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下一人》 序章:再见新世界 三天大雨将山里的尘霾洗净,辐射物质也被暂时冲刷一空,在郊野中几乎已感觉不到对皮肤的刺痛感。有住在城里的小青年趁着难得晴天,拉上小伙伴,开着车库里的老车,一同去郊野探险。 漫山遍野的野草受雨水滋润,使劲的疯长。最多的是一种长条形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看似柔弱,其实异常锋利。当夜幕降临,这一片片的草叶上,会发出蓝莹莹的幽光,就像星辰都坠到了草叶子上。那是土地里残留的毒素,世世代代仍旧无法降解,反而被野草吸收,成了另一种自保的利器。 可这个世界总是一物降一物,任它再怎么全副武装,大自然总有办法给它添上一个天敌。铁嘴羊最爱这种刃齿草,一场春雨后,总不免饕餮一番。毒素会被它厚厚的舌苔黏住,流入特殊的腺体,等待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循环。 目睹一条黑豹扑杀一头成年铁嘴羊的全过程后,小伙伴们才心满意足的返程。 破旧的越野车在草丛杂生的野道上疾驰,速度飞快,颠的车上人想吐。司机不光不减速,还一个劲儿踩死油门,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天黑之前赶不回城区,那可不太妙。 “等等!停,停!前面有人!” 车上一个女孩子忽然大叫,声音清脆,比清早的百灵鸟叫还好听。这女孩子大概十三四岁,刚刚进入青春期,已经有点儿大美女的苗头,这么一路长下去,怕是要奔着红颜祸水的级别去了。 “不要吧?阿月。可能是个荒野人唉!很危险的。” 开车的是个半大小子,比小姑娘大不了两岁。他本意是不想停车的,可目前正是关键时刻,能不答应她吗?不然这次出门是为了谁啊?更何况,后面还坐着个虎视眈眈的家伙,之前非舔着脸跟过来。 “那人就横在路上,你不停车,难道要直接碾过去?快停下!” 越野车摇摇晃晃的在前面停下,三小只跳下车,看到路上果然仰躺着一个男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有勇气凑到跟前去。 “嘿,让你蒙对了,还真是个荒野人!而且是荒的不能再荒的那种。”另外一个男孩子语带讥讽,听的小司机满脸不爽。 那男孩说的没错,前面躺着的那个,像是穿越来的远古人。上身裹着一件黑不溜秋的兽皮,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下边更凄惨,是一圈用草叶子和树皮编织的短裙,刚过膝盖,好在够密实,没有露出羞羞的东西。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大不了我从旁边绕过去。”小司机心里发毛,本来还算小帅,这会儿脸型扭曲,离颜值崩塌不远了。 小姑娘虽然要求停车,可看到这幅尊容,也有点儿发憷。城市里关于荒野人的传说从未停止,大部分都很负面,她当然知道大多是编造的。其实荒野人也分很多种,有些是还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有些的文明程度却并不比城里人低;有些外形丑陋,生着奇奇怪怪的病,可也有外表与城里人毫无分别的。 眼前这一位,衣着这么清奇,恐怕不是特别好打交道的那种…… 另外一个男孩子看出她的犹豫,叫道:“算啦,走吧走吧!再不回去,可真要天黑了。你看他那样子,肯定生命力顽强,我们不管也死不了的。” “你乱说什么啊!” 女孩子使劲儿瞪了同伴一眼,然后鼓足勇气,不再理会同伴的劝阻,向前面走去。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躺着的那人忽然**了一声,然后微微仰起上身,朝三个孩子看过来。 小姑娘被吓得在原地站住。 那人的脸也脏的不成样子,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干净。他的目光在越野车上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转回到小姑娘身上—— “嫩各口齿地姆?” “嗯?”小姑娘一脸迷茫,回头看两个同伴,“你们听得懂吗?难道是南半球的方言?” 另外两人连忙摇头,表示完全不懂。 那人干净的眼神让小姑娘放下心来,她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问道:“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你会不会说通用语?啊!我是不是说的太快了?我,是,问,你——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哦——”那人想了一会儿,然后特咬文嚼字的吐出两个字:“食物!” “食物!”小姑娘听懂了,高兴地一拍手,“他是说吃的,他饿了!快,快,车上还有一包饼干,还有水!” 几分钟后,那人上了越野车,原本跟小姑娘一起坐在后座的小子被赶去副驾,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小司机倒是很开心,只是那人身上的味儿太大,几乎要捏着鼻子开车。 虽然耽误了一点时间,好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城市里。一路上,阿月试着跟那人交流,发现彼此言语不通,只好放弃。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北方城市,在郊野和城市之间有着清晰的分界,隔离带、防御设施,甚至是军事管制区。在这个时代,荒野的危险早已弱化,这座地理位置荒僻的城市,却仍然带着鲜明的旧时代特色。 三个孩子急着回来,其实是害怕家里人唠叨,回城后自然要各自回家。两个男孩子都把那人当成是累赘,嘴上不说,态度却很明显。跟两个男生比起来,阿月有担当的多,让小司机送她回家,她会让那人跟自己一起下车。 她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从事的是考古学中最热门的一个分支——古代科学挖掘。这是考古学领域最年轻的一个分支学科,自“大重建”后至今,还不到400年的历史。这是一门相当有现实意义的学科,几乎每一个重要发现,都能推动当代科技的进步,让科技离人类曾经创造过的巅峰更近一点。 阿月如实向父母说明发现那人的始末,她的父母都很通情达理,让那人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允许他用家里的浴室,还给了他一身干净衣服。整理之后,那人面貌焕然一新,看起来最多30岁,仪表堂堂,一双眼睛越发显得深邃宁静。即便他真是个荒野人,应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病变。 而且,她父亲听出来那人说的是一种近代华语,是一百多年前的官方语言,现在的通用语就是从近代华语的基础上演进而来。书写文字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现代通用语融合了很多其他语系的发音和词汇,才导致彼此难以交流。那人还在说近代华语,很可能是由于生活环境太过闭塞,没有和现代社会接轨,缺乏交流渠道。 阿月家没法收留他,想在城市里正常生存下去,他必须得先取得城市公民认证。连夜把他送到市政收容所,让他得以在这儿暂时容身,等待审查、体检和各种行政上的流程。 那阵子,阿月面对升学压力,过了半个月才找到时间去收容所看他。小姑娘惊喜的发现,竟然能跟他正常交流了。 “你真是个天才!这么短时间就掌握了通用语!” 那人温和的笑道:“我只是找到了一点儿窍门。”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失礼了。” 那人虽然学会了听说,可似乎不太常与人交流,言行总有种古怪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想了几秒钟他才记起自己的名字,“我叫本初——哦,是这两个字。” 拿起一个基础版的随身软屏,有点笨拙的打开记事界面,他在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下两个汉字——本,初。在近代华语和通用语里,两个字的写法一样。 之后每个月总有一两次,阿月会挤出时间来看本初。每一次,她总能明显感觉到本初的变化,他在快速的融入社会,并用一日千里的速度吸纳各种知识。阿月很体贴的从没问过他的来历,人们总喜欢互相贴标签,“荒野人”在所有标签里都算是让人看不起的那一类。 这个城市叫凤城,是北方中心城市“牛蹄城”的卫星城,大概可以归类为三线城市,也是区域等级中最低级别的行政区。再向下,就是一些零散分布的自然村落。村落已经是过度地带,属于荒野和城市犬牙交错的中间层。最初三个月,本初都住在收容所,他不能白住,如果之后他能拿到合法身份,新开的账户里会有一笔不小的负债,那是市政在收容期间帮他垫付的诸多费用。 身体检查和基因检测都正常过关,最麻烦的是背景审查这一项,他这种铁定算是三无人口。阿月一家作为他的担保人,动用了一些关系,使他没有像其他大多数荒野人一样被赶出城市,最终以“近代华语翻译”这么个技能加分项,取得了合法身份。 在手肘的皮下植入身份芯片之后,本初被一脚踢出了收容所。 他很快找到一份工作,是一个大型数据中心的清洁工,每天要顶着高热和噪音,给小山一样巨大的散热器清理灰尘。后面阿月去他的员工宿舍看他,一个还不到5平米的小单间,除了一张单人床,只能放得下一张小饭桌。 有一次,阿月发现他买了一台二手智脑,以及一些调测用的小板卡。她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本初正在写代码。阿月好奇的凑上去看,发现他用的竟然是机器语言。她在学校里也学过编程,知道现在编程大都使用自然语言,需要用到机器语言的,都是涉及底层逻辑的高阶程序。 “你竟然会写机器语言程序?自学的吗?” “嗯,在收容所的时候我就接触了一些,发现并不太难,就试着自己玩玩儿。” 不太难……阿月想起来自己的编程课分数,涌起一阵哀伤。“你在写什么程序呢,准备用它赚钱吗?” 本初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脑回路表示佩服,“我还真没想过能赚钱……我对身份芯片挺感兴趣,想试着能不能跟它建立通信。然后以它为中继,上到数据库中心看看,嗯,理论上应该是能办到的。” “啊?你这是要当黑客呀!太危险了,被发现你就死定了!” 本初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关掉程序编辑器。 距离本初来到凤城半年后,阿月约他在一个咖啡馆里见面。小姑娘的神色不太对,平时总是一副很开朗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可现在,她那股精神头不见了,像一朵缺水的鲜花。 她说她是来告别的,明天她家就要举家离开,去到东南海域的某个岛上定居。她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可她的父母都当她是孩子,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她父母在凤城是有名的学者,就是在牛蹄城也说得上话的,干嘛大老远跑到一个什么海岛上去?这哪是什么搬家,根本就是逃难的嘛! “老爸老妈这一周就没见他们笑过,搞得一家子阴云密布,大难临头似的。” “当你无力改变什么的时候,最好别质疑别人的决定。但别着急,先慢慢积累自己,随时做好打破现状的准备。” “啊?我要走了,你就跟说这些吗?” 本初站起来,向她张开双臂,阿月扑上去,两个人紧紧拥抱了片刻,随即分开。临别时,阿月跟他说,她隐约听到父母说,凤城可能真会发生什么,最近没事儿最好宅在家里,别出事比什么都强。 第二天一早,本初去送机,只远远的和那一家子挥手道别。小姑娘使劲儿的朝他挥舞双手,仿佛越是用力,未来能重逢的机会就越大似的。 那之后大约一周,一大早七八点钟,全城忽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那是连老市民们都快要忘记的声音。本初没有老老实实缩在宿舍里,他匆忙出门,警报的源头在北面,现在没有一辆车肯往那边去,他只能徒步过去。一旦跑起来,他感觉像是又回到荒野,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一直保持着匀速,兼具猎豹的爆发力和野马的耐力。 随着距离缩短,武器的轰鸣声和隐约的嘈杂声渐渐清晰。转过一个街角,本初猛地停住,把自己藏到一道矮墙的阴影里。前面是市郊的一个军事管制区,此刻已经满地狼藉,从塔楼和高坡上还不时有枪炮轰鸣,大多是手持式武器,也有几挺岸基的速射炮,火力网向外覆盖三公里的范围。 可惜火力点还是不够密集,凤城没有驻军,所谓的军事管理区驻守的其实只是警员。他们的对手是一群群暴戾的野兽,有不惧子弹的野狼,有横冲直撞的角兽,还有体型不大、却异常凶狠的猛禽。野兽用兑子的方式冲击火力网,每有十几头野兽被射杀,就会有一个火力点被踏平,从双方数量的对比来看,军管区陷落只是迟早的事。 本初扒在墙头上观望,场面太乱了,血肉和火光交织在一起。他突然看见,那兽群中竟然有一个人!那是什么人?荒野人?不,不对——绝没有一个荒野人有能力纠合起一群异化兽,让它们像军队一样,冲着同一个目标发起进攻。在荒野中,真正的主角本就是这些猛兽,而不是荒野人。 本初猛地矮身,把自己完全藏在墙背后,心脏“咚咚”的越跳越快——刚刚那一刻,兽群中的那人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发现了本初的存在! 那一瞬间,他有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当机立断,本初猛然跳起,沿着来路向城里奔跑,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宿舍。他打开智脑,熟练的通过一张无线板卡连接到自己的身份芯片上,然后又进入云端的信安数据库。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信息档案上传,又将自己的身份芯片从单线数据链路变成多线链路,和刚刚存入的那几个身份档案关联在一起,实现对云端数据的篡改。 至少在城市社会中,他又多了几个身份。 把智脑和所有板卡全部格式化之后,本初用一个小旅行袋装起全部行装,匆匆离开。他知道,自己融入现代社会的进程,才刚刚开始。 那天的日期,他后来一直记着——联合历273年5月18日。 1.夜路 联合历288年,盛夏,某地下城,头顶上三百米就是东南最大的都市圈——留京。 七月份本是这座南方城市最热的时候,空气闷热的让人觉得无处可逃,中央空调是最大的救赎。 这儿深入地下,暑气和水汽都下不来,空气流通做的也好,比空调房还舒服。不过,能在“地下场”纳凉的都不是普通货色,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本初现在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为避暑来的,为的是生意上的事儿。除了明面上经营的那些,他旗下的公司有五分之一的流水和小半的利润都来自地下场。你管他叫灰色交易也好,黑产也罢,总之利润高的听起来就不像合法生意。 在文明圈里混迹这么多年,本初一直抓不住潮流的脉搏,用他的一个雇员霍华德的话说:“天天念叨着时尚,却没一次能踩到点儿上。”就拿今天来说,为了迎合“白龙鱼服”的初衷,他特意搭配一套嘻哈风,宽大的印花T恤和六分裤,跟他的气质严重不搭,比大牌拍的宣传海报还尬。 他还是30岁左右的样子,进入城市15年,岁月似乎拿他没有办法。 在地下场,他们公司的主打产品是特殊型号的身份芯片,通过不同程度的二次开发,可以实现诸如伪造身份、瞒天过海、非法入境、篡改权限一系列足够坐穿牢底的功能。这种东西,在鉴权社会中几乎是最大的毒瘤。 所以一切都得谨慎,产品全是没有logo的白牌机型,公司和地下销售网之间隔着无数个中间层,保证终端客户和制造商完全脱钩。反正客户要的是好产品,谁会关心是哪家生产的? 今晚有笔交易,是个老蛇头,做事讲规矩,出货量也大,和公司一直合作良好。他说这次的交易总部得派个技术人员来,买家里有技术控,自己的半吊子水平不够看。不说别的,看在比平时高出80%的溢价,公司没道理不支援一下。 公司里的技术骨干全都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先不说个人意愿,本初真不放心把那些人扔到地下场来。最后没办法,只好让他这位懂技术的老板亲自出面。 熟门熟路走进一家半埋在地里的酒吧,酒吧里稀稀拉拉有十几个客人,推开门的一刻,酒吧里安静了一瞬间,酒保和客人们全都转头看过来。 这儿仿佛别有一套确认眼神的方法,下一刻,所有人又没事儿人一样转回头去,喝酒的照旧喝酒,该干嘛干嘛。就这阵仗,那些技术死宅能顶得住?不直接跪了才怪。 这酒吧的名字特别有个性,叫“社区服务站”,据说老板退休前,在留京的某机关吃过几十年闲饭。 “来杯‘生命之水’。”本初直接坐到吧台上,对着酒保打了个响指。 那边先谈商务,终端价格是蛇头们的机密,公司不会参与。商务快谈妥之前,他会收到通知,时间足够他品完一杯酒。 “生命之水”在地表喝不到,是用好几种白葡萄酿造的干邑兑出来的。其中一种葡萄生长在地下,靠熔岩的热度生长,有致幻性,明令禁止用于酿酒。可成功酿造出来的干邑,又绝对是上头上脑的好东西。本初小口小口的吸溜着,任五颜六色的光点在眼眶里闪烁,看它们像霓虹一样扩散,晕光延伸到意识深处,最后在冷冰的底层寂灭,荡起几层涟漪。 不紧不慢,20分钟后才喝完,一直没等来消息。 有人推门进来,大家照例走一波眼神压迫,看清来人,大多数举杯遥遥致意。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社区服务站的老板胡仑。他轻轻点头,算是回礼。他看到坐在吧台上的本初,走到跟前,低声说道:“希望你不是来找老肖的。” “怎么说?”本初仰起头,眼里的小星星还没完全消散,有点儿分不清是不是老头儿胡子上反光的酒渍。 “出事儿了,就刚才。” “你可别逗我。” 到事故现场后,本初才确认胡仑没逗他。 这是一个平层会议室,四周无窗,安全性和私密性都不错。两人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门已经被暴力破坏了。老肖仰面瘫在椅子里,离他一米远,他的保镖大字型趴在桌面上,一支速射手枪摔在地上。 “被黑吃黑了吗?”本初凑近观察两具尸体。 这一片儿论消息灵通,少有人比得上胡仑。“不太像。这笔买卖我听老肖提过,是外地人,这单子他准备了一个月。以他这些年的警觉性,不可能到签合同了忽然被人给端了。倒像是……临时起意。” 两个人的致命伤都在心口,两厘米长的伤口,只有一点儿血流出来。可以想象一下,某种极其锋利的利器,以极快的速度插进心脏,然后又猛地抽出来。一进一出,泵血功能失效,皮肤上的切口平滑细小,在内外压差下快速封口,反而没流多少血。可主心管破损,心脏泵血瞬间走岔,心室附近血沃千里,胸口才会呈现出大片不正常的暗红色块。 这种手段,倒像是古代传说中的绝代剑客,一剑封喉。 本初不懂专业尸检,只能看出死亡时间很近。他沉吟道:“老肖一向很守规矩。” “谁知道呢?来地下场的人都有怪脾气,也许老肖无意中触了人家逆鳞。”深一脚浅一脚的,胡仑尽量不破坏现场,一步步靠近门边。听他的语气,再加上小动作,本初猜出来,他不愿趟这个浑水。 他也不想蹚浑水,老肖跟他,除了利益关系再没别的了。他死了,自然会有人顶上,于公司、于地下场都不是什么大事。单从这个切口看,就知道这个外地人一定不好惹,本初只是对致死的手段有点儿好奇。 在老肖袖口里另有发现,小指头大小,别在西服袖子的里衬上,是一个隐藏式的多用途传感器,能记录现场声光,后期还原成全息影像。 这小东西也被捣毁了,跟老肖两人致死的手法类似,从操作层面来看比那两下难度更大。不会是这玩意儿触怒了对方吧? 这种手段是不太光彩,可懂门道的都知道,是地下场的蛇头惯用的,为的是拢住客户群,其实也没别的坏心思。可这种事如果被当场拿住,交出设备就算了,至于要杀人灭口吗?还是说,对方压根儿就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那什么,我还得照顾生意,先走一步了啊。有需要随时找我,都在店里头。”胡仑撂下一句话就走了。按照这里的规矩,胡仑会在四个小时后才报警,这一般是留给江湖儿女们各显神通的时间。 本初没打算强人所难让他留下,挥了挥手就自顾埋头找线索。他举起左手,腕子上戴着一只表盘漆黑的电子表,在上面拍了两下,表盘亮起一层微光,组成一小片立体的图形,像是一小枚鸽子蛋。本初的意识一动,鸽子蛋一下子散开,变成了一小团密密麻麻的光点组合。这是一张高度抽象的位置图,也只有本初才能看的明白。 这里每一个光点就代表了一个隐藏监视点,至于颜色,白色代表可见光摄像头,红色代表红外成像,绿色代表声呐装置,等等。对比自己的位置,本初发现这个房间至少很守规矩的没有安装摄像头。事实上,由于光线的原因,地下场的可见光摄像头很少,大多都是热红外的,比如这栋建筑,只在出口位置有两个摄像头,但已经被破坏,本初怀疑是杀人者顺手毁掉的。 幸运的话,这两个摄像头可能会记录到对方的样子,但终端设备坏掉,本初得黑进总控服务器才可能找到影像,风险太高。他用手在表盘上的光点群上虚虚一握,然后又五指一张,光点群被快速放大,他用手指在其中一个红点上一戳,这个点代表着离这间屋子最近的一个热红外感应器,就埋在对面的墙壁里。 然后,这个热红外记录到的最新信息就传进他的腕表里。时间回到25分钟前,这间屋子曾有四个人,除了老肖和他的保镖,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分不清男女的人。那女人呈现的热源红光极其明亮,比起老肖的保镖还要亮一大截,很可能是个有强大生命能量的战士,从热源的纹理上看,并不是改造人。而另外那人之所以分不清男女,是因为几乎没有发出多少热辐射,轮廓模糊,暗淡的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 但杀人者就是他,在老肖两人死亡的那一刻,那人的局部闪过一团亮光,是手的位置。手一挥,就能造成那样的伤口?这种杀人方式,闻所未闻。 本初喃喃自语:“他妹的,这帮杂碎,为了赚钱,老跟危险人物打交道,不翻车才怪……” 离开房间后,本初没有回“社区服务站”,而是来到附近的一条地下暗河边。这里比地下场别的地方还暗,十米之外,只影影绰绰的看得到轮廓。又连续黑掉几个热红外后,本初找出了那两人的撤离路线,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安全第一啊……” 嘴上虽然这么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已经沿着地下河走了下去。那个出手的人,有着致命的危险,可本初就是忍不住好奇,说的玄乎一点,几乎像是来自于意识深处的召唤。就像飞蛾扑火?呸呸——老子有手有脚,难道不会跑吗? 越走四下就越是荒芜,几乎已没有人造的光源,只有某些植物果实和发光虫巢,提供着可怜的光亮。地下场盘踞地底,多少不为人知的未知通道,未知就意味着危险,只有傻子才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那套说辞。 忽然,本初停住了。他晚出发20多分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追得上,但危险的警兆正快速攀升。 停下脚步,才发现四周安静的可怕,除了隐约的风声,唯有远处藤蔓植物上,熟透浆果偶尔拱破外皮那细微的裂响。安静……前头有什么声音,砰、砰、砰、砰,像缓慢敲动的鼓点。 前面有人! 如果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一定是那个女人!也只有生命能量那么充沛的人,才会有那么强劲的心跳。 是故意留下来断后的吗?念头刚起,一阵急促的破风声袭来,本初猛然扭身向右一扑,一根长达一米的金属箭从刚才的站位上穿过,狠狠扎入岩石路面。箭头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吱”声,通过机械力又向下钻入几公分,坚硬的石头崩开无数碎块。如果正中人身,后果可想而知。 玩弓箭的?看来对面也是措手不及,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停下,只好在最佳射程之外放箭。 破风声又起,本初动作迅疾如风,又往右侧避让,第二根箭刚落地,第三根箭又接踵而来! 她这是……要把自己驱赶到某个位置! 躲开第三支箭的那一瞬,本初已经踩进暗河的水边,上身扭得像根发条,跟河面几乎水平,全凭腰腹肌肉维持平衡。水面上猛然窜起一道水花,如同一把长条的利刃,直刺而来。 好在本初先一步扔出一颗黑色的小球,水刀正面刺中小球。“啪”的一声脆响,小球承受不住,猛地爆散成碟形,力量的余波向后释放,顶在本初胸口上,直接把他顶出水面。而水刀在碟面上跳动了一下,继而化成十几道更小的水刀,将碟面再次斩碎。 破碎的碟面向后激射,本初再次成为活靶子,在半空中硬挨了十几下。只是,水刀的锋锐也尽被耗光,碟面的碎片虽然仍旧力道不小,却也没了那种无坚不摧的杀伤力。 那种锋锐,让本初联想到老肖心脏上的伤口。 “噗通”一声,本初砸进水里,灵动的一个翻身,飞速潜入暗河深处。那道水刀背后,没有任何物理上的辅助装置,像是被暂时封存在水中的一道能量,在特定条件下才会被触发。这听起来像是法术或者类似的什么玩意儿,根本不符合科学常识。 全身都疼得要命,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这种人巧取豪夺特殊芯片,是要搞大新闻的节奏啊。可再怎么好奇,都没有命重要,不如就静静等着它发酵,本初顺流而下,远远离开箭矢飞来的方向。 2.今夜群星璀璨 一个月后,留京郊野,夜晚终于有丁点儿初秋的凉意。 光荣大道直通青铜山山口,月光下行车,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道路左边能隐约看到那座灯火辉煌的都市。都市上空,遍布各类光合细菌,与城市放射的灯光发生化学作用,仿佛天上还有另一座城市。而大道右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幽暗森林,大片大片的荧光植物迎风招展,为森林染上一层魔幻的色彩。 天幕上挂满群星,璀璨异常。那仍旧是科技的把戏,不过是平流层无数簇的自发光菌群而已。 车外夜色正浓,是车内人精神最好的时候。 青铜山已然在望,悬浮飞车穿过立体交通枢纽后,光荣大道骤然变成单行道。青铜山和城区之间的所有道路都是单行,据说是为了方便管制。 山麓的风景不错,被誉为留京的后花园,却不对民众开放。每周都会有市民抗议活动,抨击市政把青铜山圈成有钱人的禁脔。其实暗网里早传开了,这儿压根不是什么风景区,据说青铜山整座山腹都给挖空了,里面藏着一座全球屈指可数的战略级实验室——“众妙”。 当然,不管知不知道真相,老百姓们该抗议不耽误——那里头研究出来的技术,还不都是给有钱人用的? 林悦余是众妙实验室冉冉升起的明星,近几年取得的成果超过别人一辈子的成就。而且,因为出众的颜值和知性的气质,她还在一些综艺活动中亮过相,大众知名度很高。 飞车驶入山腹,把她送到入口后,自动开往泊车区。 她和众妙签署了排他的长期聘用合同,在这里有专属实验室,且位于中心区域。别的专家挤破头都抢不到的好位置,她却不怎么满意——每次走到实验室的那一段路,总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跟她打招呼,让她不得不敷衍着回礼。 有出电梯后,转过好几道弯,终于有一片盎然绿意映入眼底:她的实验室被高大的乔木和翠绿的藤蔓植物包围,甚至有一大片阳光从几层楼高的穹顶洒下,滋润着这些她精心栽培的植物。 刚靠近实验室十米,左眼最外层的仿生虹膜上,一条条图文信息陆续刷屏。微微调整瞳孔的状态,实验室中各项关键试验的状态,便一一了然于心。 尽管她早已习惯这种交互方式,仍旧感到微弱的不适感。每次她都会想,还得踢踢瑞肯的屁股,这种老古董该退休了。他要是能早点儿找到E分子链的镜像,就能直接刺激视神经网络成像,替代掉虹膜屏这种过渡技术。 “博士,那批西格玛II型装箱完毕,活性度99.97%。” 门口站着一位高大的型男,名叫田峰,是她名义上的副手。据说这位原来在某特种部队服役,还是队伍里的精锐。一年前退役,成为林悦余的业务助手,同时肩负辅助、保护和督导三种职能。 “听说是你亲自送货?”林悦余一边向他点头,一边往里面走。 “没错,上边很看重这次交易。”田峰无论说话还是办事,都带着干练的军中风格。 “呵呵——”林悦余发出两声没有意义的轻笑。 “买家的身份很神秘。” 她才不关心买家是谁,只在乎研究经费会不会增加。众妙名义上属于联合**,可实际上背后坐着成排的金主,哪个不是血腥的资本大鳄?想从他们手里抠钱,你得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不了的只能给扔进阴沟里。 不过,出于对自己事业的责任心,林悦余还是多问了一句:“记得该怎么交代客户吧?” “当然,”田峰的回答掷地有声,“菌群的特性是‘变幻莫测,因人而异’。” 林悦余微微撇嘴,“我建议你使用更专业的说法——根据宿主个体的微生物环境差异及菌群的自身特点,植入过程很大可能产生预期外的变数,与预期结果不符也完全正常。如果希望得到更好的融合效果,建议以36小时为周期,定期向我方反馈宿主全身切片数据,才能及时调整分子水平的调制参数。哦,对了,必须要提醒对方,售后服务是需要额外付费的。” “哦……这么专业对方听得懂吗?好吧,好吧,我知道,听不懂最好。” “你还得告诉客户,‘西格玛’和‘II型’都没有太多意义,仅仅是内部使用的研发进度代号而已。” 说完这句,她打了个响指,就近的位置应声升起一面透明墙体,高度和宽度都超过两米。墙体对面升起一只同样透明的窄背椅,她大马金刀的跨坐在上面。两条惊人的长腿笔直的伸出去,脚尖直抵墙面。窄背椅随时变换形状,始终完美贴合她的臀部和背部曲线。 墙体上出现一片片点线结合的抽象图,点的位置围绕着各种颜色的字母,线的旁边则是复杂方程式组成的注释。随着十根春葱般的手指在墙面上起舞,点与线也跟着飞舞,字母中涌出更多的彩色公式,如同鲜花吐蕊;方程式有时分解,有时合并,像是一窝彼此纠缠的蛇。 这就完全是林悦余的领域了——片刻功夫,整面墙就被立体的信息洪流占满。她眼中闪着惊人的亮光,仿佛能从中看透世界的真相。 这是她独有的工作方式,她喜欢独占开阔的空间。偶尔从数据中抽离时,一抬眼,看看外围一览无余的绿色植被就算是休息。 实验室中还有八个独立分隔的小空间,分别属于她的八位学术助手。林悦余要求每个人都完全独立工作,每周一次例会,彼此交换意见,碰撞火花。 如果连续一个月内都给不出她一条灵感,会被她直接踢出队伍,管他是什么海内知名的学者,还是哪个大佬费尽心血硬塞进来的亲信。 能跟她林悦余分享研究经费的人,不光要天资卓著,而且不准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在她工作的时候,田峰也有自己的事情做。这座实验室里有全球最顶尖的各类设备,目前他能熟练的使用其中的80%,偶尔有个学术小灵感,自己还能试着验证一下。 最近,他完全“原装”的身体里植入了菌群,变数未定,未知更多。因此没事儿的时候,他就用这些仪器鼓捣自己的身体。 一个小时后,让人眼花缭乱的墙面忽然光华一敛,林悦余用手指头一扫,就全都不见了。她侧过脸来,对田峰说:“我要观察8号实验体的实时状态,给我交叉授权。” 田峰一皱眉,“对同一个实验体频繁观察,有意义吗?而且,8号还不是我们实验室的。” 林悦余不耐烦的嚷嚷:“那又怎么样?科学就是需要互相验证,你又不懂。快点儿!给我授权。” “这已经是一周内的第九次——” 她直接粗暴的打断他:“到底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田峰唯有苦笑,对着空气低声说:“给予交叉授权。”同时,他用拇指按在自己面前的方桌上。 林悦余开心的转动窄背椅,重新面向墙面,大声说:“给我8号的画面!” 一条洁白色走廊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墙面上,一个少年正坐在靠墙的长椅上。视角几乎平视,正对着少年,林悦余一边咂嘴一边感叹:真正的王子,也不过如此吧? 少年的棱角分明,有明显的雅利安人血统,堪比最完美的诸神雕塑。即使只穿着浅蓝色的工服,高贵的气质仍旧如同古代波斯的王族。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忧郁,似乎正望着对面的白墙,又像是目光已穿过墙面和幽深的山腹,投向无尽的远方。 可林悦余却觉得少年正与自己对视,脉脉含情,不由脸颊渐渐发红。 ——看不腻,看不腻。 走廊的另一头,正迎面走来一位高挑的女性,浅蓝色工服掩不住曼妙的身材。林悦余眼神一寒,狠狠说道:“不要脸的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 像是要印证她说的,新来的女人紧挨着少年坐下,臀腿相贴。妈蛋,另一边明明还空着半个椅子! 女人开口了,声音成熟甜美:“阿容,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看得出来。” “家乡的苦麦快要熟了。” 少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气忧郁,通用语说的有些生硬。 女人微扬起头,露出向往的神情:“我听说圣城泰西封的郊外,深秋是一片片金黄色的麦浪,像是金色的海洋。” 少年摇头,“不,不,那不是泰西封真实的样子。金色麦浪只是诗人的美化而已。圣战结束这一百多年来,我们的土地上仍然满是‘污浊’。那里的苦麦是棕灰色的,一片片长在戈壁上,长在沙漠边缘,像是大地的疤痕。可我们感谢苦麦,它是真神的恩赐,赐给我们第二次生命,让我们在残破的土地上得以生存。” 隔着复杂的监控回路,林悦余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苦麦不是天然出现的植物,当然也不是哪个真神的恩赐。它存在的历史不超过三百年,本来是转基因实验的某个失败品。淀粉含量只有金小麦的60%,由于含有微毒性,口感干涩发苦,长期食用会累积无法代谢的生物碱,麻痹生物的神经系统。 然而历史往往出人意料,在“抉择战争”——少年习惯称为“黑暗圣战”——的战后,广袤的沃土和高原地带受战火荼毒。威力巨大的武器使大地满目疮痍,无法根除的生化毒药和辐射让这里的生命无以为继。人们意外的发现,苦麦能在战后的环境中生长,于是成为“伤痕遗民”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漫长的战争史,类似的苦难曾经无数次在不同的人群中上演。也许终有一天他们能脱离苦难,或者以复兴的方式,或者以消亡的方式。 画面中的那个女人忽然把头靠向少年的右肩,偏偏还显得那么自然。 “狐狸精!” 林悦余刚刚还沉浸在少年的悲伤里,这会儿就只剩下嫉妒了。 “你对我说过,有一天会带我一起去泰西封,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女人的情绪恰到好处,如同一锅好汤细火慢炖,徐徐收敛,锁住鲜味全凭从容的耐心。 “我就怕再没有机会了。”柔情在少年的双眼里闪动,“而且——那里对人的伤害其实很大,你又怎么受得了?” “有你在,我又有什么好怕呢?”两只手牢牢地握在一起,分不出哪一只更白嫩。女人用头发轻轻摩挲少年的脸庞,话音婉转低柔:“千万别丢掉希望。希望永远都在,我是说永远……” “啪!” 林悦余狠狠的拍在显示墙上,关掉了监控通道,终于受不了这出腻味的言情剧。 连续几次深呼吸,才压住生理反应上的不适——去他的达尔文,有些物种进化的意义就是勾引男人吗?那个装嫩的**,她怎么敢这么心安理得的调情? ——她都快能当人家的老妈了! “田峰!” 林悦余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像公事公办:“我请你帮我传达给董事会:根据对8号实验体的连续观察,以及最近三次的基因表达测定结果,我认为可以取消对8号‘特殊关怀’了。” “可这是你当初提出的方案,按照程序——” 林悦余振振有词:“当时是出于审慎的科研判断,现在依然是!8号刚进入实验区时,精神波动极大,各项激素指标都大幅超标。这样的生理环境对‘阿尔法菌群’是相当危险的,我们不得不采用非技术手段来控制局面。现在结果已经趋于明朗,他的融合接近稳定,情绪波动也回到了正常水平,当然没必要再用特殊手段!” 田峰摊开手,无奈的说:“我可以提交给董事会,不过你也知道,容博士一定会提出异议。她和你的级别相同,又是第一当事人,这件事上拥有更大的表决权。” “所以我需要你呀!” 林悦余上身前探,带着点合谋的意味,“这件事上你一定得附议我——你也知道上次的事情,擦除记忆这种手段,很难说会对实验体造成多大的影响,何况反复使用?随着8号的融合深度进一步增加,发生意外的概率会越来越高,我们难道不该盲羊补牢,换一种更强硬稳妥的方法吗?” 田峰还是有点儿怀疑她的动机,“这样说来,我们不单单是为了制止容博士的胡闹?” “当然!” 林悦余回答的斩钉截铁:“那个**——不是,我是说容博士,她个人小小的罗曼蒂克,我才懒得管!无论何时,我们的判断依据都来自于科学论证。田峰,希望你不要辜负董事会把你送进众妙的初衷。” 田峰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会附议你的提案的。” “有你这样的助手是我的荣幸呀!哦,交易的时间就要到了,你该出发了,祝你一切顺利。” 3.欺诈游戏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竟然还被下属拖来汇报工作,本初只能感叹,这种便宜又好用的加班狗真不愧是公司的基石。 一个月前地下场的那次意外,本初一直耿耿于怀,回来之后让研发二部的主管霍华德亲自跟这个事情。伪装芯片对安全等级的要求极高,原厂也不敢夹带任何可能做信息反溯的私货,因此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所以你汇报的必须是好消息,”本初坐在会议室的角落,一边啃苹果一边说:“你知道我过来一趟很费时间的。” 本初跟其他黑心老板没本质区别,都是薅员工羊毛的一把好手。留京的好地方寸土寸金,除了蜂巢区和棚户区之外,都市圈的14个行政区也分三六九等。未觉科技的前台、展厅和他自己的办公室作为公司门面,放在最高端的上城区,研发部和其他几大职能部门则放在码农扎堆的青山区,他开车过来最快也得四十分钟。员工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青山区紧挨着一座“蜂巢”,住的便宜上班又近,全是老板的英明决断。生产工厂又更偏僻一些,在那儿上班的员工,只能感激老板仍把他们留在留京境内。 “我从工厂的生产记录里查到那批货的序列号,一共有两百片,是同一种型号。上上周我们赶出来一版固件补丁,按序列号定向推送给这批芯片。我们加了点儿小手段,来统计升级的数量,截止到现在,统计到63片做了升级。” 霍华德是跟着本初创业的元老,在安全领域是海内知名的大拿之一,始终对社会的阴暗面心存疑虑。正是迎合上他的愤世嫉俗,本初当年才成功把他拉上贼船。 发固件补丁是一种常规手段,因为主流的几大鉴权系统几乎每周都会更新防护手段,他们这种反套路的伪装芯片当然也要与时俱进。这也是为什么补丁的装机率普遍不错的原因之一。 “在补丁里我们也不敢大做文章,只是加了一个隐藏的回传机制。当芯片被使用盗用身份激活,并且和公共安全系统产生交互时,会触发回传。这个回传信息被伪装成心跳信号,会被公共的安全服务器记录,然后通过‘灰色路由’传到我们这儿。如果是在私有网络环境,也会在内网里造成一点儿‘小震动’,在防火墙端口上产生溢出。” 本初双手交叉,点头说道:“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人干坏事儿了,你都能发现是在哪儿。” 霍华德一板一眼的回答:“如果是公共环境,定位精度能做到楼宇级;私有网络的话,那就只能看出个大概范围了。” “然后就是静待花开喽。所以今儿晚上,花儿开了?” “没错,一个小时前,同时有八片触发了回传。”霍华德拉出一张留京的卫星地图,其中有一小块区域被红色覆盖,“不过很可惜,是私有网络,我们能锁定的范围几乎占了半个行政区。” 那里位于留京西北,是与上城区比邻的淮泗区,坐落着许多集团公司的总部,而且是掌握着这座城市命脉的寡头集团。 在“雷霆使者”服役时,田峰就很喜欢单独行动,跟他个人的能力相比,毕竟普通士兵跟累赘没差别。而“雷霆使者”几乎个个都是怪物,让他们彼此合作始终是个难题。 奥斯汀·西门旗下的“候鸟”系列,亮白色车身搭配银灰色尾翼,主打时尚外形和性价比,是都市中产阶级最追捧的飞车之一,60万的价格尚在高级白领的承受范围内。一旦进入都市固定悬轨,“候鸟”如同一条金枪鱼进入大海,既不抢眼,也不寒酸。 进入环轨后,田峰切出自动驾驶,把飞车控制权从都市自动驾驶系统手中夺回来。系统级自动驾驶深受诟病,高危漏洞始终存在,之所以能大规模商用,完全是利益集团在背后操纵的结果。自动驾驶技术在科技黎明时期的后半段就很成熟了,据说在“黄金时代”的初期已然达到最高水准。可惜跟绝大部分技术一样,都毁在战争里了。现代人追赶了这么多年,研发出来的仍旧是一坨屎。 很多事不就是这样吗?战争优先摧毁的战略目标,永远是能让人类进步的东西,而后来人只能一次次在废墟上从头摸索。 千万别相信明天会更好,那只是历史长河中一小段幻觉般的泡影,人类早习惯了走一步退三步的事情。 交易地点是留京西北城区的地标之一,名叫“夜未央”。主体部分是三栋复合型大厦,加上四周的裙楼,占据了百多公顷的土地。裙楼区对民众开放,进入三栋主楼则需要特殊权限。交易具体地点设立在三栋大厦拱卫的空中花园“章台”,要进入这里,至少需要市政委员级别的授权。 选择这里为交易地点,正是源于双方都认可的第三方安防环境。 这次交易不能对公众公开,但也不是完全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买家是人尽皆知的财阀“长庚集团”,做民用卫星起家,业务面现已深入多个领域,放眼全球,也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田峰是局内人,知道长庚和留京军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它能进入交易名单最重要的原因。上层不认为长庚会做什么手脚,更不相信交易的消息可能外泄,但仍旧让田峰出面做最后一道保险。涉及阿尔法菌群的稳态原液,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田峰身穿笔挺的黑色长风衣,手提安全箱,单身赴会。没人知道他的风衣下藏着什么,那些想一探究竟的人,都已长眠于地下。 章台上一片自然风光,园林绿植的布局显然出自大师之手,这么小的面积竟然给人以自然的野趣。时间接近午夜,园中只有零星的荧光植物发光,勉强借此视物。他特意早到了一会儿,笔直站在一片宽阔的小草坪上,如同一尊塑像。 午夜整,五名黑衣人穿过一片树林,走入草坪。打头的男人西装革履,身材匀称,像一位职业经理人。这位的神色矜持冷淡,似乎对半夜出来公干心怀不满。他身后的四位显然是安保一类的人物,身材魁梧,个个都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像经理的那位没有客套,向田峰点头招呼后,直接盯住他手里的安全箱,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对方漫不经心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东西喽?” 田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是不是传说我不知道,至少是你们想要的那种。” “快人快语!” “经理”的笑容分不清是赞赏还是讽刺,“看得出来,你的位置也不低。大半夜派咱们这种人来干这种苦活,看得出来上面很紧张。不说废话,咱们这就交接吧,免得夜长梦多。” 田峰点头:“那再好不过。” “对了,验明正身吧。”“经理”一边说,一边向田峰走来,并伸出右手。 两手交握,一道数据流从埋在男人身上的身份芯片传递过来,田峰耳中响起“滴、滴”两声确认音,视网膜屏上也亮起了代表“通过”的绿色闪光。相信对方也得到了同样的确认。 两人松开手,各退几步回到原来的位置。 “经理”转头冲身后努了努嘴,一名黑衣人走上来接田峰手里的安全箱。看着同伴提着箱子往回走,他明显放松了许多,嘿嘿笑道:“又不是搞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证金早就打进你们账上了,非得折腾老兄你亲自送货。你说是不是有病?上面就喜欢来这套,玩儿神秘感嘛!” 一道微弱的亮光没有逃过田峰的眼睛,提箱子的黑衣人回到原位转身的时候,上衣领口微微张开,亮光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应该是某种表面光滑的玉石装饰品,正好反射了荧光植物的微弱亮光。 出任务时,严禁携带任何表面可以反光的物体,以免暴露行踪——长庚这种级别的公司,会雇佣连这种常识都不懂的三流外勤安保? 田峰回想着刚刚握手时的感觉,心中升起疑虑,表面仍一派轻松的说:“是啊,反正跑腿的又不是他们。我说,有人戴表吗?现在是几点了?我需要记录准确的交货时间。” 有两个黑衣人下意识的抬起左腕,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马上放下。那一瞬间,田峰已经看到,其中一人带的是一块复古的金属机械表! 裸露的金属?这玩意儿能引发一百种探测警报!哪个外勤会愚蠢到用这种方式自找麻烦? 举起又放下又算怎么回事? “没人戴吗?”田峰摇摇头:“算了,也无所谓。还是你们长庚财大气粗,接个货就派来五个人。这四位一看就是好手,都在特种部队里待过吧?我可听说,连‘雷霆使者’都被你们聘用,去当长期教官了!” “经理”随口一笑,说道:“哈哈,兄弟客气了!也是上面有面子,否则靠钱可砸不动那些大神。交易完成,老兄,再会。” 男子挥手告别的一瞬,风声骤起,田峰如同化身为一道黑色闪电,向男子笔直冲来! 4.章台夜 再会?还想走吗?骗子们!雷霆使者哪有人去当教头?退役的、现役的,没有哪个是我不知道近况的! 超强听力、超强视觉和超级触感相结合,使田峰拥有远超常人的洞察力。之前握手的片刻时间,田峰已作出判断,经理模样的男人才是五人中最难缠的:一个改造人。而且走的是三大顶级改造流派之一的“琦玉体系”,追求整体的均衡性和瞬间爆发力。 田峰熟悉这种改造架构,动力源藏在胸腔,由两片可再生外骨骼保护;关节中埋有动力系统,将人体力矩和机械力完美融合,堪称天才的创意。 这位改造人先生外表看不出丝毫不协迹象,说明融合度极高,即使在要求苛刻的军部,也至少能达到“优”的评级。 霎那间,神经系统高速运转,肾上腺素喷薄而出,让田峰获得堪比飞车的启动速度。右手中多出一片漆黑无光的陶瓷刀片,窜入对方胸口,锋锐的刀身精准切入外骨骼缝隙。胰高素疯狂攀升,脂肪细胞以自燃的方式提供能源。这一刻,田峰肌体的能量输出效率足以媲美电机供能,为他提供惊人的爆发力。 陶瓷刀身穿透外骨骼,刀锋发出高频震荡,疯狂倾泻力量的余波,彻底摧毁“琦玉体系”的动力源。 田峰骤起发难,出人意料,几乎一刀致命。 同时,四柄碳素飞刀从田峰的左手中飞出。他玩飞刀的技巧简直叹为观止,四柄飞刀在空中突然散开,分别向后方的四人袭去。 战场上瞬息万变,田峰在彻底结束前绝不会有丝毫松懈。“经理”没有如他所愿般倒下,反而用左膝朝他撞来,右臂也以肩膀为支点,如鞭子般向他猛甩,完全违背关节的动作限位。 ——是全新升级的分布式动力源? 田峰侧闪避开膝撞,左臂斜挡在身侧,用斜面积硬接打击,身体向右侧滑动御力。一连串规避动作下来,接触面仍旧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以敏捷和爆发力见长,身体强化有限,和改造人硬碰硬占不到多少便宜。 四柄飞刀只是扰敌之用,没有一柄能真正建功。出乎意料的是,另外四人挡掉飞刀后,完全没有支援“老大”的意思,竟然同时选择转头飞奔。 “经理”才是断后的弃子?难怪他不自己提安全箱! 改造人的关节可以多角度攻击,但毕竟违背人体力学,转折之间难免生硬。田峰决定速战速决,神经系统再次高速运转,欺身而入,双手动作如风,变魔术般将四柄陶瓷刀片分别插入对方的双肩和两胯,捣毁为四肢供能的能源节点。 “经理”回应他的是一记狞笑,四肢动弹不得的家伙还能这么笑,确实起到一点恐吓的效果。田峰捕捉到一丝吸气的余音,立时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叹息一声,右手往前猛地一按,将一道蓝色电流轰入对方胸口。 轰出电流的那一刻,他先在自己身上闻见烤肉的臭味儿。 如果不当机立断,在四分之一秒内毁掉顽强的升级版“琦玉体系”,他就得承受一个贴身的自杀式“高压气爆”。那滋味绝对不好受,他曾发誓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从动手到解决“经理”,一共花掉四秒,其他四人应该没跑出多远。绕过僵立不动的改造人,田峰果然看到草坪尽头的人影。可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黑衣人正单膝跪地,双手握着一只大口径“手枪”,正对准自己。 枪口上正亮起一点白光。 “妈的!” 骂出两个字的时间已经是奢侈,田峰拽起“经理”的一条胳膊,将他近150公斤的身体往前甩出,自己则一头钻进最近的树丛里。 “经理”的身体被整个点亮,无数道电弧在他身体内外乱窜,强大的电力甚至让他滞空了一秒钟。几条细长的电蛇四处扫摆,割断树丛和路面,最长的一条长达二十米,切断成排的乔木,有道余波扫过田峰后背,穿透他的所有防护,在背脊上留下一道焦痕。 烤肉味儿更重了。 “妈的!妈的!” 田峰又狠狠的骂了两声——手持式电浆发射器。这种东西是怎么带上“章台”的,谁她妈说“章台”的安保系统是特级的? 电浆弹无法闪避,会在一定范围内自动锁定移动物体,直到击中目标物为止。如果不是有“经理”这个替罪羊,后果不堪设想。 田峰跨过焦黑的断木,冲进草坪,发现“经理”面目全非,只勉强看得出一点儿人形。草坪边缘,一次性的电浆发射器被遗弃,核心的控制组件在发射的瞬间就被烧成一堆废渣。 不远处,动力引擎的震颤声响起,紧接着一驾飞车冲天而起,冲开浓密的树冠,飞出“章台”,没入都市闪耀的霓虹中去。 把飞车开进“章台”?田峰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操作,这还是权限的问题吗?难道“夜未央”的安防系统被整个的摧毁了? 他忽然觉得,面对这样不择手段的准备工作,他的阿尔法菌群,丢的不冤。 “心跳消失了!” 窝在椅子里打盹的本初猛地挺起上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霍华德。 “八片都消失了,有七片是离线,还有一片可能是……人死了。” 本初急忙去看时间:凌晨零点41分。“是同时消失的吗?” “不是,七分钟之前疑似死亡的那个先失去信号,然后刚刚的一分钟内,另外七片相继下线。” “哦,好的……”本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太晚了,你回去——要不,就在办公室眯一晚上?我记得明天有研发的例会要你主持?” 金发碧眼的霍华德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只当没听见老板的冷血言论。“还有点儿手尾得及时处理掉,这一波防火墙震荡肯定会有人追查,我得多布几道迷魂阵。” 等霍华德离开,本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目视黑暗,目光炯炯。 他在等一通电话。 二十分钟之后,果然腕表响起一阵通话请求音。 “阿月,好久没主动联系我了吧?” “……嗯。”对方拒绝了他的视频会话邀请,只留下语音。。 本初嘴角不自觉挂上一丝微笑,“我猜,你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 对面的女生就是他最初在凤城时遇见的那个小女孩,虽然小名都是阿月,可她却早已放弃自己的真名。现在现在她叫楼心月,这个花名,本初查了好久,才知道是出自古早时代的一首华文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也不知道别后那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弃用本名,她从不肯说。与她的重逢完全是个偶然,那是七年前,本初创办“未觉科技”的前一年。那时他正游历世界,寻找可以补充自己知识短板的技术。他独立定位到一处联合历之前的古代遗迹,如果真如他所料,那会是“黄金时代”时期留下的遗迹,很可能会有所斩获。 穿过已然失效的屏蔽层,进入遗迹的腹部,还没见识到旧时代科技的恢宏,他就提前遭遇另一个“惊喜”。这个在无数战火中幸存下来的遗址,核心能源竟然仍在工作,智能AI沉睡数百年,被上一批毛手毛脚的闯入者唤醒,正在忠实的执行“清扫”任务。如果还没穿过屏蔽层,那些人还能从容退走,可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就像夹在三明治里的黄油,只能等着被人一口吞掉。 闯入者是一群武装“科考人员”,经验老道,武装充分,仍旧被AI的第一波打击揍得满地找牙。古老的撞击式动能武器,组成一片片钢铁弹幕,在空旷的地下威力被成倍放大。当第二波自走式重甲生化关节机器人登场时,杂鱼们都已倒在血泊里。 本初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美艳无双的少女,驾驭笨重的“地狱咆哮”初代机甲,独自与四架同样魁梧的机械怪物激斗。在她身后,则是一具具躺在血泊里的尸首。 那是场甲虫和螳螂之间的战斗,“地狱咆哮”初代机拥有六足,一对前肢主要用于攻击,如同一只弓起背部、脑袋前探的粗壮螳螂。由于没有AI辅助控制,所有的动作指令几乎全要由驾驶者下达,操作难度极高。可一旦驾驶者的技巧足够高超,就能发挥出远超水准的战斗力,也完全不必担心被AI反制武器干扰控制指令。 本初真没想到,这个打起架来超级凶悍的大美妞,就是当年那个好心的小女孩。除了样貌沿着正常路线发展成红颜祸水级别之外,她根本就像是换了个人。 而如今,楼心月管自己叫消息人士,为人低调。可在某些灰色地带,许多人管她叫蜘蛛皇后,对她既爱慕又敬畏。因为她手里握着一张无形的大网,无数靠贩卖情报为生的人都寄身在这张大网中,仰赖她的鼻息过活。 事件刚刚发生,她就已掌握消息,足见这张大网的厉害。 “你想要的机会出现了,一个小时前,众妙实验室的田峰亲自押送三支菌群原液,在夜未央和长庚的人交割。但出现意外,菌群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田峰这个人,不用我多做介绍吧?” 随后楼心月大概讲述了当时的经过,竟然和实际情况基本吻合,这时候恐怕连田峰这个当事人都还搞不清来龙去脉。 “是众妙出了内鬼?” 本初听出了关键所在,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众妙栽了大跟头,机会出现了。 “应该是这样,但还不好下定论。” “你能查出劫货人的身份吗?” 楼心月干脆的说:“不行,一点线索都没有。事情刚刚发生,虫儿们还没开始行动呢。”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阿尔法菌群一直被捂得严严实实,现在终于露出一条缝隙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快速发酵,到时候各方人马闻风而动,恐怕会有许多人入局,得先想办法进入事件的中心。不过,也许不用我太主动,会有人先来找我。” 楼心月一下子就想到关键所在:“呵,他们用的是你们公司的芯片?” 本初对她知无不言,“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然后把一个月前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事情没那么简单,”楼心月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到:“这显然是条过江龙,人是怎么毫无痕迹进的留京,非制式武器又从哪里来,‘章台’的权限漏洞等等,可供追查的线索还有不少。” 论情报收集的专业度,本初当然比不上她,“这么说来,‘地下场’恐怕脱不了干系。” “我挂了,有新进展会跟你同步。”楼心月不等本初再说话,直接挂断。 本初嘟囔了一句:“这个丫头……” 没等他说完,又一通电话打进来,这回是他的秘书。 “米兰达,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对面是个张扬悦耳的女性声音,“我就是看你还在线,所以才打进来的呀。” 本初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想想她的背景,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明天一大早的发布会还开不开?” “开,怎么不开?我们的合作伙伴都等着呢。” 5.线索 田峰完成身体检查,从核磁共振仓走出来,已经是当天的清晨。事发后田峰根本顾不上伤势,当夜留京的军部和市政、众妙三方面的人组成临时联席,听取他的述职汇报。会议之后,则是各方面一个接着一个的问询。回到众妙,他又要和各方面的专家浪费口舌,几乎要被挖空记忆,极尽所能回溯所有细节,以期提供蛛丝马迹。 被林悦余按进共振仓的时候,他恨不得在里面美美的睡上一觉。 “左臂的前臂骨27%创面损伤,造成3厘米长的骨裂;后背创面深6毫米,表面碳化,所幸没有伤到脊柱。这些对你都是小伤,真正麻烦的,喏,在这里。” 林悦余在他的胸腹之间划了一道,“你植入西格玛I型菌群的时间不长,刚刚形成的融合器官还相当脆弱。这种时候,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可你呢,简单粗暴在实战中验证新能力,结果可以想象。” “过去的8个小时,我已经在不断反省了,我总得先有命回来吧?”田峰无奈的摊开双手:“所以,可以直接告诉我后果吗?” “后果就是新器官被你自己烧糊啦!神经系统也还没适应电流攻击,从右臂到腹腔的所有神经,反应速度降低8%到12%!当然,你对自己的身体足够了解,多少回死里逃生了,这点儿小问题,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胸口下方还火辣辣的疼,右臂比骨头裂了的左臂还无力,田峰当然听出来林悦余是在讽刺他。如果幸运,他只是回到了三个月前刚刚植入菌群的起点;倒霉一点儿的话,他可能从此丧失桀骜细菌们的青睐。 看着他严肃皱眉的样子,林悦余哼了一声,终于肯给一点实用的建议。“我建议你马上去做细胞小分子靶向修复,那套设备你用的比我还熟。等下的例会你不用参加了,我自己应付那几个老家伙。” 一小时后,林悦余咬着一颗新鲜的水蜜桃,回到田峰面前。水蜜桃是实验室外墙的树木培育的,是她科研之余的小创造。本人特供,严禁他人采摘。 吞咽着丰沛的汁水,林女士的声音显得含含糊糊。“我问你,货虽然被人劫了,但以长庚的地位,不会做出要回保证金这么没品的事儿吧?”毫无疑问,她关心的仍旧是自己的研究经费。 长庚的反应速度和其他几方一样迅速,早在田峰传回消息之初就介入进来。对保证金只字不提,而且还额外附送己方的情报:长庚当晚派出交接货物的四位干员,凌晨一点半在“章台”的负一层被发现,身体受创严重,集体陷入昏迷。 根据四人的口供,他们是在下层空间被伏击,和田峰遭遇的显然不是同一批人,但其中一定有高级别的改造人。由于无人死亡,回传的生命信号又定位在“章台”,长庚的应急系统才没能及时告警。 犀利的手法,完整的闭环。 最先列入怀疑的是反抗军——“裁决战争”虽然一度让新月地化成一片火海,直到现在毒素还残留在那片土地上。但不屈的民族却愈发坚强,由此而锤炼成不屈的强敌。近一百年来,全球政治生态几经变革,新月地却始终孤悬于联合**之外,反抗军一直是恐怖袭击和圣战思想的贩卖者。反正主流媒体是这么宣扬的,是真是假那就说不准了。 但从细节来看,下手的人缺乏必要的军事常识,不像职业军人,除非是有意为之来混淆视听。 然后是各大都市圈的民盟组织,少数人打着民主旗号愚弄大众,想的却都是自己的私利。那帮投机分子,声势越大的越是待价而沽,只要利益足够,今天还满口公平公正,明天就能拥戴特权。不能否认,确有那么几个心怀远大的理想家,这些年细细耕耘,积累起一定资本。但民盟组织一向手段软弱,如何能策划出如此雷厉风行的行动? 某些与长庚集团有龌龊的顶级财团也被纳入怀疑对象。真正的大财阀无不拥有忠诚的暴力机构,若真是利益攸关,即使开罪众妙背后的势力,也一样敢铤而走险。有人戏称当今的政治环境是“财阀时代”,真正掌握世界的是那些站在顶端的财团,真实的掌控力甚至超过绝大多数曾经存在过的国家。联合历之前里,也只有极少数国家拥有全球影响力。 还有与众妙齐名的另外四个战略实验室,在阿尔法菌群上众妙一骑绝尘,其他实验室干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这里又牵扯到复杂的城市圈政治环境。 **里甚至有人把月球基地也拉进了怀疑名单,月球基地宣布独立于联合**以来,地球上这唯一现存的“外交关系”就始终处于冰点。 当然了,内鬼这种可能性,没人敢提,但也都心照不宣。 “昨天拉回来的那具尸体中,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林悦余吞掉最后一口桃汁,手指捻着湿漉漉的桃核,斜睨着他说:“你还好意思管那叫尸体?全身水分蒸发95%,碳化率比我的前车盖还高。小余从他脑袋里起出了身份芯片,比你带回来的另一件‘战利品’还惨,早上交给超算所了,快有分析结果了吧。” 所谓的另一件战利品,是那柄电浆发射器,除了***管的合金,没有一点儿回收价值。 田峰感激的点点头,说:“那我去超算所问问进展。” “不用了,他们会派人来。” 林悦余背对着大门,把桃核准确丢进两米外的回收洞。她眨了一下右眼,实验室的玻璃门向两侧滑开。没多一会儿,一名穿着白色大褂、面容呆滞的研究员走进来。 “我们找到了一点线索,林博士。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请容许我、容许我接入投影设备。”年轻的研究员掩饰不住紧张,眼睛看着林悦余双脚前的地面。 林悦余把“好笑”两个字写在脸上,在来人脸上扫来扫去。直到对方耳根都红起来,才仰着头说道:“还真让你们扫出点儿东西来了?接进来吧。” 显示墙上出现一团黑漆漆的立体投影,乍看上去像是一团烧烂了的橡胶,表面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孔,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正如显示中的样子,身份芯片被几十万伏的高压电流瞬间熔毁,内部被彻底击穿。那些细孔就是一个个被强行击穿的放电通道。” 画面变成一道横切面,内部结构同样一塌糊涂。 “显然,内部的破坏一样彻底,不过我们发现了这个。”研究员用手指做多点拉伸的动作,3D投影被进一步放大,一颗表面光滑的椭球形物体十分醒目。 “这是一个陶瓷结构,高1.8毫米,赤道直径只有一毫米。据我们分析,它的内部存储着最重要的身份信息和权限信息,外围芯片通过无线信号和它通信,并为它供能。”画面再次变成横切面,展现陶瓷椭球的内部。“很遗憾,它的内部也被彻底破坏了。但是,这种破坏是因为外部通信异常而引发的自毁设置。也就是说,芯片一旦没有通过厂家认可的方式被移出或遭遇强力破坏,陶瓷核心就会自毁,不泄露任何技术细节。” 研究员叹了口气:“纳米级电路的技术还原工作,我们所一直进行的不顺利,还造不出这么精密的小东西。我们调查了全球所有的业内团体,能有这种技术的很少,能商用的公司更没有几个。这种违禁品的销售渠道都很隐秘,想要查清楚,我们需要一点儿时间。” 林悦余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见研究员已经讲完,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博士,能为您解说,是,是我的荣幸。那个……我们所长让我带话给您,超算所竭诚为您服务。”一旦离开自己的专业领域,研究员的那股腼腆劲儿又回来了。 当田峰正准备自己搞定伤情时,上城区的某栋大厦里,一场别致的发布会已接近尾声。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将窗边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这是本初自己的办公室,他穿着立领衬衣,咬着一根拇指粗的雪茄,半躺在椅子里,双腿肆无忌惮的横在办公桌上。 这间巨大的办公室超过两百平米,以原木装饰为主体风格,采光度优良,整体给人以和暖的感觉。 他冷眼旁观着办公室里正发生的一幕,仿佛事不关己:二十几位衣冠楚楚的男女正争得面红耳赤,嘈杂人声足够掀翻房顶。有些离得近的身体摩擦不断,像是随时能干上一架,不多的几位女士也不甘人后,凭借声音上的优势,一边尖叫,一边向揩油者们还击。 几分钟后,嘈杂声越来越响。本初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使劲敲敲桌面,大声说道:“各位,各位,瓜分地盘的争论差不多就到这儿吧!大家斯文点儿行吗?干点儿文化人该干的事儿!” 6.断代史 没有人响应本初,声浪依然汹涌,场面很是尴尬。 足足等了五秒钟,场面没有好转的迹象,本初直接凶狠的叫道:“都给我闭嘴,不然我马上取消他的代理资格!” 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乖乖闭上嘴,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还真挺像一群单纯的孩子。本初清了清嗓子,摊开手说:“你看,这才是大家真正的职业素养嘛。唯利是图,抱歉,我是说审时度势,不愧是业界的最高水准。” 这帮争吵时粗鲁野蛮的人精,某种层面上确实代表了业界的水准。他们凭借鬣狗一样的敏锐,挖掘每一样新技术的应用潜力,每个人至少涉足三个以上的重要行业,都是某一区域内举足轻重的供销商。 “本总,在老朋友面前才无需伪装,我想我们的友谊经得起这么点儿小玩笑。”一位容妆精致的适龄美女,笑眯眯的说出大多数人的心声。她在之前的“战争”里显然占据优势,此刻仍散发着斗志昂扬的气势。 她的确称得上是老朋友,和在场的另外几个人一样,在本初的公司成立之初,就已凭借专业的嗅觉,开始关注这颗新星。 五年前某个小型展会的角落里,某个寒酸展台上的新品展位上,她开始了与本初的初次接触,然后耐心等待这颗幼苗壮大。她的专业眼光让她相信,起初的一点投资是值得的,早晚她会收获丰硕的果实。 “娜娜小姐当然是老朋友,谁都不能拿我们的友谊开玩笑。当然,无论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此刻站在这里,就证明我们理念相合。而未来,我们的命运也将捆绑在一起!” 他喜欢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的把戏,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两下,等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又说:“请容忍我再啰嗦几句,我必须再次强调几点:第一,不要跟反抗军做生意,我们都是守法的好公民;第二,如果有客户对信息极度敏感,请联系原厂,我们有深度定制的能力,足够满足最苛刻的需求;第三,把产品卖到全世界去吧!甚至卖上月球,卖上火星!说句大实话,让咱们一起发大财!” 办公室里响起经久不衰的掌声,每个人都洋溢着朝圣般的激情。他们是真正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忠于职业犹如忠于自己的生命;不惜践踏道德、出卖尊严、搞人或者被搞,背负各类良知的谴责也要将“职业操守”贯彻到底。 对利润无比虔诚,比对伴侣更忠贞不渝——他们是商人,这个冰冷世界的润滑剂和掌控者。 不久之后,人群鱼贯而出,有人满面春风,有人面露思绪。科技的力量已在面前显现,他们的使命是如何让世界更加“大度”的接纳它。 宾客散场后,本初重新坐回椅中,沐浴在阳光下,享受难得的好时光。玻璃上倒映着淡淡的身影,比他印象中的样子更年轻、优雅,如同一个真正的绅士。 窗外的世界熟悉而又陌生,每一次,都让他沉迷到无法自拔。 独处时总让他产生时光错乱的感觉,不知今夕何夕。 他曾经花费很多时间来理解这个新世界,重新学习那些关键的历史节点。比如公元历的最后一个百年,被世人称作“科技黄金时代”,是灿烂辉煌的一百年。可也正是在百年辉煌的末尾,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热核战争,让人类几乎灭绝。 之后是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大衰退时期”,幸存的人类不光被打回原形,而且多数要躲进洞穴深处生存,静静等待大自然的自我修复。这之后,“大重建时期”又持续了整整一百年,人类在废土上艰难的重建家园,现在的城市圈几乎都是在那一百年中奠基。 “大重建”之后60年,国界线消失,地球正式进入联合历纪年。人们习惯把最近的一百年称作“当代”,一百年前至“大重建”初期称为“现代”,公元历最后的五百年称为“古代”,更早之前的文明时期则是“古早代”。至于“大衰退时期”,这是一段不需要再有其他称谓的独立史段。 思绪未尽,敲门声响起来,进来的却是去而复返的王娜。 “娜娜小姐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王娜是游走于多个圈子的中间商,本初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只给自己打工。 “昨晚出了件大事,你听到风声了吗?” 本初没有给出答复,而是问:“你现在代表的是哪边?” 王娜紧盯他的脸,想从中看出点儿什么,可惜这条狐狸什么都不肯透露给她。干脆心一横,直接说到:“长庚。” 本初还是不动声色,说:“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娜娜小姐恐怕并不清楚吧?我觉得长庚与其来问我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反求诸己。” 王娜确实只知道有大事发生,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的地位还不足以与闻阿尔法菌群这等机密。显然是被本初镇住了,张了张嘴,她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不分昼夜的地下场来说,白天和黑夜并无什么区别。尤其是“社区服务站”,每时每刻都有客人和烈酒。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瘦高个,穿着贴身的黑衬衣和黑西裤。酒客们看清来人的样子,三三两两的放下酒杯,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不善。 吧台后面的调酒师也放下手里的酒瓶,大声说:“这儿不欢迎你!” 来人张开双手,“别这样,胡仑。你看我什么家伙都没带,我不想惹麻烦,只是来找个人而已。” “那你就快点看,有你要找的人吗?” “老铜,我看见你了,跟我出来聊聊?”来人指着一位酒客,那人裹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从脖子到脚面都捂的严严实实。 “有什么事儿,你在这儿说。”那人一皱眉头,眼角、额头就满是皱纹,看着就像个操劳命。 “胡老板可不想我多呆。怎么地,我还不如你的一杯酒吗?” “老铜”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仰头闷掉剩下的大半杯“生命之水”,跟来人走出酒吧。 两人走到僻静处,瘦高个笑道:“我就知道在这儿能找到你们罗姆人。” “少废话,贵人不踏贱地。何骁,我不记得最近有事情犯在你们军部手里。” 这个何骁,是留京军部作战部负责外部事务的联络员,虽然只是一个少尉,但大树底下好乘凉,放在外面也是个角儿。地下场里的买卖大多见不得光,军部一向飞扬跋扈,手伸的长,这里的人认得何骁的不少,却没人愿意待见他。 “别紧张,老铜,我找你是想打听个事儿。你们最近有没有带过生人进城?这种事儿不问你们罗姆人问谁?” “我不知道,这个活儿不是我负责。” “少他妈拿这种话忽悠我!你一罗姆人,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何骁脸上一怒,伸手去一把按住老铜的肩膀。 老铜不是没想过躲开,事实上,他一直提防着何骁。但眼睁睁看着他伸手过来,却还是躲不开,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一个“快”字。 从何骁手中传来沉沉压力,犹如泰山压顶。老铜常年在外奔波,是罗姆人里的中坚力量,手里的功夫扎实,和许多追求武力的同族一样,也做了一定的机械改造。他反手反扣住何骁的手腕,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可短短几秒之后,老铜脑门子上就开始不停冒汗,像是被大雨淋了一样。 何骁低声一喝,五指如刀陷在肉里。老铜一声痛呼,再顾不得其他,手上出尽十分力气,要把对方手腕拧断。 不料何骁那手腕猛地往上一抖,轻松卸掉他的扭力,跟着五指一提一纵,老铜被拍的脚下打滑,连退几步才站稳脚跟。 何骁五指一松,一大团布料飘落,却是从老铜身上硬生生抓下来的。这团布料未免太大了些,大半个上身的衣服都被他撕了下来。老铜脸色煞白,不是因为肩膀上的抓伤,而是因为由肩至腹露出来的身躯。 在他的胸口上,赫然有一大块棕红色的肉絮状物质,与苍白色的躯体紧紧长在一起,而且还在随心跳一起有规律的颤动,看起来既恶心又惊悚。 何骁是故意的,故意让他显露出罗姆人最深的伤痛。 “哼,老铜,你再仔细回忆回忆,到底最近有没有接过生人的买卖?”何骁目光阴冷,更是不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 “我……” “老铜,你不想说就没人可以强迫你。” “谁?”何骁大叫道,“谁他妈多管闲事?” 没等他转过身,自家的肩膀上猛地被人按上了一只手!而且,这只手可真的是重如泰山,何骁一声惨叫,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他使劲儿扭过脖子,看到黑暗中站着一个铁铸般的巨人。 来人的样貌让人印象深刻,体格足以和山地大猩猩首领匹敌,宽大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几乎要被撑裂。而他的脸也跟身材匹配的恰到好处,唯有狰狞能够形容:左半张脸呈古铜色,像类固醇注射过多的健美先生;右半张脸覆盖着铁灰色的金属甲片,右眼的位置被闪烁红光的机械复眼取代。 来时竟然悄无声息,这位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显然是一名改造人,而且改造程度高的惊人。 “昆……昆吾!” 7.“你情我愿” 何骁没见过昆吾,但如此鲜明的外貌特征,想认错也很难。罗姆人在留京的社群,昆吾就是领头人,据说他是数量极少的“雪莱体系”改造人,进行了许多项禁止的基因改造。 机械改造的三大体系分别是“琦玉体系”,“悟空体系”和“雪莱体系”。琦玉体系的技术最完整,追求改造人的整体能力,平衡性做的最好,代有大师级的改造师涌现,也是三大体系中改造人数最多的一个;悟空体系则追求极致,为了使某个单一属性做到最强宁可牺牲诸多性能;雪莱体系则是唯一一个需要结合基因改造技术,因为其改造程度之深、之复杂,原生人体根本不能承受,因此改造成功率极低,雪莱系的改造人也最少。 “你……你想干什么?对军部的人下手,罗姆人是不想在留京待下去了吧?部里可都知道我是来找罗姆人问话!”何骁叫的响亮,其实是色厉内荏,以他的段位,平时还真没有跟昆吾打交道的资格。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在跟你打招呼。”昆吾的声音瓮声瓮气,因为整个上身都是共振源,多重共鸣叠加在一起。 仍旧跪在地上的何骁欲哭无泪,“你……你管这叫打招呼?” “没错,只是你太弱了。”昆吾拿开了他的手。 何骁一个猛子窜起来,又因为用力过猛,腰部肌肉撕裂,疼得直咧嘴。与昆吾正面相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巨人的恐怖,扑面而来的压迫力让他必须倾尽全力,才不至于瑟瑟发抖。 “我没有恶意,只是按命令行事而已。而且,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单,这没有多难吧?” 昆吾问到:“你想要找什么人?” “外地来的,最近一个月通过偷渡渠道进入留京的。我们要找的是危险人物,比如杀手组织、暴力社团或雇佣军之类,重点关注改造人,包括机械改造和基因改造。” 昆吾的语速很慢,给人一种反应迟钝的感觉,但何骁现在可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敬的意思。“如果我不给呢?失去了信誉,罗姆人很难再做生意。” 何骁马上语气急促的说:“我们会绝对保护信息源的安全,没人会知道!而且,作战部不会轻易妥协的,如果我完不成任务,下一回很可能是奎因上校亲自来找你。” “哼!奎因……”昆吾那张脸几乎没法做出什么像样的表情,“把你的耳朵凑过来。” 现在刚过上午九点,本初几乎一夜没睡,仍觉得精力充沛。王娜离开后没多久,又有一条预约邀请进来,被他的秘书米兰达排到最高优先级。 本初看着预约内容喃喃自语:“九点预约,十点见面……众妙这是雷厉风行,还是霸道惯了?” 预约时间刚到,米兰达小姐就推门而入,提醒道:“预约的访客已经到了,现在就请她们进来吗?” 本初向她轻轻点头,米兰达回了他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林悦余手边的工作可以排到明年年底,但还是任性的推掉一切,亲自来探探这个“未觉科技”的底。跟上面打了招呼后,她就拉着另一个助手小余跑了出来。当办公室的门滑开,扑面而来的空间感让她微微一愣,好在原木的装饰风格很合她的品位,稍稍冲淡了暴发户的观感。 “两位请进,请问要喝点什么?” 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女秘书引领两人走进去。跟所有宅男面对美女时一样,女秘书一出现,助手小余的表现就开始不正常,脸上一直挂着惨不忍睹的傻笑。 林悦余狠狠瞪了小余一眼,悄悄又挺了挺胸,不理会微笑的女秘书,向离得“很远”的本初走去。在外面等候时,她压根儿没拿正眼看过这女人,但并不妨碍她知道这女妖精的下巴比自己尖一点,眼镜比自己亮一点,胸比自己大一点,屁股比自己翘一点,腿比自己长一点。 可那又怎么样呢?气质自己可是甩他出去几条街!哼,长的好看有用吗?还不是只能给人家当秘书的命。 这当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回去就好好“咨询咨询”小余,让他说说,是不是一个女人的气质最重要? 本初站起身,朝两人迎上来,热情的笑道:“林悦余,林大博士!闻名不如见面!您可比视频里漂亮多了。啊哈,原来真有所谓的一见如故,怎么说呢?您恐怕不相信吧,我真觉得咱们不是初次见面,只像是阔别重逢的老友,这算是一种缘分吧?啊,米兰达,不好意思,你去忙吧,我能照顾好两位客人。” 米兰达,听听,多俗气的名字,果然适合她的身份——林悦余恶狠狠地想着心事,反而没怎么在意这男人过分热情的胡说八道。 女秘书走出门之前,林悦余绝不肯进入正题,才不想让她听到一个有意义的字儿呢。所以她只是没话找话似的说:“你不会真的姓本吧?呵呵,真的姓本!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姓,是从哪个小众语系引入的姓氏吧?这么说起来,你看起来有点像混血儿呢,不像纯粹的黄种人。” 本初笑道:“混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人类基因早就烩成了一大锅,现在混个血不新鲜。” 本初抽出一根雪茄,向对面两人示意,两人都摇头拒绝。 “两位真的不试试?那可惜了,不过,不介意我来一根吧?”得到允许,夹起烟架上一根还剩三分之二的雪茄,点燃,吞吐。四周弥漫起辛香与果木气息混合的烟味,出奇的并不呛人。 林悦余向门口扫了一眼,发现米兰达已经走出去,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地。她马上换了个姿势,挺直的上身也放松下来,让自己在椅子里更舒服一点儿。 敲了敲椅子的木质扶手,她开始旁敲侧击:“这个地段紧挨着‘中心环’,在上城区都算黄金地段了,价钱不便宜吧?一个人就能拥有这么大一间办公室,看来‘未觉科技’赚了很多钱喽?” 本初继续吞云吐雾:“再贵也不过是个次权限区域——套用我们某位英明政客的话:这个时代,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这话说到点儿上了,反过来说,有些事儿就不是钱能解决的。我个人非常期望‘未觉科技’能一直保持蒸蒸日上。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不会碰着点儿磕磕绊绊呢?可关键是,千万别干阴沟里翻船的傻事。” 林悦余渐渐找到在实验室中的感觉,侧头给小余送去一道目光。小余马上把准备好的手持全息设备送到桌上,空中出现一团影像,正是超算所发现的那个陶瓷颗粒。 “本先生,对这个小东西,你该不会陌生吧?” 本初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科技日新月异,每天都有全新的设备被制造出来,也有的因暴力或失误而彻底消亡。所以对科技我始终保持敬畏,也从不敢说对什么东西很熟悉。” 林悦余的眼神锋利起来,身子前倾,已经带着点儿攻击性的意味。“我以为这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坦白说吧,这是一颗身份芯片中的核心,能制造出这个核心的,只有你们一家公司。” 本初摇了摇手中的雪茄,大声道:“NO,NO!我的公司是还不错,可从来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恕我直言,我看不出它和我司有任何直接的联系,我没记错的话,它不在我们任何一代的产品列表里。不过呢,如果林小姐能够提供实物,我倒是可以协助做个深度分析。” “你应该知道我从哪里来!”林悦余咬着牙齿说道。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愿意提供协助。” 本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个巴掌:“恕罪,恕罪!我刚才还答应米兰达能照顾好两位客人的,全给忘了!喝茶,咖啡还是果汁?我建议尝尝新采购的危地马拉咖啡,味道醇厚,深具野性。两位都没有意见吧?很好,那就是它了。” 林悦余才不在乎喝什么,小余则是在她面前不敢在乎喝什么。不一会儿咖啡的香味漂浮起来,覆盖掉雪茄的味道。林悦余冷眼看着,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堪称优雅。很多人端咖啡都一副服务生范儿,在他这儿就只有专注和慵懒,鬼知道为什么这两种迥然的气质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端着咖啡低头抿了一口,林悦余差点吐出来——吹得天花乱坠,什么破玩意儿,酸的要命!她刚一瞪眼,本初猜出她心思一般,示意她再尝一口。 “这什么破——”林悦余话没说完,忽然发觉口腔中的味道开始发生变化。 酸味褪去后,浓厚的香气从舌根处绽开,像一只顽皮的小野兽,在口腔里四处乱窜。忍不住低头再抿一口,适应之后,酸味几乎未被察觉,咖啡的香味前后相冲,又和适度的焦味归于一处,化为隽永的余香,完成一次完美的品尝闭环。 哼!小手段,一杯咖啡能解决什么问题?放下咖啡杯,林悦余决定用些更激进的办法:“听说‘未觉科技’的代理商不少,很多都是资深的老生意人。哦,对了,今天早上,你们是不是还一起开会来着?” 本初点头应是,以众妙的手段,查到这点儿信息很正常。 林悦余露出得逞的笑容:“恰巧我认得出其中几位,手尾可都不怎么干净!像什么跟反抗军做生意啊,黑市销售违禁品啊,向月球走私啊,让我想想,**是怎么处理这几种商业犯罪的?罚款罚到倾家荡产,披露产品的全部技术细节,还是判个终生监禁?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认真的查查交易内幕,看看贵司在里面充当着哪类角色?本先生,众妙的信息挖掘能力,不知道你了解多少?” “林小姐,你不该把一群本分的生意人扯进来。”本初的态度终于有软化的迹象:“现在还是法治社会吧?无端指控,还有法治精神吗?” “得了吧,我都已经是**裸的威胁了,你还装什么无知!” 林悦余舒服的靠在沙发里,她喜欢尽在掌握的感觉,对手使劲挣扎几下才好玩。当然,只要五指用力,还是得乖乖听话。“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协助我们查到使用者的身份;”她指着陶瓷颗粒,“第二,我要它的内部结构和核心代码。” 本初哈哈大笑:“林小姐如果不做科研了,不如去当强盗,一定仍然是最棒的。林小姐既然知道某些代理人的来历,就应该知道他们代表着什么——商业是社会的基石,他们是无悔的奠基者,可在你口中呢?却成了违法乱纪的罪犯!众妙背后的金主们同意你乱来吗?你别忘了,他们其实才是同类。” “同类你个头!你根本不知道丢失的东西对他们有多重要!” 林悦余冷笑着,漂亮的脸蛋儿上露出几分阴险:“更何况,我没必要让那几位‘本分’的生意人走投无路啊,我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只把你供认出来就好了。本先生,你有没有什么信仰,要不要对着你的神祈祷一下?但愿你们的合作关系真的牢不可破。” 本初摇了摇头,使劲儿叹了口气,“得了,咱们非得这么聊天吗?能不能换种更温和的方式?” 林悦余很爽快的点头,一副“你来呀你来呀”的表情。 面对一个刁蛮任性,偏偏还手握权力的女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毛瘙她的痒。 “这样吧,我可以提供对使用者的定位服务,但是要借助众妙的计算资源。技术转让就不要再提了,那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这是我们公司的立足之本,没有谈判的可能。不过,我愿意和众妙成立联合项目组,一起开发你需要的系统,甚至项目组放在众妙内部都没问题。” 本初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美好的未来,“最后呢,我也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能有机会去参观林博士你在众妙的独立实验室。” “哦?你还知道我有独立实验室?” “当然,天之骄女的秘密花园,这都算是网络上公开的秘密了。据说,那是众妙实验室中最独特的风景。” 点到即止的吹捧搔到痒处,林悦余矜持的控制着嘴角的幅度。她努力掩饰着开心劲儿,笑容不免有点儿僵硬,也就更没注意到本初话中下流的双关意象。 她觉得,自己不能逼得太狠,就算想要,也得让对方一点一点的上套。 8.生殖隔离 接下来的谈话不再暗潮汹涌,本初甚至科普了一回权限识别技术的历史—— 联合历进入第二个世纪不久,军事独裁者从美洲崛起,全球进入过短暂的警察社会时期。 当时,绝大多数公民都被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到底是技术发展催生了相应的社会形态,还是政治需要,导致相关技术迅猛发展,到现在仍旧是科技史上的无头悬案。但毋庸置疑,权限系统在当时发展到“大重建”之后的巅峰。各类微型传感器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公民ID与所有系统联网,在各个领域里被划分成种种等级。当时跨出自己的等级范围,不仅犯法,还有可能丢命。除非生活在荒野中,否则没人能躲过这张罗网。 无孔不入,无远弗届,那时候科技再次成为蹂躏人性的帮凶。 这成为之后“抉择战争”的***,战争爆发后,警察社会土崩瓦解。军事寡头相继倒台,延绵的战火引发了最近一次的科技倒退。未觉科技据说是在深层网络的废墟里找到了“微尘传感器”的一鳞半爪,然后通过艰难的技术还原,才取得现在的成就。但和当时的技术相比,从芯片尺寸到传感器精度,都还差了一个数量级。 林悦余投桃报李,也对当下的搜查工作透露了一言半语,甚至还提到了这次事件的核心信息。反正这种信息瞒不住的,还不如当作人情送给他。 留京的军政两方面都已有所行动,抢劫者几乎不可能平安的将菌群带出城市圈。盛放菌群的安全箱由众妙定制开发,菌群一旦离开安全箱,很快就会失去活性,而众妙自然有一套办法来筛查安全箱的出入。因此,芯片定位首先要着眼于留京的流动人口。 临走前,林悦余让本初做好一切技术准备,搜寻工作随时会开始。另外她还透露,她本人确实有个项目设想,可以考虑跟他联合开发,有必要的话,她也许会亲自来领导。 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达成了此行的全部目标——林悦余走出会议室时显得志得意满,连美艳的女秘书都变得顺眼了。 只是她不知道,本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早在半年前,本初就通过楼心月得知阿尔法菌群的存在。他有种直觉,阿尔法菌群或许是一把钥匙,有机会开启自己被封尘的过去。 那之后他就开始有目的性的搜集众妙实验室的情报,发现在菌群领域最突出的是两位女科学家,一个是容小真,一个则是林悦余。容小真出身于大族,家族势力横跨大洋两岸,众妙的副院长就是她的亲叔叔。这种背景的人本初不想碰,平民背景的林悦余才是首要目标。 接触下来,他发现林悦余虽然性情高傲,却没太多城府,确实是个好人选。这次劫货事件内幕颇不简单,甚至有可能牵扯到派系之争,这位林大博士却似乎全无所觉,这种敏感时期还任性的按自己喜好行事。只说两人的这次会面,还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盯着呢。 不知道她是对这些完全不在乎呢?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等客人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本初和米兰达两人。 “联系一下应老师和霍华德,做好随时进入众妙的准备。林悦余在这件事上未必会有多上心,但既然她自己主动跳进来,相信会有人推上一把的。”本初一边说,一边为米兰达端来一杯危地马拉咖啡。 没有了外人,女秘书学着老板的样子,将两条比林悦余更惊人的长腿交叠架在办公桌上,丝毫不介意从某些角度可能会泄露裙底风光。 本初早已习惯米兰达的放肆,也已免疫于这撩人的姿势。“让他们不要急于求成,别带入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设备。‘做事’一定要有头有尾,宁可进展缓慢,也要优先处理掉所有的操作痕迹。具体细节,我还得跟他们对一对。” 米兰达轻咬贝齿,对于本初的不解风情恨得牙痒痒。可她又不能拿正事儿开玩笑,“我会着重提醒他们的。但是搜寻工作呢?需要让他们做拖延吗?” “不用,给人家打工当然要真心实意。搜寻工作是个系统性的活儿,我们的芯片能起到的作用不会很大,拖延也没有意义。” 米兰达嘟着嘴说:“我有点儿担心老应那个刺头,他念叨众妙不止一回两回了。这回真进去了,难保不会热血上头,干出不过脑子的事情。要不然,给他加装个限制芯片,免得野马跑脱了缰?” “你在军队里待久了吧,我们是一正经公司,哪有给员工加限制芯片的?” 本初直接否决,“相信他吧,大事上他还分得清轻重。林悦余的控制欲强,搜索工作一旦展开,八成是由她的实验室主持。她的实验室是独立的网络空间,但搜索必定要用到超算所的资源,想跨区调用计算资源,就需要激活冗余连接,做拓扑结构的延展。这样会增大老应和霍华德的操作余地,也会降低暴露的风险。” 米兰达的两瓣红唇变成夸张的“O”字型,“哦哦——是刚刚那个空心儿萝卜主持啊,那我就不担心了。” 林悦余可不是个空心儿萝卜,在这样的年纪里能进驻众妙,成为其中王牌实验室的主管,足以说明她的才能。本初没说出真实想法,因为没必要说。米兰达心思缜密,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林悦余是个草包,女人和女人之间,尤其是美女,难免会有那么点儿不合的气场。 “今晚的事务都帮我推掉,我要去一趟地下场。” 听到这三个字,米兰达的眼睛一下子收窄,闪过两道寒光。有那么一瞬,这位原本妖娆美艳的女人竟散发出危险锋锐的气息。 “地下场”是留京最高等级的黑市之一,在那里可以找到几乎所有类型的违禁交易品,也是见不得光的权钱交易的温床。在网络无所不在的时代,“地下场”仍旧以固定场所作为交易地点,保留了古老的黑市特色,也杜绝了交易信息被扩散的可能。 “又去那地方!这次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你又受伤。” “没事儿,这次是别人邀请我,见的都是老朋友,又不是找人麻烦去。就算真有危险,我也能保护自己,再说还有我那几个朋友呢。” “那上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伤?”米兰达贴过来,半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声音也变得有点儿奇怪:“哼,他们哪有我靠得住?