从始至终只有十几万,这也是为什么他尽管连番胜了秦军,还是小心翼翼,因为他的兵力从来就没占过优势。兵力不占优势,不仅让他输不起,也让他无法有效扩大战果,不然他在刚开始攻击弘农南城秦军的时候就可以趁势扩大战果,就是当下解了弘农之围也不是不可能。但就是因为兵力上的劣势,让他在形势大好的局面下仍然不敢与秦军放手一搏,就好像不管他们怎么努力,永远摆脱不了岌岌可危的处境一样,这种感觉,很是憋屈,也让他此刻的心情无比烦躁······ 而此时的秦军大营之中,蒋汤全副披挂,神色肃穆。立在营前,看着阶下整装待发的将士,想起自己半生的戎马生涯、与他们在一起的岁月,蒋汤心中生出一股悲壮之感。阶下将士已经全都知道今日一去必是九死一生,虽然没人真正知道为什么他们必须要赴必死之局,但身为军人,就当在国家需要时挺身而出,更何况此战还是由他们敬爱的蒋汤将军亲自率领指挥。 蒋汤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将领,要把众人容貌趁此最后机会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到了黄泉路上,也好相认。”蒋汤心中这样想着。目光扫过姜耕,只见此时姜耕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蒋汤突然有一瞬间的感觉,感觉他有点看不透此时的姜耕,这种感觉一闪而过,而且他也并未在意,目光没有停留地从姜耕身上移开:一个平民出身的从七品主簿而已,能有什么事?目光缓缓从众将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莽钧身上,察觉到蒋汤目光,莽钧原本神色平淡的面庞上露出一缕笑容,蒋汤亦微笑点头。 将目光从莽钧身上收回,蒋汤神色变得无比坚毅、肃穆,对着营中所有将士道:“出发。” 这一刻,蒋汤部下倾巢而出,只留下一座空寨。 此时天地间已有夜色笼罩,茫茫夜色间,蒋汤率领五万秦军浩浩荡荡向南山进发,一路上,人衔枚,马摘铃,沉默中,有一股杀气弥漫。 而同样是在夜色掩映下,秦军营寨之外有一道道人影身形闪烁,朝东北方向快速遁去。 蒋汤在谋划偷袭燕军,殊不知有一支军队自进入战场以来就一直隐藏在暗中蛰伏,等待最绝妙的时机好对秦军一击致命。 如今,螳螂捕蝉,黄雀也要露出他的獠牙。 决战,拉开帷幕! (十三)必胜 蒋汤率军离开营寨后不久,远在粟城的雷大勇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得知消息的雷大勇很兴奋,非常兴奋,甚至达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他现在很想感谢老天爷为他送来了龙湛这样一个无能的主帅,让他竟意外容易地捡到如此之大的一个大便宜;他现在甚至想着要是龙湛能当上大秦的皇帝该多好啊,那样就算以后匈奴打不了了,也可以打秦国慢慢捞军功,要知道,自从匈奴鹰师的那个左大都尉新上任以后,匈奴人就越来越难打了。 很明显,雷大勇把龙湛当成一个为大燕送军功的运粮官了。 但高兴归高兴,雷大勇作战还是很谨慎的。此前他就将自弘农到函谷关的广大区域划分为二十块,每一块区域都派一标斥候巡哨探查,每一标探查六个时辰,每一标五十人,一块区域上有六标斥候轮流替换。因此他虽然一直带着破虏龙骑在粟城趴窝,但对战场上的局势变化可是了若指掌。战场上的斥候都是破虏龙骑的辅兵,目前由雷大勇的裨将雷横率领。每一个大雪龙骑骑兵都有两匹战马,两个辅兵,三到五匹辅马。由于破虏龙骑兵都是重骑兵,因此行军时,破虏龙骑兵人马都不披甲,盔甲和兵器都由辅马驼负,辅兵平时则负责保养这些盔甲兵器,战前则需要帮助骑兵和战马披甲。战马还每五十里一换,条件允许的话还会为战马洗澡,喂食,饮水。在破虏龙骑兵眼中,战马就是自己的战友、兄弟、媳妇、战斗力的保证。当然,战马的质量是明显高于辅马的。 然而,破虏龙骑的辅兵也不是这么好当的。破虏龙骑的辅兵也是破虏龙骑的预备役。在燕国,每一支称为龙骑的骑兵队伍都是由皇帝陛下亲自赐予称号,并专门降旨建立的骑兵精锐队伍。