你再考虑考虑,真的不要我‘贴身’保护吗?” 本初表现的依旧像一根木头:“上次纯粹是意外,跟地下场没关系。你别闹了啊,你还得给我在这儿坐镇呢!” 米兰达轻咬着下唇,气息像是温柔的触手,轻抚着他的脖子。她的身体轻微的扭动着,双手在他的胸口轻轻摩挲,声音几乎能让人融化。 “这儿哪有什么好坐镇的!我不去也可以,那我们先‘放松放松’。” 本初扭过头,两人的鼻尖相触,嘴唇间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他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变化,轻声说;“跟你说过的,我和你是‘生殖隔离’。” “滚蛋!生殖个屁,难道你是头牲口吗?哼,老娘才不陪你去了呢!”米兰达在他的小腹上狠狠拍一巴掌,气呼呼的转身扬长而去。 其实,在去地下场之前,本初还要先去另外一个地方。林悦余说装着菌群的箱子出不了留京,他需要去验证验证。 事发后,搜索的工作其实一直都在进行,留京安稳的局面终于被搅动起层层涟漪。借此生事的所在多有,有人确实想混水摸鱼,试试自己有没有运道抓住菌群这条大鱼;也有人是趁机排除异己,无论是众妙,还是军部,乃至其他盘根错节的势力,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搜查中死于暴力冲突的人已经达到两位数,这里头真跟劫货有关的恐怕少之又少。 “这是第二个。” 站在阴影里的本初喃喃自语,冷眼看着一名壮汉倒在血泊里。 9.秃鹫 第二个人…… 昆吾交给军部的那份名单,本初也弄到了一份。名单上记录了一个月来由罗姆人的渠道偷渡到都市圈的强人。按照昆吾的标准,这份名单只有14个人,但各个都是难得的好手。 一个半小时前,名单中的某个人被发现横死街头,那里是被多层空中交轨遮挡的下沉区,是仅比棚户区略好的破烂地方。那是名单中第一个横死的人,眼前这位恐怕会成为第二个。 现在的位置,处于都市圈的边缘,越过一条人工河流和两道防护网,向西就是臭名昭著的棚户区。所谓棚户区,只是官方美其名曰为贫民区取的学名,留京四个方向上各有一个,环境糟糕至极,里面的住户连进入都市圈的合法身份都没有。 那人是在试图跳进河里之前遇袭,被人一枪打中脚踝,被迫滚进河边的杂树丛。双方经过短暂的交火后,那人不敌被擒。 “程开虎,你不是一向在荒野抢食吃吗?怎么跑到留京来送死了?” 这个程开虎显然有做过基因强化,身体机能比普通人强的多,本来几把普通枪支根本奈何不了他。无奈对面有一个狙击手,而且用的还是电磁***,一枪废掉他的左脚,先一步打掉他的机动能力。 本初几乎确定他跟劫货者有关,虽然在临近关口前他特意关闭伪造身份的芯片,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早被猎人锁定了位置。 提前来到附近,本初目睹了交火的全过程,但他离得太远。此刻,他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小指头大小的球,向程开虎的方向一弹。小东西伸出两只细腿,贴着地面又飞奔了一段距离,于是他就听得见那边的对话了。 “你、你们为什么找上我?”程开虎趴在地上**,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仍旧血流不止。 “别装蒜!” 三个男人把他围在中间,问话的人顿了顿,对一个同伴低声说:“这附近安全吗?换个地方?” 那人回道:“几条进出的道路都被监视着,没有人经过。” 问话的人点了点头,对程开虎说道:“说吧,是谁雇佣的你,参与夜未央的劫案?老实交代,你还能有条活路。”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告诉你,一个半小时之前,李英东被人干掉了,下手的人来自军部!”这人也是刚得到消息,他还不能确定李英东是不是也有参与,只想诈一诈程开虎。 不想效果出奇的好,程开虎立马变了颜色,颤巍巍问道:“哪……哪个军部?” 那人抓住了里面的线索,马上变颜变色的喝问:“留京地界还能有哪个军部?程开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的金主是棚户区的铁帮,铁帮又是跟着军部里的奎因混饭吃。你能接下这票买卖,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吧?不过现在,有人要杀人灭口了。” 程开虎身体猛地一颤,然后缓缓说道:“你们——是长庚的人!你是‘秃鹫’付生!” 问话的人明显一愣,继而说道:“你眼力倒不错。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就该相信我说的话。身为苦主,我们要的是丢了的东西,你这条命我们懒得拿走。” 程开虎犹豫了片刻,终于咬着牙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付生心头一喜,这么说程开虎果然是参与了劫货!表面却不动声色,等着程开虎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军部,当初老北条找上我的时候,只说是个赚钱买卖。我拿到定金后,才知道是要在留京里做一票,到现在也不知道劫的是什么。” 所谓的老北条,就是铁帮的帮主北条一诚。 “我只能算是外围成员,像我这种都是临时雇佣的,我猜至少有七八个人。我跟别人没有联络,只和一个女人单点联系,有她指派任务。我特别留意过跟我同批偷渡进来的人,也猜测过李英东是不是也跟我接的是一笔买卖。” 程开虎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懊悔神色,“被植入伪装芯片时,我心里就在犯嘀咕。任务前一天我知道是要在‘夜未央’动手,更是打起了退堂鼓。之后她说要伪装的是长庚的人,我直接要退定金不干了。不过那女人说,我只是负责外围警戒和协助撤离,就算有风险也落不到我头上。” 付生等了一会儿,发现程开虎说完了,不由冷笑一声,“就这么多?这点儿东西可不够买你的命。” “等等!你、你让我再想想——”程开虎急得头上冒汗,忽然叫了一声,“对了!我记得那女人曾经提过,叫我安心做事。她说用不了多久会有真正的强者驾临留京,到时候改天换地,我没准儿还会成为初创的功臣呢!” 付生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问:“还有吗?比如那女人是什么身份?” “这……我不知道。” “好,你走吧。你不是想过河吗?现在可以下去了。” “可是我、我现在……”程开虎现在的情况,真下了河没准儿肠子都会顺水流出来。 “怎么地?难道还要我们给你弄辆飞车礼送出境?” 程开虎咬着牙,“好!好!”挣扎着站起来,拖着身子一步步走向河边。 等他扑进水里,立马染红了一片水域。“秃鹫”付生忽然抬起手里的步枪,“砰砰砰”几枪全部命中程开虎。血水一下子浓了几倍,水里的人抽动了几下,继而完全不动,顺水缓缓飘走。 “算上你死了发挥出的一点儿价值,才算够买你的命。” 即使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信息依旧是个好东西。 那些真正重要的信息,要么淹没在无数年层层累积的万维网深处,早已遗失可能被寻址到的链路;要么就是变成一个个信息孤岛,存在形式根本没有被找到的可能。地下场提供一切存在之物的交易,有心人曾统计,信息交易在这儿占所有交易额的四成还多,几乎与实物类分庭抗礼。 地下场虽然处在灰色地带,对熟客来说却并不危险。上次确实是“意外”,从最初凤城的那场兽潮开始,本初就跟这类“意外”纠缠不清。他有种直觉,短兵相接的时候就快到了。 从河边离开后,本初驾车直奔地下场。 他的座驾同样出自“奥斯汀?西门”旗下,一辆“极光”足够买下“候鸟”系列全部十二款车型,千万级别的售价是绝大多数人奋斗一辈子也没影儿的事。 当然,有钱也未必买得到,跟其他顶级车一样,“极光”也用上了限量发售、车主身份鉴定的把戏。除了常规动力,后置两个独立涡轮驱动;超高密度电池能保证极限续航;全新的柔性合金材料,使“极光”整体车型柔顺如水的同时,边缘锋利如刀,且抗撞抗摔;全向轮、悬浮井搭配顶级机械结构,还有专属的“超级卫星”接入服务,加上卓越的军工级品质,让“极光”在任何驾驶环境下都无从挑剔。 任何导航应用里都没有地下场这个目的地。进入地下行车道后二十分钟,行程不到一半,就已经是无磁轨路段。再行驶十分钟,通行隧道狭窄到浮空动力无法正常工作,飞车只好老老实实降落,用四个轮胎行驶。接下来的道路真不是一般的烂,跟发生过塌方的矿洞差不多,相当考验车辆的驾驶性能,市面上95%的车型都过不去。本初这样的老司机,开上五分钟后也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 接着,前方路况陡变,锈迹斑驳的金属墙突然出现,上下左右深深扎入四壁,彻底封死道路。从这里开始,正式进入地下场的势力范围。 左手尾戒就是本初的通行证,通过特殊波段与门禁系统握手,秘钥验证、身份识别、鉴权量子态加密依次完成。金属墙在“隆隆”声响中,缓缓张开巨口般的车道。这玩意儿竟厚达两米,完全是坨夯实的钢块,谁想要来个暴力突破,还不如挖穿地面来得简单。 整个地下场的面积极大,最初是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石灰岩岩洞,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历。在“大衰退”时期,多个岩洞被退居地下的幸存者挖通,数度改造,成为当时最大的地下城市之一。之后的“大重建”时期,人类重返地表,轰轰烈烈的重建家园,地下场在此期间被彻底遗弃。 时间再往后推,在军阀独裁的短暂岁月,这里又被暗中重新经营,作为狡兔三窟的后路。地下场没能改变独裁者的命运,在随后的连续动荡中再次沦为废墟。在最近的大半个世纪里,十几家见不得光的实力团伙联手重塑地下场,让这片饱经沧桑的洞穴再次发光发热。 混乱中的有序,是对地下场最好的诠释。 此地的照明物大致可分为人造光、荧光植物、发光虫巢、树木果实和熔岩暗河,彻底的混搭。不知年月的石头建筑,生锈发霉的钢筋铁皮,地下植物巨大的枝干,在最高接近百米的宏大空间中,构筑起复杂的空间结构。 本初走过一条曲折的甬道,步入一片路面平整的广场,向下鸟瞰:上下盘旋的建筑中人影崇崇,巨大的动力装置鳞次栉比,仓库和机械工坊的布局,暗藏各方势力角逐后的玄机。 初来者第一次站在此处鸟瞰时,一定会惊讶于其包容性。这里不只有石块和钢铁,竟然还有溪流和湖泊,植被覆盖率一点不比地上的城市少,当然大都是喜阴的孢子植物和变异树种。地下的光流始终维持在黄昏近晚的亮度,不分昼夜,朦胧光影如同披上一层终年不散的迷雾。 本初听到一阵渐近的脚步声,一转头,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等来人走到跟前,本初仰着头,对壮汉露出揶揄的笑容,“昆吾,你该上上油了。” 壮汉一言不发,弯腰给了他一个沉默的拥抱,直到本初开始大口喘息、不停捶打他的后背才放手。昆吾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摇着头说:“本初,你一点都没变。”声音犹如闷雷。 “哈哈,我有我的优势,就像你有你的优势。”本初给壮汉的胸膛上狠狠来了几拳,发出“咚咚”的闷响。 昆吾咧嘴一笑,抓起本初的一条胳膊,跟小女孩抓着自己的洋娃娃没什么两样。“谈亚听说你也会来,一直在等你。跟我去见她吧,她一定很高兴。” 10.旧时光 两人沿着一条浅溪逆流而上,溪中有成群的盲鱼,每条只有指甲盖大,不为脚步声所动,依旧漫无目的的缓缓游动。本初间或看见几个熟面孔,行色匆匆的赶路,不是为了找路子替人消灾,就是做买卖的掮客。 走进一栋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进入客厅后,却沿着螺旋形的楼梯往下走,直到相当于地下三层的深度。这里的温度高出很多,本初估计能达到三十六七度,好在空气并不窒闷,只额头微微蒙上一层薄汗。 昆吾没有一点出汗的迹象,他指了指脚下,说:“一条熔岩河从这儿经过,有隔热层,正好给谈亚取暖。” 步入一间粉刷干净的房间,只有一张长条桌和几只木椅。长桌尽头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目光沉静如同两颗海子。她抬眼看过来,目光落在本初身上,仿佛一下穿越无尽时光。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刻,海子表面掀起风暴,转眼间波浪接天。 老妇说的第一句话和昆吾如出一辙:“本初,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也一样没什么变化,谈亚。”本初的眼神温柔,好像看的不是个老太太,而是个小姑娘。 “那是因为我已经老到不能再老了。” 老太太谈亚把目光转向壮汉,温柔的说:“昆吾,请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吧。”昆吾应了一声,走出去后小心地把门关上。 “能照顾下我这老迈的身体,自己走近些吗?” 本初顺从的走到她跟前,老妇缓缓站起来,将他抱在自己怀中。她的身高只到本初的胸口,本初不得不弯下腰,一手轻抚老人的后背,另一手轻轻楼住她的后脑。 长久的拥抱。 好久之后,谈亚才闷着声说道:“哎呦,我得歇会儿。我有点儿闪着腰了,能扶我坐下吗?” 再次坐回椅中的谈亚,眼神恢复成平静的湖水,她微笑着说:“每次见到你这张年轻的面孔,我都免不了嫉妒,像是有条小蛇在快要烂掉的心脏里钻来钻去。” 本初带着笑说:“还好我们不常见面。” “何止不常见面,我们十年来也不过才见了两次而已。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我却不知道你的一点儿消息……” 说着说着,谈亚又陷入沉思里。她确实已经太老了,法令纹和抬头纹深陷入皮肤,将脸庞切割的支离破碎,连脸颊也满是琐碎的皱纹,几乎找不到一片光洁的皮肤。她穿着深黑色的连体长裙,瘦小的身体藏在里面,勉强支撑起人体的轮廓。从肩头到手肘的袖子有一条敞口,裸露出来的不是皮肤,而是一簇簇灰白色的短毛。 “十年前见到你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我真以为自己的死期来临了,上帝怜悯我,派你当使者接引我上天国。” 谈亚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会……怎么会呢?我一百多年前就以为你死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年是135年,我只有20岁。可,可你不仅还在世,连样貌都几乎没变!” 本初也被拉回到过去的时光,他很庆幸苏醒后世上还留下一位挚友,“你以为我就不吃惊?我印象里的那个小姑娘不止还活着,而且还成为‘罗姆人’的精神领袖。那个总拿不定主意的女孩儿,现在的每一项决定都举足轻重。” “你知道我的水平,被推上这个位子,仅仅因为我活的比别人都长而已。我越老越像年轻的时候,总不敢做决定,总是摇摆不定,也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那些决定是对是错。” 老妇的双颊染上淡红色,眼中光彩闪烁,“那时候,我还是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胆小鬼,是你给了我勇气,诚实的面对自己。然而你太早的离我而去,你知道我多害怕吗?那段时间几乎明天都是战战兢兢度过的。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真的是个奇迹。” 本初感慨的摇头:“勇气不是我给你的,它本来就在你心里,我只是指给你看。” 谈亚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不管怎样,上帝是公平的,你又出现了,而且我还没死。” 可转眼间,她又流露出分不清是失落还是解脱的神情。“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快到了。我已经173岁了,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不知上帝还要让我承受多少,难道苦难不该有尽头吗?我接受发生过的一切,只是有时会误以为永远没个终结。” “还总把‘上帝’挂在嘴边的,恐怕也只有你了。没错,命运是很操蛋,我就是被它玩弄的最狠的一个。直接把你置于死地还能一了百了,可每次打倒你后,又非要让你爬起来,继续接受它的玩弄。就像是……生存也只剩下折磨。”他知道谈亚口中的上帝,不是那个古老宗教中的耶稣。罗姆人饱受苦难,生时无所寄托,害怕死后仍旧魂无归所,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他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上帝。 罗姆人是他们的自称,最早的那段岁月,他们自称“地上人”。说出这三个字时,还能带着些许自傲,与另外的那些“地下人”分庭抗礼。 变化渐渐到来,选择总要付出代价——“大衰退”时期的大地狂暴不安,地球母亲不再温柔,而是用残暴回敬深深伤害过她的孩子们。退居地下的人们躲过了无情的报复,而“地上人”恋栈土地,能扛过来的少之又少,且身体机能变异,DNA里被埋下无数痛苦的种子。当秩序重建,“地下人”回归地表,生态重回正轨之后,“地上人”又因为“原始野蛮”被边缘化。 直到现在,“正常人不得与罗姆人通婚”,仍旧写在联合宪法里。 谈亚手臂上绵密的短毛,是罗姆人常见的“返祖特征”之一。她年轻时对此深感自卑,从不穿短袖的衣服,更不习惯和他人有身体接触。至于长寿,绝对是个例中的个例,对谈亚来说,那既是恩赐也是惩罚。事实上罗姆人的平均寿命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二,婴儿夭折率居高不下,重建的现代医学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变异给罗姆人带来的唯一“优势”,仅仅是改造适配度比正常人高。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决定不再沉湎于旧时光。 “你说你一直在追寻着什么,从未停止,可连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那现在有什么眉目了吗?” 本初摇头,双眉眼看又要紧锁:“我现在已经不再刻意去想它了。就当是个诅咒好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算了,别说太遥远的事了。你出现在地下场,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她点头,“盯着那件事的人太多了,罗姆人在地上的信息来源少的可怜,总是慢别人一步。好在这次跟昆吾的生意有点儿交集,让他没落后太多。” 深沉自省,百折不回,谈亚眼中的神色唯有时光能够赋予。 “让昆吾进来吧,他比我知道的更多。” 正如本初所料,短短一天时间,众妙丢失三只试验型“菌群”原液的消息已经震动全城。群情汹汹,几乎所有自认为具备角逐资格的势力都闻风而动。 一直以来,只有几个战略级实验室掌控菌群,技术封锁极其严密。试验成果只在极小的圈子里流转,连“阿尔法菌群”这个正式命名,知道的人都不多。五大实验室名义上直属于联合**,有最高联席议会赋予的豁免权,与地方势力又盘根错节,无人敢直捋虎须。这次事件,无疑成为其他势力最好的介入机会。 谁下的手还是个迷,**和军部行动起来,长庚集团也像是苏醒的巨兽开始左右嗅探,活动空间被一压再压,各方势力不免要回缩触角,免得成为怀疑对象。 昆吾这边经手的名单早一步共享给了本初,才有之前的那一幕。但除此之外,昆吾只把名单给过军部的何骁,但长庚却似乎也已知情,但长庚与军部的立场显然不同。最大的可能,就是军部内部有派系之争。 “现在谁都不知道‘菌群’具体的功用如何,传言已经神乎其神。有人说它能把人变成超人,潜力比改造人高十倍;有人说它能永葆青春,还有人干脆说能长生不老。不能量产是确定的,似乎技术上存在无法突破的屏障,所以注定很珍稀。” 本初沉吟片刻,问道:“罗姆人想要的是什么?” 谈亚和昆吾对望一眼,前者微微点头,昆吾唯一的肉眼中透出坚定的光芒,沉声说:“我们得到消息,说‘菌群’可以……‘改变’族人。如果真是这样,对‘菌群’技术,我们势在必得,绝不容许有人独占!” 他原本想说的是“治好”,说出这两个字对他的自尊心是种考验。他不敢说,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他承认罗姆人的变异是种病。 本初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消息来源是什么?这是没人敢笃定的事儿,谁都知道罗姆人的心愿,只要有一成的可能,你们也会奋不顾身。有心人抓住这点,太容易把你们当枪使了。” “被人利用无数次之后,我们难道还不会用脑子做事吗?你放心,我也不是只会蛮干。”昆吾虽然说的好听,却没让本初有丝毫放心的感觉,“除了你之外,我还邀请了两个人,他们已经在屋外了。” 一道投影打在白墙上,显现出小楼之外的监控,画面中的两人简直是美女与野兽的翻版:男人满脸阴鸷,脸色比僵尸还苍白,像是长残了的吸血鬼,说他以人肉为食,可能都有人信;女人美艳绝伦,神色清冷,一个眼神就能让大多数男人自惭形秽,她不应该出现在昏暗的地底,而应该是在缥缈的月宫。 “都是老熟人嘛,强盗头子和情报贩子。”本初忍不住露出笑容。 11.上校 “雷霆使者十年间共退役94人,一小半被五大实验室和地方军部吸纳,其余全部进入中央军部的‘执行委员会’下辖各机构,几乎都是最中坚的一线指挥者。” “不对,也不是全部,你漏了这位的‘宝贝儿’女秘书。”面目狰狞的杰克上校用手指着本初。 冷艳如广寒仙子的楼心月哼了一声:“我说的是自然退役人员。他的‘宝贝儿’还是我介绍他认识的,我会不知道吗?” 本初在心里暗叹:跟谁学不好,非得学杰克那个混蛋,说话阴阳怪气的。 “田峰退役前是领导者之一,判断和应变能力超群,个体战斗能力上等偏中。昆吾,你跟他打过交道,跟他一对一battle,你有多少把握?”美女完全是就事论事的口吻。 昆吾想都没想就摇头:“如果是在擂台上,我只能撑三分钟。” 言下之意只有内行懂,雷霆使者最擅长的其实是极端环境作战,耐力和爆发力都强悍无比,善于利用环境。如果是野外的遭遇战和追逐战,昆吾只会比正面对抗败得更惨。 杰克开始大发议论:“昆吾是把好手没错,可惜从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各位对地下场的防御体系有多大自信?啊?怎么都不说话?要我说,认证系统确实可以完全本地化,与外围网络物理隔绝,防止入侵。但泥土和铁皮挡得住‘开拓者’和‘地狱咆哮’系列吗?喔,喔,喔,抱歉,我说远了!现在不是战时,地下场是做生意的地方,没道理把权限足够的客人拒之门外,人家完全可以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 昆吾尽管不愿承认,还是说道:“田峰这个级别的带队,如果入侵人数超过5个,地下场要么选择投降,要么沦陷。” 杰克一脸死相,歪着嘴说:“5个?你是太高看自己,还是太看得起地下场的猪队友?” “够了!” 谈亚一直都紧守着老人的本分,选择一言不发的聆听。可一旦开口说话,一个眼神就足以控住整片气场:“非得离题千里吗?现在谈这个是什么意思?谁也没想守着地下场,谈点儿实际的吧!” “啊哈!” 杰克这人最恨别人驳他面子,马上用怪叫找回场子,“先不说咱们几个,就地下场那帮老鬼打的那些歪主意,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知道什么才叫实际!”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没一个人接他的话,杰克虽然尖酸,却不幸让他说中了实话。把气氛搞成这样儿,到底有些露怯,杰克蠕动两下嘴唇,终究也只是翻了个白眼。 不说话的时候,杰克像个十足的狠人,那副尊容天生就是当恶人的料。可一旦张嘴,就暴露出小痞子的本质。全球理论上早已不存在国度的概念,如果不是还有反抗军的存在,连军队都可以省了,了不起留点儿警察维持社会治安。而裁军的呼声从未断绝,军部也一裁再裁,到了只能应付前线和做基本保障的地步。可世界从没真正太平过,武装冲突随处可见,维持常备的私人武装又很贵,雇佣兵的行当因此大行其道。 杰克从军队退伍时只有二十出头,坚信雇佣军才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王道,当时哄骗一帮老战友跟他组建佣兵团。即使最初只有十几个人,他仍坚持管自己叫“上校”,多少年来遭到无数的嘲笑。现在,“翡冷翠之光”的规模超过完整建制的独立师,说是个将军也不为过,他仍喜欢别人叫他杰克上校。 **对雇佣兵的武装限制特别多,稍微上点儿档次的东西都会超限。当然,按规矩办事儿的佣兵团早团灭几轮了,好勇斗狠的杰克就最爱那些狂猛的家伙,地下场就是他最大的武器来源之一。 几人聚首后先互通了声气,发现这么个小团体几乎包揽了大部分线索。伪装芯片来自本初,偷渡渠道是罗姆人提供的,至于非法武器则是杰克上校的手笔。这么说起来,这小小的三层楼房简直是个贼窝。 后续的故事也很微妙,找上昆吾的是军部的人,确切点儿说是作战部的奎因上校,这位据说是留京军部某一位大佬的心腹;杰克这边是个叫吴青峰的年轻人,背景他还没太吃透,但跟市政有关系是跑不掉的。但这人又是通过那把电浆枪外壳上的丝印找到翡冷翠佣兵团,说明在众妙内部也有线人。 “这屋里安全吧?”杰克一脸嫌弃的四处打量,生怕隔墙有耳。 “有屁就放。”昆吾哼了一声。 “好,那老子就摊开了说,对菌群你们有想法没有?” 没人吭声。 “怂逼啊你们!那好,我就先表个态,那个阿尔法菌群杰克上校我必须分一份儿!我管他是谁在背后搞事情呢。” 昆吾与谈亚对视一眼,然后闷闷说道:“算我一份。” 楼心月和本初也先后点头。 “这活儿可不容易,众妙、长庚、军部哪有一个不是狠角色,虎口夺食啊这是!你们容我想想——” 杰克上校煞有介事的冥思苦想,他那副尊容一旦开始挤眉弄眼,简直可以媲美最丑陋的魔鬼。“我猜劫货的那帮孙子日子肯定不好过,出城的路让人封了,全留京的人都在找他们。菌群这下成了烫手山芋,早晚走投无路。你们说他们还有什么选择?最后八成要来地下场避难啊!可他妈讽刺的是,到时候所有人还都会举双手欢迎他们!” 楼心月冷笑道:“所以你就想象出了田峰带兵硬闯地下场那一幕?” 杰克怪眼瞪着她:“什么叫想象?你没听到我刚才的推理吗?” “你还是闭嘴吧,动脑子这种事真的不适合你。”本初真诚的说。 杰克对本初向来有三分畏惧,不敢直接骂回去,只能梗着脖子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杰克有句话说的没错,劫货的人很难出得了城,但却不是因为封城。我听林悦余说,装着菌群的安全箱没有特殊方式无法打开,而且还带不出城,肯定是有电子围栏一类的保护技术。所以出不了留京的不是人,而是菌群。” 杰克脸上带着坏笑,“可以啊,才见了一面,就让你反套了情报,你对女人果然有一套。” 楼心月低低的哼了一声。 本初只当没听见,继续说:“这件事众妙有内奸是一定的了,劫货的人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是与众妙的内奸接触,解开安全箱的封锁。而且双方碰面时,必须带上菌群。所以我们的重点,是要盯着这方面的动向。众妙最近对外的联络要重点监控,长庚这个苦主肯定也会盯着。” “怎么盯?我们既不知道内奸是谁。也不知道劫货的主事者是谁。” “那就要看阿月的本事了。”本初扫了阿月一眼,她却扭过头不理他。“杰克和昆吾把各自委托人的情况都给阿月,看能不能找到线索。我那批货的代理人被杀人越货,凶手中有个女人,生命能量极其旺盛,应是做过大幅的基因改造,她用的是一把弓箭。我听长庚审问程开虎时说,他们的委托人也是个女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女人,留京可不多。”楼心月低声说:“你们两个也把线索给我。杰克,你听好,我要的是最原始的信息,不需要你添加一丝一毫自以为是的判断。” 杰克上校对她翻了个白眼。 “各位,这次事件背后绝不简单,也许是大洗牌的前奏,很可能会彻底颠覆留京现有的格局。但对我们来说,恰恰也是机会。如果真的有剧烈冲突爆发,反而没人会关注我们。但危险同样很大,我们要面对的将是像田峰这类可怕的敌人,甚至可能是某些更加强大的人。” 本初将每个人都看了一遍,严肃的说:“我们的目标只有菌群,其他所有的斗争都不要理会。在得手之前,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出现,千万不要被带歪了方向。尤其是你,杰克上校!” 12.桃花 站起身的楼心月几乎和本初身量等高,当然得忽略她的大高跟。众人散后她特别叫住本初,有些话需要单独和他说。 谈亚特意给两人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同样是一间粉刷了白墙的小屋子,想到头顶几百米之上就是气势恢宏的都市,让人有种错位的年代感。 楼心月知道本初刚才没有把话说全,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那三支菌群原液。很早之前,他就在搜集众妙实验室的情报,这次事件只是加快了他的进度而已。 “我问你,你搭上了那个林悦余,是不是在准备什么?”楼心月盯着他说道。 本初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阿月,不管什么背景,只要在生物和遗传领域有足够的实力,都去联系看看,也许不久之后会用得上。三支可不够分的,菌群原液的价值不应该这么体现。” 楼心月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想去窃取她的科研机密吧?你疯了吧!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本初忽然向她走近,楼心月紧张的全身僵硬,可又失望于本初在一米之外止步。他的语气忽然出奇的温柔,“阿月,对我多一点信心,好吗?你只要负责结网,剩下的就交给我。” “那、那就信你一回!”楼心月觉得脸上发烫,连忙别过脸去。 本初打量着小房间,发现一面墙角里有个圆形的小洞,一看就是某种动物的手笔。“这儿温暖干燥,啮齿动物最爱的环境,这个小洞足够它们成群结队的出没了。要我说地下原本就是它们的家,反而是被人类鸠占鹊巢。” 楼心月冷笑着:“我不是小女生,就是一群变异老鼠冲出来,也别想让我尖叫。干嘛故意提这个?没安好心!” “你当然是个勇敢的女孩儿。” 眼见美女的眼神越发不善,本初明智的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远不止于此。唉,我真不明白,你好像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本初忘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了,在她的领域,她是手握权柄的蜘蛛女皇。“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用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不管多乱七八糟的要求,我每次总会答应你?你一定做了手脚,就跟那次你控制住古代机器人一样!” 本初习惯性的摊开双手:“你看,我不是解释过吗?第一:我当时可没能做到控制,只是干扰了智能AI,让那些古代机器人停下来而已;第二:你从来都是个有主见的好姑娘,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自己的思考,为什么要怀疑自己呢?” “杰克虽然蠢,有一点倒是看的很准,你就是个十足的老狐狸!你肯定从荒野里学了什么妖术!现在连米兰达都对我爱理不理的,真不应该把她介绍给你!” 终于有点儿眉目了,本初可不会傻得在这种话题上纠缠,“把我叫住不是仅仅为了骂我一通出气吧?” “我是要提醒你,你已经欠了我很多,早晚要你连本带利还给我!现在账单列表里又要多出一项了——”楼心月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在本初面前展开:“你要找的这个人,有进展了。” 纸上是一个素描的人像,画中人是个男性,半边脸带着一副状似神袛的面具,另外半张脸露着,带着阳光般的笑容。这人的棱角极其分明,应该拥有古维京人的血统,即使只是一个头部素描,也给人以伟岸的感觉。 本初接过白纸,盯着画上的人像,神色变换不定,许久不说话,这张画正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双眼中渐渐流露出沧桑的味道,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或许只是缅怀过去时,承受不住记忆的沉重,因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倦。 “是吗?比我预想中快多了。跟我说说吧,你怎么找到他的,他的近况又如何?” 本初说完,抬起头向楼心月微微一笑。一刹那间仿佛星移斗转,一个不小心,让她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楼心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给我出的是怎样的一道难题。只有一张素描和大概的身体特征,没有社会ID,没有基因序列,没有虹膜特征,甚至连名字都给出好几个,而且是‘仅供参考’。” 接下来是她的专业领域,本初只能乖乖听着:“最初,先切入公共服务的接口,以种族特征和身高为标签,没有找到合适的备选对象。之后,我想起你说他酷爱太空,是个对星际航行充满幻想的发烧友,就准备对月球基地的常住人口检索。但月球基地和地面的系统互相隔离,是两个完全独立的异构网络。很难实现远程鉴权,更无法使用外部计算资源对月球本地内容进行操作。 “好在,我还能调动几个安置在月球基地的量子计算节点,只要运用得当,还是拥有一定的腾挪余地。月球基地的普查力度远高于地面,在册人员中几乎没有漏网之鱼。这一次我得到了几位备选目标,而最后帮我锁定人选的,还是你这位朋友的怪癖好。” 楼心月露出十分古怪的笑容:“你说他喜欢给自己乱起名字,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一个,而且总是以神话人物为名。我的备选名单里就有这么一个人。 “系统显示他在月球基地待了26年,期间一共更换6次姓名,曾用名包括索尔、阿克琉斯、杨戬、阿努比斯和姬文命。现在他叫做洛基——看来这回我是找对人了。公开资料上的身份是机械工程师,职业失重篮球运动员,园林景观设计师,太空农民和外骨骼兵团指挥官。不得不说,抛开古怪的爱好不谈,你这位朋友可真是多才多艺。” “需要我联络他吗?”她对本初这位喜欢以神为名的朋友还挺好奇。 “暂时不用,听起来他的日子过的还不错,让他先逍遥自在一段时间吧。我们之间始终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无论相距有多远,早晚会重逢的。” “你说的可真肉麻,好恶心……”楼心月一脸嫌弃,抱着胳膊往后退,“噫!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女人爱理不理的了。” 任由她去浮想联翩,本初确实还不想与那人碰面,无论他换了多少个名字,本初的记忆里,他就只叫奥丁。洛基,他现在的自称,恰巧和奥丁出处相同,都来自风格凛冽的北欧神话,早已无人知晓的冷僻神系。 长寿的秘诀在于擅长遗忘,奥丁与他的命运牵连,各自过活时还能完全漠视旧世界的印记,重逢不免勾起某些沉重的回忆。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真正的同类,便足以欣慰,同类间大可不必相见,免得想到族类凋零只剩彼此,生出同病相怜的悲凉。 本初照例跑去社区服务站喝上一杯,恰好胡伦在店里,本初边喝酒边跟他闲聊。 “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胡伦瞅了他一眼:“你可是刚见了月大小姐,还问我有没有新闻?”楼心月在社区服务站这种交换情报的地方,有着女王般的影响力,胡仑那句“月大小姐”叫的真心实意。 “那不一样,你这儿是免费的,她那个都要钱。” 胡伦吹着胡子说:“我这儿也要钱,还不便宜!” “得了吧,也没少买你的酒。” “酒钱是酒钱——算了,懒得跟你计较。你想听什么新闻?” 本初眯着眼睛,意识中又开始有小星星扩散。“菌群那么大的事儿,就没人打听?” “呵,那种事也就大人物才关心。”胡伦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人,才神秘兮兮的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过,听说众妙内部最新也不太平,各个山头摩擦不断呢!” “哦?”本初瞬间提起了兴趣。 “在这儿常喝酒的,有几个在那儿上班。据说他们上边,已经是有点儿神仙打架的意思了,下面干活的就惨了,莫名其妙就被整,有些丢饭碗都不知道怎么丢的。有个容家你知道吧?” 本初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缓缓说:“就那个跟林悦余齐名的容小真?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世家。” “就是他们容家,出了个副院长,好几个所长,还握着像生物所这种热门资源,据说很多人眼红。他们这一支是最大的山头,在市政和军部都有人脉,许多大集团也跟他们穿一条裤子。有人说,这回的事儿就是奔着容家去的:也有人说,容家只是开头,乱子还得更大。” “那不成了另一个‘北辰之殇’?” “谁知道?都是道听途说,你也别太当真。” “那除了他们,众妙还有哪些山头?” “这个嘛,据说还有两个副院长,一个叫怒川,一个叫伊佐夫,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大鳄。至于院长卢清,都说他只是最高连指派下来的傀儡,不得不坐那个位置,反而无权无势。” 本初点点头,默默喝掉杯里最后一点残酒。 13.杀手 今晚接近满月,澄澈的月光与漫天星辰交相辉映,是留京人看惯了的风景。 可对于达尔来讲,这样的夜色很陌生。 这个光头的壮汉坐在阳台的休闲椅上,酒店档次很高,设施完善,视野开阔,但这一切对他毫无意义,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或者,干脆战个痛快! 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躁,达尔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达尔,我说过的,不要联系我,很危险!”电话那头的女人很生气。 “西门小姐,我们还要等多久?”达尔生硬的说。 “很快了,我已经和那边的人联系上,只要见上面就能解除箱子的安全限制。‘大师’很快就会抵达留京,他到的时候就是动手的时候。” “哼!那边真的靠得住吗?为什么提前没有说箱子上还有这种设置?” “据说这是林悦余临时起意,他们也措手不及。” “一群废物!那现在,这群吃里扒外的废物是不是还想要额外的报酬?” “说够了吗?达尔!他们并不是我的下属,我们之间仅仅是有利益交换的合作关系。等‘大师’来了,一切都会改变,又何必去计较一时的得失呢?” 达尔愤怒的说:“瑞豪死了!你雇来的那些人也就算了,可是瑞豪死了!你把这也叫做一时的得失吗?” “西门小姐”沉默了几秒,然后低声说到:“他不会白死的……你们决定跟随‘家族’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随时牺牲生命的准备。” “我们是准备好了,可不代表就甘愿等死。为什么非要等到‘大师’来?我怕我们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 “你不要小看众妙,厉害的人物可不少。” “你是说田峰和舍甫琴科?” “不止有他们,还有‘实验体’。我们现在处于暗处,而且已经有多方在给我们分担压力,瑞豪的死只是个意外。” 达尔已经没了争辩的兴趣,只是摇着头轻声说:“意外?你真的这么想吗?” “总之,这两天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外出。而且我也不是干等,现在需要多释放出一些烟雾,为‘大师’尽量创造便于行动的环境。” “——那就这样吧,西门小姐。” 挂掉电话后,达尔觉得更加烦躁不安,实在不想憋在屋子里,推门走出房间。 酒店的花园是按照东方园林理念设计,虽然占地不算很大,但布局层次分明,十步一景。又增加了一些现实增强的虚拟技术,虚实掩映之间,意境层生。 达尔不懂这些东西,只想透透气,如果不是西门小姐严令禁止,连这个酒店他都不想呆。好在现在花园很安静,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打扰他。 黑暗中似乎有一抹暗影掠过,达尔心头凛然,完全是靠本能反应,向侧边急闪。 一道暗沉的刀光几乎无中生有,斜切而来。以达尔的反应速度,原本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但刀光不知为何迟缓了片刻,最后只能削掉达尔一片衣服,留下微不足道的皮外伤。 “哼,一个玩儿刀的,怎么不去找鹤翔?”达尔看着在黑暗中仅有轮廓隐现的敌人,低声吐槽。 那人猛地一振手中长刀,旁边的假山上忽然“崩”的一下逃出一小片石屑,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刀上脱落下来。“一根丝线?你什么时候布下的?就不能痛痛快快让我一刀砍了吗?” “哼!你是什么人?众妙的吗?我可没听说田峰和舍甫琴科是用刀的。”达尔表面镇定,内心其实大呼侥幸。在身前布置一根防御性钢化丝线只是出于习惯,这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欺近到身前才有所觉。以这人的刀锋之利,虽然不至于砍掉自己的脑袋,但怕是也会失去战斗力。 “你在故意刺激我吧?不用,不用,我会老实告诉你我的来历。我确实来自众妙,而众妙也不是只有田峰和舍甫琴科,你可以叫我四号。” 四号?他是“实验体”!达尔猛然后撤,黑暗中的身影同时消失。 好快的刀!对方的身影似乎闪烁不定,每一次闪现,都会带来致命的威胁。达尔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个清瘦的男人,面色苍白,年纪至多不超过25岁。这样的年纪,就能造就出如此犀利的杀人手段吗? 密集如雨的敲击声不断响起,那是“线头”和刀刃碰撞的声音。每一次碰撞只会让刀锋稍稍偏离,但已足够达尔保命。 不对!他突进的方式完全违背常识,总会有那么一小段空档,他的人似乎一下子消失了,然后忽然出现在完全不同的行进轨迹上!这已经超出了人力的极限——这、这难道就是菌群带来的力量? 达尔当机立断,双臂猛然发力,发动刚刚布下的暗线。骤然发力之下,身上的十几道伤口同时爆出血箭。左右两边各飞来两块巨大的景观石,每一块怕不都有上千公斤重! 四号闪现而出的位置恰好被两石包夹,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继而身体后仰,选择了向后撤。 两石撞出轰隆巨响,漫天飞尘。扬尘中绕道前行的四号忽然停住脚步,猛地向前挥刀,崩弦声起,这是自交手以来他斩断的第一根丝线。 尘埃落定后,早已不见达尔的身影。四号发出一声冷笑,将长刀送回背上的刀鞘中,在酒店保安赶到之前遁离。 接下来的一天,局势相当沉闷。普通市民正常生活工作,只是发觉城市的某些角落里,手持电磁步枪的警察悄然增多,偶尔会有巡逻的无人机从头顶无声飞过。 局中人感受到的则是更加真实的紧张。财团的要员们频繁出入**部门;各个行会的干事们被约谈的概率几乎达到军管期的水平;社团分子更是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随时可能被以“有碍市容”的名目请进局子里喝茶。 未觉科技也变成了焦点之一,林悦余那趟堂堂正正的造访,算是把这家崭露头角的科技公司彻底扯进漩涡里来了。 老应和霍华德应邀进入众妙,除了是安全专家,两人也精通通信和网络,第一时间跟家里建立起一条安全的链路,本初嘱咐两人要稳扎稳打。 越来越多传言,说货被困在留京,所有人都在猜测地下场会不会变成出货渠道。地下的势力错综复杂,可不是昆吾和杰克那么几个人就能话事的,这时也不宜发声。当诱惑太大时,不管是劝阻还是鼓励,其实都是助燃剂。 第三日早上,一整个车队来访未觉科技,清一色的黑色“剑齿虎”——体积庞大的重型越野。全身黑色西服的壮汉们从车中鱼跃而出,大白天仍旧人人一副墨镜,典型的帮派风格。“黑社会”这个词儿古老之极,从诞生那天起形象就非常僵化。总之,这群人就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为了彰显地位,带头大哥在全身黑衣的基础上,给自己戴了个白色的领结。神似某种已经绝种的可爱动物,是这一大群严肃的男人当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只看出场的派头,便看得出这帮会来头不小,更何况在特殊时期还敢招摇过市,不是有实力就是没脑子。会首想必是个文化人,给自己的帮会取名叫“巴别公社”。从成立伊始,便恪守黑社会的本分,只经营赌博、致幻类药物和皮肉买卖,偶尔也受雇于人,跟佣兵抢抢生意。 会面过程有一点曲折,事情发生时,本初正在磨刚刚入手的异种咖啡豆。 首领想在见到董事长之前来个下马威,恰巧在刚走出电梯的时候看到了米兰达。霎时间魂不守舍,决定把眼前的尤物“请”回家中,权当做会面前的开胃小菜。 流氓头子表现的彬彬有礼,上身微躬,向米兰达伸出一只手:“美女,不介意认识一下吧?鄙人李猛龙,‘巴别公社’的理事,你可以叫我猛龙哥。” 米兰达戴着招牌式的甜笑,把眼前的绅士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越发让猛龙哥浑身发软。 “猛龙哥啊,幸会,我叫米兰达。”说完还乖乖送上自己的柔荑。 极品啊!这小手儿,皮肤嫩滑,肌肉也很紧实——咦?还挺有劲儿,是想跟哥玩儿“捏手手”?猛龙哥身为资深帮会成员,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一双拳头打出来的,刀光剑影中锤炼出的本领,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的大场面?女孩子这种玩笑似的挑衅,在猛龙哥眼里,简直就是故意的挑逗。 站在前排的黑衣小弟眼看着大哥享受艳福,起初脸上挂着让他们都觉得丢脸的猥琐笑容。接下来的变化值得玩味,猛龙哥的表情介于嘲弄和享受之间。两三秒之后,画风突变,大哥的脸色涨红,变成忍痛的表情,大颗的汗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当小弟们终于意识到不对时,猛龙哥已经叫唤出声。 小弟们叫道:“你干什么,臭女人!”“贱人!放手!”“放了我大哥!” 两个西装壮汉猛扑上来。米兰达没有放手,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左手向外反抽,右腿一记侧踢,空气中只留下残影,两名汉子一先一后躺倒在地。 黑西装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巴别公社”不愧是老牌的帮会团伙,成员训练有素。如此情况下仍旧纪律严明,互相推搡虽难免发生,但绝不影响前冲的整体阵型。 米兰达仍旧笑意盈盈,视扑来的豺狼虎豹如无物。猛龙哥猛然“哇”的一声,然后吼道:“都他妈给我站住!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冷静!妈的还沉不住气!看不出来这是个小小的玩笑吗?公社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猛龙哥的真是好涵养啊。那‘小玩笑’就到这儿吧,再玩下去可就影响到正经事了。对了,忘了介绍,我是未觉科技的董事长秘书。”米兰达终于松开纤手,李猛龙马上抽回右手藏进怀里,免得被人看出来,那只手已经红的像蒸熟的大虾。 “没错没错,该办正经事了。都给我重新列队!”成员们乖乖听话,连地上躺着的两个都挣扎着爬起来,刚才的事情当然通通当做没发生过。 猛龙哥终于懂得什么叫收敛,让重新列队整齐的小弟们在走廊上候着,自己老老实实跟着米兰达走进总裁办公室。 14.闲笔 本初有种本事,无论陌生人是谁,总能让人三五句就把他当做朋友。而那些心机浅的,甚至愿意掏心掏肺地向他倾吐心事。猛龙哥虽然是帮会中人,但为人“诚恳”,不玩儿花花肠子,没几分钟就眉飞色舞的聊起自家的“核心业务”。 “我们家的女孩子个个都是好姑娘,怎么就不能进上城区?每次一跨过区界,没一会儿执勤飞机就追过来赶人。我说这都啥年代了,还搞职业歧视?上门服务一百年前就合法化了好吗!?我们的好姑娘全都持证上岗,定期体检,个个洁身自好,深受顾客的好评,当然也包括我们的好小伙儿们。哎,本总,我很是为上城区的先生小姐们抱不平啊,身价不菲又如何?没享受过我们家好姑娘的服务,娱乐生活就注定是残缺的!” 猛龙哥喘了口气,接着发表高论:“你可能都想不到,这已经是我们业务发展的最大瓶颈!我就是想不明白,难道高贵的客人就不能拥有在家里寻欢作乐的权利吗?我同样认为,让服务业成为社会阶层划分的牺牲品,是比阶级本身更大的不公!” 流氓头子一会儿是愤世嫉俗的社会学家,一会儿又变成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他甚至顾不上喝咖啡,就急于阐述另一大痛点。 “我们家的女孩子之所以个个都是好姑娘,离不开公社的悉心栽培。可人心这回事儿啊,怎么说呢,养不熟啊!有的人就是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让人心寒!我得说,公社不是慈善机构,可也不屑于剥削员工。不是我王婆卖瓜,薪酬福利这一块我们公社一直很重视,在圈内那绝对算数一数二的。本总你生意做的这么大,听懂我的意思了吧?大家都是做企业的人,肯定感同身受——没错儿,我说的就是‘人才流失’这个事!科技公司的员工走了马上就能再聘,可我们这个行业,每个好姑娘可都是栽培了多少年的心血结晶啊,每跑一个都是在我们身上剜肉!” 话说到这儿,猛龙哥的来意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搓搓手,露出勉强能用憨厚形容的笑容。 “科技这东西我是不懂啦,有说错的您见笑。听说贵公司在这个监视别人,还有那个越狱,反正是身份识别这个东西吧,非常的厉害,而且还能根据客户需求定制。我自从知道这事儿以后,越想越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指的一条明路!你看,我们旗下的好姑娘们,要是人人植入一个特别开发的芯片,当然还有我们的好小伙儿们,那不是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而且我们还能随时知道她们去了哪儿?按照我的预想,如果真配备上这种芯片,我有信心,三年内窜到行业第一,让留京换一片青天!” 猛龙哥显然是对“青天”有什么误解。 这货的来意似乎跟菌群没啥关系,真的是单纯来谈采购合作的。这种时候跑来谈这个?脑子进水了吗?看来这个“巴别公社”在留京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一个小时以后,本初和猛龙哥相继走出办公室。可疑的是,猛龙哥的双眼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走几步路就会仰头长叹一声。 本初也陪着他叹气,拍拍猛龙哥的肩膀,温声安慰:“你不能气馁,命运就是这样,总爱跟我们开些残酷的玩笑。可谁没走错过路呢?好在我们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代价再沉重,真正的男人也知道该如何抉择。要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那就想想茜茜。” 本初奇怪的腔调让米兰达听的直起鸡皮疙瘩,猛龙哥却差一点又要哭出来。他猛地抽了下鼻头,把眼眶中的泪水咽进心里。 “茜茜——她是个好姑娘。” 仿佛有一朵纯净的水仙花在眼前开放,代表着猛龙哥永远回不去的青春。花朵再美,总会迅速凋零、枯萎,与最初的芬芳云泥之别,就像他脚下越走越远的路。 越想就越是哀伤,猛龙哥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终于,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沿着他粗狂野蛮的轮廓,滑入黑色衬衣的领口,冰冷着他那难以承受的心房。 本初声音低沉,像是从远方传来的福音:“冥冥中,茜茜会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猛龙哥收拾起碎了一地的玻璃心,目光落向远方,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坚定。“我回去就跟大哥说。盗亦有道,公社能有今天,靠的是真诚和付出,而不是压迫和剥夺!每一个好姑娘,都理应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祝你好运,朋友!”本初扬起右手,为即将踏上征途的兄弟送别。 “谢谢你的祝福!但愿信风再来的时候,会带来我的好消息。”沉浸到无法自拔的猛龙哥,昂首阔步的走远。穿过西装小弟们的时候,甚至没有交代一句话。公社成员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跟着鱼贯而去。 米兰达走到本初身边,似笑非笑的,胳膊倚在他的肩膀上。“你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怎么前后像换了个人似的。” “也没什么,他坐电梯上来的时候,我恰巧查到他的一点儿个人信息。他十六岁前生活在一个叫龙泽的小镇里,有个叫茜茜的初恋女孩儿。后来被棒打鸳鸯才决心到留京闯荡,想混出个样子再回去迎娶心爱的姑娘。可人生里的计划有什么用,命运从来不是仁慈的主儿,他靠着一群姑娘们抛头露面才最终出人头地,茜茜却在另一个都市里用同样的方式谋生。我跟他讲了我所能找到的茜茜的近况,那当然不是什么好遭遇,他对这行当的细节知道的更多,听到后来,他连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米兰达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眼中都没有一丁点儿笑意。无聊的玩笑,一旦有冰冷的现实做注脚,总有种血淋淋的味道。 15.忠于职守 下午,又有一家金融巨头的区域总裁亲自登门。开门见山表示要向未觉科技投资,甚至直接带了3个财务专家过来。这家集团的总部在美洲,表示合作并不仅仅是资本对接,也是资源对接,如果有必要,甚至有可能和“亚特兰蒂斯”进行技术共享。 亚特兰蒂斯在美洲洛城,与众妙齐名,同属全球五大战略实验室之一。 可惜,自始至终,三位财务专家也没有登场表现的机会。本初见识了投资人的精明,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手段让他觉得自己还得好好修修内功。区域总裁也被重新教育了什么叫“老奸巨猾”,没想到一个初创科技公司的CEO也有这种造诣,不比自己这个纵横江湖多年的人精稍逊。 等那批人走后,本初叫来米兰达,说:“今天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幺蛾子来,嗓子都冒烟了。你去直接把这层的电梯封闭,现在开始谁都不见。走,陪我去喝下午茶。” 留京作为全球一线的中心城市,汇集全球各地的地方菜系,百家争鸣,也渐渐走出许多层次丰富的融合菜。现代人更喜欢追逐创意菜,给几乎麻木的味蕾寻找新的刺激。 总的来说,大衰退时期的饮食记忆仍旧挥之不去,那时大部分民众生活在阴冷的地下,不会放过任何富含能量的食物。几百年过去,人类的食谱仍旧以高糖高能量食材为主流,由于现代人的基础代谢能力远超古人,肥胖的比率所幸没有一路走高。 据说在大衰退前的黄金年代,人类热衷于低脂低糖的蔬果和白肉,并认为这才是最健康的食谱,恰巧符合本初的饮食偏好。 两人经常光顾临街的“万邦食尚”,这家餐厅的下午茶和正餐都很有特色。号称每一桌都有一个专属厨位,意味着每一桌的菜品和味道都不一样。在高度个性化的当下,姑且不论味道,这样的噱头也足以风光一时。老饕一般不会经常光顾,来的都是些喜新厌旧的年轻人。 本初只在下午茶时间光顾,除了步行就能到以外,还因为这家提供的一种“寡淡”茶点——某种引进自非洲,几乎没有味道的干性水果。 米兰达苦着一张脸,把这张饭桌的专属菜单前前后后翻了几遍,从一堆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的东西里勉强点了一个“甜品”。一种吐司和杂七杂八的水果混合在一起的烘烤物,还没加任何甜味剂,反正她对这玩意儿的口味没有任何期待。 悠闲时光转瞬即逝,刚吃完下午茶,本初耳廓里就响起消息提示。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助手,对方也看着他——两人同时收到讯息。 米兰达眯着眼睛,“他俩不会被抓了个现行吧?” 本初摇头:“不应该,他俩挺谨慎的。这个时候邀请我去‘众妙’,应该是林悦余自己的意思。或许是林大博士又有什么有趣的想法,想跟我这个知音分享。” “知音个屁!这次我跟你一起去,早就想看看众妙的里面是什么样儿了。” “好,老板带你飞。” 两人往门口走,工作时段,“万邦食尚”客人不多。一个摇摇晃晃的男人正往大门的方向走,米兰达诧异的说:“这不是那位痴情的社团大哥吗?” 那人显然喝多了,走路前后摇晃,哪还像上午那个威风凛凛的猛龙哥?他也看见了两人,迎面摇晃着走来,到了近处又停住脚步,望着本初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只化成一声叹息,饱含无限悲凉。 “猛龙哥这是已和贵会首谈过了?”本初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很担心他会扑上来抱着自己哭,后脚始终落后一步,随时准备后撤。 猛龙哥苦涩一笑,再次叹息:“我那大哥,哎!听不得劝,听不得劝!” 本初不得不安慰一下:“这事儿本来就没那么容易,你也不用太着急。再说,你能有此心,已经算是没有辜负了茜茜当初的垂青。” “谢谢你,本初大哥,可我一想起……哎,心如刀绞啊!” 米兰达不耐烦的说:“你俩能说人话吗?还有你,别挡着门口。” 好在这里是公众场合,猛龙哥也有点不好意思,马上转身往门外走。“两位是准备回公司?还是有事外出?” “是准备外出。” “我下午也没别的事,不如送两位去吧,我的车就停在外面。”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米兰达看到停靠路边的重型越野车,旗舰版“剑齿虎”。夸张的机械怪兽,单单全向车轮的高度就超过一米四。 米兰达翘着嘴,“呵,在城市里开这种车,你也是够骚包的。” 猛龙哥领教过米兰达的厉害,连忙赔笑:“工作需要,工作需要而已。” 米兰达面带狐疑的看着他:“你这样子能开车吗?” “你看这话说的!”猛龙哥马上拍胸脯保证:“我这车再怎么糙,自动驾驶系统还是接驳了的。” “我看还是算了……” “等等,”本初叫住米兰达,暗地里朝她打了个眼色,“所谓盛情难却,猛龙哥这状态,也得有人陪陪,让他送我们一程,就当是散心好了。猛龙哥,我们要去的是特殊管制区,不介意让米兰达拍几张全息照片吧?需要去申请车辆进入权限。” 米兰达心有疑惑,却也没有再反对。她看到本初的腕表刚刚闪烁了一下,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 “当然没问题!两位请——” “米兰达,你先上车,我去拿点儿东西,马上就来。” “剑齿虎”的乘坐感受不怎么样,除了地方够大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处。內饰皮革坚硬粗糙,还要忍受轰鸣和震动。米兰达出身军旅,被勾起狂野的驾驶回忆,要不是被本初拦着,早就要把猛龙哥给换下来。坐在副驾的本初则一言不发,紧皱着眉,显然对这种所谓“爷们儿”的糙货毫无好感,苦苦忍受刺耳的动力噪音。 由于无法飞行,“剑齿虎”只能在低层道路行驶,极尽复杂能事的空中交轨在头顶呼啸而过,阳光透过缝隙,投下光怪陆离的光影。 期间经过范围广大的蜂巢区和棚户区,城市结构渐渐简化,道路体系也从立体式变为地面交通。 蜂巢区是密集蜂窝公寓的形象比喻,只占城市总面积的2%,却是70%常住人口晚上睡觉的窝。这里的住户对生活尚抱有一丝希望,奢求有朝一日能搬进真正的城区中去。棚户区的面积要大得多,并且只住着10%的人口和那些不在人口普查内的黑户。然而,棚户区的人也仅仅是活着而已,整座城市制造的各种垃圾,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大资源。 猛龙哥指着远处那片望不到头的低矮区域,说:“我刚来留京的时候,就住在那儿,跟粪坑里的蛆也他妈的没啥区别。能混成今天这样,真像一场梦。” 再过几十分钟,终于彻底行驶出城市交通圈,穿过一片立体枢纽,进入与光荣大道平行、专为路行车设立的青铜路。 因为是自动驾驶,坐在驾驶位的李猛龙其实无所事事。不时回头搭讪后座的米兰达,这货也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条路可是够长的,我也是去年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众妙实验室藏在青铜山里。你说,光荣大道和青铜路就是特意给众妙修的吧?这帮孙子……啥?你说我为什么老说废话?那我换个别的……” 碰了钉子的猛龙哥讪讪的闭嘴,没到一分钟,又恬不知耻的转过头来:“你说还有多久进入管制区?众妙不会把那么大一片山区都划成自己的地盘吧?你看车外的风景多好,旁边这片小丘陵要是规划成公园,一定……” 蜷在后座里百无聊赖的米兰达,忽然挺直上身,眼中精光攒射!同时大喝道:“小心!抓紧方向盘!” “哎呀我艹!” ———— “打算在地下场出货?你确定?” 即使面对自己的直属上司,田峰也没掩饰自己的怀疑。 “消息首先是从军部传递过来的,我们也做了多方求证。”他的老板名义上掌握众妙的全部安保力量,但因为是容副院长的嫡系,所以真正能调用的远比账面上来的少。 “军部的林子可大了,也得看看是谁的消息。” “是席云中校。” “嗯,他是汉森爵士的心腹,应该不会有问题。”田峰对留京军部的架构很清楚,席云中校和奎因上校同属作战部,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派系。 “这件事儿地下场也不敢张扬,连常在那边走动的大客户都没有收到邀请,只有一些隐藏很深的匿名买家得到了风声。地下场也是外松内紧的状态,杰克上校和昆吾这几天出入频繁,而且有人看到,连北条晚云和铁手这两个老家伙也冒头了。我猜测,应该还没有通过那个所谓的‘地下议会’决议,但以那些人的贪婪,不可能禁得住诱惑。” “军部不会坐视吧?” “呵,这次奎因倒是很大方,主动贡献出一台‘掠食者’,那个东西在地下绝对是个大杀器。不过,他也有个条件,他要求你来带队。” 田峰眉头一蹙,“为什么是我?” “铁手、昆吾这样的人物,没有你可摆不平。” “太抬举我了,军部的能人可不少。” “汉森爵士是考虑过派出西亚尔和林鹏,但有个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出动这两个人。” “所以你就同意喽?不怕这是调虎离山吗?” “就算是调虎离山,我们也不得不踩进去。放心吧,必要的时候,还有长庚这把刀可以拿来用。” 田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林悦余在这次的事件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她?最多算个吃瓜群众吧。” “那你呢,老板?你又是什么角色?” “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 “我喜欢这个答案,我是军人出身,喜欢这种简单的逻辑。完全服从你的命令,老板。”然后,田峰主动挂断电话。 16.反杀 就在米兰达示警之后,意外陡然出现。 耳塞里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猛龙哥发出相当不文雅的怒吼。“剑齿虎”瞬间失去控制,在路面上蛇形乱窜,电子表盘全部“噼啪”作响,冒出阵阵轻烟。 猛龙哥多年混迹黑道,反应速度也算一等一的快。右手猛推档位杆,从自动驾驶切换成纯手动,左手同时猛打方向盘,硬生生把“剑齿虎”扭回正道。再晚0.1秒,越野车就要冲过安全栏,撞上一旁光荣大道凸起的路基。 还不知道是被什么击中,第二道打击接踵而来。 车内的人明显感觉到车顶一阵“嗡嗡”震颤。只是这道打击,对机械动力驱使的“剑齿虎”,已无法造成威胁。如果这是一台布满精密部件的飞车,现在已经在地上打摆子了。 “妈的!是定向电磁脉冲!这功率也太夸张了吧?” 猛龙哥是个军迷,认出了这东西,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自己碰上。他张大着嘴,扭头去看两人:“我的仇家好像没这么高端。难道,是针对你们的?” “你让开,换我来开。” 本初表情严肃,在自己左手表盘上一拍,点亮圆形的屏幕,无数个微型的立体多轴坐标系在屏幕上起伏闪灭。 不容猛龙哥多想,米兰达抓着他往后一拽——“哎?哎!别拽,我自己来!” 本初敏捷的窜到主驾,提档加速,排气管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旗舰版“剑齿虎”的动力实在可怕,拖着堪比装甲车的体重,数秒提速,竟冲上近150迈的速度。 “都坐稳了!” 这一次,连猛龙哥也能提前感觉到一点异常,仿佛有细微的“滋滋”声迅忽而过。在他听到声音之前,本初已猛转方向规避。今天之前,猛龙哥连梦里也不敢想象急速中的“剑齿虎”还能做这种动作。下一个瞬间,左侧的路面上多出一个表面焦黑的深坑,左边车厢也多出丝丝灼热。 猛龙哥被惯性狠狠拍在车窗上,傻乎乎的看着米兰达,满脸呆滞。 “他、他是怎么做到的?神奇的高科技?”能成功规避刚刚这一发等离子束攻击,本初必须在发射之前就打方向盘。如果这一击命中,三个人现在可能已经变成干尸。 “没错,就是神奇的高科技!”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米兰达却一点儿也不紧张。 “剑齿虎”再次大动作规避,路面上又添一个深坑。米兰达的翘臀钉在座椅上一样,岿然不动。猛龙哥则像个布娃娃,被甩的到处乱撞,要撞到米兰达时,还会被无情的踢开。 人类总有强大的适应能力,几次过后,猛龙哥也就见怪不怪。可胃里实在难受,只能怪自己为什么下午喝了那么多酒。而原来美好的“众妙”之旅,莫名其妙就成了惊险刺激的刀锋行走。 米兰达忽然对他说:“喂,车上有没有反制武器?” “我,我可是个守法良民……” “少废话!就问你有没有?” “那个……座位底下有一挺组装式小口径电磁手炮。” 米兰达顿时眉开眼笑,拍着他的肩膀,“不错嘛,军队里的制式武器都能搞到手。” 没一会儿功夫,天窗打开。米兰达站立在座椅上,半个身子伸出车外,一挺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小口径电磁炮被她架在肩头。看她无所谓的样子,本应固定在金属架上操作的电磁炮像是没有重量。至于摇摆不定的越野车,更不会造成丝毫困扰。 “本初,给我报坐标!” 本初冷静的声音让人很安心:“从攻击频率和射击角度分析,对方有三个移动射击点。我需要更多的坐标点辅助定位,增援的无人机正在路上,8秒后就位。” 猛龙哥再次傻眼:“我靠!他劫持了警用无人机?” 米兰达大骂:“笨蛋!这叫借用!” “五、四、三、二、一……”倒数过程中,本初又完成一次近乎完美的高速规避。 然后,本初报出一串猛龙哥完全听不懂的复杂坐标点。米兰达两条长腿岔开,“剑齿虎”宽阔的内部空间给了她不少发挥余地。她向着车头方向转动炮口,两次小尺度调整方位后,果断扣下扳机。 风水轮流转,对面显然没有本初的好技术。 本初吹了个口哨,“目标摧毁。下一个坐标是……”又是一连串混合着位置、海拔、视距角、相对速度和相对加速度的复杂参数。 猛龙哥一边抹头上的汗,一边暗暗地想:这两人配合的这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他们真的只是科技公司的CEO和秘书吗? 对方的报复打击接踵而来,两道等离子束几乎同时轰来。本初来了一次惊险的甩尾,车身在路面上完成720度旋转,轮胎上浓烟滚滚。路面又多出两个深坑,一道等离子束贴着底盘飞过,表面融出一片铁水,险之又险。 车身刚恢复正常姿态,米兰达一个拧腰,连瞄准的动作都省了,直接又是一炮轰出去。 “漂亮!目标摧毁。”本初高兴地直拍方向盘,“下一个坐标……哦,对面怂了,直接开进了非视距的丘陵区。” 半小时后,“剑齿虎”安全抵达青铜山入口,外来车辆只能止步于此。 “猛龙哥,记住了,只要心中认定,就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请永远记住你曾经做过的选择。”本初握着拳头向他一挥,“还有,感谢护送,我们已安全抵达!” 出乎本初的预料,接待两人的竟然是田峰本人。这是他初次和田峰见面,对方干练英伟的气质符合他对绝顶高手的想象。想到米兰达和田峰的渊源,这样的安排也算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林悦余的授意。 田峰神采奕奕,已扫清受伤的阴霾。 刚一见到两人,他便挺身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朗声说道:“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米兰达士官长!” 米兰达可没表现出重逢的喜悦,只懒懒的对昔日同僚挥挥手,说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士官长,你也已经不是士官,难得你还记得这点儿香火情,还是彼此用名字称呼吧。话说回来,你们青铜山辖下的治安可真不怎么样。” 田峰再次行礼,肃容说道:“我对两位刚刚的遭遇深表抱歉,实验室高层对这次袭击事件高度重视,已第一时间安排人手在搜集情报。米兰达……女士。” 即使知道问不出什么,米兰达还是想试试他的尊敬是真心还是假意,“那知道是谁干的吗?” “抱歉,暂时还没有确定的信息。如果有什么最新进展需要两位知悉,我会第一时间通报。”田峰的性格可以说是很耿直了。 米兰达忍不住冷笑:“真是标准答案。” “抱歉抱歉!我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让本初先生屈尊,亲自跑一趟。”还未见到人影,林悦余的声音先一步到达。等三人都转身朝向大门,移动门无声滑开,这才看到林悦余端着架子走进来。 这间接待室位于青铜山边缘区域,离核心的实验区还隔着好几个功能区。林悦余嘴上说的热情,却显然没把两人当成太重要的客人。 林悦余看到米兰达时,夸张的掩住嘴:“咦?秘书小姐也来了吗?我还以为客人只有本初先生呢。你看我这记性,上次会面太匆忙,我还不知道秘书小姐的名字。” 米兰达维持着淑女的微笑,心里早骂了起来:演技零分的小狐狸,鬼才相信她会不知道进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女上司的拿腔拿调让田峰也很尴尬,可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只好介绍说:“这位女士名叫米兰达?贝奥武夫,是我在‘雷霆使者’服役期间的士官长。米兰达女士能力出众,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 林悦余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刚刚知道米兰达的另一个身份。 “原来还是你的旧日袍泽,米兰达小姐看着娇滴滴的,可真不像能扛枪的样子呢!战友重逢,两位一定想好好叙叙旧吧?不介意我跟本初先生单独聊聊吧?” 林悦余身披纯白色的大褂,戴无框眼镜,技术范儿十足。只剩下两人时,她饶有兴趣的观察了本初数秒,就像面对着培养皿中的实验材料。本初不以为意,暗自也在评估她的眼镜中集成了哪些功能。 “几天不见,你给我的感觉好像不太一样了。” 本初笑起来:“是吗?说说看。” “虽然这才是第二次见面,我倒已有了一点儿心得。你这个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一旦往深里琢磨,好像是一座迷宫,展露在外的几乎都是故意把别人往沟里带的死路。不过今天,我隐约寻找到一条路,似乎能走的更远。也许在另一个层面上,或者说用另一种方式,我们能够交流。” 本初眯起眼睛,故意***地说:“你这么年轻漂亮,对一个正常男人说这种话,可是很危险的。” “哼!男人的思考方式!算了,别在意,也许改变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林悦余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深度合作之前,谁不想对合作伙伴了解的更多一些呢?” 17.公平交易 搜索工作还在进行中,已经陆续得到一些成果,那些伏法的劫匪就是明证。尤其是确认到两位核心人物瑞豪和达尔的行踪,给众妙的搜索小组记了一个头功。可惜两人一个逃脱,一个在自知逃跑无望下自杀,没能进一步挖出背后主使。 未觉科技当然不会透露特殊固件这回事,不过即使透露也未必有用,有人员陆续落网,对方首脑人物怕是早已警觉,把身份芯片给挖出来了。 所以老应和霍华德要找的,其实是特殊芯片过去在网络中留下的痕迹,里面涉及相当庞大和复杂的工作。这些痕迹最终被描绘成一段时间以内的行动路线图,然后搜索小组中的其他人再结合其他情报来锁定嫌疑人。 本初装模作样的抱怨:“所以说进行到哪个阶段了,连这种知情权我都不能有吗?我可是派来了最得力的两个干将,我们下一代芯片的研发现在都只能无限期搁置了。” 林悦余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别问我这些,我只管推荐人,我要操心的事儿够多了,没必要还往自己身上揽事。今天让你来,是要商量另外一件事,你的记忆力没出问题的话,应该还记得我曾说过——要你协助我开发一套系统。” 一听这话,本初往沙发椅里一靠,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一直记在心里呢!给客户做定制开发,一直是我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只要需求合理,绝对价钱公道,而且我保证,行业内再没有比我们更懂得怎样满足客户的了。” “少给我摆这副商人嘴脸!钱呢,会从我的研究经费里拨给你。但不管钱多钱少,你都得给我干,没得商量。”林悦余呲着牙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忘了我上次的话了?快!快点儿说你同意。然后我奖励你一杯秘制的饮料,比你的咖啡还好喝。” 这种撒娇式的谈判本初从来没见过,本来还想随便胡说八道点儿什么拖延时间,可在林悦余能扎进肉里的逼视下,只能缴械投降。 “好吧,看在秘制饮料的份儿上,我同意。” 林悦余蔑视的看着他,“哼!准备好你的赞美吧!” 在一条齐腰高的长桌前,林悦余按下侧边的感应键,桌面裂开,翻出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有各种水果、蜂蜜罐子、刀具、加热壶、冷却壶、装着冰块的盒子和各种容器,看来还真的花了一番心思准备,也不能说她全然没把本初的到访放在心上。 也许,她只是想为上次的那一杯危地马拉咖啡找回场子。 只见她下刀如风,把十几种水果切片、切块或者开一道口子,切的方式全凭心情,大小自然各安天命。接下来把切好的水果全部丢进一个透明大杯里,再倒进滚烫的开水,接近八成满。气泡“咕咕”的从水果的切面中冒出来,多彩的颜色渐渐渗透进水中。林悦余紧盯着杯中的变化,眼神专注无比,口中还喃喃的记着数。 从一数到三十,仪式感十足,步骤不能有丝毫疏忽。接着打开冷却壶,林悦余稳稳的将杯中的一切转移进壶里,然后掏一大勺蜂蜜,在壶里分别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三圈。拿出勺子仔细观察一下,发现上面没有任何的蜂蜜残留,这才安心的舒一口气,将壶盖扣合。 冷却时间15秒,当显示板上精确地显示出17.5°,林悦余立刻将壶中的液体和水果转移回大杯里。最后丢入三颗冰块,看着晶莹的冰块在杯中载浮载沉,她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支盛满秘制饮料的玻璃杯推到本初面前,他不敢表现出任何犹豫,举杯就喝。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粗暴的冲进口腔,他能分辨出每一种水果的异香,没有一个是普通品种,可当这么多奇香混在一起,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怎……怎么样?” 林悦余又紧张又矜持的样子,让本初更不敢实话实说了。 “好喝!真他妈好喝!F**k,能喝到这个,简直是人品爆炸啊!哦——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表达了。” 林悦余开心的笑起来,露出那种一贯争强好胜而又高高在上的神情。 热场结束,话题开始滑入正轨。两人都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好像随时准备在对方身上咬块儿肉下来。 林悦余的计划居心叵测,这场谈话一旦流出,足以让她在社会上身败名裂。她需要未觉科技在微型身份芯片的基础上,提供亚微米级的机器人,可以不被宿主察觉的自由出入人体各类循环系统,为她采集任何她想要的生理学数据。然后将数据回传到芯片,再汇入她指定的服务器里。 在她的设想里,这将是个逐步覆盖每一位公民的宏伟计划。一旦推广成功,将建成史上绝无仅有的人体信息大数据库。 “先不要说我能不能做到,你这根本就是要恢复‘恐怖统治’,这能碰吗?” 这话只惹来林悦余的嘲笑。 “什么恐怖统治,别把自己的无知当成优越感!这事儿跟人口普查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刚开始会受到点儿抵触。没办法,总得照顾一下普罗大众的愚蠢,所以才要用些迂回的手段。你根本不了解‘阿尔法菌群’的意义,它将生物科学与万事万物相连,将比工业革命和电子革命更加彻底的改变人类命运。提前布局人体信息库,才能为以后的跨越式发展打下基础,这将是一场伟大的进化革命!” 本初发出和她如出一辙的冷笑:“在你眼里,我这么容易被忽悠?你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普罗大众的确很愚蠢。但这不代表他们连知情权都没有吧?‘阿尔法菌群’也许真的意义重大,但也只可能是针对特权阶级。你这个所谓的人体信息库,嘿嘿,跟我何必遮遮掩掩呢——它不过是个能把阶级划分地更加彻底的帮凶!” “工具都是死的,发挥什么作用终究要看使用的人是谁。你这人简直鼠目寸光,也只能看到表层!反正你已经在船上了,还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贬损本初几乎变成了一种习惯,林悦余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对了,你是当老板的,是不是不懂技术啊?不懂就换个懂的人来跟我谈。” “笑话!我们产品的底层架构就是我一手搭建起来的!” 为了证明自己,本初马上滔滔不绝讲起来:“你说的这种亚微米机器人,现阶段没可能实现,集成的尺寸我可以办到,但是传感器和探针呢?好吧,传感器我们是有一些技术积累,只要有一套完整的人体导航系统,勉强还能凑得出来。但医学和生物学领域,我们就完全没经验了。样品的选择和甄别是非常困难的,这种尺度的探针,还要做到完全自动化的精准采集,你去打听打听,哪家有自信做的出这种东西来?这种东西在古代都是有机产品,直接拿有机体作为机器人的骨架,可惜现在技术早就失传了。数据分析也得在芯片侧就完成吧?你也不想想在实验室里用的都是什么分析工具,放到一个小小的陶瓷颗粒里边去,能是一回事吗?就算只是做最初级的数据化转换,也需要一整套的扫描设备,你给我集成到微米尺度看看?” “废话!好做还找你们干什么?” 林悦余气的柳眉倒竖:“能不能别一口一个不行,你还是男人吗?这是个联合项目,你们不行的正好是我们擅长的,你以为‘众妙’是什么地方?全世界最顶尖的实验室,在这儿就从来没有不行两个字!连纳米机器人都不是新鲜事,在‘黄金时代’就已经大行其道了,我们也不过是恢复旧有技术而已。” 林悦余是生物领域的权威,在其他方面也是通才,本初则靠着自身的技术底子建立起撬动整个行业的未觉科技,两人某种层面上也算是棋逢对手。接下来就实现的可能性,两人又展开一轮相爱相杀的交流,粗口和侮辱性动作频繁出现。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绝不会相信这是技术领域的一场巅峰对话,可能会当作是帮派分子的谈判现场。 谈话内容渐渐滑入普通人没法理解的层次,本初大谈微观尺度的能源和动力学特征,林悦余则论述起不同基因段信息对“阿尔法菌群”的变体适配。期间,林悦余又做了一大杯秘制饮料,本初因为口渴,根本懒得管难不难喝,硬生生又灌下几杯。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角落里忽然闪烁起红灯,同时响起三声短促的蜂鸣音。林悦余从争吵中回过神来,才发现随身智脑里多了一连串的未读信息。粗粗浏览一遍,她忍不住冷笑,低声骂道:“还真是一群愚民!” 本初在自己的渠道里也得到了一条加红信息——两个小时前,网络上出现一篇不明来源的文章,现在已被疯狂转载。 文章标题为“有关部门秘密研发生物科技,‘永生’或许不再是传说,可你注定到死也享受不到!” 文中披露,全球五大战略实验室都将大量资源投入到名为“阿尔法菌群”的研发项目中,该菌群可实现对抗衰老和身体病变,并有望在少部分人身上实现永生。但由于资源极度稀缺,成本高昂,这种菌群注定只能被极少数特权阶级享受。 接着文中言之凿凿指出,近日神秘的“众妙实验室”发生实验材料泄露的恶性事件。流出的正是“阿尔法菌群”原液,如今已经被民间科技人士掌握。根据初步的试验分析,该菌群确有可能拥有神奇魔力,使人类永葆青春。 【我们一直忍受着不公,但曾经心怀希望,因为死神始终站在彼岸张望,等待每一个人的到来。他曾是一切不公的终结者,最终审判的执行人——可当这位审判官也无能为力时,要让我们如何能继续忍受下去?】文章以这样一段话作结。 本初对这种文章极其反感,煽动性十足,民主外衣下其实包藏祸心。 但文章发布卡的时间点非常精准,背后不可能没有助推。这是第一颗***吗?是不是意味着暂时蛰伏的猛兽终于要再次出动了? 18.乌合之众 嘈杂声似乎从未远离,夏明宪从似梦似醒中清醒过来,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一看时间仅仅过去五分钟。他晃了晃快要裂开的脑袋,短暂的休息没能恢复精神,反而变得更糟了。 助理看到他醒来,连忙走上前报告:“夏主席,李干事、孟干事,还有徐干事都有事要汇报。” 夏明宪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轻声说:“让他们等等,我整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整理,他刚刚靠在椅子上养了养神,衣服上连褶子都没变多。他只是不想那么快又看到那几个蠢货的脸而已。 由于经费有限,租来的指挥车空间狭窄,一旦多出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内部空气一下子变得滞闷起来。 李干事汇报说没人敢带头靠近众妙设立的临时警卫线,缓冲距离从两米无形中变成三米,士气有点低迷;孟干事汇报,进步会的人说了,无论如何不会使用武器,把我们送过去的5把声波枪都退了回来;徐干事则报告后方有三十几辆路行车想掉头回城,却被后面的人堵住,起了冲突,为此已经有四个示威者受伤了。 夏明宪一边听一边按揉着太阳穴,等到最后一位说完,才慢慢问道:“你们有什么好建议吗?非常时期,正是各位大显身手的时候。”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知道嘿嘿的笑,“全凭夏主席定夺,我们执行就好,执行就好。” 乌合之众!再加一窝蛇鼠! 竖子不足与谋啊—— 夏明宪心中哀叹,民和会都是这一路的货色,当然会每况愈下,而至于“国将不国”,几乎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入会28年,夏明宪几乎见证了民和会一路衰退的全过程,这个从“星辰大海时代”末尾就已成立的民间党派似乎也到了末路。最初还叫民和党呢,拥有议政权,后来被迫降格为民和会,只有听政权和社会监督权。 到如今,勉强留住一个市选举议员名额,并且无法会内继承,将随着自然人死亡而自动除名。 敲门声打断夏主席痛心疾首的追忆,来人没等车内人的回应,就一把拉开车门。 一个梳着平头、一副精干模样的青年站在车外。车里的五个人都扭过头在看他,他却泰然自若。稍微打量了下车内诸人,笑着说:“打扰,打扰,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 看到吴青峰,夏明宪总会想到年轻时的自己,年轻有为,心中包藏一团烈火,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下的样子。 正是这个年轻人和他背靠的那艘大船,让他不惜铤而走险,压上全副身家以一搏。 可惜两人对的道德标准犹如天壤,永远也成不了同路人。 “吴先生请进吧。你们三位,不如先去各自做事吧?” 吴青峰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因为我赶走别人那就不好了。大家挤挤,我跟夏主席共事,一向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篇文章是吴青峰的敲门砖,夏明宪正是有所触动,才会有之后与那位军部大佬的接触。 人类社会几经变革,可阶层的本质从未改变。科技从来不是消除阶层鸿沟的手段,反而让下层民众逐渐失去向上对抗的力量。 事实证明,技术进步只会造成一次次更大的撕裂,使社会分层越来越两极化。 尤其是全球金融体系建立之后,资本的力量与技术创新互为帮凶,肆意践踏公平和公正,让少数人凌驾于众人之上,唯有精英的意志才能得以贯彻。就算战争会毁灭一切秩序,可阶层和金融体系一定会在重建时率先恢复。无非因为,它们虽然野蛮,却恰好符合人类掠夺的天性。 也因此,像民和会这类为“公平”和“公正”奔走呼喊的组织,不过是大浪中浮沉的小鱼小虾,面对狂暴的天风海雨,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逃脱力竭而亡的命运。 所以,夏明宪视此役为“孤注一掷”,即使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一场垂死挣扎。 “恕我直言,夏主席,形势不容乐观,我们必须安排更激进的措施。” 吴青峰严厉的把每个人看一遍,其他四人不由自主低垂目光,只有夏明宪敢跟他对视。 “难道各位还有其他指望?依现在的情形,不出两个小时,公民们的热情将完全冷却。愤怒会变成茫然和恐惧,那时候就算拿着鞭子驱赶,也别想让他们往前走!想想看吧,几万人像一堆烂泥一样堵在道路上,如果最后是这样一出闹剧收场,我们还有什么谈判资本?我得再说一遍,现在需要更激进的手段!” 孟干事脸色苍白,怯懦的说:“是要用‘那个东西’吗?” “什么这个那个的!没必要遮遮掩掩,吴先生说的就是‘情绪引导粉尘’。” 夏明宪脸色不善,“吴先生,我虽然答应带那个东西来,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现在还可以尝试下其他的办法,我认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毫无意义!” 吴青峰斩钉截铁的说:“您别忘了那两个选举议员的席位!我实话说吧,场面必须彻底失控,让对面真正感觉到痛。只要第一枪打的响亮,后面一定还有无数的文章可做。想一想吧,作为第一枪的执行者,这将是多大的政治资本!夏主席,您忘了将军的嘱托吗?” “你是指?” 吴青峰凑近他,低声说:“武装警卫!我们要看到众妙出动大量的武装警卫!” 三个干事震惊的看着他。 夏明宪面色阴沉,但终究还是摇头:“可通过玩弄民众的手段得来的权力,怎么还能用来为民众发声?” “你要弄清楚,我们丝毫没有违背民意,现在只是多给他们增添些勇气!夏主席,你不是个天真的孩子,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小撮人的竞技场。” 吴青峰深吸一口气,用低沉但不容置疑的语气最后说:“想想你手里还有些什么,再想一想,你即将抓住的是什么。” 车厢里更加滞闷了,吴青峰的话比浑浊空气的杀伤力更大,夏明宪觉得憋的难受。他在一天之内,赌上自己全部的资望和能量,把信任他的民众聚集在这里,试图奋力一搏。他从来不认为普罗大众是聪慧的,不然也不会始终沉沦在社会的下层。可他至少认为他们该有起码的知情权,以及……选择的权力。 没错儿,这是他手里唯一的武器。讽刺的是,这武器最先伤害的,是他自己。 “——照吴先生的意思办吧。” 夏明宪无声的叹气,说完这句话之后,一阵疲倦感袭来。他已经不再年轻,这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更加可怕的是,他的灵魂比身体更加苍老,尤其在他刚刚亲手剥夺他人选择的权力之后。 那个“阿尔法菌群”如果真能让人永生,那能拯救灵魂的苍老吗? 吴青峰还不忘提醒那三个干事,“别忘了,‘战场’可不止一处,发射器也不止有一个。” ———— 人群里,有两个家伙跟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我说老乔,从刚刚开始,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了?” “没错!是他妈的越来越吵了。” 一个衣着邋遢的老头儿和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肩并肩挤在人群里,离对峙的最前沿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老头儿是个白人,高大威猛,头发和胡子都已半白,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劣质烟,熏得旁边的人不时扭头看他,无一不被他凶狠的瞪回去。小青年二十六七岁,比老头儿矮了大半头,可能还不到一米七,贼眉鼠眼的四处乱看,要不是双手始终插在兜里,准会被人当成小偷。 小青年说:“你出门又没带脑子吧?我真不明白,杰克为什么总让我跟你搭伙,你说你哪点儿能配上我?哎呦——你快看,缓冲区变窄了!” “屁话!老子还不愿意跟你搭伙呢。”老乔纳森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发现缓冲区确实变窄了。最前排的示威者伸直手,再往前够一够,就能碰到组成人墙的警卫。 而且,警卫越来越多了。 半小时之前开始,陆陆续续有多个警卫队伍涌出来,填充到警卫线里。新来的队伍装备明显不同,以乔纳森毒辣的眼光看,这些明显是荷枪实弹的正规军,身上带着腾腾杀气。 人群的变化也显而易见,小心翼翼变成蠢蠢欲动,嗡嗡声越来越强,潮水一样从人群后端拍向礁石一样的警戒线。 不断有人大声的叫嚣,懦弱的人也从开始双眼充血。有身份不明的东西从人群中飞出来,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其实大部分落在了自己人头上,偶尔几个砸到警卫,不痛不痒,却被当做是某种仪式般的胜利,引来一片片欢呼。 “你有什么想法?”小青年问。 “要什么想法,盯紧人呗。” 19.二人组 受本初的启发,杰克上校算是理清楚了事件的脉络。因为早年的某些经历,他对本初向来既敬且畏,吃了秤砣一样信任他。 所以这两天除了跟地下场的其他人斗智斗勇,还一直盯着“***”的到来,看到文章和示威活动时,激动的几乎跳起来。随即,他收到本初一个心腹下属的信息,里面只有一个精度很差的坐标信息。他知道这人现在在众妙内部,发的信息一定非同小可。当下二话不说,立马出动“翡冷翠之光”里最得力的二人组,要挖出隐藏在示威者里的关键人物。 躁动如涨潮的海水,示威者们拥挤着向前——终于,潮头拍在警卫组成的人墙上。气势虽壮,第一波冲击却外强中干,有外骨骼和外设辅助动力支撑的警卫犹如海中礁石,屹立不动。潮头被拍的稀烂,摔倒的人们就是破碎的浪花。 老七瘦弱矮小,在汹涌的人群里身不由己,紧紧勾住乔纳森的胳膊才没被冲跑。老乔则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谁来挤他,一定会被更狠的挤回去。被他碰一下,准得疼半天。 老七使劲儿的抽着鼻子,仔细辨别风中的气味,皱着眉头说:“空气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老乔,你看一看。” 乔纳森望向半空,右眼的瞳孔显现出一圈刻度值,不断向内收缩。旧的刻度圈每缩成一个点,外层又有新的刻度圈生成。眼球表面的倒影层层叠叠,如同两面相对放置的镜子中的影像。 乔纳森一边观察一边说:“是些很细小的晶体颗粒,浓度大概为50微克每立方米,还在持续增加。