有的是专门抽调人员组建,有的是由一些原来就存在的队伍升格而成,但不管这些龙骑营是何来历,在组建成功的那一刻起,龙骑营的人数就会被固定下来,一开始有多少人,后来便永远只能有这么多人,只有其中有人死去或因种种原因离开才会选择其他人顶上,可以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在龙骑营满编的情况下进入龙骑营的士兵,则会成为龙骑营骑兵的辅兵,他们本来就是燕国各地骑兵队伍的精锐之士。平时跟随这些骑兵一起训练,行军时替骑兵和战马们养护、保管盔甲,战前为骑兵、战马披甲,战时若有骑兵战死,则会有辅兵替代他们的位置继续作战,若辅兵也全部战死,那么这只龙骑营也将会取消编制,但称号会被永远保存。 而到达战场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雷大勇除了让雷横天天带着成群的辅兵四处哨探,然后向他报告消息,几乎什么也没做。士兵的训练都是众将各自负责的,雷大勇也不怎么过问。 而今天,雷大勇听到蒋汤偷袭的消息后,终于一改之前的散漫,对着前来传达消息的斥候沉声说道:“将所有的斥候都交给雷横,让他拔除路上的所有明桩暗哨,就说,我要进攻了。”那斥候领命而去。雷大勇又叫来传令兵,道:“传令全军,立刻集结。”顿时三十余位传令兵骑马从粟城衙署四散飞奔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集结完毕。雷大勇在衙署大堂升帐,众将聚集听令。 雷大勇见人已到齐,神秘一笑道:“我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众将听他说有好消息,全部聚精会神,想要听听这个自从来了粟城就一直像老母鸡一样趴窝的雷大将军能有什么好消息。却听雷大勇一脸高兴地说道:“蒋汤去偷袭苏玉庭的大营了,带了八万人。”众将听完,尽皆愕然。 这叫好消息?这算哪门子的狗屁好消息? 众将惊愕过后纷纷表示愿意率领大军前去支援苏玉庭部。雷大勇却撇嘴止住众将,道:“才一个蒋汤你们就慌成这样,你们是看不起苏玉庭还是看不起我?”众将听完一脸黑线,关你什么事啊,又不是让你去? 这时破虏龙骑的右帅拱手道:“那将军想要怎么办?” 雷大勇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打秦军喽。” 众将这时早已经被雷大勇绕得一头雾水,但又怕雷大勇语出惊人,只能耐着性子小心问道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亲自去救苏玉庭部?” 雷大勇听完以手扶额,唉声叹气道:“我怎么就有了你们这么一群头脑简单的部下!”众将看到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想发作又不敢,只能耐着性子半哄半哀求道:“请将军明示。” 雷大勇似是放弃了挣扎,重重叹了一口气,似是无精打采地说道:“龙湛和景詹不就在那里等着你们去打的吗?两头猪就趴在平原上等着你们去抓,你们却一心一意想着去深山老林里打什么蒋汤,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你们就那么喜欢吗?我比他年轻多了,平时我请你们喝茶都没人来。”要不是因为军法如山,就算他是主帅今天众将也想好好揍他一顿,这混蛋主帅怎么一嘴的浑话。明明就是自己要做甩手掌柜,下面的人累的要死,最后他还不满意!还有就他那茶叶,谁敢去喝?比药还哭,必树叶还涩。大家被邀请去他那里喝过两次茶之后就再也不敢去了,宁肯不要他办事也不敢再在他面前出现了。 不过气愤归气愤,事情还是要谈的,这时右帅就站出来说:“可是秦军大营中有十四万人马,而且周边立有栅栏;我军只有三万,重骑军本就笨重,如此狭小的地形,难以施展。” 雷大勇说完,鄙夷地看了右帅一眼:“谁告诉你我军只有三万的?!辅兵不算人啊?你们是什么?是老虎,是狼,是狮子让你们带近十万只狼、老虎、狮子去抓两只猪带领的十四万只羊,还是在水里面泡了半个多月的病羊,你们就这样哼哼唧唧,推三阻四,说,你们是不是懒得过分?”