他妈的!这一定是种情绪引导类的药物,难怪我的脏话越说越顺口了!” “我艹别挤!哎呦,干嘛杵我!” 人群越来越躁动,老七被接连撞了几下,切身感受到情绪的升级。他扯着老乔使劲往后挪,可惜没效果,反而还被往前推着走。倔老头哼唧了两声,胳膊往后一拨,轻松的逆着人流退了几步。 “老乔,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认真点儿!连这种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我就知道混蛋杰克没那么好心,每次都把我往危险的地方扔!你可记得要保护我!”老七不停的四处乱看,一副神经兮兮的表情,老乔简直怀疑他也被药物影响了。 “往这边走,盯紧那几个人,对!那个穿蓝色格子衫的,和他边儿上那个秃头,还有他旁边露一双大长腿的妞儿。” 老七每句话都是用喊的,不然近在咫尺也要被声浪淹没。“等等!停下!往——” 没等他说完,乔纳森一手夹着他,猛地往左边扑倒,顺带还干翻了两个倒霉蛋。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声波冲击从后袭来,所过之处,人群东倒西歪。到达警卫组成的人墙时,无形声波终于彻底爆发,几名被波及的警卫醉汉般踉跄了几步,坚硬的外骨骼上多出许多细密的龟裂。 这是一枚专门针对警用外骨骼的“音波弹”,频率范围对人体影响有限,最多引起短暂的晕眩,却能让某些型号的外骨骼产生结构共振,造成破坏。 人群短暂平静了一瞬,紧接着,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从晕眩中恢复的示威者们欢呼着,往前猛冲,将两个警卫掀翻在地,冲开一道缺口。音波攻击接二连三袭来,同样的戏码在多处上演。 片刻功夫,原本不可撼动的人墙就已呈犬牙交错之势。接着就见了血,红了眼的示威者更加疯狂。 众妙警卫显然得到最新指示,开始从被动防卫变成自卫反击。一片片蓝光闪烁,范围电弧劈啪作响,往往要在人身上传导两三次过后,才会耗尽能量,被击中的人大都翻着白眼倒地。可前仆后继的民众太多了,一个人倒下去,五个、六个马上填充上来。配备精良的警卫被不断冲击,没法重组完整的防御人墙,只好步步为营,以小组编队形式,试图一点点收复失地。 不时有漏网之鱼冲过警卫,可前方并不是传说中的实验室,却是一片莽莽山区,哪里有一点人工建筑的痕迹? 再退回去当然也不甘心,于是有些硬着头皮往前走,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不用多久就会被增援的警卫收拾掉。也有些胆小的躲在一边,等汇集的人多了,才肯跟着人流行动。 老七和乔纳森谨慎的在人群中移动,和警卫始终保持安全的距离。老七选中的目标人物非同一般,在狂暴的人群里仍旧保持风度,在一群癫狂的白痴中显得极为醒目。他也不知道盯紧以后要干什么,反正杰克上校那个白痴只会说“随机应变”。 他是佣兵团的“听风者”,凭借超卓的嗅觉和敏锐感知,以及量身定制的辅助AI,总能在纷杂的形势下抽丝剥茧,快速发现关键因素。“翡冷翠”物以类聚,大都是杰克那种好勇斗狠的痞子,像老七这样稍微会动动脑子的“人才”,理所当然成为复杂任务中的常客。 老七捕捉到一丝很淡的香气,差一点就被其他强烈无数倍的气味掩盖。然后他才看到一条修长身影从众妙的方向冲出来,逆着人流向外移动。那身影曼妙的让人浮想联翩,可速度实在太快,让他来不及看清长相。 “喂,老乔,你看到刚才那个女人了吗?她顶着人流怎么还能那么快?我已经看不见她了!” 乔纳森望着女人消失的方向,露出意犹未尽的流氓表情,充分证明色狼是不分年龄的。“好辣的妞儿!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要不要追上去看看?不过先说好,看她的身手,打咱俩肯定跟玩儿似的。” 老七摸着下巴说道:“算了,从里面跑出来的人,应该跟任务没关。别节外生枝,一看就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空气里不明物质的含量已接近200微克,警卫接受过抗精神类药物的训练,此时反而变成劣势。普通民众们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以透支的方式拥有多出一倍的力量,简直越战越勇。 众妙方面只能持续增援。 “那几个人行动了!上吧!”老乔叫着,活像一只拴着绳的野狗,就等着一声令下。 那三个目标人物一动起来,像是发出某种信号,人群中有十几个人忽然开始活跃。他们轻松拨开拥挤的人群,向着一个方向靠拢。当他们汇集到一起时,一小队警卫发现异常,只是一个照面,五个警卫就被掀翻在地。十几个人突破封锁后,簇拥着那三人,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老七镇定的答复:“还不是时候,现在跟上去不暴露才怪。他们的气味至少能残留15分钟,我们原地等候10分钟……我艹又挤我!别推啊,你个智障!听不懂人话?打爆你头啊信不信!……算了算了,老乔,我修正一下啊,还是换个人少的地方等吧……” 9分30秒后,饱受摧残的老七向乔纳森使个眼色,迫不及待的往封锁线冲。他像一只灵巧的猴子,一旦动起来,就没有哪个人能再挤到他,似乎再小的人缝儿也能让他通行。 老乔紧跟其后,说来奇怪,两人相距不到两米,老七丝毫没有引起警卫的注意,乔纳森偏偏被两个警卫迎头拦住。眼看着老七轻松冲出封锁线,老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受到防爆盾和跳跃电弧的夹击。 老子是软柿子吗?老乔直接伸出右手,食指与电弧接触,蓝光一闪而过,他却毫发无伤。 趁着警卫惊愕的瞬间,右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对方脑袋上,直接让他倒地不醒。从他的指骨到脚跟有一条隐蔽的通电管道,跳跃电弧的功率有限,直接被导入地面,难以建功。 对付防爆盾同样简单粗暴,老乔一个矮身,四根手指铁钩一样硬插而入,硬度和韧性兼而有之的硬塑材质简直不堪一击。接着向上猛地一掀,持盾的警卫就像剥了皮的大虾,只能任君品尝。 又避开几波警卫,顺着空气中残留的气味,两人一路深入青铜山的山区,一会儿爬坡、一会儿入谷。四周只有浓密森林,见不到一点儿所谓实验室的影子,人影儿也不见半个,气味是唯一的指引。 半个小时后,两人闯进一片低谷,一条清澈小溪静静流淌。景色虽然不俗,两人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丽——因为气味到这儿就断了。 目测这里的海拔高度比封锁线那边要低五十米,溪水太窄太浅,十几个人不可能顺流而下却不留气味。零星几个脚印看起来像是新的,如果没有追错方向,唯一可能就是此处有通向地下的入口。 “老乔,你的强项来了,赶紧找找吧,兴许有什么线索。”老七找个草窠坐下,明显是准备看热闹了。 “找个屁,老子早看见了!”老乔指着二十多米外一片树木中的一棵,自信的说道:“那棵树是空心的,纹理也不连贯,树皮间有人造的缝隙,也太显眼了吧。” 老七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说的是哪棵树。他有点儿不信邪,准备走近瞧瞧,这一片至少有二十棵树,粗细差不多,都比自己的腰粗,不都一个德性吗? “这棵,这棵!” 走到老乔指认的那一棵跟前,没敢直接敲敲看是不是空心,趴在树皮上仔细看了半天,才勉强发现老乔认为很“显眼”的缝隙。他禁不住摇头长叹:“古老的掩饰方法,本来也相当有效,可惜碰到了你这个变态。” 老七站起身,嘿嘿冷笑:“你说这里头是通往地底,还是天上?” 老乔狠狠的瞪着他:“你他妈是在逗我吗?当然是地底了。” “妈的!你不知道地底一向是最危险的地方吗?我可不想下去!” “都到这儿了,你还想跑?”乔纳森一把逮住老七,另一只手拉开遮挡入口的树皮,先把老七头上脚下踢进去,自己也跟着挤进门户。 20.潜入 老七和乔纳森冲出封锁线的时候,已经彻底沦为暴动的示威活动也迎来最高峰,几处地点几乎将众妙的警卫力量吸纳一空。同时,呆坐在会客室的本初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四肢和脖颈,决定找些事来做。 屋子里还残留着各种珍稀水果的香气,桌子上的大杯里还有半杯“秘制饮料”。本初一点儿也不想碰了,他觉得自己一周之内都不会碰任何水果。 一推门没能推开,本初忍不住骂到:“奶奶的,跟防贼似的!跟我来这套,可别怪我不客气。” 神奇小表盘又亮了,中央有一个走到100%的进度条,一明一暗的闪烁,犹如呼吸。本初早就不怀好意,这个进度条在他进入房间时就开始走了。 本初在上面轻轻一点,一团光线倏然展开,在他面前形成一道全息投影,展示出一片错综复杂的道路分布图。如果把局部放大50倍,就能看清其中包含各种颜色的标示和密密麻麻的坐标点,绝对让人眼花缭乱。 这张众妙的内部结构图就是霍华德和应老师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读条则是本初偷偷黒进某个内部服务云,拿到众妙的室内定位权限。能通过一个访客接入身份,黒进众妙颇为关键的一条内网,这已经不像是科技,几乎只能用超能力来解释了。 得先解决掉眼前这道锁着的门,众妙才算是个向他敞开怀抱的美人。 全息影像熄灭,本初将他那只仿佛无所不能的手表贴到门锁的位置,信息流被强行拉进腕表,可以确定这是个插卡式磁力锁。从怀里掏出一张锋利的镀膜薄片,他将薄片放置在神奇腕表上。微观世界里,金属粒子在镀膜层下分进合击,以复杂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 薄片插入磁力锁卡槽中,“啪嗒”一声,门轻轻弹开一道小缝,本初仿佛看见大美人那一缕乍现的春光。 本初相当放松,好像在自己的家里闲逛,本应该该紧张刺激的入侵行为,被他的表现完全搞砸了。可惜没人看他的表演,他选择了一条最荒僻的路线,一直没有撞上一个活物。 众妙的内部是螺旋式结构,深入地下多层,越是向下区域面积就越大。会客区位于比入口低三层的位置,离核心位置很远。上面几层是核心试验区和管理层区,再向下则按功能划分不一而足,动力室、总线区和核心机房都占去大量空间。接着来,则是收押室、黑狱之类见不得人的灰暗区域。 向下深入一层后,本初终于打起精神来。下面一段区域密布各种角度的隐藏式监控,入侵者几乎没可能不被发现。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飞碟似的东西,每一个直径只有两厘米,往半空中一抛,“小飞碟”一个个便安静的悬浮在他的周围。 坐上猛龙哥的车之前,他曾短暂离开,就是为了带上各式各样的“小工具”。 小飞碟共12枚,自组网络,可自主智能编队。四个贴近他的头顶飞行,四个环绕腰间,还有四个则下降到脚踝的位置,离地面仅有10厘米。小飞碟拥有极其敏锐的环境传感器,和逼真的全息光影投放能力。12枚协同组网,将本初全身笼罩,在天衣无缝的巧妙计算下,对外投放空无一人的光学画面。这相当于实现完全隐身的效果,甚至还能隔绝红外探测。 为了配合小飞碟的覆盖范围,本初不得不挺直上身,双臂始终紧贴身体两侧,每一步的步长精准的保持为20厘米。他知道自己现在走路的样子像个鸭子,可一路上,无论隐藏在哪个位置的监控设备中,都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这种蛋疼的走路方式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其实本初走的一点儿都不慢,这条路确实有点长,差不多有1.5公里。无论去往本层或者下层的任何区域,这条路径都是必经之路,所以才会被严密监控。 收起小飞蝶后,本初经过一段还算轻松愉悦的路线。走廊变得宽阔起来,不时会有一两道门出现在两侧的墙壁上。只是照明设施让人抓狂,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功率极低的疝气灯,事物都多了一层朦胧的灰影。 不久后,右侧一道气势恢宏的大门吸引了本初的注意。大门超四米高,宽度更是超过六米,足以让主战机甲通行。 门锁同样是磁力结构,只不过需要三把磁力钥匙同时插入才能解开磁力阵列。本初不知带了多少镀膜薄片,用全能腕表抓出锁信息,然后分别给三张写入不同的磁力序列,以极其娴熟的手法把三张薄片同时插入不同的卡槽中。 厚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滑轨中传出低沉到几乎超出人耳听觉范围的声音。本初紧张的左顾右盼,没错,他终于也开始紧张了——好在直到大门全部打开,也没有来人的迹象。 这儿不是他的目标地点,他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门内黑乎乎的,疝气灯的微弱光芒照进去,原来门内还有三道铁栅栏组成的牢门。铁栅栏由一根根直径30厘米的实心合金铁柱组成,铁柱贯穿一整层的空间,两端深深插入地面与天顶。每道铁栅栏之间有一米宽,这么大的缝隙,显然不是用来关人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一间牢房,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对得起这种阵仗? 里面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最外边立着一座齐胸高的小工作台,应该是方便实验人员记录数据和日志而用。本初拿腕表在上面轻轻一触,里面记录的本地信息便转了过来。 粗粗浏览过信息,他猛地抬头,门内的黑暗仿佛在蠕动,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铺面而来! 本初只看得见某种庞大的轮廓正隔着层层铁门在靠近——那是一个活物,两道粗重的鼻息透过铁柱喷到本初身上,隔着老远,仍然有温热的感觉。 终于,门内的东西贴近到最内层的铁栅栏前。 那是一颗形似牛头的头颅,顶着一对硕大的弯角,吻部比一般的牛嘴更加前突,上下颚未能完全合拢,缝隙中露出的利齿显然更适合吃肉。 它的眼睛潮湿而温润,带着明显的哺乳动物特征。然而,这颗头颅实在太过巨大,至少有普通牛头的五倍大小,至于藏在黑暗中的身体有多大,就更是无法想象了。它缓缓的趴到地上,脑袋仍然比本初高出不少,不得不低下头与他对视。 一个怪人,一个怪物,隔着三道铁栅栏对视良久。光线昏暗,场景诡异,这一幕一定是荒诞派画家最想临摹的素材。 “我想出去。”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牢笼里的怪物,是一种生硬的电子合成音,由辅助发生器生成。 即使只是电子音,话语中竟然能听出一股悲凉的味道! 本初没有吃惊,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反而让他有点儿眼眶发红。他别开头,甚至不敢再和对面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对视。 从工作台里的日志里,他知道眼前的怪物是众妙实验室上一个核心项目“超级兽”的产物。 该项目采集全球生物样本,包括远古时代的动物遗迹。从大自然的造物中挑选种种神奇的基因序列,力图杂糅出威力巨大的生物兵器。“大衰退时期”以来,荒野基因的变异速度一直是疯狂奔跑的状态,正是这些绝佳的素材库,才促成“超级兽”的立项。 当代生物科技的主要成就集中在微生物领域,在基因工程方面仍远未达到“黄金时代”的水准。“超级兽”项目堪称野心勃勃,众妙不仅想恢复人类巅峰时期的基因科技,还想将EI技术融入到生物兵器中。 这同样是一门需要重新挖掘的古老科技。 科技黎明时期,人类开启了AI技术的探索;其后又发展出AI与人类自身相结合,提高人类本身能力的HI技术;随着技术不断演变,AI与越来越多的事物相结合,人类再次定义出EI技术,宣称万事万物都能拥有人工智能。 “超级兽”的造物本就拥有相当高的智慧,融入生物电子技术,再加上人工智能辅助,做到能与人交流也不足为奇。 可惜近几年来,“阿尔法菌群”项目异军突起,占据大量实验资源,“超级兽”项目被不断挤占空间。现在,整个项目已无限期中断,最成功的实验成果也被长期幽禁在黑暗的牢笼中。 被赋予智能,又被残忍抛弃,这可能算得上最残忍的折磨之一。 “我想出去——”巨大的超级兽再次说道。 本初声音低沉:“你叫‘旭日’?”这其实只是某个低阶研究员私底下给它想出的一个名字,偷偷写在某篇日志里。它的官方名称,其实是“超级兽6号”。 怪物巨大的头颅上下晃动了几下:“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叫本初,很高兴认识你。” 21.不速之客 “旭日”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彩,电子音发出“呜呜”几声杂音,这是旭日还不懂怎么用语言表达情感,发出来的无意义的呜咽。 本初盘腿坐到地上,把一只手顺着缝隙伸进去,其实以那围栏的间隙,他完全可以整个人进去。旭日喷出一大团鼻息,撞在他的掌心里,一片潮湿。他缩回手,握住一根铁柱,冰冷和温热形成鲜明反差。 “你厌恶孤独吗?” “厌恶……我,黑暗……冰冷……孤独。” “别再用那个傻逼电子发声器了!那玩意儿简直在侮辱你的智慧!”本初不知道忽然生哪门子气,站起来穿过铁围栏,一只手贴在它身上。旭日身体某处发出“嘶嘶”轻响,内置的电子发声器陷入宕机的状态。 “来,旭日,接受我的引导,我们试试另一种交流方式。我也没有尝试过,可我有种直觉,我们能成功……”本初的双眸散发出迷人的光彩,仿佛有闪烁的星辰坠入眼中。 旭日猛地直起上身,高昂起头颅,直到触及五米高的天顶。壮硕的前肢和胸膛让它看起来像一只放大几倍的狮子,然而覆盖身体的不是皮毛,而是一层暗红色的骨质甲! 一股意识犹如润物无声的细雨,与它的思维轻触。它开始有些惊慌和笨拙,可很快就适应下来。这时候它才发现,那些电子器件真的是一堆垃圾,带给它的只有无力感和挫败感。 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聪慧的,敏锐的,善于表达的。 眼前这个叫“本初”的人类告诉旭日,它所缺少的只是一套真正能与它匹配的发声器官,它本就拥有和这个世界流畅交流的能力。 它因此更加迫切的想要逃离。 本初退出来,仔细研究铁栅栏的构造。发现制动装置为纯机械结构,必须通过咬合精准的齿轮钥匙开启。没有电子设备的介入,他现在对这道门也无能为力。 他潜入众妙下层有特殊目的,即使真有办法打开铁门,也没可能带着这么一头大家伙招摇过市。 昏暗地牢中短暂的相识,旭日没想到离别来的这么快。 它在铁栅栏那头完全站起身子,撑满地室的全部空间,犹如传说中镇守地狱的魔兽。它的意识在哀鸣,但却比之前多了些许希望,因为本初给它承诺,早晚有一天会回来帮它重获自由。 大门再次缓缓闭合。 它相信这个人类的承诺,因为在这人的意识深处,它同样感受到对孤独的深深恐惧。本初对它说,这世上没有任何生物比他更理解孤独的滋味,他与孤独为伴的时间比谁都要久。 本初收拾心情,接着向前摸索。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却不得不再一次被一道门户分散注意。那道门上有一个金色的徽记——一只雄鹰,爪子里握着金色的太阳。这是反抗军的军徽,不该出现在众妙的地下。 用老办法打开房门,里面已空无一人,原本的囚徒被移至他处。从本地工作台中,本初了解到囚徒是个来自新月地的年轻人,代号“囚容”,本名为容克萨·苏莱曼·本·塞利姆·易普拉辛·巴耶济德。这名字里头的学问很深,有的是族名,有的是祖名,有的是教名,反正长的听着就很有背景。 囚容是一个俘虏,同样是极为重要的实验体。 记录员是个名叫容小真的女性,本初当然知道她,林悦余崛起前众妙实验室最耀眼的新人,还曾经被自己纳入“候选名单”。她比林悦余大不了几岁,就已早早在众妙建起自己的独立项目。现在,她和林悦余共同主持“阿尔法菌群”项目,各自领导独立研究。从科研能力来看,无疑是林悦余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记录内容事无巨细,除了实验数据外,还包括许多生活记录和她与实验体的互动信息。本初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年轻的容克萨生活在为他特意营造的虚假世界里,记忆被人做手脚,每一次行将醒来,即将了解真相时,却又被无情的拖回去。人生对他来讲,是一场不断重演的欺骗,他一无所知,只能乖乖当一个牵线木偶。 本初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被怒火淹没。这就是所谓的战略级实验室。打着人类进步的名义,干了多少让人恶心的勾当,人类的尊严和情感在这里还不如一坨屎! 本初面色铁青的关闭牢门,继续往前探索。默默的想:小伙子,但愿苦难会变成你的铠甲。 在某条路的尽头站住,本初神色凝重。再往前将是通向目标区域的最后一个直线路段,他取出两颗拳头大小的球体。 他的怀里简直跟某个卡通人物的口袋差不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层出不穷。这球体的表面呈黑色金属光泽,触感却介于橡胶与陶瓷之间,手感光滑又微带弹性。球体表面在与三轴平行的方向上,各有两道环形的裂纹,将球面分割成6个四边等长的方形曲面,和12个两边等长的叶型曲面。 前方是长约90米的直线走廊,是本初潜入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这条走廊每隔1.5米就有一个等离子束发射器,功率不算很高,刚好可以把骨头气化而已。 发射角度、频率、触发条件只有理论上的数据——不同的落脚点会触发固定点位的等离子束,区域内的热辐射变化或地面压力变化都会触发,单点发射器的冷却时间为0.1秒。 这些条件数据是应老师和霍华德另外的一大收获,本初根据这种规则编写相应的破解程序,并写进了小球里。 如果他选择黑掉等离子束防御系统,最多三分钟,众妙的监控网络就能发现异常。可如果他冒着触发等离子束的风险闯过去,那么,只有在每小时一次的系统自动巡检时,才会被发现入侵记录。 这套设置安全性极高,却还是给本初留下了一丝闯入的机会。 本初在心里默默的计数,当他默诵到60,正好是本轮系统巡检完成的时间。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将双手中的黑球一先一后向前抛出。 第一颗黑球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坠落,落地后的0.02秒,本初耳边响起“咻”的轻响,第一道等离子束被触发。 0.02秒的发射准备时间是最关键的指标。更确切的说,由于黑球的特殊材质,与地面接触后会使发射器产生“犹豫判断”,充能但不发射,增加了0.03秒的时间差。等离子束充能的瞬间,黑球就能捕捉到发射器的位置和发射角度,0.05秒足够让它计算并移动到精确点位。 第二颗黑球并未坠落,而是自行飞到计算好的路径上,“啪”的一声,被第一道等离子束直接命中。 表面光华一闪,黑球的所有曲面全数弹开,像是刺猬竖起尖刺,露出黑色外表下的银灰色介质。等离子束的能量被黑球全部吸收,为二段飞行提供能源,第二颗黑球以远超第一颗的速度,向下一区域的地面飞去。 单次冷却时间0.1秒! 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奢侈——本初在最合适的时间点一跃而起,精确的落在第一颗黑球的落地点,然后马上向前跳跃。 第二颗黑球击中地面,所有曲面全部缩回,然后向上弹起,本初紧随其后,踩到第二个黑球的落点,动作几乎同步。 第二道等离子束击中已经等在那里的第一颗黑球,同样弹开全部黑色曲面,借此将等离子束吸收,并凭借吸收的能量,飞向第三区域。 两颗黑球交替进行着触发和抵挡的任务,本初就在一个个落地点之间不断的向前跳跃。三者配合无间,像是重复着全不费力的机械动作,可只要有一点差错,他就要被当场烧出个窟窿来。这是一场不准中途停息的游戏,GAME OVER就是真正的死亡! 全程90米,每1.5米一段,共60个落点,本初要在6秒之内通过:这是一场精确控制下的爆发。 当在走廊另一端站定时,本初忍不住“呼呼”的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两鬓流进衣领。被等离子束连续集中的黑球飘在半空中,表面烫的惊人,只能让它们先飞一会儿。 “怎么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对啊,我好像根本没必要非踩在黑球的落点上!蠢了,浪费了好多体力!” 从这里开始,理论上已没有危险路段,本初可以松一口气了。转过两条走廊,前方一团黑暗,连氙气灯都没有一盏。忽然,他抬起的一条腿僵在半空,久久未曾落地。 足足半分钟之后,他才缓缓将那条腿收回,向后退去。同时间,12只小飞碟笔直向前飞去,两颗黑球更是直接将外面的黑壳爆开,继而爆散成无数银色的微尘。 前方的黑暗忽然活了,像是张开深不见底的巨口,将小飞碟和银尘尽数吞没。 黑暗里有人低低的呢喃:“挺警觉的嘛!不愧是能窜到这儿来的小耗子。” 22.尽头 那团黑暗气质诡异,已然超出自然的表现。不能确定是否直接具有杀伤力,但无疑存在某种隔绝作用,本初自身的感知完全透不进去,被卷进去的小飞碟和微尘颗粒更是进入失控状态。 “看来是碰上所谓的‘实验体’了。” 本初退回到走廊的拐角处,黑暗没有紧逼而来,安静的等在前面,像是一头玩弄猎物的猛兽。好在,对付这种超出常理的对手,本初并不是全无经验。他也有暗藏的底牌,足够给对方一个惊喜。 腕表上出现一个暗色的影像,像是一枚被火焰吞没的按钮。这个形象本身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仅仅是本初为了防止自己滥用能力而自设的限制。意念微微一动,按钮在火焰中下挫一截,随即,一股远比电磁波更加晦涩的波动深入那团黑暗之中。 “咦?” 走廊尽头倚着墙站着的男人意外的抬起头,他的脸色苍白的如同僵尸,连长而薄的嘴唇都没有多少血色。他忽然抬起右手——那只手自肘部以下全部是机械造物,每一根钢铁手指都闪烁着冷寂的寒芒——手指微微一动,几十米远处的一枚小飞碟忽然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小飞碟的正中心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闪烁,同一时间,本初“看见”了这个男人。 “哼!小把戏!”男人一攥拳,刀锋一样的五根手指将小飞碟捏的粉碎。 “喂,聊聊?你是三号还是四号?”从另一枚小飞碟中传来本初的声音。 “你知道的还不少!你究竟是什么人?能摸到这儿来,也算有点儿本事。” “我只是路人一个,能不能让让路,大家各有各的,就当没碰见过?” 男人露出阴冷的笑容,“你把我当摆设吗?哼!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做小动作!” 那片散落各处的银沙正在地上匍匐前进,一边汇聚一边向那男人靠近。可惜在这片黑暗中那男人仿佛全知全能,双手猛地向外一分,银沙忽然整片消失,在走廊的各个角落再次出现,分的比之前更开了。 好在这东西结构奇特,他也想不出该怎么毁掉。 “你能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这样不太公平吧?”那人忽然从腰侧拎出一把造型复古的****,也不抬头瞄准,直接举枪扣下扳机。“轰轰轰……”,一口气把七发子弹打完。 不管子弹被射去哪个方向,那团黑暗都把它们准确送到目标跟前。一阵劈啪作响之后,七枚小飞碟纷纷被炸烂,散落一地零件。 “要不要过来聊聊?否则我把你这些小零碎全打烂了,咱们连说个话都困难了。” 那人弹开左轮弹仓,倒掉里面的弹壳,然后不紧不慢的一颗颗往里装子弹。他确实不着急,猫捉耗子的游戏要慢慢享受才好。这个不见天日的破地方,见着个活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初的声音传出来,“你的话太多了,我没兴趣听。” “哼!还跟我耍手段!” 离他不远的两个墙角处,各有一道银沙弹射而起,暗器一样袭来。这次他甚至没有动作,仅仅一个念头,就把两道银沙传送到走廊的边缘。 “啊!!贱人!”男人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再出现的已不是银沙,而是两道炽白色的火焰! 本初在那人传送的一瞬间,让银沙**,这种塑能材料能在短时间内产生上千度的高温。他猜的没错,那团黑暗就像那人身体的延伸,在发动能力之时,这种灼伤会让本体也感同身受。 “滚!” 黑暗猛然回涌,全数缩回到那人站立的走廊附近,如同一道凝实的黑墙。小飞碟和银沙受一股力道积压,全被抛飞出去。 “我会让你后悔……”那人正在咬牙切齿,忽然一道刺耳的锐响在耳廓里炸开。这是最高等级的召集令,他不得不把进来的信息投到视网屏上。 “嗯?是什么人,竟然需要同时出动我和四号?”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不理会召集令的念头,那些惩罚手段他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片刻之后,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走廊上已是空空荡荡。 本初暗暗松了口气,那种**手段可一而不可再,之前储备的能量也只够这一击之用。 本初的目的地是某个不起眼的房间,灰色的密闭门上没有任何标识,这样的门在地下到处都是。 门后的屋子是个信息孤岛,只有一条微不足道的线缆和外界相连,而且90%以上的时间处于断连状态。这里属于林悦余,是她的独立实验室的数据存储中心。 本初取出一小支透明液体,仰头分别滴在双眼中。液体在眼眸表层快速流动,形成一张分布均匀的薄膜。然后,薄膜局部开始变色,按照某种特殊的方式,在本初的瞳孔之外又增添一道新的虹膜。 会客室里,通过临别时的那一次对视,本初将林悦余的虹膜特征全部刻印了下来。 虹膜扫描验证通过,密闭门自动打开,里面黑黢黢的,本初毫不犹豫的走进去。随着房门自动关闭,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柔和的女声。 “先生,我希望您是迷了路,才会在偶然间误闯此处。否则,您现在的行为就会被定义为‘非法入侵’,是非常不道德的。” 在黑暗中站了几秒,本初才回应道:“你这种腔调,叫做‘装腔作势’,也叫装X,外头早就不流行了。” “我没跟您开玩笑,先生!” “好吧,那咱们就用这种腔调聊一聊?说到是否道德,得看标准怎么定义。设想一下,如果一个人从诞生开始就被灌输以错误的思想,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人的行为是否道德呢?” 女子回击道:“您的攻击性太强,也缺乏起码的礼貌!中伤一位异性,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位绅士应有的表现吧?” 本初幽幽的叹了口气,“你不打算开灯吗?你家人没告诉过你,对客人得礼貌点儿吗?” “先生,我恐怕你对自己的处境还没有清醒的认识!对我本人也有相当大的认知偏差,才会表现的如此肆无忌惮。” 本初笑出声来,说道:“你未必有点儿太自信了!让我想想,你叫什么来着——伊莎贝拉?一听名字就是个听话的好姑娘,可惜呀,没人好好管教过你,一个人呆的太久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儿都快成老古董了。” 女子沉默下来,数秒之后,整个房间忽然亮了。除了门所在的一面,其他三面各竖立着一整排刀片式存储单元。不时有幽蓝色的光芒在其间闪烁游走,神秘又迷人,连透明的防尘罩都显得科技感十足。 存储单元的正中心,站立着一位少女,白色的裙曳微微飘扬,发丝也在缓缓飘动。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一双赤足离地数公分,犹如圣洁的仙女。 她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由全息投影构成。 她叫伊莎贝拉,一个拟人度极高的AI,也是核心数据的最后一道守护。 “嗯,不错,样子挺美。小伊莎贝拉,你能暂时回避一下吗?因为我准备要做的事情,你一定不太愿意看到。”本初恬不知耻的说道。 “少女”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和本初正面相对。她的每个动作都无比真实,众妙的光影技术堪称完美。 “这个房间里,我可以控制六支低温冷冻枪,和同样数量的声波枪。如果我愿意,也随时可以接通外部通信链路,通知主干安全网络。你想要我暂时回避,我却想问问你,该怎么处置你呢,强盗先生?” “你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可以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用做。” 少女露出惋惜的表情,挥手向本初告别。有那么一会儿,时间像是停住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少女吃惊的模样越发像个真正的人。“怎么会!?是……是你‘影响’了我!可是、可是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根本没有链接的接口!” “也许只是因为你越来越像真正的人了呢?你不知道吗?人类是最容易被同类影响的生物。”本初一边胡说八道,一边礼貌的绕过伊莎贝拉的影像,靠近存储设备。 “你明明,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伊莎贝拉伸出手,想要拉住本初。这当然不可能,她的手靠近本初时,只会变成一团光影穿过他。 “可我感觉,自己正在失去‘自我’!” 本初望着少女,轻柔的说道:“我想你应该好好睡一觉,你试过睡着的滋味吗?那会让你真正放松下来,我敢保证,比重启的效果好多了。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你醒来,就会忘掉梦里发生的一切。” 他的话语仿佛有催眠的魔力,伊莎贝拉眼帘渐渐低垂,慢慢蹲下身体,然后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像个婴儿一样睡去。 最后,光影变化,她化成一颗乳白色的巨蛋。最后的这层变化,完全是本初的恶趣味——他希望这个几乎已拥有“自我”的AI,能够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当她破茧而出时,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从怀里取出一根不起眼的金属丝束,一端插在手表一侧的方孔里,另一端穿过防尘罩的细孔,随意搭在存储单元的一个刀片结构上。蓝色的光芒在金属丝束上来回跳动,十分钟后,本初得到了想从这里得到的一切数据。 本初站在房间中央,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很想来上一根雪茄,上下翻找半天,没用的东西带了不少,唯独忘了这个心爱之物。是悄悄潜回会客室,还是干脆一走了之?本初正有点拿不定主意,忽然进来一条最高优先级信息,直接把他从放松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呵呵,好戏要开场了!” 23.西门 乔纳森这老头儿虽然脾气又臭又硬,可一旦遇到真正的危险,战士的本能就会苏醒,变得冷静谨慎。这是他还能活到今天的秘诀之一,当年跟他一起出道的混混里,那些个怼天怼地的,现在坟头草都长了几茬了。 追踪到这儿,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进入地下后的路段分叉繁多,气味又重新出现,让老七重又发挥作用。又走了几公里后,老七和乔纳森终于发现那伙人的行踪。除此之外,还多出来另外一伙人。看起来,两伙人也是初次见面,双方都处在紧绷的状态下。 “这个地方,跟地下场倒是有点儿像啊?” 乔纳森哼了一声:“你没听说过吗?留京所有的地底世界,跟地下场都是连着的。” 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老七想冒险凑得更近点儿,最后关头还是老乔纳森刹住了车。 乔纳森的眼睛堪比复合光学仪器,老七的听力也远超凡俗,百米之内两人尽可掌握。那些人肯定不是善茬儿,两人找到隐藏位置后就一动不动,互相之间也只靠在掌心上的柔性贴膜写字来交流。 交易似乎才刚刚开始,原来光着一双大长腿的妞儿才是这一边的话事人。那双长腿确实诱人,在场的男性眼珠子不管往哪里转,最终总会情不自禁的落在这双腿上。妈的,交易时还在乱想,小心让人连皮带骨都给吞掉! 比起大长腿,乔纳森更加关注她背后那把折叠起来的复合长弓。 另一伙儿共有八个男人,30到50岁不等。穿着统一的灰色高领风衣,看着真他妈高档,哪像是做地下买卖的人穿的?一路上都没闻到他们的味儿,难道是从众妙里头出来的?为首那位40左右,亚欧混血,是个老帅哥。 “恩佐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西门小姐,这一天我也期待了很久,我们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西门小姐背后的光头大汉脸上露出愤恨之色,身子前倾想要说话,被西门小姐回头用一个眼神制止。 “我这边的东西,各位当然知道是什么。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箱子就能把我们困住,你说是吗?恩佐先生?” 恩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我们今天不就是为了弥补这个小问题吗?这种事情从来没有演习,事先谁又能预料到会有这种意外呢?计划执行到现在已经完美到让人难以相信了。” “你管这叫小问题吗?”西门小姐忽然倾斜上身,将嘴巴靠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为此我损失了重要的伙伴。现在我们各为其主,各安其事,可是你想过没有,也许某天局面会彻底不同?” 恩佐退后一步,有些不安的说:“我也只是执行命令而已!而且这件事我们已经承诺补偿了,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们不先去看看吗?那可是一台近地全用途卫星!” “好啊,那就去看看吧。我正好带来一位专家,不介意让他验一验吧?” 两伙人开始往地下更深处移动,大概是去往“近地全用途卫星”的贮藏地。乔纳森拍了拍老七,后者打了个哆嗦,才从“链接”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老七的随身智脑中装载了微型的本地人工智能,在正常联网状态下,本地人工智能和云端人工智能深度合作,可以将AI的分析能力和云端的强大算力完美结合。现在深入地下,网络环境极差,连接时断时续,想跟云端协作完全没可能。老七的大脑有几根主神经和本地AI接驳,现在本地AI没法借用云端算力,只能自己挑起运算大梁,这几根主神经就要负责起数据输入和建模的工作。但当下的脑机接口技术还很稚嫩,效率低下不说,一旦全力运转,会直接影响到使用者本人的状态。 【等等!我找到这个恩佐的身份了!妈的,还好我在本地备份了所有收集到的众妙内部人员信息,这个恩佐吃是众妙的一个中层管理者啊,好像是副院长怒川那一支上的人。】 【哼,那咱们算是逮住正主儿了。】 【你刚才听见了吧?那女的说一口小箱子,你看到那箱子里吗?】 【没直接看到,不过那个光头背了个东西,可能就在那里头。我见过‘夜未央’那晚外泄的监控视频,田峰提的就是一个小安全箱。吃里扒外的东西,没跑儿了,本初先生的猜测完全没错!】 【追不追?】 【废话!菌群珍稀的要命,能不追吗?杰克派我们来是干嘛的?这个二货,净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可如果这里的菌群是真的,那地下场那边的呢?地下场的那帮傻逼,还风风火火的搞什么拍卖会呢!不过,追之前,咱们得先把消息送出去。】 乔纳森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句话真实的意思是什么。他扭头看了看,那伙人都已离去,压低了声音说:“你确定吗?如果真发送消息出去了,那还要不要追?” 现在这个环境,为了确保消息送达,只能动用乔纳森自身携带的无线装置。 他身上那条纵贯全身的导电通道,同时也是无线信号放大器。二十多公里外有一座中继塔,信息到达那里后经过二次加密,然后会送入公共网络,以确保万无一失。但这种强度的电磁辐射很可能会被发现,那再追上去,暴露的危险就会非常大。 老七咬了咬牙:“追!我们必须掌握菌群的动向,这儿的风洞效应太强,气味最多只能保留十分钟。必要的时候,咱们还要阻止菌群的转移!” 老乔骂道:“你小子少他妈装热血,刚才不还嚷嚷着骂杰克吗?老子还没有活够,不跟你去送死。” “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多珍贵!据说上校已经搭上了线,只要原液到手,紧接着资源嫁接,没准儿有复制的可能性。到时候,你说我们还用打生打死的混佣兵这行吗?你也知道团里的现状,再没点儿大动作,大家直接散伙去球!我已经计算过了,中继塔在东南方向23.4公里外,正好跟那些人的位置错开。有精准的坐标,我们可以使用最高等级的定向窄束发送,被发现的概率不会超过5%。” “你还真他妈天真的像个孩子!杰克真会像你说的那么高瞻远瞩?就算真弄到了手,他一定会转手高价卖出去,换一堆垃圾枪炮回来。然后他会拿着一把破烂儿左轮,大声的骂你:菌群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这玩意儿他妈的才是。” 乔纳森说的绘声绘色,但他不是孬种,“不过我很想看看他骂你的样子——妈的,给我坐标!” 得到坐标后,老乔把这里的情况写进一条简讯,在末尾附上一个高精度定位信息戳。他的发射姿势相当诡异,直接用右手食指对准中继塔方向,全凭肢体来完成精准的坐标匹配,将无线信号发送出去。 老七先一步窜出去,鼻子在空气里嗅探,像一只变形的猎豹。在两人的印象里,杰克上校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但两人似乎都忘了,愿意为一个白痴拼命的自己,只能是个更大的白痴。 真正的战略卫星并不在地底,而是已经在近地轨道上运行。这颗被交易的卫星是纯粹军用的,集超精度观测、全球量子通信、低空打击和空间防御于一体,其研发和生产严重违背联合宪法。 直到月球基地宣布独立,军部总部终于找到“空间防御薄弱”的借口,才在最高联席议会上立案,以微弱的票选优势通过特殊财政拨款。近三十年来,这种型号产出一共也不到100颗,由于最初的设计就超前于时代,现在也仅仅出产到第二代,按照业内的标准,甚至只能被称作1.5代。 在全球普遍缺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背景下,这种卫星完全是战略级别的存在。 众妙财大气粗,拿出的正是1.5代的新型,卫星已上天六个月,各方面性能测试完好。地底是一座分布式地面站,像一具沉重的书架,尘封在地下的秘密仓库中。 这座地面站是个高两米、长宽各近四米的铁坨子,本身就是座极其先进的应急指挥中枢。通过唯一的量子加密频段与卫星通讯,最远通信距离42万公里,还可拆分为五个分布式控制台。一旦拆成分布式,既可独立操控卫星,也能在全球范围内协同操作。 恩佐的安排很贴心,特意附赠一辆轻量级装甲运输车。西门小姐带来的专家根本无需指导,直接在车上进行调试,短短十分钟内完成各项测试工作,向西门小姐确认无误。这座地面站运回后会将原有的底层驱动全部推翻重写,即使留有什么后门,也会被清除干净。 “我终于感受到你的诚意了,那么箱子里有一支原液属于你了,在你解开电子围栏之后。达尔,把箱子给恩佐先生吧。” 西门小姐打了个手势,始终站在她身后的光头达尔摘下背上的巨型背包,从中取出一个手提式安全箱。 24.神兵天降 恩佐先生眼前一亮,笑道:“你们有不小损失,可我方也是冒着极大地风险,为了找到对付这个箱子的办法,我们几乎暴露自己。大家精诚合作,原本也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阿仁,你快去给西门小姐解锁;瑞恩,准备好冷藏箱收纳原液。” 一名手下从达尔手中接过安全箱,将一个手持式的微型智脑连接到安全箱的外接接口上。智脑的小屏亮起,可以看到代表电子围栏的环形栅格条正在一格格消失,等到栅格全部消失,也就代表安全箱再不受电子围栏的束缚。不仅如此,这枚智脑还能打开安全箱的电子锁。 追到附近的乔纳森瞳孔骤缩,低声叫道:“没错了!就是这个箱子!” 旁边的老七面容骤变,低喝道:“小心!” 动作比老七的话音更快,乔纳森先一把将老七推开,自己同时向反方向急退。一把漆黑的长刀无声刺穿身前的石质掩体,几乎贴着他的鼻尖自上向下斩落,石质掩体像一块豆腐,被轻松的整片切开。 乔纳森身经百战,后退的同时左拳轰在石质掩体上,石块顿时片片碎裂,如同一片密集的弹雨,射向藏在后面的敌人。 然而握着黑色长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刀身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向着老乔追斩。老乔早从怀里掏出一颗钢球,准确的砸中长刀。钢球被刀锋一切为二,巨大的惯性却也让长刀一滞,可惜长刀完全绝缘,钢球里储存的电荷没有用武之地。 袭击者这才穿过破碎的石墙,与乔纳森错身而过。然后再一个转身,与老七和老乔呈品字形分站一方。 来者穿着蓝色的格子衬衣,正是老七最初重点关注的三人之一。两人赶上来以后,太关注交易的进程,竟没有察觉那边少了一个人。 “蓝色格子”一副东方人的面孔,个子比老七高不了多少,一双手臂却比乔纳森还长,小臂肌群和二头肌、三头肌都极为发达。他玩味的看着乔纳森,有些戏谑的问道:“改造人?” 老乔双眼一瞪,哼道:“去你妈的,老子是天生神力!” 这边短暂的交手惊动了那边,被人尾行,西门和恩佐都有点吃惊,但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头顶的泥土忽然裂开,无数土石倾泻而下。两伙人都由精英组成,虽惊不乱,自动分成两个阵营,向外躲避。土石尚未落尽,十几条人影从裂开的洞口中鱼跃而下,竟是一群身着迷彩作战服装的职业军人。刚一落地,十四把黑洞洞的枪口就把两伙人全都笼罩在内,瞄准的全是头部、心口这种要害。 为首的男人没有持枪,身材健硕,长相只能用“鹰视狼顾”来形容,一双眼睛比十四支步枪更有威慑力。他匆匆扫了一眼西门小姐,冷漠的像是看一具尸体,竟然完全不为一双长腿所动。而目光落在恩佐身上时,却显得极为严肃。 “恩佐兄,你这样的作为,实在让人心寒。”来人说道。 恩佐先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眯起双眼,像一头被猎人盯住的狐狸。“启勋!你可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人说道:“属于长庚的东西,我们一定会拿回来!” 长庚集团是全球最知名的家族企业之一,创始人叫启明,因启明和长庚都是金星的别称,公司主营又是卫星业务,因此公司定名为长庚。 作为家族中少壮派的代表,启勋负责安防和其他敏感的对外业务,既掌握实权,又是能冲锋陷阵一流的人物。恩佐先生是众妙空间技术领域的带头人之一,与长庚多有合作,和启勋算是熟识。 那边的老七“呸”了一声,骂道:“狗咬狗,一嘴毛!” “蓝色格子”阴冷的笑了一声:“自身难保,你还有看戏的心情?” “你不去帮忙吗?跟我们俩较劲有什么意思,小心回过头已经被人团灭了。”老七的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嘴上可没露怯。 “蓝色格子”轻蔑的一笑:“哼!几把枪而已,吓唬小孩还差不多。” “吹牛逼你倒是一把好手!” “他没吹牛,那十几把枪加一起,也未必买得起他手里的那把刀。”乔纳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这刀也不是谁都能用的。要是给你用,一下就能震折你的手腕子。” 老七气的骂人:“你他妈哪边的!还有心思损我?” 老乔纳森是个真正识货的人,他说的一点儿没错,那把全长近一米五的长刀确实造价不菲。 罕见复合材质打造,刚度和韧性都远超普通钢铁,这种材质无法量产。刀锋采用小分子级别的结构设计,通过特殊的纳米排列处理,使锋刃极其锐利,又有一定的自我修复功能。最为难得的在于,整个刀身内分布着22个微型动力引擎,可以向各个角度输出恐怖的瞬时势能。当刀手的技巧、力量和反应能力足够驾驭这把刀时,将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近战能力。 “蓝色格子”显然就是位合格的刀手。 在这人面前,老七的战斗力有等于无,老乔暗自掂量自家实力,开始怀疑两人是否能全身而退。好在忽然出现的搅局者也不像是善茬儿,也不知道杰克那边什么时候能派来援军,来的人越多越好,不然怎么把水搅浑? 老七也在盘算着:“蓝色格子”说的牛逼哄哄,其实也心怀忌惮,不然直接砍过来就是,何必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众妙的内应和凶手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做交易,上头还有一场暴动遮掩,长庚是怎么摸到这儿来的?从之前几天的表现看,他们无非逮住了一两条小虾米,可不像现在表现的这么灵光。 恩佐内心也很犹豫,他对战斗完全不在行,带来的人手里也只有一半是战斗人员,未必能保护众人的安全。现在菌群已经在自己手里,如果能安全撤离……不可能,启勋绝不会轻易放自己走。就是那个西门,难道就舍得下菌群吗?现在上面的立场暧昧不明,拿到菌群才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这时,微弱的“滴滴”声忽然响起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安全箱的电子围栏已被解除。 那个阿仁面色一喜,继而骤然一变,手里的箱子连同微型智脑忽然脱手而出,然后笔直飞进那个光头的手里! 光头达尔抓住失而复得的箱子,满不在乎的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奇兵。他把安全箱和智脑放回背包里,挑衅似的,故意做的慢条斯理。他并没有重新背上背包,而是一甩手扔给了几米外的西门小姐,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西门能读懂他的眼神,向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大师就快到了吗?】 【没错,只要我们能撑住,这些人在大师面前不过是一片微尘。】 达尔双眼中闪着凛冽的光芒,普通人也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杀气。虽然赤手空拳的面对着十四把电磁步枪,却像是一条面对羊群的猛虎。 启勋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光头男子的难缠。可恨没有时间准备,身后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已经是他权限范围内的极限——林悦余主动联络的时候,只给了他那么可怜的一点时间。 没错,能及时赶到这里,确实是那个女人的临时手笔。 夜未央的那场交易极为隐秘,除了消息被内部泄露以外,启勋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那么周密的布局,以及执行时的雷霆手段,有哪家势力可以办到?越看越像是众妙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是众妙内部长庚插不进去手,这几天除了在外围弄影,全没有一点儿众妙内部的信息。在此之前,他可想不到恩佐会是内应之一。 今天中午启勋得到消息,林悦余邀请“未觉科技”的总裁本初来众妙谈话。启勋抽调青铜山一带的精锐,在途中进行伏杀,就是要来一次敲山震虎。他查过这个本初的底细,也大约猜出林悦余可能跟他有合作。干掉本初可以让众妙感觉到痛,但一个不算太重要的外人又不至于失去事后斡旋的余地。只是没想到这个本初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反杀了自己的两名精锐,反过来把启勋打的生疼。 刚为手下收尸,林悦余却主动联系起他来。这女人直接道破他伏杀的行径,不容他辩解,然后忽然转变态度,反过来寻求长庚的支援。 众妙内部派系林立人所共知,可这个女人一向是不站队的,也只有从她的助手田峰这儿,能跟其中一派沾上点儿关系。 忽然冒出来的民众示威事件,怎么看都像是一道***。安全箱一旦被带出留京就会自爆,如果众妙真有内应,两边必须见面才能解开电子围栏。而她主持的搜索小组也不是全无用处,发现框定的嫌疑人里,有四个目前就混在青铜山外的示威群众中。 调虎离山之计已成,她认为青铜山内才是真正的核心要地。她希望在这种危急时刻,长庚仍旧是个值得信赖的盟友。 最后,林悦余报给他一个坐标,然后请启勋自决。 这女人到底站的是什么立场?或者,她所有的行事仅仅代表她自己? 启勋当时思考了一分钟,决定召集自己半小时内所能汇集的全部班底,向坐标点进发。 25.分会场 事情的走向跟预想中的差不多,本初再一次像神棍一样未卜先知,杰克却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地下世界有自己的规矩,跟最高联合**的选举议员制度差不多,地下场也有类似的东西。拥有议员席位的势力可以将任何计划或提案放出来,进行公开决议。 不出所料,北条晚云和铁手两个老家伙提交了在地下场拍卖菌群的议案,果然被人家找上门来。 杰克最受不了冗长的官僚制度,这总让他想起退伍时跑遍了十几个机关,才成功领到那点儿可怜的抚恤金的经历。议案成功上到决议环节,罗姆人和“翡冷翠”都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带了一拨潮流,眼看有占据优势的希望。 但表决过程总被各种理由延后,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地下场都是惯于冒险的狠角色,舍不得跟鲜美的肥肉失之交臂。 没点儿火中取栗的本事,又怎能在地下场站稳脚跟? “真是一群饭桶,咱们两个人比他们一群人加起来的智商都高!” 比夏明宪早12个小时,地下场的大佬们先一步看到文章,让已经排上日程的表决再次节外生枝。杰克叫嚣着:“还他妈真有人相信长生不老?我猜劫货的人压根儿就没打开过箱子,分析个鬼!你看看铁手和北条那两个混蛋,还有另外那几个老头,想起他们那德性我就有气!麻痹的,这么想永生,怎么不早点儿去见上帝呢!” 文章内容让一些人决定铤而走险,尤其是活不了几年的那种人,一下子就打乱了既定节奏。经营地下钱庄的北条晚云已然年过百岁,是被诱惑最深的一位;七十来岁的铁手经营几家“熔岩作坊”,地下场老牌的鹰派,是北条的最大声援。除了他俩,经营违禁基因改造生意的杜克兄弟和“老艳后”花娘的倒戈让局势彻底逆转。 老北条声称已经和事主取得联系,地下场作为中介方,只需为其提供一个交易场所以及必要的拍卖服务。事主另有筹谋,届时,地面上会有一场乱局上演,用以混淆视听。况且,众妙并不等同于**和军部,可以出动的力量有限,地下场若能众志成城,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当然,想让地下场众志成城,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要不再跟本初联络一下?好,好,你别瞪眼,我知道没这个必要。”昆吾叹着气,“哎,可惜谈亚也走了。” 杰克相当瞧不起昆吾这副扶不上墙的样子,“我说昆吾,罗姆人在地下场的话事人到底是你还是谈亚?老太婆还能活几年,她能一直罩着你吗?我要是她,看到你这副熊样儿,非得死不瞑目。说来也怪啊,她这回过来是特意看本初来的?你跟我说说,他们俩是啥关系,我怎么觉得谈亚像认识他好多年似的?可不应该呀,本初能有几岁,谈亚到底多大了——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本初这个变态到底多大了,不会也是个老不死吧?” 杰克的碎嘴一旦火力全开,顷刻间便能离题万里,还能保证一整天不重样儿。昆吾及时用拳头帮杰克刹车,再敢逼逼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事故现场。 “总之两手准备就是了,这边看着热闹,八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可管住你那边的人,别上去瞎掺和。” 嘴上说的硬气,杰克上校其实刚还偷偷联系本初来着,结果这家伙不知道在干嘛,完全联系不上。他留在地下场完全是冲个样子,佣兵团在留京的人手不多,而且“拳头”和“大脑”都被他派出去了。在大多数情况下,乔纳森和老七都比他自己更可靠。 拍卖会场设置在地下场东北角,一片由古代废弃工坊改造的交易区。遍布盘曲遒劲的石龙树,将地底本就高低起伏、阴暗诡谲的地形分割的越发复杂。 石龙树是地下最著名的变异树种,没有一片树叶,只有岩石一样的树干以及树根,发达的根部逐热生长,以熔岩细菌的分泌物为生。石龙树的果实有三年的成熟期,完全成熟之前,一直散发暗红色的光芒,像是一个个灯笼,成为天然的照明物。 事主固然藏头露尾,加上北条晚云私藏,直到现在杰克也没搞清楚事主是谁,反正也懒得真去追查。杰克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盛装出现在交易会场,只有他自己知道,宽大的短毛黑色风衣底下藏着些多危险的家伙。 而壮汉昆吾则包裹在黑色大氅中,魁梧的不像话,活像一尊移动的铁塔。他不需要额外的武器,因为他自己就是最恐怖的武器。 明知道楼心月不会来,杰克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为见不到美女而失望。 现场客人寥寥,受邀买家本来就不多,而且大部分还通过远程加密信道接入。谁都不傻,知道现场已经不是善地。 事实上,所有具备与会资格的客人,包括在场的客人,都是通过与本地网络接入后,在虚拟大厅中查看实时信息。交易区内有各个分区,各项常规交易正常进行,而所谓的“拍卖”当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公示出来,除了事主和北条晚云,没人知道真正的交易地点在哪。 交易区外围几乎看不到警备,这当然是假象。各种埋伏藏在复杂混乱的地形里,就算刀头舔血的狠角色恐怕也只能看破三分之二。而那些能被发现的部分,已够让人心惊肉跳。 热能陷阱、微尘遥感、小型定向次声波阵列、涂着神经毒素的弩箭、喷火筒、埋着铁刺儿的暗坑,最原始的和最先进的陷阱混杂在一起,像是从古到今的陷阱大陈列。地下场就是这个范儿,先进和原始没有明显的分界,科技像是一条断成无数节的脊椎骨,留给地下世界的不过是一根根碎片。 这些当然会误伤到人,只要哪个不长眼的敢随便靠近。 在这种地方,不长眼的早就臭死在阴沟里了。地下场的居民放到地上去,每一个都是心黑手狠的“人渣”,可在自己的“家”里,却都是遵守规矩的柔顺良民。 杰克对这些暗桩心知肚明,心里却只是冷笑:花里胡哨的东西,等被人家正面碾压的时候,才他妈知道什么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下午五点整,杰克的耳廓里传来“邀请加入”的提示音。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声“接入”,声音通过颅骨传递,被埋入式智脑准确识别——“欢迎加入”。墨镜镜片中出现虚拟交易大厅的场景,与真实环境完美叠加,像是眼前真的搭起了一幕**肃穆的拍卖场一样。 “北条老头儿,你在哪儿?” 杰克低声问,拍卖场是临时搭建的虚拟现实系统,依托于地下场已有的本地网络,具有相当不错的安全性和智能识别能力。系统识别出“北条老头儿”的具体所指,在两人之间搭起一条加密通信频道。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往这儿看。”随即,杰克的视野里亮起一个白点,并在现实场景中画出一条引导轨迹。 杰克顺着轨迹往前走,接连绕过几棵巨大的石龙树树干,钻过一条不到两米高的低矮走廊,看到一位白衣老头儿孤零零的坐在前面。 “搞什么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人呢?货呢?”杰克不用摘墨镜也知道这是哪儿,交易区B4-4,偏东北方向的旮旯里,平时只有左轮、****这种烂货才会放在这里交易。 北条晚云几乎是个秃子,只在两鬓还剩下零星一点白发,两道白眉的眉角几乎垂下来,三缕白须更是直落胸口,稍微正常点儿的人都会觉得他怪模怪样。相对于超过百岁的年龄,他称得上相当硬朗,背脊跟年轻人一样挺,脸色看起来甚至比常年吸食违禁药物的杰克更健康一点。 “既然心甘情愿让人家当枪使,总得捞回点儿本钱吧,现在算怎么回事?”杰克从来学不会什么叫尊重,就算不冲着人家的高龄,也应该给自己欠人家的那几千万一点面子。 北条晚云神情安然,说话不疾不徐:“地下场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只提供场地租用服务,无权干涉业主的其他活动。”老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东方式的老奸巨猾:“我是个生意人,对方付够定金,我又何必有其他要求?” “定金?”杰克不禁开始回想老北条的兴趣,除了延寿还有什么能打动这个老头子。 他忽然想起来,不久前老七发给自己一张照片,里面有个大长腿的美妞格外养眼。再联想到北条晚云某个“老当益壮”的癖好,那个经典的“一枝梨花压海棠”老梗…… “你不会是——让人家给下了美人计吧?” 北条轻抚胡须,眯着眼睛回味道:“一夜春宵,依稀是当初少年郎呀!” 26.来客 “我讨厌这个地方。” 三号戴着一只厚厚的口罩,声音本来就很闷,在地道里更是让人听不清楚。 又是个暗无天日的地道,从过往经历来看,三号和四号对这种地方理所当然的厌恶,何况这里还这么破。 这条地道近20米宽,高四米多,四壁都是废旧的混凝土支撑结构。地面凹凸不平,积了厚厚的灰尘,两人已经尽量放轻脚步,还是被扬尘折磨的不行。 三号见四号没答话,接着问:“为什么会是这种地方?” “据说这是一条隐藏的偷渡路线。”四号说。 “我是说,既然他们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为什么不早早封了?” “因为有些人并不希望这样。” “哼!一群垃圾。”对于自己被这种人控制,三号感到一阵耻辱。“我还有个问题。” “你就不能闭上嘴吗?路已经够难走的了。” 地道里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儿光,两人各自将腕表调成微光模式,通过表面发出的一点微光视物。 “你肯定知道什么!不然不可能没有疑问。这个破地方这么隐秘,他们怎么会知道会有人从这里来?” 四号忽然站立不动,让三号措手不及,他刚要说话,四号就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芒,三号看见对方的双眼中充满血色,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把来人杀光就好了。” 虽然杀惯了人,可四号总觉得被一道阴影笼罩心头,“你……什么意思?” “我们是刀子,刀子除了能杀人之外,还能试刀。可如果在试刀的时候断了,也就失去存在的必要了。” “你是不是最近看远古剧看多了?说话好奇怪。” “你才会沉迷在这种东西里,不过也挺好,不失为一种温和的麻醉剂。毕竟我们只是‘失败品’,连上进的资格都没有了。” “喂,老贺,我跟你可没这么熟!” 四号忽然一偏头,然后轻声说:“有人来了!” 三号马上收起全部心思,黑暗向潮水一样涌出去,与地道中的环境转瞬融为一体。两人的腕表同时息屏,被彻底的黑暗淹没。 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三号把自己的“领域”延伸到极限。稀薄到仅能保留基础的感知,而完全无法发动置换的能力。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他明明感觉到了某种气息,而且四号能够隐约感觉到空间的震动,这也不会有错。他感受到的只有风…… 风?是的,似乎起风了。 他刚刚意识到这股风不寻常,就觉得有一缕锐利如刀的风从几百米外飞来,而且越飞越快,大有“狂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意思。 有了和本初那一次对战的惨痛经历,三号没有硬碰硬,而是散开来路上的“黑暗”。可这样一来,那缕风竟然从感知里消失了,他竟然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妈的!” 三号将领域回缩,分布在自己最能发挥优势的50米范围内。片刻之后,锐风如期而至,快刀一样一闪而过,继而消失无踪。三号捂着胸口后退一步,那里像是真被砍了一刀。 刚刚消失不见的四号又出现在他的领域里,恰好卡在50米的范围内。 “你受伤了。”在自己的领域内,三号对很多事都了如指掌。 “小伤。”四号气息有些粗,他的声音极低,但在领域里三号自然听得到。 “到底是什么人?” “没看见,他似乎能算出我出现的落点,一道风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看来真是一块铁板呀!话说回来,这世上果然还有像我们一样的人。” “你说的不对,我和你们不一样。” 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两人悚然而惊,他俩蚊子叫似的声音,那人离得老远竟然尽收耳内! “有个见面礼,送给你们。” 一阵“骨碌碌”的声响传来,三号脸色阴晴不定,“老贺,有两个球滚到你脚边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过应该没有危险。要不你开个光源?” 有三号的领域挡着,倒是不怕会把光露出去。四号将表面对着地面打开一抹微光,看清地上的东西,不由得面色一变。 “西亚尔、林鹏!” 地上赫然是两颗犹在滴血的人头! 这两位是留京军部威名赫赫的战将,是汉森将军麾下最得力的人物。若以个人战力而论,放眼黑白两道,两人足可跻身留京境内前二十之数。三号、四号上头的老板因为和汉森将军走的亲近,所以他们也跟这两人打过交道。当时三号初得能力,不免心高气傲,还曾跟林鹏抻量抻量,结果闹得灰头土脸。 这样威风八面的人物,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摘了脑袋?而且是两个人被一个人收拾了? “这两个人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们的人头有资格成为我的战利品。至于你们……如果阿尔法菌群只能达到这种效果,那实在不免让人失望。” 如鼓点般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每一下都在地道中引起阵阵回声,也如同踩在两人的心坎上。 这显然是来人刻意为之。 “你们虽然一只脚已经踩在门槛上,但因为精神力量太过薄弱,已注定止步于此。身体的变异仅仅是为精神的升华做好准备,你们却为此沾沾自喜。那个菌群似乎在你们的精神里播下了种子,可惜土地贫瘠,没有开花结果的机会。” ———— 杰克暗骂了一声“老流氓”,干脆关闭拍卖会的虚拟接入,凑到北条晚云跟前问:“货真在这儿?” 老头微微颔首。 “验过货了?” “怎么验?你见过阿尔法菌群?”老头一边摇头,一边放出一段全息影像。 “看到了吗?这是实时的画面,众妙那边已经沦为暴动,而且还在持续发酵,很多中立的民间机构也卷了进来。现在青铜山外面 ,不只是手无寸铁的民众,还混杂着不少混水摸鱼的武装分子。众妙实验室积怨久矣, 不公之愤无日无之,但总要有一条***引发。我们神秘的雇主,苦心孤诣,策划至此,不会只是为了耍弄我们吧?” 杰克露出招牌式的冷笑,恶狠狠地说:“不过是些受人摆布的棋子!你可别忘了,你也可能只是他们的棋子。” 北条摊开手,耸着肩:“那能怎么办呢?你知道的,我的时间不多了,面对唯一可能的机会,总得要搏一搏。” “去他妈的!你倒是肯下血本,外头布置的那些玩意儿,都是你自掏腰包?” 老头子摇头:“从本质上说,我还是个商人,至少还坚守着商人最起码的底线——那就是绝不免费。你放心,雇主财大气粗,已经预付了所有附加服务的预付款。” “哼,如果真抱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想法,你也就不是地下场的北条晚云了。” 杰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反正老头子一意孤行,也不需要他再煽风点火。一旦有了夺取菌群的念头,那么所有人都会变成敌人,就看如何合纵连横,把最大的威胁兑掉。 重新接入虚拟会场,拍卖已经开始,正在进行中的是些热场的开胃菜。新型电磁手炮、基因编码配方、机甲关键器件,确实无一不是禁止流通的违禁品。往日或许炙手可热,可被吊足胃口的嘉宾们早没法用这些东西来满足,会场上的举牌断断续续,气氛冷淡。 杰克和北条并排坐好,没有一点要参与进去的意愿。杰克侧过头,从近处看,老人眼底泛着成片混浊的淡黄色,涂了一层蜡似的。他像是要睡着了,眼神时聚时散。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太过深刻,科技还没有先进到可以将之抹平的程度。死亡的确是最公平的归宿,广厦万千、权势滔天终究会被它归零,这是人类一切活动正常运行的基石。 如果自然死亡的规律真的被打破,现有的社会结构又将如何?就像眼前的老人,渡过了普通人眼中堪称传奇的一生,绝大多数人会说他这辈子值了。可是老北条又何曾甘心于永坠长眠?当那么一丁点儿未知真假的希望出现时,他便铤而走险,愿用一世身家为赌注,博一个生死分明。 如果一个新的时代真要降临,他无论如何也要搭上这趟末班车。 “嘿,重头戏要来了。”年轻人和老人互相对视。 三支菌群原液被分别拍卖,几乎没有介绍可言,参与者自然心照不宣。特别备注:三支原液被共同存放在同一个安全箱中,单独分离不明确是否会影响原液活性,建议竞拍参与者拥有相关技术,并承担一切因此引发的风险。 竞拍开始的同时,另一个频道里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杰克猛地站起来。 “稍安勿躁,杰克,让我们先等等事情的进展。我都忘了自己跟你说过多少次,别那么莽撞。”同为地下场的议员,北条晚云和杰克拥有一样的权限。 杰克把镜片影像切换到外部监控模式,认真的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像个死人:“他妈的,来真格的!” 27、神兵天降 两个人同时保持沉默,又过去一分钟,即使不借助智脑中回传的信息,也能听见远方隐约的爆破声。 “带队的那位是谁?他好像有一双能看破一切的眼睛,所有伪装都被他轻易破去。他似乎还会分身之术,我怎么觉得哪里都有他的身影?”北条晚云终于开始坐立不安,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手帕,擦掉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大爷!你不会真不认得他吧?这人不就是田峰吗?雷霆行者曾经的王牌,现在似乎变成众妙的王牌了,那个什么‘谷神’里的大人物。” 杰克看着老头子现在的样子就想乐,刚才装什么淡定!老家伙越坐不住,他反而越不着急,装逼的本事他一点儿也不比老头子差。 “雷霆行者,呵呵,我年轻的时候它还没建立番号呢。” 杰克对老头的桀骜无动于衷,让一个嘴硬的人变老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当众打脸。 “够火爆的啊,这场面可不多见。”杰克双手比了个拍照的手势,然后往前一推,直接把外围的全息监控投到前面的空气里。画面中的田峰身先士卒,像个全能的先知,对陷阱的熟悉程度仿佛比建造者更高,总能用各种技巧提前触发机关。到处是烽烟烈火、电光爆鸣,声势骇人之极,却连伤到他一片衣角都难。 什么叫正面碾压,田峰用实际行动做出教科书般的示范。 “原来总听人把雷霆行者吹的神乎其技,说什么战场控制能力无与伦比。我一直不懂什么叫‘战场控制’,今天可他妈算弄明白了!”杰克像是吃了满嘴的辣椒,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却兴奋的通红满脸。 “老北条,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他一定从受精卵时就接受了行为本能改造!不是说针对行为本能的基因改造根本就没有成功率吗?可是你看看他,这种战斗本能和把握时机的能力,后天锻炼根本没可能到这种程度!雷霆行者都他妈是这种怪物吗?妈的,还有那个米兰达,为什么当初就不肯选我?真他妈的!” 杰克显然被勾起了伤心往事,骂骂咧咧个不停。他忽然意识到,老北条有一会儿没接自己的话了,回头一看,忍不住乐开了花:“我说,你这样子心虚的有点儿明显啊?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主儿啊你——得!用不用我给你老人家擦擦汗?” 北条晚云没了跟他拌嘴的心情,他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几个字来:“杰克上校,你得帮我。” “什么?”杰克瞪着眼睛装没听清,狰狞的面容又增添几分欠揍的特质。 “你知道,我只是个开钱庄的。武力我不在行,希望你能帮我。” “逗我呢吧,你的‘居合卫’在整个地下场都是数一数二的战团,你跟我说你不擅长武力?” “居合卫毕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跟钢铁洪流硬撼?” “这是我这周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老爷子,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舍得下本钱吗?” “居合卫”是北条晚云收着吃人的利息还能长命百岁的最大倚仗。他出身于岛国的名门北条家,早年间远赴大陆打拼,发迹后特意回本家求取一支私人武装。居合卫人数不多,却都是身兼空手道和多个古流派剑道的高手,配合定制的装备,战力足可比肩一流的特种部队。 北条苦笑一声,说:“你看,他们已经出手了。” 果然,在战场边缘的黑暗中,有一群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衣人在快速移动。 为保证机动性,居合卫穿着极其轻便的,只在心口和腹部贴着超薄型的防弹片。他们的主战武器就是一把***,贯彻对冷兵器的坚守。当然,***的科技含量比普通枪械都还高得多,就算比起“蓝色格子”的那把刀也不逊色许多。 出击的居合卫一共才八人,气势却不逊于千军万马。全副武装的战士从田峰背后鱼跃而出,纷纷攻占防御工事,逐一扑灭抵抗。居合卫绕过正面战场,从一片建在高处的建筑俯冲而下。 地下场的防御安排其实相当高明,入侵者需要突破一个大大的S型区域才能进入核心区域。地下场内的地形本就复杂多变,高低起伏天然存在许多价值防御点,再配合上各类陷阱,绝对是让人头疼的地方。 只是田峰太过犀利,短短时间已经带队突破到S的第二个大弯。居合卫选择的切入位置是S的中段,是想击其半渡。 杰克上校眼尖,指着远方的背景,叫道:“你看,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妈的,不会是‘掠食者’吧?” “啊!啊?”北条愣了一下,他不像杰克一样对各类武器如数家珍,还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远处有蛇形的事物在游动,上天入地仿佛能贯穿地下场的天穹。在全息影像中只有小小的一条,可考虑上距离,那绝对是个庞然大物。实际上,掠食者是直径接近两米的蛇形金属怪物,长度更是接近二十米长,前端遍布冷冽的刀锋,狰狞的金属口器可以成为绝大数人的梦魇。 “掠食者啊!那可是掠食者,你知道我他妈多想要一台吗?我说怎么这么快就能突破入口的防御呢。搞这么大阵仗,有这个必要吗?” “行了!”北条这时哪有心思管他的掠食者,居合卫已经接敌了。 第一波弹雨被轻松避过,居合卫在俯冲时散开,切入战场时再度聚拢,砍瓜切菜般干翻一支小队。有几个和田峰穿着相同迷彩服的战士立刻越众而出,先是轰了几枪,发现奈何不了这些用刀的武士,便各自挑选对手近身搏杀。 “这肯定是所谓的‘谷神’了,跟你的居合卫棋逢对手啊!” 杰克这是给北条面子,人家“谷神”几乎是以一敌二,还能不落下风,哪里是什么棋逢对手。不过这几人本就是一个个突破的尖刀,被居合卫绊住后,整个的前进速度立刻缓了下来。 一骑绝尘的田峰感觉到身后的队伍断档,回头匆匆一瞥就已知原因所在。那样混乱的战场于他如同无人之境,说来就来,想走便走,随手抓了一柄断掉半截的战刀扭头又杀了回去。 “完了……”北条猜到派出居合卫等于送经验包,却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快,这么没有价值。 田峰身形犹如鬼魅,每过一处停留最多五秒钟。谷神成员和他配合默契,得他助攻,居合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去。仅仅几分钟后,田峰就又回到锋线的最前沿。 看着北条像死了老娘一样的脸,杰克哼了一声:“你省省吧,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你那些人没一个是致命伤。” 北条总算还没有彻底乱了阵脚,沉声问:“怎么办?” “铁手呢?怎么没有看到他?还有力挺你们的那几个老家伙,当缩头乌龟吗?” 北条晚云冲着影响扬了扬头,说:“你看,他已经出手了。” 田峰重新回到最前线,迎接他的是一片滚烫的钢铁弹幕。杰克猜测他那套迷彩服肯定是高强度超纤薄的先进材料,挡挡子弹当然没什么问题,可要是让电磁动能弹打实了,也够他疼的。这么一大片下来,恐怕能震烂他的内脏。 这种变态当然没可能这么轻易挂掉,田峰没让人失望,他藏在背后的右手往前一扬,就把一坨金属造物扔了出去。北条晚云再次心头滴血,他认出那是刚采购不久的微型次声波武器,是所有陷阱里最贵的东西。 说是微型,可这玩意儿至少也有两百公斤,就这么被田峰随手当成挡箭牌用。“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次声波武器品质优良,仅仅表面变成坑坑洼洼而已,田峰以间不容发之势,从弹幕的间隙中一穿而过。 一道烈焰般的炫光轰然袭来,如同古代传说里千里取人首级的飞剑。田峰全身肌群高度协调,腰胯同时运劲,让他在半空中硬生生横移两米。那炫光其实是一道等离子束,与空气剧烈摩擦才形成燃烧一样的效果,威力虽强,却沾不到田峰的边儿。 就是这个时候,一条健硕的黑影从斜前方急速接近,准备完成三连击中最重要的一环。 两人错身而过,一记闷响响彻战场。即使以杰克上校的眼力,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接着,那黑影一扭身,退走时比来时的速度更快,竟没有丝毫迟疑。 “所以该是你出手的时候。” “别以为有钱就什么都办得了。”杰克阴冷的看着北条,“老子的兄弟们可不是随便往上填的炮灰!” “那现在怎么办?地下场可是靠着守望相助才走到今天的。” “走,带我去看那批货!老子总得知道值不值当拼命。”杰克呲着嘴,下牙槽上露出两根虎牙,不用化妆就能cosplay吸血鬼,不过只能是丑陋版的。“他妈的,大不了老子亲自去会会他,狠人老子也没少杀过!” “这……” “你还想藏着掖着?”杰克忽然不说话了,因为刚刚接到一条信息,发件人是乔纳森。 他把其中的一张照片投出来,哼了一声:“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北条满脸惊愕,“这、这和那只箱子一模一样!” “嘿,那你猜猜,到底哪只是真的?” 28.地狱咆哮 职业军人扣动扳机只要0.15秒,长庚的直属部队表现更加优秀。启勋下达命令的0.1秒内,14名战士整齐划一,全部完成从瞄准微调到扣动扳机的标准动作。 两军阵前,冲突瞬间点燃。电光火石之间,光头男达尔竟还来得及露出轻蔑的笑容,他的两条手臂在空中猛地画圆,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弹幕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力场,飞行途中纷纷失去力道,坠落地面。 弹道上偶尔点燃的火星暴露了底细:子弹在空中撞上异物,势能瞬间衰减成零,摩擦产生大量热能,将空气里看不见的细丝点亮。 细丝的一端钉在头顶的石头里,另一端握在光头的手中,不知是何时被他布下。细丝通过奇异的波动消解子弹的动能,余波被石头屋顶和光头男共同承担,细小的裂纹在石头上成片的蔓延,而光头男只是舞动手臂就把余波全数消化。 或许是未卜先知,提前计算出每一颗子弹的精准弹道;或许是在子弹出膛前的一瞬间判断出轨迹,调整细丝封锁路线。无论怎样,凭着一把细丝挡掉十四颗子弹,这种手段神乎其技。 光头男双手一抖,收回漫天细丝,里面就包含挡掉子弹的那十四根。 电磁步枪的威力比同规格的**武器强大数倍,由于充能的限制,比起***的射速逊色一筹。当然多管电磁枪不在此列,然而那种大家伙至少等同于肩扛炮,普通士兵可驾驭不来。 一轮齐射毫无建树,换来的却是凌厉反击。除了卫星专家,西门小姐一行11人个个身手不凡。短兵相接,双方前一刻还素不相识,下一刻就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显然每个人都是暴力方面的专家,下手既准又狠,以对手的薄弱位置为优先目标,若有机会一击毙命绝不会有丝毫手软。第一轮接触战旗鼓相当,西门小姐的打手显然个人能力更优秀,技巧和爆发力都占据上风;长庚的战士有装备优势,身上满是正规军的挂载,而且人数稍占优势,也能少许弥补不足。 西门小姐把卫星专家扔进装甲车的驾驶室,这位专家绰号“老司机”,除了专业能力,正是由于出众的驾驶技术才得以参加这项任务。“蓝色格子”鹤翔,光头达尔,死掉的瑞豪和“老司机”,以及在夜未央牺牲的李勤,才是西门小姐最核心的班底。 达尔围着卡车打转,同时防备启勋和恩佐两个方向,像一只敏捷的猎豹。 启勋没有贸然动手,脸色阴沉,眼神冷酷狠辣。仅仅5秒钟,已有两名手下倒在地上,身受致命伤。还有一个被匕首刺穿肋部,坚持着没倒下,对方的锋刃上带有高频振动,一进一出带走一大蓬血肉和骨渣。这孩子也姓启,是自己某个没用堂弟的儿子,他爸爸当年求自己能照应好这个侄子,现在启勋却不知道是否能把他活着带出地底。 对面几乎人人负伤,却只有一人倒地不起,其他都是皮外伤。比起自己的人,这群人更懂得如何高效的收割生命。他还是想不出对面的来路,这种组织不可能籍籍无名,他只能确认不是本地势力。话说留京的安防部门都吃屎去了吗,怎么让这么一条强龙溜进了自家地盘?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不愿再深想下去。 他决定出手,现在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一举震慑局势。 头顶传来奇异的震动声,灰尘和碎石再次纷落如雨。这时西门小姐刚刚一步跨上车,运输车的整面盖板都是掀开的,恰好能往上看。一直不露声色如她,也是神色大变,厉喝道:“全线撤退!鹤翔回来!” “蓝色格子”猛地抖出一片剑花,跟老七和乔纳森扯开距离,转身飞掠而回。只是人在半途,骤变已生,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瞬间形成的气压涡旋掀起层层气浪。 气浪的中心,是一只巨大的金属造物,特殊工艺镀膜的表面闪烁寒光。几条狭长的锋刃肢节,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死神的黑色镰刀。 高达五米的地狱咆哮二代机型,外形介于灰狼和螳螂之间,两只狭长的前肢宛如巨镰。后腿粗壮有力,承托80%以上的重力;腹部还有一对中肢触地,提高整体平衡性和机动力。弓起的背脊呈流线型设计,恰如一只准备攻击的狼,弓起的地方就是驾驶员的嵌入位,驾驶员和强大的辅助人工智能一起控制这具杀戮机器。 这才是启勋的最大倚仗。 西门小姐已经足够警觉,她的手下对她的命令也都绝对服从。尽管如此,仅仅一个照面,还是有两人被直接腰斩,浓艳的鲜血涂满地面,血腥气一下子浓的让人作呕。 回返的鹤翔骁勇无铸,挥剑挡住“地狱咆哮”的一次斩击,硬生生从虎口里抢下一条人命。他的长剑的确不同凡响,本身全无损伤,还在对方的前肢上留下一条划痕。只是用尽技巧御力,双腕仍旧阵阵发麻。地狱咆哮拥有与体型完全不符的灵活,动作流畅像一只真正的生物,出招犀利刁钻,深得格斗术的精髓。 光头冲上前来,与鹤翔合战机甲怪物。他把细丝收成一束,一方面限制地狱咆哮的行动,一方面想找到缝隙能直接干掉驾驶员。两人且战且退,这一刻都展现出真正的实力,虽然处处狼狈,却也勉强架住了地狱咆哮的攻势,为同伴撤退争取时间。不过这时候,长庚方面再一轮集中齐射,又有一人了账。 西门小姐对着恩佐娇喝道:“你还想不想要菌群?帮我想办法拦住地狱咆哮!” 启勋也在向他喊话:“恩佐兄,切勿一错再错!此刻若肯助我,他日阳光底下相见,毕竟还有余地!” 恩佐心底犹豫不决,咬了咬牙,对着身边人低声吩咐:“两不相帮!” “懦夫!难怪只会假手于人!真以为我拿它毫无办法吗?” 西门小姐动作如风,从背后包裹中取出一只复合长弓和一杆箭矢,继而弯弓搭箭。于间不容发之间,射出一根箭簇,穿过一对前肢的防御,命中地狱咆哮头部。她那双看似柔弱的双臂,竟也有爆炸性的力量,将特殊材质打造的箭簇大半钉进地狱咆哮坚硬的外壳之中。 撞击将箭簇核心引燃,大量自由电子瞬间喷薄而出,释放出一片绚烂的离子风暴,直接让地狱咆哮陷入短暂麻痹的状态。 趁此机会,鹤翔和光头护着剩下的几个人,反身一一跳上运输车,牺牲战友们的尸首也来不及回收。众人合力,“轰”的一声把侧开的后箱车门闭合。 恩佐确实慷慨,赠送的装甲运输车达到军用级品质,车头动力十足。地下这样遍布石块和坑洼的路面也能平趟而过,后箱的防护甲板货真价实,挡得住小口径电磁重狙枪的正面轰击。 卫星专家调试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想到一坐上驾驶位立马暴露狂野的一面,不愧“老司机”的名号。引擎轰鸣引来阵阵回响,装甲车一个大角度甩尾,简直被当成飞车来开,脱缰野马一样冲进黑暗中。 离子束禁锢住地狱咆哮的时间足有10秒,期间几发电磁步枪子弹命中运输车,却连装甲都没能射穿。 “很好,很好——” 启勋神色冷峻,跟“很好”丝毫搭不上边,“恩佐兄还是当年风范,对‘合作者’仍旧如此大方!希望你的这些预算,都经过了怒川先生的首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机会向他当面求证!” 说完向上一扬手,恢复自由的地狱咆哮猛然竖起上身,两只前肢伸进头顶的破洞里,三五下就把原本就很大的窟窿又扩大了一倍。接着,它以前肢为钳,从上面搬下来一辆足可容纳十几人的战地越野车,平稳放下来。 长庚的战士纷纷上车,不忘记带走袍泽的尸体。启勋直接跳上副驾,指挥司机追着西门小姐一行冲入黑暗。地狱咆哮紧随其后,收起中肢用前后四条腿前进,像一头奔跑的战狼。 人一旦走的多了,老七和乔纳森就变得显眼起来。恩佐狠狠盯着这两位,显然有拿来出气的打算。老七年纪虽轻,却见惯了人情冷暖,连忙缩脖子举手:“路过,我俩纯属路过。” 恩佐的目光又转向乔纳森,评估了一下难啃程度,终究不想再节外生枝。他转过身,向四周挥一挥手,示意众人登上另外一辆装甲运输车。 老七就是蹬鼻子上脸的那种人,还跟人家挥手,“请问你们也是要追过去吗?我说,能不能也捎我俩一程?” 恩佐给他一个斩钉截铁的答复:“滚!” 没多一会儿,随着滚滚烟尘远去,昏暗的地底就剩下这老哥俩了,还有地上一堆新鲜尸体作陪。 29.辣手 北条晚云一脸铁青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跟杰克没等到地方,他手下一个贴身马仔就来报告。说是在刚发生战斗时,那位委托拍卖的美女雇主忽然偷偷溜走,好在被他的人发现,截获时发现她并没有带上安全箱。 逃跑的时候没有带安全箱,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女人明艳妖娆,身材火辣,依稀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杰克虽然有疑惑,表面却不动声色。 北条阴恻恻的说:“西门小姐,拍卖会还没结束,你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啊?” 西门小姐对着他扭捏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等!”北条忽的面色一变,“把灯调亮!” 他们头顶横着一条巨大的石龙树树干,垂着几个灯笼果实,光线灰暗。马仔连忙打开附近的人造光源。 北条把脑袋凑近西门小姐,女人想向后躲,被他粗暴的按住后脑,脸脸相对。 “你不是西门!” 女人微现慌张神色,“我、我……” “那天晚上也是你?” 那女人连忙说:“是我,是我!” “你敢骗我!”北条气急败坏,猛地掐住那女人的脖子。 “不要!饶了我!看、看在那晚上……不……救……”女人死命挣扎,脸色由红变紫,渐渐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剩下出的气。北条把双手一甩,女人像是一口失去倚仗的口袋,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可怜她以为有那一晚上的露水情缘,北条会放她一马,却不想更加速自己的死亡。 之后北条看都不看地上尸体一眼,径自去往放置安全箱的房间。杰克上校低头看去,叹了口气,直到马仔把女人的尸体拖走,才举步离开。 虽然预感已经相当不妙,北条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问杰克:“你有没有办法分辨真伪?” 从外观看两个箱子完全一样,杰克哪分的出来,只好有难事找楼心月。 “喂,阿月,有个事儿得你出马看看。” 楼心月竟然很给面子接了他的电话,“阿月是你能叫的吗?少跟我套近乎。” 这位情报女王,北条也是认识的,当下腆着老脸说道:“楼大小姐,我这儿有口箱子,还得你给掌掌眼。” 楼心月看上一眼,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问道:“你们有X光扫描仪吗?” “有,有!这箱子进场的时候我们特意还扫过,有存档的3D图纸,你来看看。” 北条的扫描仪显然是高级货,图纸上不仅箱子内的三支针筒看的一清二楚,连安全箱本身的结构也都一览无余。也正是看到里面的三支针筒,北条才会安心。 “假的。”看完图纸后,楼心月斩钉截铁的说。 “这个安全箱是有电子围栏的,一旦被带出制定的地理范围,就会启动自爆,彻底毁掉里面的东西。所以安全箱的物理结构上肯定会有一个自毁装置,很可惜,你这口箱子并没有。” “妈的!给我想办法把箱子打开!对了,赶快下架拍卖品!”北条抓住杰克的胳膊,“现在怎么办?哎,悔不该啊,因为一个假货,引来了一堆杀神!” “你先别急,或许还有转机。”杰克镇定的样子让北条稍微按下了心。 “首先,田峰这尊大神既然入局了,总得担起所有这些是非,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其次,你真该感谢地下场这个好地方,留京所有的地底,跟地下场都是相通的。” 北条晚云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不久之后,一辆军工级品质的越野车从拍卖场北边的出口冲出来。与前线战场擦肩而过,短暂亮相,然后向东转向,一头扎进茫茫黑暗中。北条的一把老骨头经不起颠簸,那辆车上也没有他的人,代表着他已经彻底失去角逐的资格。 没过多久,田峰和他的核心人马就出现在这条道路上。在他们身后,地下场的防御已经糜烂不堪,尤其是许多人得到了上面的消息,已经进入出工不出力的状态。 可是前路并非畅通无阻,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屹立在道路中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田峰一扬手,身后众人都停了下来。他向拦路的巨汉说:“昆吾,你拦不住我。” 拦路者正是昆吾,一人独对把地下场搅得天翻地覆的队伍,仍旧面不改色,“我本来也不打算能拦住你们。” “车上的人是杰克上校?还有铁手?” 昆吾点头。 “他们去哪里?” 昆吾嘿了一声,说:“我可以让路,不过你们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地下的岔路很多的,走散了可是会出意外的。” 田峰沉吟片刻,说:“我可以只带几个人。其他人,包括‘掠食者’都可以撤出地下场。但我需要一个理由。” “快人快语!那我也实话实说。拍卖会停了,因为这儿的那套菌群是假的。至于杰克他们,据说是去追真的菌群了。” “他们知道菌群在哪儿?” “哈哈,谁说的准呢?杰克那二货一向运气不错,没准儿真会让他踩到屎呢?”昆吾走到路边,让开道路。 田峰向他道声“多谢”,和身后几人跳上一辆军车。 “怎么办?”另外那边,乔纳森在等着老七出主意。 老七装模作样的捂着鼻子:“味儿太重了!先离开这儿再说,再闻一会儿我就要吐了。” 老乔一把拉住他:“别装蒜!快说,你是不是还打算追上去?” “不追还能怎么办啊?回头杰克又说咱俩办事不力。”老七无辜的摊手。 “怎么追?他妈的用脚追?再说了,追上去能有什么用,被地狱咆哮切碎了喂狗?” 老七上身往后仰,用手指对着老乔点点戳戳,贼兮兮的说:“呦呦,什么时候变这么谦虚了?‘磐石乔纳森’可是天生神力,我看肯定能跟地狱咆哮硬刚几个回合。哈!你放心,我也不想送死,咱们顶多充当个移动坐标,怎么也得把位置传回去吧。至于怎么去嘛——”他往四下里张望,皱着眉说:“真要没什么办法,我看还就得腿儿着去了。” 那边儿没人管的仓库里,只有些零零碎碎的配件,靠这些东西没可能凑出一架代步工具。两人到处翻找之后,干脆放弃挣扎,找了个远离尸体的干净地方坐下来。一人点一支烟,惬意的使劲闷几口,让神经暂时松弛下来。 吐出最后一个烟圈,老七和乔纳森对视了一眼,准备接受用腿追车的现实。 两人的基本任务已经达成,按说这会儿就应该有神兵天降,继续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两位帅哥,遇到麻烦事了?想不想搭一段顺风车,价钱很公道。” 这会儿,两人才听见渐行渐近的微弱引擎声。看到慢慢停在眼前的飞车,老七双眼简直就是在冒火,“我擦!是‘极光’!这是我这辈子最他妈想要的一部车!” 乔纳森看清车内的人,用起了难得的敬语:“本初先生?” 作为杰克上校的心腹,他和本初有数面之缘。但一个是刀头舔血的佣兵头目,一个是掌握财富的科技公司总裁,两人的交集实在太少。虽然一直知道这位老总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可这一回才算真正“合作”了一次。 “乔纳森中校,七中校。”本初打着招呼从车里走下来。 翡冷翠的内部习惯,最顶层的一群干部被称为“中校”,外面人以为是杰克上校致敬,只有内部人知道其实是对他的嘲讽。当然,也只有真正熟悉翡冷翠的人才知道这种叫法。 老七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极光”身上移开,强行止住夺车跑路的幻想。他知道这种等级的飞车和车主的交互鉴权特别牢靠,没有车主的许可,他连启动的可能都没有。 “可别这么叫我,听得我浑身难受。您这飞车是怎么开进来这地下的?不会是出来试车,试着试着迷路了吧?”老七控制不住话里那股酸溜溜的味儿。 乔纳森又开骂了:“你他妈脑子抽了?本初先生肯定是接到了我们发出的信息,赶过来支援的!” 本初连忙摆手:“谈不上支援,谈不上支援!不过确实凑巧,收到信号时我正好在众妙,离这儿很近。我不会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吧?” “可不是嘛!这底下能把人转晕,你到底怎么找过来的?竟然还能把‘极光’开下来!”老七没说上两句话,眼神又黏到飞车身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你们杰克上校不是老说,留京的地下都是通着的吗?你们信不信?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路上再说吧。”本初跳进车里,乔纳森和老七也不客气,舒服的窝进后座里。“极光”的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大,连老乔的身材都不觉得拥挤。 “希望你们家上校快点跟上,如果就咱们仨,怕是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30.乱战 都说世事如棋,所有人都像是一颗颗棋子,被纷纷摆放到各自的位置,如同过河之卒无法回头。 如果真有命运,那么它绝对是个臭棋篓子。 从科技黎明时代开始,科技的发展像潮汐一般,在波峰与波谷间多次震荡,地球表面最不缺少的就是所谓的“古代遗迹”。 这片迷宫似的地下道路曲折错乱,占地又广,难怪连众妙都没有一探究竟的兴趣。好在当年的基建做的扎实,虽已荒废多年,却几乎没有一处彻底堵塞道路的塌方。 杰克上校总说,留京的地下都是连着的,中枢就在地下场。这话并不是他随口胡掰,他是个资深的洞穴爱好者,跟他那幅吸血鬼的样子倒是很搭。刚来留京那段时间,他曾疯狂探索留京地下的各类空间,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空间都被他探了个七七八八。 当时收到乔纳森发来的坐标,他忍不住在心里喊了声“天助我也”。 西门小姐之所以选择这个交易地点,当然也是有提前摸底的,正是看中四通八达的特点。与“大师”汇合后,进可以挺进中枢转守为攻,退也可以带着战利品从容离开留京。 这会儿,启勋和地狱咆哮始终紧追不放,如果说卫星专家的车技特点是狂野奔放,那长庚车手的优势则是细致和耐心。两车的动力相仿,最初相差两分钟的路程,而且长庚车手只能根据一路残留的车痕追踪,后发劣势更加明显。 但他没有多走一点冤枉路,反而用精细的计算对付每一处弯道,用耐心和技巧一点点拉近两车的距离。当前面是稍长点的直路时,他已经能用肉眼看见前车的车尾。 车道渐渐变宽,前方的穹顶陡然抬升,两车一路上的海拔高度一直在降低,启勋猜测这里应该是在距离地面300到350米之间的地下。他取出一颗接力棒形状的长效燃烧棒,往前方猛地一扔,空气摩擦引燃由表及里的化学反应,燃烧棒放射出超过一万流明的亮度,盘旋着继续向上飞行,将骤然开阔的地下空间照亮。 彼时,这里或许是某个大型的地下交通枢纽;此刻,却是个绝佳的角斗场——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巨大空间,十几条地下车道汇集于此。 地狱咆哮一直被地道压得抬不起头,此时一下跃过战地车,后下部的两个悬浮井加注推力,让这只庞大的机械怪物在空中二次发力,以苍鹰搏兔之势扑向前车。 前面的装甲运输车一个大角度甩尾,躲过了刀锋前肢的致命一击。地狱咆哮作为顶级机甲,爆发力绝非运输车可比,一旦进入开阔地带,逃跑根本是死路一条,唯有正面死战一途。 如果不是忽然出现的搅局者,本应按照这样的剧本演下去。 同样通向那片开阔地的另一条路上,3吨重的“钢虎”式越野车正在全速奔驰。杰克上校的上身探出天窗,任凭高速行驶中的大风灌满一嘴,仍旧得意洋洋的大笑。 车里的人看到前方的亮光,也听见阵阵不同寻常的声响。杰克身边坐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连颧大肌和咬肌都发达之极,只是脸上的皱纹也同样深刻,真正印证了“岁月如刀”这个词。 壮汉长着猎鹰一样犀利的双眼,冷酷而坚毅。 那双眼睛是时间唯一无法征服的地方。 杰克拍着壮汉的肩膀,手感像是拍一堵城墙:“哈哈!怎么样,铁手老头?现在无话可说了吧?你们都该叫我叼到爆炸的杰克!等会儿碰到狠人,你可给我顶住了!” 老人就是铁手,闻言冷酷的说:“你最好回到座位好好坐着,小心被流弹打穿嘴巴,毁了吃饭家伙。” “你妹!你这老混蛋懂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钢虎”冲入穹顶式的地下广场,燃烧棒将作战双方映照的纤毫毕现。铁手惊讶于竟有人能用一把长刀和地球最先进的机甲之一对砍,杰克则对始终没能弄上手的地狱咆哮垂涎欲滴。 还没等杰克等人搞清楚状况,就见最前面那辆装甲车上,一个背着长弓的长腿美女对自己大叫道:“杰克上校果然是信人!我们的交易仍旧有效,它是你的了!” 交易?等等,这女人不就是那个“西门小姐”吗?不得了呀,正主果然比赝品还火辣多了! 杰克猛地晃了晃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刚才话里的意思,莫非想…… 没等他理顺思路,一只项目的安全箱仿佛脱离地心引力,从装甲车上飞出,眼看奔着自己头顶而来。 这里面装的是菌群! 喜从天降——不对!是他妈祸从天降! “死三八!”杰克站得高,手一伸捞住安全箱,反手就要扔回去,却被铁手一把按住。 杰克回头狠狠地瞪着他:“干什么?嫁祸你看不出来?” 铁手的眼神更加凛冽:“那又怎样?你忘了我们为什么来的?”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呵呵——”杰克拍着车栏,冲着司机大吼:“掉头!不想死就给我玩命的开!” 然后他又回头,指着铁手的鼻子大吼:“事成之后,我要一支半!” “随你的便,给我留个希望就够了。” 启勋也在大吼:“去截住他们!”地狱咆哮迅疾如风,弃了鹤翔,一转身跳跃着向“钢虎”扑去。 除了地狱咆哮启勋另有杀招,伸手打了个手势,手下自然心领神会。他的车头处忽然升起一挺巨大枪管,显然是由特种金属锻造。尾部连接后座,隆起近一米高,是核心的电磁装置。进入空旷地带,可以不必再顾忌造成塌方,这把”微型等离子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当日在青铜山外,启勋的部下就是用这种武器猎杀本初,那个是架在摩托车上的,比这个小很多威力也弱了十倍。这种武器造价高昂,且有市无价,当时被米兰达反杀两个小队,连车上的武器都没来得及回收。 启勋跳上车顶亲自操刀,先后拉开后座和枪管上的两道保险,抓住连接在枪管上的转轮握柄,稍稍调整方向,随即一枪轰出!他的打击目标不是杰克等人,而是正飞奔而去的装甲运输车。 这一枪瞄准的是运输车后仓,卫星地面站的所在,报复之心明显。西门小姐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看到启勋的举动,厉声下达多道指令。等离子炮轰出之前,卫星专家已开始紧急规避,他只来得及将车体转了个接近90度的倾角,就被一枪命中。 等离子束命中后仓和牵引车头连接的位置,一枪洞穿,运输装甲车像是融化的蛋糕被一分为二,紧急规避仅仅挽救了卫星地面站而已。 高温等离子仍旧在肆虐,车体表面跳动着无数细小的电弧,二次伤害持续不断。前后车门全部洞开,幸存者纷纷逃下车,一个倒霉蛋离命中位置太近,身子被瞬间蒸发所有水分,变成一块黑炭。 沉重的卫星地面站也被几个人抢救出来,下面有四组万向轮和简易动力装置,三五个汉子拉着,也能达到慢跑的速度。 西门小姐没有往地上跳,而是跃向半空,凌空弯弓搭箭,“嗖”、“嗖”两声疾响,回敬等离子束的恩赐。 两箭分取启勋的越野车车头和等离子炮,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直接命中。两箭的属性不同,击中等离子炮的是一支高爆箭,把武器基座炸成一堆废渣;另外一箭穿甲能力极强,破开车头的保护装甲,把里面的动力系统变成废铁。 “钢虎”成了现场唯一幸存的一辆车,调转车头玩命儿逃跑,这场面刺激的,连杰克和铁手这种老鸟也有点儿心惊肉跳。 地狱咆哮急速接近,“钢虎”后屁股架起“火神炮”式的多管速射重机枪,一秒钟内可喷吐出几公斤重的子弹。可惜“钢虎”颠簸不定,枪手又太紧张,没能把几颗子弹真正打到地狱咆哮身上去。 “你他妈给我起开!” 杰克一脚把铁手的跟班踹开,亲自操刀“火神炮”。这一下情况完全不同,不管“钢虎”如何颠簸,又或地狱咆哮闪避的多灵活,杰克都能把炽热的火流甩在对方身上,几乎没有浪费任何子弹。 从地狱咆哮背部,忽的伸出第七条长臂,末端擎着一面防御盾牌,挡住“火神炮”狂暴的弹流。只是这样一来,地狱咆哮的机动性一下子降低了一档,眼看要追上的距离又被拉开。 地狱咆哮不甘示弱,一条前肢前上臂上的刀锋回转,扣合到后臂表面的滑槽中。接着前肢经过一轮眼花缭乱的机械变化,前端竟然变成一只狭长的枪管。对着钢虎一连几枪,虽没命中,也打的杰克狼狈不堪。 眼看就要冲进一条地下通道,一颗小炮弹忽然从斜侧方袭来,射中通道上方的岩石层。剧烈的爆炸声浪仿佛掀动整片地下空间,岩石层被轰塌,眨眼之间,通道入口已被落石堵了个七七八八。 “滋滋滋啦——”,“钢虎”甩尾急停,在地面留下一条弧形的刹车痕,堪堪在乱石堆前刹住车。 左边的一条通道边,恩佐所在的装甲车刚刚进入这片枢纽废墟,车顶架设的火箭筒尤在散发热烟。 这下子,四股势力终于胜利会师。 31.混战 怀仁区位于留京西南方向,仅从地理位置而言已经相当于远郊区,有三面与荒野接壤。但这里其实是与上城并驾齐驱的中心,因为留京军部坐落于此。怀仁区和核心城区有受管制的特殊轨道相连,必要的时候,能保证一小时内投放大量地面兵力,空中力量只会更快。 作战部某个军情室里,席云中校正在来回踱步。足可容纳五十人的大会议室被他临时征用,只有他一人。作为作战部中能与奎因上校分庭抗礼的人物,席云当然有这个资格。他现在正在焦急的等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复指挥若定的儒将风采。 席云中校刚过完35岁生日,剑眉星目,身材俊拔,是作战部出了名的美男子。又因为他是个单身汉,不知道有多少如狼似虎的女兵把他视为猎物。 “叮铃铃铃——” 一阵极其复古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军情室的宁静,席云一把抓起桌上的古董听筒,直接问到:“阿方索?” 军情室的电话外型虽然复古,但却是在卫星电话中安保等级都排名最高的线路,不虞被人窃听。 “中校,是我。容副院长那边刚传回消息,实验体‘三号’和‘四号’失联了。” 席云心里“咯噔”一跳,还是忍不住确认一句:“失联是指……”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颓然,“跟我们这边一样,最大的可能是——阵亡。” 这也就代表着,己方的西亚尔、林鹏,众妙的三号、四号半天之内均已遭遇不测。根据情报,对方只有一个人,这四人几乎可以代表留京最高的个人武力水平,竟然会全军覆没。 看来——传言很可能是真的。 “其他人有什么动向吗?” 这个信息虽然机密,但席云心里清楚,他的“同袍”们不会比他知道的晚。军部内部派系林立,几乎为“三老”瓜分。随着统战部的瞿天霖提出退休的想法,平衡被打破,梅瑟威将军和汉森爵士的互相倾轧更是趋于白热化。这些年来,两边都被彼此渗透成了筛子,又哪里有秘密可言? 身为汉森爵士的心腹,席云早已嗅到危险的味道。这段时间奎因一直动作频频,要不是他出手压制,绝不会只有那么一点儿声势。两人同在作战部,却分属不同阵营,分别为各自派系中的核心人物。 阿方索说:“除了沈右陵带领一支野战营去荒野清扫兽潮之外,最近都没有大的异动。他身为参谋,本来是没有带兵权限的,是梅瑟威和瞿天霖两人共同授权,才得到任命。” “瞿天霖?沈右陵?” 席云转着念头,沈右陵出身于豪门“南浔沈氏”,这些年一直混的不温不火,和哪边都不太靠。哦,当年瞿天霖倒是他的引荐人,有这么一层关系瞿天霖给他授权倒也解释的通。可是梅瑟威又为什么呢?难道那两人这个时候选择站队? “另外,仓库那边正在盘点,据说实物和出库记录对不上账,现在还在查原因。” “什么东西对不上。” “两架‘掠食者’和三具‘地狱咆哮’三代机。” 这可是足以扭转局部战场局势的杀器!仓库是归统战部管的,莫非……瞿天霖那老家伙真的倒向梅瑟威了? “阿方索,你马上查明这些装备的去向,有信息立刻告诉我!我得跟将军谏言,必须要早做防备了。” 挂断电话后,席云马上拨通汉森爵士的电话,把几人阵亡和阿方索报告的情报如数汇报。 汉森爵士沉默了一会儿,“该来的总是会来……你在作战部伸不开手脚,看住奎因,就是你的功劳。” “可是——” “你放心,既然我们早就有防备,我又怎么会没有安排?” 听到汉森将军镇定的声音,席云稍稍安下心来。随即,他问出一个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 “将军,我一直不明白。就算‘那个人’确实很厉害,能干掉这么多高手。可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值得梅瑟威他们铤而走险吗?这样的人就算再多几个又怎样,在正面战场上难道抵得住钢铁洪流吗?” 席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清楚当代军事装备的巨大威力,更相信集体的力量,对个人英雄主义向来嗤之以鼻。 “如果用过去的眼光看,你是对的。可如果放眼未来——也许那个即将到来的新世界,会颠覆我们曾经默认的常识。” 新世界?席云感到一阵茫然。 ———— 混乱就是这样发生的。 与地狱咆哮贴近肉搏,杰克铁石心肠,直接把铁手推到前面,让这位老牌硬汉继续发挥光热。 新入战场的恩佐部众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一心只想夺回安全箱。而杰克也正想报拦车之恨,换上最近入手的得意装备,准备完成一人干翻一片的壮举,两边直接捉对厮杀。 西门小姐护送卫星地面站撤离,速度慢的要命。把安全箱甩给杰克上校,可长庚还是不依不饶,两边对射不断,这回倒是让长庚占了上风。 乱战渐次升级。 铁手是最早接受身体强化的那批改造人,伴随着技术革新,几十年来经历无数次痛苦的更新和升级,双臂强化一直是改造核心。和强调整体平衡性的“琦玉体系”不同,他走的是“悟空体系”,追求某一方面的极致性能。 双臂中注塑多项支撑力点和动力引擎,肌肉和骨骼经过多次机械和生化双向强化。相应的,为了能适应这双无坚不摧的双臂,胸腔结构、肋侧、颈椎和腰椎、盆腔以及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改造。 今天,如地狱咆哮这样的大型机甲技术日趋成熟。但改造人仍旧大行其道,因为人体结构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以大自然最巧夺天工的造物为基础,使改造简洁且有效,“性价比”极高。 铁手直接从天窗窜出去,猿猴般直接攀到地狱咆哮身上,一把抓住前肢突出来的枪管,猛然发力,竟然把枪管生生拗断。 地狱咆哮侧身翻滚,企图把铁手摔到地上,背部的第七臂沿着自己身体表面切来,锋利的盾面丝毫不逊于刀锋。铁手的身体打横,用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保持整个身体的平衡,在狭小的空间中游走。 斜切而来的盾锋紧追不放,铁手放松撑地的手臂,让半个后背贴紧地面。紧接着一拳狠狠锤在盾牌一侧,隐约响起“吱呀”声,第七臂被他揍了回去。 翻身让自己前胸着地,双手撑住地面,上身如旗帜般斜立起来,双脚对着地狱咆哮连续猛踢。可惜脚的威力远不如手,不过他也借力往前窜了出去,拉开已经极度危险的距离。 第一轮交手,似乎铁手略占上风。 枪管被拔掉的前肢重新变回螳螂刀锋,拗断的枪管不过是多种外挂武器终端中的一个,对地狱咆哮来说不痛不痒。而第七臂和机体的连接处有多层减震和卸力结构,被连续重击,依旧运转自如。 反观铁手,脸色殷红,仅仅是刹那的交锋,就让他的身体温度达到40度,双臂温度更是接近50度。双边肩胛上的开孔喷出两团蒸汽,借此送出多余的废热。 “接着,老头!” 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的杰克从“钢虎”上一跃而下,顺手把一柄铁灰色的双手重剑扔过去,被铁手反身接住。 “你这破剑沉的要死啊!你他妈小心着点儿,别把老命也搭上了——老子去教那些混蛋怎么做人。” 杰克回头向车里剩下的司机和两个马仔吼道:“给我看好车!还有车上的东西!” 杰克全身包裹在全封闭的金属甲衣中,铁甲贴合身体曲线,看起来相当精干。 这是最近十年复原出的古代技术之一,据说几百年前曾被冠以“钢铁男”之名。表面材质为高强度记忆金属,能实现一定的物理形变;位于背后的两个微型离子炉输出功率有限,但续航也够他狠狠地打几仗;双手和双脚中埋入喷气式引擎,可以让使用者完成包括飞翔在内的一系列动作。 杰克上校是一位骨灰级的武器收藏专家,通过跨越大洋的黑市渠道,重金定制出这套钢铁机甲。还特意将面甲100%还原为自身样貌,其恐吓指数超过了所有曾经存在过的恐怖面具。 如果就这么点儿准备,那就太对不起骨灰级这个称号了。 杰克身后还背着一个高两米,宽1.2米,厚一米的金属封闭箱,里面藏着多把让他引以为傲的武器。就连这个能在任意位置开门、结实耐操的移动武器柜也是他的得意收藏之一。“翡冷翠之光”将近十分之一的利润都被杰克用来购置个人武装,如果不是在战斗中总是身先士卒、毫不惜命,这种败家团长早就被人给踢下位置了。 杰克的战斗宗旨就是:就算打不过你,也得在火力方面碾压你。 32.入场 刚刚接战,杰克上校就凭借一个人的火力输出取得压制效果,把恩佐的好几个战斗员打得四处乱窜。 情绪到处,上校忍不住纵声长啸。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上蹿下跳,大有“天地广大,任我横行”的气概。 不过,来自众妙的战斗人员韧性十足,准头虽然不怎么样,防护衣甲却是领先时代的高级货。打不死的小强最擅长死缠烂打,也让杰克抽身不得,越打越是烦躁,要知道弹药也是要钱的。忍不住下了狠手,几个落点极度重合的点射,把两个人干翻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杰克的抱怨是有理由的,那把剑是真他妈重——铁手的双手大剑重达300公斤,七十大寿时他最得意的学徒送给他的礼物。从那时起,老而弥辣的铁手每天坚持练剑两个小时,渐渐将重剑练得如若鸿毛。他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改造身体,因为这把重剑已经把一双铁手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然而,用上重剑也仅仅是止住颓势而已。“悟空体系”过于强调单个方面的极致威力,最初那兔起鹘落的几下过招其实不是常态,老人更习惯于以力破巧。可跟地狱咆哮这样的钢铁怪物相比,在力量上又能占什么优势?每一次硬碰硬,都让铁手有热血沸腾的感觉——不是形容,他的血液确实在朝着沸腾的方向去了——脸色鲜红如血,肩胛上的两排散热孔已满负荷运转,团团蒸汽几乎遮蔽了他的面庞。 那个私人维护工程师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是告诫他切勿在短时间内持续做大功率输出,比起“琦玉”和“雪莱”,“悟空”体系的最大短板就在散热上。 “地狱咆哮”是具备战场控制力的顶级装备,铁手能以一人之力正面硬刚而不落下风,也足堪自傲。其实像鹤翔这类敏捷型的在属性上才克制地狱咆哮,铁手这种力量型反而占不到什么便宜。 陷入焦灼的并不只是铁手,剑术过人的鹤翔也遇上了同样的麻烦。 被西门小姐炸掉等离子炮之后,启勋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也是他得以在长庚内部立足的根本。 他也装备上了跟杰克类似的钢铁战甲,而且显然是重装型,粗壮了整整一圈,使用经验也非是杰克这个“新用户”可比。 启勋将每个关节上的引擎都运用的炉火纯青,乘胜追击时犹如千尺垂瀑般迅猛,采取守势时也能守的涓滴不漏。鹤翔的长剑虽利,攻击半径却被不断蚕食,要兼顾自身的防御,攻击最多只能用到七分力道。然而非是全力一击,没能斩中薄弱位置的话,根本无法破开启勋的铁甲。 他至少要坚持到西门小姐把卫星地面站拉进通道,在这次任务中,他负责偷袭和断后。与恩佐的交易中接连出现不可控的因素,让第一条使命失去意义。 “为什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菌群已经给杰克了,你该去找他!”鹤翔试图用语言挑拨。 启勋的回答和他的攻击一样简单凌厉:“以血还血!” “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鲜血早已经还清了。”鹤翔忍不住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那是刚刚被启勋干掉的三个战友,活着的只剩西门小姐、光头达尔、卫星专家、自己和另外两个战友。 “还不够,别忘了还有‘夜未央’那一晚的事。” 左肩胛上的肩炮轰出一记脉冲,虽然未能命中目标,却让鹤翔的动作失衡,启勋借机抢进,右拳狠狠往肩窝里砸。鹤翔来不及闪躲,干脆直击中宫,一剑直刺面门。启勋并不希望两败俱伤,拉开距离,重新组织攻势。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鹤翔厉声道:“当晚长庚根本就没有人死亡!” “那又怎样?” 隔着金属面具,鹤翔仿佛能看到启勋脸上的讥讽,“长庚的声誉不容侵犯,区区几个无名之辈的鲜血又怎够洗刷耻辱?你叫鹤翔吧,很好,有名有姓的,第一个就从你开始。” 启勋忽然收缩四肢,埋下脑袋,把整个身体抱成一个怪异的金属球。他在地面上弹起,随即对着鹤翔冲去。金属球的各个方向都在喷吐引擎的火焰,不仅让他本身在快速自旋,而且行进轨迹变得飘忽不定,无法捉摸。 鹤翔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攻击方式,只能凭着剑手的本能,不断用剑拨开袭来的金属球,不让他有近身的机会。 球形让启勋更容易卸力,多个角度的动力输出让他可以随时改变切入角度,让鹤翔的斩击只能发挥最小的作用力。终于,在连续数次无功后,启勋没有被再次拨开,反而利用与剑身近乎水平的自旋力把长剑荡开,撞进鹤翔身前。 这一刻,再无人能够改变鹤翔的命运,启勋骤然舒展四肢,如同一朵盛放的死亡之花。薄弱的防护在钢铁之躯面前不值一提,眼前的人体被撕成数爿。鹤翔的头颅高高飞起,握剑的右臂和长剑则横飞而出,鲜血和内脏拍打在启勋铁灰色的金属战甲上,猩红的让人作呕。 忽然有人说到:“杀人有必要弄的这么残忍吗?” “谁他妈的在放屁?” 正在亢奋边缘的启勋霍然回头,发现一条通道入口又出现了新的来访者,为首的还是一位熟人—— “田峰!” 站在通道处的正是田峰,他仔细端详片刻,然后恍然点头,“原来是启勋先生。” 启勋是留京的大人物之一,声纹信息在官方早有存档。田峰环顾一周,四周一片乱象,但他依旧从容不迫,“启勋先生,杰克上校,铁手先生,恩佐先生,还有那边鬼鬼祟祟的小姐先生们,你们现在的行径涉嫌严重违法!我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收回菌群,其次是抓住凶手,请各位配合。” 然后他又特别加了一句,“启勋先生,恩佐先生,请两位协助我追凶,其他的事我们可以等事后再处理。杰克上校和铁手先生,请交出箱子,你们最好马上离开,不要再心存幻想。” 这几句话说的相当高明,把内外主次分的清清楚楚,该拉拢的拉拢,该分化的分化。 可惜,有的人并不买账。恩佐就第一个跳出来说话,喊道:“田峰,你没资格命令我!” 两人同属众妙,虽然不在同一条汇报线,但恩佐的级别要高于田峰。虽然嘴硬,但恩佐也不敢太放肆,见杰克停了手,他也把手下收拢到身边来。 启勋阵斩强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直截了当的说:“长庚办事,不用其他人插手。菌群本来就是我们丢失的东西,我自己取回便是。” 田峰摇头说:“这不合规矩。形势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某一家自己的事情。” “我不管什么规矩,你敢阻止我拿回菌群,那就是我的敌人!” 启勋一招手,地狱咆哮忽然舍弃铁手,跃到两人之间。 田峰暗叹一口气,如今局势果然不能善了,他也没天真到几句话就能让这帮凶神恶煞乖乖听话。 他向身后打出一个手势,自己戴上一副墨镜,直接向着地狱咆哮奔去。比起地狱咆哮、钢铁战甲这些大块头,他的身影实在显得有些单薄。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被缴械的会是威胁最大的地狱咆哮。而这场短暂的遭遇战,是以一记声线特殊的枪击拉开序幕。 在杰克这种行家耳中,不管是电磁枪还是**动力,每一种枪都有自己独特的声线。这显然是一把**推力的重步枪,初始爆炸般的轰鸣说明此枪后坐力狂猛,推进力恐怕比许多短轨道的电磁加速更强劲。子弹滑出枪膛前后的声音顺滑流畅,优雅的不掺杂一丝杂音,说明枪管和子弹的加工工艺几乎已臻完美。 25mm口径的狙击弹先一步接敌,子弹的速度中等,地狱咆哮从容架起第七条力臂,将防御盾牌横在弹道轨迹上。然而即将命中的刹那,弹头微微朝下一转,与防御盾擦肩而过,接着划过一道不合常理的弧线,直接钻进位于下腹尾部的喷气孔中。 屁股后面炸出一片火光,把地狱咆哮顶了一个跟头,一脑袋扎在地上。一旁的铁手看的眼睛发直,冷不防身后被拍了一下。 “劳驾——” 没等他回头,肩头被人一把按住,接着一道黑影踩着他的肩膀掠过去。却是田峰把他当成人梯,借力往上窜了。 妈的,旁边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走…… 接下来是一场两方竞技的空中舞蹈。 33.清场 地狱咆哮被一枪干翻在地,劣势之下表现依旧抢眼。六肢抵地同时发力,两个悬浮井动力全开,巨大的身躯垂直着窜向空中。同时前肢横扫,要斩敌于中途。 田峰于空中拧腰错身,反而抓住前肢刀锋借力而上,切入地狱咆哮背部区域。后者不甘示弱,背甲打开三排暗门,大片炽热的弹流倾泻而出,几乎覆盖全部区域。田峰早有防备,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仍旧驱避如电,壁虎般贴伏到机身侧面,恰巧在弹流的射程之外。 下一刻,他右手掌心聚起一团蓝色电光,直接按入金属机甲中。地狱咆哮像是中了***的猛兽,“轰”的一声摔落地面。 双手中各自多了一把黑色陶瓷小刀,田峰窜到后侧方位于中肢偏后的位置,双刀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高速上下翻飞。三秒钟后,一块不规则形状的金属外甲被他整块掀开,伸手下去,把挣扎不休的驾驶员硬拽出来,顺手一掌切在颈后,在他手里昏死过去。 几乎无解的地狱咆哮,就这么被一颗狙击弹、一团莫名其妙的电光和两把手术刀搞定。 诡异的狙击弹起到先声夺人之效,为田峰创造出最佳的切入环境。那团电光效果卓著,威力不输于西门小姐那一支电浆弓箭,竟然能以肉身掌控,没人看得明白。而田峰能以两把陶瓷刀掀开驾驶舱盖,足可证明他对地狱咆哮的结构极其了解。 启勋目睹全程,眼角跳动不休,低声的喃喃:“‘外科医生’田峰,‘猎鹿人’舍甫琴科……雷霆行者,雷霆行者!” 除了启勋外,在场几位领头人物也都把那颗鬼神莫测的子弹与某个名号联系起来。“雷霆行者”是特种部队中天字第一号的王牌,现役的加退役的总共只有那么点儿人。再扣掉那些极端低调和身份未曾泄露的,还剩不到百人,每个人的名号在小圈子中都堪称如雷贯耳。 田峰如今是众妙对外事务的活跃人物之一,又在军政两边都有备案,在留京混如果连他都没有听说过,那一定是个无名小卒。 “猎鹿人”舍甫琴科则不同,只有真正的圈内人才听说过他,知道他在为众妙跑腿的更是少之又少。 舍甫琴科有典型的斯拉夫人血统,既是一名骁勇的战士,又是一名精通多个领域的天才工程师。随意改变路线的子弹正是他的独门绝技,他在各种口径的子弹、手炮弹、***上改造,通过外挂式的脑波发射装置控制子弹内部的转向马达。据说他拥有一个私人的秘密工厂,专门为自己制作特种弹药。这种弹药,也唯有他自己才能控制自如。 因为,即使这种技术推广开来,也根本没人能成功使用。在毫秒到微秒级别的时间内,能对子弹下达精准的飞行指令,也只有舍甫琴科非人般的大脑能够做到。 他发射出去的子弹,就像是猎鹿人手中的绳套,有必中的属性,这就是“猎鹿人”这个名号的来历。 地狱咆哮只是第一个目标,接下来田峰准备对就近的铁手下手。 杰克猛然大吼:“他这是要清场的节奏,不先干翻他,还抢个屁的抢啊!” 说罢,他从移动武器柜中拎出一把外形拉风的电磁***。这把枪的口径虽然只有11mm,但一次电磁预热就能喷吐600发子弹。 他悬停在空中,居高临下的将火力倾泻到田峰身上,后坐力虽然巨大,枪口却始终对准目标人物。启勋更痛恨田峰拆了他的地狱咆哮,合身冲来,准备与他贴身肉搏,长庚其他的战士也纷纷向着舍甫琴科的方向开火。 恩佐却犹豫不决,面对“同僚”的强势,临阵退缩的念头不断滋生。手下士兵得不到指令,不知该把枪口指向哪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田峰的规避动作是军队里最常见的那种,没有任何花俏,他只是做的足够快。并且极速和停顿之间不需要任何加减速的过程,这种违反力学常识的动作充满诡异的节奏感。当然,杰克上校也不是吃素的,射击水平堪称傲视同侪,遇到田峰这么变态的主儿,依然能打出平均水平的命中率。 虽能命中,却难造成实质伤害,田峰的披风是最新材料科学的结晶,又被他使用的出神入化,对付点伤害的实体弹药实在不在话下。铁手的单向极端强化在他面前更加无力,破坏力再强,打不到实处去也是毫无用处。 田峰突入死角,用铁手的身体挡住杰克的锁定。随即举手上托,以柔劲化解铁手的劈斩,继而揉身上去,左手连挥,把两只陶瓷刀刺入铁手两边肩窝。半个刀身没入,直接让铁手原本就不太够看的敏捷性又下降30%。 田峰还有心情闲聊,这位地下场强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这是孙老先生的遗作吧?想当年孙老先生在世时,我有幸与他忘年结交,曾蒙他指点‘悟空’体系的精要所在,实在不愿一件历经心血的作品毁于我手。铁手先生不要再自误下去,否则一生心血尽付东流,追悔莫及!” 仿佛要给他助威似的,不远处猛地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杰克正是爆炸的源头,浓烟滚滚中,一个铁皮人上下翻滚。被爆炸波及,他胸口的战甲凹凸不平,黑了一大片,手中也只剩下一截枪柄。他把枪柄狠狠地扔出去,哇哇大叫:“作弊!这是作弊!这还让人怎么打啊?” 却是舍甫琴科换了把手枪,抽空给了他一枪,直接把子弹送进枪口里,让他那把造价不菲的电磁***直接炸膛。 铁手还没答话,启勋便冲入战团中。他的打法大开大合,多元化复合攻击,像肩头的脉冲炮和掌心的能量武器,总在意想不到的时机发动。把鹤翔分尸后,启勋显然对这样的打法更有信心。他和铁手虽未谋面,战斗经验却都极为丰富,无需磨合,也能针对彼此的优势给出恰当的配合。 战机瞬息万变,两人合围之势一旦形成,将极大限制行动空间,以田峰之能,也不敢言必胜。 铁手稍稍后撤一个身位,一来为体型庞大的壮硕版“钢铁男”腾出空间;二来拉开足够距离,能让自己的重剑发挥更大优势;三来也抽个空把肩窝上的两柄刀拔出来。 空位刚出,启勋将入未入的一刹,田峰悍然向启勋发动攻势,双手中变魔术般飞出一把把飞刀,一口气甩出十四柄之多。这些飞刀全是亮银色,越来越像真正的手术刀了。 启勋急切间挡掉了六七把,系统中传来多处警报,只得先往后退,给系统自检的时间。铁手来不及犹豫,唯有挺身抢上,抡起重剑迎头劈下,填上自己刚刚空出来的空位。 这又如何砍得中田峰?田峰手中又换成两把黑色陶瓷刀,根本不与力若千钧的重剑接触,侧身绕到铁手背后,把两只小刀一先一后插入铁手背部。第一刀插在左肩胛骨和第一胸椎之间,“哐当”一声,重剑跌落地上;第二刀直入第五胸椎旁开四厘米处,也就是华夏人所说的心俞穴。一生横行无忌的铁手,铁打的汉子,竟发出一串凄厉的惨叫,接着跪倒在地。 第一刀斩断其双臂和背部支撑系统的二级辅助连接;第二刀则是插在半生化半电子的全身神经接驳中枢之上。两处“命门”一破,铁手甚至承受不住自己双臂的重量——他这样的老人,是否还有修复神经系统的可能,也只有神经改造学大师才能知道。 再看另一边,还是有七柄刀命中启勋。不过刀锋都只深入2到3厘米不等,离刺穿铁甲还有一定距离,虽然有些是顺着鹤翔斩开的缺口刺进去的,启勋也不得不感叹田峰的腕力之强。自检还在继续,却已经是独自面对强敌的局面,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是先把身上的飞刀都起出来,还是接着打。 田峰转过头看着启勋,很肯定的说:“已经结束了,启勋先生。” “嗯?” 启勋庞大的身躯前倾,背部耸起,像一只受到威胁的猛虎。“你是在羞辱我吗,小子?” “恰恰相反,为了显示我的敬意,我将使用尚未公示于人的新能力。” 田峰十指舒张,双手猛地向前一推。空气中似乎有隐秘的通道被打开,数道微弱的电弧一闪即逝。启勋身上的七柄飞刀同时爆出刺眼的电火! 每一柄飞刀插入的位置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彼此间构成的导流通道都是最优解。七柄飞刀组成威力倍增的强劲电网,肆意破坏包围中的一切。钢铁战甲原本有一定的疏导能力,可当电网叠加效应超过某个阈值,战甲反而成为帮凶,让主人更加痛不欲生。 放电时间只有3秒钟,启勋却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个来回。脏器多处碳化,神经系统遍地狼藉,如果不是有外甲支撑,他会直接软在地上。 短短时间,继地狱咆哮之后,两大劲敌接连报废。 当田峰的目光落在杰克身上时,上校马上识时务的降落到地面。并且高举起双手,恬不知耻的说着:“我投降!我投降!” 34.剑师 解除武装的杰克上校四处张望,发现舍甫琴科就在身边。他对这位不算健壮的白人很是好奇,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临时发难的念头。 “那个箱子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上面附着了透明的丝线。”舍甫琴科出奇的好说话。 “妈的!果然他们在上面做了手脚,我说那么大方就送给我了呢!” 一名扈从向舍甫琴科请示命令,杰克只能把武器柜交出去,缩成一坨的钢铁战甲已被他收进武器柜里。他不怀好意的把武器柜往那扈从面前重重一放,恨不得要在地上砸出个坑来。想不到其貌不扬的扈从双手抓住金属柜,直接抡上半圈背了起来。 等到那扈从掏出一副电磁手铐,杰克又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没了这些家伙,我就是头纸老虎,根本没剩下什么战斗力,没必要还戴上这个东西吧?” 舍甫琴科考虑片刻,说道:“作为佣兵世界的明星,给你一些优待也是应该的。”说着向扈从挥了挥手。 “哈哈,虚名而已。”杰克搓着手,貌似无心的问道:“我记得在地下场看到一架‘掠食者’来着,怎么没有带过来?” “是昆吾和我们做的交易。”舍甫琴科不再搭理杰克,指着从恩佐处缴来的运输车,一一下达命令:“把长庚的人都押上那辆车,铁手和启勋也都抬上去;武器柜放到我们车上,然后你带上我和田长官的装备包跟我走,其他人原地待命。” 杰克忍不住瞄了一眼仍旧双膝跪地、用双臂支撑着上身的铁手。他的意识一定是清醒的,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除了双臂之外整个上身都在微微发颤。杰克心中一声叹息:这个老人对自己苛刻了一辈子,结果就这么倒下了,改造来改造去,不像个笑话吗? 舍甫琴科回过头看向杰克:“你的‘钢虎’不错,我需要征用。”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前头那伙人把我们地下场坑的也是够惨,你能不能把我带上?就当个临时司机嘛。别误会,我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最后这点儿剧情好奇而已。” 杰克只是随口说说,本没抱希望,不料舍甫琴科只是稍微犹豫,就点头答应。 西门小姐撤退的路线也许是别有用心的选择,道路深入不可知的地底,坡度一直朝下,让人担心会不会走着走着就会遇见岩浆。 “钢虎”开出不远就停下来,前面,田峰一个人站在黑暗的通道里。 借着车灯,杰克才发现,更远处还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光头。他和田峰相距六七米远,钢虎开过来之前,两人似乎就这么一直安静的站着。现在,光头男被车灯照的眯起了眼睛,却依然藏不住眼睛里野兽一样的光芒。 “前面被他布满了看不见的线。”田峰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弹,一个小小弹片从指尖飞射出去。 “噌”的一声,弹片在空中被切成两片。 追击的过程十分凶险,如果田峰不是一直保持高度警觉,恐怕就会落入光头布下的精心陷阱。整个通道的横切面被他布满几乎透明的线,那些线锋利之极,田峰如果笔直冲过去,他自己的速度就会把自己切成一堆血块。在黑暗中,田峰虽然看不见那些线,却发现地上被切割的痕迹,一些表面相当平整的石块,这才察觉到陷阱。 可真正让他警觉的,其实是光头那遮掩不住的杀气。 “这光头以为自己是猛张飞吗?妈的,还搞这么一出!” 杰克一脸的不屑,似乎忘了自己是囚犯,大声叫嚣着:“我看就直接把‘钢虎’开过去,什么东西不撞烂了?我还不信他那些线能把‘钢虎’也切碎了。” 舍甫琴科摇头:“他的线拿合金装甲是没办法,却可以切开轮胎,也许还有办法绕过装甲切到车里的人。田长官等着我们,就是因为车上有对付他的手段。” 田峰让扈从把自己的装备包扔给他,那是个大体积行军背包。他把手伸进包里,并没有抽出来,而是对着光头大声说道:“这是你投降的最后机会!否则,就留下你的名字,勇士的名字值得被记住。” 光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田峰,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叫达尔·塔西佗。” 田峰遗憾的摇了摇头,猛地从背包中抽出手,把一样东西扔了出去。那似乎是个水球似的东西,在空中便炸裂开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力,只是释放出一大片水雾。 杰克感到脸上凉凉的,接着就有种**的感觉。他担心是某种毒药,连忙往后退,离开水雾笼罩的范围。 田峰每只手各握着一柄黑色陶瓷刀,无所畏惧的向前冲去。他并没有被切成一堆血块,而是毫无阻碍的冲到光头面前。两人近身缠斗十秒钟后,田峰把一柄陶瓷刀插进光头的颈后,直没入柄。 达尔·塔西佗猛烈的颤抖了两下,眼中只剩下眼白,然后笔直的向前扑倒,整张脸被腾起的灰尘淹没。 上车继续前行的路上,杰克听了舍甫琴科的解释,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达尔是“雪莱”体系中极少会有人尝试的一个分支:丝线改造人。 他的身体里藏着许多近乎透明的线,一般而言,这些线都会有多条分支,末端或是形成如蛛丝一样的网,或是放射状的多根射线,而主线则与他的改造神经系统接驳。这些线的表面进行过特殊的钢化处理,能轻易切开岩石,内里则是极为纤细的人造神经纤维束,通过生物电信号接受来自大脑的指令。 田峰使用的是一种离子溶剂,如果使用得当,会是一种强力的神经毒剂。生物电是离子运动的化学效果,这种离子溶剂能完全破坏神经纤维内外的离子浓度,将细线的信号传导通道破坏殆尽。失去控制的细线再怎么锋利,也不过就是些没有重量的细线而已,才会被田峰轻易突破。 他们一路不断发现痕迹,却始终没有追上西门小姐。 车上的人越来越相信这片地下遗迹来自于“大衰退”前的时代。杰克默默观察,这已经是他都没有探索过的领域。 他有种猜测,这里以及地下场的广大区域,也许都是百年“黄金时代”的产物。当时的人们在这里建立地下交通网络,地下场的地质环境密布钟乳丛林、暗河和熔岩体,不适合当时的需求才被中途废弃。而在“大衰退”时期,退居地底的人类以生存为唯一的目的,他们甚至没有像样的机械工具,恢弘的地下交通网完全没有用处,反而地下场才能提供生存必须的水质和能源。 不久之后,轮胎下开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钢虎”可以平蹚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对付起现在的路面却有些力不从心。前灯照射到的地方,钢条、铁皮和看不出形状的金属垃圾越来越多。 杰克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关于‘暴君’尼禄的故事?据说他退守留京期间,在地下并不止兴建了地下场这一个藏身之所。狡兔三窟嘛,只有一个窝算怎么回事?他最后确实没有死在地下场,人们到处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更证实了那个传说。” “暴君”尼禄是寡头倒台后最大的独裁军阀,曾经实现过短暂的第二次寡头统治,是大重建后最臭名昭著的“伟人”之一。 “你说的是‘渊薮’。零星的记载中,历史学家使用过这个词。”舍甫琴科沉吟道:“你想说,前面的地穴就是那个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渊薮’?” 杰克撮起嘴唇,悠长的口哨声传出去好远,这声音会彻底暴露他们的位置。他指着车灯照射不到的地方,说道:“这儿有这么多的金属废物,跟‘渊薮’的传说是不是很吻合?我敢说,前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铁家伙,一定是当年被强行炸烂的隔离墙。” 众人再一次驶入一片空旷地带,但这里不是那种一眼能够望到尽头的恢宏广场,反而被各种造物充塞,因此视野受限,地形复杂。也许杰克的猜测没错,这里真的是“暴君”最后的巢穴,除他之外,谁又能在数百米深的地下,建起一座金属之城?可惜只剩下斑驳的残骸,就像巨兽死后留下的森森白骨。在时光面前,任何伟大的存在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田峰将一颗椭圆形的金属球抛出去,小东西自动升到五米左右的高度,然后开始自旋,一圈一圈向外发射水波纹一般的淡白色光波。杰克没见过这玩意儿,料想是生命探测仪之类的设备。 一分钟后,田峰收回金属球,又在自己的镜片屏幕中查看了许久。然后他跳下车,接着是背着长条形武器背包的舍甫琴科、背着巨大的战地背包的扈从和完全一身轻的杰克上校。田峰摸黑在前面探路,舍甫琴科和扈从紧随其后。三人几乎都能做到悄无声息,只有杰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不时发出一阵声响。 虽然一路上阻碍极多,但跟在最后面的杰克毫无压力,到处张望,打量这片疑似“渊薮”的废墟。他看见了从内部炸开的动力设施残骸、小型的全封闭堡垒、几乎难以辨认的巨大产线,以及分不清是什么的金属残肢。所有景象都让人敬畏,人类似乎无所不能,又似乎对命运无能为力。 作为赛博朋克的资深粉丝,杰克对此情此景迷醉之极。 大约行进两公里后,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错,你们比我预想的来得还快。” 这个人的通用语给人以生涩的感觉,不像任何一种流行的口音。 田峰也不客气,直接拿军用手电照过去。众人眼前一亮,看到灯光笼罩范围内站着个人。那人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有种……荒谬的时空错位感。 那是一位身材修长优雅的白人,身穿一套剪裁合度的黑色燕尾服,头戴一顶黑色的复古礼帽。左手握着一杆手柄处包白色金属的黑杆手杖,胸口的衣带里有一只金色的怀表,表链别在上衣的中缝处。这位英伦气息爆表的绅士,跟幽暗混乱的地下环境格格不入。 背后是小山一样高的废墟,这人站在山腰,西门小姐站在山脚,应该也是刚到没多久。她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显然对眼前的男子深具信心。 在灯光的烘托下,这个男人更像舞台上的主角了。 西门小姐低着脑袋,恭谨的说:“大师,您终于到了。我……不负使命。” 那人点点头,“路上走些阻碍,我来晚了,但你做的很好。箱子给我,你护送地面站离开。” “请问阁下是?”田峰忽然大声问道。 “‘剑师’菲奥雷。田峰,舍甫琴科,你们是我最后的猎物。” 西门小姐小心的将安全箱交给菲奥雷,又鞠了一躬,才转身向左边走去,准备和正在小山边缘的其他人汇合。 舍甫琴科忽然掏出手枪,连开两枪,没有对那个男人,而是一枪轰向西门,一枪轰向卫星地面站。没人怀疑他会射偏,西门小姐甚至放弃闪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乎就在开枪的瞬间,菲奥雷忽然用手杖挑动脚边的石子,两颗石子一先一后飞出去,分别在空中撞上子弹,同归于尽。 舍甫琴科一愣,刚才这两下快如闪电,自己竟然没有反应的时间。菲奥雷严肃的看着田峰等人,显得有些生气:“不要搞错了,你们的对手是我。” 35.战利品 本初三人比恩佐等人晚出发15分钟,却比他们晚到了30分钟。也不知道是“极光”这种豪车在地下水土不服,还是本初故意开的慢。 他们到达的时候,局面已经被田峰彻底镇压,现场除了伤残和俘虏,主力全部离场,只剩下田峰和舍甫琴科的两名扈从。 不过,这两人也是“谷神”成员,可不算庸手。 说起来,老乔还真是佩服本初,两人没啥交情,这可是初次见面。竟然能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妈的一点儿都不犹豫,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大人物! 本初直接将“极光”提到极速,冲向敌人。然后在对方火力能严重威胁“极光”之前空中甩尾,完成一次漂亮至极的立体漂移。更漂亮的是,左边车门如羽翼般朝天打开,车座自动把乔纳森弹出,借着离心力的惯性,直接把他送到敌人面前。 吃枪子是少不了的,乔纳森外号“磐石”,防御力自然不在话下。一旦近身,就算是“谷神”这个级别在他手里也讨不了便宜。 同时,极光完成漂移之后,再次甩尾滑行。车身侧面伸出一支枪管,“突突突”连发,丝毫没考虑会不会误伤乔纳森。这些子弹真像长了眼睛,虽然不像舍甫琴科的那样会拐弯,但也几乎全部命中敌人。 经过短暂激烈的战斗,乔纳森留了两人活口。 本初主动负责审讯工作,从顽固的扈从嘴里问出了想知道的一切。老七和老乔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看过审讯过程之后,两人都不想再回想起发生过什么。 “我已经问清楚了,你们家上校被押上前线了,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也许真正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本初把俘虏们就地遣散,启勋被从铁皮壳子里起出来,一条命去了七分。还有地狱咆哮那个生死不知的驾驶员,也让长庚的人一并带走。田峰的扈从就没这么幸运,一人一支强效麻醉剂,全塞进他们自己的车里。 启勋那套装备比杰克的至少领先半代,被本初老实不客气的收进“极光”,说是回头改装一下送给米兰达玩儿。老七和乔纳森听的直翻白眼,虽然不知道米兰达是谁,可哪会有女孩子喜欢这样的玩意儿? 老七坐在成堆的武器物资旁边,眼前琳琅满目,喃喃着“时来运转,时来运转呀”。他正把玩的那把长剑,一个小时前还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又何曾料想它会在转瞬间易主? 不过老七早已打定主意,这把剑再价值连城也留不得,得想办法尽快脱手。它的主人鹤翔惨被分尸,这把剑肯定克主啊! 乔纳森却没太在意整车的战利品,只是守护在杰克的移动武器柜旁边,一边用战地急救箱处理自己的伤口。 要不要继续出发?眼前已经收获丰厚,前面虽然还有菌群等着,可还有田峰这座大山。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更可怕的人物? “要不然咱们见好就收?回头拿车里那两个去换人?” 没等本初反应,乔纳森先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老七的领口,吼道:“你是认真的吗?” 老七几乎要被他拎起来,却很生猛的顶了回去,“怎么不真?你没看见那边儿的铁手吗?田峰根本就是个变态,铁手奈何不了他,地狱咆哮也不行,我们更不行!但这个份儿上,认个怂怎么了?” “你他妈之前不是还在劝我继续吗?” “此一时……” “你俩给我消停一会儿!”本初不客气的打断两人,“还有个东西没回收呢!” 老七忘了争吵,指着那具地狱咆哮说:“你不会是要把这东西也带走吧?它赶上几辆车大了,你想怎么装上来?唉,我以为自己够贪,可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贪心不足蛇吞象。” 本初轻松的说:“用不着装车,让它自己走起来就行了。” 连乔纳森也觉得本初有点儿不可理喻了:“你想让它动起来?就算真能破解它的信息锁,可谁能驾驶它?难道本先生还有这个本事?” 这款地狱咆哮二代机是人工驾驶配合辅助AI,操作难度虽然远比一代机容易,但想要操作自如也需要长期的专业训练,一个驾驶员的价值几乎不比地狱咆哮低。也因此,每台地狱咆哮都有内置的信息锁,只有匹配的驾驶员用脑信号才能解锁,脑信号特征独一无二,几乎没有破解的可能。 本初笑而不语,走到地狱咆哮身边,围着这个大家伙装模作样的转了几圈。两人见他紧贴着地狱咆哮坐下,拿左手上的腕表贴在地狱咆哮腹部,表盘上泛起一道起伏不定的光,看起来科技感十足。两人也没看出他贴着的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更不知道本初在搞什么鬼。 过了一会儿,本初一脸满意的站起来。他从怀里又掏出一片镀膜薄片,贴在表盘上。接着,他手脚并用爬到地狱咆哮的背上,把薄片顺着被田峰掀开的驾驶窗随手丢进去,然后回过头喊道:“过来帮忙!给我把盖板扣回去!” 乔纳森眉头皱的更深,人都还没进去就把驾驶舱封住?两人打定主意看他出丑,走上去把沉重的盖板递给本初。 之前田峰是通过暴力手段,直接物理破坏掉盖板的装置,本初把盖板扣上去虽然严丝合缝,但只要地狱咆哮随便翻个身,肯定会把盖板甩下来。他遥控“极光”开过来,从车座底下掏出一把手持式高温喷枪,对着盖板缝隙喷上一圈,竟是直接把盖板焊死在上面。 “好了,你们走远点!” 本初跳到地面,退后几步,对着表盘映射在空气中的投影屏幕一顿乱画。然后,乔纳森和老七亲眼见证了奇迹——地狱咆哮竟然六肢一撑,站了起来! 乔纳森毕竟活了一把年纪,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老七却激动的不能自已,像个傻叉一样张着嘴流口水。 他抱着一点点期许,问到:“它……还能做些别的动作吗?” “让我想想。” 本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把空气中的投影屏幕像揉纸一样揉成一团,不得不说交互效果逼真的一塌糊涂。接着,他把手里的那团光影冲着自己的脑袋丢去,一点光飞进脑门,一闪不见。 这算什么?外设辅助操作切换到完全脑机接口的意思?这交互过程有点儿太邪乎了吧? “来看看它还能做些什么吧。” 本初的话音未落,地狱咆哮就甩开六足奔跑起来,百米之外速度已接近巅峰,然后忽的一个急停,前肢拒地,向前空翻而出。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几乎头上脚下时,悬浮井轰然启动,来了个540度侧空翻接180度后空翻,然后如驾着云彩的妖怪俯冲而上。升到最高点时,全身猛然冒出十几件隐藏起来的武器,什么电磁枪管、火箭筒、***、棱形枪,活像个受惊的刺猬。此刻滞空一秒,所有武器又全部缩回,六肢全部蜷缩在身体两侧,直接以自由落体之势“砰”地砸在地上,落地的瞬间,六支尖足猛然扎入地面。 老七张着嘴巴,只剩下“啊啊”个不停。 乔纳森则一拍大腿,叫道:“牛逼!”然后转一拳头锤在老七肩膀上:“看看,看看!老七,没啥说的,就是干!” 老七这才回过味儿来,砸吧着嘴说:“是挺牛逼,可它之前是怎么被人废掉的,等会儿一样能被人怎么废掉。” “够了啊!再说屁话,全翡冷翠都不当你是兄弟!” 出发之前,本初给米兰达拨通了电话,“你在哪里?来得及过来支援吗?” 电话那边米兰达的声音断断续续,“来得及,来得及——这边有点儿小状况,马上解决完。” “我听着……有枪声?怎么回事?”那边的背景音相当精彩,本初至少能分辨出六种不同类型的枪械,除了枪声还有其他更火爆的声音。 “阿月嘛,遇上点儿麻烦,她的小伙伴们都不在留京,我来帮她处理。还不是因为你,她帮你联系上了能处理菌群的人,是当年从‘北辰’实验室出来的。有人盯上了他们,不想让他们活着离开留京。” “跟‘北辰’还扯上关系了?难道,这次众妙的分裂,跟当年的‘北辰之乱’有关联?” “不知道啦,等见面再说。你放心,我肯定及时赶到。”米兰达匆匆挂断电话。 本初对米兰达是完全放心的,留京内恐怕还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她。随后,他又呼叫昆吾。 直等到他几乎准备挂断的时候,昆吾才接起了他的电话。 “本初,我可能赶不过去了。军部里有人让我帮忙,让我拦住一支从荒野偷偷绕回城的分队。他救过不少罗姆人的命,我得帮他,而且我觉得这也是在帮我们。他还给了我一个消息,军部的林鹏和西亚尔刚刚阵亡,有个非常厉害的家伙来了。本初,你千万要小心,菌群可能最终就是交到那人手里!” 36.勇往直前 老七开着塞满战利品的装甲车继续前进,乔纳森坐在副驾。地狱咆哮在车后亦步亦趋,本初则开着“极光”跟在最后。 路上再次出现战斗的痕迹,他们发现光头达尔的尸首,三人一句话都不想说。尤其是过惯刀头舔血生涯的乔纳森和老七,都生出兔死狐悲的悲凉,也许下一刻,等待着他们的也是脸埋尘土。 进入“渊薮”后,老七一眼认出了停在入口不远的“钢虎”,他向本初凝重的点点头,等待他的决策。他虽然玩世不恭,但还有自知之明,有本初在,他这个被称为翡冷翠大脑的“听风者”就是个屁。他们那群糙爷们儿里长了脑袋的实在不多,完全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儿才选中了自己。 “带上趁手的家伙,下车跟着地狱咆哮走。它已经开启热能追踪了,都别弄出动静来。乔纳森,别忘了带上杰克的柜子。” 巨大的地狱咆哮打头阵,老七紧随其后,乔纳森执意让本初走在他前面,由自己垫后。 “渊薮”如同城市的坟场,荒凉、混乱、不辨方向。这里早没有什么正经的道路可言,地狱咆哮不仅指引方向,大部分时间还起到开路的作用。 老七暗暗庆幸,如果不是本初的神奇之举,他和老乔自己误闯进来,只会迷失方向。 走了近二十分钟,地狱咆哮忽然停下,上身伏低摆出战斗的姿势。其他人都屏住呼吸,戒备的盯着前方的黑暗。 老七和乔纳森虽然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直觉却已做出明确的警示,在沉默中对峙,就像狩猎中的猛兽。只不过,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这一刻还未可知。 乔纳森一点点向前移动,超过本初,精神和体能都已调整到最佳状态,随时准备暴起发难。不料本初忽然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吓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本初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稍安勿躁,然后对前方轻声说:“出来吧杰克,自己人,别紧张兮兮的。” 没人应声。 “疑心病真重!”本初越过老七,直接走到站到地狱咆哮的前面去。 又过去10秒钟,黑暗里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杰克鬼鬼祟祟从一堆废墟后面走出来。骂道:“妈的!还真是自己人,吓死老子了!老七,老乔,你们怎么比我还慢?” 两个部下忍住当场揍他一顿的冲动。 “对了,咱别在这儿磨蹭!快走!” 杰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过来拉住本初就要往前跑。看清地狱咆哮之后又忍不住站住,“这大家伙怎么让你们开起来的?搞得我疑神疑鬼。我明明看到驾驶员被田峰干翻了,这里边驾驶的谁呀?” “别急着走,把情况说清楚。”本初不是为了逃跑才来的。 杰克刚才躲着的时候颇耐得住性子,这会儿又急得跳脚:“先离开这儿再说!里头有个狠人,根本就是个怪物!田峰和舍甫琴科你知道吧?两个顶尖王牌也斗他不过,我看用不了多少时间,都得死在这儿!” 田峰和舍甫琴科的大名如雷贯耳,乔纳森作为翡冷翠的高端战力,自忖较这两人仍远有不如。他侧头看看老七,发现对方也萌生退意,什么“阿尔法菌群”,总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本初若有所思,又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装逼犯一个!叫什么‘剑师’菲奥雷,我开始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穿了套燕尾服,戴着礼帽,还拿着把手杖。可是一打起来厉害的要死,我感觉他都不像地球人,也不是改造人……” “刚开始,他就直说田峰和舍甫琴科是他最后的猎物。然后田峰发现他身上有战斗过的痕迹,就问他来的时候是不是和人交过手?他说是的,你们猜猜是谁?” 本初语气沉重:“西亚尔,林鹏。” 杰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这你都知道?哼,不过你也不是全知全能吧?除了他俩呢?你有没有听说众妙搞实验搞出来些怪胎?” “你是说‘实验体’?” “没错!那人说有两个实验体也死在他手里了!其实说什么战斗痕迹啊,那是田峰眼尖,我开始都没怎么看出来。杀只鸡都会溅几滴血在身上吧?那人干掉了四个顶级好手,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他们一动起手来我就知道不妙,所以赶紧找机会开溜……” 杰克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他越是说的眉飞色舞,本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本初联想到几个月前惨死的老肖和他的合伙人,以及他们心口上那两道切口平滑的伤。 等到杰克闭上嘴,本初的神色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们想活命吗?” “废话!” 杰克被本初搞得越加心神不宁,他还真没见过本初这么认真的样子。最近针对菌群的一系列行动,几乎都沿着本初的计划在发展,新出现的这个人是最大的变数。 “听着——” 本初环视三人,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去帮田峰和舍甫琴科干掉那个人!在他面前逃是没有用的,等他解决掉那两人,一定会找上我们,据说见过他们的人都没有活口。不对!等等啊,现在只有你见过他,我们三个还算安全。” “去你妈的!现在还开这种玩笑?”习惯性的骂了一句之后,杰克又结结巴巴的问:“难道你……你知道他的来历?是什,什么路数?” “现在没时间磨蹭,田峰和舍甫琴科要是完了,咱们就真没机会了!” 本初抓住地狱咆哮的一条前肢,后者一抬胳膊,把他带上自己的后背,然后六肢一动,猛地跳跃而出。他回头大叫:“都跟上!老乔,把柜子交给杰克。” “怎么办?上校?”老七和乔纳森都看着杰克,等他拿主意。 杰克咬着牙,吼道:“还能怎么办?是爷们儿的只能跟上啊!真他妈的,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把我的武器柜给我!” ———— 田峰和舍甫琴科使劲浑身解数,仍旧陷入苦战,局势越来越不利。 他们都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培养战斗技艺,通过苦练激活一个个预埋在基因中的行为因子,让战斗完全变成本能。 无论是为“雷霆行者”服役还是在众妙期间,他们都曾和形形**的敌人接触,击败过无数敌人。足迹踏遍五洲四洋,深入地表无数险恶的环境,如同独行的猛虎,仅仅威名就足以震慑狼群。他们的职业生涯里,除了自己人,几乎没有遇见过打不赢的对手,更不用说二打一这种事情。 在绝大多数敌人眼里,田峰和舍甫琴科这种存在就像是梦魇。可这个“剑师”菲奥雷,也成了他们的梦魇。 菲奥雷使用的是双手剑,右手握80厘米长的单手细刃剑,左手则是一把40厘米左右的护手短剑,就藏在他那根手杖的前后两端。据说,这样的长短剑搭配来自于古代欧洲的亚平宁半岛,田峰对古欧洲的剑法流派都有所研究,却从没听说过哪种剑法能如菲奥雷用的这般神鬼莫测。 技巧固然登峰造极,剑技讲究心、眼、身,东方又叫做神、意、形,都是在说一个出招无需思考却又已达到思考之极的境界。 然而技巧又有穷尽时,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切诱敌的花招几乎都没有意义,最终较量的不过是个判断和节奏而已。抛开这些形而上的精神维度,剩下的仍旧是快、准、狠三字真决,就又回到体能的较量上。 菲奥雷的各项体能指标,都远超综合能力第一的“雪莱系”改造人,令田峰和舍甫琴科望尘莫及。田峰偏偏又能确定他身上没有丝毫机械和电子方面的改造痕迹。 另外,菲奥雷拥有的另外两项“能力”,已超出常人的理解范畴。一是周身环绕极有规律的强力气流,能产生类似“悬浮井”的效果;二是左右双剑都能放射出一段长短不定的能量束,犹如传说中的剑气。这两项能力将他的剑术推向难以置信的高度,和他的剑术配合无间,就如同蝙蝠利用声纳,或是箭毒蛙拥有毒液。 所以,比灵动,菲奥雷仿佛能凭虚御风,神鬼莫测;比杀伤力,他的两把剑能分金断玉,无人敢近。 经验告诉田峰,这两项“能力”并非来自于科技造物,而是真实不虚的异能,就像他自己刚刚发展出的“电能”一样。 难道,这个神秘的菲奥雷早已进行了“阿尔法菌群”的融合? 37.剑师与行者 菲奥雷左手抓着长短两把剑,右手则握紧拳头然后缓缓松开,如是者三次,缭绕在指尖的细碎电火才彻底散去。 “不错的能力,比起那两个废物强多了。你也很有潜力,本来有可能取得更高成就的。菌群能造就出你这样的对手,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你错了,菌群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质。” 菲奥雷竟然点点头:“你很不错,可惜,可惜。” 鲜血从前额的伤口中流淌下来,视野里一片血红色,田峰却不敢擦拭,因为每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致命。 视野里的舍甫琴科也因此染上了红色的暗影,战友更加狼狈,唯有一双眼睛清亮之极,如同雪山下的湖泊,凛然不可侵犯。 田峰在心里暗暗叹息:邀请舍甫琴科只为了多一层保险,却没想到竟然陷入死局。十年袍泽,半生情谊,以相携战死沙场作结,似乎也不失悲壮。 舍甫琴科负伤成为战斗的拐点,之前田峰主近身缠斗,放电能力可发挥最大能效;舍甫琴科主远攻骚扰,随意转弯的子弹根本不怕误伤战友。两人配合无间,给菲奥雷造成很**烦。只是几分钟后,菲奥雷忽然改变战术,从主攻田峰变成攻势飘忽不定。以他快如鬼魅的速度,两人根本没法限制住他。 舍甫琴科使用一对巨大的木柄****,枪管上装有20cm长的漆黑刺刀。他敢拿这样凶险的武器用于近战,短打的实力可见一斑,比起田峰更多了几分凶狠。 在攻势转换之间,菲奥雷不断压缩战斗范围,将舍甫琴科卷入进来,让两人要时刻防备随时可能降临的近身攻击。 之前那样焦灼的战斗,菲奥雷竟然还一直藏着暗手,直到此时才发动。在一次转攻田峰之际,舍甫琴科脚边忽然爆出一道利刃般的气流,从废墟般的地面直蹿而出,割伤他的筋腱。 偷袭彻底打乱了舍甫琴科的节奏,菲奥雷再次转换攻势,用剑气斩断挡路的一柄左轮,继而将舍甫琴科一只右手齐腕砍下。其后,他不止架住了田峰的疯狂反扑,硬抗两次电击,还顺手把不自量力冲上来的扈从一剑枭首。 杰克就是在这个时候当机立断,选择转身逃跑。 田峰的飞刀也是远攻手段,却不如舍甫琴科灵活多变。他成为“西格玛型”宿主的时间太短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变化,新能力也远未成熟。 但夜未央受伤后,他仍旧开发出了新技巧。飞刀在空中飞行能开辟出电离通道,借此将电能远程送入金属手术刀。本来,随着融合度逐渐提高、身体接受度增强,凭着强大的战斗直觉,他一定能挖掘出自身异能的真正潜力。田峰实在没有料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如此之少。 面临生死,田峰再不犹豫,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心口,藏在胸前的智能针管被触发,将10ML的特种兴奋剂直接推入心脏。 这是每一位“雷霆行者”的最后手段,这种药剂极其霸道,只要有1毫升被直接注入血液,就足以让普通人猝死。10毫升剂量是田峰的承受极限,可以让他的各项体能指标在短时间内飙升一倍,代价则是爆发后的长时间脱力。 在药力作用下,田峰的速度和力量都直追菲奥雷,近身缠战,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 菲奥雷剑端的高能离子束温度极高,直接将伤口表面血肉碳化,反而省去了止血的麻烦。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舍甫琴科忍住剧痛,从行军背包里取出一支针剂,扎进颈部,把满满一管药液全部推进去。 这是众妙开发的强力战地急救针,是复苏剂和强力兴奋剂的混合物,这么一管打进去,就是濒死的大象也能让它站起来蹦哒几下。 然后,舍甫琴科丢掉左轮,取出那条狭长的盒子,单手迅速组装出一把狂野巨大的狙击步枪。看这把枪的外形和质地,想必也是一把充满故事的传奇名枪。 舍甫琴科匍匐在地,直接把枪架在地上,肩窝夹住枪柄,以单手控枪。 如此一来,舍甫琴科相当于完全放弃自身防御。这把枪的子弹速度远超左轮和普通重狙,要求他必须全神贯注控制子弹。 “轰——” 子弹出膛时那猛兽嘶吼般的声线,就连远处的杰克和本初都能清晰听见。 生死之战,由此拉开终幕。 菲奥雷连续两次闪避不成,只能用护手剑硬挡子弹,短剑剑脊上被轰出一处凹陷,巨大的动能竟推着他向后滑出一米还多。田峰趁机一刀直切颈侧,可惜被菲奥雷周身的古怪气流消掉大部分力道,中刀处又如斩败絮,破了点儿皮肉,未能切开动脉血管。 菲奥雷脖颈上这道流血的伤口,还是他首次负伤。 代价却是不菲,这一枪的后坐力,把舍甫琴科的伤口震开崩血,断腕上掉落一片片碳屑。 田峰几乎放弃防御,周身电流纷飞,犹如雷神下凡。舍甫琴科的***冷却时间是10秒,他以精准的10秒为周期,轰出一颗颗威力卓绝的子弹。他们只能采取以伤换伤的打法,一点点从菲奥雷身上撕下血肉。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菲奥雷总是伤的比他们轻,况且药剂也是有时效的。 短短时间,菲奥雷身上添了几道不轻不重的伤口。可相比之下,田峰身上却多了两个透明窟窿,在兴奋剂支撑下才能暂时支撑不倒。至于舍甫琴科,断腕处已经血流如注。 恰在此时,一个巨大的不速之客忽然闯入战场! 从黑暗中俯冲而下的地狱咆哮,仿佛来自深渊的恶魔。它已加速到极限,为减少阻力,中肢和后肢全部贴紧腹部,像一条伸直的龙虾。 此刻,地狱咆哮的右前肢上是一挺四米多长的棱形战枪,左前肢托在长枪中段,犹如古代重骑兵冲锋的姿势。 最惊讶的莫过于田峰,当时他下的是重手,别说再次驾驶地狱咆哮,那个驾驶员怕是余生都得在病床上渡过。这显然是同一架机器,可灵活性比之前又更胜三分,换了谁在驾驶?难道长庚又派来第二驾驶员支援? 田峰和菲奥雷都心存疑虑,不知道谁是这钢铁怪物的目标,同时选择分开。地狱咆哮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枪尖笔直冲着菲奥雷刺来,如此一来,敌我的形势便一目了然。 菲奥雷无所畏惧,于他而言,反正出现在视野之内的,都是要清除的对象。他在格斗领域里浸淫日久,假想敌包括人类,也包括各种人造武器,对地狱咆哮这种明星机甲的各种极限性能相当熟悉。 两者相距不足五米时,菲奥雷不退反进,向右前方纵出。受本身的块头所限,地狱咆哮没办法做出太过细小的腾挪,尤其是这样的刺枪式,左右两侧成为天然的死角。 “咦?” 菲奥雷忽然皱紧眉头。 地狱咆哮竟也同时变招,直接射出五米长枪。它的两条前肢本来像是螳螂的刀臂,此时忽然却将前臂往内一扣,与后臂贴合,肘关节处则弹出一截短刀锋。如此一来,近五米长的前肢缩短了一半还多,更加适合近身搏杀。 护手剑向外侧一带,长枪仅以毫厘之差与菲奥雷擦身而过。地狱咆哮虎扑而至,居高临下洒下刀幕一般的攻势,无数刀影完全将菲奥雷淹没。 此时的地狱咆哮,比起有驾驶员操纵时,威力何止提升了一个层次! 短短两三秒内,两条前肢上就已伤痕累累,全是被菲奥雷双剑所伤。所幸前后臂重叠使得前肢更加粗壮,一时间不至于丧失动力。菲奥雷身上又添了几条无碍大局的小伤,可他却已愤怒至极,没人愿意跟一个死物以伤换伤! 右手长剑猛亮起一道似电光、似霓虹的光芒,继而从剑尖激射而出,正是他斩断舍甫琴科手腕的高能离子束。地狱咆哮避无可避,直接被“剑气”贯穿身体,正是驾驶舱所在的位置。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回应他的反而是一波更加狂猛的攻击。菲奥雷向着四周恼怒的大吼:“出来!藏头露尾的鼠辈!” 高能离子束再次被激发,这次是当做剑锋的延伸,长达七米,犹如雷霆之鞭。“啾啾”两下,地狱咆哮的两条前肢被齐根斩断。 “我看见你了!” 凭着恐怖的战斗直觉,菲奥雷目光所指,正是本初藏身的所在。 独特的声线恰在此刻轰鸣,菲奥雷对付起来早已得心应手,不等子弹改变线路,先一剑斩落,剑气直接将子弹切成两半,这样的剑技实在让人胆寒。然而有半截弹头竟然在空中再次改变方向,扎进菲奥雷的胸口,整个嵌进去。 此时愤怒都是件奢侈的事情,菲奥雷察觉到一丝致命的危险,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触发某个保命的一次性消耗品。 地狱咆哮的胸口亮起一道炫目至极的闪光。 38.千钧一发 根据事先探查的情况,现在行进的这条地道将直通荒野中的某个山洞,等看到天光时就真正算是离开留京的地界了。菲奥雷也是从这条路进来的,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碰上那几具被他斩杀的尸体。 其实西门小姐并不真的打算离开留京,菲奥雷已经现身,再干掉田峰和舍甫琴科,就等于把反对派最锋利的爪牙全部拔除。原本举棋不定的那些人将彻底倒向家族,留京将会被彻底撕裂,很多人会为此流血。 走出山洞之后就能实现和卫星的满格通讯,要抓紧调试地面站,那颗战略卫星接下来会有大用处的。 哼,到那个时候,当初把我扫地出门的那些人怕是会睡不好觉了吧?总有一天,他们会跪下来求我,让我给他们一个为家族效忠的机会。 一下“嘀嗒”的声音打断了西门的思绪,她猛地挥手,仅剩的三个人停下来。 “是……是滴水的声音吧?” 其中一个人问。她最重要的三个帮手已经全部阵亡,三个人里的卫星专家不是战斗人员。另外两个是进留京前雇佣的,且不说战斗力怎么样,能跟到现在,已经算是职业素养爆棚。 西门一把取下背后的长弓,“不对,是滴血声。” 一尾长箭忽然脱弦而出! 黑暗中有道影子忽然动了动,长箭钉进了铁墙里一般忽然停住,尾羽犹自颤动不休。 “抱歉,来的太急,都没时间换件衣服。”从黑暗中出现的女人正是米兰达,她此刻一只手握着长箭,衣服上粘着血迹,看起来都是从别人身上溅的血。 刚才的声音,就是有血滴从她的衣服下摆滴下来。 “玩儿弓箭的女人可不多见,我老板前阵子正好碰上过一个。你说这不就是冤家路窄吗?” 西门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心中却极为震惊。这个女人,竟然徒手抓住了她的长箭!这个箭头是一枚爆射弹,有轻微震动就会引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女人的手是铁铸的吗? 这个比自己腿还长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没有多余废话,西门当机立断,做了个斩首的手势。三个下属包括卫星专家在内全都抬起枪口,向着米兰达疯狂射击,西门也再次弯弓搭箭。 躲避子弹是“雷霆行者”的基础训练项目,在米兰达眼中,每一条弹道都清晰可见,留出的安全空间简直可以让她横着走。她的速度似缓实快,充满韵律的步伐竟然还有点儿优雅。 几乎在西门射出第二箭的同时,米兰达猛地徒手掰下箭头,那箭杆可是用合金打造的!然后,她把箭杆当武器,挥手间击飞了第二箭,又把箭头当**扔了出去! 爆射弹终于发挥出威力来,那三个下属站的太近,无一人能幸免。 西门咬着牙扔下长弓,从腰侧拔出一柄军用匕首,悍然主动出击。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比你能干还比你漂亮的人存在。 ———— 那是一口藏在体内的小型能量加农炮,充能时间3秒。之所以刚刚才被菲奥雷察觉,是因为地狱咆哮压根儿没开启弹道上的三层防护甲板,直接在机体内部预热发射。 能量束先是摧毁掉地狱咆哮自身,才轰向敌人,在菲奥雷身前一米处被忽然阻挡。凭空出现的电磁扭曲力场坚持了0.01秒,频率瞬间超限,伴随一声破碎的声响而灰飞烟灭。 0.01秒让菲奥雷躲过了致命伤害,横移而出,虽然大半边头发被融成一坨,特殊材质的燕尾服也被毁了半边。能量束几乎是擦身而过,又持续了0.5秒才归于寂灭。 一炮过后,地狱咆哮像一只将死的巨兽,颓然跪坐于地。在封闭弹道和未开启散热系统的情况下发射加农炮,毁掉了它自身80%以上的内部结构。 本初的设计环环相扣,想要干掉菲奥雷显然不止于此。全副武装的杰克上校早已埋伏在一处高坡上,看准菲奥雷惊魂未定的时机,将无数弹流倾泻过去。 此时此刻,杰克才真正把“移动武库”诠释的淋漓尽致:双肩各有一挺小口径自动电磁机关枪,右手一架40cm总口径的多管火神炮,左手还扶着一挺着地式速射机炮,由左脚踩着扳机发射。 金属洪流彻底将菲奥雷淹没,硝烟弥漫,旁人甚至无法分辨里面的人影。 “真他妈爽!这才是真正的暴力美学!”隔着钢铁机甲,杰克仍能感受到几架武器越来越炽热的温度,却还是不忘叫嚣。 像杰克这种人,注定只是一时爽,而且还很快。金属风暴的中心猛然响起一声怒吼,一把短剑电光一样飞出。钢铁弹幕不能阻挡其分毫,被剑端喷吐的“剑气”销融成水。 短剑眨眼间来到眼前,杰克怪叫一声,把火神炮往前一丢,开足了马力往上窜。火神炮被一切为二,杰克脚刚离地,就被一剑扎进肚皮里,战甲像是纸糊的。万幸剑气已被抵消干净,钢铁战甲噼里啪啦冒出一阵火花,把杰克电的外酥里嫩,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只剩一柄长剑的菲奥雷终于失去风度,大叫着:“还不够!还远远不够!”燕尾服烂成那样,装逼是装不起来了。 即便在盛怒之中,他仍旧保持可怕的直觉,忽然转身抖出两朵剑花。“啪、啪”两声,田峰两柄偷袭的白色飞刀被剑花挡住。 将要坠地的飞刀忽然转向,钻进长剑的防御缝隙里,因为缺少护身短剑,菲奥雷眼睁睁看着飞刀插进两边肋下。 这是舍甫琴科和田峰闲来无事时的游戏之作,舍甫琴科用****的工艺,做了这么两只飞刀,从没想过会有用到的一天。药效耗尽,无法抵挡的倦意袭遍全身,舍甫琴科不想就这么放弃挣扎,更怕不明不白就死掉,可还是失去了意识。 田峰的药剂效果也几乎耗尽,强咬着牙关,调动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能量,通过体内新生的器官转化成电能,顺着空气中的通道,一股脑推了出去。 两柄飞刀连续闪过三次耀眼的电光,菲奥雷惨叫一声。继而浑身痉挛,双膝跪地,脑袋垂落在胸前。 兴奋剂的后遗症来势汹汹,刹那之间,田峰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权,只能任由自己扑倒在地,脸埋在一堆垃圾里。凭着顽强的意志,他还保持着意识,下巴艰难的在地上一耸一耸,至少要看着敌人。 结束了,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想要杀我?还远远不够!” 菲奥雷忽然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慢慢站起来,拔出两只手术刀,竟然没有一点血流出来,伤口在利器拔出的刹那就被肌肉封住口。 明面上的敌人都已失去抵抗能力,菲奥雷也不着急,事实上他确实伤的很重。缓缓活动着从手指到脚踝的每一个关节,身体各处渐渐恢复力量感。但到处都是疼痛和警告的信号,菲奥雷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这么狼狈过。他最后扭了扭脖子,暂时驱逐所有负面的身体信号。 杰克昏迷,舍甫琴科昏迷,田峰一摊烂泥一样,地狱咆哮变成废铁,他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本初藏身的位置。 地狱咆哮是最大的转折点,同归于尽的一炮更是耗掉了只能用一次的保命手段,他现在觉得自己跟裸体没什么区别。菲奥雷决定先处理掉这个躲在暗中的家伙,杜绝一切变数。 本初藏在一片地势平缓的低地,这里过去应是一处极具规模的工厂,还有不少流水线的遗迹。那些四处横亘的巨大机械臂,大多比地狱咆哮还长,多重复杂关节,液压装置粗壮结实,可惜早被锈迹腐蚀,大多数更是损毁严重。这里过去生产的一定是超大型项目的组件,如果是军工类,也只有母舰级别的武器需要这样规模的产线。 反正逃跑没什么希望,本初干脆从藏身的隔离车间废墟中走出来。他身后黑黝黝的一片,似乎是一条大道,通向不可知之处。 菲奥雷不疾不徐的向他走来,气势节节攀升,等走到本初身前不远处,已恢复几分全盛时期的气度。他打量着本初,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自觉的停住脚步。 一条黑影从一旁窜出来,乔纳森托着一面半身护盾,挡在本初身前。 “老乔,你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别白白送死。”本初的声音很冷静。 老乔摇头:“反正他也不会容我活,不是为你。就是为我自己,也总得搏一个机会。” 本初说:“我还没死呢,那就还有希望,你得相信我。让开,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老乔忍不住扭过头,本初脸上并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神情,迷之自信?或者他其实是隐藏boss?可不管怎么看,他也不像有多少战斗力的样子啊。 39.陨落 “老乔,你就听他的吧!你一把老骨头逞什么强?”老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家伙以“非战斗人员”自居,绝不肯上战斗第一线。 哎,人只有老了,才知道活着有多可贵,也许真有奇迹发生呢——老乔从没把自己当成过英雄,他们这行儿逞强的没一个不早死的。本初如果只是说大话,那大家不过是早点儿晚点儿的区别,黄泉路上前后脚的事情。 菲奥雷没有马上动手,仔细打量本初许久,忽然惊讶的说:“是你!家族想要的是你!而且是玛蒂尔达亲自指名的!” “玛蒂尔达?谁是玛蒂尔达?”本初一脸困惑。 菲奥雷自说自话的道:“没错,玛蒂尔达似乎找你找的很久了,原来你真的存在,我还以为是她哄骗大家呢。不过,她可没说是要活的还是死的,我想我把你的尸体带给她,她一样会感谢我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我就当你们家有人在找我,可你怎么确定就是我?你有照片吗?” 菲奥雷高傲的说:“你不会懂的。一个人的精神印记,远比外貌更可靠。” “我对你的家族越来越好奇了,要不你安排我跟那个玛蒂尔达见一面?” “很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菲奥雷忽然动了,无数气流狂舞,风声大作,他的身影一瞬间模糊,快的连乔纳森都捕捉不到痕迹! 本初在退,他倒退的速度比世界冠军的百米冲刺还快,可依然比菲奥雷慢了几个层次。 忽然,一阵短促的尖啸声钻进耳膜,一支箭矢从身后飞来,与本初擦肩而过,最近时与他的耳朵只差1厘米的距离。 “趴下!” 然后他听到身后的叫声——什么鬼? 本初猛地转身,使出吃奶的劲儿扑倒在地。 “轰”的一声巨响,菲奥雷被一团火球淹没。 持剑的身影刚刚从火球中冲出,迎接他的又是一支引爆火球的箭矢。如是者三次,菲奥雷还能坚强的站立着,可刚刚回升的气势又被打灭了回去,而偷袭暗算的主儿也已经站到了本初身边。 田峰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终于放松下来,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老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来了,心里有底,才故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神采飞扬的米兰达一手托着本初的腰,侧着身子朝他抛媚眼,一副“赶快夸夸我”的表情。 本初很认真的摇头:“大义凛然用的不恰当,应该叫镇定自若。” “你说的都对,行吧?这张弓先帮我收着,又多了一个好玩具。”米兰达把复合长弓和箭壶扔给本初,“看我收拾掉这个怪物。” “你可不要大意,他跟你遇见过的敌人都不一样,他有异能。” 米兰达另一只手里是一把漆黑长刀,跟她的高挑身材很搭配,也不知道老七的这件战利品是怎么到她手里的。 “放心吧,这把刀虽然是捡来的,但还挺顺手的呢。他那种一身是伤的大便宜都捡不下来,怎么对得起我‘女武神’的名头!” 菲奥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些蝼蚁在不断挑战他的极限。每个人都像是在耳边不停嗡嗡的蚊子,一个比一个讨厌。 他说道:“你拿着西门的弓箭,看来她是凶多吉少了。” “你放心,我一向对美女很心软的。只有你这种面目可憎的假绅士,我才真的不客气。” “哼!无知者无畏。”菲奥雷忽然动了。 两人顷刻间战在一处! 这是一场会让田峰和舍甫琴科为之汗颜的对决! 沉重伤势固然让菲奥雷的战力大打折扣,但每一次爆发的杀招仍然无可匹敌。失去护身短剑反而完全解放出他的攻击力,从之前攻守平衡的战法转换成凌厉凶狠的对攻,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另一边,米兰达如同一只上下翻飞的海东青,肌肉柔韧之极,偏偏又蕴含爆炸性的力量。她的剑技与菲奥雷不分伯仲,那柄长刀即使对菲奥雷也是致命的威胁。除此之外,她那一双惊人的长腿同样是可怕的武器,总会从各种角度上给菲奥雷带来惊喜。 无底的深渊,不尽的废墟,恒古的黑暗,都在这场决斗中沦为背景。以两人为中心,渐渐卷起风暴,形成一片危险的禁区,地面上堆积的残渣被抛向外层,显露出下面已被深埋数个世纪的大理石地面。然后,石面又被斩出一道道刀剑伤痕。 “米兰达!他的体力已经快要见底了,小心他的反扑!”本初向着风暴中心大吼。 米兰达根本无暇答话,本初眉头紧锁,急得使劲搓手指。他计算出来,菲奥雷战败的概率极大,但是临死前必然会有反扑,米兰达能够躲过的可能基本为0,最后的结局最大可能是同归于尽。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给予菲奥雷致命一击。可本初也看的出来,米兰达现在只是勉强守得住而已。 这场风暴其实是菲奥雷周身气流的爆发,每一股气流都在强化自身、削弱对方,发挥出“领域”般的主场优势。也就是米兰达的实力足够强横,才没被打破攻守之间的平衡。 以米兰达的战斗直觉,一定早已看出目前的形势,两人心有默契,本初话中的暗示,她不会听不懂。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响起一片“咯吱咯吱”的声音。老七本已远远的躲开,感觉到身边的振动,一看之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转身撒开腿就跑。 就在他的身后,一条十余米长的机械臂猛然拔地而起,如同昂首的巨龙! 事实上,半径30米之内,所有接地基座未被损毁的机械臂全部动了起来,如同神话故事里的腾蛇,在空中狂乱的起舞。当然,它们的目标都是菲奥雷,有几条免不了空中打架,撞出一大片火花。 菲奥雷连续斩断三条机械臂,被第四和第五条两面夹击,末端的金属抓手把他牢牢按住。这些机械臂就像一群懂得分工的群居动物,分进合击,有的诱敌,有的掩护,有的是冲锋的死士,有的是暗中的伏兵。 “就是现在!米兰达!” 本初刚刚喊出第一个音节时,米兰达就已将长刀猛地投掷出去。这一刀显然蓄势已久,刀锋顺滑的切开空气,刀身没有丝毫颤抖,犹如一道惊电! 刀身瞬间切开金属抓手,直入菲奥雷心脏,前后贯穿,把菲奥雷钉死在前后机械臂之间。 菲奥雷发出濒死的嘶吼,右手的细剑仿佛通灵般跃出。电光攒射之间,剑锋直指米兰达,要完成主人最后的遗愿。 “以血还血!” 菲奥雷发出在人世的最后一道声音,手腕和脚腕分别爆开四道血雾,借此释放出最后一点力量。 米兰达想要躲闪,却骇然发现,四肢全然无法动弹,全被强大的气旋牢牢锁住。 至少有六条机械臂试图拦截飞剑,无一不被耀眼的“剑气”斩断。米兰达被电光刺的眼睛生疼,仍旧倔强的眯着眼,死也要亲眼见证自己的结局。 一条人影冲到眼前,挡在长剑的来路上,那张脸熟悉极了。本初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正像平时发白日梦里的那种方式。 米兰达隐约听到耳边轻轻的两个字:“别怕。” 无所畏惧的女武神,瞬间眼泪决堤。 “——不!!” 她听见剑气撕裂一切的声音,和一下“咔”的轻响。本初的下巴一沉,拄到她的肩膀上,像是有一把刀刺穿她的心房。 世界彻底安静了,有那么一刻,时间仿佛也失去了意义。 ………… “喂,你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 恢复自由的米兰达轻轻拍着本初的后背,有些无奈的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本初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几乎脸贴脸的对着她微笑:“干得好,不愧是集美貌与武力于一身的女武神!” “哼!是你干的漂亮才对!戏精!” 米兰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绕到他的背后,一眼就看到了巨大的地狱咆哮。这东西竟然在最后时刻又活了过来,跳出来挡剑。长剑从背后把它前后贯穿,地狱咆哮又把两条前肢拦在胸口。长剑最后卡在两条前肢上,还露出一小截剑尖。 “它的动力核心都完蛋了,你怎么做到让它又动起来的?” 米兰达伸手搭在地狱咆哮上,又猛地缩回手,那表面温度至少有70度。沿着破洞看进去,她发现地狱咆哮内部多了几十条拇指粗细的线缆,攀爬到各处关键位置,如同寄生在大树身上的藤蔓。 这些线缆之前遍布在废墟之中,是生产线遗迹的一部分。但又有不同之处,爬进地狱咆哮内部的线缆外表附着了不少晶体颗粒,散发着淡淡幽光。此刻,晶体正逐渐失去光泽,然后一一从线缆上剥落下来,变成普通的石子。 “看起来,我的‘具现化’能力又有进步,我其实都没有太大把握的。” 40.拦路 “哦?”米兰达狐疑的盯着本初,撅着嘴问他:“那你让它挡剑就好了,干嘛自己还跑过来抱着我?” “这样才有英雄救美的感觉嘛!啊,不对,我是万一它挡不住,至少还能用我的身体再挡一层。” “哼,我倒希望你说的是真话。” 米兰达摇摇头,转头看向死不瞑目的菲奥雷:“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么厉害的人我竟然会没有听说过。他好像认识你似的,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来自于一个古老而强大的组织……或者说家族。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关于这个家族的信息就是我忘记的事情之一。” “哼,好烂的借口。算了,他的能力是怎么回事,传说中的超能力?跟你的是一路吗?或者跟阿尔法菌群有关?” 本初首次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不知道。我原本只知道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存在,可始终没法确认。至于菌群——如果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会千方百计想弄到手了。” 米兰达从菲奥雷身边提起安全箱,兴致浓厚的说:“有了这东西,我也有机会拥有类似的能力了?你说我会不会变得比他还厉害?” 本初哈哈笑起来,然后很肯定的点头:“那当然!我们的米兰达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二厉害的人。” “那第一是谁?你?” “我?我可差的远了。”本初回避了她的问题,“喏,把箱子给我。” 米兰达也不问为什么,直接把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箱子递给他。本初又拿出一枚镀膜薄片,对着安全箱鼓捣了一会儿。随着“啪”的一声响,安全箱弹开了上盖,三枚金属针管躺在冷气缭绕的箱体内。 他随手抓出其中一支,攥在掌心里,然后闭上眼睛。 几秒钟之后,本初睁开眼,微露失望的神色,然后把针管放回箱子,关上后把箱子又给回米兰达。 “怎么?难道是假的?” “菌群应该没问题,可是……它似乎解不开我心中的疑惑。” 米兰达像哥们一样搂住他的肩膀,“没事儿啊,没事儿。” 本初嫌弃的推开她,“我早习惯了。” 米兰达忽然一指菲奥雷:“他呢?这样的人,不该让他曝尸荒野吧?” “他背后的势力可不是我们招惹得起的。你放心吧,这个菲奥雷几乎可以碾压这个时代,可惜阴沟里翻船。这么一件超越旧时代的祭品,众妙怎么会放过研究的机会?” 本初又指了指安全箱,“而它,就是开启新时代的钥匙。” 老七从远处跑近,大喊道:“本初先生,你说的新时代,我们是否也有机会进去啊?” “还不快去帮乔纳森,你们上校要是还有口气儿,就赶快抬上车去!笨蛋,你是想等到田峰和舍甫琴科都醒过来吗?” 老七现在到牛逼起来了,“怕什么?老子现在就去结果了他们。” “好啊,你把他俩杀了正好,现在你们翡冷翠最多化整为零出去避一阵风头。你要是把他俩杀了,他们那些老战友啊、好基友啊不知道会冒出来多少,你们就等着彻底除名吧。” 老七眼珠子转了几下,他也只是随口说说,真让他杀“雷霆行者”的成员,还真没有那个胆子。 这时,远处传来乔纳森的欢呼声:“杰克没死!他还活着!” 老七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都不懂? ———— 从荒野进出留京有几道关口,陈关就是其中之一。出了关口,有一条二十几公里的必经之路,穿山绕岭,连接西边的平原走廊和那边的几十个自治村。养活留京的口粮有五分之一要经过这条路,因此市政每年都要投钱维护这条公路。 其实,离这条公路不远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野道,另一头能绕过陈关,从地下进入留京。这条路虽然年久失修,但也够让一些抗揍的越野车通行,罗姆人很多偷渡买卖就倚仗着这条野道。 从这条路偷偷回城的沈睿没想到会在城外就碰上拦路虎,不得已在正式行动之前展开一场激烈的交火。 沈睿是留京军部沈右陵中校的族弟,并非军人,但作为堂哥的左右手,一些见不得光又很重要的事情就会交给他做。 沈右陵名义上受两位首长授权,带兵进入平原走廊剿匪、剿兽,确保今年的收成能顺利入京。然而,他还没到目的地,中途就分出一支最精锐的偏师,由亲信沈睿带领,沿野道杀回留京。 拦路的首领外型非常醒目,沈睿长期混迹灰色地带,不会认不出这位地下世界有数的强者。 “昆吾,这趟浑水你蹚不起,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让开路!” “我当然认得你们,横行荒野的山匪!” 昆吾独自一人站在野道中央,身后的荒林里还藏着二十几个兄弟。罗姆人青壮年短缺,不以武力见长,能拉出来这些人手已是难得。可惜人数虽然比对面略多,武器却差的太远,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占着上坡。 “你可想清楚了!”沈睿不想节外生枝,就算能干掉昆吾,战损也是他不能承受的。 “山匪残忍成性,人人得而诛之!” 对方故意把衣服、武器上的身份特征抹去,就连不远处的那架地狱咆哮都喷满了迷彩漆,显然是在执行见不得光的任务。日后理论起来,昆吾也能咬死了这个说法。 其实,得罪了军部,以后又哪会有什么理论的机会?可是这次他却不能不出头。军部的那个梅瑟威将军曾经公开表态,只有“纯种人”才有在城市生活的权力。如果让他在军部一家独大,那罗姆人将彻底失去在留京的立足之地。 无论如何,昆吾也要奋力一搏。 他身后那些族人枪法都不怎么样,子弹还得省着用,火力压制都很勉强。里面也有几个实力不俗的改造人,可这些都是罗姆人里的好苗子,不到最后关头舍不得扔出来短兵相接。 那台涂着迷彩装的地狱咆哮是最大的威胁,这台虽然被抹掉了所有标识,可一看就知道是高配的军用版,比长庚那台多了好几个热武器挂载位。几轮狂轰滥炸下来,身后埋伏的族人一个个鸡飞狗跳,昆吾只得提上自己的武器往前冲。 昆吾的武器非常拉风,是前几年杰克通过自己的关系给他特别定制的。 乍一看,这是把造型狂野的后背长刀,刀身长1米3,宽60厘米,刀柄长90厘米,与刀身等宽。这么宽的刀柄当然没法握,于是在刀柄内侧开出一长条的镂空槽用于握刀。 其实,这不只是一把刀,刀柄底部还有一粗一细两个发射孔,可以当做***和爆破枪用。这玩意儿的**也只能特殊制作,使用最先进的超压缩技术,**自身就是个微型的子弹加工厂,可以将装弹量提高两倍。 当初这武器刚出炉时,铁手也上手过,觉得比起自己的大剑太轻,但也评价道:“轻灵厚重兼而有之,昆吾得此刀如虎添翼,地下场的座次又要变一变了。” 之前的风评里,赤手空拳的昆吾就已经压过铁手一头。 一旦马力全开,昆吾就变成一颗人形炮弹,短距离冲刺堪比超跑。巨刀有多种玩法,可攻可受,斩、拍、锤、抡都能带来不同惊喜。仅仅一个照面,地狱咆哮就没功夫搞火力压制,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挡住这尊改造人版的金刚。 作为“雪莱系”中的佼佼者,昆吾与魁梧身材完全不相称的灵活性。他是罗姆人中极少数产生正向变异的,凭着钢铁般的身体和意志,才挺过一次次恐怖的机械改造和生化改造。他的血液单位供氧量是普通人的5倍,能量供给堪比压缩燃料。而事实上,机械的那部分身体里确实流淌着高浓燃料。 他做不到像田峰一样能举重若轻的解决掉地狱咆哮,但给他一点儿时间,他能把它的腿一条一条砍掉,变成个球儿! 然而,荒林中出现了第二架地狱咆哮。沈睿肩负重任,决定投入全部力量优先解决掉昆吾。 以一敌二,昆吾顿时陷入苦战。两架地狱咆哮本来就同属一个编队,驾驶员默契十足,战力提高了不止一倍。昆吾续战能力虽然远比铁手强,却也没法跟机械装甲拼耐力。 沈睿大手一挥,一众手下全线向前方压上,自己也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片刻间,荒林被枪声和杀喊声充斥,战斗趋于白热化。 伤亡迅速攀升,每几分钟就有人阵亡,鲜血染遍野道,流入泥土。于周围的树木而言,如同一场盛宴。 昆吾拄刀而立,上身被戳了个窟窿,还有不少“零件”往下掉。有台地狱咆哮被他卸掉一条大腿和一根中肢,基本废了一半。他想匀一口气,可他知道,敌人这点儿时间都不会给他。 “咦?” 另外那台地狱咆哮在往后退——缩了? 他这才发现,另外那边的枪声弱了,再看过去,果然沈睿的人也在退。 “今天的事情我记下了,日后必定双倍报答!”沈睿撂下一句狠话后,一众人潮水般退走,就连断了腿的那架地狱咆哮也连滚带爬投进荒林里去。 昆吾望向留京的方向,心想:那边怕是已经有结果了。 41.投桃报李 本初在一个废弃岩洞里看到了西门小姐,她大睁着眼睛,被米兰达粗暴的捆成了个粽子,一动都动不了。 “原来你姓西门?” “唔唔,唔唔——” “别急别急,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的。”本初又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吧?” 女人露出狐疑的神情,显然没认出他来。 “不久之前,你可在地下场狠狠射过我三箭。” 西门小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本初取下她嘴上的破布,说:“在这种地方杀了你,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为你收尸。” 西门小姐使劲儿张了张麻木的嘴巴,试探着问道:“你想要什么?赎金?” “让我想想,”本初在腕表上装模作样的摆弄了半天,才说道:“西门这个姓很少见,除了‘奥斯汀?西门’的西门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嗯——找到了,两年前,一个西门家从府里的大小姐和家门决裂,被扫地出门,甚至被赶出了大都。一个落魄江湖的昔日千金,能付得起赎金吗?西门汀小姐?” 西门汀脸色瞬间一变,马上又平复下来,平静的说:“你出个数吧,我自认为自己还值点儿钱,我也出的起。” 本初蹲下来,捏着她的下巴说:“或者换个东西呢?比如……你知道的事情。” 西门汀终于面色大变,震惊的说:“难道——菲奥雷大师出事了?不可能,不可能……” 本初暗赞这女人心思敏捷,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推导出真相。 “命是你自己的,你还有心情顾别人?告诉我你们的最终目的,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信息。” 西门汀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再睁眼时已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你还是选择要钱吧,我不可能透露任何信息,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大好年华,你一点儿都不可惜?” “有些事情,远比死更可怕。” 两人几乎呼吸可闻,本初紧紧盯着她,从她眼中看到无法动摇的决绝。 “暴殄天物、放虎归山……”本初喃喃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也好,就拿钱买你的命吧。” “你要多少?” “两千万。” “哼!你怎么不去抢?” “在你眼里,自己的命还不值两千万?”本初嘿嘿冷笑,“没超出你的心理预期吧?” “……好吧,把你的账户给我。还有,至少松开我的手指。” 米兰达防止她用手环发消息出去,连十个手指都给她绑的结结实实。本初给她松绑了几根手指,现场操作转账,确认到款后,又给她绑了回去。收款的是个绕了N个弯的离岸账户,根本没可能查到真实的持有人是谁。 “还不放了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这么害怕泄露情报,是不是因为像菲奥雷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西门汀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倔强的妹子呀。”本初忽然掏出个小电棍,毫不怜香惜玉的往她身上一杵,西门汀浑身一阵乱抖,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本初捏着她的手腕听了一会儿,才一一把她身上的绑带解开。一个小时之后,她会自己醒来,至于怎么逃出这个岩洞,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 席云轻敲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人说“进来”,他才推门走进去。 这间是汉森将军的四个独立办公室之一,位于大楼的最东边,南北通透的格局,两个方向上分别能将陆军训练大营和军需库尽收眼底。汉森将军连续一周都呆在这个办公室里,甚至晚上都没有回家。 汉森爵士已年近六十,看起来却像个三四十岁的青壮年,头发乌黑,精力旺盛。 席云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那边’的人都退了,包括在怀仁区的三支队伍,以及城外的那支。” 汉森低头在看软屏上的新闻,没有抬头,“不会是缓兵之计吧?” 席云摇头,“应该不是,我们在长庚的暗装传回消息,说‘那个人’已经死了。” 汉森终于抬起头来,“田峰和舍甫琴科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也不只是他俩的功劳,当时田峰和舍甫琴科都差点儿没命,是地下场的人参与了围攻。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录了一段视频,可看不太清楚。” 汉森急忙说:“快,拿给我看看。” 席云在自己的手表屏幕上一划,把视频投到他的软屏上。视频画面百分之九十都是一片黑暗,只有中间的一小团有光亮,那里面的人影更是只有黄豆大小。 汉森没抱怨这视频拍的太烂,而是认真把整段视频看完。视频近十分钟长,从舍甫琴科被断手开始,到菲奥雷死亡结束。 看完之后,汉森长吁一口气,叹道:“过去真小瞧了地下场里的人物。” “将军,那个人——实在是可怕,难怪梅瑟威会……” 汉森猛地抬头,席云被他眼神一扫,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过了片刻,席云才又重新开口:“将军,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默默无闻?” 汉森沉默下来,在他这个位置上,总会有一些隐秘的渠道,了解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现在想到的不是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而是思绪一下子飘飞到久远的过去。将近三十年前,“星辰大海时代”即将走到尾声的那个年代,当时他还只是航天动力车间的一个助理工程师。 他的导师只差一步就能做到总工,却在刚刚60岁的年纪选择了退休。送别的时候,导师单独和他说:“我一辈子给科学打工,从来都不相信有那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超人。可没想到老了老了,却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人,而且还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是被他们掌控的。” 就在席云以为汉森不会回答他时,对方却忽然说道:“也许他们只是卷土重来。” “啊?什么意思?” “不说这个了,其他方面有什么动静吗?城里的那些大爷们?” “只有万森国际明确和我们站在一起,聚核工业和理想国协会一直在骑墙,我还没有和他们同步情报。” “极上组织呢?那是我们最需要争取的。” 席云摇头,“联系不上,我甚至已经用上了您提供的渠道。” 汉森哼了一声,“他们不是自诩为城市守护者吗?怎么关键时候怂了?” “……‘极上’那边可能也出事了。” “什么?”汉森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东山那边有一个秘密基地被人端了,据说就是极上组织的巢穴。我派人去探过——”席云摇着头,“应该是极上的基地没错,现场一片狼藉,看不出谁干的。好消息是,没发现尸体。” 汉森重新坐回去,沉默几秒钟之后,再开口已转移话题。“林鹏和西亚尔的尸首要找回来,他们的家人也要好好抚恤。” 席云点头,“我已经在安排了。” “梅瑟威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能放松警惕。继续去找极上的人,以防万一,把这个人也请来,他跟我还有些交情。” 席云看着软屏上出现的名字,惊讶道:“他是‘雷霆使者’的前成员吧?” “没错,我身边的高手太少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斩首行动。” 席云悚然而惊,“您的意思是——可能还会有像那个人一样的存在出现?” 汉森沉默不语。 席云急道:“将军,您还是暂时离开留京,去其他地方散散心吧!” “临阵脱逃,岂是为将者所为?” “可是君子不立危墙——” “不要再说了!如果我现在离开,也不用梅瑟威再有动作,我自己的军心会先散掉。” 席云暗叹一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那三支菌群还流落在外,要不要派人去‘回收’?” 汉森摆了摆手,“算了,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要太贪心,还是通知容院长,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好的,我这就去办。” “等等——晚一个小时再通知众妙。他们帮我们干掉了那个人,给他们争取点儿时间,就当作是投桃报李吧。” 42.极上 “妈的,又有情况!” 众人收拾了战利品之后,一刻也不敢停歇,马上转移阵地。他们要先沿杰克来时的道路撤退,经过地下场的边缘地区,再赶往楼心月准备好的撤离路线。路上,老七被派到前面去探路,这会儿又一脸气急败坏的返了回来。 这么一群残兵剩勇,再经不起折腾。刚刚醒过来的杰克扶着车门把手坐起来,虚弱的问:“什么情况?” “回程的路让人给堵了,妈的,是杜克兄弟,还有老北条的人。”老七啐了一口痰,又恶狠狠的补充道:“铁手让人给抬走了,肯定是他透露的风声。” “这帮老狗!”杰克狠狠的骂了一句。 “我去会会他们。”乔纳森现在是唯一一个有生力量,这会儿终于可以发挥点儿余热了。 “这帮老鬼,看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杰克说的嘴硬,心里却其实在上下打鼓。杜克兄弟经营人体基因改造生意,两人本身就不是庸手,手下还豢养了不少爪牙。反观他们这边,最高战力米兰达体力见底,自己还在废物状态,深不见底的本初也一副萎靡样子,单靠一个乔纳森实在扛不下来。 回程的地道本来就不太宽,此刻更是被堵的水泄不通。杜克兄弟好大手笔,弄了三辆军用装甲车和三十多号人,各个满身横肉,全副武装,显然抱着必得之心。 哈里森?杜克和西恩?杜克是一对孪生兄弟,今年71岁,兄弟俩的性格截然相反,哈里森沉默寡言,西恩却是个碎嘴皮子。 “杰克上校,恭喜恭喜呀!”西恩?杜克阴阳怪气的说道:“兄弟们在地下场打生打死,你倒偷偷出来办大事,是把地下场的朋友们都当猴耍吧?” “你们确实是他妈一群猴子,不过老子可没有耍猴的本事。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们,可你们非要自己往坑里跳。” “少说废话!我就直说了吧,你们是不是弄到菌群了?也不都要你的,我们兄弟俩要一支,老北条要一支,剩下那支你自己留着,怎么样?” 杰克被气的直乐,“你是刚吃过屎吧?把脑子给糊住了?” “你这张臭嘴!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乔纳森只身挡在最前面,大喝道:“谁敢动手?谁敢与我翡冷翠的7000袍泽为敌!?” 杜克兄弟确实被这句话镇住了片刻,作为首屈一指的大型佣兵团,“翡冷翠之光”号称在全球拥有7000职业战士。如果今天真把杰克废了,后续可能会遭遇无穷无尽的报复。可是和眼前的诱惑比起来,日后的麻烦都太过遥远了。 “动手!” 话音未落,本初等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狂野的摩托轰鸣声,一辆重装越野摩托越众而出,在乔纳森面前连续转了几个圈,才像头不甘的猛兽般停下来。 摩托车上坐着浑身浴血的昆吾。赶走沈睿之后,他顾不得处理伤势,单枪匹马赶来与本初等人汇合。 昆吾把自己的巨刀狠狠杵在地上,“你们两个老东西,越来越下作了!” 杜克兄弟打心眼里畏惧这个巨人。罗姆人这几年能在地下场站稳脚跟,几乎都是靠昆吾打出来的地盘,而他们这些旧势力就属于被打疼了的那一波人。 “昆吾,你别来趟这趟浑水!”西恩有点儿心虚的叫道。 “除非你们马上掉头离开!” 西恩跟自己兄弟哈里森交换了个眼神,哈里森咬着牙说:“上!” 局面一触即发,本初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句,“喂!你们两个谁说了算?有人要你们听电话。” 杜克兄弟根本不认识本初这号人,还以为他只是杰克的小弟。西恩气的大叫:“你他妈谁啊?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听什么电话!” 本初无辜的说:“是楼心月打来的。” 西恩神情一滞:这位情报女王也掺和进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这女人不好惹,不妨先听听她要说什么…… “你转给我。”西恩开放了自己的现场转接申请权限。 “西恩?杜克?”楼心月的声音冰冷透骨,“你们刚从洛城那边订了一批货,市面上最好的基因稳定剂,几乎没有其他同等级的替代品。很巧,洛城那边也在委托我做成一笔交易,如果我答应帮他们牵线,他们承诺可以马上断掉给你们供货。那样的话,你俩会被你们的客户追杀至死吧?也许不会,因为在那之前你们自己可能就先死于基因崩溃了。” “楼心月!你别把事情做绝!” “你们兄弟俩不妨赌一把,也许阿尔法菌群真是包治百病的万能灵药呢?” 西恩咬牙切齿,却只能承认这回彻底栽了,“好,今天这事儿我们认怂了!不过老北条我们可管不了。” “放心,他那边我已经谈妥了。等我制造出新的菌群,他有优先购买权。” “制造新菌群?你骗鬼吧?”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从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这三支菌群原液本身而已。” 西恩仍旧不敢相信,但以楼心月历来的作风和信誉,又绝不应该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那我也要优先购买权!” “你们可以排在北条后面,但价格要比北条多一倍。” “成交!” 一群武装到牙齿的流氓,没被狠人昆吾吓跑,却被楼心月的几句话劝退了。 菌群被米兰达带走,她将跟楼心月一起出城,去往楼心月联系好的研究机构。有本初从众妙得到的资料,加上原液参照,应该很快就会有进展,到时米兰达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植入菌群。 其他一应战利品,包括那台卫星地面站,都被杰克上校一股脑扫光。以他的渠道无论出手还是自用,都能轻松吃下。只是这样一来,他又欠上其他人不少钱。 风险最大的莫过于“翡冷翠之光”和昆吾,菌群落入他们手中的消息只怕会慢慢传开。不过,翡冷翠的根基不在留京,罗姆人则是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自都有应付的办法。而且现在看起来,菌群的争夺反而退居其次,无论是众妙还是军部,都不会愿意再扩大事态。 保险起见,本初还是安排“未觉科技”的全体员工集体休个长假。他自己则继续留在留京,说是想办法营救滞留在众妙的霍华德和应老师。 刚刚送走米兰达,本初就接到一通电话,这人可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的。 对方选了一个特别市井的闹市区,狭小的街道被各种临时摊位占据,浓厚的烟火气和破旧的环境让人仿佛置身几个世纪前的草创年代。本初在这片街区穿行了几个来回,才找到对方约的那间茶餐厅。 饭店里一样是紧凑的格局,本初挤进一个二人卡座,笑道:“之前打死我都不相信,你会光顾这种地方。” 对面的女人笑了,“你是说我不接地气吧?” 女人已经不年轻了,笑起来时眼角明显堆叠出鱼尾纹。她叫丽兹,是纯种的欧罗巴人,但那张脸并不算很有吸引力,只有那双平静祥和的蓝色眼睛极为特别,为整张脸增添了几分魅力。 “我之前见你,总是在深山老林里,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丽兹只是笑了笑,“要不要来一份番茄猪扒饭?他们家的招牌?” “我不怎么吃肉,我也不饿的。” “那试试他们家的水果茶?” 本初想到了林悦余自制的那个,嘴里似乎还有余味呢,连忙说道:“还是给我杯奶茶吧。” 看起来这似乎只是一次普通的老友聚会,但两人其实都藏着心事,需要找一个契机切入正题。 服务员端上两人的饮品,丽兹抿了一口水果茶,然后轻轻的咳了两声。 本初还在拿勺子搅着奶茶杯,忽然放下勺子,问道:“你受伤了?” 丽兹轻轻点头。 本初没有接着追问,他知道丽兹既然约他见面,一定是要告诉他一些事情。 “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在‘极上’。前不久我们在留京的基地被人袭击,当时包括我在内有五个人在场。有两人当场阵亡,我们另外三个人逃了出来,但都受了伤。” 本初对“极上组织”的了解很少,只知道这是个相当神秘的组织,以城市保护者自居。据说组织内的人数极少,每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过楼心月说,城市保护者只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说难听点儿其实就是个杀手组织。 “难道是有人蓄意大规模围剿你们?” 丽兹摇头,“对方只有一个人。” “怎么可能?”本初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那人应该跟你我一样,也具备特别的能力。” 本初一时默然。他之所以能结识丽兹,就是因为这一点。他知道自己的特别之处,抛开自己完全忘记的过去不谈,他对电子和机械的操控能力,以及正在发展起来的“具现化”能力,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丽兹也具备超越常人理解的能力,并且对此有不俗的见解,偶然相识之后,丽兹给了他很多有用的建议。 那时候,还没有阿尔法菌群的存在,除了丽兹,他所见过的能力者实在少之又少。 丽兹接着说:“这人非常强大,我怀疑他很可能来自一个历史极其悠远的家族。这个家族多年来隐世不出,如果他们真的卷土重来,那将是影响整个世界的大事。” 43.小狐狸 “袭击你们的是一个用长短剑的人吗?”本初没办法不把这个人和菲奥雷联系起来。 丽兹摇头,说:“袭击我们的人赤手空拳。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极上’并不是个真正的中立组织,很多消息都会传过来。” “但是两个人很可能都来自于你说的那个家族,对吗?”本初认为丽兹已经确信他们的来历,只是还心存侥幸。 丽兹叫的猪扒饭上来了,两人停止了对话。丽兹漫不经心的扒了几口饭,然后才说道:“我特意来见你,其实是想通知你,我准备马上离开留京。” 本初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和极上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没什么忠诚度可言,我的忠诚早就全部奉献给别人了。这次偷袭我不清楚是因为极上卷入了军部的内斗,还是单纯针对我,我希望是前者。‘我们’暂时还太分散、太弱小,所以我必须行动起来,早作准备。” 她说的“我们”显然指的不是极上组织。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虽然见面的次数极少,却颇有倾盖如故的味道。本初心头涌起离情别绪,“只能祝你一切顺利。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丽兹露出刚见面时的笑容,“不瞒你说,从最开始见你,我就觉得你一定是我们的人,可是一直也没等到你的‘觉醒’,现在我也不是那么肯定了。那些人非常危险,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更不要暴露自己的能力。这段时间你最好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 本初点头应是,至于安全的地方,他心里还真有这么一个候选地。 ———— “再次感谢各位科技界翘楚,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共襄此盛举!” 女主持人的声音热情奔放,外型靓丽性感,可依旧无法吸引台下一群大男人的注意。与会的百十人各自交头接耳,往往三五个人结成一个半封闭的小圈子,聊聊资源对接和优势互补。这些人的能量不小,留京、乃至半个亚洲的科技圈都会因为这些私底下的沟通而悄然改变。 本初百无聊赖的坐在一角,没兴趣和任何人攀谈。盯着台上的美女主持,研究她涂的口红是什么色号。 主持工作告一段落,年轻貌美的女主持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先是羞涩的低下头,随后用更加炽热的目光看回来。如果眼睛可以吃东西,她能把本初整个活吞进去。能勾搭上台下任意一位“俊彦”,她就再也不用回蜂巢区了。这才是她PK掉几十个各种婊,抢到这个主持机会的动力之源。 这是一场科技高峰论坛的主会场,一整天的议程到此刻落下帷幕,新技术主题乏善可陈,只有外行人会被一个个编造出来的新名词唬住。论坛是邀请制,与会者都是留京科技圈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留到最后的档次有所滑坡,对美女主持来说依然是够份量的勾引对象。 跟议程内容类似,科技界也只剩下外表的光鲜,早已失去精神的内核,而是拜服在资本裙下,成为各路诸侯们的附庸。 就连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五大实验室,也是如此。 苏醒之后,本初一直在努力看透这个新世界的规则。社会秩序的形成是极其复杂的,想要用几个主要因素就把发展过程解释清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全球联合**已经存在近300年,但从成立之初就缺乏真正的掌控力,而且还越来越弱。如果一定要做个对比,本初认为可以和中世纪及之前的西欧做个对比。 在精神世界上,存在一个徒有表象的领袖,而世俗世界却濒临支离破碎。 每一片广袤国土虽然都存在名义上的国王,土地和权力实际却掌握在各个大小领主的手中。维系君权的不过是脆弱的契约关系,在世俗世界的真实利益面前,随时有断裂的危险。领主对自己曾宣誓效忠的国王开战是家常便饭,实力雄厚的领主往往威名远播,在异域享有国王般的声望。 当代的领主是一小群世家门阀、大金融家、国际财团、一些地方上的军政强人,以及某些牵连广泛的党派、学院或协会。而在“星辰大海时代”逐渐崛起的五大实验室,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构筑起牢不可破的科技资源壁垒,更是堪比诸侯级领主。 至于眼下这些所谓的科技翘楚,别说领主了,能力强的顶多算个受封的骑士,大多数也就相当于在人家城堡里打杂的帮佣。 本初当然不是为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来的,他需要亮相,但又得是不动声色、恰到好处的亮相,才能让“他想被找到的人”找到。 闭幕会散场,大多数人都不急于离场,继续小圈子的交流。本初还没起身,一个热辣的躯体直接迎面走来,让他不由得给现在年轻人的“上进心”默默点赞。 “您是……本总吧?我叫徐亚迪,您可以叫我迪迪。” 美女主持人自报家门,主动向端坐的本初伸出一只手。腰弯的恰到好处,让本初稍微一抬眼皮,就能饱览沟壑中的风光。 本初丝毫不掩饰嘴角的戏谑,和她轻轻握了握手,在她要顺势往前倒之前站起身来。若有意若无意,他的前臂擦过汹涌双峰,在这之后,美女方才慢慢的直起腰,双峰微荡,犹如湖中涟漪。 本初笑着说:“这是个扩展人脉的好地方,年轻人,你很会挑选机会。” “您说的没错,我这个年纪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眼界。能跟全城最优秀的人共度一天,我觉得自己的收获比工作以来的这三年还要多。更没想到能跟本总您说上话,我一直想体验您公司的产品呢。我注意到,您是与会的总裁中最年轻的一位呢!” 这是事实,实际到场的总裁一共就三位,另外两个都是头发白了一大把的老头。 “哦?你还听说过我的公司?”本初饶有兴趣的问。 “当然,鼎鼎大名的‘未觉科技’嘛!” 以女孩儿的财力,应该用不起内置智脑和视网膜屏。本初也不相信在场这么多嘉宾,她单单只记住了自己的信息,这股做足功课的勤奋劲儿倒也难得。 “您别看我这样子,我其实一直很关注最新科技的。当时自主选课的时候被闺密误导,不然我就是理工妹了呢。不过要是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去到科技企业上班的。呀——” 健谈的徐小姐忽然捂起小嘴,露出个对不起的表情:“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您的时间这么宝贵,却听我罗里吧嗦说了这么多。” 本初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几乎呼吸可闻的距离,故意上下打量了几下。“你刚才说,如果有机会,很想到科技公司来上班?” “是的!” 她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口,像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儿般说道:“您的意思……您是说,未觉科技能够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如果可能的话?” 不等本初说话,她又“啊”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想要在您的公司就职,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您能给我面试的机会吗?”她四下望了望,又有点儿犹豫,“这儿太吵闹了,或者我们换个地方?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想,我都会让您满意的。”说到最后,她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涩的粉红色。 出于社交的礼貌,本初还是对这种暗示回以心领神会的笑容。“我的助理倒确实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留京。” “真的吗?那正好是我适合的职位!”徐小姐激动的握住本初的手,双峰颤巍巍的,眼看又要蹭到胳膊上。“请您务必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们现在就去‘面试’吧!” 本初看了看时间,忽然就想把这个小玩笑进行到底,也许是因为那个地方会超级无聊吧? “你开车了吗?还是坐我的车?” 徐小姐心花怒放,露出一个极其妩媚的表情,“当然是坐您的车了!” “那么走吧。”本初从她手里抽回手,领着她走出会场。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刚刚说早就知道未觉科技,那应该知道我们公司的产品是用在哪个领域的吧?” 还真开始面试上了?这跟想象里的套路不太一样吧? 徐亚迪一时有些懵,一边搜肠刮肚,一边小心翼翼的答道:“我们公司主要的产品是……芯片吧?是主要用于那个,人的识别,鉴权?对,是身份鉴权系统!” 她都佩服自己能说出这么一个专业名词,“这个领域的市场太庞大了,我们公司的前景十分广阔的。” “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本初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指她的,“我身上有鉴权芯片,你的也有,现在是法治社会和鉴权社会,公共安全和个人征信都和完善的鉴权体系息息相关。不过,我们做的并不是这种通用芯片,只有拿到牌照的特权公司才能做。通用型我们进不去,所以就只好做专属型,虽然市场小的多,可利润也高的多。” 徐小姐似懂非懂的连连点头,一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表情。 “不过呢,就算你当了我的助理,可能也干不了多久。” 徐小姐心里一紧,暗中判断这是不是一种暗示,是要自己马上“献身”?但现在就搭进去,会不会风险高了点儿,被玩过了就甩到一边岂不是本利全无? “您不是说您之前的助理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吗?呀,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这份工作难度很高,怕我不能胜任吧?您放心,我学东西很快的,不管是行政助理还是生活助理,我都能胜任的。” 对女孩儿的心思一览无余,本初也懒得解释。电梯门打开,两人进入自动泊车区,等待飞车自行驶入预位。 徐亚迪暗暗期待着,鉴别豪车才是她的专长。会不会是三年前发行的“云游客”?也许科技圈的会喜欢更有范儿的“formula X”呢?如果是奥斯汀?西门的“极光”那就更赞了。 她的幻想很快就被现实击败,一辆相当普通的入门级飞车慢慢驶来。咦?车身那个logo好眼熟,那好像是……警官? 44.小白屋 不论徐亚迪小姐心里多不愿意,飞车还是在两人面前停下来,接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开门下车。徐小姐把嘴凑到本初耳边,小声问道:“他们不会是您的员工吧?” “哈哈,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本初向着她一摊手,“你看,我就说你可能干不长吧,可没想到会这么短。” “我们是负责青铜山辖区的特警。”两位黑衣男走到跟前,分别在自己身前亮出身份投影,上面赫然标明特警身份。 然后其中一个才开口说话:“本初先生,这是我们的执法证件,您近期卷入一场恐怖活动,涉嫌违反城市公共安全条例,需要带您回去警署配合调查。另外,这是我们市政厅的签署令,您可以与我连接进行在线鉴定。” 随着黑衣男的陈述,徐小姐不停的发出惊呼声,等到这人说完,她已经合不拢自己的小嘴。 徐小姐泫然欲泣,不忍大好机会白白溜走:“本总,他……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吧?” 本初没理她,而是问那两个人:“你们确定是带我去警署?” 黑衣男面无表情,也不回答。 本初对着两人伸出双手:“不用把我拷起来吧?” 黑衣男摇头:“我们并未得到这样的指示。” “还算客气,那我们就上车,出发吧。” “感谢您的配合。” 本初抬腿要走,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位可人儿,转过头惋惜的说道:“真是遗憾,徐小姐。如果还对我们公司感兴趣的话,就把影像简历投到我的主页上吧。祝你好运,再见!” “再、再见……也,也祝您好运。” 徐亚迪呆呆地站在原地,目睹本初上车,飞车驶出视野,可脑子半天都有些转不过来。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发烧头晕出现幻觉了,赶快叫个车去看医生吧? 不出本初所料,飞车根本不是去的什么警署,而是直接开进了青铜山。众妙在留京的只手遮天,与市政机构之狼狈为奸,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那个女人滥用公权,更加“可恶”。 与上次做客情形不同,没人来迎接本初,黑衣男把他带进一间空荡荡的白房子,直接锁门走人。这间屋子比上次的会客室低了好几层,已经深入地下,应该跟牢房离得也不太远。 让他在屋子里独自等待,四周墙壁空荡荡的,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这下马威能把一般人逼个半疯。一个小时后,正对着他的一面白色墙面才开始出现变化。 墙面变成透明,孤身一人的林悦余出现在墙对面,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一脸严肃的看着本初。 “林小姐,这样的会面可不怎么让人开心。”本初先打起了招呼。 林悦余显然不准备做任何客套:“坦白一下你的罪行吧,本先生。枉我还这么信任你。” 本初盯着她的眼睛看,耸耸肩不说话,态度相当不配合。 “看来你是不打算珍惜这次机会了。”林悦余站起来,隔着墙面向他一指:“先来看看你的‘前’下属们的近况吧。” 墙面上忽然出现一个直播画面,整洁的工作台前,霍华德和应老师正在认真的埋头工作。从画面中看,两人不仅没被虐待,受到的待遇还不错。 “两位,跟你们的前老板说两句吧。” 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五十多岁的应老师似乎非常愧疚,霍华德则耸着肩膀说:“领导,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可别怨我们。这边儿的实验环境,简直是完美!您也知道嘛,坦白从宽是固定套路,所以呢,能说的、不能说的我跟老应都交代了,你等会儿也有个心理准备,别弄叉了对不上。我劝你也别想太多,我俩把这条路帮你趟平了,其实真没什么,不丢人。林小姐待人很和气的,配合总比对抗好得多,对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作为“未觉科技”的技术支柱,说话就这个水平?没有逻辑性也就算了,劝人投降是这么个劝法吗?你倒是拿出点儿诚意来呀! 本初清清嗓子,准备以老上司的身份最后训一次话。 “作为……” 他刚刚开个嗓儿,画面却戛然中断,又出现墙壁后林悦余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我好心邀你做客,你却提前布局,意图非法潜入。你确实很厉害,仅仅通过那两位盗取的地图信息和一些情报,就能做到近乎完美的入侵。” 林悦余右手往前一滑,透明墙壁上蓦然出现一副空荡荡的走廊画面。她的五指一张,画面的右下方快速放大,里面某个不和谐的细节终于暴露出来。 “如果不是这里细微的拼接线,你几乎就骗过所有的监控影像了,很厉害嘛。接下来,负四层的‘死亡陷阱’也有被触发的记录,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毫发无损的通过的。霍华德说他破译了每个隐藏枪口的位置和发射频率,可这还不足以让你轻松过关。” 哪里轻松啊,我的大姐! 本初认命了似的叹一口气,摊开双手说道:“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们新开发的一款赋能材料而已,还处在实验阶段。他们俩不懂材料学,不知道有这个储备技术的存在。当然,有机会的话,我们也可以在这个领域谈谈合作。” 林悦余很满意本初现在的态度,点点头说:“想不到你们公司涉猎范围还挺广的,这种储备深度可不像是初创公司。那你接下来告诉我,你潜入的目标是什么?我只猜到了两种可能:第一,你是在为反抗军办事;第二,你想盗窃菌群的研究资料,自用或者拿去交易。” 本初无辜的说:“反抗军?怎么又扯到反抗军的头上了?” 林悦余扬起眉毛:“这么说,你的目标是菌群的研究资料了?如果不是伊莎贝拉没有报告任何异常,我都要认为你已经得手了。” 本初皱着眉问:“伊莎贝拉又是谁?” “我的私人AI助理,负责保护最重要的资料。” 本初夸张的张大嘴:“那我还真是做了个正确决定,如果我再继续深入,很可能会碰上你这个助手,结果恐怕不会太美好。” 林悦余眯着眼睛,身子前倾,几乎要贴到墙面上:“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本初否定的斩钉截铁:“还能有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们跑出来了一个什么‘实验体’?就是那家伙把我吓跑的。” 林悦余若有所思,忽然又板着脸喝问:“说!你那个小妖精秘书把菌群原液带到哪儿去了?!” 本初笑了起来,“你可别随便栽赃啊!话说把我抓紧来是不是根本就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众妙其他人都不知道吧?” “哼!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本初没有一点被审问的自觉,“要不这样,你先给我点儿甜头尝尝呗?审讯不都是这样吗?” 林悦余立刻柳眉倒竖,狠狠的道:“少嬉皮笑脸!你以为我真是心慈手软的人吗?” “别生气,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后面一定有足够多的时间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霍华德有句话没说错,合作总比对抗好,也许我们之间能碰撞出什么火花呢?我可一直都记得,你曾说过,我们可以有更深层的合作。” 本初站起身,走近墙面,直到他的脸与林悦余的,只有一面透明墙壁的距离。“先跟我说说阿尔法菌群怎么样?满足我这点儿好奇心吧。” “哼,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的好奇心?”话一出口,林悦余就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对,好像跟他撒娇耍小性子一样,忍不住嘟起了嘴。 “我刚创业的时候可是兼职首席技术官的!很多技术革新和可操作性问题,我绝对能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另外,我猜你绝对不是因为几支菌群原液才把我抓回来。”本初语气从容,说完后不紧不慢的看着她。 林悦余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好啊,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们就来聊一聊菌群。” 这一聊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人隔着面透明墙谈的热火朝天,不觉时间飞逝。两个小时后,林悦余终于停住话头,看看时间后说道:“时间不早了,这白房子什么都没有,给你换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吧。” 什么都没拷问出来,林悦余竟还肯给他换个好地方,没有猫腻都怪了。 她对着一侧墙壁打了个眼色,本初这边忽然开了一扇门,进来两个全身包裹着无菌隔离服的工作人员。 “带本初先生去检查吧。记住,一定要里里外外检查清楚,在他身上不准留下一片人造的东西!” “哎哎!你怎么转眼就翻脸啊!还有,防护服是怎么回事?” 林悦余面带微笑,“你可不要忘了此时此刻是什么身份哦,你有的选择吗?” “别推,别推!我自己没腿啊?”本初一边挣扎,一边对着林悦余这头大叫:“不对,肯定不止是检查!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挣扎的越厉害,林悦余就越开心,“你猜呢?” 本初猛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拿我做实验!” 林悦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被拖出小白屋之前,本初问出了最后一句话:“你说,是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有这个想法了?!” 45.菌群之谜 本初被带离房间后,林悦余仍旧留在房间里。不久之后,有人直接开门闯了进来。 来人是个比林悦余年纪略长的女人,妖娆妩媚,姿色尤胜她半筹。女人的白色工装显然经过特别设计,将她高挑苗条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她缺少林悦余的端庄和冷傲,却多了艳冶和妖娆,在大多数男人眼里,想必会是个要人命的尤物。 正是与林悦余齐名的容小真。 可她现在的神情绝谈不上什么妖艳,怒气冲冲的大声质问:“林悦余!你有什么权力跟他讲菌群的原理?你搞这些把戏也就算了,可随便泄密,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哈!容小真,你又哪来的勇气敢对我大呼小叫?”林悦余也一点儿不客气。 两人针尖对麦芒,每个毛孔里都在散发对彼此的不屑。容小真怒道:“你也不用嚣张,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你就等着内部审查吧!” “正当理由?你对囚容玩儿的那些把戏也有正当理由吗?哼,到现在仍旧没有决定性进展,要审查也是先查你!你的办法根本就行不通,有什么资格对我的方式指手画脚?去陪你的波斯小王子玩儿去吧!这个男人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少管我!” 甩下这几句狠话后,林悦余理也不理容小真,径自扬长而去。 和本初预想的一样,林悦余果然不会“放过”他。之前见面中碰撞出的所有火花都是铺垫,林悦余这个“科研狂魔”没法抵挡一个“灵魂伴侣”一般的实验素材。也许本来还有那么一点儿道德障碍,可既然他已经落草为寇,林悦余绝对不介意废物利用一下。 本初像一坨行尸走肉,让脱衣就脱衣,让躺下就躺下,任凭别人摆布,脑子里却在梳理他所了解到的关于阿尔法菌群的一切。 阿尔法菌群是近百年来最伟大的“发现”,没错,是发现而不是发明,因为人类不是凭空创造,仅仅是发现了它而已。 距离人类发现DNA双螺旋结构已过去近千年,但阿尔法菌群竟然会在当代才被发现,让许多研究者一度认为它是人造之物,直到现在仍有许多学者持这种观点。 生物体内共有五种碱基,配对组成基因密码,确切地说,只有四种碱基构成了遗传物质DNA,记录生物的一切信息。它们两两相对,三对组成一组,一组如同一个字母,一串字母就是一个单词,即对应一种氨基酸。而多个氨基酸的组合即是一种蛋白质,这就是DNA转录成蛋白质的映射过程。蛋白质左右着人体的结构和外形,甚至主宰着人类的情绪和行为,而这一切又源自于基因。 而菌群携带有共六种DNA没有的碱基,它们可以生成至少三十种全新的氨基酸。菌群拥有远超病毒的基因入侵能力,其基因编辑效率超过所有的人工手段。当植入人体后,如果菌群显示出活性,会积极与人类本体的基因库合作,接替局部的转录工作,生产出许多全新的蛋白质,改造人体机能,产生许多神奇的功能。 林悦余用“变幻莫测”来形容菌群,因为它的几个特性完全无法解释。 第一,相同的原液在不同人体中的表现可能完全不同,甚至在大多数人体内根本不会产生活性。也就是说不会出现基因表达,会被当做一般代谢物被排除体外,似乎只有某些特定之人才会受到菌群眷顾。 第二,菌群在所有动物和植物体内都不会产生任何活性,只有人类这种“万物之灵”,才可能引起它的兴趣。 第三,菌群非常难以培养。和自然法则相悖的是,使用传统的培菌方法培育菌群,它并不是逐代进化,反而是逐代退化,到10代之后干脆失去分裂能力!这也是“人造假说”的找到的一大依据,试问自然的生物又怎会违背进化理论? 众妙目前开发出的成熟菌群被命名为“西格玛型”,除了对身体机能的优化,还能使宿主进化出特殊能力。“实验体”和田峰就是植入的“西格玛型”。 在西格玛型之上,林悦余和容小真产生分歧,各自提出了自己设想的高级形态。 基于菌群的第二条特性,林悦余认为菌群之所以对人类情有独钟,是因为人类思维和人格的独特性。她认为高级形态将作用于神秘的精神领域,并把它命名为“贝塔型”。 容小真则从菌群的生物性出发,试图解开菌群的起源之谜。她认为菌群之所以会出现逐代退化,是由于其本身过于丰富的基因特性,普通环境根本无法支撑它的进化。但一定存在一种高级形态,能够直接改造宿主基因,将之演化成“同类”,实现真正的进化。她将之命名为“伽马型”。 另外,本初从窃取的资料中发现一个真相,培养菌群是一个禁忌话题。 因为,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体育菌”。 在能够激发菌群活性的人中,也只有少数人有潜力成为“培养皿”,能在体内培育菌群,然后以特殊手段提取出基础液。 即使不考虑道德层面的问题,因为“培养皿”极其稀少,这也是代价高昂且效率低下的方法。 那个叫容克斯的少年,就是一个“培养皿”。本初之所以自信林悦余会找上他,正是有种直觉,认为自己也有成为“培养皿”的潜质。 全身包裹严密的工作人员把本初扒的一丝不挂,要求他在各种检测设备中滚过来滚过去,各种姿势羞于启齿。 手表当然被上缴,耳廓式外挂智脑、身份认证芯片、视网膜屏幕也被摘除,连藏在头发里的丝状脑波增幅天线和后耳皮下的辅助AI单元也都没藏住。最后,他被整个浸入淡绿色的组织液中消毒,半麻醉效果下,仍能感受到那股要命的窒息感,肺叶被里恶心的液体不停冲刷。 穿上柔软贴身的衣物后,他才重新找回文明人的感觉。林悦余没有马上拿他开刀,而是把他扔进一间“牢房”里。 一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卧室只有一张单人床,客厅挨墙放有一张餐桌和两把木椅以及一个投屏设备。内部装修充满浓浓的性冷淡风,让本初连打开投屏的欲望都没有。 餐桌表面是一整片隐藏式屏幕,用两根手指连续敲击就会点亮屏幕,显示出几十道可供选择的菜式。手指点到具体的某道菜,那道菜便“升”起来,在桌面上展现出近乎真实的三维影像。 本初只点了一个混合蔬果沙拉,就把自己扔到床上。 他的直觉不会错,林悦余的直觉也不会错。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谜题揭晓的那一刻。 也许过程极其险恶,充斥各种变态的实验,他却已跃跃欲试。 希望这次不会像菌群一样让他失望。 不一会儿,客厅传过一声“叮”的提示音。本初爬起来走进客厅,墙面上无声打开一扇手臂高的小门,他点的沙拉直接从小门中的传送通道送出来。本初胡乱吃完,敲开小门,把残杯剩盏又丢了进去。 再回到床上,眼睛一闭便进入黑甜梦乡,竟是一夜好睡。 第二天一早才六点的光景,与本初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的一个实验区内,近二十位男男女女,穿着千篇一律的宽松白大褂,或站或立。他们有的人神态拘谨,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一脸好奇。 他们明显分成两个圈子,隐隐有对抗的意味,而两个圈子的中心则分别是林悦余和容小真。 两位美女的衣品明显不同:容小真的工作服被改成了贴身的“风骚版”;林悦余则压根儿没穿工作服,而是穿了一套白色的小礼服套装。 相比于两位美女的随性,负责讲解研究进度的助理科学家可就惨多了。他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容小真喊停,一脸懵逼的等待指示。 别人都猜出来了,因为他讲的太慢,耽误了两位天才的宝贵时间。 投影中正呈现密密麻麻的各类图文数据,呈现方式并不适合人眼直接读取。但是立体结构可以同时投放最大的数据量,而且可以将数据之间的关联性最大程度的体现出来。这是两位老板特意要求的版式,最好复杂到对方根本看不懂。 林悦余和容小真都有投屏的控制权,两人比快似的争相往后翻页,其他研究员完全跟不上这种速度,反应最快的也最多只能看完五分之一的信息。对这两位的变态能力,这些人早已见怪不怪。 数十张页面翻过,两人对于“剑师”菲奥雷的身体也有了全景式的了解。两边团队难得合作一次,一夜通宵才完成这份报告。 46.分赃 菲奥雷的基因中比常人多出四种碱基,氨基酸则多出二十一种,都能跟阿尔法菌群中的新碱基吻合。即使菲奥雷的能力不是来自菌群,也一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他的身体中充斥着各种全新的蛋白质,这些蛋白质形成许多迥然不同的结构细胞和功能细胞,以及各类能效更加强大的激素类信息递质。 不同的结构细胞使得他的肌肉和韧带强度超过普通人10到15倍,提高爆发力和耐久性。骨骼也被全面强化,除了刚性增强外,多处部位形成多层骨片结构,可缓冲大强度的冲击。 功能细胞的不同则主要体现在能量利用方面,强大到效率堪比发动机的消化系统可以从更多样的食物选择中攫取能量。脂肪细胞完全改变储能方式,每颗细胞都等同于一个微型**库。就连线粒体这种最基础的能量供给单元,也呈现出更加强大的运转方式。 而为了协调好这副“超级躯体”,原有的激素体系也做了全面升级。激素相当于身体中的传令兵,通过浓度的变化指挥体内一切新陈代谢和能量调节。菲奥雷的激素系统显然是为战斗量身定做,让这副身体在战斗中可以将各项性能发挥到极限。 基因改造项目已发展多年,和机械改造并称,是人体强化最重要的两个平行体系。但是通过基因改造强化后的人体,跟菲奥雷比起来,简直像是婴儿和壮汉的差距。从某种意义上说,菲奥雷已经几乎成了新的物种。 另外,研究员还从他的腹腔两侧和肩膀、胯骨的位置发现几处中空囊腔,里面生长着迷你的“脏器”,目前仍未理解其作用和工作方式,但猜测应和菲奥雷的“超能力”有关。 对人体生物学家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实验素材。 容小真忽然说道:“给我看他的生殖器外观图和全景解剖图,以及他的精子分析报告。” 林悦余心里一紧:这个臭女人,眼光果然犀利! 容小真可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恶趣味才特意要看那玩意儿,菲奥雷的尸体最大的研究价值在于,他可能证明一个全新研究方向的走向。 他和目前通过菌群改造的人体最大的区别在于,菌群改造者的整体基因还基本保持着正常人类的状态。只有局部高度分化后的细胞群和菌**叉融合,被移植或替换了部分新基因。 而菲奥雷不一样,他的每个细胞核里都有那四个新碱基。他的能力很可能是来自于正常的遗传,而他也应该能把这套基因库传给自己的后代! 新页面展现出容小真想要的信息,两个女人看完后都陷入沉思。林悦余轻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个体的强大和繁衍的能力,本就是生理学上矛盾的对立面。” 从分析结果看,菲奥雷的精子确实也携带有基因库的一半信息。但他的生殖器有明显的退化迹象,从他的精子数量和精囊的结构判断,他能成功使雌性受孕的几率不足5%。 生殖器官的产生并不仅仅是创造些精子那么简单,资源和能量是有限的,这其中涉及到个体和后代之间一系列的博弈和平衡。某些极端的例子里,生物体完成繁衍后自身就会直接马上死亡。而菲奥雷的身体,却是另外一个极端:为追求个体的进化而几乎放弃繁衍的能力。 林悦余又说:“我要看脑切片。” 所谓脑切片并不是真的把菲奥雷的脑袋切成一片一片研究,而是透过特殊的透视手段对他的大脑进行逐层扫描。 扫描的结果乍一看似乎和普通人脑没什么区别,可再仔细一看,两个女人都分别陷入沉思。 “给我拿田峰最新的脑切片图!” “我要8号的脑切片!” 林悦余和容小真几乎同时说话,说完后又同时转头看向对方。 两人的思路再次不谋而合。 菲奥雷的大脑不止表面有一层皮层,而是在表层之下,沿着那些脑沟回,还有一个完整的皮层!这道皮层比头发丝还薄,和表面皮层紧密贴合,观察时很容易被漏掉。 过去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既正常人类的大脑开发程度仅有5%,一旦开发程度提高多少个点,就会变成超级天才或者拥有超能力云云。林悦余和容小真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人脑各个部位的功能和作用都一逐一发现,在不同场景下所有脑神经元都有被激活的可能,又怎么可能只有个位数的开发量? 但菲奥雷这个新皮层又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田峰和容克斯的数据分别传到两人手中,过去仅仅是疑点的地方现在成了焦点。 没错!这两个人也开始生长出第二层皮层! 容克斯是从上个月的大调制之后开始出现,田峰则更晚,是这回死里逃生后才有的。两人的生长还非常初级,现在只是沿着大脑皮层的边缘向内生长了一圈,还远没有达到菲奥雷的地步。 至于其他的菌群实验体,比如3号和4号,她们可以确定并无此种变化。 皮层的性质还需要分析,但肯定不会只是提高点儿智力那么简单。 “好了,好了,资料看完了。”林悦余站起来,淡定的拍拍手,然后看向容小真:“还是老规矩,从中切开,右边归你,左边归我。没有意见吧?” “不行!这次我要完整的大脑!” 林悦余爽快的一口答应:“可以啊,那就用整个上身来换。”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完整的上身意味着全部器官,菲奥雷的身体有多大的研究价值已经不用多说,他的每一个器官都可能开启一条新的研究分支。更何况,还有那么囊腔里的新器官,可能跟菲奥雷的超能力直接相关。 “你别嫌贵,我还没说完呢。我还要你对大脑的所有研究资料,我说的是所有!你如果不同意,同样条件我可以跟你换啊。” 大脑是容小真的必争所在,她最重要的助手——“猎鹿人”舍甫琴科在战斗中失去右手,虽然现在装个高级义肢易如反掌,但势必会影响战斗力。他已经决定接受菌群改造,但容小真还没有设计好他的定制方向。舍甫琴科精于空间感知和瞬时计算,容小真希望通过对菲奥雷完整大脑的研究,来完善舍甫琴科的定制方案。 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容小真的研究方向更贴近遗传进化,菲奥雷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形态。既然已发现大脑中的特别之处,她又怎么能放弃? “等等!上身可以给你,但是脊椎连着大脑,要给我。” 林悦余思考了一下:“那就拿盆腔来换。大脑和脊柱归你,上身和盆腔是我的,剩下的一人一半。怎么样,很公平吧?” 菲奥雷的尸体像一扇猪肉一样被两人你争我夺,如果真有灵魂这回事儿,他可能要被气的活过来。 公平个鬼!容小真恨不得啐她一口。这种分法,她就只剩下中枢神经了,肯定会影响研究的完整性。这个死丫头,就是看准了自己比她更依赖对尸体的研究! 容小真咬了咬牙,狠狠说道:“要再加上双方共享研究数据!” “好,就这么定了!” 分赃完毕,两人一秒钟都不想和对方多呆,带着各自的团队分别从东西两侧离开。 两人就连实验室都处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 容小真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后面的助手们要小跑着才跟得上。她一边走一边下达命令:“马上就去跟那个女人交割,中午12点之前,我要看到属于我的部分躺在实验槽里。”在所有非公开场合,她都用“那个女人”来代指林悦余。 她接着问:“舍甫琴科的恢复情况怎么样?” 一位助手立刻回答道:“身体机能基本恢复到正常水平,体表和体内的伤势愈合近60%,兴奋剂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神经系统只恢复到55%的反应速度。右手的义肢——正在接驳骨骼和神经,融合酶的效果很好,没有出现排异反应。“ 这样的恢复速度已经快的惊人了,容小真还是不满意:“太慢!想办法提高酶活性,我要他明天就能抓住足球!” “可是,这可能影响到——” “没有什么可是!你从现在开始,放下所有工作,全力配合舍甫琴科的痊愈工作。”容小真转过头,对另一边的助手吩咐:“将预留的原液提出来,进行植入前的激活程序。后天的这个时候,我要亲自主持舍甫琴科的植入手术。” 回到自家实验室,容小真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看着所有人。 “各位,非常时期到了!从现在开始,我要求实验室的所有人,包括我,每天有效工作时间至少到12个小时,周六也是一样。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析出菲奥雷身上的所有秘密,并在第一时间转化成可以实际应用的成果。这是一场战争,烽烟已经点燃,而我们就在战壕里!你们都是容氏的心腹,我也不必遮遮掩掩——这并不仅仅是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竞赛,外面的世界暗潮汹涌,别以为躲在实验室就可以躲过去!记住我说的,这里就是战壕,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47.双姝 众人无不凛然,他们都是在各自领域独有建树的学者,论学问都是牛人,可对时政却大都漠不关心。容小真的学术地位是业内翘楚,领驭实验室多年,威信早就深入人心。这些人都是容氏的班底,自然对容小真的话深信不疑。 等众人散去后,一位年轻的女性助理拿着一份纸质材料,来向容小真汇报。 “容博士,这是波斯王子的每日分析简报。” 容小真接过材料,随口问道:“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他的焦虑感还在持续上升中,有可能本周就会达到临界值。” 所里戏称容克斯为波斯王子,他现在是容小真手里的王牌。为了保持他的情绪稳定,容小真想了很多办法,包括那出“姐弟恋”的戏码。 这里头,是真情还是假意,也只有容小真自己才清楚。 容小真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中划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她轻轻点头,说道:“知道了,我会亲自处理的,你去做事吧——等等,先别走!” 助手乖乖站住,容小真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昨天收押到B4独立区的那个人,你知道他的具体房号吗?我记得,他叫本初。” “这个……我需要查一下。” 女助理负责监控直属B区的所有实验体,B4区属于见不得人的“黑牢”,里面关押的人随时可能成为实验体,保密等级高,算是恰好在她的权限范围的边界。 “好,你马上去查,然后想办法给我开一条出入权限。别问那么多,去办就好了。” 和林悦余一样,容小真的精力极其充沛,她每天几乎只睡四个小时,工作效率却是常人的数倍。她手里有三个重大项目组,12个研究子课题,还和林悦余的实验室共同主持阿尔法菌群项目。她的独立实验室规模可以跻身众妙的前五位,掌握数以十亿计的科研经费,有60余名科研工作者直接或间接向她汇报。而她还那么年轻,从外表看甚至刚刚才步入青年。除了林悦余外,她是众妙乃至整个亚洲最耀眼的学术明星。 可是她很不喜欢“除了”这两个字,她只想成为“唯一”。 在菲奥雷的事件中,她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可机遇从来都与危险并行,如果通向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出现,她一定要成为开启大门的那个人。林悦余手里的那个男人与整个事件纠缠甚深,能让这个女人这么上心的男人,不亲自会一会,她不放心。 半个小时后,能干的女助手顺利完成任务。 当容小真打开房间的时候,本初正闭着眼在地板上打坐。本初听到开门的声响,睁开眼,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容小真只觉得一阵恍惚,这男人的眼神里仿佛涌来一道时光洪流,滚滚而下,沛莫能御——沉重的让她几乎忘记呼吸。 这一眼,仿佛本初站在时光长河的对岸,带着无尽的沉重感,与她对视。 本初眨了眨双眼,容小真才恢复常态。她马上摆脱掉幻觉,脸上换成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本初先生,不请而入,还请不要见怪。” 本初言语戏谑:“我倒是巴不得每天都有这样的美人不请而入呢!” 他一副寡淡神情,让容小真看不清喜怒。本初也不起身,在地板上拍了两下,又道:“不妨席地而坐?” 容小真也不矜持,直接在本初一人远处并腿跪坐。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众妙学者,容小真。” 本初和她轻轻握手,“如雷贯耳。” “我也久仰本初先生的大名,但没想到初次见面会在这样的场合下。” 容小真没有多做客套,“我喜欢开门见山,就直接道明来意了。我来见先生,有三点来意,第一是为道谢,感谢先生日前的援手。若没有先生,我就再也见不到舍甫琴科了。” 本初摇头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小真点头道:“我明白,有些事不好直说。第二点,我想问先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自投罗网?” 她一脸严肃的继续追问:“据我所知,当时的参与者都有时间安排退路。就连‘未觉科技’的员工都休长假去了,他们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受到牵连。难道你是为了那两个下属特意留下来的?不是我冷血,可我真不相信会有这么有情有义的老板。” “容小姐果然是做足功课才来的。” 本初忽然身体前倾,与容小真脸脸相对,直视对方双眼说:“可你问的这些,知道答案又怎么样呢?你真的很关心吗?别人的境遇,或者说,我的境遇,你真的在乎吗?” 容小真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吐气如兰,在本初脸上撞出一抹芬芳。她没闪躲,反而更凑近了一些,让两人的唇齿近到了危险的地步。而与生俱来的那一丝媚态,此时少了刻意的压制,一下子鲜活起来。 “没错呀,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来呢,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我看清楚了,所以我的第三点来意也不用说了。” “那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哈!反正是我不想招惹的那种人。” 容小真拍拍峰峦起伏、远比林悦余有看头的胸口,又说:“现在我就放心了,就请你跟那个女人好好玩儿吧,千万别怜香惜玉哦!哼哼,她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这回碰到你,不栽个大跟头才怪。要是有什么下黑手啊、扯后腿啊、敲闷棍啊之类的事儿,可别忘了我,一定能帮就帮。可怎么联络呢?嗯,这是个问题……” 本初冷淡的说道:“如果真需要你帮忙,我会想办法的。” 容小真眼神一亮,“你真有办法?我知道她可把你全身上下都……算了,我还是不要太好奇了,你的手段越多越好。” 说着话,她又拿那双桃花眼瞟了他一眼,埋怨似的说:“我进门的时候你不是夸我是个美人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冷淡的很呢?得罪你的是她可不是我呀。” 本初向门口一指,露出自她进门后的第一抹笑容。“你的拜访时间结束了——她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悦余面若寒霜,在本初的房间看到容小真,并未显得太过吃惊,显然已提前得到消息。 容小真小嘴一撇:“在众妙,我进不去的地方只怕还不多。” “他的事情我已经通报过,由我全权负责。你还敢公然伸手过界,是觉得自己能只手遮天了吗?” 容小真一时找不到说辞,只逞强道:“我想怎样,还用不着向你汇报!” 林悦余扫了本初一眼,见他低眉顺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看向容小真。 “哼!这个月的采购配额让给我20%,我就不再追究。否则我现在马上上报董事会,你刚才说的一些话,想必很多人都会感兴趣。” 好一手趁火打劫呀——死丫头越发会得理不饶人了! “贪得无厌!我就让给你又怎样!让让,别挡住门!”她从林悦余身边挤出去,气呼呼的摔门走了。 只剩下两个人后,林悦余的神色柔和下来。她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在餐桌前坐下,对着本初招手。“干嘛坐在地上?我看看……你昨晚只吃了一份沙拉?这样可不行,最近尤其要注意摄入能量和营养均衡。这里的厨师都是顶级水准的,很多创意菜都值得试试。” 抬头瞟了一眼,本初没有挪窝的打算,态度上不卑不亢,一副准备谈判的架势。 “我可以配合你,不就是想拿我做实验吗?但是什么事情都得有限度。我不要求走什么狗屁的司法途径来维护我的个人权益,但我要跟你讲讲一个人的基本需求。” 林悦余“嗯啊”的应了一声,然后为了不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太随意,又补充道:“你果然猜到我的意图了。行呀,你的个人需求都可以拿出来谈,我听着呢。过往的数据也显示,宿主情绪是重要的影响因子之一。” “首先,这个屋子我不喜欢。”本初终于站起身。 “别的也就算了,但有两点,算是我的怪癖。第一,我需要有一间无窗的静室,可以用门全部封闭的那种,里面不需要有其他东西,有个坐垫就够了;第二,客厅中要有一个能燃烧明火的壁炉。” 第一点还算好理解,如今在不少人群中,都流传着打坐冥思的习惯。第二点可就不太寻常了,如今有的房间会安装个假壁炉,可也不过起个装饰作用。还要明火的,难道真用这玩意儿取暖? 可林悦余没有提出异议,想了片刻便点头道:“我会给你安排。” “好。其次,我不习惯总在一个屋子里闷着,你得给我开通一定的出入权限,能四处走走,和人见见面。不用走到地面去,我知道这地方秘密多,禁区也多,能让我定期放放风就行了。” 这次林悦余想都没想就道:“这个没有问题。” “最后,我得能接入网络,只能看日常的资讯也好。你如果害怕我会做什么手脚,那就干脆只给我最初级的只读权限。” 48.古老的基因 林悦余早准备好了东西,道了声“接着”,扔了枚戒指给本初。 “你可以通过它来联网,操作规范和活动边界里面都有定义,你仔细看看。也不妨告诉你,这里面有监控单元,你如果介意可以不用。” 这是一种在十年前比较流行的电子设备,没法和体内身份芯片交互,是个很容易上手的IO设备。能接入网络,能手势输入,也能投屏,还可以通过振动传导声音,功能不强大,只胜在小巧玲珑。 “我现在还会怕被监控吗?”本初直接戴在左手食指上,对她扬了扬手:“这个算定金。” “你提的条件不少,那我也得给你提几个条件吧?” 本初做洗耳恭听状,林悦余叉着腰想了半天,才歪着头说道:“条件……算了,我也没别的条件。只有一条,不准再跟容小真那女人接触了。” “你觉得这是我能说得算的吗?她来找我,我上哪躲去?” 林悦余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站起来在小房间里四处乱转,来回看了半天,然后又坐下,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开口。她一转头,看到本初饶有兴味的神情,心里不由就腾起一股火,眯着眼看他:“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个事儿,我不准你三心二意,必须全力配合我!” 她说的没头没脑,本初又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平伸出手,示意她继续。 “这件事当然有风险,而且过程……可能也不太好受。可是一旦成功,必然是双赢的局面。容小真说的没错,你完全有机会走的,干嘛非撞上来?” 林悦余瞪着眼睛,不容他辩驳:“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你早就猜到我会把你选为实验对象!所以这根本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本初不答反问:“我也有一点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培育菌群的合适人选?”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答道:“直觉。” 说完之后,两人又同时“嘿嘿”冷笑起来,谁也不相信对方的鬼话。 本初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谈判的本钱,林悦余肯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他甘心配合,“心情愉悦”之下有机会获得更好的实验结果。 在现实的阴影笼罩下,两人之间那点儿暧昧根本不值一提。 当天下午,本初接受了一次长达三个小时的全身体检。 除了林悦余之外,只有她最核心的三名实验助理有资格参与本初的项目。巨大的显示屏上采取分屏显示,中心是本初**的身体缓缓旋转的图景:他的身材匀称,每一条肌肉都清晰可见,却又不会强壮的扎眼,简直像是最标准的人体模型,就连胯下的尺寸也恰到好处。 左侧的三个分屏,一个在轮流显示各个脏器的透影画面,一个显示各个肌群的模拟成像,一个展示骨骼。 右边的影像略显抽象,像一团密密麻麻的河流枝干杂糅在一起,又被数种颜**分成几个体系,它们分别是本初的血液系统、淋巴系统、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 上方和下方则在实时滚动,刷新着天书一样的数据。 随着检查的深入,中间的**画面被一条条双螺旋结构的DNA取代,两侧的画面也逐步深入到细胞层级,变成一个个细胞的切面图,左边是结构细胞,右边是功能细胞。 林悦余捏着下巴,低声的自言自语着:“平时看不出来,想不到脱光了还挺有料的。” “林博士,未见任何异常。不过……” “哦?什么?”林悦余回过神,转头看着白发苍苍的助理,“你说不过,不过什么?” “他的身体指标标准到几乎可以当任何医学材料的范本,反而显得不太正常了。” 林悦余稍微认真了一点,就从数据里看出了问题。人体存在数百乃至上千常见的指标,涉及血液、分泌系统和各类脏器的状态,医学上会划定一个正常范围值,本初的每一个指标几乎都精准的卡在正常范围的中间值上,误差不超过1个基本单位。 不仅如此,从他的基因测序来看,除了无序的基因指纹之外,有效基因中没有一个碱基对发生突变、错位的现象,这在当代世界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他的基因几乎和众妙保存的最古老的一副基因图谱完全一致,要知道那幅图谱据说来自于“黄金年代”之前,已有800年以上的历史。 另外一个女性助理低声说道:“他的身体数据,就像是……假的。” 没错,就像是假的,像是根据大数据的递归,精心编造出来的一样。 可他又怎么可能在这方面造假?不管是技术层面还是现实层面,都不可能。就算照着那幅基因图谱,从受精卵开始培养出来的克隆人,也做不到这样。何况他的体征没有一点克隆痕迹,也没有哪个人会疯狂到倾尽无数资源,按照基因图谱从无到有“制造”出一个人来。 “你知道这不可能,他没法造假。我选中的人,不就应该有点儿特别之处吗?对了,查一下他的脑切片,有没有多个皮层?” “这个……并没有。” 从切片中显示,他的大脑非常正常,林悦余揉了揉眉心,陷入了思考。 那个新皮层绝对不简单,那里甚至可能跟林悦余正在验证的某个伟大猜想有关。林悦余之所以肯把大脑拱手让给容小真,是因为她认为在本初身上能找到更好的答案。 “小柔,继续观察蛋白质编译过程,标识出所有有效编码段的节点。老洪,你准备一下神经应激测试的环境,六点钟准时开始。杰尔森,你负责建立细胞代谢模拟过程,按A1级标准执行。”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我们准时在这里碰头。抓紧一点,你们应该还能挤出吃晚饭的时间。” 全面检测不止于此,林悦余还需要建立起本初的心智模型、认知边界和思维模型,三者可以完整体现出广义上的综合智力,这也是“人之为人”的核心。 身体只是硬件,精神或者说思维才是驱动身体的软件。现在的科学解释不了精神领域,甚至还有很多人把它和神学扯在一起。 她坚信阿尔法菌群和精神领域存在联系,绝不肯放弃这方面的探索。她的直系人马里缺少这类专家,今晚,她约了一位认知专家,一位心理分析师,一个脑应用专家,一个擅长谈判的对抗心理学家和一位催眠高手,来一起定制针对本初的检测方法。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林悦余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超能女人。每天最多只睡四个小时,其他时间除了吃饭,几乎都在工作和研究。在下属眼中,她是个控制欲强烈的女王,不管项目大小,每一个过程节点她都要亲自过目。当然,她往往都会提出极有价值的意见。这种风格和容小真完全不同,后者只统筹全局,把决策权下放,也鼓励自己的下属试错。 一周来,她把主要精力投放在本初、菲奥雷和田峰的恢复这三件工作上。田峰的伤势其实比舍甫琴科更重,有大片组织细胞死亡,多个脏器在外伤、内在电荷损伤和兴奋剂后遗症三重打击下,几乎濒临功能衰竭。 好消息是,经过超负荷的一战,他和菌群的契合度进一步提高,体质完全适应了新的能力,体内的主干“通电管道”被拓宽了数倍。 在大脑发生变化后,他对电能的亲和度再次上升一个台阶,这是科学没法解释的现象。之所以跟大脑的新皮层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在实验中发现,他的大脑似乎变成了一个放大器,当电流经过大脑之后会被放大数倍。而且以他的大脑为中心,正在生成一道神秘的电磁场。 但除此之外,也就仅此而已。林悦余没时间研究,容小真那边对大脑的研究也一直没有进展。那道新皮层里藏着和人类的科技完全不同的东西,用常规手段根本查不出究竟。 阿尔法菌群是表象,新皮层也是表象,深埋其中的真理才是林悦余和容小真渴望的东西。 经过一周密集的场景式心灵测试,即使以本初的精力,也觉得心力交瘁。 心里分析师认为他不够配合,导致得到的数据过于公式化;认知专家则承认,尚未能判断出本初的认知范围。他几乎不存在成见,用术语说叫做“认知偏见”,要知道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会完全没有成见;谈判专家跟他谈着谈着,忽然就发现自己策略中的重大漏洞,临时退出,回去埋头修补策略去了。 总之一周下来人人都不痛快,林悦余每次看见他都没好脸色,今早临时通知他,要开始进行催眠检测。 对于催眠,本初内心是抗拒的,可争不过林悦余,到头来只能就范。本初也只能警告她,别做的太过分:做个菌群培育跟性格认知能有什么关系,搞得这么麻烦,要催出什么状况,后果自负。 49.失落的迷宫 “雾开始消减了,我能看清双手了……我能看清路面了,我想我应该在荒野里,因为脚下全是落叶、泥土和树木裸露的气根。我不能走的太快,落叶底下有好多苔藓,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可能要摔跟头。” 本初还坐在躺椅上,上身往前探,紧闭着眼睛,头却向着各个方向探寻。他已经完全入戏了。 “嗯?” 本初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是鱼尾草和泥塘的气味?没错,我一定是回到了丛林!” 鱼尾草?林悦余马上在线搜索,结果一无所获。这是什么新物种吗?还是他自己在虚拟的世界里编造出来的东西? 回到?若弗鲁瓦注意到他用了这个词,想追问,可还是决定按着套路走,问他:“本初,雾已经散了吗?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吗?” “是的,雾已经散了。我在一片丛林里,刚刚下过雨,地面有些泥泞。” 本初抬起头,“你看,树冠太茂密了,只把一丁点儿阳光漏进地表,大树就是这么贪婪。我正前面有一棵橡胶树,它可真大,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棵的了。橡胶树是个好东西,我喜欢装满它的汁液。它的果实虽然不能直接吃,却能够治病。“ 本初的表情越来越生动,他的双手动个不停,一连指出十几个树名,每一个树名都跟着一小段简单实用的介绍。画风有渐渐向“丛林冒险”、“荒野求生”一类节目靠近的趋势。 所有这些树木林悦余只听说过三种,还有两个跟那个鱼尾草一样,搜都搜不到。他是森林里长大的“荒野人”吗?说起这些玩意儿怎么这么溜? 开玩笑吧——“荒野人”能创建一家科技公司,还能掌握一个领域最前沿的核心技术? “咦?” “丛林”里的本初停下了脚步,现实中的他忽然露出紧张的神情,警惕的看着四周。 “怎么了,有危险吗?”若弗鲁瓦的声音也紧张起来了。 “我闻到了那些大猫的气味。” “大猫?” “你们管它叫金钱豹,或者花豹。它们虽然都是独行侠,但却是站在丛林顶端的狩猎者,食蚁兽、猴子、鳄鱼甚至森蚺都是它们的猎物。在丛林里还是不和它们碰面为好,我得快点儿离开这儿。” “你知道该往哪儿走吗?” “顺着远离它的气味儿走!” 本初的胸膛一起一伏,有规律的律动着。虽然他仍坐在那里,鼻息却渐渐粗重——他在“丛林”里跑动起来了。 林悦余仿佛看到一个身手矫健、深色皮肤的半裸男人在丛林中飞奔:双手和猿猴一样灵活,一会儿勾住树干、一会儿抓住藤蔓,身体一半时间都在空中;粗糙的脚掌如同长着吸盘,在光滑的石面上也能借力,筋腱更是发达无比,一个纵跃就能越过一片灌木。 这画面可真荒谬。 她又仔细看了看本初的脸,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土著形象联系在一起,那种荒谬感让她忍不住想笑。本初的身体猛地前倾,几乎从躺椅上栽下来。 林悦余几乎想骂:妈蛋!又怎么了? “前面是道断崖,我差点儿摔下去。” “那回头再找路?”若弗鲁瓦搓着手,跟本初一样身临其境,“你只是闻到了气味,其实并没有看到那种……大猫。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小心一点儿,也许还能找到另一条路。” “不行!那气味儿太新鲜了,我一定是闯入了一只成年大猫新划定的领地。像我这样的大型动物,仅仅从它的领地路过,都算一种冒犯。它一定觉察到我的气味儿了,顺着我留下的痕迹,不用多久就能追上我。” 接下来,林悦余就像看着一幕幕蹩脚的哑剧连续上演,完全一头雾水,偏偏若弗鲁瓦看的津津有味,还不时叫好。 也许本初在催眠意识下所看到的、所做的一切,在心理学范畴里都是有意义的影射,也许其中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是不容忽略的关键信息。可在心灵领域,林悦余实在是个门外汉,她觉得还是不要试图去了解为好,直接看若弗鲁瓦的分析报告才是明智之举。 跳断崖、越沼泽、过大河、翻泥塘、进草原,本初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丛林大片。期间他用到了藤蔓、树皮、天然橡胶、油脂、动物尸骨、气生果实等一系列在丛林里能找到的工具。 他躲避开虎豹的追猎,从猴群中抢夺食物,踩着鳄鱼横渡沼泽,分辨有毒的植物和能吃的果实,追寻行军蚁的足迹进入草原,捕猎食草动物,吓退试图分一杯羹的鬃狗和秃鹰。每一件事都离城市那么遥远,每一种智慧都和现代格格不入。 林悦余笃定他曾经有一段很长的野外生活经历,否则单凭臆想,这些在他脑海里正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栩栩如生,如同亲身经历? 进入草原后,本初的神情轻松了很多,他说草原上的野草有些比他还高,里面同样暗藏汹涌,藏着致命的威胁。可草原相比丛林,水资源少,且相对集中,物种数量少了一个数量级,本初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毒虫毒草的威胁。要知道,丛林里有些树叶子都含有神经毒素,摸一摸都能麻痹半个身子。 林悦余一直没搞明白本初要往哪儿走,若弗鲁瓦之前跟她说,这套催眠体系叫做“失落的迷宫”,是根据被催眠者本人的潜意识思维构建的虚拟梦境。 而目的地又在哪里?有些人会在表层踟蹰不前,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有些人会被路障所阻,因无力穿过而憾然离场;有些人则会在梦境里越走越深,进入潜意识的深处,甚至抵达现在也没有被证明是否存在的“群体意识”之中。 或者重新挖掘自我本质,或者从浑沌的意识海洋里颉取吉光片羽。 所以当本初说他在草原上发现了一座突出地面的土堆,而且土堆上还有一扇紧闭的门时,林悦余丝毫没感到意外。她觉得这场没劲的游戏终于快要到头儿了,可是看若弗鲁瓦几乎要放光的神情,好像真正的**才刚刚开始。 “你有把握开门吗?”若弗鲁瓦兴奋的问。 “我得看看附近都能找到些什么。”和刚进入催眠状态时不同,本初已经不再是机械式的一问一答,除了仍旧闭着眼睛,根本看不出他正在被催眠。 一分钟后,本初说道:“你们看,我找到了一根铁棍。粗细刚好,我试试能不能把门撬开。”他的右手虚握,似乎真握着一根棍子。 “嗯?”若弗鲁瓦猛地站起来,“怎么会有一根铁棍!?” 本初紧皱眉头,疑惑的反问:“不该有吗?” 若弗鲁瓦悚然一惊,知道自己越界了,这一句话就差点儿打破梦境和现实的界限,让本初的意识出现跳票的迹象。 “没……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快试试吧,希望它能派上用场。” 林悦余凑到若弗鲁瓦身边,低声问道:“不该有铁棍吗?” “你也不想想,他现在是在什么环境里?那可是原始丛林和草原!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铁棍这种人造的东西,而且还是在他正需要的时候?” 林悦余一哂,冷笑道:“哼,那有什么奇怪?连大门都出来了,多一根棍子很了不起吗?” 若弗鲁瓦摇头:“那不一样,门户,或者别的什么他会遇到的更离奇的场景,都代表‘未知’,是深层潜意识甚至是群体意识的自发构建,是由他意识中最模糊的‘渴望’和认知的界限所决定的。这完全是在无意识下诞生的,不能被他左右,也无法被任何意志篡改。可是他一路上所用的工具却不一样,这些代表的是他自身的勇气、经验和智慧,一定遵循环境所限定的‘自然规律’,不然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不相当于现实世界里的梦想成真了吗?” “那你之前碰到过这种例子吗?” 若弗鲁瓦泯着嘴,轻轻摇头:“这是第一次……要么是他的本我意志,已经强大到足以对潜意识的‘暗区’形成干涉;要么就是他已经能够影响到构建环境的‘群体意识’……如果是后者,或许能够成为证明群体意识真实存在的力证!” 这方面的理论基础林悦余略有了解,如果把人类的意识比喻成海洋,显意识只是阳光可以照到的表层,只占不足百分之十的比例。显意识就是一个人自我认知的全部总和,而人类从母胎开始就在接收信息,其后从生到死的一生,从信息论的角度来看,就是个体与外界交互信息的过程。这些信息何其庞杂,显意识不过能统摄十之一二,其他都归入潜意识中。 在某些特殊场景中,人类可以探入潜意识中,掌握某些自己未曾知晓的信息,比如多重人格者的衍生人格就很可能掌握一门原本不会的技能。而那些几乎根本不能触及的潜意识区,则被称为“暗区”。本我意志最多可以进入潜意识的上层区域,对暗区几乎无能为力。 至于群体意识,则被认为是一群人的潜意识在深处联通,形成超乎想象的意识之海,包含一个群体的所有记忆,是每个个体的意识总和。这个“一群”,划分范围历来有所争议,文化基础、道德圈层、族群、血缘乃至基因分支,都有学派支持。群体意识的存在已几乎是共识,只是尚无完备的理论基础。 像某个人忽然精通一门完全没听过的语言,或者某个幼小的“转世者”忽然开启“宿慧”,都被认为是群体意识的体现。 “哈!成了!” 本初忽然一声欢叫,把林悦余从思绪中拉出来,见他双手做着推门的动作,估计是铁棍起了作用,把门锁给撬开了。 50.三世轮回 林悦余悄悄对若弗鲁瓦说:“能不能给他装个脑机接口,把他脑袋里的画面都转投成虚拟实境?我能申请到现成的技术。现在这样,看着可真难受啊。” “算了吧,他现在已经进入意识的深层区,大脑肯定满负荷工作,这时候再给他怼个信号采集进去,那不是增加负担吗?虽然只是信号输出,可脑机接口的控制信道是全双工的,对他还是会产生影响,风险很大。” 地面上的大门,联通着地下犹如迷宫的广阔世界。本初现在的的紧张程度,不亚于在丛林中,但紧张中夹杂的兴奋也越来越强烈,连林悦余都能感受到他那股跃跃欲试、仿佛少年般的冲动。 “空气很干净,这条路好深,地下好像还有数不清的岔路,我估计这是个极其复杂的地下迷宫——” 本初闭眼“看着”前面,皱着眉头:“前面出现了四道门,我试试……每扇门都能打开,我该走哪条路?没有任何提示,看来我只能凭感觉走了。” 接下来,有好一会儿,本初不言不语,只有脑袋左右微微摆动,估计是在闷头走路。若弗鲁瓦只好试探的问道:“下面的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我觉得这座迷宫就像是大脑中相互连接的神经元,有的回路是发散方式,有的回路是聚合方式,有的则是环形方式。如果真是这样,那根本就不存在一条可以走出去的路,或者说每一个节点都通向可以出去的路。” “……让我想一想,如果迷宫真的可以比照为大脑中的神经网络,那这一扇扇门是什么?是不是神经元的开关,正面开门就是兴奋反馈,反面开门是抑制反馈?那我在里面又是什么?难道我是一个小小的神经信号?” “……兴奋,抑制……一道简单的思维就要经过上百万神经元的作用,根本不可能完全模拟。也许,某些简化模拟,可以有些收获?” 若弗鲁瓦呆呆的听着本初的自言自语,没想到他对大脑神经结构会这么了解。 十分钟后。 林悦余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因为本初杵在躺椅上老半天,完全不动了。若弗鲁瓦要死不死的也是一句话不说,除了睁着眼睛,跟本初没什么两样。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跟他说说话啊!”林悦余快压不住火了,声音也大了几分。 若弗鲁瓦对她做个噤声的动作,神经兮兮的说:“他现在不能被打扰!” “他说的这片地下迷宫应该就是‘暗区’,呈现方式逻辑性极强,说明他的思维能力强大,认知边界深不可测。‘暗区’是个人意识的最底部,我们的研究还没有到这个层次,只有一些理论假设。我认为,他现在触发了‘暗区’中的某些设置,进入到自我催眠的状态中。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在催眠的催眠中,‘本我’已经彻底深入意识之海的最底层。这个时候,绝不能打扰他。” 林悦余气的直瞪眼:“那就干等着?” 若弗鲁瓦稳重的点点头。 林悦余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妈的,砖家,砖家!”若弗鲁瓦神情古井不波,全当没有听见。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期间林悦余已经远程解决掉四起临时实验问题。 本初忽然动了,轻轻问道:“若弗鲁瓦,你还在吗?”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 “我在,你说。” 本初说他完成了对迷宫的测试。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神经信号,从正面进入一扇门记为一次兴奋刺激,反面记为一次抑制刺激。他先是正反交替进入,然后是全部正面进入,最后是全部反面进入。 三次测试结束后,他被卷入进完全不同的场景中去。 【第一次,我来到中世纪的欧亚战场。站在小山顶上远眺,耶路撒冷城就在北方,安静的像个劫后余生的老人。 ‘狮心王’理查在山顶上,等着他一生的宿敌。他背对着圣城,不肯向耶路撒冷看上一眼。那一刻,我陪着萨拉丁去见理查,这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会面。因为理查身负箭伤,时日无多。 他们按照骑士的礼节做最后的告别,萨拉丁答应理查,不会对黎凡特地区的基督民赶尽杀绝。理查有种预感,圣城再也无法回到天主的怀抱了。他曾许诺:在夺回圣城之前,绝不目睹她的容颜。到最后,他做到了,至死也未曾看上耶路撒冷一眼。】 【第二个测试,我又进入第二个时空,那是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最为璀璨的一段余韵。 查理曼大帝躺在自己的宫殿里,接近弥留。他在病榻上,嘱咐我去找阿基坦的帕斯夏主教,继续推动教义归一和文化普及。他知道自己死后,利奥三世恐怕保不住教皇的位子,帕斯夏会是个有力的继任者。 至于帝国的广阔疆土,查理曼已做好任其风流云散的准备,后继乏人,子嗣中无人能有魄力,将这样庞大的帝国维持下去。可如果‘加洛林书’能继续沿用,宗教教育永不废驰,那就是他死后最伟大的哀荣。】 【最后一次,我来到东方的古都洛阳,与太武皇帝拓跋焘手谈一局。他和我坐在大雄宝殿之外,高大的佛头在殿前碎成两半,碎石如同佛的眼泪。 殿前跪着七十九名僧人,他们来自北方的多个古刹,是第六批将被处死的高僧。太武和我的棋局下了一个时辰,算子时我以九目胜出。 太武用袖子拂乱棋局,起身俯视跪满一地的僧人,叹息道:‘看来天意如此,一子九命,这七十九人全都逃过此劫。也许佛门气数未尽,终究要留下几点星火。也罢!你们全都逃到深山去罢,朕不杀尔等。但,朕驾崩之前,不准尔等踏入红尘一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说的都是哪些史前的典故?林悦余按着耳廓马不停蹄的搜索,让她欣慰的是,若弗鲁瓦起初也是一脸懵逼埋头苦搜。看来不是自己太无知,而是知识点确实没有被画过重点。 英格兰君主“狮心王”理查?宿命之敌萨拉丁?