雷大勇像开了话匣子,一毒舌起来就没完,右帅见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刚想开口打断他,就听他向自己劈头盖脸骂过来,“重骑兵笨重,你就不会重骑改轻骑,抓十四万只羊还穿盔甲,丢人!”右帅刚想抬头为自己辩解,就听雷大勇继续说道:“你,出去告诉他们,一律重骑改轻骑,没有轻骑兵盔甲就不要披甲了,战马一律不准披甲,但刀一定要快,没有战刀的,就算是借一把生锈的菜刀,也得给我磨利了。还有,你选三万辅兵,绕到秦军营寨之后,以防秦军逃跑。”右帅闷闷不乐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破虏龙骑所有兵马再度集结完毕,全部是轻装上阵。雷大勇在众将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军面前,一脸的严肃庄重,沉声道:“将士们,匈奴人一直说自己是什么太阳下的雄鹰,草原上的狼群。他们是雄鹰,我们就是雄鹰之王,因为我们比他们更矫健,更敏捷;他们是狼,我们就是群狼之王,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凶残,更狠辣。如今,有两头猪带着十四头羊盘踞在我们守护的这片土地上,威胁着你们父母妻儿的性命。这是威胁,这是挑衅,这是对你们**裸的蔑视,今天,我要你们握紧你们手中的战刀,驱驰你们胯下的战马,去踏破他们的营寨,砍下他们的头颅。胜利属于破虏龙骑!天佑大燕,必胜!”军中不断有传令兵往来穿梭,将雷大勇的每一句话传达到大军的每一个角落。因此,当雷大勇的声音落下,军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必胜”的高呼声。 待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渐渐平息,雷大勇大手一挥,道:“出发。” 顿时,大军在众将预先的安排下,有序而动! (十四)算计 蒋汤率领大军摸到南山山脚的时候,正赶上前军哨探军士下来禀报:“根据探查,前山大路上并无燕军军士把守。现在燕军大寨庆功宴席已经开始,防备极为松懈。只是后山上两千军士排布极有章法,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我军并未攻击,只是在山下密林埋伏。”蒋汤听前山大寨防备松懈,心中大喜,而后却听后山防备严密,不由得眉头微皱,心生不安,不过转念一想,区区两千士兵,改变不了什么,也就打消了心中不安,下令道:“前军两万人马分散在山寨四周潜伏,中军随我一起杀入营寨,后军四处接应,防备燕军逃脱。”蒋汤吩咐已定,便有一些将领带着士兵离开依令而行。 秦军中每一员偏将都有五千军马,这些偏将战斗时也一般会和自己的军士一起行动。蒋汤此次出征前,便将大军按照营寨中驻扎的位置分为前军、中军和后军。战斗时,前军和中军一般是主力,后军只是从旁协助。只有在战况特别激烈或者劣势状态下,后军才会完全投入战斗。因此,一支军队中,中军和前军往往是精锐。故而,作为蒋汤此次偷袭行动的一招暗棋,南山后山埋伏的三万军士尽皆是从前军和中军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 前军两万人马分为四队,四下分散开来,借着夜色的掩护,在深山密林中以燕军大寨为中心,缓缓合拢包围。中军万余人马与许多大将则是在蒋汤的率领下急速向半山之上的燕军大寨掠去,后军前部紧紧跟上中军,后军中部和后部人马则是保持阵型,稳步向前,并且时刻注意周围动静。 蒋汤不一时便带人行到燕军大寨前,躲在树影下向寨内观望,果然见寨中防守不甚严密。寨门前只有箭楼上有两道人影,寨里面的巡逻士兵都比平时少了一大半。远处隐隐可以听闻燕军将士大声喧哗和觥筹交错的声音。 蒋汤向身旁的传令兵附耳低语一阵,之后那传令兵动身向后方遁去。不一时,后方林中有两只冷箭射出,箭楼上两道人影中箭坠地。