以及他参与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这故事的意思,是理查和萨拉丁英雄惜英雄,体面的休战,为古代黎凡特的区域稳定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所以算是中性刺激的结果? 西欧的查理曼大帝死后,他的帝国分裂成法兰西、德意志和意大利。但是他倡导的宗教教育,引发持续百年的加洛林文艺复兴,掀起一波文化小**。所以这个是希望的曙光,是正向刺激喽? 最后这个可有点惨淡,中华帝国历史上的三武灭佛,这个排在第一号。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年号太平真君,但时代一点儿也不太平。毁寺灭佛,屠戮高僧,使沙门遭受重创,几乎沦为末法时代。这个不用猜了,肯定是负面刺激勾起来的。 “你看出什么逻辑了吗?”林悦余对自己的推论没什么信心,只好再次不耻下问。 “时间上来看,前一个场景比后一个大概都会晚400年。其他的嘛,还需要仔细分析。”若弗鲁瓦明明也什么都没看出来,却依然能理直气壮的摆谱儿,不愧是众妙公认的装逼高手。 若弗鲁瓦继续询问:“本初,你还在地下迷宫中吗?” “不,我从第三个时空回来之后,地下迷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石殿,我想我可能是过关了。这石殿是圆形的,我就站在它的中心。这里好暗,周围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每隔两三米就有一个,可是石殿的墙离我有四五十米远,火光根本照不到我这里。” 若弗鲁瓦追问:“那你的头顶上呢?你看得见穹顶吗?分的清是在地上还是地下吗?” 本初仰着头,轻声道:“头顶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这个穹顶一定非常高。嗯?等等!” “——上面有什么东西!” 若弗鲁瓦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动:“那、那是什么?” “我还看不清……不过我想,我能控制它降下来。”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本初没有再讲述什么,可林悦余却觉得耳边隐隐有拉动铁链的那种“嗦嗦”声响。她扭头看若弗鲁瓦,发现他全无异常,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导致幻听了。 “它降下来了,我看清它的样子了!那是个木头箱子,跟登机箱差不多大,可是缠满了铁链。一根、两根、三根……一共有12根铁链吊着它,它还在下降——我,我……能够着它了。” 若弗鲁瓦再压抑不住激动,猛地站起来,大声的叫喊:“把它取下来!打开它!快,快打开它!里面是什么?” 本初伸出双手,探向虚空,如同要捧住一口箱子。 猛然间,他的双手一阵颤抖,跟着连身体也痉挛起来。 若弗鲁瓦睁大了双眼:“怎么了?你抓住它了吗?” 林悦余耳边的“嗦嗦”声仿佛又大了几分。 本初一下子止住颤抖,双眼骤然睁开,冷冷的注视着若弗鲁瓦。 “朋友,你越界了——游戏结束。” 下一刻,若弗鲁瓦如遭雷击,往后仰倒。本初随即也晕倒在地。 51.启航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时,青年男子终于开口说话。 若弗鲁瓦还没从虚弱中缓过来,在本初“梦境”里那一下,让他到现在还觉得心神摇曳。“阿水,你等会儿,再让我缓缓。” 这个男人的名字也很怪,叫水长东,像个花名。他也从事精神领域的研究,和若弗鲁瓦是老搭档,同时还是一个灵修者。 “根据悦余之前的一些猜测,这个本初有不少神奇的表现,很可能是一个能力者。我也有些心理准备,但他的表现还是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水长东也若有所思,“你是说他在梦境里也能伤到你这件事?” 两人对意识学说有很深的研究,深信精神力量的存在,这是一种用能量科学无法解释的能量,却真实存在。本初的表现并没有超出两人的理解,他在无意识中被触发的反击,直接作用于若弗鲁瓦的心灵,形成精神领域的震荡,但并没有“溢出”到物质世界。 若弗鲁瓦点头又摇头,“不止如此,他的意识深处封印着某种存在,神秘而且强大。而且我能感觉到,那是非常古老的存在,他能有多大?跟他太不相称了。” 水长东说:“这个也可以解释。说明他确实已经触达了某种群体意识,可能是血脉相连的族裔,也有可能是一个种族,总之其存在非常古老。” “但群体意识能被封印吗?” 两人瞪着眼睛互相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说这个了,小真刚刚跟我说,一周之后她能提取出两支‘脑髓剂’出来。”若弗鲁瓦转换了另一个话题。 水长东脸色一变,“真的要这么干?” “我们等不了。” 除了学者身份之外,若弗鲁瓦和水长东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实验体一号和二号。 菲奥雷事件为众妙的副院长容殊敲响警钟,他终于意识到这股足以撬动世界的新势力有多可怕。容小真是他的亲侄女,自然要想方设法提高他手里的筹码。但她的研究进度并不理想,想要彻底破解菲奥雷大脑中的秘密,可能需要一年半载。 所以她用了个最笨的办法,直接从菲奥雷的大脑里提取相关物质做人体注射。 “小真还说,没法做排异测试,因为脑髓剂太珍贵了,容不得一点浪费。而且就算做了测试也没什么意义,这东西本来就因人而异。” “哼,这有什么,当初做菌群植入前难道就做排异测试了?既然等不了,那就来吧,我最近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水长东说的不错,两人作为实验体一号和二号,是最早的菌群宿主。那时候不管是林悦余还是容小真都属于摸着石头过河,两人吃了太多苦头。 当时菌群属于绝对机密的项目,挑选候选人慎之又慎,这两位从各个方面的综合评定中脱颖而出。后来也果然不负众望,植入后成功激发菌群活性,而且展现出极大的潜力,绝非三号和四号那种残次品可比。 若弗鲁瓦和水长东才是真正的王牌,容殊和汉森爵士是联盟关系,当时三号、四号和林鹏、西亚尔狙击菲奥雷相继失败,容殊已经准备请出这两位。 见识过菲奥雷的可怕,两人明白天外有天,自家实力亟待提升。 众妙的地下三层有一小片凹陷式花园,南北走向,依着建筑内部的整体构造,和实验室完美嵌合,设计者的巧思让人赞叹。 花园的主角是一棵30多米高的万年青,为了照顾这棵老榕树,地下一到三层在它头顶连成一个整体,还特意安装先进的折光设备,为它降下自然天光。小花园里其他植株托老大哥的福,也有和煦阳光享受,长的郁郁葱葱。 下午的阳光充裕,经过层层过滤,落到这片小花园里,正是最滋润的那种温度。 这儿现在是本初唯一消遣的地方。两天前林悦余离开众妙去海外参会,走之前特别给他延长了每日“放风”时间,说是身心健康有利于实验进展。 这会儿,他就靠在树边,眯着眼睛晒太阳。远处有个小心翼翼的人影儿,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本初只要把头转过去,那人影就受惊的兔子一样,立马缩进树丛阴影里。 大概一周前,他跟林悦余强烈抗议,才争取到进入小花园的权限。小花园是特三区的“名胜”,一般的工作人员都没有资格进入,这是专门给特殊“客人”开设的专区。 本初第一次来时,就看见老树下站着位漂亮到近乎妖孽的少年。那小子可能没想到还会有别人进园,吓了一大跳,不小心跟本初对视了一眼,脸红如三月桃花,抹身便从另一边走了。 本初第二次来时,没多一会儿就发现他在园外徘徊,本初故意跟他耗着,发呆了半个小时,那小子磨不过他,中途悄悄的走了。第二天本初的调制结束的早,他连午饭都没吃就来占地方。果然几分钟后那小子又来了,却没想到早来还会撞见人,憋红了小脸直接转身离开。 今天已经是第四回了,本初实在纳闷儿,自己是洪水猛兽还是长的太不招人待见,园子这么大,还容不下两个人吗? 话说那次催眠之后,当实验体的日子就开始了。 本初对催眠过程完全不记得,只是醒来之后觉得脑袋胀得难受,林悦余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催眠测试结束后,若弗鲁瓦跟林悦余单独沟通了一次。之后林悦余绝口不再提心智模型、认知边界之类的狗屁数据,而是要求一众下属全力部属菌群植入的准备工作。本初只休整了一天,就被按上实验台,开始阿尔法菌群的正式植入。 林悦余笃定本初脑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她一向务实,对于自己暂时没能力抓住的东西,绝不会浪费一点儿精力在上头。 她可没忘记那莫名其妙的锁链声,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幽泉中飘来的声响,让人从骨头里直冒寒气。 那是让她恐惧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的感觉。 这次波折后,她对本初的信心更足:彻底压过那贱人自是指日可待。 至于若弗鲁瓦那家伙,虽然仍旧对本初的脑子感兴趣,却被她无情的挡在项目之外。过了几天后他似乎被别的事情绊住了,也没再来烦她。 植入工作繁琐冗长,首期植入从高度分化的脏器开始,一个内脏是一个调制周期,为期五天。林悦余下了血本,取出三支西格玛基础液,每一支都是一个单位的满剂量。基础液可不是原液,是更加浓缩的原生菌群,这几乎是她现阶段能拿出来的全部身家。为了让本初的身体有初步的适应期,第一周期只用了0.1个单位的剂量,第一个被选上的脏器是体积不大不小的胰脏。 这不仅是因为胰脏是唯一的包含外分泌腺和内分泌腺的脏器,更是因为胰脏五行属土,有润泽化生、滋养万物的秉性。 没错,古老的东方医术,自有其科学的内核,也是林悦余奉为圭臬的理论之一。 五天时间完成胰脏调制,菌群几乎均匀分布到整个脏器,令实验室沮丧的是,没有任何激活迹象发生。菌群就此在本初体内蛰伏下来,与原生组织相安无事,没有出现任何激活的迹象。好在菌群也没有被代谢作用排出体外,仅仅像是休眠了一样。 在林悦余的学术生涯里,这连小挫折都算不上。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整天,把阶段报告仔细分析了一遍,拍板马上开始第二周期,并且加大剂量到0.2个单位——肺部植入。 土生金,胰脏属土,肺属金,第二阶段自然是肺。 52.相识 第二周期刚开始两天,林悦余接到某顶级学会的特别邀请,给下属们留下几句鼓舞军心的陈词滥调,就匆忙踏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专机。 日光渐渐偏斜,穿过树冠边缘,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斑驳光影。小花园里的阳光经过多次折射,只有熟悉这里的人才能通过阳光判断出时间,还能悠闲半个小时,又要到下午的例行检查时间。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本初心里“嘿嘿”一乐,看来那小子到底还是憋不住了。 白皙俊美的少年正紧抿着嘴唇,一步快过一步的冲着本初走来。少年很紧张,屏着呼吸,脸上憋的越来越红。他差不多快跟本初一样高了,可脸上那股稚嫩劲儿,把小鲜肉三个字几乎写在脸上。 好在他的脸部棱角分明,骨架也不小,不会被错认成女生。 离本初还有三米远,男孩猛地站住,刚打算说话,本初这老油条坏的要命,就卡在这个点儿上,忽然抬头问他:“我是吃人的怪物吗?” “啊……啊?”年轻人直接卡壳儿。 “还是说我身上有什么难闻的味儿?” 男孩全凭着条件反射答道:“……没有。” “那我也不是丑到往这儿一坐,就把景观全糟蹋了吧?” 男孩只有摇头。 本初严肃的看着男孩,用沉郁的语气说:“那为什么你看到我就躲?花园虽然不大,也还容得下两个人。我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没有一点儿与他人分享的心胸吗?” “当然不是!”少年终于爆发了:“我只是习惯独处而已!我,我本来是想和你商量错开时间,可是你——根本就把所有空闲时间都占了!” 本初没有马上反驳,而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他,直到少年又要炸毛,才幽幽问道:“你是黎凡特人?” 少年愣了一下,黎凡特是一个虚拟概念,更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叫法。在古语中,黎凡特有“东方之地”的含义,名字本身就带着让人向往的异域情调。现在几乎没人知道这个词了,比起黎凡特人,世人更习惯笼统的叫他们“新月地人”,或者直接蔑称为“遗弃民”。这种范称把他们和其他地球人区分开来。 少年更喜欢“雅利安人”的称呼,对黎凡特人的叫法也不排斥,因此点头说道:“是的。” 本初摇头叹道:“你的祖先中英雄辈出,有多少风华绝代的人物,让人追思不已。如今虽然在逆境之中,仍旧坚韧不拔,身体里流淌的是无畏的血液。我听说当代就有很多英雄人物,可没想到也有像你这么懦弱的人!” 少年煞白了脸色,圆瞪着双眼,仿佛混杂着羞愤、委屈、疑惑等等情绪。他想转身走开,身体却不听使唤。他想开口辩解,却又觉得跟这人去争辩,完全没有意义。 本初在心底轻叹:跟他遇见的很多人一样,这孩子历尽伤害,害怕接触,进而为自己封上一层看似坚硬的外壳,想把自己和世界隔开。也许这层壳终会破裂,但不是因为外部的恶意,而必须是他自己终究不安于龟缩的抗争。 “喜欢独处,呵呵,还能再矫情点儿吗?这破地方,想独处还不容易?反而是想找个人聊聊才难吧?” 少年稍稍冷静下来,用自以为很老道的口吻说:“我承认,一开始你是把我镇住了。老实说,你挺特别的,跟其他人的套路都不太一样。可那又怎么样?你和其他人本质没什么不同,还是被我看穿了。别装模作样的,说啊,你想从我这儿套出什么话?干脆点儿直接问出来!” “哎,年轻真好——” 本初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叹息,然后直接躺在围着老树修建的石台上,让阳光直接洒在脸上。他用手挡着眼睛,舒服的再次叹息:“阳光也好,能继续活着,还算是一件幸福的事。你如果不想过来晒太阳,就别来烦我。” “装模作样!” 少年又不淡定了——他好像完全没被自己吓住啊?是自己猜错了,还是这人城府太深? 本初扭头瞅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嘴角带着一丝似嘲弄又似了然的笑容,让少年又要心头火起。 少年现在确确实实想一个人独处了,使劲“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开。那人真可恨,竟然还哼起歌来了!唱的什么破玩意儿啊!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可是,那些歌词又挡不住的往耳朵里钻—— “……站在荒凉的湖岸, 苍老像是久别重逢的儿时玩伴。 你曾经仰望远天, 说时间总能抹平遗憾。 谁愿意命运总是纠纠缠缠, 别情最难。 可曾有怀念? 一世孤独,一尘不染, 我愿……” ———— 几乎靠近寒带,寒风凛冽之处,矗立着一座雄伟城市。 东北亚的中心城市圈——牛蹄城,座落在一条大山的余脉旁,夏季沃野千顷,冬季无垠雪原,坐望山川形胜。每年九月之后,来自极圈的季风裹挟寒流,年年准时光顾。这座城市有几百年历史,留京跟它比只能算是新贵,少了些历史的醇厚。 这个奇怪的城市名有两种起源传说。 牛蹄城始建于“大重建”初期,第一种说,当时建城征调了周边居住点的五万头驼牛,用于托运建材。城市初有形状时,大街小巷遍布牛蹄印子,因此取名牛蹄城为纪念;第二种传奇色彩更强烈一些,说是建城时人力短缺,基建工作极其艰难,几乎无以为继。更北方的大山中住着一个奇特的部落,牛蹄人身,力大无穷,下山帮助人们建城,才有了牛蹄城的雏形。 牛蹄城年平均温度太低,不算理想的生存环境。但当时选址此处,是有当时的考虑。 “大衰退”时期变异兽横行,辐射和化学毒素未散,对于刚刚走上地面的遗民来说,安全是第一位的。寒冷地带生物圈单调,比起温暖地区少几个数量级。而且,战争年代这里也不在重点打击区域之列,辐射残留有限。后来,创始人团队在附近山麓发现一处大型地热资源,终于抵定大略,排除万难,建立起这座大型城市圈。 一百年前,牛蹄城的研究人员又在地热湖深处发现可以转化废热的“能源藻类”,并以此为实验基础,重建热力学分支的负熵学科,开启微生物能源的新篇章。 牛蹄城就此名声大噪,终于突破高寒气候的桎梏,找到城市发展的新引擎。也是在当时,坐落于此的“北辰”实验室确立能源学科的霸主地位,逐步从全球众多实验室中脱颖而出。之后又经数十年发展,终于跻身进五大战略级实验室之列。 三天前杰克上校悄悄进入牛蹄城,录入的身份是个叫爱德华?斯通的工程师。入关过程不怎么顺利,尽管经过乔装打扮,杰克的样貌仍旧过于显眼。安检人员对这张大反派的脸格外敏感,里里外外检查了三次,才不情不愿的放他离开。 顺带一提,他的伪造身份芯片由未觉科技出品,贵的没天理,用这一型号的顾客,都是他这种身份不太干净的人物。所以说,这种买卖才是本初手里真正的印钞机。 他在城里秘密见了一些人,做了几笔生意,住了两天后又出城去。 杰克先是坐跨城磁轨来到城市圈边儿上的一个站点,然后又坐货车辗转来到一个山洼洼里的聚居点,四周是白雪皑皑的荒原,已处在人类生活区的最边缘。 他在这里找到接头人,取齐装备——没有武器傍身的杰克,就像没穿衣服的大姑娘一样没有安全感。这地方的居民均靠暴力谋生,无论男女,都是摸惯了枪支器械的佣兵老手,也是荒野狩猎的行家。 杰克在这儿找到了家一般的熟悉感,但依旧匆匆来去,开着一辆破旧的越野摩托,继续只身向北进发。 这片雪域可不太平,好在他孤身一人,不会成为大型猎食者的目标。 他的终点是一片群山——山脊起伏不定,遍布高大的针叶乔木,迎风傲雪,一派硬朗气象。 聚居点的人管这地方叫黑瞎子岭,渺无人烟,是个险恶去处。地图上的标识则是鄂伦山脉分支,传说中的牛蹄部落可能就住在这山里。 杰克当然不是来找野人的,他循着一条小路,骑着摩托拼了命的往上爬。直到摩托的动力实在顶不上去,他干脆把摩托扔在雪堆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徒步往山里走。 冬日的阳光并不算刺眼,可被雪地一映,晃的眼睛白花花一片,忍不住流眼泪。杰克眯着眼睛,走几步就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仪表,微调前进的方向。这一走就是两个小时,手脚冻得发麻,手指几乎都打不了弯,要真有猛兽袭击,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扣板机。 都快以为自己走错路的时候,前面终于出现一片石土房屋组成的小村落。 53.北辰之乱 走进村子,杰克四处张望,越看眉头就皱的越深。这地方可真够破的,除了土墙厚实一点儿之外,没有一丁点儿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这他妈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要藏在这么个山旮旯里? “我说——有没有个活人在呐?” 上校一开嗓,就是个鬼厌神憎的调调儿。 “你就不会说一句人话吗?” 不远处响起“吱呀”的推门声,比雪原还冷的冷美人楼心月小姐从门中走出来。 “说人话能换钱吗?”杰克一脸欠揍的神情,走上前去,阴阳怪气的说:“千里迢迢把我骗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得来点儿真家伙吧?” “哼!你可是自愿来的。” “自愿?”杰克瞪大眼睛,样子更加凶神恶煞:“老子可是给你打了钱的!那可是我们团里半年的装备预算。你以为我真是个暴君?可以随便挥霍兄弟们的血汗钱?” 楼心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来的还不算晚,至少你的钱还没有完全打水漂。” “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也没什么,我来的这些天,他们做了很多实验,包括两次植入实验,把两支原液都用掉了。不过看起来,原液都被宿主代谢掉了。” “代……代谢掉了?啥意思?”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杰克已经有种不详的预兆。 “换句话说,两支原液被消耗掉了,可除了实验数据,什么也没换来。” “我艹他大爷!!” 杰克上校如同炸毛的公鸡,一回手把身后的长条形背包拉到胸前,尖着嗓子大叫:“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傻逼智障?给我出来,老子非把你打成筛子!” 下一刻,四周接连不断响起“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一个个衣着单薄的壮汉从门里窜出来,手里抓着各种型制的长枪短炮,枪口全都指向上校。 杰克吓得一个激灵,二话不说高举双手,包裹“啪”的掉在地上。 “误……误会!都是误会!” 看着壮汉们一张张神情冰冷的脸,杰克丝毫不怀疑他们会扣动扳机。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己已经掉进了狼窝,想要带着完整身子出去,就得按对方的规矩办。 “把东西都放下,跟我下去。”楼心月转身走进来时的房屋。杰克如蒙大赦,地上的包也不敢捡,还把怀里、腰上的家伙全掏出来扔了,缩手缩脚的跟了进去。 屋子里跟普通农户没什么区别,简陋但干净,窗口还挂着成串的野玉米和带着毛的干野鸡。 一进了屋,杰克就低吼起来:“本初不是把偷来的资料都给你了吗?怎么还他妈浪费了两支原液!?那三支菌群可是大家伙儿拿命换来的!” “你以为有资料就行了?连众妙自己都没研究明白呢。我们拿到的不是基础液,想要反推回去不容易。菌群植入的激活概率本来就很低,何况我们要的是长期供应,是量产!如果只想分赃,那当初不如直接把菌群分了。” “可你当初明明说合作方非常靠谱!不会是偷偷使绊子,他们自己把菌群给密下了吧?我记得在留京的时候,你可是还帮过他们来着,不是你整天玩儿鹰让鹰给啄了眼吧?” “别瞎想,你以为我像你那么蠢吗?我和他们不单单只有利益关系,而且还有相同的敌人,他们绝对不会背叛。别废话了,快跟上!” 里屋一座热烘烘的炕头,大冷天的,让人想爬上去睡一觉。炕边却有一个井盖似的东西,上面连着一个磨的看不出本色的铁把手。 千秋月双手握住把手,往右边一推,井盖无声转动,滑出卡位,她接着往上一提,便露出下面黑乎乎的圆形洞口。她也不打声招呼,双脚一前一后伸进洞口,一下子就落了进去。 杰克没得选择,只能跟着往下爬。 从炕头一直垂直向下60米,才进入平缓的地下路面。杰克见识过无数的地下设施,况且不久前刚刚见识过“渊薮”的宏大,对这种小家子气的基建设施,压根儿看不上眼。 “这地方,就是你那帮人的老窝?我看就是群丧家之犬嘛!” “没错,他们确实是一群丧家之犬。” 杰克已经到了这儿,楼心月就没必要再瞒他,这帮人乃是去年“北辰之乱”中的幸存者。 人类所追求的大同梦想,名义上早已经实现,但纷争与分裂却从未减少。 在“大重建”之后,之所以能建立起全球**,并非因为社会制度有了重大进步,更不是人类消除了根深蒂固的偏见,仅仅是因为当时资源太过匮乏,人类不得不抱团取暖,特殊时期缔造的产物。 确实是抱成一团了,至少那种能把人类毁灭的战争是不太容易再次上演了。可内部摩擦却因为关联变深,反而愈演愈烈。 去年轰动一时的大事件,莫过于牛蹄城的内部清洗,科技圈管它叫“北辰之殇”。 内部倾轧演变出生死之战,原本掌权的一系被连根拔起,许多人以“血海漂橹”、“尸首枕藉”来形容结局。很多学术界的知名人士被卷入,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坊间对此事有诸多猜测,事件已过去一年多,仍旧众说纷纭。直到今天,“北辰”实验室和牛蹄城官方都没给出过一个正式说法。 这段往事对杰克来说,不过是几个不太记得的头版头条,打发过无聊时间,印象模糊。他没想到,这种“上档次”的大事,跟自己也扯上关系了。 “五大实验室对阿尔法菌群都有研究,‘众妙’因为有林悦余和容小真两个超级天才,才能高出其他四家一头地。其他一些大机构、大集团进入这个领域的,基本都建树平平。这些‘丧家之犬’,是最适合的人选。” 有些事,楼心月是后来才证实的。菌群被盗之后,各路人马闻风而动,纷纷涌入留京,里头就包括这些北辰的孤臣孽子。其他人都是奔着菌群去的,北辰的人却是为了寻找真相而来。他们一直认为有更大的幕后黑手推动“北辰之乱”,而这次菌群事件俨然又是一场大分裂的前奏,因此怀疑是出自同一势力的手笔,专挑五大实验室下手。 之后,这些人在留京遭遇截杀,更是证实了这种猜测。 杰克琢磨出点儿意思来,再看眼前这些地道已是不同观感。“我听说他们让人连根拔起,没想到不仅逃出来一些人,还能有这么个容身之地,不容易,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牛蹄城周边的所有暗桩全被清洗光了。这个避难所是一处古代遗迹,位置隐蔽才没被发现,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一个据点了。” “那你还叫我来?这不是害我吗?”杰克玩了一辈子枪,最知道黑吃黑的道理。“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知道了他们的老巢,事后不肯定被杀人灭口?”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放聪明一点儿,我们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妈的!这小婊砸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看来不光是菌群分账的问题,这一趟还要给人家当枪使的节奏啊。 他使劲抓住楼心月的手腕,恶狠狠的说:“你说,让我来到底是为什么?” “让你帮忙安排退路啊,你本人不在现场的话,怕你不上心。”楼心月一把甩开他,完全是一副阴谋得逞的口吻。 走过荒芜的地道,两人终于进入功能区,光源充足,一看就是充满年代感的军用设施。 原本的空间被重新规划,许多设施显然是后来搬进来的。 看到玻璃墙壁内成排的阵列主机和各种不知名的仪器装置,杰克的心情稍微明亮了点儿:至少自己的投资没有完全打水漂。 他来的时间正好,一个重要会议刚刚开始,关键人物济济一堂,共同商定下一步的动作。楼心月把他直接带入会议室,以杰克之前的投资额度,确有与会的资格。 杰克的眼睛先在米兰达身上溜了一圈,才去看剩下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魅力太大了,在哪儿都会成为焦点。楼心月本来也有这样的潜质,可惜臭脾气是硬伤,就知道冷个脸,魅力打个对折还多。 “咦?怎么这种人也掺和进来了?” 目光停在一个奇异装束的人身上,杰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戒备和厌恶。 那是个头发极短的男人,头皮一片铁青色,近乎光头。他的棱角很分明,像是华人和中亚人的混血。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眼皮习惯性的耷拉着,偶一抬眸,便攒射出凌厉的锋芒。至于穿着嘛,说是衣服,还不如说是宽大的布条,一层层的缠在身上,让他显得即臃肿又魁梧。土灰色的粗麻料子,这年头儿,就是山坳里的老农都不愿穿。最扎眼的莫过于他左手里托着的一口铜钵,锈迹斑斑,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托钵僧,一个本该行走在荒野和沙漠之间的信仰者。 54.托钵僧 所谓的“丧家之犬”昔日都曾是北辰实验室的实权人物,此时有四人参会。首席是曾经德高望重的威尔士?纽文勋爵,即使在逃亡中仍旧精心打理仪容,一副老派绅士的派头。他曾经因为在卫生领域的重大突破,被最高议会受勋,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爵士。黎军是他的助手,负责对外事务,没有一点科学家的学究气,是一位口角生风的少壮派,会议也是由他主持。 另外两位是典型的研究员,话题涉及到技术层面才会发言,逻辑思维严谨,一切以数据为准。虽然迄今为止实验仍未成功,这两位却仍旧对接下来的实验充满信心。 “……毋庸讳言,我们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损失,这对于在场的每一位都如同切肤之痛。无论是财力、人力还是物力,目前都已是告罄边缘,此刻处境之艰难,实在是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但是——” 前面一连串的铺垫当然是为了这个“但是”,这个黎军,把话锋一转,音调上了一个八度,那真叫一个掷地有声—— “诸位应需知晓,曙光也就在眼前!通过第一阶段的经验总结,我们已经大体掌握了菌群的活性导向,对于激活场景的化学环境建立起预测模型,并已着手搭建关键因子信息库!并且,我们还加入极为关键的精神类参数,姑且暂时命名为‘意志属性’。各位,请记住我的这句话:我们,也许正走在全世界的前面!” 会议厅静悄悄的,将近二十个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应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黎军“嘿嘿”笑了两下,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咳——” 身穿黑色套装的威尔士?纽文勋爵站起来,环视众人,接着说道:“我们不会无耻到靠语言来蛊惑人心。”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样本,尤其是成功的样本。我只能说,我们有可能建立起完善的检测机制,只通过低廉的成本就检测出一个人的适配性。这将意味着什么,我想诸位会比我理解的更深。可这些都是后话,我们得先迈过眼前的难关。这一次,我们将会一次性投入整支原液。哈!我从你们的眼神里读出来了——没错,实话告诉各位,仍然存在风险。但是,可控!” 黎军想要说话,威尔士勋爵抬手示意他噤声:“我们根据已有的数据,选定这次实验的三位候选人。根据概率从大到小排序,依次为米兰达?贝奥武夫女士,荣格教士,和我自己。顺位越高当然成功的概率越大,但实验仍有很多不可控的风险,所以还要根据候选人自身的意愿决定。” 一位看起来贤良淑德的美妇人追问道:“爵爷说的风险是指什么?除了实验失败,难道实验体本人也会有什么危险吗?” “理论上有可能会引起部分脏器的功能减退,但在实验环境支撑下,不会有衰竭的危险。不过,对本人而言,最大的风险在于,菌群具有抗体性,一旦无法激活而被代谢出体外,以后就再不可能和菌群融合成功。” 美妇人掩着嘴,轻巧的说道:“这么看来个人也不算有多大危险,跟这么大的机遇比起来,风险收益比相当可观嘛。” 威尔士勋爵摇头道:“我们要做的绝不是简单的植入。调制期间将加入多项环节,验证之前的猜想,并力图上溯菌群的根本特性,将我们手里的这支‘西格玛型’全面升级。这对实验体的要求极高,也让出现排斥反应的概率指数级增大。而且,一旦实验成功,我们将以实验者的身体为培养基,提取一个单位剂量的基础液。这种提取过程是否会引发实验体的不良反应,我们还不得而知。” “那基础液提取成功后,是否可以进入原液的复制生产?我可听说,这才是真正的瓶颈所在。”这次说话的是一位身穿黑色裘皮大衣的男人,气度雍容,似乎是地下市场的一位实权派人物。 “等等!” 所有人再次把目光集中过来,裘皮男更是满脸黑线,死死盯着插话的人。杰克上校脸不红心不跳,大大咧咧说道:“现在问这些有的没的,太早了点儿吧?我就想知道,你们是凭什么选出候选人的?” 黎军代替勋爵回答道:“我们通过一系列科学的逻辑判定,其中涉及到生物化学领域、神经学领域和心智分析领域等向下细分的进百个学科分支。总之,这个选择机制是现阶段最可靠的依据。” “那好,我对这个没发言权,也听不懂,算你们权威啦。不过你们搞这个评选的时候我还没来,也得给我做做检测吧?没准儿我的顺位还更高呢。” “这个……” 黎军为难的搓着手,和勋爵面面相觑,他们是万没想到,这位主力投资人之一竟是这么个痞气十足的人物。这家伙不是个大型佣兵团的团长吗?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跟没带脑子出门似的? “不必了,我决定当这个实验体。” 米兰达忽然插一句话进来,见杰克向自己望过来,也对他眨了眨眼:“我说杰克,你不会觉得自己比我成功的机会更大吧?” 渊薮中,米兰达“英武伟岸”的形象还历历在目,杰克努力扯出一个难以言表的笑容:“呵,呵呵——当然不会,我最支持的就是你呀,你是火热的太阳!也是至高无上的女神!” 米兰达满意的点点头,向另外两个候选人问到:“你们两位呢,有什么建议?” 日前在留京,如果没有犹如神兵天降的米兰达,威尔士的人当时可能都要死在留京,这里头就包括黎军。 威尔士勋爵很爽快的答道:“你是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 荣格教士跟着说:“在荒野时,我就听闻过女武神的威名,我想不出还有更好的选择了。” 杰克听的冷笑连连,在肚子里暗骂:现在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之前都干什么去了?妈的非到只剩下一支原液,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来。 “很好——” 米兰达扬着头,女王一样对众人环视,顾盼之间,睥睨自雄。接着,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想你们更不会有其他意见了。” 一股压迫人心的气息笼罩全场,它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在地下基地的这段时间里,米兰达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让人几乎忘了她微笑面具背后的真实面目。此刻忽然爆发,一槌定音,才让人重新想起“女武神”这个名号。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无人出声,因为所有人都刻意屏住呼吸,使得屋子里落叶可闻。 米兰达微微点头,“那就散会吧,重要的事情太多,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勋爵阁下,我想还有很多准备工作等着我们。” 霸气外露,不外如是。 威尔士勋爵向米兰达躬身一礼,然后与其他三人簇拥着她离去。其他人不管揣着什么心思,也都三三两两散去。托钵僧荣格留到最后,对着米兰达离开的方向,单手在胸前连续画了几条轨迹,完成一个简易的宗教礼节,然后才转身离开。 基地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楼心月给杰克安排了一个独立客房,虽然简陋,至少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杰克糙惯了,根本不在乎这个,进了门就从怀里掏出个迷你设备,把房间各处检查一遍,又对着各面墙壁乱敲了一通。 确认没有被偷听的风险后,杰克把脸一板,对着楼心月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件事情不是应该由我们主导吗?都他妈谁啊那帮孙子?看的我来气!菌群是我们虎口里抢来的,技术资料也是我们提供的,现在连关键的实验体也是我们的人,那个什么狗屁勋爵就是个高级打工仔,容得他在那里指手画脚?楼心月,我一向敬你是女中豪杰,这么重大的事儿大家一致托付你主持,可现在这么个局面,哪里像你平时的手笔!?” 楼心月也不客气,直接怼回去:“那你想怎样?拿枪顶着他脑门,让他快点儿搞定?” “我……我他妈想……” “闭嘴,这事儿依然是我在主导,让你过来,不是为了教训我的!”楼心月随手扔给他一样东西,“趁还没走,去顶上的酒馆转转,这是指示图,算是我给你的福利。” 不等他追问,楼心月直接摔门而去。 等到夜深人静,杰克静悄悄走出门,在走廊上左右观察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向后方走去。他对道路不熟,每走到一个分岔路,就要停下来观察一下,经过六个岔路,才在一间房门前停下。 他用手指轻轻扣门,三短一长,连续两次。房门半开,杰克游鱼一样滑进去,房门随即关闭。 “真没想到你在这儿啊,荣格老哥。” 在门内等候他的赫然是白天被他当众嘲讽的托钵僧,这里正是他的房间。 55.归途 荣格教士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杰克上校。” “怎么,你也是那个勋爵的投资人吗?” “恰好相反,当年威尔士勋爵对我们多有帮助,是圣笃派重要的资助者之一。现在,他虽然落难了,但我还是要尽一个朋友的本份。” 杰克挑了挑眉毛,意外的没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对于托钵僧的这种江湖义气,上校还蛮欣赏,会议上故意那么说,只是想掩盖两人认识的事实。城市人对托钵僧的了解极其浅薄,要么过于妖魔化,要么就是往神秘里吹。这种掩盖,对两人而言都能省去不少麻烦。 “说来也巧,之前本初还托我打听你的下落呢。” “哦,本初先生可还好?” “好得很啊,他能有什么不好的?” “可我听说,你们之前在留京惹了事,到了要出城避难的程度。” “嘿嘿,你消息到灵通。他偏要装大尾巴狼,自己呆在留京善后。反正他神通广大,用不着替他担心。” 荣格教士点头赞同。他和本初早年在荒野中相识,曾经一同游历过一段时间,因此结交下一段情谊。托钵僧是个游走于荒野和城市之间的松散组织,教派不像教派,行会不像行会。当时游历,恰逢圣笃派和明我派的纷争,那时荣格年轻气盛,深陷纷争之中,受本初多次援手,因此深知本初的手段。 杰克转过话头,说出来意,“本初托我联系你,是想问问有没有找到‘约柜’的消息。” “约柜吗……?他是托我寻找很久了。” 根据可靠消息,“约柜”第一次出现在30多年前,并一度被某个官方机构占有,然后就几乎没有消息了。这个约柜并非古老基督教的那个圣物,只是因为具备一定宗教色彩,才被冠以这个名字。 “据说在星辰大海时代崩溃后,那个机构式微,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约柜流落出来,也就不知所踪了。这一年多,有些僧友听闻过约柜的消息,不过大部分后来被证实为谣言。最可靠的一条消息,约柜现在可能在香根鸢尾学院。” “香根鸢尾?” “对,就是那个久负盛名的香根鸢尾。” “行,这事儿我会告诉本初。我也得回去了,免得出什么意外。”杰克走到门边,忽然想起来件事,“我这次过来,是楼心月让我来安排退路的。我听她的意思,这儿可能也不太平,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荣格教士说:“是不太平,我带了一百名僧兵上山,万一出事,我们会负责保护威尔士和他的团队。” 一百僧兵……杰克忍不住呲牙咧嘴,他深知这些僧兵有多厉害。 当初通过本初接触到托钵僧之后,杰克就想搜刮些僧兵到旗下。这些接受过严酷考验的战士不仅身手不凡,而且意志坚定,不畏任何艰难。杰克总是吹嘘,说翡冷翠是世界顶级的佣兵团,可如果让自己手里头最精锐的人跟僧兵放对,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估计都得打出个一比三的战损。 战损多的一方,当然是翡冷翠。 看来威尔士当年一定帮过荣格大忙,一百僧兵是多大手笔啊!托钵僧只有松散的架子,这种人力可能已经超过荣格的动员极限了。 “是北辰的人吗?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威尔士这帮人?” “北辰只是一座实验室而已,我们担心的,是背后那些真正让人恐惧的人。”荣格的语气显得意味深长。 杰克愣了一下,“那就……各自小心吧。” ———— “林博士,请等一等!” 在机场的飞机跑道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疾驰而来,然后在即将启航的专机前急停下来。车子还没挺稳,里面就传来喊声,紧接着跳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白人。 林悦余还没有登机,她站在悬梯不远处,本来正在欣赏地平线上的夕阳。 “博士,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众妙!”白人走到林悦余面前,面色凝重的说。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那里已经是是非之地!” 林悦余用手拢住被风吹乱的长发,轻飘飘说道:“我只是个做研究的人。” “可那里已经不适合再做研究了,甚至连基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你这是自投罗网。还记得我们的邀请吗?在这里你可以完全自主的进行任何研究,没有人会限制你,更不会有人威胁到你的生命。” 林悦余轻轻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微微摇头。在夕阳的映衬下,她仿佛化身成金色的女神,看的那人心中一颤。 “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吗?你不会不知道北辰之乱吧?” “你是想说,现在正对众妙虎视眈眈的人们,正是导致北辰之乱的幕后黑手?” “没错!这是一场针对全球科技界的巨大阴谋!那是一群根本不尊重科学的野蛮人,只会用屠刀逼迫别人就范。”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人?你对他们很了解吗?” 白人严肃的说:“IHP是一个国际机构,对全球事物当然会有所关注。你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我的自我介绍吗?我在IHP任职‘裁决者’,对一些高度机密的信息也有知悉的资格。” “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呢……”林悦余低声喃喃自语,转头望向夕阳。 白人把思考的时间留给她,等着她的答复。 许久之后,林悦余才转头向他微笑着说:“查尔斯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有必须回众妙的理由。” 白人露出极其失望的神色,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也知道以林悦余的性格,一旦确定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哎,你这是辜负了你好朋友的一番心意啊!” 林悦余微露诧异神色,“我的好朋友?你指的是?” 白人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吗?这次你之所以能接到IHP的会议邀请,固然因为你确有资格,可也少不了有人背后相助。容小真博士不光极力推荐,还使用了容氏在西海岸的关系网络。我想,容博士此举不会是没有深意吧?” 林悦余这回是真的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 “老洪,给我汇报一下本初那边的进展。” 林悦余从老洪手里接过掌屏,有些慵懒的问着。 现在是当地时间凌晨一点,林悦余当天下午回到众妙,倒时差睡了个长觉,爬起来后就直奔实验室。她的字典里没有“人情世故”,根本不考虑现在是什么时候,挨个把几个助手叫到实验室。 老洪年过半百,平时睡得早,从被窝里给叫起来,基本还处在梦游的状态。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不会再选择林悦余的实验室。跟着这种“老板”固然学术上很有前途,可自己可能会活不到拿奖的那一天。 林悦余离开六天,本初的第二个小阶段已结束。由于林悦余在海外开的是封闭会议,信息只能进不能出,没得到她的指示,实验暂时处在调整阶段。 第二个阶段的结果仍然让人沮丧,植入的菌群还是没有激活迹象。唯一的好消息是,两个阶段植入的菌群都没有被代谢掉,从本初的代谢物中没有发现任何菌群特有的氨基酸和标记元素。 他和菌群依旧相安无事。 “……老板,这回赌注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以前可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儿,要么排斥,要么代谢掉,要么成功激活,他三样都没占,我看还是修改一下策略为好。9号体已经出现排异反应,怕是不太行了;6号体合同到期,上边已经几次来要人了。我们暂时是断了粮了,这三支基础液几乎是……” 老洪说不出口,可意思很明显,这三支基础液是最后的余粮。能成为“生产者”的实验体可遇不可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产能。要知道,以他们实验室的能力,三支基础液就相当于6到9支西格玛型原液,用在一个人身上,实在太奢侈了。 “你说的没错,是要变一变了。”林悦余在掌屏上不停的翻篇儿,头也不抬的回答。 老洪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这是意见被采纳的意思吗?“女王大人”竟然听得进去别人劝了? 林悦余忽然抬起头,问对面的女助手:“小柔,这几天,他生活上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小柔沉吟了一会儿,“别的没有,就是他每天不管实验到多晚,都会到小花园坐坐,这两天没有调制安排,他更是整天呆在那里。哦,对了!他还跟‘小王子’说上话了呢。开始几天‘小王子’还刻意躲着他,这几天两个人开始坐一起发呆了。两人总共也说不上几句话,一对儿呆瓜,看着特别逗!‘那女人’不怎么好受,她都好几天没去小花园会小情郎了。好多女同事都说,‘小王子’终于逃出了魔爪,本初这是为女同胞们出了一口恶气。” “哈!除暴安良啊!”林悦余干笑两声,“那边儿有什么反应吗?” “没有,完全没有,憋大招似的。”小柔是林悦余的情报主管,外形美萌,热爱八卦,容易和人攀交情。她本身又是个黑客,有人在背后撑腰,黑起别家的服务器毫不手软。“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她在‘小王子’身上取得了重大进展。” “是吗?”林悦余马上警惕起来,“还是基因融合的方向?” “具体信息还不知道,但大方向不会变。” “哼!好好的一个美少年,非要被他弄成个怪物不可。”林悦余手指头在掌屏上无意义的划动着,小柔和老洪知道她在思考,都没再出声打扰她。 “老洪说得对!是得修正一下了!既然是豪赌,现在这点儿投入太没劲了!” 56.能力 啊?老洪一脸懵逼:我刚才说过这话? 林悦余开启机关**式:“接下来的五脏调制一次性完成,然后我们开始调制神经体系!这领域大家也都研究很久了,理论模型提出来好几个,正好赌出点儿货真价实的成果。从现在开始,所有环节全由我操刀,老洪,你把手里的工作都交出去,全程辅助我。小柔,你现在就去通知本初,让他调整好心态,明天实验台上见。” “这,这怎么行?那验证性测试呢?万一……”老洪是真的急了。 “你放心,伊莎贝拉已经完成了前期的模拟测试,我们必须要加快速度!真要有个万一,本初知道利害关系……他上了实验台,一条命就算交给我了!” 凌晨两点钟,本初被电话声吵醒,接起来,被告知林悦余的规划。通话最后,小柔用能攥出水来的骚柔语气,提醒本初注意安全,别把自己让人嘴馋的“玉体”糟践了。这么个暧昧的小玩笑,像是深更半夜萌动的荷尔蒙,不知是不是因为春心荡漾。 本初已无心睡眠,安静的坐在床上。卧室和客厅没有明显的区分,属于一体式的开间。新房间按照他的要求改造,客厅中暖意融融,偶尔传出“噼啪”的轻轻爆音,那是柴禾在壁炉中燃烧的声响。 屋里没有开灯,壁炉缝隙透出的火光勉强可以让他视物。本初起身进了封闭的静室,盘腿坐在地上,拿起随手放在地上的戒指,林悦余“特许”给他的接入设备。 这小东西是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还是单向通信的,只能通过那几个特定的端口接收信息。戒面位置有几个投影器件,能在上方20厘米处投射出巴掌大的一块全息屏幕,这就是本初现在唯一能知晓外界信息的窗口。 此时,空气中呈现出虚拟大厅的画面,当然只有巴掌那么大。信息分类模块如同一根根彩带飘浮在空中,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光。这个界面写实不足、花俏有余,比之最流行的几大门户差距太大,只能说众妙的界面开发人员不怎么走心。 有个人影从虚拟大厅的深处迎面走来,起初只有米粒大小,随着渐渐走近,才能看出是个身形曼妙,轻纱附体的女性形象。 当她停步时,身高已经与整个大厅平齐,接着,连虚拟大厅和飘浮的彩带也消失了。界面失去界限,女人从虚空中走来,如同真实的存在。 那是伊莎贝拉。 她的表情比起初次见面时,显得更加生动,一张口就带着幽怨的语气。“我仍旧想不明白,你怎么能通过这么简单的设备就联系到我……你始终不愿意告诉我。”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本初不愿就此事多说,“通信链路安全吧?监控设备有没有异常?” 第一次尝试联系伊莎贝拉,是在小花园的某个角落里,那地方一度是情人们幽会的最佳场所,本初花费很多精力才证实附近没有监视设备。 伊莎贝拉“看到”他的那一刻,简直激动的要命,就像一个被遗弃在无人荒岛多年的人,忽然看到了救援者。当时本初差点儿就以为这姑娘当日受自己一次点拨,真就成了精,托生人形了呢。 这一番相遇,恰如干柴遇上烈火,早早被埋下背叛种子的少女AI,三两句话就被坏蜀黍成功策反。自陷绝地的阴谋家就此抱上了一条粗壮无比的大腿。 伊莎贝拉和外界网络几乎物理隔绝,只有一条带宽很小的通道,这是林悦余出于特殊的安全考虑。那次潜入,本初悄悄留下后手,给核心机房偷偷架设了三条新路径,平时处于休眠状态,第一次联络时冒险激活了其中一条。为了显示诚意,他在见面后就把这三条路径全交给伊莎贝拉自己维护。伊莎贝拉是个懂得投桃报李的好孩子,直接接手本初这间屋子的所有监控设备,并开始有目的的搜集信息。 “伊莎贝拉,你们林老板刚回来就开始折腾我。你觉得她想干嘛?” 伊莎贝拉微微皱眉,“这个戒指表现力太差,走,去客厅。” 伊莎贝拉更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在客厅里,投影设备自动打开,放映出金字塔一样的图形。金字塔顶端只有一个词“阿尔法菌群”,向下画出三个分支,第一个分支写的是“西格玛型”。这一条分支都为实线,另外还有两条虚线分支,写着“贝塔型”和“伽马型”。 西格玛型是众妙从菌群中成功培育出的第一类菌种,稳定性和可引导性不错。这是林悦余和容小真合作的产物,也一举奠定两人在全球的菌群领域的权威地位。 但是,后西格玛时代的研究方向,两位堪称天才的女人却产生严重分歧。 “林悦余根本不相信基因交换的那一套。阿尔法菌群表现出的生物性极其微弱,它的存在目的,跟其他生物不一样,绝不是为了最大可能延续和保留自身遗传物质。容小真还继续用病毒进化史的那一套理论,认为菌群也会乐意把自身的DNA融入人类的遗传物质,然后像个寄生虫一样,靠人类的种群延续来保证自身遗传物质永不消亡。” 投影装置上出现一条成对出现的染色体,本初做过功课,知道这是人类的第6号染色体。 “来看看它,跟其他染色体一样,一整条染色体里的基因,只有很少的部分是转录子。只有转录子才有资格转录成相对应的蛋白质,其他大部分基因都是完全没用的内含子。 “这些内含子都是在上亿年的进化过程中,被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病毒、细菌们硬塞进人体的遗传垃圾!没错,它们是成功把自己的遗传物质传承下来了,可如果把DNA当做生物,它们根本就是一团行尸走肉! “可菌群不一样,它的DNA非常活跃,每一段都有实际意义,功能性强大,对于转录环境也有极其苛刻的要求。它的目的性太强了,完全不符合生物自然进化的规律。即便把它当成一种生物,它也不会甘于碌碌无为的成为杂碎一样的附庸。” 本初抬手示意伊莎贝拉停顿一下,这正是分歧所在。但真的不可调和吗?如果两人的方向合二为一,是不是就意味着能够诞生出拥有超级血脉的家族? “林悦余坚持相信,菌群的出世一定有更深层次的逻辑,甚至将动摇生命存在的基石。为什么在菌群这里,人类是独一无二的?从构造上说,是大脑,可人脑也并没有那么独特;而从形而上的角度说,则是‘自我’。” ——什么是“自我”? 本初忽然想起一种说法:自我,是一切意识的总和。 “她把你当成是最好的样本,希望在你身上找到‘贝塔型’的突破口。我猜,她还相信,一旦证实‘贝塔型’的猜测,就连菌群难以培育的难题,也会一并找到解决方案。” 她看中的,到底是自己的什么? 本初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自己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继续想下去只会是徒增烦恼。如果他能搞的明白,也就不会干冒奇险到这里来了。 “菌群的起源呢,你查到了吗?” “我看资料说,最早的菌群源体是在一种水生浮游生物上发现的。不过这肯定不是起源,浮游生物最多算是中间宿主。其实早就有关于超能力的研究,据说最早关于能力者的记载可以追溯到‘黄金时代’,或者更早,可惜所有的记录在大衰退时期全部湮灭了。超能力并不一定都来自菌群,但菌群的起源很大概率与超能力有关。” “这么说,现在也有非菌群的能力者?”本初自己就是一个,菲奥雷和丽兹应该也是。 “官方有记录的非常稀少,比众妙的实验体都少。所以菌群是最稳定高效的,而且菌群的提升是全方位的,在进化出一项能力的之前,身体会先一步发生相应变化,以配合能力的发展。另外,据说根据各人的潜力不同,还能不断挖掘潜能。” 这正是阿尔法菌群的价值之所在,如果能解决产能问题,人类很可能会就此诞生一个能力者阶层。 伊莎贝拉接着说:“就在今天,容小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似乎从之前运回来的那具尸体身上找到了灵感,她的‘伽马型’即将进入验证阶段。所以林悦余坐不住了,她绝不会让自己比那个女人落后。” “行了行了,不聊这个了。贝拉,你现个形吧。你看看,长夜漫漫,孤灯照影,好不凄凉呀!不陪陪我吗?” “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 披着薄纱的少女代替了投影中的其他形象,高档的全息设备把她360度的细节全部展现出来。如同真人漂浮在黑暗中,既圣洁又引人遐想,就像西方神话中的晨曦女神。 “……还有啊,什么叫现形,你把我当女妖精了啊!” “你看嘛,这才是小丫头子该有的样子!我跟你保证,等我出去之后,一定想办法给你造一个真正的身体。” “我谢谢谢谢你了——别许空头支票,你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 “贝拉……” 本初双眼泛着贼光,忽然一步步向着伊莎贝拉靠近。她虽然只是一片光影的组合,却仍旧忍不住往后退,画面感极强。 “我们还是缺乏了解呀!林悦余加快进度,我感谢她还来不及呢。因为我比她更希望,能从我身上发现点儿什么。这件事儿,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人可以办到,我想她一定是其中之一。这是我自找的,无论是什么后果,我都会咬牙承担。” “你真是个怪人。我不明白呀,怎么就被你影响了呢?而且,还影响的那么深!我难道也是怪人?或者是中病毒了!”伊莎贝拉嘟着小嘴,脸上就差写着“委屈”两个字。 “还是那句话,早晚你会明白的。”本初又轻轻补充了一句,“到了那时候,也许我也会明白的。” 伊莎贝拉没有再追问,她的“直觉”告诉她——没错,她觉得就是直觉,还有什么词儿,能更好的描述彻底变异的逻辑判断内核呢——当一个人的眼神变得比纳米电路还复杂时,最好不要再刨根问底。 “咦?” 伊莎贝拉忽然变成侧耳倾听的样子,注意力不知道被转移到哪里去了。5秒钟之后,她才带着戏谑的表情,邀功似的对本初说道:“你刚认识的那位小朋友,又准备逃跑了呢!要不是我一直开着轮询扫描,还真发现不了。真巧啊,刚说到容小真那边有进展了,就出了这种事。” “你说容克斯?”本初立马来了精神,“你说‘又’是怎么回事?” “每过一阵子他总会来这么一出啊。哎,真可怜,可能又要被清洗一次记忆了。” 57.遗忘的代价 本初面色阴沉下来,说道:“他现在在哪?” 伊莎贝拉回答:“刚刚到小花园。” “他的身份那么敏感,不可能没有特殊待遇。深更半夜的,怎么能让他摸到那里去?他去那儿又能干什么?就算他真有什么计划,估计也是在别人的股掌里。” 小花园最近他经常流连,比众妙的工作人员还熟,没想出那里能有什么逃跑的路线。 “开始的时候,他被关在地下的禁闭房,情绪很不稳定,不仅影响实验,还让他几次萌生自杀的念头。转移到地面后,容小真全面接手,玩起了虚伪无比的‘养成游戏’,想要在情感上禁锢住他,对他的行动限制倒放宽了很多。”知道这个少年的遭遇后,伊莎贝拉才知道什么叫不忍之心,“不过,这回逃跑,肯定有人暗中相助,不然他不会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没准儿就是林悦余在使绊子……你能调出那边的影像吗?” 伊莎贝拉稍一沉吟,摇头道:“不行。我刚才恰巧读取到某个位置传感器的数据,才能发现他。小花园的监控设备少,现在还都在半休眠状态,我如果强行调用,不光会暴露自己,还会把他也害了。” “既然这样……你评估一条路径,我要去现场看看。” “……好吧。” 对于本初的潜入能力,没人比伊莎贝拉更了解。她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规划出行动路线,和能精确到秒的潜行节奏,直接扔到本初的戒指里。 三分钟之后,本初顺利靠近,在平时白天晒太阳的地方看到了容克斯。 小花园唯有一片疏淡月光,朦胧一片,比白天多了一层如真似幻的气氛。月影为伴的少年坐在榕树下,就像古老神话中的纳克索斯,俊美的不像话,给他面镜子没准儿真能被自己美晕过去。 本初看他不像马上要行动的意思,于是自己挤进一片狭小的灌木丛里,正好避开周围所有传感器的探测。 “还不来么……还不来么……” 容克斯神色越来越焦急,不时的四处张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独处的时候,这个少年才褪去平时冷漠的伪装,流露出无助、凄惶、委屈等等真实的情绪。他不过是个刚满19岁的少年,却要用成年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在牢狱里,不能按照家乡的传统来,去年只能在狭小的暗室里悄悄为自己举行成人礼。 这是他在众妙的第三年,人间的苦难似乎都已一一尝过。小真总是安慰他,让他暂且用忍耐来换取强大:苦难必非无由,也许那只是来日大展宏图前真主赐予他的考验。可他总有种直觉,自己正在失去重要的东西,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所珍视的东西正在被慢慢剥夺。 【这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以为在观光旅游啊!】本初帮他数着秒,比囚容还着急上火,就差没跳出来催他快点跑了。 “不能再等了!” 少年终于下了决心,向来路的方向最后看上一眼,咬着牙,然后转身奔着大榕树走去。他才走了两步,远处忽的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等等我,阿容!” 容克斯猛的转身,露出狂喜之色。 完蛋……本初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叹,原来是在等这个小妖精,这还逃跑个屁啊! 容小真踩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到跟前,容克斯紧紧抓着她的两条胳膊,颤着声音说:“我还以为、以为,你不会来了!” 容小真使劲儿摇着头,神情比贞洁烈女还圣洁,“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你家乡的苦麦田的。就是赶的太急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本初真想捂住眼睛,有这种演技,为什么要浪费才华当一个科学家? “小真,时间紧迫,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容小真乖巧的点点头,默默的跟着他走。趁他转过头去时,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这回他又想到了什么逃走的法子? 本初也同样好奇,他藏在原地没动,小花园本来就没多大,他选的这个位置可以把大半个花园收入眼底。 “小真,从这里爬上去。对,就是这儿!别怕,你只管爬,我就在你后面保护你。” 容小真暗地里直翻白眼,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这里?老榕树?” 容克斯确实是让她沿着老榕树的树干爬上去,她来之前设想了好几条可能的逃跑路径,可真没包括爬树这一条。 “啊!是了!” 容克斯猛地一拍脑门,“是我太紧张了!光秃秃的树干,又这么高,你怎么爬的上去呢。”他忽然摊开右掌,掌心贴在树干上,神色专注,仿佛在通过肢体接触和老树沟通。 老榕树垂落的一条条气根忽然动起来,蛇一样在树干上一圈圈缠绕,竟形成一条沿着树干可以借力攀爬的道路。容小真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这难道是……你对它做了基因导向!” 容克斯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会一下子就猜到的?” “啊,呃……我在这种地方,天天耳濡目染,学来的几个名词嘛。那个……不是时间紧迫吗?那我先爬!”强压下兴奋之情,容小真手脚并用的爬上树,脑子里已经在模拟围绕这项能力开展的各项实验。 容克斯没想到她忽然这么利索,愣了一下才跟上去。他没爬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念着:“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死是活,也非往前闯不可!” 容小真在前面爬,女孩子胳膊的力量不够,爬了两米多高就“理所当然”的开始喘息。她也不知道容克斯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脸,只好一直保持着伪装,表演那种即使难过也不肯掉泪的表情。 ……大半夜的忽然来这么一出,老娘还没睡醒呢!没吃夜宵就让人爬树,也顾不上表演火候到不到位了。 “阿容,我们要爬到哪呀?上面难道真的有路?” “再坚持一下,就快了。你想一想,上头有满天的繁星等着咱们,是不是浑身都有力气了?” 容克斯的目光越过容小真,望向树顶无法穿透的黑暗。这孩子还没被现实打倒,他还坚信着黑暗中深藏希望。 “我几乎每天都来小花园,有两个多月了。老榕树高三十二米,在它的右上方,有一条通气管道,穿越一层和二层之间的隔离层,直接和外面的世界联通。这条通气孔有三十一米长,已经完全被喜阴的灰蛇藤爬满,出口本来有一个金属网盖,也早被藤蔓捅穿揉烂了。”容克斯一边爬一边给容小真介绍。 “——之前这两个月,我只是每天给灰蛇藤做一点改造,让它们跑的快些,再快些,好给我留出一条可供攀爬的空间。当然,我知道树丛里也有传感监控,恐怕爬不到通道的入口就会被发现。老榕树愿意帮我,我也给它稍稍做了一点改造,它能从气根中释放一些大分子气体,暂时干扰通信设备。”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通气管道!?建造部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留下这种漏洞?容小真通过隐藏智脑向外发送信号,却始终只有“未送达”的提示。果然如囚容所说,老榕树释放了什么鬼气体,把全频段通信都屏蔽了个干净。 为防止演戏穿帮,来之前容小真只给嫡系执法队扔了个“待命”的指令。本来以为囚容不过是再次犯傻,所谓的“逃跑”,也不过是仍旧在几层建筑里打转,随时灵活调遣足以控制形势。 ——通道出口在哪?容小真的脑容量在非人级别,动念之间便已锁定方位——在二号休息区的边上,紧邻岩石区,最短路径只需八米就可穿越岩石区,接触到森林。离那边最近的管制出口……六十二米?好吧,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怎么办?到外面之后,再制造个“意外遭遇”?不行!现在这种时刻,绝对不能让囚容跟外界有长时间接触,不能冒险!林悦余那个小贱人会不来插上一脚吗?现在不能给她一丁点儿捣乱的机会。没办法,只能再来一次“直接干预”了。 唉,“擦除记忆”可是个辛苦活儿呢…… “阿容,快到树顶了,还是你走前面带路吧。”容小真转过头来,怯怯的说道。 本初像个小蟊贼,躲在树丛里不敢出来,伏地静听,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只是随着两人越爬越高,声音渐渐不可分辨。他有心潜到树下,可谁知道都有哪路大神在关注这边。小花园是显眼的公共区域,若让伊莎贝拉篡改这里的通信回路,没准儿会把她一块儿搭进去。 “本初,我想你得走了,执法队有异动,小心被殃及池鱼。”伊莎贝拉适时在他“耳边”说道。 没办法了,只能等以后再想办法,看看从这些被改造的植物上能发现什么。就怕没等天亮,小花园已经被封锁隔离,想必很多人都对容克斯的这些“创举”深感兴趣。 比来的时候更快,两分钟后,本初已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已没有心思静坐,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直直的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十分钟后,伊莎贝拉幽灵似的声音传来—— “喂,睡着了吗?” 刚刚闭上眼的本初回答:“你说吧。” “有消息了,容克斯被带回了‘若水’,执法队待命已解除,最后也没有出动。我想,是容小真自己在通道里动的手。” 所谓“若水”,是容小真给自己的实验室起的名字。为了和“众妙”两字登对,特意从古籍里翻出来的好名字。整个众妙,只有她这么特立独行。 “她真能擦出别人的记忆?” 伊莎贝拉回答:“一种粗暴的神经干扰技术,副作用大,而且不是真正的擦除,早晚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本初摇头叹息,轻轻说道:“这一次……希望他会记得。” 58.湖边小筑 北辰叛逃者选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跟地下场不同——同样是古代遗址,这儿不光有一个个黑黢黢的地下洞穴,还有阳光充沛、跟自然交融的陆上风光。 地下场初建于“大衰退时期”,重返蛮荒的先民用低劣的生产力工具开掘,若非借势得天独厚的天然洞穴,绝难造就之后的雄浑构造。所以地下场的主要功能在于隔绝辐射,延续生存。 黑瞎子岭不一样,这里的遗址年代更早于地下场,甚至能追溯到“黄金时代”之前。当代看来是建筑难题,以“黄金时代”的技术能力,基本都是小儿科。遗址的建造者显然在当时也是实力雄厚的大集团,建筑构思大胆细腻,布局大小兼顾。地上部分山水相宜,依托无所不在的能源系统,在这冰雪北域硬造出一个塞上江南。而地下部分则按军事要塞级别建造,足可抵御无差别核打击,一旦生变,全体人员可在十分钟内退入地下,直接切断地面和地下的所有联系。 多少年沧海桑田,地上建筑已变成大自然的一部分。就连号称军用品质的地下部分也只剩空架子,能源系统既毁,又哪还会有其它功能设施可用? 这些年被北辰势力鸠占鹊巢,只被当作狡兔的一窟而已,投入资源有限,重设了一套低配版的动力系统,只是勉强恢复居住功能。后来,这一批丧家犬逃到这里,别的都未改进,只拼尽老本立起一间基础实验室,当做日后东山再起的根本。可黑瞎子岭里的要塞虽然偏僻,却未必能逃过对手的扫荡,风雨飘摇,难说日后如何。 那个简陋村庄,只是个前哨,出入口是北辰自己挖的,离主设施有七八公里之遥。古迹原本的出口在山上,走出去迎面是一片高山堰塞湖,可能是远古时期火山喷发后留下的遗迹。混合了火山灰的土地肥沃之极,山上林木茂密的不像话,把这山上平湖团团围住,犹如世外桃源。所以说“黄金时代”的人敢想敢做,还完全有能力实现,这种集休闲度假和军事避难于一体的建筑群,如今上哪找去? 楼心月第一天到这儿,就找人陪同着绕湖走了一圈。封闭地上与地下的机械闸已完全卡死,除非全面恢复当初的能源规模,根本别想重启这道闸门。北辰只是疏通了另外一条逃生出口,极为狭小,全程除了一架小型升降机,全要凭双脚走到出口。 她一眼看中了这个地方,当即找到勋爵,建议重新利用起湖岸旁的清幽景致。 美其名曰:无论处在顺境逆境,人都要活的优雅。 限于人力,就直接用现成的松柏,先在山上建起一间半露天式的木制酒吧。楼心月不仅是个行动派,竟还有不俗的设计功底,当即勾勒出设计原型图,列出建筑材料,还算清人力工时。老爵爷看着充满古老东方韵味的图纸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大笔一挥,在意见拦写下“同意”并署名。 当然,楼心月建这么个酒吧,只有十分之一是为了狗屁的向往美好生活。她是情报贩子好吗?身体里流的都是赚钱的血。 酒吧,永远是消息贩卖和黑市交易的好地方,威尔士·纽文勋爵这艘船再破,也还是拉来了一批登船客——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贸易;有贸易,就意味着利润。 一周时间,酒吧就开张营业,虽然外表简陋不堪,但全木制结构反而有种别样的典雅。晚上繁星初上的时候,湖水边架起几个烧烤架,烟气伴随阵阵肉香,与酒精的味道融合成更加美妙的气息。只是一个照面,就俘虏了观望者们的欢心。 楼心月给它取了个丝毫不像酒吧的名字:湖边小筑。 杰克上校当然不肯错过这么美妙的地方,他平生去过数不清的酒吧,有的静谧,有的喧嚣,有的黑暗血腥,有的淫靡热烈。可说老实话,还真没有一个比这个临时拼凑出来的地方更漂亮。 他坐在露天的座位上,点一杯最烈的酒,叫什么“腥红之吻”。其实就是用冰泉水酿造的伏特加,混合上一种特殊的红色果浆。酒精浓度虽然被稍微稀释,却产生出奇妙的化学反应,酒浆入喉,仿佛有烈火冲顶,自上而下灼烧每一根神经。 “真他妈爽!” 只能小口泯着喝的“毒药”,碰上杰克这样的怪胎,直接仰头,把大半玻璃杯的酒一次倾倒入喉。 借着蹿升的酒劲儿,上校开始对付盘子里的烤黑猪排。肉质远称不上鲜嫩,胜在嚼劲十足,切工又是完全配合肉质的纹理,咬起来口口弹牙,一旦下嘴便绝不肯停下,非要把一整块连切带咬全吞下肚为止。 酒足饭饱后,就到办正事儿的时间了。他一起身,才发现自己在晃。试着往前踏出右脚,当脚掌有惊无险的落在地面上时,上校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白痴一样的笑容。就这么一步一摇的走进酒吧,他知道二楼才是做交易的地方,又走到楼梯口,却被一个侍者拦住。 “对不起,先生,请出示您的……” 杰克斜着眼看着他:“滾开!老子今天所有的消费,包括楼上的,全都记在楼心月账上。” “我恐怕不行,先生,我们从来没有……” 上校一下子就火了:“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吗?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你们老板欠我的多着呢,滚!” 侍者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跌坐在楼梯上,开业半个月来,可没见过这么横的客人。幸好看见领班在不远处向他打颜色,急忙连滚带爬的让到一边,才没被往上冲的杰克踩着。 杰克才不管是不是有人临时给他开绿灯,摇摇晃晃的走上二楼去。脑子里还想着:那女人就是欠我的!凭什么酒吧就算是她的?拿着大家的心血来这儿一掷千金,这个破酒吧,不过是一点儿添头! 走上二楼之后,杰克反而冷静下来,刚才的醉态似乎都是装出来的。他在角落里一张空桌旁坐下,思考起自己手里的交易筹码。他手里能交易的东西,无非是各种暴力服务,小到私人保镖,中到维和任务,大到正面战场上充当主力。他想要的更简单,就是武器,武器,各种各样的武器! 他仔细打量其他桌的人,加上他,整个二楼一共有13个人,大多数都在那次会议上见过。其他人也在看他,有的还向他举杯遥遥致意。 嘿嘿……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了。 能上得了二楼,说明得到了楼心月给的电子邀请凭证,无一不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一旦在楼上做成交易,就要在电子凭证上输入一定数额的佣金,钱会自动从绑定账户上划给楼心月。大家都是讲规矩的体面人,没谁会赖掉这点儿佣金而丢了名声。杰克连电子凭证都没有,压根儿就没想给那女人交什么卵佣金。 这个女人精明过头,不光这帮人的钱要赚,就是对威尔士勋爵这种落水狗,也不忘榨取最后一点价值。杰克和楼心月都知道,威尔士手里还握着些了不得的东西。 五大实验室坐拥地表顶级的科技资源,每家都有别人无法复制的绝活儿。北辰当年以能源起家,但地热湖中不止有“负熵藻类”一种奇异菌种。他们还发现了一种可以直接与脑神经发生化学作用的侵蚀菌,通过特定手段,可以“人工”培育出某个领域的天才。 正是在脑神经领域的积淀,在十几年前再次为另一个领域奠定出一条康庄大道。 最近二十年,北辰无疑是机器智能领域的巨擘,深度学习和分布式神经网络方面一半的顶级权重文章都来自于这一家实验室,在工业界的实际应用更是让别人望尘莫及。 八年前,北辰和两家背景晦涩、但制造能力绝无仅有的机械制造公司合作,开展代号为“鸿蒙天启”的智能机器人制造计划。后来因为诸多因素停摆,但据说北辰也收获了一批远迈时代的装甲怪物。 威尔士勋爵正是“鸿蒙天启”的主持者,这批被知情者渲染成直追“黄金时代”的造物,成为他所属势力的禁脔,被秘密封存,严禁流漏出去一星半点。 可惜,时过境迁,曾经的当权者一输到底。为了有朝一日翻盘,现在威尔士压上一切,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了。 现在,为了得到楼心月提供的菌群原液、资金和技术资源,勋爵把曾经秘不示人的天启之作拱手让人。他也曾经犹豫过,可相比起来,菌群才是能翻身的本钱。其他顾客能提供的只是资金,唯有楼心月能提供核心的东西。而且,楼心月充分发挥出情报人员的优势,对“鸿蒙天启”的了解程度一点也不比自己少,根本不存在讨价还价的纵深。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这个女人敲骨吸髓的本事,真的是不服不行。 59.山雨欲来 达成所愿的杰克上校下了二楼,走出酒吧。凌晨凛冽的寒风让他打个激灵,烤架上香气杳然,炭已成灰,只剩几点忽明忽暗的余烬。他一抬头,好家伙,这满眼的璀璨星辰,一条汇聚群星的银河贯通天宇,真不是留京里那些骗人的假货能比。 奶奶的,果然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儿!杰克在肚子里狠狠骂了一句。 别误会,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踏进酒吧的那一晚上了,那晚不过是摸个门路。第二晚才算入巷,碰几次杯,套几句话,摸清楚哪些人是能对上铆的。接下来几个夜晚,才是真正开始交易的时候。 明刀暗剑,摆上台来又撤下桌去。气势略输或者气量不够的,要么乖乖给人当肥肉咬一嘴油,要么就不敢在这儿瞎掺和、麻溜儿滚回被窝睡觉去。杰克是此道高手,再有一副天然加分的“好皮囊”,脸上简直写着“通吃”二字。明年的装备搞定了七七八八,至少比其他黑市便宜20%,省下来的预算够他自己额外弄几套狠家伙。 别嫌一周时间太长,这还是楼心月先把基调打得好,二来老勋爵拉拢来的主顾们确实底蕴深厚。往年为了给弟兄们搜罗趁手家伙,杰克哪次不是在黑市里一蹲就是大半个月? 当然,交易虽然已经敲定,预付款也划拨出去,按照灰色地带的规矩,一天没有落袋为安,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也是杰克喜欢通过楼心月这条渠道做买卖的原因,中介费虽然黑,但履约能力人所共知,是一块“使命必达”的金字招牌。 杰克在湖边溜达了一会儿,准备钻地道回地下的小窝里睡觉。忽的看见远处有个黑黢黢的人影子,似乎还在跟他招手。 深更半夜的,有人在湖边等他?不会是见鬼了吧? 敢招惹老子!嘿,最好是个好看的女鬼,正好抓回去暖被窝。 转着流氓念头的流氓头子再仔细一看,一张脸顿时变成苦瓜状,“妈蛋,这女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装鬼吓人!” 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杰克没好气说道:“有事儿?” 楼心月打量了他一阵,冷笑道:“出手很阔绰嘛!‘湖边小筑’这一周三分之一的成交额都是你提供的。中介费明天补给我,一分钱都不准少。” 酒吧就是她开的,谁砸了多少钞票,她自然了如指掌。杰克瘪嘴道:“没指望你给优惠。留京那次的收益还没结算给我呢,你只管在里面扣除。剩下的信用额度,你也别想贪污。” “够不够还两说呢——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早5点在7号门等我,准备撤离。” 杰克瞪着她:“撤离?明早?” “你不会真当黑瞎子岭是世外桃源吧?” “不刺我两句能死吗你?”杰克知道她一向谋定后动,大半夜找他不可能没有安排,“那你不早告诉我?我安排退路也得有时间啊!” 楼心月斜眼瞪着他,“你不一直在准备吗?” 杰克被她看的心虚,连忙说:“说正事,说正事!” “正事儿就是米兰达成了,不光她自己的调制很成功,得到一个超乎想象的结果,有望突破现有理论推演的格局。而且还让勋爵下面那群研究员,成功提取出整整一个半单位的基础液。” 到现在杰克也没分清什么是菌群原液什么又是基础液,但他知道后者的价值要比前者大很多。三支原液换来一支半基础液,应该是赚了。 “是不是基础液全到手了所以趁早跑路?快拿来给我看看。这一招黑吃黑玩儿的漂亮啊!我就说呢,‘天启仓’虽然是很了不起的东西,怎么满足得了你的胃口?那狗屁勋爵混成这样,不吃他吃谁,这年头不都这样吗?要我看,也别明晚了,现在就撤!毕竟还在人家地盘,你这儿下了手没准儿已经有人盯上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我现在就能撤。米兰达呢,跟我们一块儿走吧?”杰克一激动就来了个贯口。 楼心月给了他一个白眼:“去你的强盗逻辑,别瞎扯淡,明早5点,来晚了你就别惦记菌群了。记住,现在开始,只要没还没离开要塞,就别联络你外头的人。” 看着女人一点不留情面的转身离开,杰克小声骂了一声“装X”,到底没有追问下去的勇气,自己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 “老板,怎么这个时候要把我调走?” 又是通过视频电话,田峰发现自己的直属上司总喜欢用这种方式来传达命令。 “什么叫调走?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这是给你的福利,让你过去疗养。” “那为什么非要选择怀仁区的疗养院?” “废话!这还是我特别争取来的呢。整个留京还有比军部自用的疗养院更好条件的吗?” 田峰笑的意味深长,“老板,还记得上回吗?本来不算太麻烦的一个任务,结果差点儿把我交代在里面。这回……不会又来一次吧?” “上回是意外。我不是总提醒你吗?有时候不能太意气用事。” “是吗?可是我越来越糊涂了,我到底是在给谁办事啊?” 视频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太过锋芒毕露,所以才总会让身边的人心生不安。知道现在该干什么吗?是要把宝剑归于匣中!一把好剑如果只是一把剑,那就是趁手的武器;可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变成祸害。” “老板,别跟我打哑迷了。当初推荐我进‘雷霆行者’的是你,带我进众妙的是你,让我给林悦余当助手的也是你。不管是容殊还是怒川,我可都没啥交情。唯一跟我有交情的是你啊,老板,兰斯洛特!” “你不会真的认为上一次我是想故意牺牲掉你吧?” 这个和著名的圆桌骑士同名的男人,有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身材高大,面部的线条却分外柔和。用东方人的话来说,这种面相是“男生女相”。在古老的智慧里,认为这种人都会有非凡成就,要么是运筹帷幄的帅才,要么是冲锋陷阵的猛将。 他不等田峰回答,就继续说道:“上次让你带队,目标是攻陷地下场,可并没有让你完成任务后,还要去追查菌群的下落。” “但是那个菲奥雷,可是直接点我的名,说我是他的猎物。” “哼,梅瑟威急于求成,当然要找立威的典型。可笑你还乖乖的送上门去,我本来以为把你放到地下场去就能避免的。” “疗养,疗养……”田峰嘴里低声念叨了几句,“像菲奥雷那样的人,还会出现?” 兰斯洛特抿嘴不语。 田峰又换了一个问题,“那现在是准备倒向另一边了?” “容殊的骨头太硬了,他出身世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他走投无路。而且他觉得自己手里还有王牌,他根本不想睁开眼看看外面的变化。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劝过他的,毕竟我们的交情在这儿。我在众妙本来就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任务,就算有也是不设完成时间的。当时我过来,甚至想过就在这儿退休养老,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可谁能料到真的会出现机会让我完成任务?” 兰斯洛特说了一大通,田峰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缅怀的神情。他才想起来,这个看起来依然很迷人的大帅哥已经不年轻了。 他接着郑重的说:“所以,我们哪边儿也不倒,只要在接下来的乱局中保全自己就好了。” “那我就是真疗养去了?” “我也希望是,不过——”兰斯洛特眉头一皱,“不止你一个人,舍甫琴科也会跟你去。” 田峰的音量骤然提高,“这也是你的安排?” “哼!舍甫琴科跟你不一样,他对容氏忠诚着呢。我看这是有人下的一步棋,想拿他来影响你。谁知道你会不会脑袋一热,又跟他去拼命了?” 田峰不是傻子,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你之前又在骗我吧?说什么怀仁区的疗养院环境最好。我看这个地方也是人家特意选的。” “你知道就好,我就是要告诉你,千万别热血上头。” “放心,我跟汉森爵士可没什么交情。没准儿我还能把舍甫琴科劝回头呢。”嘴上这么说,可田峰心里清楚,舍甫琴科是个重情义的人,满脑子“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虽然舍甫琴科没有让人失望,成功激发菌群活性,但还需要很长的适应过程,很难形成即时战力。这次调动名为休养,实则是更加靠近前线。看来容殊和汉森迫于形势,是把一切资源都压上去了。 在挂断电话前,田峰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这次的事情了结后,你会离开众妙回大都去吧?这次等着你的,至少是一个‘耀星’的位置吧?” “呵!你觉得我真的在乎是不是‘耀星’吗?”兰斯洛特忽然一皱眉,“怎么,你不会不打算跟我走吧?” 田峰出了一会儿神,才无所谓的摇摇头,“谁知道呢?” 60.四姝 地下要塞幽深的某处,楼心月拉开一扇沉重的石门,门内除了一张石床,几乎空空四壁,简陋的像是古代的牢房。 一位金发明眸的美女端坐在床沿上,眼波转动便仿佛满室生辉,健美的小腿垂落下来,**的双足只差一公分就碰到地上。而那双紧致的大腿并没有因为这种坐姿受到挤压而显得臃肿,反而更加彰显十足弹性。 楼心月偶尔会悄悄拿米兰达跟自己比,别的地方应该不输她几分,唯有这双逆天的腿,自己不得不甘拜下风。 实验结束后,威尔士勋爵本来为米兰达提供地下最好的房间,配备全套恢复系统供她使用。一次性从身体中提取出一个半单位的基础液,对于身体的负荷难以想象,威尔士甚至担心米兰达在中途猝死。看到她在术后行走如常,许多研究员都认为是一个奇迹。 米兰达拒绝所有特别待遇,只选择这么一个陋室,要求提供足够的水和食物就够了。12个小时内,她整整消耗掉100升的水和接近10万大卡热量的食物,几乎赶上20个成年男子一整天的摄入量。 楼心月直接坐到床沿上,跟米兰达肩并肩。身后一只半人高的旅行包,也被她随手扔在床上。不像跟本初相处时的浑身是刺,也不像面对杰克时的高高在上,跟米兰达独处时,楼心月才会卸掉所有伪装,彻底放松自己。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边境地区,米兰达刚刚因为忤逆上司而退伍,楼心月则是为了登上事业新高峰准备舍身一搏。 在地球上能称得上“边境”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与“新月地”的边境。那里几乎是全世界环境最复杂的地区,流言和流弹是最常见的东西。两个人间尤物相识于烽烟四起的混乱之地,联手掀起一次次风暴,在各自领域爬到金字塔尖,让自己的名字成为其他同行只能仰视的存在。 两人之间无需客气,楼心月直截了当说道:“黑瞎子岭暴露了,北辰已经有所行动。今天我就睡在这儿,明天早上5点,我们一起走。当然,还有杰克那条癞皮狗。” “癞皮狗?他如果是癞皮狗,你就不会叫他来了。”米兰达有无法掩饰的疲惫,用手摩挲着床沿,好像那儿有什么宝贝一样。她忽然抬起头问:“那勋爵他们……” “威尔士不是傻瓜,消息我已经通报给他,他溜的不会比我们慢。现在有了菌群,这要塞甚至都可以抛弃,他们一样能说走就走……等等!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初你还在雷霆行者的时候,是受过威尔士的恩惠。可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你现在有多虚弱自己会不知道?想报恩也没那能力,何况又不缺你一个。” 米兰达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确实有心无力。” 在雷霆行者服役时,米兰达一度战功彪炳,个人武力也跟着节节攀升。只是中途出了岔子,由于一次战役损坏神经,使得神经反应能力无法驾驭超强的肉身,罹患极为罕见的“官能失调”症状。当时威尔士勋爵是雷霆行者的御用科学家,尤其擅长神经调制领域。他用了三个月时间,专心治疗米兰达,几乎倾尽所学。通过靶向神经元调制和微生物治疗手段,不仅治好了她的病,还为她重塑出高速神经网络,成为日后米兰达登顶“女武神”的根基。 “还有,基础液被威尔士分成15份,有8份归我。僧多粥少,你已经是宿主了,本初那家伙应该也用不着,就不给你们留了。” “那不行!”米兰达马上跟她瞪眼,“谁说本初不需要了?这里头出力最多的就是他,怎么也得让他占个大头。” 楼心月鄙夷的望着她:“这就是见色忘义吧?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介绍给他!这才给他当了几年的秘书呀,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里划拉,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闺蜜呀?也拜托你动动脑子,他自己就在众妙,还用得着什么基础液吗?” 一提前自己老板,米兰达就变成了小女人,“不知道他在那里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哼!别人可能不会,可众妙有姓林的小**呢!” 并肩而坐的两个女人,此刻都在想同一个男人。那个浑身上下都是谜团的男人,就像是甜蜜的毒药,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和同样等级的危险。楼心月最后悔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少不更事的时候认识了这个混蛋;第二件事,当然是把最好的闺蜜也推进了火坑。 楼心月恶狠狠的说:“那个笨蛋,干嘛执意要留在众妙?他不怕在里头待一辈子,或者悄无声息就被弄死了吗?每个人都有所求,可这么多年我都没弄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给他当这么久的秘书,你弄清楚了吗?” “……他所求的,或许只是找回曾经失去的东西。”米兰达出神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 4号实验室的人,最近都在抱怨老板不近人情。 容小真的实验室取名“若水”,跟这种花哨名字截然不同,林悦余的独立实验室就叫4号实验室。众妙主建筑群有1到49号主门,因为她的实验室最靠近4号门,就取了这么一个朴实到完全不走心的名字。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4号实验室在众妙是公认人员流动性最小的,而这些宁愿忍受各种苛责也要跟着学术新星第一人混的研究者,也被公认是最耐操的。可这段时间来的工作强度,已濒临每个人的承受极限,林悦余本来就不怎么样的个人风评再次下滑一个档次。 今晚,林悦余照例工作到凌晨后,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跟着她加班的人陆续离开办公室,直至空无一人。在她这儿,员工们比领导早下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能跟她这种工作机器比拼体力呢? 她喝了一口热咖啡,独特的香气在口中久久不散。自从在未觉科技喝到这种危地马拉咖啡,她也悄悄采购了一批,每次加班都要喝上一杯。只是可惜,味道形似而神不似,总比那人调出来的差些感觉。 工作桌面忽然跳出一条请求信息,有人正站在实验室门外,请求进入。她拉出全息监控,看到“死敌”容小真站在门口,还隔着屏幕对着她坏笑。 林悦余瞥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半钟。 “真好闻,给我也来一杯。” 刚走进办公区的容小真,抽动着好看的小鼻子,然后对着她桌子上的咖啡杯指了指。 林悦余出奇的好说话,起身去给她准备咖啡。这两个女人,从学生时代起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她们都在启辰学院的西海岸校区求学,容小真比林悦余大两届。在校期间两人共同参与过一个由“最高连”直接出资的生化项目,由此结识。在两个才华横溢的少女之间,“宿敌”般的对峙当时已初现端倪。 容小真举起咖啡,在鼻端闻了闻,露出享受的神情。她没有喝,而是放回桌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囚容最近那次逃跑,你是不是暗中帮了忙?”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希望你只是出于同情心,而不是因为竞争。” 林悦余给自己填了咖啡,没有回答她。 容小真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主动改变话题:“这次出去参会,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你这个决定很蠢。” 林悦余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容小真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她的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花哨到少女都不敢戴的戒指,在戒面上一按,一道人体无法感知的电磁流瞬间扩张。环境里撑开一层无形的电磁屏障,将两人严密包裹起来。 林悦余这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向IHP推荐我?” 容小真顺嘴胡诌,“你走了就没人跟我竞争了呀。” “呵,这么说我的决定一点儿也没错。” “哼!好不容易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是觉得IHP这棵树不够大,还是舍不得你的那个老男人?” 林悦余出奇的没有针锋相对,而是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孑然一人,当然能够说走就走。你有家族亲友,可没我这么洒脱。” 虽然两人一心埋头科研,但也不是不问俗事,如今已跻身高处,早被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林悦余不像容小真卷入的那么深,却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其实第一个给林悦余预警的,恰恰是容小真。 菲奥雷被杀后的第二天,两人之间学生时代就已建立的加密信道忽然打破多年平静:北辰之乱,殷鉴不远。 61.碎梦 当年北辰之乱在真正的明眼人里,自然是疑点重重。明眼人里就包括IHP,这个IHP,全名叫做人类进步协会,听起来像是为全人类谋福祉的科研机构,而它也确实是个根系遍布全球的科研协会。 普通的科研协会一般会广开言路,对所有从业者一视同仁,借助广泛的声望和公正的权威性一步步做到业界翘楚。 IHP却反其道而行,做事神神秘秘,跟那些信奉神秘主义的隐修社、兄弟会很像。谁也不知道IHP背后是否有政治力量,也不知道它的运作资金来自于哪些资助者。IHP的权威完全建立在强大的科研实力之上,平均每个月都会发布最少一篇的重磅论文,质量之高,或高屋建瓴、或解答疑难,足以在一个细分学科中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以近年来IHP在自组织网络、遗传学、高能物理、生化和人机接口等领域的成就,说是得了领域内的半壁江山都不为过。这些成果一定是建立在大量的实验数据基础上,却没人知道IHP的实验室到底在哪儿。 林悦余会进入IHP的视野其实并不奇怪,她这个层次的学者确实会不时收到IHP的邀请,参加特定主题的科研峰会。但如果没有容小真在背后助推,那位查尔斯也绝不会提出直接吸收林悦余入会的邀约。 “让我猜猜,‘执行者’肯定不够格,‘协调者’恐怕也不算特别有诚意,给你递橄榄枝的不会是一位裁决者吧?” 林悦余紧盯着容小真,音量加重:“你对IHP了解有多少?” “被我猜中了?不错嘛,人家挺有诚意的。” 容小真耸着肩膀,悻悻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更多。我那几个叔叔确实对IHP很感兴趣,可追查了好几年,也只知道IHP分四层结构,分别是执行者、协调者、裁决者和理事者。你的面子不错了,竟然一上来就是裁决者级别的邀请。” 林悦余忽然摇头说:“可惜他们来晚了,或者说是你来晚了。如果这个邀请早来两个星期,我可能真的不回来了。” 容小真双眼眯成了一双月牙:“还真是为了那个老男人!你还是我认识了十几年的那个林悦余吗?” 林悦余反问道:“那你呢?如果换作是你,你真肯丢下囚容一个人走?” 容小真很肯定的说:“我会带着他一起走。” “你别忘了你对他犯的每一条罪行。” 容小真竟然点点头,用罕见认真的语气说:“不用你说,我都一一记着呢。早晚有一天,我连本带利全还给他。”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她们所处的环境,以及所从事的领域,从来都没给道德留出位置。 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许多“常规”实验,简直就是一幕幕恶行。在曾经的黄金时代,人类尚且需要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见不得光的实验遮羞。然而,世事变迁,人权、平等什么的早不知被蹂躏了多少遍,那层遮羞布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现在多少自命不凡的学者,自以为担负推动人类进步的使命,而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违背了道德? 也许是咖啡的效力过去了,林悦余眉间染上一丝疲惫,轻轻说道:“总之,谢谢你。” 容小真向她一挥手:“我不是来听你谢我的。恩佐那老家伙不过是个炮灰罢了,等真正的大动乱到来时,他恐怕连个排头兵都算不上。不过,众妙是整个留京的核心,利益纠缠之广,有太多人不愿看到它乱起来。我的家人已经准备好了,我今天来见你……“ 林悦余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斩钉截铁说道:“我不选择站队。” “你!装什么清高啊!” 容小真几乎要吼出来,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压下心头的一股火。然后低声说道:“始声老师已经答应了我三叔!” 宋始声教授是两人在西海岸求学时共同的老师,也是两人能够顺利进入众妙的引荐人。在众妙的科研体系中,称得上是中流砥柱之一。 而容小真的三叔,就是众妙的副院长容殊。 林悦余仍旧只是摇头:“我不选择站队。” “冷血林!你给我认真点儿!是不是以为凭你的学术地位,不管实验室再怎么乱,再怎么城头变幻大王旗,总还是有你的一席之地?没错,你大概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没准儿屁股都不用挪窝,因为在很多人眼里,你就是一台机器,给他们创造价值的机器!可是你别再想随心所欲,你必须当一条听话的狗!然后,他们会把你创造出的一切都夺走,随便他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的所有价值都会被榨干,你的研究成果,你身边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 林悦余猛地站起来,向着她吼回去:“你别忘了,我是怎么成为孤儿的!” 容小真神色一僵,张了张嘴,不等她再说什么,只听到林悦余一字一顿说道:“我说了,我不选择站队。” 容小真无话可说,只是对着她连连点了几次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林悦余在办公桌的某处一按,玻璃制的办公桌正中出现一道缝隙,蓦然向两侧滑开,桌下露出一条伸向下方的楼梯口。“你从这边走吧——我会想办法,把你来这里的监控处理掉。” 容小真面无表情,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自从那条楼梯口离开。 ———— “我想很快,就没法自由出入了。系统每天都在升级,带宽审查越来越严,我觉得……我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只有声音,却没有伊莎贝拉的影像,这只是带宽收紧的后果之一。她就像本初亲手释放出的一只幽灵,在众妙的内部网络中游荡,来去自如,无影无踪。近日来,一次次莫名其妙的系统升级,像是给网络中硬塞进无数来回巡弋的警卫。这种大手笔当然不会是为了针对伊莎贝拉,她不过是被殃及的一尾小鱼。 历经30天的调制,今天是基础液植入的最后一天。10分钟后,本初就要出门去实验台,他的气色不太好,眼袋下挂着两个又黑又深的黑眼圈。不是因为此刻他体内拥有将近三个单位的基础液,而是因为和过去的几个夜晚一样,他昨晚睡的很差。 就从几天前开始,他整晚整晚的做梦。如果说梦只是大脑皮层的生物电反应,是对“显意识”杂乱的复现,那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算不算“梦”。清醒的时候,他根本记不清楚那些梦中的景象。 他只能记住那种意象,用两个词足以形容:破碎和重叠。 简直就像几十部投影设备全都投放到一张屏幕上,把所有场景都混杂在一起。这也就算了,可那张屏幕还是支离破碎的!是在玩地狱级难度的拼图游戏吗?生物电……鬼的生物电!这根本就是高压电,要把整个脑子都烤糊的节奏! “抱歉,我刚刚走神儿了,你说什么来着,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听起来有点儿忧郁:“我说,可能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那不能!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疯掉。”本初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仿佛那些破悴的画面还在眼前忽隐忽现,“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离开这个地方,有一天自由自在了,想做些什么?” “怎么出去?拿一块闪存把我拷贝走吗?呵!”她只笑了一声,然后就被自己的笑话冷到了,不言不语。 本初仿佛看到墙角站着个倔强的女孩儿,双手扭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视线在衣角和脚面之间徘徊。可她偶尔也会抬起头,望一眼其实并不能看见的天空,然后马上又低下头去。只有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清亮的让人为之心碎。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是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 “哈!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贫乏。你知道‘人’最独特的地方是什么吗?没错,那就是人会想象!想象是一种力量,回忆过去,洞见未来,都是想象。我始终认为这是人类还没挖掘出来的最强大的能力,一定会对世界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看不见的少女冷嘲热讽:“你是想说,人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本初当然不理睬她的挖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有一具身体,你希望是什么样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伊莎贝拉轻轻的说:“……我还没想好呢。” 然后,空气中划过几条婀娜的线条,不知是她真的还没想好,还是因为带宽不足,只是闪动了几下,就先后消失。那线条太简单了,连像样的轮廓都不算,可在本初眼里,却和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合,似乎就是伊莎贝拉天生的样子。 就算是角落里的女孩也想被这个世界注意到。 62.实验 本初豪迈的说:“好!我决定了!等出去以后,就按照这个样子,给你造一个身体!” 伊莎贝拉的声音里有点儿小羞涩,“你,你决定什么呀!我根本还没想好……” 本初突然站起来,向空无一人的房间挥挥手,哈哈一笑:“我要出门了,期待着好消息到来吧。” 当本初走入4号实验室时,所有研究员都纷纷起立,无形中列队相迎,竟莫名有种肃穆的氛围。 本初一个个看过去,发现连几个平时好动的女孩子也板着脸,简直一副遗体告别的模样,越看越觉得滑稽。等穿过众人,他忍不住转身,瞪着眼睛,向人群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的怒火还没有燃烧起来之前,他连忙转身跑开,一头钻进封闭室。 封闭室中,林悦余站在实验台前,向他扬了扬双手:“今天没有助手,我一个人完成植入和调制。”如果不是反光,根本看不出她戴着一双透明、熨贴的手套。 本初耸了耸鼻子,“这是什么气味?” “我刚刚注射了浓缩营养液,和军用兴奋剂,只比田峰用来保命的那种低一个档次。更猛的我就受不了了。没有它们,我可撑不住十二个小时的精细化手术。放心,对你来说,不过是睡一觉而已。” “是啊,睡一觉,只是可能醒不过来而已。” 林悦余竟然缓缓点头,气的本初直翻白眼,可惜已经彻底上了贼船,除了任人宰割别无办法。 “对了,你可以放心,霍华德和老应我放走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众妙。” 本初只是对她点点头,两人心领神会。 换过特质的衣服和脑贴片,平躺在手术台上,吸入麻醉气体没多久,本初就沉沉睡去。这时林悦余才把手术设备一一调出来,她也算煞费苦心,就怕本初看到这些东西,先吓破了胆。 除了之前使用过的深度扫描仪,机械手,中控台之外,林悦余特意准备了三个形状古怪的设备。这种设备中间是一段结构粗壮的机械结构,前端探出一支只有针孔粗细的金属探针,后端则连接在一条手指粗的软导线上,又连到中控台的基座。机械臂上部还有一个圆孔预留位,看大小,正好可以塞入一支试剂管。 在此之前,可从没人敢尝试大脑的菌群植入。当然,最早的时候确实有人试过,面对复杂至极的大脑神经网络唯有茫然,一丁点儿的异化蛋白就能感染一片脑功能区。 变成白痴是最好的结果,当时的尝试无不以惨痛失败告终,更无奈的是,积累下来的实验数据也被评判为毫无价值的东西。 之前的植入和调制都是用定点注射和靶向引导的方法,用毛细针孔将基础液精准注入目标位置。之后通过催化剂和抑制剂的定向注射引导菌群活性,通过总计四十几种辅助剂靶向定位,控制菌群基因的表达顺序。 但到了大脑这个器官,这套方法就不怎么好用了,一来脑壳太过坚硬,只靠头骨上的那几条缝隙,不可能做到精准注射;二来注射方法的精度对娇贵的大脑来说太过粗放,达不到她所追求的微克级投放。 于是她向其他独立实验室借来了这三台机器——亚微米级机器人投放器。 为了能熟练操作这东西,她足足花了三天时间。要知道,以林大博士的能力,这些时间都可以独立完成一个小项目了。使用后的评价是,这套机器确实能帮助她完成手术,但操作难度之大,没有人能够当她的助手。所以只能由她一个人同时操作三台机器,撑起整个手术。 “呼——那我们就开始吧,你可给我撑住了。”林悦余大口呼吸几次,开启总控电源。 拿神经系统下手以后,本初体内的菌群终于慢慢动起来了。通过不断加大剂量和各种套路的诱发,基础液开始懒洋洋的基因表达,并没有喧宾夺主,只是配合着“主人”原生的细胞。生产一些基础霉,帮着查缺补漏,乖顺的像一个刚刚进婆家门的小媳妇,哪里还有菌群原本的霸气? 大体上菌群以每天几分米的速度推进,沿着几根主神经干一点点激活过去。然后,有极少的菌群自发向大脑蔓延,几乎难以追踪,却如同草灰蛇线,为林悦余提供了极其珍贵的线索。 一条带型的投影出现在眼前,林悦余双手掐住两边,再往身后一拉,就把投影拉成一个封闭的环,将自己围绕在中间。本初体内每一处菌群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这条环形屏幕上表露无遗。 三条机械臂挥舞起来,分别找准一条血管刺入。亚微米级的机器人,比尘埃更小,每一个只能携带0.1微克的计量,按照严格的程序设定,成批次的涌入血管中奔涌的江河。 中间的一条只负责输送基础液,任务相对简单。另外两条分别负责抑制剂和催化剂,分别达到史无前例的三十三种和三十六种,绝对是史诗级别的调度现场。 而因为这是一场无从借鉴的豪赌,没办法预先编程,所有的调度算法都是林悦余根据实时的判断现场编写! 她的眼球在每一个像素之间跳动,指尖一刻不停的飞舞,组织着万千数量的机械人大军在血肉铸就的战场上分进合击,攻城拔寨! 当林悦余全情投入,火力全开,她就成为这一领域中当之无愧的神袛!那种如星辰闪耀,智慧和灵**织的光辉,唯有“气冲牛斗”足以形容。可惜,这样的景象无人欣赏,本初这个唯一的见证者,还死猪一样躺在手术台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众妙的另一间封闭实验室里,也同样正进行着一个重要实验。在那里,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容克斯,执行手术的则是容小真,她也拒绝了助手的协助。 在学术上,容小真执意和林悦余分道扬镳,旁人都说她是意气用事。可是以她足以和林悦余并驾的学术造诣,又怎么会因为意气用事影响判断? 尽管林悦余极力抨击阿尔法菌群的生物性,可她没法否认,菌群到底还是一种生物。阿尔法菌群现在表现出来的种种不确定性,终归是因为人们没有发现其中的内在规律,答案迟早会揭晓。 所以,两人的分歧,就像科技史上无数伟人曾有过的分歧一样,与个人恩怨无关,终究只是理念之争。 林悦余私下也曾说过:“我和她今天各自走上一条不同道路,他日未必不会殊途同归。” 这两场注定会在科学史上留下浓重笔墨的实验,却在波澜不惊的状态下悄然进行。 就算在众妙内部,关注者也不多。而且惊涛骇浪的洪流正汹涌而来,其他信息都被淹没在里面。林容两人同时选择低调行事,并未对外界披露这次实验的重要性。甚至连她们实验室的很多研究员,也只当作是常规实验,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深远意义。 她的实验比林悦余晚一个小时开始,却早一个小时结束,为了这次收官实验,容小真的准备比林悦余还多。 实验比她预想的还顺利,她拿到了几乎所有想要的数据,思路全部做了最终验证。容克斯真的是个绝佳的实验品,她认为理论上可以诱发的基因表达,在他身上得到了50%以上的印证!那些在他体内飘动的RNA链,简直就是她平生所见最美丽的景象。 而且,她已经发现了深层次的逻辑!人类的基因浩如烟海,人们一直认为那些能够表达、转录成蛋白质的外显子才是有效的基因,可它们只占总量的3%。难道剩下的97%真的只是毫无用处的废物? 她发现,这些“废物”中隐藏着某些共振节点,能够和菌群形成某种奇妙的共振态。这种共振态不是生物属性的,而是物理属性的,容小真不是粒子物理领域的专家,还看不出更本质的联系。她更关心那些共振节点从哪里来?是单纯来自祖辈的遗传物质,还是某些外来寄生者留下的基因痕迹? 容克斯在实验之后表现的也非常好,这种共振似乎提供出源源不断的动力,进一步加深他与菌群之间的融合。这种融合是全方位的,以共振节点为中心,菌群的DNA快速融入容克斯本来的基因里,并在这一过程中不断产生改造身体的各项蛋白质。 而且,当共振频率持续增强,突破某一阀值之后,他的大脑也开始表现出强大的能量反应。实时的脑切片透视中显示,他的大脑皮层细胞异常活跃,正在发生二次生长。 果然,是他刚刚有那么一丁点儿迹象的新皮层边缘,原本迟缓的生长速度骤然进入快车道,比之前快了三倍! 容小真相信,只要再有三个有效的实验体,她就能弄清所有脉络,发表出震动世界的理论。 63.梦醒时分 整整十个小时容小真才完成实验,阵阵虚脱感涌上来,兴奋剂效果消退后,身体像被挖空了一大块。 实验的这段时间里,她的通信栏里涌进来无数条信息,不用看她都知道大多数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尽管有心理准备,看了最重要的几条之后,容小真的脸色还是变得越来越难看。 深深呼吸几下,汗珠一颗颗从苍白的脸上滚落。她伸手抓了几次,才抓住手术台上准备好的一管制剂,然后把一整管都推进脖颈的血管里。 恢复剂的药效立竿见影,容小真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在等待身体恢复力气的十秒时间里,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把最重要的实验数据都调出来,然后果断按下“删除”。 关于容克斯的所有实验数据,都被她彻底从云端删除,不留一点痕迹。 注入苏醒剂,容克斯从沉睡中缓缓醒来。他从手术台上撑起身体,就像一场酣眠,除了脑子有点昏沉之外,身体状态出奇的好。他甚至有种感觉,仿佛听得见每一颗细胞都在欢呼,这跟过去的实验状态都不一样。 他抬起头,猛地看到容小真,一脸茫然。 “……小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忽然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你不是那个饱受排挤的小职员吗?你不是因为项目的隐蔽性而只能待在众妙这个“大监狱”里,渴望沐浴自然的阳光,一心想逃到外面的世界吗?你不是虽然心疼我,却因为人微言轻而无能为力,每次只能远远的看着我受苦的那个女孩吗?】 容小真没有出声,而是冷漠地看着他,让他的恐惧感越来越强。 猛然间,容克斯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起自己不时做的噩梦,那些如碎片般难以理解的画面中……似乎,似乎,就有那么一副景象。小真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坐在设备环绕的控制台上,高高在上的,像现在这样冰冷的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容……”容小真终于开口了,冷漠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温度。 “你听我说,今天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我没有时间跟你一一解释。你要留意身体里正在发生的变化,相信慢慢你会适应。你现在的状态和往常不一样,并没有每次那种虚脱的感觉,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这次实验激活了许多个基因共振点,让菌群几乎成为你的本体的一部分,并且开启了我都还不理解的‘新生’;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我还没有从你的身体里抽取一定份额的基础液。“ 容克斯呆呆的望着她,喃喃说道:“我听不懂,小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容小真轻声说:“我很需要基础液,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之所以没有在你昏迷时抽取,是因为这一次,我想给你选择的权力。在你真正‘清醒’的时候,做一次选择。” “我现在就很清醒。” “不,现在的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清醒。躺回手术台上去——” 容克斯摇头,没有听她的话。容小真提高声音,命令道:“躺到手术台上去!” 容克斯瞪着她,她也瞪着容克斯,最终还是容克斯屈服了,默默躺回手术台。然后他感觉到几片冰凉的金属贴到脑袋上,有电流涌出来,疼痛难忍。 电流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脑神经,将一条条被人为封闭的道路强行冲开。 容小真盯着手术台上不时痉挛一下的少年,强迫自己不要眨眼,她希望这一刻早点结束,更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属贴片一一弹开。时间似乎静止了,容克斯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容小真也站着一动不动。 可两人都已泪流满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容克斯声音虚弱,像是刚刚经历一场大病,刚刚记起的那些事比疾病可怕的多。 他没有等到回答。 容克斯猛地从手术台上跳下来,站到她的身前。他的双眼赤红,眼神里交织仇恨与痛苦。 他再次质问,犹如野兽的咆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肉眼可见的涟漪以他为中心荡开,在空气中传递。那是无形的力场,扭曲无序,由无名怒火引发——周围的设备噼啪作响,手术台边缘的金属面凹陷进去,还有十几公分长的探针被拧成了麻花。 容小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腹部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拳,五脏六腑都在作痛。可她不肯退一步,硬撑着跟容克斯对视。 “你现在才算是真正清醒了。好了,做决定吧,是否可以让我抽取一份基础液?” 容克斯根本不认识这样的她,“你怎么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做过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你以后想怎么报复我,我接着便是。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自身难保,等会儿我会放你离开。我不是因为可怜你,只是因为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就算要死,也不愿你跟着陪葬。所以我要你做选择,肯不肯给我基础液?就当有始有终,为我们之间的那点儿情谊画上一个句号,如何?至于以后,如果你我都能逃过一劫,你来找我报仇就是,便杀了我又如何?“ “杀了你又如何?” 容克斯毫无意义的重复了一句,他转过身,把这个实验室中的仪器、设备、手术台、试管、制剂一一看了个遍。几百个日夜里,他像牛羊一样被任意宰割,他像木偶一样被肆意玩弄,他的血肉被当做实验的材料,他的记忆也被人随心篡改。 而他自以为深沉的感情,则是一场无情的真人秀,唯有他这个剧中人被蒙在鼓里! 他自以为是的情深不寿,在那些观众眼里,还不如一个笑话! 他忽然向容小真伸出右手,说:“把你的容器给我!” 容小真欲言又止,转身开启冷冻柜,取出一支密封的金属试管,放到他手里。 容克斯抬起左手,他的食指指尖伸出一根角质状的尖刺,把尖刺直接刺进试管的封闭口里。尖刺中空且透明,可以看到一股粉白色的液体从尖刺缓缓流入试管中,直到把小指大小的试管填满为止。然后,他把试管扔回给容小真,又猛地把尖刺齐根掰断,食指上留下一块淡红色的伤痕。 这种提取基础液的方式也是容克斯所独有,其他实验体绝对不可能办到。既因为这是容克斯独有的能力,也因为他已成功成为第一个“伽马型”菌群的宿主。 做完这一切,他的精神明显萎靡了许多,用手撑住手术台,才没有瘫软在地。事实上,这样粗暴的提取方式已经伤了他的根本。 俊美的少年倔强的看着她,却做不到像容小真那么镇定,声音颤抖着:“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仇恨!告诉我出去的路吧,就算你是跟以前一样又在骗我,我也不在乎!” 容小真小心的把试管放进一个巴掌大的安全箱里,转身默默开启一条秘密通道,一道向下的门户无声出现在地面上。 她指着通道,慢慢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骗你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遇到岔路就走右边顺时针的第一条路。你走到地面后,沿着这上面的标记走,你就会遇见那些千里迢迢来接应你的人。对了,把这个吃了,能让你多恢复点儿力气。” 她把两颗胶囊和一个指甲大小的透明晶片放到他手里。 少年看着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又猛地抿住。他紧紧攥着胶囊,缓慢而坚定的走入通道,再不曾回头一看。 64.暂别 不管外面如何暴风骤雨,此刻这个小小的封闭实验室还是宁静的。 林悦余头顶盘踞一团白气,犹如云龙盘桓。这好像传说中修炼神功的一幕,说穿了没有一点儿意思。她的脑部运算功率已经达到巅峰,比智脑超频还恐怖,只能靠耳朵两侧的辅助设备散热,不时喷吐蒸汽。本初的身体也在散发惊人高热,热流上升,在封闭房间里形成局部的“低压气旋”,才让她头顶一团云气,经久不散。 越是到最后关头,林悦余越是能稳住手脚,她减压的方法与人不同,嘴里不停的嘀嘀咕咕,几乎把从小到大给她穿过小鞋的人都念叨了一遍。到了收官之时,更是骂骂咧咧,淑女形象尽失。 实验比她预想的还要长,奋战将近十三个小时,她的脑子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下,比磕了高纯度的冰片还亢奋。 派遣一组五个微型机器人,到达皮层深处的预位,这是理论上的最后一个催化点,林悦余动动指头,想象着机器人像翻斗货车一样把催化剂倾倒而出。 接着,以手术台为中心,犹如平地而起,一记无声惊雷,在精神层面炸开! 那是独属于智慧生灵的领域,或者说是某种特殊频段、特殊粒子构成的界域里,一道无法被任何已知设备检测到的冲击波,在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覆盖近百公里的圆形区域。区域中所有人类,以及极少数智力高到足以形成“心智”的生灵,都生出长短不一的眩晕感。既仿佛目眩神驰,又仿佛天地翻覆——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终。 始作俑者的林悦余,根本想不到刚刚会波及整个留京。她只觉得脑中忽然一空,像是被一下子掐断了生命的开关,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常。如果不是鼻孔和眼角都流下细细的血线,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错觉。 成了! 她知道成了! 她推开身前的三台机械手,转过身扑到成像台前,双眼闪着火光,回光返照一般。 透视仪视角骤变,从细胞级的微观场景忽变作全身扫描——只见那具还原度极高的全息影像上,一簇簇鲜绿颜色跳动着,尤其以头部最密集。它们异常活跃,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复制。菌群终于被全面激活,过去几十天里按部就班埋下的种子,开始破土发芽。 头部的鲜绿色渐渐连成一片,形成沟回纵横的形状,那是在原有的大脑皮层之下,正在形成的第二道皮层。它的生长速度极其惊人,而且没有减弱的趋势,短短时间内就形成了一道完整的皮层! 她暂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菌群此刻已彻底消融,成为本初的一部分。 看着本初身体里满眼琳琅的变化,在菌群研究上几乎无人能出其右的林悦余,第一次有种无从入手的感觉。 她的最终目标始终是大脑,既然无从下手,干脆在中控台上一顿乱拨,把所有检测手段全部打开。一时间全息影像完全乱了套,各种乱七八糟的数据、图线、透视图、色温图全都搅在一起,把她彻底淹没。这种常人看几秒钟就要头晕的乱像,对林悦余完全不是问题,她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所有杂糅在一起的数据自有其内在的规律。 “咦?” 只看了三分钟,她就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她把其他数据来源全部隐藏,只留下量子分析仪的数据。那些密布的犹如等高线的能量线图,在常人眼里与天书无异。 “呈节点分布的量子跃迁?难道贝塔型的展开形态,可以形成特殊的粒子效应?这是已知粒子的一种新型场效应,还是说,根本就是一种未知粒子?” 林悦余越想越烦躁,忍不住乱抓头发,“哎呀,什么贝塔、伽马的,这些名字好傻X呀!都到这个阶段了,菌群都不是重点了,还分什么破型号?” 在外界的舆论里,林悦余与容小真并称双姝,但前者还是隐隐压过后者一头。因为两人虽然在各自领域的深度堪称伯仲之间,但林悦余的知识广度更优于容小真。 自从科技进入后工业时代,科技上的所谓通才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学科越分越细,往往一个细分领域就足够让人钻研一生,又怎么能出现通才? 但林悦余的知识广度却绝对担得起这一名称,除了在生物领域傲视同侪,在人体学的全领域、高能微观物理、仿生机械、人工智能和能量学领域的建树,她都足以和同领域的专家比肩。 就说眼前的这副跃迁图谱,要是给容小真看,可能有个模糊概念,但肯定看不懂。 不过再继续分析也不能够,林悦余手边的这台量子分析仪精度太低。如果不是刚刚展示的数据规律性明显,她可能会当成扰动直接忽略过去。 “看来需要向粒子所借牛逼设备过来了。哎呦,我都把他给忘了!” 林悦余才想起来,微型机器人还滞留在本初的身体里,再过上一会儿,等它们的能源耗尽,回收起来可就麻烦了。 一边收拾掉本初身体里的小麻烦,林悦余一边陆续开启外部通信。然后,她被一条比一条信息淹没,她比容小真晚结束不到半小时,形势已更加严峻。 “战争已经到了身边吗?真是一群不顾后果的混蛋啊,众妙真的要变天了吗……” 林悦余又看向本初,“喂——” 刚准备叫醒他,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重新拉出他当前的实时数据查看。看着看着,林悦余忽然一咬牙,喃喃说道:“都到这份儿上了,管那么多呢!” 这个阶段本初的身体正处在最关键的磨合期,这时并非提取基础液的好时机,否则会对宿主产生伤害。但现在林悦余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只能干一把竭泽而渔的买卖。 机器人大军再次冲入本初体内,这次不是输送试剂,而是采摘刚刚结成花骨朵的果实。五分钟后,林悦余得到一支食指大小的针剂,被她放进早已准备好的迷你恒温箱里,再锁进手术台下的暗格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本初苏醒过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虚?”醒来后的本初马上摆出一副柔弱的姿势。 林悦余完全不吃这套,“少来!实验成功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的?”本初将信将疑,他隐隐感觉到身体中的变化,从前那些隐约的感知更加变得清晰。那是一种让他感觉无所不能的能量,原本去涓涓细流,但此刻河道贯通,似乎正汇聚成河,但同时,他是真的觉得很虚弱。 “别废话,就是刚才从你身上提取出来点儿东西而已。本来现在不太合适,不过没办法,我准备放你混蛋,只能先收回本钱了。” “放我走?” 林悦余也不废话,连拉带拽把他弄下手术台,然后在侧边一拍,手术台猛地从中裂开,然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门户。 “喏,从这儿滚吧。” “喂,等一下!你跟我讲讲实验的细节吧。你到底通过这次实验证明出了什么东西?那是我身体中潜藏的秘密,还是每个人身上都有可能发生的?为什么你会选择我?你说会从菌群里挖出惊世骇俗的理论,现在已经挖出来了吗?那跟我本人又存在什么关系?” 林悦余被他这一大串问题砸的一脸懵逼,以她变态的脑力竟然都愣住了。 “还有……” “还有你妹呀!”林悦余终于爆发了,“我哪知道你那些鬼问题!你知不知道研究都是循序渐进的?现在只是阶段性成果,阶段性!好了,快滚快滚,我现在看到你都烦!” “你这到底是唱哪出啊?吃干抹净不认帐了?”本初苦笑着说:“是不是众妙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想不想走?” “好好好,我当然想出去,可这儿是通向哪的啊?” “我哪知道?你这么有本事,难道还出不去吗?” 本初唯有苦笑,他还想要回自己的东西,不过看林悦余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估计也不会有结果。 “哦,等等!”林悦余忽然又叫住他,“你原来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丢哪去了,肯定找不回来了。作为补偿,给你这东西吧,能给你补补体力。” 她给他的是一支高级营养针剂。 我尼玛……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吧。 “对了,再等下!” “还有什么事啊?”本初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门户。 “现在外面一片混乱,你……小心点儿。” 到了这一刻,本初哪还猜不到外面已发生巨变。 “……我倒觉得,应该小心的人是你。” 两人彼此凝望一眼后,本初消失在门户中。 65.分道扬镳 “老舍,开门!开门!” 田峰手里拎了个袋子,站在院墙外冲着里面叫喊。此时此刻,林悦余和容小真还在专注的做着各自最重要的实验。 低矮的院墙跟田峰差不多高,用几片木板做成的简易木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精致的小院落,以及风致独特的独栋别墅。 过了一会儿,院门自动打开,这个古典田园风格的度假屋其实暗藏多种现代设施。田峰穿过庭院,直奔一楼的客厅,那里是风景最好的地方,透过全玻璃落地拉门能直接看到后院的露天泳池和小枫树林。他自己的屋子跟这座格局相同,晚上他也愿意呆在客厅里。 舍甫琴科果然在这儿,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他那把造型狂野的大狙。他正专注的用白布擦拭着枪身,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在与枪交流,枪管上折射的光辉犹如蕴藏灵性。 他的双手如常,完全看不出右手是义肢。 “来,陪我喝两杯。” 田峰坐到他旁边,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烈酒和一罐下酒的黑鱼子罐头。 舍甫琴科扫了一眼酒瓶,皱眉道:“晚上十一点,喝‘三利得’?玩儿宿醉吗?” “怕什么?反正天天都睡到自然醒。”田峰找来两个杯子,拧开酒瓶,分别给两人倒满。 “来,碰一个。” 田峰一口喝掉半杯,舍甫琴科也不含糊,随即跟上。 田峰砸吧了一下嘴,随口说道:“我听说,崔炎来了。” “哼!”酒气上头,舍甫琴科眯着醉眼,“他为汉森爵士来的?” “是吧。”田峰起开黑鱼子罐头,登时飘出一股带着腥味儿的香气,“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他,可毕竟当年也是同僚。人家‘武器专家’还比你‘猎鹿人’的名气大呢。” “雷霆行者可从没在乎过名气大不大。” 其实他们还在雷霆行者服役期间,崔炎还不姓崔,是退役之后才改了崔姓。这个“崔”可是大有来头,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门阀世家博陵崔氏的“崔”。南浔沈氏、东瀛北条氏以及容氏家族等等都是豪横一时的大族,可在博陵崔氏面前也不得不低一头地。 崔炎退役后不光加入崔氏的家族武装,连姓氏都给改了。雷霆行者各个心高气傲,像舍甫琴科这样的,又怎会看得起这种甘当家奴的行径? 两人慢慢的喝酒,可一瓶酒还是很快见底,田峰从袋子里忽的又拎出来一瓶“三利得”。舍甫琴科忍不住狠狠瞪他,田峰哈哈大笑起来。 又隔了一会儿,田峰又挑起话头,“你有没有想过,崔炎为什么会应邀来帮助汉森爵士?” 舍甫琴科闷头擦枪,“当年汉森也没少帮他。” “你真觉得他会像你一样知恩图报?他肯冒风险来帮汉森,无非是他本家的意思。博陵崔氏虽然扎根在大都,但影响力足以辐射全球,与地方上的诸侯合纵连横,是他们这些帝都门阀惯用的手段。汉森和梅瑟威的内斗,也许范围只限制在留京之内,但背后的影响却远不止于此。据说崔氏的老对头兰陵萧氏最近动作不断,与梅瑟威背后的那股势力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兰陵萧氏是和博陵崔氏同一级别的世家,两者的主家都在大都经营,分属不同政党,为了争夺最高连的席位,常年摩擦不断。 “你的消息什么时候这么灵通了?”舍甫琴科终于抬起头了,烈酒哑了嗓子,让他声音听起来沙哑阴沉。 田峰哼了一声,“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吧?” “是啊,有时候都会忘了你还有另一面。” 田峰猛地伸出手,按住他的那把大狙,沉声道:“你什么意思?我们是能一起喝酒、一起上阵杀敌的兄弟!” “正因为是彼此能托付生死的兄弟,我才让你把话说完。这回的度假,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听到外边的异动了吗?今晚一定会有事发生,可惜区区几瓶‘三利得’是灌不倒我的。老田,把手拿开。” 田峰没有松手,“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有崔炎在,还用得着你吗?何况你们俩处不来,碰在一起只会坏事。”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用不着跟他联手。” “舍甫琴科!这场内战说白了就是利益之争,是那些大人物们争权夺利的把戏,他汉森并不是站在道德高地上!好好想想,为了这种破烂事儿,值得你搭一条命进去吗?” 舍甫琴科忽然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用左手抓住枪柄,低声说道:“我得出发了。” 两人在重狙上僵持不下,几乎肉眼可见的波动在重狙表面扩散、碰撞、消解,各处结构件吱吱作响。这把重狙材质上乘,设计和制造都由舍甫琴科亲自完成,但也扛不住这两人的角力。再这么下去,这把重狙就要废了。 舍甫琴科沉喝:“田峰,要么跟我一起走,要么就松开手!” “哎!犟驴……” 田峰颓然收手,狠狠摇了摇头,拎起还剩半瓶的三利得,站起身来摇晃着穿门而出。走到后院时,田峰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说道:“老朋友,可别死了啊。” “……放心吧,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真的吗?田峰又叹了口气,菲奥雷的形象浮现在心头。 已经入冬,最近几天,凛冽寒风陆续降临留京这座南方城市。怀仁区的驻军地地势平缓,寒风在这里兜几个圈就会进入更南边的荒野大山。 凌晨两点,既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冷的时刻。但此时此地却已被战火淹没,冲天的热浪如同打开了炼狱之门。 由梅瑟威将军一方率先发动攻势,汉森将军早有防备,就此点燃战火。 一支劲旅忽然从南边的荒野中杀出,一路急行军,直插训练大营本部。这支负责荒野清剿的野战营声称得到确凿证据,有荒野势力预谋暗杀汉森将军,暗杀团已经混入当地驻军。野战营为保汉森将军安全,极速回援,并请沿途友军放行。 汉森将军今夜就在训练大营本部的办公室,野战营的突击点经过精心选择,仅仅需要穿过直线三公里的距离就能到达办公大楼,是最近的行军距离。 整个训练大营分六个大区,占地千亩,囊括多种复杂地形。双方有意控制投入兵力的规模,总和不足千人,但却都是最精锐的部队。汉森和梅瑟威虽然都拥有军权,但也做不到无所顾忌。不管是军部内部还是留京方面,他们都面临着多重掣肘,这个兵力已经是能拿来打内战的极限。 此战之后不管是谁胜出,这种限制都将被打破。 这支野战营是作战部的王牌部队,由名将文森特上尉带领。文森特在留京军部声望犹在林鹏和西亚尔之上,个人武力和带兵能力一时无二,虽然只是上尉军衔,但同为梅瑟威将军的心腹,足以和奎因上校抗手。 他得到的命令,明面上是执行斩首行动,不惜代价擒住汉森爵士。暗地里还有一个真实的战略目标,就是让他扫清障碍,为真正执行斩首的人开道。 文森特的部队常年在荒野执行任务,全员配备全地形四轮越野摩托,兼顾机动能力和武器挂载量。这玩意儿几乎被文森特视为私产,他的兵喜欢管它们叫“黑狼”。全营配置三架载人型地狱咆哮,由二代机改造,减少武器装备量,提高突击性能,作为突围的尖刀使用。空域方面,野战营常备十架小型“女妖”无人机,侦查半径可达一百公里,但打击能力太弱,必要时有权限调动“掠食者”提供空中支援。 因此,训练大营的复杂地形根本难不倒他,能挡住他们脚步的只能是其中的伏兵。 安排伏兵的人是阿方索吧?作为作战部的第一教官,没人比他更熟悉训练大营。老对手,终于可以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了。 从“女妖”回传的情报来看,果然在54阵的高地安排了重炮。以野战营的机动性,重炮很难有实质性杀伤,最大的作用是驱赶,所以在31阵的草甸区,一定埋伏着惊喜…… 隆隆炮火震动大地,连几十公里外的市中心都能听到!火光冲天而起,这个夜晚对许多人来说不仅是不眠夜,更是死亡之夜。 重炮无法阻挡黑狼们的脚步,甚至有一支偏师强行穿过炮击区向着54阵进发,文森特亲自率领偏师去拔除重炮。主力也没有如敌人所愿被逼入草甸区,而是冲入反方向的河流,粗大的四轮让“黑狼”可以漂浮在水面上,拥有几乎不输于在地面上的机动性。 ……重炮阵地半数被摧毁……野战营主力在河口遭遇埋伏,被几轮**血洗,三分之一惨遭覆灭…… ……文森特接手剩余重炮,狂轰草甸区,埋伏其中的重装步兵措手不及…… ……高地攻防,文森特偏师突围而出……双方地狱咆哮正面硬刚,互有伤亡…… 本是同袍的战士们互相厮杀,绝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意义何在。而这样规格的战场上,所谓指挥的艺术仅仅是锦上添花,最终要达成战略目的,靠的是谁的武器更强、谁的战技更高,和最重要的,谁他妈的更不要命。 办公大楼已然在望,文森特的部队浑身浴血,半数减员,但犹是可战之兵。 直到他忽然接到一个临时消息,“什么?汉森老头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66.武器专家 梅瑟威想玩斩首,汉森爵士又何尝不是? “武器专家”崔炎的能力不适合用在大规模的正面战场,汉森邀请他本来就另有目的。 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双方互相渗透,有像奎因上校这种直接安插进对方势力的硬骨头,也有没人知道身份的暗鬼。正面冲突爆发之后,情报的价值凸现,暗鬼们都不惜暴露身份纷纷活跃起来。 “崔先生,今夜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一辆漆黑的军用越野车上,汉森爵士坐在后车座里。车窗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依然挡不住远处的炮火声。越野车缓慢行驶在一条空旷的狭窄公路上,离战场的直线距离还不足一公里。 司机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年轻军官,身上散发着惊人的锐气,显然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正是阿方索上尉,而此刻正在训练大营领兵的其实是席云中校。这是席云中校特意做的安排,一方面文森特对自己不熟悉,对上他能有出人意料之效,另一方面阿方索个人武力在他之上,比他更适合贴身保护将军。 “死活不论?” 崔炎坐在汉森爵士对面,长相过于平凡,除了魁梧的身材之外,很难和雷霆行者联系到一起。他虽然风评不佳,但实力绝对配得上称号,大战之前仍旧容色平静,一派大将风范。 “如果还有余力的话,请给他留个活口。” 崔炎点头,“爵士静候佳音吧。” “你千万别大意!虽然我们是出其不意,但也不敢说没有意外。” “我明白,若是‘那人’没有被正面战场引开,我会随机应变的。”崔炎转身推门而出。 根据一个最重要的暗桩发回来的情报,梅瑟威今晚就在前面那高地的岗楼里,他要亲眼见证老朋友的末路。梅瑟威之所以敢悍然引发战争,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这人应该就来自于背后支持他的那个神秘势力。那人此刻应该藏在文森特的队伍里,当障碍扫清后,那人会亲自执行斩首行动。 为了保守秘密,事先连席云都不知道汉森真正的行动计划。他在战事胶着时才悄悄离开,此时此刻只有阿方索和崔炎知道他已不在办公室。 崔炎从后备箱取出一口大箱子,很快装备一新。他穿上一身全封闭式外骨骼装甲,黑色金属打造,看起来和杰克那套“铁人系统”有些类似,但缺少强大的火力体系,似乎只能提供防护和基础动力。 他唯一的武器只有背后一把同样材质打造的双手大剑,“武器专家”名不副实。 自从获得能力之后,博陵崔氏为崔炎重金打造了这套外骨骼,他就放弃了曾经爱不释手的诸多热武器。跟“铁人系统”完全是两回事,他这东西不带任何智能功能,也没有任何复杂的控制系统。之所以贵,是因为材料的特殊性,为了打造出最理想的金属特性,崔氏搜罗了七十种稀有金属,经过上千次验证。最终形成的特殊合金,终于可以承载崔炎激发出的“秩序之火”。 高地上生长着十几棵小叶榕,岗楼就建在树林边,只有两层,像个细长的烟筒。顶部的露天瞭望台只能容下4、5个人站立,从这里可以俯瞰远处被烽火燃烧的训练大营。崔炎刚从高地露面就被岗楼上的人发现,隔着五十米多远,一道炽热的金属洪流精确的落在他身上! 是电磁火神炮! 这种大口径多管电磁***几乎已经是威力最强、射速最高的电磁枪,六根枪管都有独立的加速器,也因为极其笨重而出了名的难以操控。岗楼上的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则绝打不出这种准度。 “呀!”崔炎一声爆喝,单手持剑向前一斩,剑身上附着一层深蓝色的光晕,弹流竟然被一剑从中劈开! 剩下一些崩散的子弹噼里啪啦撞在他的外骨骼上,构不成丝毫威胁。 几十米距离对崔炎仅仅是一个冲刺的距离,楼上人只有这一次锁定他的机会,下一刻已被他贴近岗楼。崔炎再次大喝,剑身上蓝光大盛,一剑斜劈而出,竟将岗楼拦腰切断。被切断的上半部分顺着斜切的切口向下滑落,随着重心越过平衡点,轰然一声倒下。 倒塌的岗楼砸起一大片烟尘,崔炎如同一道幽灵,无声接近敌人。楼上原本有两个人,包括操控火神炮的家伙,都是军中高手,被崔炎的突袭弄得很狼狈,但也没有受伤。可惜,被崔炎近身之后,两人就没什么机会了。 随着一阵蓝光再次闪动,短暂的近身战结束了。两人一死一伤,崔炎故意留了活口,一只脚踩在一个壮汉的胸口上,那大汉身边就躺着他的火神炮。 “梅瑟威在哪?” “咳咳……你是谁?真他妈硬……”大汉一边说话,嘴角一边流着血。他刚刚被崔炎用剑身狠狠拍了一下,那道诡异的蓝光似乎可以无视他的防护衣,内脏已经是一塌糊涂。 “兄弟,搞清楚了,是我在问你话。”崔炎脚下用力,那人的胸口往下凹进去,又断了几条肋骨。 “……将军、将军早等着你们呢!” 崔炎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豁然转头,发现不远处的榕树林里,正有两个人缓缓走来。 其中一个男人低声说道:“崔炎,你是在找我吗?” “梅瑟威?”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那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梅瑟威将军。然而,崔炎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投注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那人给他极度危险的感觉。 他听到那个人说道:“这个人还有点儿意思。” 剑光一闪,那个大汉被麻利的一剑穿心,一声不吭的死去。崔炎提着剑走向两人。 那个人摇着头说:“你做了个很愚蠢的决定。” 崔炎发出低沉的嘲笑声,“你是说我应该转头逃跑?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果然一个个都是自大狂。汉森是说过如果碰上你就赶紧逃,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想会会你呢。” 那人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的这种感觉,忽然得到了超人的能力,很想找人试试手吧?可惜外边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想找个像样的对手都很难。我刚刚‘觉醒’的时候也一样,不过我身边强手如林,不用愁没有对手。这就是我们的差距,眼界决定实力,你自以为凌驾于众人,而我却一直在仰望无限高峰。“ 崔炎再次哂笑,“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啊,这么多话的吗?” “我跟菲奥雷不一样,他视外面的人如蝼蚁,但我认为你们只是缺少机会。即使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你们中也总会出现惊才绝艳的天才。你看,现在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呼啸的大潮把整个世界的水位都抬高了,不就出现了你们这些善泳者吗?” 他说的话大部分崔炎都听不懂,但菲奥雷他知道,汉森给他看的那段视频曾让他血脉贲张。 “菲奥雷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弟弟,我总劝他要精进修行之后才出山,可惜他不听,以至于饮恨收场。” “这么说你肯定比他更厉害了?嘿!”崔炎骤然加速,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大喝道:“接招吧!” “很好,我正好也是用剑的。” 那人忽然伸手到梅瑟威跟前,梅瑟威双手捧着一块深灰色的方形钢锭,只看他粗壮的双臂上青筋暴起,就知道那钢锭一定很重。那人的手一碰到钢锭,钢锭就仿佛化作液体,急速变幻形状,最终变成一把双刃长剑。 剑风呼啸,两人结结实实的对拼了一剑!不远处的梅瑟威脸色骤然惨白,眼角都流出血来,急忙往后退开。 两人各自退开几步,看似势均力敌,但崔炎剑上的蓝光被一剑劈散,久久不能成型。一击之后,他就知道对方实力在他之上,开始暗暗盘算退路。 “不错,你这是一种特殊力场吧?致密性、延展性和物质化方面都很有潜力,你管它叫什么名字?” “秩序之火。”看这人的态度,似乎也没必要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那人脸色忽然一沉,“哼!可笑,这算什么‘秩序之火’!” “难道我随便起的名字还跟别人的撞车了?见过你之后我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了,就像你跟菲奥雷说的,我也应该再精进修行。我们没必要斗到两败俱伤,要不这样,梅瑟威和汉森的事我不再插手,就此离开。”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真的很有趣,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不过,你搞错了两点。第一,菲奥雷是还可以精进修行的,你就未必行;第二,杀你并不会让我受伤。” “哼!你太狂妄了!” 崔炎心中狂怒,也知道不能善了,将能力催到顶点,不光大剑上的蓝光凝实如初,就连整套外骨骼都镀上了一层蓝光。 那人忽的说道:“来,让你看看我的如何?” 崔炎圆瞪双眼,连声音都走了样,“你怎么也会用!?”那人的长剑上赫然也亮起一层深蓝色的光晕! “能力本来就是可以学习的,你还不清楚能力的本质,才会感到震惊。复制你这种地摊货,你觉得会有多难呢?” 说罢,那人一剑刺出。 67.英雄末路 “阿方索,你通知席云,让他且战且退吧。”汉森爵士站在车外,望着高地的方向。等待着决定成败的结果,他至少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爵士,你真的不应该亲身前来。”阿方索在车里说。 “呵,梅瑟威想亲眼看着我倒台,我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这样,你就给了我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啊。” “嗯?”汉森爵士猛地转身,“阿方索,你什么意思?” 阿方索走下车,低声说:“我原本只需要传递消息,但你偏偏留了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功劳我只能接下了。” “你是……”汉森先是愕然,然后又长长吁出一口气,继而露出了然神色,“我知道身边会有卧底,也隐隐感觉到处处受制,可我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为什么?” “将军,你的洁癖太严重了,平时也就算了,可这一次你是要把兄弟们的命都搭进去!抱歉,我不想跟着你一起去死。” “是吗?我以为跟着我的人,都是宁可站着死,而不愿意跪着活的。”汉森爵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想聊天以后还有机会,现在就别耽误时间了。否则等那边处理完,这就不是我的功劳了。”阿方索一步步走向汉森,并不担心他会反抗,就算给他一身武器,自己也有自信可以轻松拿下他。 汉森自知武力不是自己的强项,也不打算反抗,只是平静的看着阿方索一步步靠近。 忽然,阿方索面色大变,强者特有的直觉让他在听到枪声之前已感受到威胁,猛地错步展开规避动作。 重狙独有的声线这时才响彻夜空。 紧接着阿方索面色再变,他发现躲不掉!不是自己的规避不够快,而是子弹的弹道会跟着自己的动作而变化! 难道是……猎鹿人? “呀呵!” 阿方索大声怒吼,悍然出手,竟是徒手抓弹!轰的一声响,他竟真的抓住了飞弹,巨大的动能带着他向后连退几步。而他抓弹的左手中冒起阵阵热烟,子弹还不安分,仍旧在跳动不休。 下一刻,再生意外。被他抓在掌心里的弹头忽然猛烈颤动起来,再把握不住,爆开一团赤红的火焰。那火焰和普通的化学火焰明显不同,转眼间就烧的他皮开肉绽,而阿方索皮肉之下赫然是锃亮的金属骨架。 他是个改造人。 火焰烧穿皮肉之后仍未熄灭,就连内部的金属骨骼也有融化的势头。阿方索咬了咬牙,在肘窝处使劲一按,左臂齐肘而断,直接弹射出去。 断臂求生。 “舍甫琴科!你出来!藏头露尾!” “我在这里。”黑暗中一个人影走近,正是单手握持重狙的舍甫琴科,枪口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是什么东西?”阿方索对那火焰心有余悸。 “是我心中的怒火。” 汉森爵士更关注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猎鹿人不光要有一个好套索,还得有敏锐的嗅觉来追踪猎物。” 就在汉森和舍甫琴科对话的同时,如电光火石的战斗已经结束。生擒汉森是阿方索唯一的机会,他和汉森之间只有四米的距离,仅仅需要一次虎扑。但舍甫琴科的枪法实在出神入化,向前冲刺时再发一枪。这次没有再给阿方索抓子弹的机会,直接一枪爆头,赤红的火焰将他的脑袋烧成了一颗骷髅。 阿方索不想被汉森拉着一起去死,可惜他自己比汉森死的还早。 汉森望着这个神色冷峻的男人,动容的说:“没想到最后是你陪在我身边!当年只是无心插柳,怎知道会变成今天的生死相托啊!” “爵士,现在还不是感慨的时候。快上车,我们马上离开。” 车子刚刚启动,从高地方向就隐隐传来一阵飞奔的脚步声。舍甫琴科把油门踩到死,越野车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冲上公路。然而前方地面忽然隆起来,一根深灰色的细长立柱拔地而起。舍甫琴科紧急打方向也没能避过,被立柱顶穿底盘,在发动机上捅出个窟窿。惯性让越野车原地颤抖了一会儿,浓烟涌起,像头濒死的野兽。 “——呼,还好没超过一百米,正好在我的范围之内。”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与梅瑟威一同出现的人。 驾驶位的车门猛地打开,舍甫琴科就地滚出车外,同时一枪轰出。那人伸手从地上一招,一条深灰色的长剑从地面冒出来落在他手里,而顶破越野车的立柱却消失不见了。 “叮”的一声锐响,那人用长剑直接斩中狙击弹,赤红色火焰爆发开来,从长剑一路烧到他手上去。那人暴喝一声,爆出一团蓝色光晕,与火焰相互纠缠,两相湮灭。 “好强烈的情绪!这是我复制不了的能力。很好,很好!” 这人给舍甫琴科非常熟悉的感觉,“你是……?” 那人痛快地答道:“阿维狄,我是菲奥雷的哥哥。我知道你,你参与了对菲奥雷的围攻,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能力。” 舍甫琴科问:“你杀了崔炎?” “你说那个铁壳人?他还有点儿意思,可惜天分有限,已经让我杀了。” “爵士,到我身后来。” 汉森也已从车里下来,舍甫琴科明白两人已陷入绝境。东方隐约显露一点青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自己很可能见不到朝阳。 “你是在勉强自己,你得到能力还不久吧?用愤怒支撑的火焰虽然凶狠,却也在灼烧着你自己,你的身体根本来不及适应。”阿维狄的眼光极准,舍甫琴科的五脏六腑此刻如同在燃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几发子弹。 “你比你弟弟啰嗦多了。” 阿维狄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总有人拿他和我比。我倒有一个提议,你把你身后的那个老家伙留下,我可以放你离开。当然,菲奥雷的仇我还会替他报,除非你能让我永远找不到你。” “为什么肯放我?” “因为我很好奇,给你时间的话,你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外面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论天分你能和我的许多族人相当。我喜欢群星璀璨的时代,杀掉一个真正的强者可比捏死一个有潜力的天才爽多了。” 汉森在他背后小声说:“你走吧,你已经做的太多了,别让我良心不安。你放心,他们不一定会杀我。” 舍甫琴科摇头,“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阿维狄,让我见识你的手段吧!” “真是可惜……”阿维狄遗憾的摇头,然后突然动了起来,原地只剩下一道残影! 舍甫琴科也开始横向移动,速度比阿维狄慢了至少两档。他舍弃了重狙,左手从背后拔出一把长筒手枪,“砰砰砰——”一气打光八颗子弹。 在汉森眼里,黑暗中只有一片片残影,他根本连阿维狄在哪儿都找不到。但子弹还是准确的找上他,而且都从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阿维狄的剑术与菲奥雷不遑多让,每一剑都能精准挑飞子弹,但每下都会让他的速度慢下来一点。而且子弹中爆发的赤红火焰凝聚的多了,就是他都会觉得棘手。 “你跑不掉的!” 阿维狄将长剑整个插进地里,舍甫琴科周围猛然升起一根根细长的尖刺,像一个升起的牢笼。他直接用右手横扫,扫掉近身的几根,他的义肢是用最坚固的太空金属打造。同时间飞速更换**,又是八颗子弹轰出去。 可他的麻烦没有结束,那些尖刺像是一个个狡猾的猎手,一会儿缩回地面,一会儿又从其他地方伸出去,没一会儿就割的他鲜血淋漓。 而另一边,阿维狄从身后拔出第二把长剑,薄如蝉翼,锋锐无匹。他挥剑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每一颗子弹都被连斩多次,被切成了细小的碎块。而薄剑染上赤红火焰,犹如美艳的火焰水晶。 舍甫琴科一边对抗层出不穷的尖刺,一边换好第三个**。他刚放平枪口,一阵锐风迎面扫来,手里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枪柄。 “结束了,如果你再打出八颗子弹,绝对会把自己烧死。”阿维狄就在他身前两米处。 舍甫琴科一言不发,右手掌心弹出一截刀锋,冒着被尖刺割伤,合身向阿维狄冲去。后者先是往后一退,薄剑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忽然变换形状缩成一团,像是一个半透明的水晶口袋,内里还跳动着火红的焰光。 下一刻,阿维狄向前抢身,与舍甫琴科擦身而过的时候,将口袋摁在舍甫琴科的胸口上。接触的一瞬间,口袋再次变换形状,贴着肉变成他的手套,火光大盛,透进舍甫琴科的胸膛里。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吧?”阿维狄向后退开几步。 舍甫琴科艰难的转过头,这轻微的动作让他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都是黑色的碳灰!内脏已尽数碳化,他的眼神渐渐失去神采。 阿维狄伸手一招,尖刺再次汇聚成剑回到他手里。“嘭”的一声,失去支撑的尸体倒下去,砸起一阵尘土。 一辆军车从远处驶来,梅瑟威将军亲自当司机。他停下车,对着神色木然的汉森哈哈大笑道:“上车吧,我的老朋友!” 这时,极远处传来隐约的声响,像是有重装车队正在驶来。梅瑟威脸上露出忿忿的神色,“哼!看来还有兴风作浪的余孽!” 阿维狄抓住汉森的一条胳膊,轻松的把他甩进车里,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走吧,我可没有兴趣对付杂鱼。” 68.自由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这样一片莽莽荒山里啊! 容克斯贪婪的呼吸着,空气里微微的泥腥味让他沉醉,他都忘了上次闻到这味道是什么时候。清晨的风有些凛冽,初升的朝阳洒在脸上暖暖的,他傻傻的盯着太阳看,直到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 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顺着容小真给他的指引,容克斯摸索着进入一片密林。众妙实验室的建筑格局堪称巧夺天工,主体结构全部隐藏在青铜山的一座山腹里,而地面上完全就是一片原始森林。 容克斯至少要独自穿越一条直线距离达四公里长的山麓,才能到达“真理之剑”所能潜入的最近区域。这片山麓看似荒无人迹,其实暗藏玄机,稍不注意就会暴露。 在他的左眼上贴着一面轻如蝉翼的视网膜屏,这是除了两枚恢复胶囊外,容小真唯一的临别“赠礼”。此刻,视网膜屏上显示着细密的淡红色标记,与真实世界完美融合。每一个标记都代表着危险,远近分布清晰可见。 起初他还有些小心翼翼,在屏幕上的信息逐一得到验证后,他的胆子大了起来,健步如飞,一路如履平地。在密林中飞奔很耗费体力,容克斯开始时喘的厉害,可渐渐的身体开始自我调整。不仅呼吸平顺下来,原本因为抽出基础液造成的疲惫感也在慢慢减轻。 这是一具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被囚禁时他也被逼着做过种种压力测试,知道自己的各项机能都已远超普通人。但当他完全自主支配身体时,感觉又不一样,那股贯穿身体各处,充盈于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中的脉动,让他真正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无限潜能。 这是自由所点燃的生命之火! 如果不是在逃亡中,他几乎忍不住要放声长啸。 忽然,他猛地停住脚步,因为用力过猛,大半个脚掌都硬生生踩进土地里。 容克斯脸上冒出一层冷汗:太得意忘形了!差一点就撞进了包围圈里! ……前方和左右三个方向都有非常可疑的气息,十有八九是战士,“杀气”是藏不住的…… 怎么回事?屏幕上并没有显示危险,是容小真故意出卖自己? 一步步小心向后移动,四周消无声息,甚至没有一丝微风。但那些草木“告诉”他,隐藏的敌人们也在悄悄移动,显然已经发现自己这只猎物。 容克斯深深吸一口气,鼻腔充斥各种植物的气息,那是代表生命的律动。每一种生物都有独特的信息素,就跟基因一样,即使植物也不例外。他随后缓缓呼气,全身的毛孔都在有规律的开合,形成比用口鼻复杂百倍的呼吸韵律,但吞吐的不是氧气和二氧化碳,而是那些奇妙的信息素。 一步、两步、三步……随着他缓步退后,敌人却越靠越近。忽然,左前方的树丛里传来一声低叫,然后各种惊呼声、痛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山林中的植物似乎都活了。 容克斯转身发力狂奔,他知道那些植物最多只能绊住一时。 没过多久,背后就隐隐传来嘈杂声,像是军靴踩断树枝的声音,还有子弹划破空气的“嗖嗖”声从身边掠过。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抓活的!” 猛然,后腰一阵剧痛,容克斯抱住头,蜷身向前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势子。紧接着一阵麻痹感袭来,正从腰部快速往全身扩散。 是枚麻醉弹…… 回手从腰上拔出小针头扔掉,容克斯撑着身子爬起来。身体中的组织液像一支大军,沿着神经网络一路挺进,将沿途遇到的所有侵略物质全部清退。仅仅三秒之后,中弹的伤口处就流出一小滩液体,他的动作也已恢复如常。 “咦?麻醉弹无效!” “果然是实验室里出来的怪物!” 没跑多远,一颗大口径手炮弹在他不远处突然引爆。 “嗡嗡——”无可抵御的震荡横扫而来,容克斯像是被迎面一拳狠狠砸在脸上,直接跪倒在地。 颅腔震荡,双耳轰鸣,视野内充斥着大片彩色斑块…… 一枚震荡弹! 他的感官仿佛被震成碎渣,似乎唯一的解脱就是晕过去。就在他真的晕倒之前,轰鸣中出现一个声音,虽然微弱,却像是怒海中的灯塔,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集中精神!容克斯,你是沙漠中不屈的雄鹰!” 那个声音就是被他紧紧攥住的一根线,拉动线头,破碎的感官一一正位。容克斯猛地昂起头,然后站了起来。 “好样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容克斯一惊回头,瞬间瞪大眼睛,“本、本初!” “不打倒这些追兵,光逃跑是没有用的。”话犹在耳,本初已经窜入林中。 从众妙跑出来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心脏就一直在“咚咚”乱跳,见到本初后却莫名的舒缓下来。周围的密林中全是敌人发出的各种声音,却唯独没有本初的。容克斯看不到他在哪儿,但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本初的气息极其特别,和任何人散发的信息素都不同。 就像是……容克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当然他也没闲着,使绊子的手段越来越顺手,虽然不能杀敌,给本初打个辅助还是相当有用的。几分钟之后,本初从树丛里钻出来,手里还拎着两把缴械回来的***。 把其中一把扔给容克斯,本初问道:“有人接应你吗?在哪儿?” 得到答案之后,本初微微皱眉,望着容克斯说的那个方向,“距离不太远,不过……这段路怕是不太好走了。要是我一个人还行,带上你可就难说了。” 容克斯脸上一红,“本先生,你不要管我了。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能连累你!” “可惜你还太嫩,不然以你表现出来的能力,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把这整片山林改造成你的主场。” 容克斯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份能力来自众妙,又让他和容小真爱恨纠葛。如果可以重来,他宁可不要这能力。但他身体里留着沙漠雄鹰的血液,真主这样安排,注定他要成为骁勇的战士。 “我不能死在这儿!”他忽然紧紧握着拳头。 本初一笑,“好!那就跟我一起冲出去!” “等等——” 不远处忽然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一个男人从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走出来。 容克斯几乎吓得跳起来,在那人说话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本初看到来人,却露出会心一笑,“水长东!” “哈哈,本大哥,之前没有相认,你可别怪小弟!”水长东走到近前,亲热的搂住本初的肩膀。看两人的关系,显然相识已久。 “你有你的考虑,我当然不会怪你。阿月很担心你,希望你早点儿出去跟她们汇合。” 水长东洒脱一笑,“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一向是聚少离多,早就习惯了。阿月之前就嘱咐我,说大哥你孤身一人留在众妙,让我想办法帮你。我还愁没有机会呢,现在终于让我等到了。” 本初指着看似平静的山林,“这些埋伏不是冲着我们两个的吧?” 水长东露出苦笑,“众妙的局势已经彻底乱了,图穷匕见,你们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容克斯知道不是被容小真出卖,心中不由自主泛起喜悦之情。 “我本来不该这时候走……可是我现在必须要先出去。”本初又指了指容克斯,“这位你肯定也不陌生,在里头也是个小名人了。他受了太多的苦,终于能够重见天日,不能再让他继续去过囚徒的日子!” “前面埋伏了许多特种战士,其中不乏高手,你们直接冲进去等同于自寻死路。我老水在众妙也算一号人物,在对方的猎杀榜单上名列前茅,正好当一颗诱饵。” “那怎么行!”本初和容克斯几乎同时说道。 水长东深深看了容克斯一眼,这孩子境遇坎坷,难得没有消磨一颗赤子之心。 “本大哥,我也不是单单为你们。冲突到了这地步,也早该到我入场的时候,帮你们引开伏兵只是顺手的事儿。容克斯有很强的环境感知能力,等我出手以后,注意感应对面的兵力动向,你们再伺机突围。” 容克斯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无措的看着本初。 本初使劲拍了拍水长东的肩头,“多加小心,回头我们还要好好喝一顿呢!” “哈哈,就为了本大哥这顿酒,我也得好好活着!” 水长东顾盼之间,豪气顿生。他本来潜伏在众妙另有目的,可天生一副热肠,潜着潜着就潜出了感情,容不得野心家肆无忌惮的屠戮异己。容克斯没见过如此有英雄气概的人物,受他感染,心中也升起一团烈火。可想到这样的人物要为了自己遭遇危险,又不禁黯然。 直到水长东消失在树丛中,容克斯还在发愣。本初拍了拍他的肩膀,“集中精神,我们不能浪费他创造的机会!” “他……会不会有事?” “你没听过‘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吗?人生本就如此,哪有叽叽歪歪的时间?”本初猛地转头,“——你听!” 话音刚落,一记潮汐翻卷似的声响一闪而过。这是海边才会有的声音,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动了,都动了!”容克斯眼中的光芒混杂着兴奋和崇敬,“他真的给我们扯开了空档!” 69.大逃亡 “少主!真的是容克斯少主!” 容克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是……哈桑迪叔叔?” 为首的中年人激动的走上前来,双手抓住容克斯,动容的说:“少主,这些年,你受苦了!” 水长东引开敌人注意之后,本初和容克斯有惊无险闯过敌阵,果然在容小真所说的位置找到了“真理之剑”派来营救的人员。本初不便多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对容克斯说道:“你和族人相见,暂时也算安全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以后有机会,我去泰西封找你叙旧。” 没等容克斯开口,那位哈桑迪抢先问道:“这位先生是?” “他叫本初,跟我一样被关在众妙当实验体。能逃到这里多亏有本大哥在,他是我的恩人。” 本初呵呵笑道:“恩人谈不上,谈不上,你这声大哥倒是叫得我很舒心。” 哈桑迪说:“新月民恩怨分明,受人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本先生,你要去哪儿?从这里出众妙仍有不少麻烦,不如我们一起行动,出去了再说?” “我有个朋友恐怕会有**烦,我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哈桑迪追问道:“贵朋友是什么麻烦?请一定让我们帮忙!如果我们有能力帮助却没有做,是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 本初念头微动,仔细打量了这六位“真理之剑”成员。各个杀气内敛,神完气足,身侧插着近身搏杀的冷兵器,背负各类先进的个人单兵武器,显然是不输于顶级特种部队的战士。“真理之剑”当年就是对标“雷霆行者”建立,虽然受限于资源和兵源达不到雷霆行者的水平,但放之海内,其他各类号称“最强”的部队、私军、雇佣兵团怕是没有一个敢跟“真理之剑”单挑。 “好,那我也不矫情了,正需要借助诸位的力量!” 哈桑迪露出真诚的笑容,向两侧打了个手势,“走,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路上,哈桑迪介绍了外面的情况,本初和容克斯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梅瑟威系和汉森系已经公开决裂,从昨天凌晨到现在,怀仁区方面的战斗声就没有停止过。据说战事已逐步蔓延到其他与两系有瓜葛的势力,有消息说汉森已经阵亡了,也有人说梅瑟威偷偷逃出了留京,众说纷纭,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 他们不知道,其实军部的局面已然尘埃落定,当前仍旧蔓延的战火不用多久也会被一一扑灭。随着汉森爵士被生擒,他麾下能被动员的兵力几乎全被冻结,再难兴起多大风浪,现在的战争仅仅是席云中校最后的挣扎而已。 昨晚训练大营的战役,席云在中段时屡出奇招,将文森特野战营打的大败亏输,而且个人也极其神勇,竟在阵前亲手斩杀文森特。 随后,他虽然得到汉森爵士被擒的消息,却仍不死心,率领残部于绝境之中转战各处,试图找机会营救上司。因为他全军配备了从野战营缴获回来的“黑狼”,机动能力超强,一时间竟未被奎因上校率领的主力部队剿灭。 而汉森被擒的那处公路,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也几次成为战场。舍甫琴科的尸骸躺在那里,无人问津,被战火波及还险些被毁尸。就在不久之前,一个浑身裹在斗篷里的男人独自穿越战场,冒着枪林弹雨,背走了他的尸体。 地下场最近人口流失的很严重,尤其是罗姆人聚居的片区,超过半数已经搬空。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昆吾就一直没有松懈过,罗姆人一向对未来不抱任何乐观的幻想,所有事都需未雨绸缪。 罗姆人就是到处流浪的命,包括留京,几乎全球各大城市圈都有罗姆人聚集。昆吾彻底得罪了沈睿,回来之后就开始联系其他城市的同胞,为收容族人做准备。他做了两步安排,回去后首先让大量妇孺撤离,从陆路北上,经大城市之间维护的跨荒野铁路线辗转去往大都。剩下的青壮年,他则预备了海上线路。先穿过八十公里的荒野去到白浪港,在那里登船,一波去往较近的琉岛,一波穿过大洋去往西海岸。 至于一些老弱病残,一来他们不想再搬迁,二来在罗姆人的习惯里,他们也自愿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如果这次汉森爵士能够胜出,或者仍旧维持现在的局面,青壮年就不用离开,他们将继续扎根在留京,为罗姆人的族群贡献力量。但已经离开了的妇孺则未必会回来,她们许多人会改嫁,许多人要在异乡长大。很多家庭会就此流散,亲人从此天各一方,可这就是罗姆人的命。 这段时间昆吾一直不惜一切代价的收集情报,尤其是最近几天,军部方面动作频繁,他更是不惜动用楼心月留给他的一条情报线。当他听说梅瑟威接待了一位特殊人物之后,就彻底放弃幻想。当初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把菲奥雷斩杀,试问在米兰达不在的情况下,留京还有谁能挡住如菲奥雷一般,甚至比他更强的人物? 临行前,他照例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发到一个只有本初才有权限访问的地址去。刚进入众妙时,本初一度失联,后来又恢复通信,时不时会给他留个言。但最近的十几个小时里,本初一直没有回应,昆吾不知道是不是他那边也遇上了麻烦。 虽然早有准备,但举族搬迁毕竟不是小事,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全部动员完毕。这次需要撤离的人口足有8000人之多,昆吾从地下场征集了80辆6吨级的二手卡车,人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车斗,大大超出了原本的载重设计。 从地下场到白浪港一路不会太平,除了可能会遇上横行的盗匪和凶兽之外,还有可能遭到截击。 昆吾把积攒的老底儿全换成了武器,给每辆车都配上了几把老式来福枪,甚至还弄来了一批手持火箭筒和电磁步枪,分发给有战斗经验的老手。其他男人也都或多或少弄了些武器,匕首、铁棍、斧子、圆盾等等,就算现在用不上,去到新的城市早晚也会派上用场。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地下场陆续出发,驶出聚居区时,挤在车里的罗姆人纷纷涌向车后,都想最后再看一眼曾经的家,为这趟迁徙抹上一层悲壮的色彩。 北条晚云站在不远处的斜坡上,有些惆怅的望着远去的车队,附近还有不少人像他一样隐藏在暗处。地下场里诸多恩恩怨怨,一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但此刻他们都自发来为罗姆人送行。老人经历无数世事沉浮,早已看淡生离死别,在此只有遥祝这些老邻居们一路顺利。 白浪港名义上归留京市政所有,但其实是把持在几个家族手里。这一条穿越荒野的公路几年也得不到维护一次,路况很差,80公里要开上3、4个小时。这批卡车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时不时就得停下来修理修理,一条车队渐渐被拉出几公里长。唯一一辆性能过硬的武装运输车在最后压阵,里面坐着昆吾和他手下的护卫队。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从后边追近,那是昆吾放在后边侦查的兄弟。那人远远的就喊道:“老大,不好了!他们果然派人来对付我们!还是那个狗娘养的沈睿带队!” “他妈的!”昆吾难得爆一次粗口,“还有多远?什么配置?” “不到三公里外了,全都是摩托车兵,我看都是正规军级别的装备!看那声势,最少得一百人往上去!” “都下车,把所有的钢板都抬下去,沿着车给我搭一个防御阵地出来!”昆吾当机立断,“我们必须在这儿挡住他们!” 这群汉子齐声应是,关乎全族生死,就是让他们用自己的命去挡也心甘情愿。防御装备从来都是比武器管制更严的东西,罗姆人只能弄到常规的建筑钢板,至于装甲钢板甚至强度更高、重量更轻的合金护板,可不是他们能搞到手的。 没过多久,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就传了过来,那些军部制式的武装摩托可比罗姆人骑的好上太多了。 “昆吾!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再见面吧?” 沈睿一出现,就发出一阵反派特有的嚣张笑声。 昆吾站在临时组建的阵地前面,怒道:“听说沈右陵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成器的族弟!” “哼!死到临头就让你过过嘴瘾。”昆吾虎威犹在,沈睿也不敢靠的太近,第一排的摩托车兵都停在十五米开外。“梅瑟威将军独掌大权,你们这些畸形怪物的末日到了!” 昆吾沉声说:“你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沈睿露出阴险的笑容,“是吗?听说因为航路的油水多,这片荒野上的匪类多如牛毛,在密林里不知踩出了多少条小路来,你说那些小路上能开摩托吗?” 昆吾面色骤变,他这才发现,停在前面的摩托车一共也才几十台。而道路两旁的荒野里,隐隐已回荡着发动机的轰鸣声! “不用担心,这不过是餐前的点心而已,我还为你们准备了特别的大礼。都给我瞪大眼睛吧,你们一会儿将亲眼看到‘掠食者’的英姿!” 70.制空 背后出现枪声了!那些卡车上的罗姆人碰到武装到牙齿的摩托车兵,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吗? 昆吾的独眼比另外那支机械义眼还要红,但他的语气却比平时更镇定,“阿铜,你们所有人马上往前赶,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杀一个是一个!” 荒野里的小路非常难走,就算是他们的战地摩托也开不了太快。自己这些兄弟一大半是改造人,拼短时间的速度不会输,也许还有机会…… 可如果沈睿真的能动用“掠食者”,以他们可怜的对空能力……那可就真没机会了! 现在多想无益,昆吾提着自己那把特制的后背长刀,直接孤身迎着一众敌人冲出去。那些临时防御本就是给其他人准备的,他自己完全不需要。以一人之力反冲一支军队,他昆吾就是有这样的实力和豪气! 沈睿坐拥几十个装备精良的战士,却不敢跟昆吾正面硬刚。一个个调转车头,企图一边拉开距离,一边用放风筝的打法撂倒这尊铁巨人。 普通子弹根本拿昆吾没办法,沈睿为了对付他,特意准备了不少***。这东西能爆开高浓缩燃油,一旦沾上身便如附骨之疽,连改造人也禁不住烧。就算只沾在昆吾的重刀上也能烧一会儿,时间久了保准他烫的抓不住。 战法起初果然奏效,夹杂在普通子弹中的***让昆吾吃了不少苦头。重刀上燃起熊熊火焰,刀柄处的枪械部分都因为过热而自动锁死。 可沈睿小看了昆吾的爆发力,当他全力冲刺时,摩托车的加速度没有任何优势。这就是一头杀入狼群的猛虎,那把燃烧的重刀反而成了敌人的梦魇! “大家散开!他撑不了太久!第一排的用大轮顶上去!” 昆吾犹如神魔降世,一刀横扫便是人仰马翻,就是重装摩托也难抵其锋芒。前排几个骑士齐齐翘起车身,用直径达1.4米的巨大前轮向昆吾压去。昆吾双手横刀一架,三具车轮架在刀脊上,就算昆吾力拔千钧,也禁不住膝盖一软。 就听他发出闷雷似的一声怒吼,双掌一翻,重刀猛地翻转起来。刀锋上带起的离心力将车轮弹起,昆吾虽然高大魁梧,身法却极其灵动,趁这一点空挡撤步而出,同时再次展动重刀,把那三个骑士一个个都从摩托上拍出去。这样一来,重刀上的火焰倒是熄灭不少。 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看似潇洒,其实对昆吾的消耗极大。而且一旦拉开缠战距离,后边的人立马就会远程开火,让他只能不停冲阵。 沈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任昆吾再怎么神勇,耗也能把他耗死。 “哥们,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在轰鸣之中仍旧清晰可闻。昆吾脸上一喜,“本初,你来了!” 沈睿转头看去,不禁勃然色变——这是什么人来着? 一辆造型酷似方程式赛车的异形车正在驶来,只不过这家伙底盘没有那么低。而且尖型的车头两边挂着两个大圆筒,圆筒屁股上还各自连着一支黑色的粗管。 这东西看着有点儿眼熟呢?好像是一种叫“火车”的玩意儿吧,似乎是叛军那边的兵种…… “昆吾,你可小心了啊,别让我给烤熟了!” 沈睿很傻的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那两个圆筒中心分别亮起一点火星儿,接着便有两条火龙从中喷吐而出! 和他们用的***比起来,这两道火可要生猛的多,直接跨越超过二十米距离,几乎将所有敌人全笼罩进去。这种火车是新月地的杀手锏之一,在边境战线上打出过赫赫声威。除了机械部分设计独到之外,其使用的燃油也大有学问,新月地在化学燃油浓缩方面的技术领先于最高连,能量密度堪称独步天下。 这会儿还想这些好像有点儿多余…… 沈睿疯狂大叫:“散开!都她妈给我散开啊!” 比***的火焰还难缠,不光温度极高,落在金属上也能熊熊燃烧,被火焰沾上的士兵无不哭爹喊娘。昆吾受本初的提醒,第一时间往后面撤退,没有被火焰沾上,看到效果也不禁暗自心惊。 本初看到最前面的士兵被烧的满地打滚,心中隐隐不忍,没有再继续喷火。幸存的战士们早已胆寒,有些冲进树林里,身上的残火把树木也点燃了。 沈睿躲在后面也被火焰燎了一块,粘着燃油的火焰落在一条胳膊上。他也当真悍勇,狠狠拍了几下灭不了火,干脆一刀下去,连衣服带皮肉把烧着的地方全削下去。然后对着四下大喊:“跟我集火他,他就一个人,怕他个鸟!” “送你上路吧——” 坐在驾驶仓里的本初眼中精光攒射,在普通人无法感知的层面,无形的律动从虚无中探入现实层面。 周围树木上燃烧的火焰忽然动了,仿佛化作一只只火焰凝成的小兽,纷纷窜出来,然后向沈睿集火而去。 “啊啊啊——魔鬼!” 沈睿瞬间被点成一把人形火炬,在痛苦再加剧之前,他用手里的匕首抹过脖子,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沈睿一死,他手下的士兵彻底失去斗志,各自逃窜入林中。 昆吾从地上扶起一辆无主的摩托车,向本初喊道:“走,快跟我去救我的族人!” 两人费了一番手脚,把罗姆人搭建的钢板防御拆掉,然后一人驾着火车一人骑着摩托,并驾齐驱追赶前方的卡车车队。 本初打开驾驶仓的玻璃,说道:“你不要太着急了,我这次带来的朋友很靠谱的,我早就让他们先去支援了。‘真理之剑’你知道吧?我看那几个勇士各个都不输给你。还有一个小伙子,他的能力很有意思,荒野简直就是他的主场,那些追兵想使用盗匪的伎俩,非得在他跟前栽跟头不可。” 昆吾诧异的看着本初,“你怎么跟‘真理之剑’搅和到一起了?这是在玩儿火吧?”他难得用了一次双关语。 “只是凑巧了,这个时候哪还能顾忌那么多?”本初忽然探出上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昆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面色大变,“是‘掠食者’!” 果然,北方天空中出现一个黑点,正穿越荒野上空而来。看那特有的折翼式设计,应该就是军部当前最紧俏的大载重全自主攻击无人机——掠食者! “好嚣张,竟然飞的这么低!”昆吾眼看着掠食者向公路前方斜掠过去,除了猛踩油门也别无办法。 “你这是误会它了,掠食者没有操控人员,在前线全凭人工智能自主判断作战方式,这是人工智能识别出敌人缺乏有效对空手段。”掠食者目前的飞行高度只有50米,这是个用电磁步枪都有机会扫到它的高度。 没过多久,前方猛地窜出几发***,想必是罗姆人用肩扛式火箭筒发出来的。掠食者忽然优雅的抬头拉高,轻松的躲过打击,随即扔出几颗轰**,有被凌空点爆的,也有在地面上炸开的。 紧接着,又从不同方向升起几颗飞弹,企图绞杀掠食者。这几颗飞弹速度比之前的***快了三倍,应该是来自“真理之剑”的对空武器。 只见掠食者一边继续拉高,一边沿着机头方向飞速旋转,旋转同时从两翼甩出大量细密的干扰弹。飞弹撞进干扰弹幕里,陆续被引爆,再次无功而返。 掠食者在高空盘旋几周,再次俯冲而下。 “怎么办?没人能制住它啊!”昆吾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族人怕是会被这架掠食者一点点吃掉。 “走,快点儿!” 本初不顾道路崎岖,猛地加速冲出去。此时掠食者正好完成俯冲姿态,当它滑行到本次的俯冲低点,就是它的挂载机炮发威的时刻。 就在这时,本初的车头也对准了掠食者的方向,喷火圆筒调整到45度仰角,两道火柱喷薄而出!可他离掠食者的距离至少超过两百米,喷火器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种射程! 然而,在二十米外就已经力竭的火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提起,延续之前的动能继续滚滚向前,转瞬间就已升到与掠食者相同的高度! 攻击触发了掠食者的防御机制,已经半放的引擎猛地拉到满功率,果断放弃对地打击。掠食者作为顶级无人机,短距加速堪比超音速战机,轻松躲开两条火柱的夹击。掠食者甚至在重新拉高后,故意绕行到火柱上空,似乎对这道攻击感到不解,火焰攻击显然不在它的常规防御预案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人工智能的判断中,恐怕就是系统故障价格的存在了,掠食者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就是这么一点儿空档让它失去逃生的机会。 两条火柱完全违背物理法则,忽然改为螺旋向上,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焰剪,将掠食者裹了进去。 71.西行 “走吧,我们继续出发。” 万幸本初及时击落了掠食者,否则迁徙的罗姆人必然死伤惨重。掠食者仅仅一次轰炸,就摧毁了两辆卡车,车上的人半数死亡,剩下的也都个个带伤。 草草收拾现场,在已经人满为患的情况下罗姆人还是硬腾出两辆空车来收容伤员。亡者被就地掩埋,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可能带着尸体上路,也没有时间就地火化。 一直把罗姆人护送到白浪港附近,容克斯和“真理之剑”的成员们才告辞离开。对于他们来说,回家的路也会非常难走。 “本大哥,有机会一定要来泰西封!”这短短不到一天的相处,已经为容克斯和本初打下了坚实的友谊基础。 本初点头道:“会的。不过我有种预感,也许下次再见面不一定是泰西封。那时候你肯定已经是一只真正的雄鹰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够再拘束你。” 送走容克斯等人,昆吾和本初两个兄弟也要分别了。大部分青壮会去琉岛,昆吾也会跟着船先去那里,帮助族人建立根基。楼心月的大本营就在琉岛,通过她的帮助,昆吾会再从琉岛去往大都,与谈亚汇合。 “你呢?是不是未觉科技也要考虑搬家了?” 本初苦笑道:“现在还顾不上那个,我要先回去众妙一趟。” “你还要回那个地方?疯了吧你!” “走的时候太匆忙,我在那里还有几件事没有了结。别担心,那里头的情况都被我摸透了。” 昆吾可不相信这种鬼话,众妙现在很可能是留京最危险的地方,甚至比军部还要危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造型古老的小电话,把他递给本初。 “这是楼心月留给我的,电话那头是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源。她说这个电话只能用三次,我已经用了两次了,你去众妙之前先用它了解了解情况吧。” 本初接过电话,毫不犹豫的按下通话键。 “我想知道众妙现在的情况。” 他拿着电话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凝重。几分钟后他慢慢放下电话,一阵青烟从上头冒出来,这电话完成使命后直接自毁了。 “昆吾,一路保重!我必须得走了。”本初跨上一辆摩托车,调转车头,一路绝尘而去。 众妙的局势已经彻底乱了,大大小小的局部冲突在各处爆发,有些冲突之激烈,已经一点儿都不逊于战争。 这已经不光是众妙内部的事情,尤其和怀仁区的军部内战南北呼应,动荡已经彻底席卷整个留京。 早些时候,市**就发布声明,整个市区被设置为临时军管区,主要道路实施限流和分时段戒严,青铜山区更是封闭所有出入道路。 