而后蒋汤率领中军万余士兵一拥上前,砍破寨门,杀入大寨。前寨中许多将士正三五成群围在营帐前饮酒,见秦军潮水般杀来,全都慌忙起身向后寨逃去,一些将士起身慢了一些,被抢先赶上来的秦军士兵一刀劈死。因此,不过片刻,燕军一半的营寨已经落入秦军之手。蒋汤率领众将走在最前面,周围还有数百军士护卫,一行人一路上见人就杀,逢敌便砍,势如破竹地杀到中军帅帐之前。 蒋汤看着面前的中军主帐,却是停下脚步,陷入了沉思:今天晚上的行动,真是太顺利了,让他感到说不出来的诡异,至于诡异在何处,他也说不清楚。但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蒋汤身后众将见敌军中军主帐就在眼前,哪里按捺得住,不等蒋汤下令,一个个都拥入帐中。 然而,还不等蒋汤多想,前方隔着主帐传出一股股的破风声,而后主帐之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白色营帐也被鲜血染红。营帐之中的秦军将领全部殒命,无一生还。只有姜耕与莽钧一直紧紧跟随在蒋汤左右,没有轻举妄动,因此幸免于难。 蒋汤此时终于明白,他被算计了,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引诱他来此。想到这些,蒋汤又惊又怕,肝胆欲裂,大声喊道:“有埋伏,快撤。”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阵型,只要大军能先离开营寨就好。他可不相信,对方费尽心思引诱他来此,会一点其他准备都没有。 他的话刚说完,大军还不待有所动作,就听耳边一连串的巨响,脚底下大地振动,泥土飞溅,大寨内外有无数的爆炸产生,惟独后寨那一片区域安然无恙。此时蒋汤身边心腹只有姜耕、莽钧二人,三人在爆炸中被众军士护住往后寨方向移动。 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秦军将士措手不及之下,死伤殆尽。片刻后,爆炸完全停止,只是烟尘升腾,血腥气和硝烟之气四下弥漫,地面上遍布深坑、断肢、残尸、破碎的盔甲、崩坏的战刀······蒋汤三人及身边仅存的数百军士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像是正在做一场恐怖的梦。 寨外埋伏的秦军听到爆炸声,知道主帅失利,潮水般向营寨杀来;后山的秦军听得山中爆炸声起,也知是蒋汤已经行动,因此尽都从山下密林中走出,往山上进发。 而此时燕军大寨之中,顿时从后寨之中密密麻麻出现数万燕军将士,一齐杀向后来涌入营寨的秦兵。 蒋汤亲自率领的中军的失利,已经让秦军军心受挫;更何况营寨中的燕军已经连番获胜,此时又有苏玉庭亲自坐镇,以逸待劳之下,战力倍增,半个时辰就杀退了前寨的秦军。 这时,后寨中传出一道军令:“停。”不一会,燕军就结成防守阵型,不再攻击,秦军也很明智远远退开,没有继续进攻。 这时蒋汤三人已被燕军围在核心,身边的数百军士也被燕军杀得只剩二十余人。 此时两方停战,从后寨走出一位偏将,看向蒋汤三人,傲然道:“主帅有令,请秦军主帅一叙。”蒋汤听到偏将的传话,心中也很想见见这个用兵神鬼莫测的燕军主将。便迈步从秦军中人中走出,姜耕、莽钧二人担心蒋汤安危,也想一同前往,却被蒋汤止住。 偏将见蒋汤从秦军中走出,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倒不担心秦军会耍什么花样,如今,山上所有秦军将士的性命,都在燕军的一念之间。 蒋汤被偏将领入后寨,在一处空地上,安置有五六个席位,席上摆放的尽是美酒佳肴。主位上是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身穿皂袍,腰系犀带,头带儒冠。其年级三十左右,气质卓尔不群,有儒生的儒雅与随和,又有一股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信,还有一股凛然的杀伐之气与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质若隐若现。此人正是此次支援弘农城的燕军主帅苏玉庭。 见蒋汤到来,苏玉庭面上带笑,起身降阶相迎道:“兖州刺史、镇西将军、假节领兖豫二州诸军事,见过将军。本将军等候将军多时了。”虽未问过姓名,但苏玉庭早已将此战秦军三大统军将领的容貌特征、履历、风格烂熟于心,因此当蒋汤一出现,苏玉庭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蒋汤却是面容冷淡,不悦道:“苏家玉树的待客之道,本将军领教了。”古时候有一个大人物评价自己族中的一位后辈:“芝兰玉树,生于庭中。”后来那位后辈果然天资惊人,成就非凡,这件事也被传为美谈,流传至今。苏玉庭年少成名,被苏家上代家主看中,改名玉庭,可见苏玉庭才气之高,名气之大。很显然,蒋汤也是听过苏玉庭事迹的。 偏将听蒋汤对苏玉庭言语冲撞,大怒,想要拔刀杀了蒋汤。 苏玉庭却不在意,挥手让那偏将退下,道:“战场切磋,胜负乃兵家常事,将军何必挂怀。”说着,做出请的手势。 蒋汤受邀在客位落座,苏玉庭也回到主位上正坐,端起酒杯道:“苏某雕虫小技,让将军见笑了,苏某在此赔罪。”说罢,一饮而尽。蒋汤听完心里不悦,但技不如人,也不好说什么。 苏玉庭开口道:“我太祖武皇帝与贵国会猎于函谷,奈何天妒,不幸归仙。今我大燕皇帝陛下神文圣武,勤政爱民,德被四方,万民拥戴。陛下以仁爱之心,怜万民劳苦,因此宁息干戈,约束士卒,欲与贵国重修万世之好,各安边界,共享太平。不料贵国皇帝陛下贪图我中原城池,侵吾疆界,实失我大燕君臣之望。他日将军归国,愿将军善表我国修好之意。”说实话,苏玉庭这套根本就是官话,套话,却不是空话。因为就最近发生的事来看,秦军主动入侵是事实,燕国一直防御也是事实。而且苏玉庭一针见血地指出秦军此战的目的:“贪图我中原城池”,因为就目前秦军所调动的兵力和将领水平,很明显不是为了吞并整个中原,因为一路攻占的城池要有人去守,那样所用的士兵会更多,战事规模也越大。如此看来,秦军的目的的确是占领几座城池,但占了城池之后有什么谋划,他猜到了一些,但没有说出来。当然,他今天能坐在这里向蒋汤说这些话的原因不是秦国理亏,而是因为他苏玉庭是胜利者。在乱世中,话语权永远属于胜利者。 蒋汤听完默然良久,之后说道:“为将者,为国杀敌。其他非所宜知也。”身为入侵者,蒋汤自知理亏,打又打不过,因此虽然刚才苏玉庭言语中多有指责,甚至当着他的面职责他们大秦的皇帝陛下,他却无法反驳。败者,没有话语权。 苏玉庭听完,洒然一笑,显得颇不在意,转移话题道:“我观将军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当知有经验的将领在大战之后是警惕心最强的时候,为何将军还要以身犯险?” 蒋汤听完,面上有些不好看:“我军久在雨水中安营,困苦已极,因此探听得将军今晚设宴庆功,前来偷寨,不料被将军所败。” 苏玉庭听罢心中暗道:辛亏我及时准备,不然今日真被他成了大功。面上却仍是笑道:“将军不必丧气。此处本是我一部下把守,昨日退秦军兵马者即此人也。只是此子得胜而骄,我因此免其军权,亲自引兵把守此寨。” 蒋汤听罢暗叹,道:“将军胜而不骄,用兵有方,蒋某佩服将军。只是不知道将军此次前来,带了多少人马?” 苏玉庭坦诚相告道:“此山上有六万人马,对面山上有三万人马。” 蒋汤一听心里就犯嘀咕,六万?刚才的大战,他看燕军最多也就两三万,哪里有什么六万人马?只是看苏玉庭的神色,一直很平淡,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他直接开口问道:“刚才我见营寨中最多只有三万人马,不知剩余人马,现在何处?” 苏玉庭面色神秘,露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笑嘻嘻道:“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啊。”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