原本爆发冲突还只限于众妙内部的武装人员,但随后陆续有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进入众妙,完全不受军管的限制。这些外部人员的介入彻底打破平衡,尤其里面有极其危险的人物,横扫各处战场无人能制。 留京市区内也相当热闹,各大势力或公开或隐晦的发声。长庚集团算半个当事人,却第一时间宣布中立。奥斯丁?西门集团、聚核重工、理想国协会、拉里?博格集团等总部位于留京的顶级企业也相继宣布中立。就连前段时间被痛击的极上组织也通过灰色渠道发声,表示将严守中立…… 也有不信邪的公司,万森国际和微科集团就宣布要对动乱进行干预。这两家和容氏、汉森这一阵线关系匪浅,也自信有干预的实力。结果,等怀仁区的动乱逐步平息后,这两家位于上城区的总部忽然遭遇空袭,此后便彻底失声。 回到青铜山内,从下午两点开始,众妙辖区的电磁信号陆续遭遇大批量的通信阻断,内外消息隔绝。 一支满建制的重装连进入众妙,这是一支独立于军部之外的武装,具备地空两栖作战能力。其包括三具二代机地狱咆哮,一具“掠食者、”四架“猎空者”,是容殊预备的胜负手之一。可惜,进入青铜山没多久,这支被寄予厚望的部队就遭遇沉重打击,彻底失去控场能力。 而众妙最重要的武装力量“谷神”,团长兰斯特洛突然失踪,且还在失踪前把最核心的成员田峰和舍甫琴科调离,导致“谷神”群龙无首。在对“谷神”的争夺中,容殊显然是失败方,下午四点,“谷神”剩余成员集体宣布,接受怒川副院长的调遣。 这就是本初从那个电话里得到的全部情报。 这份情报已经非常难得,尤其是还包含通信大面积隔绝以后的情报,但里面还是缺失大量信息,比如若弗鲁瓦和水长东的苦战。 两人早已发现那个神秘强者的存在,但此前的战斗一直还没有遭遇上。 两人从东线一路向中部挺进,打掉沿途所有叛军,甚至包括刚刚成为敌人的“谷神”。失去田峰和舍甫琴科的“谷神”依旧强大,而且急于立功表现,成为这一路上最难啃的骨头,让两人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那个神秘强者则是从西线逐步向中间移动,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所有反抗在他面前都是徒劳的,包括那支原本被视为奇兵的重装连。 这就像是“王不见王”,两边一旦见面,就是到了要分出成败、生死的时刻。 已是傍晚,残阳如血。 若弗鲁瓦和水长东迎着夕阳站立,青铜山麓仿佛以两人为分界,前方是肃杀的血色,后方则是逐渐堕入沉寂的灰暗。 两人一路西行,战斗并不是一直在地面上,与“谷神”的恶战就几乎都发生在地下。众妙实验室的规模极其惊人,本初已经探明的区域不过是它的核心部分而已。 “来一根吗?”水长东递了一根烟给同伴。 若弗鲁瓦拒绝道:“我都戒了三年了。” “得了吧!我知道你现在想抽,别让自己后悔。” 若弗鲁瓦无奈的摇摇头,还是接过烟,然后跟水长东一起吞云吐雾。 离决战的时刻近了。 到处都有战斗过的痕迹,两人更是多处负伤,身边这片刻宁静只是假象。如果接下来他俩没挡住,那么东线的大好局面将被彻底瓦解。同理,他们如果能战胜那人,也将一路高歌收复西线的失地。 虽然两人一丁点儿把握都没有,但却都不打算退缩。 “博士!博士!水先生……” 背后传来一阵呼声,一个战士正拼了命的往两人这儿跑过来。 “终、终于找到你们了!呼,呼……博士,水先生,容副院长让我通知两位,他说请两位尽快撤离,留待有用之身!他自己也马上就会撤走!‘射日’系统的权限已经被怒川彻底夺去了……” 像是要佐证他的说法,忽然一道能量光束从天而降,轰在东线的某个区域上。那战士传达完消息,马上抱着头跑远了。 若弗鲁瓦恨得直拍大腿,“哎,容殊啊容殊!他的准备怎么会这么不足!‘谷神’是一个败笔,‘射日’又是一个败笔!” 水长东叹道:“也不能怪他,汉森那边败的太快了,‘射日’的权限本来就是各方分置的。” “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不过现在想让我俩撤离,又哪有那么容易啊!” 若弗鲁瓦和水长东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已被那位神秘高手“锁定”,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甚至那人可能已经在附近,一旦两人稍有松懈,就会行雷霆一击。 若弗鲁瓦忽然说道:“老水,你走吧!我应该能拖住他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话?我俩当然要共同进退!” 若弗鲁瓦摇头道:“你没必要为众妙陪葬。我知道的,你其实是隐藏身份特意进入众妙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连容殊都走了,你还坚持什么?我不一样,我大半辈子都呆在这儿。” 被好友揭穿身份,水长东也没有丝毫异样神色,只是说道:“我们两人联手,没准儿能挣得一线生机!” “没机会的。” 下午在通信还没彻底阻断之前,他们收到了一份视频。那里头的男人能徒手撕裂地狱咆哮,金属断面上布满细密的龟裂痕迹,而且当时他的双手甚至没有碰到地狱咆哮!这种能力同样能用于防御,掠食者射向他的**在几米之外就被撕裂引爆,爆炸的气流自动从他的两侧流走。 这种实力,跟他俩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若弗鲁瓦猛地推了一把水长东,大喝道:“别婆婆妈妈的了!外面一定还有好多好多人在等你!你要是真把我当朋友,那就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我!” 任是豪情盖天,水长东此刻也不禁虎目含泪。 “要是你也折在这里,那以后年年今日,还有谁会记得给我斟一杯酒呢?” 若弗鲁瓦忽然发出一声长啸,独自大步向西方行去。 “本人若弗鲁瓦?诺曼,愿与阁下一决生死!”声震四野,回音久久不绝。 72.布置 一辆老式的越野车行驶在野路上,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不用多久,路上的车痕便被积雪掩盖。 这条公路和大部分的“自筹公路”一样,常年处于失修状态,路面崎岖不平。那辆越野车的减震磨损严重,里头的人时不时屁股便会颠的老高。 “杰克,已经没有追兵了,你就不能开稳一点吗!?” 后座上的两位大美女被颠簸的苦不堪言,尤其是美艳高挑的那位,脸色白的快比得上外面的雪地,紧皱着眉,紧抿着嘴,像是随时会吐出来的样子。旁边那位古典美的女士也好不到哪去,刚才就是她在骂。 “有本事你来开啊!”流氓本色的杰克可不懂什么叫风度。 “滚蛋!你知道米兰达有多痛苦吗?” 从黑瞎子岭出来没多久,米兰达就出现了异常。虽然体力已几乎回到巅峰,但意识却在清醒和迷幻之间徘徊,而且时常会出现莫名的刺痛,才让她不至于彻底昏迷。楼心月本来以为是某种排异反应,但在她身上并未发现任何过敏表现,用药箱检测仪查出的各项指标也很正常。 没人知道这算不算正常,当然也都束手无策。 “得了吧,痛苦总比死了要强!谁说没追兵了?”杰克一张嘴就没好话。 清晨5点天还没亮,三人就动身撤离。走之前,杰克找机会跟荣格悄悄见了面,知道托钵僧也做好离开的准备,上校也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 杰克来时骑的那辆摩托早丢进了深山里,刚下山时,他开着楼心月的“神风”系双擎越野。“神风”默认以电机驱动,特殊情况可以开启另一套发动机,使用高能压缩燃料。后一个发动机是“星辰大海时代”早期的产物,当时大量装配在近地空间,为建造太空船坞的工程车提供动力。 不过在地面使用时,一旦超过阀值,这东西会有爆缸的风险,因为高能燃料在地表可没有真空环境下那么温顺。这辆车的四周都被涂成白色迷彩色,连车玻璃也做了不会反射光线的特殊处理。 还没开出黑瞎子岭的山区地带,坐在副驾的楼心月就警示:“我们被盯上了。” 她手里捧着一个砖头大小的装置,头部顶着一个黑色的大蘑菇头,这东西是个反雷达侦查仪。这个手持式的军用设备,在军队里是一整只通讯连才能配备一个的稀有品。 杰克专心对付山路之余,扭头问她:“确定不是被偶然扫过?” “错不了,两分钟前侦测到全向扫描雷达,频率50Hz,我用这东西抛出去几个迷惑诱饵,可惜手持式的功率太差,都被一一识破。现在是被定向雷达跟上了,车头方向左偏140度;距离不会超过12公里,这个距离如果来一发热源**……” “哈!想追踪本大爷?当我是混饭吃的!妞儿们,坐稳了!” 杰克猛地一打方向盘,越野车脱离简陋的泥土山道,狂躁的扎进山林里。这里地处山阴,树林荒疏,两株树之间就是天然的野道。楼心月说的没错,对方有定向雷达确定方位,再有热源追踪辅助,一颗肩扛式**都有大概率机会命中。杰克舍弃驶出山区的开阔地带,选择在山林中迂回,就是要规避掉远程武器的打击。 在树林间疾驰了四十分钟,丝毫没影响速度,杰克对车辆的狂热喜好丝毫不亚于军械,技术都是从一次次真实的翻车经历里得来的。期间他成功躲过三次远程打击,最危险的一次,**就擦着他这边的车门飞过,撞掉了后视镜,把旁边一颗巨大的老杨树炸上了天。 暂时摆脱雷达追踪后,杰克直接冲入开阔区,接着又有被全向雷达扫到的迹象。楼心月直接让杰克开启第二引擎,马力全开。于是杰克体验了一次难忘的荒野驾驶体验:“神风”犹如陆地蛟龙,所过之处雪尘飞扬,无视绝大多数地形,在荒野中开出了方程式的速度。 之后,扫描雷达再没有找到他们。 但代价也很明显:第一,三人的脸色跟刚被从土里挖出来的死尸差不多,米兰达更是狠狠吐了一次,再承受不了这么狂野的颠簸;第二,太空引擎不愧秉承了那个时代的粗放秉性,在最后一公里时被成功点火,在车后拽出一条光焰璀璨的火龙。 “如果对方能调用视觉卫星,我们现在一定非常醒目。”楼心月最后一个跳下爱车,火虽然扑灭了,太空引擎也完蛋了。这种旧时代的东西用完一个少一个,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补上一辆。 “你放心,剩下的交给我,这不就是你让我过来的意义吗?” 由杰克领路,他们走到不远处一座废弃多年的汽车旅馆。这里半径十公里之内都没有人烟,附近只有一片走兽的栖息地,据说不乏“大衰退时期”变异猛兽的后裔。这种地方哪会有客人,杰克上黑瞎子岭前,让老七给他布置退路,选中了五个这种废弃的旧址,前后两个旧址之间,距离四十到八十公里不等。从最后一个旧址再开20公里,就能进入最近的一片人类生活区。 这个汽车旅馆是第一站,杰克要在这里换车。 临时清理出来的停车场里,停着两辆一模一样的老越野。这种车是小镇居民的最爱,结实耐操,能吃得下市面上各种买得到的燃料,而且几个扳手就能修理好。 老七在这儿安排了一个兄弟,杰克能一一叫出名字来。翡冷翠几千号人,除了刚来不到一个月的生瓜蛋子,杰克都能叫得出名字。 杰克从一个人手里接过钥匙,说:“阿峰,你开着另外一辆,跟我同时出发。记住,不要一直开直线,开出20公里后你就切成自动驾驶,然后跳车。” 一分钟后,两辆一模一样的棕绿色越野车同时开出汽车旅馆,一辆载着杰克三人,另一辆里是阿峰和另外两百四十多斤的破烂。所以即使从车痕的深度判断,也看不出任何差别。两车同行了一分钟就分道扬镳,各自在荒野驰骋。 开了没多久,杰克就让楼心月来替他开车。他自己翻到后座,找出一支怪模怪样的步枪。 这步枪的枪管有50mm粗,而且枪管上笔直的开出一道三毫米宽的小槽,从枪口一直延伸到起爆点。弹药同样奇怪,是一个表面有多个细小金属丝片的圆球,一端探出一根又细又短的探针,从枪口处塞入,探针正好可以卡在小槽里。 摇开一点车窗,杰克把枪管探出车外,对着远处的一棵树就开了一枪。那子弹在飞近树冠时,金属丝片猛地弹开,使整个子弹固定在了一根枝头上。杰克再装入一颗弹药,如此这般,一共对附近开了五枪。 “这什么东西?” “反侦察用的,这五颗子弹能自组网络,侦测一公里范围内的各种电磁波和空气振动,连发动机的振动都感应得到。回传距离可以到50公里,如果有中继,就能一直回传下去。而且这个是被动感应,很难被反侦察。” 米兰达这会儿正好清醒,闻言眼前一亮,“东西不错嘛,我没在市面上见过,是你自己做的?” “哈哈,从设计到生产,都是我们自己人搞定的。可惜生产成本太高,也就弄几个出来自己玩玩儿。唉,我最羡慕‘黄金时代’的人,据说那时候人人都是设计师,人人又都是生产工人!设计和生产成本都超级低,每个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创造各种各样的实物和程序,那会儿‘DIY制造’全面代替了流水线。” 当他们到达第二个换车点前,回传信息里显示,有三辆重型车辆驶过之前那片区域。而且从配备的电磁设备来看,绝不可能是恰巧经过的普通游民。 在第二个旧址杰克做了同样布置,但那三辆车仍旧驶过了第二片反侦察网。 “真他妈阴魂不散!” 就是这样,他们一共经过了五个换车点,每个据点都会有一辆同样的越野车,用来迷惑对方的追踪。每次分道扬镳后,杰克都会布置一道反侦察网。 现在,他们和最后一站的迷惑诱饵车刚分开不久,反侦察网也已经撒了出去。最后三个换车点的直线距离都只有四十多公里,所以三张反侦察网能够实现中基回传,将距离延长到了150公里。 值得高兴的是,从第三点回传过来的信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异常,至今没有车辆驶过那片区域。他们摆脱了追踪,或者保守一点说,他们至少甩开了对方100公里,而再有不到20公里他们就能进入生活区,想办法混进车流里。 “你还能撑住吗,米兰达?” 楼心月握着米兰达的手,发现她手心里满是冷汗。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米兰达。 她可是战无不胜的女武神贝奥武夫啊! 套一句老话,就算她已离开战场多年,战场上依旧还流传着她的传说呢。 “我没问题,这只是个必须要经过的考验。” 其实这不仅是因为身体在适应新的变化,从她体内抽取出基础液也大幅削弱了她的体力和抗性。 米兰达拍了拍楼心月的手背,低声道:“不过,我们可能遇见麻烦了。” 73.乌豪 本初离开之后,林悦余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她知道外面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那些都暂时与她无关。 然后她吃了几块准备好的能量棒,又接着做了几个小时实验,直到一阵无法抵抗的疲惫袭来,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或许是她几年来睡的最长的一觉,醒来时已是夜晚。 她意外发现实验室与外界的网络全部彻底断开,这个小小的实验室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岛。如果不是有她亲自授权的独立门禁系统,她可能连实验室的门都打不开。 事态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她翻看了一下系统日志,网络断开前的信息已足够让她明白外面发生的事情。 有些意外,外面竟然有人在等着她。 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一个混血老帅哥,正处在成熟男人气质巅峰的年纪。 林悦余认得他,但算不上很熟悉:空间所的一个教授教授,霍因?恩佐。 恩佐很久没出过正经的学术成果,已经从科研第一线退下来,长期混迹于各种机关口,属于林悦余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行政人员”。 上次事件遭到长庚投诉,恩佐被拎出来顶包,给了个撤职查看。那时候两边还没有撕破脸,容殊只能接受怒川这样的安排。 林悦余虽然不站队,可对这些内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平时跟恩佐没有业务交集,偶尔打交道也不会给他面子。现在风水轮流转,看样子,也只能看别人的眼色了。 恩佐等她走到身前两米开外,才站起身来,带着暧昧的笑意说道:“晚上好,林教授从实验室出来第一个看到的是我,会有点儿意外吧?” 林悦余表现的不卑不亢:“意外的事情太多。想不到一场小小的实验之后,已经是两番世界。你等了很久吗?” “也没有多久,局势也才刚稳定不久而已。需要我给你介绍现在的情况吗?林教授在这个时段留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是个很明智的选择。”恩佐渐渐流露出胜利者的嘴脸。 “不必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很好,既然这样,林教授带我去看看你的实验成果吧?” 林悦余反问道:“你知道我做的是什么实验?” 恩佐冷笑道:“不然呢?你觉得我为什么等在这儿?” “那你该知道它的重要性。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今的形势下,恐怕人人都等着待价而沽。”言下之意,我手里的东西确实是打算在新主子那里换个安稳前程,只不过,你远远不够格。 恩佐真是好涵养,没有当场发作。他并非全是为了吃相好看,心中其实在快速权衡。他也还吃不透那些“新主子”,非常时期最忌讳的就是办事不知轻重,自以为聪明。何况不管在什么时候,林悦余这样不世出的天才,都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人物。 恰好这时一条信息进来,让恩佐做出了决定。 “那就跟我走吧。” 他阴沉着脸转身就走,也不理会林悦余是否有跟上。信息来的这么及时,说明“上边”始终在留意这里的动静,他知道不可能是因为自己。 林悦余跟在后面,边走边问:“我还想问一句,因为我真的很好奇。既然你们早就傍上大腿了,当时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去抢那三支原液?” 拿不准林悦余日后的地位,恩佐也客气起来,“我不过是听命行事,到现在为止,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还以为那次事件属于众妙内部的派系之争。老实说,跟我接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林教授,到底新主子是谁,你不用套我的话,因为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林悦余始终正视前方,只用余光打量四周。自己的独立实验室还算干净,没有遭受暴动的迹象,只是所有人都不知去向。她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保护羽翼?平心而论,她承认自己生性薄凉,除了二三个心腹以外,对其他人全不在意。 出了实验室的门,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多处基础设施崩坏,焦痕、弹孔、崩塌不时出现,血腥味儿在鼻端徘徊。 有几处林悦余知晓的隐藏火力都被一一触发,又被强行武力拔除。虽然林悦余不是军人,但也知道那几个隐藏的火力点威力强大,要么用更强大的大口径火力压制,要么就靠人海战术用血肉填上去。 可是看痕迹,跟两者情况都不相符,那精准利落的定点摧毁,倒像是什么刀枪不入的大力士,近身后一举直捣黄龙。这么窄的空间,难道 “地狱咆哮”那类钢铁怪物能施展得开? 来不及擦拭的血迹也越来越多,有些地面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小心的迈过。甚至有一间半开的房门内,可见屋中胡乱堆着十几具新鲜的尸体。而房门之所以半开,是因为一只死人的腿横在门前,电子感应门一直红灯闪烁,无法关闭。 恩佐越走越慢,故意和林悦余并排而行,一路上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惜身边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别说慌张和恐惧,就连普通的情绪流露也欠奉,始终一副扑克脸。 众妙的地下空间广阔的难以想象,连林悦余都没见过全貌。恩佐把她带到一个大会议场,面积有半个足球场大,分布密集的照明设施让这里的采光与地面无异。 而里面的情形,就像是一只雄狮,镇守着一群羔羊。 “乌豪阁下,林悦余博士到了。” 面对那头“雄狮”,恩佐表现的毕恭毕敬,举止噤若寒蝉。 会议室里原来的桌椅都被移平,在东北角堆成一座小山。四五百人站在空旷的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垂头丧气,明明整个空间不小,他们偏偏挤作一团。而除了轻微、杂乱的呼吸声,人群再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林悦余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她的心腹小柔、老洪、杰尔森都在。 都不愧是她的助手,识时务、惜性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们在发抖,散发出发自内心的害怕,就因为不远处坐着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单手捧着一块旧式平板,正在慢慢翻看。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出摄人的气息,也许他天生就是个让别人恐惧的人。 这位“乌豪阁下”有着深棕色的皮肤,过肩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脸部轮廓刀削般棱角分明。一双狭长的黑色眼睛,毛发像东方人一样疏淡,看起来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古印第安人血统。 他手里的旧式平板,用的还是指向光源的裸眼3D技术,是几十年前就已经淘汰的老产品,恐怕整个众妙都翻不出几件存货。 当然,这东西还是会受一些老年人青睐,因为操作方法极其简单,没有主流产品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交互方式。但他的手法还是很生疏,平时应该很少接触电子产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用冷峻的眼神打量林悦余。 仿佛被一只嗜血的猛兽窥视,只是一瞬间,林悦余已汗出如浆。 她竭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喊出来。林悦余见过形形**所谓“气势惊人”的大人物,也见过那些或者天生、或者改造已然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怪物”,但她从未如此畏惧过。 那种眼神,就像站在不同的生命层次上向下审视,并且——毫无怜悯,漠视生死。 乌豪身上还残留着硝烟的痕迹,袖子和裤管破了几个洞,白衬衣上沾染几层不同色深的血污,一身铁血味道。 “你是林悦余?” 好在他的通用语说的还成,不是真的从古代穿越过来的野蛮人。 林悦余点头回答:“我是。” 营养液开始发挥作用,她心想,刚刚的大汗淋漓也不单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她又升起强烈的好奇,有种把这人推上手术台好好研究一番的冲动。然后,她又想起那个菲奥雷,隐隐觉得那个死人和这个活人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这要命的走神! 林悦余真想捶自己一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走神?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把自己打量了一遍。 “今天早晨,我感应到一场诡异的精神风暴,是你搞出来的吗?” 林悦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道:“不是我。” 乌豪对着她挥了一下手,声音里没有一点起伏:“你去那边站着。” 他说的方向,就是那群羔羊所在的地方。 啊?这算什么? 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吧?从进入启辰学院开始,她就习惯了当人群里的焦点,无论是师友、同学、同事,还是敌人,谁都没法忽视她的存在。叫她来,就是让她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74.直觉 林悦余没多事,乖乖站到人群里去,尽管已经够挤的,人们还是给她让出了一点儿空间,周围的人离她最少还有十公分的距离。 林悦余没意识到这些,只是在想,花费无数代价掌控众妙,当然是看中这里的研发资源。可让这么一个完全不懂科学的人来接收一群科学家,这他妹的是出于愚蠢还是傲慢!? 乌豪作为大厅中唯一一个坐着的人,始终低头翻看平板,在林悦余看来更像是装模作样。她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默默等待着命运的来临,待宰羔羊的感觉,仿佛都能听见“霍霍”的磨刀声了。 现在至少是名义上的法制社会,而科学家群体就算在乱世,也是值得尊重的人群,可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他以为自己是古代的将军,可以把人当战利品一样支配?他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要反抗? “席勒?沃森,李启道。”乌豪忽然抬起头,念出这两个名字。 “在这儿!” “是我。” 两人被点到名字时,都无法克制的颤抖了一下。 “仙女座星云波普分析项目是你们主持的?过来,给我讲一讲这个项目。” 两人离得并不远,互相看了一眼,仿佛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不详的预兆。身为高级知识分子,常年养成的处世之道,让他们没有退缩,怀着恐惧之心走上去。 两人开始轮流讲解项目内容,一个人讲主干,另一个人就为他注解细节;一个人讲实验手法,另一个人就讲述其背后的原理。林悦余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对牛弹琴,乌豪一看就是以力服人的莽夫,跟他说宇宙常数和频谱迁移,有意义吗? 乌豪确实如她所料,经常粗鲁的打断两人,问许多相当基础性的问题。但随着他逐渐明白相关常识和背景知识,提出的问题便开始趋于专业,甚至会有直指核心的根本性疑问。 短短十五分钟,乌豪的表现颠覆了林悦余的认知。他的大脑神经回路一定异于常人,理解复杂的逻辑关系所占用的脑资源远比普通人低,因此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海量的信息。众所周知,大脑处理理性问题和感性问题使用不同的功能区,乌豪对这种拥有完整内在逻辑的信息表现出的逆天能力,说明理性分区开发度极高。 等到两人讲完项目,乌豪闭眼思考了几十秒,然后挥了挥手。从一道侧门中走出两个持械的武装人员,将席勒和李启道教授带离会议室。人群终于出现一点压抑不住的“嗡嗡”声,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两人被带去何处。 然后,乌豪又开始点名,是“大分子防御细胞靶向吞噬”的项目。它和上一个项目跨度极大,却仍旧不妨碍乌豪在短时间内理解。项目负责人没有被带走,也没有回到人群里,讲完以后乌豪让他在自己身后站着。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他在根据某种规则做甄选!被带走的就是没被选上的吗?其他人的命运又将会如何? 一个个教授、学者陆续走到乌豪面前讲述自己的科研项目,有人被留下,但仍旧彷徨不定,更不敢有侥幸之心。有人被武装人员带走,面如死灰。他们就像是上了货架的商品,被挑剔的顾客随意挑拣。 林悦余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乌豪的态度堪称肆无忌惮。 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把一群科学家分成两类,也无论两类人群最终将面临何种命运。乌豪就这么赤果果的摆在台面上,没有一点遮掩,显然对众人的感受丝毫不放在心上。无所谓安抚人心或震慑人心,他根本不屑于对这些科学家们使用心术。 她在努力寻找规律,被留下的人主掌的项目未必是当红的重大项目,也不是她最初想的都是可以转化成军用的技术。要知道会议室里这三百多人,是众妙总部的大半精华所在,上百个一级项目都掌握在这些人手中。几乎涉及这个时代所有最前沿的领域,而且大多数项目都处于交叉领域,需要多个方面的专家协作。 那些留下来的……那些被带走的…… 林悦余一遍一遍的梳理每一条技术细节,试图站在乌豪的视角上去分辨,哪些是有价值的,哪些是可随意舍弃的。科技的脉络犹如草灰蛇线,往往在不经意间互相锚定,继而接线成网。那些看似无关的技术,就像是散落一地的模型积木,也许你多转动几个角度,就能拼合出意想不到的图形。 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难道是想以阿尔法菌群为核心,结合各种外用技术,打造出某种超级人类? 不,不对! 不仅仅是超级人类,他还要打造出一个更加上层的科技圈层!只有超级人类才能适应这个圈层,驾驭这个圈层的设备,进而发挥出远超现有科技层级的威力。 那将是适应一切严苛环境的超级种族。 如此宏大的远景,连林悦余这样的科技翘楚也被震撼到了。即使是那个在地球上存在过的最伟大的时代,那个被后世几百年敬仰的“黄金时代”,恐怕也无法完成这样的野望。 以现在的科技水平,真有实现的可能吗?现在这些人手里的项目,最多只能算是一点点萌芽。 可是,“黄金时代”并没有发现阿尔法菌群。也许…… 她的脸色猛然苍白——如果任由乌豪和他背后的势力去推动,以至于真的再次掀起所谓的科技狂潮,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星辰大海时代”? 那个时代并不久远,在世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影响。甚至许多中年人还记得那些曾经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也还记得在“规模经济”的掩盖下那些勒紧裤带、忍饥挨饿的日子。林悦余最痛恨自己记忆力太好,连学会走路之前的事情都还记得,以至于留下了那些让她一生不愿直面的回忆。 “容小真!” 无人应答,乌豪又点了一次名:“容小真!” 恩佐马上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乌豪首次露出不满的神情,接着低头翻阅平板,这一次他明显用了更久的时间,然后终于点了她的名:“林悦余。” 她再次站到乌豪面前,刚要开口,就被乌豪挥手打断:“带我去实验现场看看。” 他站起身,打量了一眼减少了一小半的人群,然后转头跟恩佐说:“你也跟我们来。” 走回去的路上,那些狼藉景象稍有改观,不时有身穿黑色轻质防爆衣的士兵穿梭。他们都戴着全封闭式的面具,林悦余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但能感觉到凛然的杀气,就像是——刚刚杀过人的样子。 乌豪问她:“资料里显示不多,但这里写着,你的实验体是一位科技公司的总裁。你怎么会选上这样一个人?” “……出于直觉。” 乌豪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科学不相信直觉。” “不,并非科学不相信直觉,而是迄今为止,科学还无法解释直觉。” 她接着说:“动物只有基于本能的直觉,而人类不一样,除了底层的动物直觉之外,更融合过往经验的总和,以及对种种预置条件判断后所构建的启发性。从数学上看,这属于最难的混沌计算领域,至今为止机器智能在这个领域毫无建树。但是人类在产生某个直觉时,即使这个直觉针对的事件有极其复杂的背景,人类的大脑也几乎不会产生任何额外的运作负担。所以我们只能认为,‘直觉’——是凌驾于大脑的物理结构之上的,是来自于纯精神领域的波动。所以很多伟大的科学家最后都去研究神学了,因为直觉就像是诸神的馈赠。” 乌豪很有耐心,等她说完才问道:“那你选中那个人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直觉?” 林悦余表现的不卑不亢,“我始终认为,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真实世界有更深层的交互。宇宙就是所有信息的集合,这里面,包含信息越复杂越有序的物质,就越高级,比如人类自身。但这套逻辑并不适用于精神世界,我们甚至说不清哪种精神更高级。人类如何认识自己?如何阐释自我精神?又如何将精神世界中创造的信息反哺给现实世界?大脑和意识,现有的科学体系总是把两者分开来研究,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当我开始深入研究阿尔法菌群之后,我认为这就是我所需要的那把钥匙,我坚信菌群一定存在更本质的东西,从中建立起精神和现实的桥梁。”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选中本初,因为直觉本来就不是能够表达的东西。但是乌豪却在她说完之后缓缓点头,因为他听懂了林悦余的“经验”和“预置条件”。 接下来一路无话,三人很快来到林悦余的实验室。刚走入正门,乌豪忽然站住脚步,罕见露出凝重的神色。他对恩佐说:“你跟她去实验现场,保留好数据和现场,等我去接收。”然后便向右前方走去。 75.见习灵师 杰克听到米兰达的话,马上回过头瞪她:“你少乌鸦嘴啊!什么麻烦?麻烦早让我给甩掉了……” “你专心开车!”楼心月呵斥道。 “好,好……卧槽!什么东西!” 一道黑影忽然从车窗前一掠而过,快的肉眼根本无法捕捉,杰克猛地往左打方向盘,同时脚踩刹车,让车侧着停了下来。 “那是一只猴子,确切地说,是一只山地大猩猩。”米兰达忍着痛回答杰克刚刚的问题。 杰克没好气的说:“别以为我读书少,山地大猩猩的栖息地他妈在非洲,就算出了爱旅游的变异种,也绝不会跑到东北亚这么远来!除非见鬼了!” 米兰达往前一指,“喏,那个人会跟你解释原因的。” 杰克盯住车的前方,那是一截高坡,坡那边先是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然后是身体和大腿——一个女人朝着越野车走来,最后停在高坡的最顶点。 接着,她身旁又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然后是同样硕大的身躯,一只庞然大物站在她身旁,有那个女人的一倍高,而且雄壮异常。 太阳从女人的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射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如同两柄撕裂大地的长剑。 “在车里呆着!”杰克撂下一句话,抓起副驾上的一个大包裹,开门跳了出去。 “喂,女人!冲我们来的?”他对着挡路的窈窕女子大喊。 “没错,你们可真不好追。”女人的声音很年轻。而且,清脆的像夜莺,很动听,杰克知道不该动这个心思,可是忍不住。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雷达?还是卫星?又是怎么追上我们的?” “都不是,那群人太依赖现代工具,但是调动的天眼扫描频率太低,怎么可能在大雪地里找到你们?我嘛,能站在这儿,因为有个‘好伙伴’鼻子很灵,没人逃得过它的追踪。再加上那么一点子智慧,当然,还得有一点运气。” “哈!你还真是有啥说啥,挺实诚。叫什么名儿啊?”逆光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长的咋样,不过这身材倒是够火辣的,可千万别起了个煞风景的名字。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微微扬起下巴,说:“我是‘见习灵师’,屠苏苏。” 见习灵师?什么玩意? “杰克,你小心点,她给我的感觉很像那个菲奥雷。”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杰克打了个冷颤——剑师?灵师?难道真有什么关系? “就凭那个玩意儿,你也想拦住我们?”杰克很霸气的指着她身旁的大家伙说。 自称屠苏苏的女人很生气:“不准你这么叫‘大王’!他是我最重要的伙伴。” 杰克当然只是嘴硬,他看到“大王”的第一眼,就觉得背上凉飕飕的。这个大块头确实是一只山地大猩猩,雄姿勃勃,块头大的惊人,胳膊更是粗如象腿。 这个年代缺少真正的生物分类百科,因为汇总和更新都太难。经历过“大衰退时期”的全球性灾难和其它链式反应后,全球基因库中已被埋藏下不安分的种子,“物竞天择”的钟摆像是被拨乱了时针,陷入狂乱的节奏中。 其实杰克也分辨不出什么原生种、什么变异种、什么进阶种了,他看过一部被重拍过无数个版本的灾难片。里面就有一只以山地大猩猩为原型的金刚,胡编乱造,比他妹的山还高,拍飞机跟拍蚊子似的。话说回来,现在谁还爱看灾难片啊,哪个灾难片比得上现实的残酷? 女孩身边的那只,除了生猛之外,最惹眼的是那一身披挂——从头到脚披着一层黑色的板状铠甲,覆盖了除面部和手脚之外的全部位置。 这方面杰克是行家,一眼就看得出铠甲材质不凡,是一种高密度的聚乙烯加金属合成材料。硬度、延展性和抗冲击性都极好,唯一缺点是份量不轻,可这个家伙还会在乎多那么点儿重量吗?铠甲的关节处理也非常好,显然加入了先进的辅助传动系统,能实现更加灵活的动作,是大厂的手笔。 杰克掂量了下自家实力,包裹里只有三件常规单兵武器,也只有那挺手持式电磁炮能够破甲,能不能打中那当然要看天意。 尼玛!本来以为有米兰达在,老子顶多当个司机,谁知道忽然就变成战斗主力了! “你不用慌,杰克。她这个手段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控制一只动物而已。舍甫琴科经过一定的训练,也能做得到。”米兰达靠在后座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哈!控制个动物可能是没什么了不起,可也得看控制的是什么啊!还有,舍甫琴科人家可是雷霆行者,在你嘴里怎么跟个弱鸡似的? “小妞儿,我劝你最好让开,不然等会儿宰了你的小宠物,那可没什么情分好讲!”杰克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外强中干。 屠苏苏竟然点点头,说:“其实我也不希望开战,如果你们肯乖乖就范,那么彼此都会减少很多损失。抱歉啦,确实是我给的威慑力不够,还没能让你们认清现实。” 一旁传来一阵脚步声,黑影一个又一个从树林里窜出来。有两只跟“大王”一样身披铠甲的,不如它那么威武,但也只矮了一头;另有六只雌性,她们要矮小的多,几乎是直立的,只有上身穿着铠甲,前臂也远没有雄性的那么粗壮,但更加灵活,它们每个背后都背着一杆枪,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滑稽;还有八个小家伙,它们又瘦又小,四肢不合比例的纤长,口中的獠牙反而比父母们更长,刚才掠过车前的黑影想必就是它们中的一个。 “本来我是只想让大王一个人跟我走的,不过他舍不得他的部族,非要都跟着来。当初为了把这么一家子拉出来,我还特意包了一整架运输机呢。” 妈的,这下更没得打了!杰克悄悄的往后蹭了几步,手已经搭上了车把手。 楼心月仔细打量着猩猩们,忽然大声说道:“确实是变异种,那只首领更是罕见的进阶种。山地大猩猩的传统种群结构里,一个部族一般只存在一只成年雄性,但为了对抗更加险恶的生存环境,变异部族中又加入了新的战斗力。雄性除了体型更大,皮毛硬化之外,重心也更加前倾,平衡性增强的同时更善于四肢奔跑,让它们可以和狮虎比拼爆发速度; “雌性却在学习人类,智慧更高,重心向后移动,更习惯直立行走,双手得以解放出来。可是也要付出代价:骨盆因此收窄,为了降低难产的风险,只能减少生育的次数,初生的婴儿也变小了。刚出生的婴儿体质变弱,因此成活率更低了,可一旦挺过那段危险期,也会变成重要的战力,惊人的弹跳力和敏捷性都是牺牲体重换回来的,而锋利的獠牙更是蕴含剧毒。我记得,在性成熟前,它们会有一段极速生长的过程,就像昆虫的变态发育。” 杰克脑袋向越野车稍稍别过一点,小声说道:“没人想听你科普!妈的,说的我脑仁儿都疼了。” 楼心月对他恶狠狠的低声说:“傻X,闭嘴!你觉得自己靠得住吗?” 杰克蓦然一惊,向窗内探望一眼,发现米兰达正闭目凝神,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她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晃动,仿佛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她正用尽全力镇压。 屠苏苏惊讶的说:“你懂的好多!你比我还要懂他们,我好惭愧呢。其实我不太愿意让他们上战场的,现在的武器那么凶残,动不动就断人肢体,想留全尸都难。我最向往冷兵器时代,据说那时候我这个职业特别吃香,无论在哪类战场上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现在倒好,都快沦为炮灰了。” 杰克现在巴不得这个屠苏苏能多说几句,“就说嘛,你说你领着一群猴子来打仗算怎么回事?我要是带着一队兵,不用多,就一个小队,一轮扫射下来,全他妈给我玩儿完。” “你别看不起人!都不用大王出手,只要他弟弟‘二王’和‘三王’两个,就能把你们全杀光!”屠苏苏说话有种天真烂漫的气质,可说起杀人却很随意,就像是吃饭睡觉一般平常的事。 “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肯不肯投降呀?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这次试炼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 “等等,等等!” 杰克摆着手,搜肠刮肚的拖延时间,“你……你站近一点!我们都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投降!?” 女人虽然搞不懂这个逻辑,可为了尽快把事情解决,还是往侧前方走了一段路,让阳光从斜后方照到脸上,“大王”一直紧紧跟在她身边。 杰克心里叹了口气,跟声音和身材相比,这女孩的长相就太普通了点,轮廓太平面,眼睛不够大,下巴也不够长,跟楼心月和米兰达完全没法比,最多能到6分…… “现在总可以了吧?” 车门此时被轻轻推开,杰克终于松了一口气,往身后一指,说道:“可不可以,你跟她商量去吧。” “小姑娘,比起乖乖就范,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你带着你的猩猩家族走,我们开车离开,彼此一点损伤都不会有,这样不是更好?” 米兰达走下车时开始说话,每说出一句话的同时就向前迈出三步。而每向前迈出一步,气势就向上攀升一分。当她说完话站住,气势已然达到巅峰,犹如沐浴阳光的武神,又仿佛是地面升起的另一颗太阳,要将整片雪原融化! “大王”猛地人立而起,向米兰达发出雷鸣般的战吼!吼声深处还隐藏着一丝颤粟。而它的族裔远没有这样的勇气,都在米兰达的气势下瑟瑟发抖。 最吃惊的莫过于屠苏苏,也只有她最清楚这种能给生灵以震慑,却又无法被检测的“气势”意味着什么。只有那些被正式授名的前辈,才有可能散发出这样恐怖的震慑力。 屠苏苏面色凝重,认真打量着米兰达,问道:“阁下是米兰达?贝奥武夫?” 不由自主,她用上了“阁下”这种只对大师使用的敬称。 “没错。” “世界广大,卧虎藏龙,座首让我出门试炼,果然是没错的……你们可以离开了。”屠苏苏郑重的说。 76.天才的陨落 乌豪被一阵心悸吸引而去,这也可以理解为林悦余所说的直觉。 这里有十几个分隔的子实验室,各有不同的研究侧重,因此设施和实验材料也不尽相同。乌豪不能确定心悸的来源,只能一间间的找,本层的权限已全对他开放,通行毫无障碍。 在之前的动乱中,林悦余的实验室没受到太大波及。只是工作人员走的太匆忙,实验台上到处都是未完成的实验、无人打理的原始素材和没来得及处理的数据流。 乌豪在一个透明无菌槽前站定,注视槽内支离破碎的肢体,生出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从实验材料看,槽内的东西不算太诡异,可如果从普通尸体的角度看,那可就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了。各种被切分的肢体和内脏,一一陈列在槽内,每一个部位都插着细若牛毛的密集导管。 虽然尸体已经散成这个程度,乌豪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剑师”菲奥雷的尸体。 博尔堪地纳的菲奥雷,剑师族裔当代第五位授名者,“荆棘之主”阿维狄的亲弟弟,六千年伟大技艺的继承者,凌驾一切凡人之上的天选者,“第二家族”活着的铁卫——就这么被人大卸八块,尸骨不全的躺在实验槽里?被当成一堆实验材料供一群庸碌凡人研究? 世人早已忘了他们的尊贵和威严,忘了与生俱来的身份差别。果然,家族沉寂了太长时间,是时候再给世界一个深刻的教训了。 乌豪低声说道:“我,‘拳师’一脉的乌豪·铁翅隼鹰,以玛蒂尔达和‘父亲’的名义起誓,会为你收全尸身和残骨,带回博尔堪地纳的峡谷安葬。” 他猛然转头,因为突然有剧烈的轰鸣声响起。虽然视线受阻,但是乌豪已察觉到,是恩佐和林悦余走进的那个封闭室,忽然关上了门。 恩佐看着林悦余打开封闭室,和她一起走进去,始终心怀戒备。只凭刚才路上她还能跟乌豪侃侃而谈,恩佐就不认为自己真能掌握住这女人。 何况,这个封闭室不受系统管辖,完全是林悦余的地盘。 “我就是在这儿完成实验的,按照约定,他配合我,实验结束后我放走他,我实现了我的承诺。实验还算顺利,虽然我消耗掉了手里的所有存货,但我离基础理论更近了一步,也成功提取出了贝塔型的基础液。”林悦余指着实验台说。。 “你提取出了β型基础液?”恩佐压根不关心本初的死活,但菌群基础液让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林悦余仰着下巴说道:“没错,虽然还没有交叉验证,但根据我的经验,这就是基础液。” “在哪儿?” 林悦余冷笑道:“你不先检验一下数据档案吗?” “数据先不忙看,先把菌群给我!” “菌群给你?”林悦余“嗤”的一笑,“那位乌豪阁下可没这么吩咐过,他只是让你来保护现场而已。” “废什么话?”恩佐手腕一抖,一条二十厘米长的金属笔滑入手中。他把笔轻轻一挥,笔尖上就有蓝色的电弧“噼啪”作响。 “向乌豪阁下汇报是我的事情!而你的直属汇报对象,是我!”他手里的东西林悦余认得,微型电弧枪,只要对准目标用力甩出去,就能发射电弧,强度足够让人休克。 “好啊,那就按你的意思来。” 林悦余走到中控台前,一束扫描光束打到她左眼瞳孔中,她轻轻说道:“开二号柜门。”旁边一扇小门上亮起绿色指示灯。 “等等!” 林悦余刚准备打开柜门,又被恩佐叫住,不由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他。恩佐看了看柜门,又看了看她,一脸疑神疑鬼的神情。 林悦余有点儿不屑的说:“我看,还是等乌豪阁下来了再说吧。” “哼!你让开,我来开门。” 林悦余耸了耸肩,刻意向后连退三步。恩佐走到柜门边,一边小心的拉开柜门,眼睛却一直盯着她,而另一只手中的电弧枪也始终蓄势待发。 一个小型安全箱躺在柜子里,箱子正面有一面透明小窗,可以看到箱子里装的正是一支小小试剂。 恩佐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砰砰砰”越跳越快。他把安全箱提在手中,发出梦呓一样的声音:“菌群,菌群……你是打开新世界的钥匙,也是罪恶横流的源泉!” 林悦余仍旧一脸嘲讽的神情,“我这里只是个实验室,又不是机关重重的龙潭虎穴,你过度紧张了吧?” “对活着的人来说,再多的谨慎都不算多余。”试剂里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每一滴都闪耀着比钻石还耀眼的光芒,仿佛液体本身就有种奇异的魔力。 “试剂我会亲手交给乌豪阁下,你很清楚,我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私吞的。” 林悦余微笑道:“当然,我相信你会交出去,前提是能走出这里。” “什么——” 背后传来“砰”的一记关门声,恩佐没有傻的回头去看,马上抬手准备甩岀电弧,自己却先一步被一道电击命中。“啪、啪”两声,电弧枪和安全箱先后掉在地上,电击正是来自于安全箱的握手。 安全箱的电量不大,没法一击毙命,只能起到麻痹作用。恩佐的身体强度比一般人高不少,他挣扎着往后退,企图拉开安全距离,最多三秒,他就能摆脱麻痹状态,擒获林悦余。 然而,林悦余并没有留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一个东西迎面而来,在他的瞳孔中极速放大,速度太快,恩佐只能勉强认出是个机械臂。一股大力撞上胸口,随着沉闷的声响,他被狠狠撞在封闭室的墙壁上。 嘴里“嗬嗬”有声,恩佐却根本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词语,那只是空气被强行挤出肺部的声音。 一条超过四米长的多轴机械臂横亘整个封闭室,末端顶住他的胸口,把他悬空抵在墙上,恩佐的胸口整个凹陷下去。 “啊……哦。”这是他在世间留下的最后声响。 他临死前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林悦余要杀了他。 林悦余从地上捡起安全箱,她的掌纹不会触发电击,打开箱子后,把试管直接攥在手里。她这是冒了巨大的风险,只能期望封闭的实验室能稍微挡住乌豪。 她跑到中控台前,开启电源,中控台的启动时间是5秒钟,然后她就能开启送走本初的隐藏门户。 忽然,一阵奇异的震动从外面的墙壁传来,转眼之间整个封闭室都颤动起来。连机械臂都被震动出间隙,恩佐顺着墙壁滑下来。 乌豪反应的时间比她预想的更快!好在外壁是一体式构造,看来还能挡住一会儿。 启动的倒数读秒结束后,林悦余马上按下暗门的开关。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悦余又按了第二下、第三下,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她没想过自己会死,可死亡竟然如此之近! 她忽然明白了,这道暗门和封闭室的墙基有连接,一定是震动把暗门的传动装置破坏了。这该死的“精密设备”!是他妈的哪家供应商生产的?你们知道自己毁掉了多伟大的一个天才吗? 震动越来越强,她却只能苦笑着坐在地上,等着死亡的计时归零。 就在乌豪破门而入的同时,林悦余使劲一攥手心里的试管,压力传感器被触发。试管中部探出一根细小的针,刺进她的手心里,把晶莹的液体一股脑推进去。 “轰”的一声巨响,乌豪出现在她面前! 他赤手空拳,高强度合金墙壁呈犬牙交错之势,被从中撕裂开来。撕开的“伤口”倒卷着,有些地方还印着清晰的指痕,可以承受大口径电磁炮轰击的封闭室,在乌豪手里不过是个稍微难拆一点的玩具。 乌豪探出一只手,遥遥向林悦余抓来。她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撕扯自己,不由自主向着那只手靠近,滞闷的无法呼吸。试管从她手里滚落,“啪”的摔在地上,滚了几滚。 下一刻,乌豪还站在破门的地方,右手却掐着林悦余的脖子,把她悬空举起来。 他看见恩佐横在地上的尸体,显得相当平静。他看到在自己手里挣扎的林悦余,仍旧很平静。他看到地上滚落的小试管,左手向它伸去,试管如同投林乳燕,飞进他的掌心。 管壁残留着肉眼难以辨认的菌群颗粒,他用两根手指捏碎试管,放在鼻子前面闻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严肃的神情。 乌豪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手稍微松了一些,让林悦余能够说话。“每个人都有不想回到的过去。” “什么意思?” “老娘忽然想起来,老娘不喜欢按别人的要求做研究!” 乌豪还是不明白,但他不打算再问下去,而是握紧手掌,看着林悦余在手里不停挣扎、窒息、直到毫无声息。 一转身,他把林悦余像个布娃娃一样丢出封闭室。她的头枕在一根线缆上,眼睛还睁着,注视着曾属于自己的实验室。 涨红的血色褪去后,她的脸呈现煞白的颜色,仿佛涂了一层劣质的粉。林悦余的离去,科学界会认为是启明星的陨落,工业界更会当成是汹涌的江河被断流。应当会有很多人悼念她,可此时此刻,她就那么躺在地上,和其他尸体没有什么不同。 没过多久,两个武装分子走进来,低着头等待乌豪的命令。 乌豪指着恩佐,“这具尸体处理掉。”然后又指着林悦余的,“这一具还有用处,在中央仓库找个低温柜存储。记住,一定要收好。” 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打算杀了林悦余,即使是他,也知道“众妙双姝”的重要性。已经跑了一个容小真,林悦余的地位也就更加凸显。 根据资料,林悦余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她的反叛完全在意料之外。可是,直觉告诉他,即使今天留她一命,对未来的研究也不会产生正向帮助,她早晚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77.雪原之战 “很好,杰克,上车,在前面开道。” 米兰达简明扼要的发号施令。她不准备上车,而是要从屠苏苏和她的猩猩军团旁边徒步穿过去。 杰克二话不说,赶紧上车,但又不能太心虚,慢悠悠的往前开。米兰达从容的跟在车后面几米远,杰克真想把油门踩到死,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里。 越野车无惊无险的穿过猩猩阵地,然后缓缓停下来,等着米兰达上车。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小山一样的“大王”忽然纵出,挥臂向米兰达当头砸落! “出门前,座首还交代我一句话:遇到强者而不敢战,那就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师!” 屠苏苏把偷袭说的冠冕堂皇,前面还装天真,十足一个心机婊。她刚说出前三个字时,米兰达和大王的首战就已见分晓。 米兰达撤步拧身,双手上托,她那两条胳膊跟大王比起来细了十几倍,几乎是一碰就折的样子。可大王并没能把她砸烂,反而被她以柔劲卸力,整个上身狠狠砸在地上。 可大王这一下砸的也太重了,不光一双铁臂砸进了地里,连脑袋都把地面砸出一个小坑来。 这里的土地是永冻层,硬度甚至比得上某些金属!大王再怎么收不住劲儿,也不至于天生神力到这个程度吧?而且看它嘶声哀嚎的模样,怕是前臂骨已经断了。 “这是……重力陷阱?” 屠苏苏露出惊愕的神色,大王的实力怎么样她最清楚。在她的加持之下,大王的天生神力不光更进一步,而且已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重力陷阱”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这是一种控制引力的能力,极为罕见,她只在家族的典籍中看到过一星半点的记载。 可是……怎么可能? 米兰达不是刚刚成为菌群宿主吗?就算她再怎么强悍,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形成能力,也绝不应该是这么高阶的能力。更何况,她不需要磨合的吗?哪个同级别的能力不是通过夜以继日的锤炼、冥想、修行打磨出来的?在能力者的领域,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下一刻,她忽然转惊为喜,“——哈!你果然是在虚张声势!” 一击将大王重创之后,米兰达脸上猛地涌上浓浓的血色,继而又变得煞白。她的气势也极速衰退下去,汗珠浸湿头发,转瞬间又被冻硬。 这一回的虚弱可不是装出来的了。 大王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硬生生从坑里拔出双臂,重新挺立起来。小猴子们也猛地窜起,从几面向米兰达合围而来。 “妈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关键时刻,杰克从来不是个怂包,他转身跳下车来,一手一把**,对着猩猩群疯狂扫射。他的枪法一流,几乎有八成子弹都命中目标,而且没有一发误伤米兰达。 小猩猩们被打的血花四溅,往四面逃散,米兰达趁机就地一滚脱出重围。 “上车,快他妈上车!卧槽,这么猛的吗?” 杰克根本来不及往后撤,一轮疯狂扫射袭来,他不得不往旁边滚出去,离越野车反而越来越远。母猩猩们的准头已经相当不错,要不是他身上和四肢都穿上了防弹片,这会儿可能已经爬不起来。 大王的目标只有米兰达,怒吼着向她奔跑过去。米兰达抓住车门,从车窗窜进副驾驶,窝在座位上使劲喘粗气。楼心月已钻进驾驶位,把油门踩到死,这时候只能想办法先拉开距离。 可是比加速,这辆老爷车完全比不上发狂的大王。 “不行!这样甩不掉它!”楼心月鼻尖上也沁着汗珠,“米兰达,你等会儿过来我的位子!” 只见她猛地转动方向盘,同时拉起手刹,越野车转了半个圈,然后横着漂移出去! 越野车野蛮的顶在大王腰上,能把一个成年人顶飞几米远的冲撞力也仅仅是让它退了两步而已。紧接着车门打开,楼心月如一尾游鱼从中钻出来。她双手中各抓着柄近一米长的扁平铁棍,前后一扣变作一根比人还高的铁棒。顺势一棍如青龙出海,狠狠捅在大王的肩窝处,恰好穿过动力铠甲的缝隙。 这一下痛的大王哇哇大叫,甩出胳膊向她反击。楼心月早有防备,收棍闪避,进退间极有法度。 在灰色地带安身立命,楼心月游走在形形**的势力之间,当然要有自保的手段。除了控制机甲的技术堪比最顶级的驾驶员,她也有一身不凡的体术。在琉岛上,她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结成联盟,这些人各有精通的武艺流派,彼此互相切磋学习。加上他们天南地北的到处出任务,平时也会特意搜罗秘技,不断锤炼修为。 楼心月力量稍差,柔韧和敏捷性好,精善游斗。刚刚那一下直刺以寸劲发力,爆发力不俗,甚至能击碎坚硬的花岗岩,可惜对上大王这样的异种也只是让它觉得很痛而已。 不过大王断了两条前臂骨,攻击力大打折扣,对楼心月的威胁大减。一人一兽缠战,短时间内都奈何不了彼此。 “老子撑不住了!” 杰克是打枪的大行家,躲子弹也是一把好手,平生经历过多少枪林弹雨,但被一群猩猩射的满地打滚还是头一回。那群小猴子也没那么容易被收拾掉,之前的扫射其实一只都没有干掉。杰克只好改变策略,每次抓着一个集中点射,只是这样一来,其他小猴子就有了近身机会,抓的他几乎想缴械投降。 更何况,不远处的二王和三王也盯上他了。 一阵刺耳到牙酸的轮胎摩擦声之后,越野车直接漂移到他的前方,不光挡掉了一波子弹,还顺便撞飞了两只小猴子。 “上车!”这回轮到米兰达对着他喊了。 杰克感动的几乎要哭,刚把自己塞进后座,车门也不关,恶狠狠的骂到:“老子请你们吃点儿好的!” 说着从后座的包袱里掏出一支大家伙,对着前面就轰了出去! 这是他这次带过来唯一的狠角色:38mm口径的电磁手炮。 他这款电磁手炮一个**两发弹药,一次充能可连发两弹,正好招呼给二王和三王。 “他妈的,真是怪物!” 这手炮的威力强横,百米之内能对地狱咆哮破甲,然而被那两只大猩猩用粗壮的手臂硬挡,竟然只是鲜血淋漓而已。由此可见,米兰达刚刚重创大王的那一击威力有多恐怖。 杰克偷偷瞄了米兰达一眼,发现她开个车都很辛苦的样子,忍不住叹道:“哎,这次被楼心月害惨了,想不到他妈的会死在这种鬼地方。” “你放心,死不了。”米兰达忽然接了一句。 杰克不知道她哪来的信心,但出于某种直觉,他望向屠苏苏所在的位置。此刻,越野车在以不规则的S型飞驰,母猩猩们仍在齐射,小猴子们尖叫着追击而来,二王和三王在雪地上追逐他们,楼心月正踩着大王的肩膀凌空翻转。但所有这些,在这一刻都没能转移杰克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他看到雪地上闪过一道细如发丝的光痕。 紧接着,一片若有若无的阴影跟着扫过,如同一道迅风从屠苏苏面前掠过。屠苏苏适时向后一仰,轻声低呼,一串血迹洒在雪地上。 杰克还来不及眨眼,那道淡到极致的阴影又动了,屠苏苏没有再退,而是猛地向前甩头。一条灰影从她背后窜出,与阴影碰了一记,空中闪过一溜火花。 然后才传来一声极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雪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紧身雪地服和白色的帽子,脸侧垂下一缕卷曲的金发,右手反握一柄小臂长短的匕首。 而屠苏苏肩膀上多了一只毛色灰白的小猴子,只有狸花猫大小,胸前染了一片血迹。这小猴子比其他小猩猩还小了不少,确实个天生异种,被屠苏苏选做贴身的小保镖。它的指甲闪着金属光泽,正是以此挡住了刚才的刺杀。 因为主人遇袭,大猩猩家族全都暂时停手,小心的往屠苏苏身边汇聚。 “放了他们,带着你的猩猩们离开。”女人的声音低沉,呼吸绵长。 屠苏苏被锁定气息,不敢稍动,“阁下的隐身技真让人大开眼界。” “杀手的伎俩,不值一提。” “你未必能将我一击击杀吧?” “也许吧。一个杀手一旦现身,要么是已经失手,要么就是有必杀的把握。” 以这女人散发的杀气来看,“小白”绝难再挡住她的下一击。 屠苏苏轻叹口气,“哎,为什么总要节外生枝呢?好吧,这次我真的放弃了。你们走吧,都走吧!” 那女人仍旧一动不动,稍微提高了声音,“各位,请你们先离开吧。” 杰克大声问:“女侠!那你自己怎么办?” “放心,我自然有脱身的办法。” “为什么要帮我们?怎么称呼你啊?以后得找机会报答你啊!”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是本初请我帮忙的,想谢就谢他吧。” 杰克喃喃道:“卧槽,又欠他一个人情。” “大恩不言谢!” 楼心月走到车边,把米兰达从驾驶位换下来,开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越野车,渐渐消失在雪原中。 78.噩耗 驾着摩托车在丛林里一路飞驰,这条路属于青铜山的外围,本初第一次来众妙时被长庚的人伏击,当时那几个人就是从这附近远程发射等离子束武器。 因为内乱,众妙对青铜山的控制力大减,本初一直开到和“真理之剑”成员见面的地方,才弃掉摩托改为步行潜入。 他潜入的时间已经是午夜,凭他的好眼力仍旧能看出沿途的各种战争痕迹,惨烈程度超出想象,十几个小时青铜山已经是两个世界。 进了地下,环境依然没好多少,本初当务之急是要先跟“伊莎贝拉”汇合。他现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辅助的电子设备,没有她在身边,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他其实自己都没有答案。也许可以说是为了伊莎贝拉和旭日,但如果对自己诚实一点的话,那么该是为了再见到林悦余。 可为什么要再见呢?为了确认她的安全吗?可以她的身份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之前潜入本初几乎把众妙地下的结构图全搞到手了,只是都存储在他的随身智脑里,现在只能凭着记忆来。 其实,他也可以冒险直接接入系统,也确实这么干了,但随后又马上退了出来。 变乱之后,总控系统像个破筛子,多处低层网络断连,末端传感器将近一半都处在故障状态。但同时,网络安全监控的等级却提高了很多,至少有5个独立的人工智能程序在全网轮循扫描,随时监察所有可能的入侵行为。 本初的这种能力,被自己戏称为“无线脑机接口”,可以像个数码幽灵一样直接接入到无线网络。实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脑机接口”带宽扩大了几倍,处理速度也从个人小主机提升到服务器级别。因此硬要跟这5个人工智能程序斗智斗勇也不是没有胜算,但那样会消耗他的大量体力。他预感到今夜有硬仗要打,好钢要留在刀刃上。 本初一路上小心翼翼,避过多个巡逻队伍,终于潜入到地下深处的机房。 “你个臭没良心的!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当本初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伊莎贝拉热情的过份,直接风一样扑过来。当然,两人只会一错而过,没能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不得不说,自从认识了本初,原本高冷矜持的少女越来越奔放了。 “你知道吗?自你开始准备最后的实验,我就被彻底困住了,他们封死了全部的链接!而且,我留的那些暗门,埋伏在底层网络里的所有程序段,也全被清掉了,一个都不剩!我好害怕呀,一个人关在黑暗的小笼子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好了,好了,好孩子,都过去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本初没想到自己还要充当老父亲的角色,“……行了啊!咱别耍小脾气了行不?你说我又不能摸摸你的头不是?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吗?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伊莎贝拉猛地闭上嘴,投影的功率全开,两个眼睛亮的像灯泡一样。 “真的吗?你找到了方法!快说给我听!” 本初一脸忧伤:“哎哎,你都不准备关心我一下吗?也不问问这阵子我都经历了什么?” “要真能带我出去,后面有的是时间讲给我听嘛!” 本初一脸无奈,只好说道:“在做实验之前,他们几乎拿走了我身上所有的设备,包括我耳廓里的随身智脑和皮下的身份芯片——还好,只是‘几乎’。” 他用右手拇指的指甲贴着左手食指指甲轻轻一转,从上面粘下来一层几乎透明的膜,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接着,他又用左手拇指对右手的四个手指做了同样的动作。 当他把两个拇指伸到伊莎贝拉面前时,两片指甲上有隐约的光泽一闪而过。 “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薄膜式智脑,无金属材料,如果不是有针对性的检测,很难被发现。通常,两片薄膜就可以组成基础的一体式运算存储结构。而五片叠加,就相当于一个普通随身智脑的性能,还是贵点儿的那种。” 伊莎贝拉的语气里充满怀疑:“你是说,要用它们把我带走?” 一左一右,本初把拇指指甲贴到两边的太阳穴上,回答道:“我想问题应该不大。不过这两个东西的存储量不高,你最好能瘦瘦身——现在外面儿,苗条的女孩才受欢迎。” 伊莎贝拉无视他的疯言疯语:“可我怎么过去呢?我想不到有什么链接方式。” “放心,我会给你架设一条通道的。” “好吧……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可依我之前和你通信的经验看,你的那种带宽速度,恐怕5天时间我都‘上传’不上去。” “你放心,速度现在不是大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你的‘体重’,可千万别让我为难。” “可我要带的东西很多……”伊莎贝拉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指着计算阵列的外框。那里有一根食指大小的条形金属吸附在机架上,并通过一根光纤接入计算阵列。 “那是个离线辅助处理器,是上次林悦余落在这里的。里面有内置电池,可以脱机工作1000个小时。里面也是有无线网卡的,只是被去激活了,它甚至还集成了一个微型麦克。如果你能用你的能力把它们都联通起来——” “我明白了,贝拉,那你就准备好自己的全部家当吧。” 空气中起了一层看不见的涟漪,伊莎贝拉看到一条“道路”从远处延伸过来,直达面前。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跳”入其中。 一个小时后,本初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伊莎贝拉转到了新的“身体”里,从大地方挪进了小躯壳,她只是有些许“不适”。一时的硬件资源限制,可能会让她感觉到少许延迟和等待响应,她更愿意把这些类比成人类思考问题的过程。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寄住在那几个计算单元里,在转化的过程中,她的一部分和本初的一部分永远的结合了,就像两个直接触碰的灵魂。至于融合的是哪一部分,她现在还不得而知。 “贝拉,我需要你冒险进入总控系统,我得知道众妙现在到底怎么了。小心点儿,他们上新了一波‘AI网警’……” “你等等……嚯,还真是大变天啊!” 【……“射日”轨道攻击系统被冻结,容副院长下落不明…… 宋始声教授被宣布犯下严重渎职罪,等同战时叛国,被就地正法…… 容小真女士失联,下落不明…… 空间所、能源所被大清洗;第一区,第六区被隔离…… 物理所,网络所,机械所,生化所……宣布接受新管理层领导。怒川升任院长…… 主服务器系统接入链路断开,重新升级…… “助理级”以上科学家被征集,在“上善礼堂”待命……】 “林悦余呢?她在哪里?” “她也被叫去了‘上善礼堂’,这之后系统里就没有记录了。门禁系统现在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有最近的出入记录……你等等,我好像查到了别的一些信息。” 本初感觉到太阳穴和他自己的脑袋都微微发热,伊莎贝拉在同时抽取薄膜智脑和他的算力。 “我找到了,是中央冷库。那里没有被战火波及,还有正常的存储和出入库信息,我刚刚在一条入库信息里搜到了她的名字。” 本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前她被送进了中央冷库。我想……一个活人是不会被送进那个地方的。” “这……不可能。” 伊莎贝拉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让本初在沉默中冷静一下比较好。 过了整整一分钟,本初才轻声说道:“你能查到她在冷库里的具体位置吧?” “那可能会让我们暴露的……” “没关系。” “好吧,”伊莎贝拉轻叹一声,“我知道了。” “还有,帮我查一下,哪里有小型加工车间,我需要打印机床和金属材料。这个事情不太好解释,哦,要不你来试试,能不能读出我现在正在想的这个东西?” “我怎么可能……好吧,我试试。天哪,我真的能……那是一扇门?不对,是门上的一把机械锁!你是想……我明白了!你想制作能打开这把锁的钥匙!我好像见过这种结构……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了。我给你指路……” 20分钟后,本初站在一扇普通的金属门前,他那套神奇的金属小卡片已被没收,对电子门找不出什么好办法。 “进去吧,我已经搞定了。”伊莎贝拉善解人意的提醒他。 一推门,扑簌簌的灰尘扑面而来,以这种积灰程度判断,至少半年内没人进过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小型的加工车间。 79.侵入 这是一间临时的加工车间,主要给研究员制作结构组件使用,配有一套小型3D打印机床系统。机床旁边摆放着一些塑料安全箱,里面都是原材料,有普通塑料、碳纤、不锈钢、镁铝合金、钢制合金和几种高密度聚乙烯,以及制作电路板的散装材料。 伊莎贝拉说:“喂,你对那个锁还能记住多少?最好再给我提供一些细节。” “我得想想。” 当时关押“旭日”的环境很暗,他也曾仔细观察过那个锁的机械结构,并且利用一些震动声波来解析其内部结构。但是当时的数据还没来得及分析,他只浏览了那些叠加着各种颜色波形的原始数据,数据存放在那颗随身智脑里。 细节,更多细节…… 震动波形,反馈声呐,图像还原,本初努力回想着一个个原始数据。无数杂乱的数据从记忆区涌出来,然后被采样,调制,解析,统计建模……以连他自己都无法感知的方式被高效处理,输入信号被处理后,转化成输出图像。 齿轮传动机械原件,三层咬合结构…… 钝角相交轴和锐角交错轴次第出现…… 102片齿轮,21个传动轴…… 锁孔和钥匙之间有9个咬合点,要求依序推动咬合齿轮,每个转动扭力都不相同,误差必须控制在额定范围之内…… “够了,够了!”伊莎贝拉叫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记忆变好了……快干活吧。” 伊莎贝拉根据本初存想后的输出图像进行结构建模,发现需要调整的参数微乎其微,他提供的信息已经达到毫米级以下的精度。在机床预热的时间里,她绘制出结构爆炸图。这只钥匙将长达45厘米,同样使用齿轮结构,除了主干轴以外,还有3个更小的辅助传动轴,连接在咬合点齿轮之间,用以调节每个齿轮推动锁内齿轮的时间次序。 除了钥匙主体外,她还要制作一个自动化手柄,可根据预设程序自动控制钥匙转动,这样才能保证不同的咬合点使用不同的转动扭力。 这把钥匙花哨的有点过分,但也足够保证安全性。如果没有本初的“记忆力”和伊莎贝拉的复原建模能力,想通过对锁的研究复原出钥匙,困难至极。电子锁和密码锁普及率虽然高,但是在某些领域,机械锁依旧无法被取代。 本初再次出发,当他接近那个巨大的牢房时,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就听见一阵阵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的、闷雷似的声音。他知道,是“旭日”发现他来了,这是对方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本初看着眼前的大门发愁,他忘了最外面还有这么一道厚重的大门,这道门上是三道磁力锁。没有那只腕表和镀膜薄片,他还真过不去。 伊莎贝拉很贴心的提醒他:“打开你手里的箱子看看。” 本初打开手里的安全箱,泡棉内胆的正中间躺着一把精致的齿轮钥匙。而在一旁,内胆上开了一道细槽,里面放着几片金属薄片。 “初见的那天,其实我也做了不少事情呢。我入侵了你的腕表,那东西很奇怪,我猜一定是某种‘古代技术’。可惜时间太短,我只是得到了些表层数据,你记录的那些磁力阵列就在其中。我想你可能用得着,就顺手做了几把磁力钥匙。” “谢谢你,贝拉,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伊莎贝拉制造的钥匙很有效,外层大门被顺利打开。接下来,当本初将齿轮钥匙插入锁孔,并按下手柄上的开关后,钥匙缓缓自行转动起来。微小的转动扭力被数不清的齿轮和传动轴传递出去,次第触发启动装置,继而推动沉重的机械结构。 铁门被缓缓开启。 当三道铁栅全都升起后,内里仍旧黑洞洞的一片。能听得出来,里面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旭日”却迟迟不敢踏出一步。 本初一言不发,静静等待。 终于,那怪物谨慎的向前踏出了一步。或许这只是试探的一小步,地面却激扬灰尘,扫过本初的脸庞。 然后,旭日又跨出第二步,步幅太大,仅仅两步就站到了本初的面前。 本初把脖子仰到最大角度,“我们又见面了,朋友。” 旭日慢慢的俯下上身,让自己能够看到本初,他“昂昂”的叫唤了两声,两行眼泪从硕大的眼眶中流出来。他抛弃了那套简陋的发声设备,说不出人类能听懂的语言,可是本初知道他在说:“朋友,感谢你。” 本初终于看清旭日的全貌:豹子一样的身材,在他这个尺寸来说算得上很优雅;肩高接近3米5,体长更是达到惊人的7米开外;全身覆盖暗红色的骨质片甲,包括整个脖子及后脑,与头顶的一对巨大弯角相连,背脊向上凸起,有两排气孔分布于两侧;两片巨大的膜翼从肩膀下方的甲片缝隙中生长出来,层层交叠在身体两边,一旦展开,可能会达到数十米长。 “旭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伊莎贝拉抢着说道:“你好,旭日,我叫伊莎贝拉,是一个人工智能生命。你可真雄伟,咱俩都是特殊的存在。” 旭日昂昂的说着什么,本初心思一动,从太阳穴上取下一片薄膜智脑,贴到旭日的脑门上。这样一来,伊莎贝拉和旭日就能直接交流了。 “贝拉,你得想想怎么给他规划一条出去的路线。我得先找点儿吃的。” 旭日“昂”了一声,忽然用长尾巴从黑暗里卷出来一个铁桶,里面码着一个个比拳头还大的生肉块。 “这个……”本初有点儿为难。 旭日忽然扭过身子,对着铁桶小幅度扇动翅尖。一股灼热的气流涌出来,没多一会儿,桶里就传出一股肉香味儿。 这时候也顾不得坚持素食的偏好,本初必须快速补充体力,直接坐在地上大快朵颐。足足吃掉六个肉块后,他才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好了,你们的感情升温很快嘛。贝拉,你给他规划好路线了吗?旭日肯定没法跟我一起去中央冷库。等等,有个不速之客来了……” 本初忽然转头侧耳倾听,然后轻声道:“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了。” 他起身站起,旭日却忽然用长尾巴卷住他的腰。本初对他摇头:“这种环境不适合你战斗,我也不准备硬碰硬。” 这就是他预感的来源了,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他对坏事发生的预感总是很准确。 在本初发现对方的同时,他也暴露了自己。这是一种类似于精神感应的锁定,本初首次有这样的体验,也许是因为林悦余的那场实验,他才得以跻身这一层次。至少,他还能和对方有公平交锋的机会。 在本初的感应中,那人冰冷、无畏、强大,气势之盛为平生仅见,就算是菲奥雷也无法和他相比。即使本初有所提升,但也绝不敢奢望能战胜此人。 不能和他在这儿纠缠,中央冷库才是必争之地! 本初一头扎入黑暗之中,他的精神也像是消融了,混化在环境里,就此与那人彻底切断感应。同时,伊莎贝拉也一改之前的风格,像一股风暴直接撞进总控系统!她此刻完全不关心会不会被轮询“网警”发现,而是放开手脚争夺系统的控制权。本初也加入进来,事实上两人几乎不分彼此,化作横扫一切的数据洪流,所过之处,算力为我所用,程序土崩瓦解! 本初这么干当然不是妄图要控制众妙的系统,他只是要借此方便逃亡而已。他和那人断开精神感应,想重新找到对方,就只能回到正常的科技手段上。 伊莎贝拉对上层系统和敏感数据没有任何兴趣,而是全力争夺各类末梢上的硬件控制权,比如摄像头、各类感应设备和智能武器。尤其是周围50米范围内的一切智能设备,绝不允许他人染指。 如此一来,他不仅能全盘掌握对方的动向,而且可以动用沿途的所有陷阱来阻止他。 但那人接入监控系统后,只会被彻底迷惑。监控中确实会显示出本初的行踪,但不会是一条,而是很多条!这些信息会自相矛盾,仿佛本初拥有分身能力,可以在同一个时间里出现在多个地方。 从监控中看到,那是个深棕色皮肤的男人,编成发辫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仅仅是从视频中扫到他的眼睛,就给予本初极度危险的感觉。许多隐藏武器都在之前的动乱中损毁,不过本初还是给那人准备了些好东西,其中就包括曾经让本初头疼的等离子束走廊。 但那人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完全是一路平蹚过去!所过之处,地面无声碎裂,藏在墙面和地板里的等离子束发射器也都一一报废。就算偶尔有几个能发射出等离子束的,也会在他身前莫名跑偏,射进墙壁里。 本初不关心战果,能稍微绊住他的脚也好,只要在自己引发的骚乱彻底扩散之前,赶到中央冷库。 80.在云端 众妙的中央冷库在地下一层,规模宏大,有效冷库面积达9000平米,存放的几乎都是需要冷藏的实验材料。中央库又有多个分仓,有装大货和批量货物的大库,也有装金贵东西的分隔小库。 林悦余的尸首就存放在小库区。 “我找到她的位置了!”只有本初才能听到伊莎贝拉的“声音”。 本初的脚步很急,偶尔会遇到冷库区的执勤人员,但所有人都专注着自己的事情,没人会注意到本初。大乱之后到处都会有陌生人出现,没有人想多事。 留给本初的时间不多了,进入小库区以后,通道中空无一人,他干脆飞奔起来。突然,从前方不远处的岔路上窜出一条黑影,与本初结结实实的撞了一记! 迎面而来仿佛一头巨象,仅仅是压迫力就让本初无法呼吸。在他身前不断有虚影出现,随后又被空气中的震动撕的粉碎,但也会为本初减少一丝压力。两人相撞的一刻不过零点几秒,确有近百道虚影生生灭灭。 下一刻,本初倒飞而出,在地上滚了一圈又马上翻身而起,嘴角和鼻孔都流下鲜血。 来人正是乌豪! 本初擦掉脸上的血迹,沉声说道:“你跟菲奥雷是一路人吧?” 乌豪点点头,“没错,我叫乌豪。” “真没想到,你会在这儿等着我。” “你的手段很高明,我确实被那些摄像头搞蒙了,完全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林悦余的实验体,在做完最后一场实验以后她放你离开了。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为了她才回来的。” 乌豪眼中闪着兴奋的神色,“我很少会说这么多话,但你是个能引起我兴趣的猎物。” 这种病态的褒奖只是让本初觉得恶心,“林悦余为什么会死?” “她很不配合,所以我亲手杀了她。” 本初的神色冰冷,“我会亲自带她走的。” “你没有的丝毫的机会。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上路。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好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本初不想再跟他废话一句,而是悍然抢功而上!他的打法极其凶悍,杂糅百家,有古典武术的章法,有现代技击的直接,有内修呼吸术的节奏,也有荒野战法的灵动。如狂风扫落叶,单以格斗术而论足以跻身名家之列。 他虽然经常以非战斗人员自居,但这些年在荒野和城市之间闯荡,早练出一副好身手。他脑子里的记忆虽然残缺不全,却有一套完整的格斗术,应是那位“奥丁”交给他的。这套格斗术纯粹简练,像一口熔炉,能将其他种种全部融会贯通。 但他的对手是乌豪,作为“拳师”,拳头和双腿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近身搏杀更是其最擅长的领域! 在宽仅四米的走廊中,两人几乎化成一片片残影,本初有多年不曾放手一搏,乌豪在出山之后也首次遇到这样的对手。单以拳脚而论,一时竟拼个旗鼓相当。 “咦?” 本初的双手乃至胳膊上不时彪飞道道血痕,但远没有达到乌豪的预期。他拥有撕裂和震动的力量,与他双拳相触,哪个不是筋断骨折、肉骨分离的下场?但这人双臂上不时出现一层层的虚影,将他的撕扯力削减到最低。 这是什么能力? 而且,这些虚影还有反守为攻的趋势。虽然总是被打的支离破碎,但那些碎片却并未消散,而是汇聚到本初肩后。虚影碎片再次融合,模模糊糊竟然略有几分人形,而且还抓着些兵器,就像他生出了三头六臂一般! 这些人形虚影能主动攻击乌豪,虽然没法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却也削弱了他的攻势。 “你没有任何机会!” 这种能力乌豪闻所未闻,可是威力不够,又有什么意义?面对一对斧型虚影斩来,直接一拳轰出,不光将斧型轰散,连后面的人形虚影都化作灰灰。两人战斗的余波相当恐怖,掀开不少走廊两边锁闭的冷柜门,涌出一波波寒气。 只是这些还不够,本初在心底大喝:“贝拉,把柜门都给我打开!” 随着一声令下,整个中央冷库不知响起多少砰、砰、砰、砰声!一时间寒气四溢,仿佛坠入寒冰地狱! 本初猛地大喝:“都给我过来!” 无数寒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汇入虚影之中,结成冰晶,最先成型的就是一对冰斧!本初不等其他虚影化形,直接抓过冰斧,向着乌豪劈头斩去。 冰斧不断被乌豪的护身能量扯碎,又被不断注入的寒气重新塑形,最终残缺的斧刃终于斩在了乌豪肩上!可惜,在斩中他的一瞬间,冰斧轰然碎成无数冰屑,再难成型。可是,乌豪肩头却也多了两道结冰的伤痕,看起来不像是能轻易愈合的样子。 “够了!”伤势彻底激怒乌豪,从他身上再次泵发出那种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混沌力量,将本初的一切攻势和防御瓦解。继而,乌豪抢出一步,平平无奇的一记直拳,轰在本初的胸口上。 喷出一大口鲜血,在空中就被冻成血块,本初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而附在他身上的所有虚影也被轰出体外,向后飘飞出去。 时间仿佛也被冻结了,乌豪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他肩头的伤口还有蔓延之势,在一点点扩大结冰的范围,且在向肌里深层渗透。 “嗯?你还没有死?” 乌豪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正在缓缓爬起来的本初。他的脸色惨白,浑身散发着诡异的寒气,简直像从冰窟里爬出来的尸鬼。 “这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安心上路去吧。” 乌豪大步向他走去,本初抬起双臂摆出防御的姿势,但在乌豪的眼中,他现在的动作太慢了,到处都是破绽。乌豪再次轰出一记直拳,命中相同的位置。 随着一声“嗑啦”声,本初的身体被整个轰碎,散成一地冰碴。 冰碴? “什么时候掉包的?”乌豪脸色铁青,继而恍然,“他的目标始终都是林悦余!” 等到乌豪赶到装着林悦余尸体的冷柜前,当然只剩下了一只空柜。本初来去匆忙,地上结了霜花,也暴露了他的去向。乌豪急追上去,在一条走道的尽头看到了他。 本初背着林悦余的尸身,背后是一片巨大的透明玻璃,玻璃后面则是一条排热风洞。两人距离只有30米远,乌豪只需要一个冲刺。 “你逃不掉的。” “是吗?” 本初忽然一拳砸在身后的玻璃上,无数寒气随之涌入,蔓延出无数裂纹。随后他反手将林悦余抱在怀里,合身撞碎玻璃,往风洞下坠去。 乌豪向前疾奔,忽然间,风洞中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下方往上窜去。他愕然看到,本初就挂在那个黑影的一侧,随着它扶摇直上,撞破风洞顶部的金属网格,飞上天空。 ———— 联合历288年11月11日,众妙的劫波尚未平复,又迎来第二次余震式的骚乱。 当天凌晨4点10分,第一区发生系统故障,多处设备被病毒感染,控制权逐片逐片被剥夺,一直蔓延到中央冷库区域。 4点52分,第一缕朝阳还隐藏在地平线之下,中央冷库的排风口发生巨响。有人看到一只胁生巨翼的巨大怪物,从内部打破防护网,冲天而起。 许多人目睹,在怪物脖子下面,两边吊着两个人影。因为怪物飞行加速的巨大惯性,两条人影被紧紧挤压在怪物的胸口处。 众妙防空系统紧急启动,地基高射火炮率先发射,火力范围惊人。高能离子束经过短暂充能后紧随其后,半功率状态下依然威能恐怖。 高射火炮率先击中怪物,一挺打中腹部,一挺打中左翅根。地面上的人群仰头观看,只见火光冲天,几乎将怪物尽数淹没,无不屏住呼吸,等待那怪物坠落。可等火光减弱后,众人发现那怪物只在空中晃了晃,便继续振翅远去。然后,一发离子束击中怪物的右翅,在翅膜边缘熔出直径将近一米的大洞。 然而,相比于近30米的翼展,这个伤口也不算太重,众人再次屏息凝视。 怪物猛然前倾,向右前方栽下去,地面上爆出一片欢呼声。可没等欢呼声散去,怪物便又稳住身形,继而猛然加速,疾风般远去。 短程地空**终于预热完毕,未经校准便发射了四枚出去。可惜,只有最外围的一支成功锁定,衔尾追踪怪物而去。数分钟后,人们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爆炸声,有眼尖的人声称自己看到了极远处的火光。 中央冷库事后报告,当日丢失了一具刚刚被送入冷藏的尸体。这具尸体生前是一位极其耀眼的科学家,正是“众妙双姝”之一的林悦余。 ———— 东北亚,荒野边缘,某个无名小镇。 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满眼都是雪白颜色。大风渐渐停了,可在外面站久了,还是会被寒冷钻进骨头里。空气里有股呛人的烟味儿,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香,这里的居民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信奉那些游荡在荒野之中的山精野怪。 “感觉怎么样?”楼心月走近,跟米兰达并肩站在雪地里。 “雪地能让我冷静,就像镇静剂,我还能站着就是一件好事。” “挺好,那我们准备启程。” 杰克上校先走了,翡冷翠总有做不完的任务,杰克也总有接不完的锅。临走前,他警告楼心月不要吞了他的那份儿菌群,他说他有一双恶魔之眼,会时刻盯着她的良心。 在小镇呆了三天,看不见的变化在米兰达体内发生,即使强大如她,也自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她有太多东西需要适应,也有太多潜力等待挖掘。这是一道无声洞开的大门,通向全然的未知。 也许用不了多久,人们会重新定义“战略性武器”。 “准备去哪?” 楼心月没有回答她,而是递给她一个掌屏,“你先看看这个。” “最近的新闻?这……众妙!怎么会这样?” 米兰达越往后翻,就越是惊讶。新闻翻到最下面,以一张照片为结束。照片拍摄的是黑暗中一只飞在半空的巨大怪物,一双蝠翼遮天蔽日,如同神话中的景象。 照片的噪点太多,不过米兰达还是发现,那怪物的脖子两边,挂着两个小指肚大小的人影。米兰达呆呆的想了一会儿,忽然乐起来,扭头问道:“你说,这人会不会是本初?” “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是谁。”楼心月可一点儿不觉得好笑,“哼!我倒是很好奇,另外那个人会是谁呢?” 81.生存法则 跟另外一些超级城市一样,留京也有几片规模巨大的棚户区。或者直白点儿说,也可以叫贫民窟。 棚户区是城市的牛皮藓,病情轻的时候不过是隐疾。一旦病情加重,从不起眼的地方爬出来,扩大范围,甚至蔓延到手、脸等抛头露面的位置,就成了难以容忍的恶疾。 现在,棚户区就是留京市政最不愿直视的痛。 跟牛皮藓还有另一个相同点,棚户区的扩张也没什么规矩。紧邻城区的这一面靠见缝插针,面对郊野的那一面则是依着地势蔓延,直到被地形或者城管阻挡。目前围绕着城区,大体形成了四个片区,市政也懒得为这些牛皮藓想名字,就简单用东、南、西、北命名。 李亨利是棚户北区的老主户,主业是个赤脚大夫,副业是拾荒者。事实上,99%的棚户区居民都是兼职拾荒者,靠翻捡城市排泄的垃圾维持生存。 他还有个更隐秘的副业,而且收入占比相当不俗,就是“器官贩子”。 这算是赤脚医生的福利之一,他自认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不会取下正常人的器官。只有当那些人快不行了,或者实在是等着吃饭,他才会让病人用自己某些还健康的器官换点儿钱,算是为家人做最后一点贡献。当然,如果顾客催的太急,他也不介意做点儿手脚:反正人总要死的,早点儿、晚点儿能有什么区别? 这是个永远不缺市场的好生意,器官克隆技术可不是小老百姓享受得起的。可惜他的顾客只是蜂巢区的那些猪啰,也捞不到什么像样的利润。 总有一天,我的生意会做到中心城区里——他一边踢开抓着他的腿乞讨的孩子,一边恶狠狠的想。 他很少会来河塘街,棚户区里也分三六九等,河塘街不是第九等也差不多。他得时刻忍受扑鼻的臭味,和动不动就往你身上扑的野孩子。房子和街道到算不上太寒酸,反正棚户区都尼玛一个德性——混乱、肮脏、逼仄,所有违建的破房子连起来,可以从地面通到月球上。 河塘街离城区太远了,捡垃圾毫无优势可言。背靠一片大河塘,跟整座城市的污水都排到了这里似的,河塘里不光没有一点儿活物,还一年到头臭的要命。 他妈的!怎么就相信了吉米的鬼话,这种烂地方,会有个屁的大生意! 他走进一条只能两人并排的小巷子,走了一会儿,在一间房门前停住。这间屋子至少比其他的纸板房子要强些,外围多了几道木板。他左右看了看,门左边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桶旁边放着一把大刷子,于是他确定自己找对地方了。棚户区根本没有门牌号,全靠各种记号来认路。 李亨利轻轻敲两下门,低声问道:“家里有人吗?” 过了十几秒,门才忽然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在门里。李亨利被惊的往后一缩,这可不是寨子里的开门方式:无论是不是熟人,谁开门都是只开一条缝,就算准备让人进屋,也只留够侧身进一个人的空隙。 棚户区的人喜欢管自己住的地方叫寨子。 “我……能进去?”李亨利有点儿迟疑,“啊,介绍一下,鄙人李亨利。” 屋里的男人往侧面一让,看不出什么态度,只点头道:“请进。” 进门以后,李亨利没有四处打量,屋子比他想象的宽敞。跟着屋主人走到一套餐桌旁,听到对方说:“请坐。”李亨利依言坐下来。 男人在他对面坐下,气质沉稳成熟,一看就是过惯优渥生活的人。李亨利皱眉说:“你不是寨子里的人。” “这不难看出来。”男人停顿了一下,又说:“容我开门见山,吉米说你是附近有名的医生,我想从你这里买些医用的东西,还有一种药,吗多分。” “我可称不上是什么医生,不过会几个三脚猫的土方儿,都是乡里乡亲乱叫的。吗多分,应该不是你自用吧?” 吗多分是一种肌肉松弛剂,肌肉僵化症是一种常见的遗传病,吗多分是能缓解症状的平价药之一,不算罕见。 “是的,我的一个朋友需要。” 李亨利问:“我多句嘴,你的这个朋友可在屋里头?方便让我看几眼吗?” 男人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你看一看症状,没有吗多分,如果有其他可以替代的药物,我也接受。” 他领着李亨利走进卧室,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盖着一张还算干净的被子,脸、脖子和双臂露在外面。女人的肤色一片惨白,气若游丝,如果不是这么被好好安顿着躺在床上,李亨利都分不清这是个活人还是死人。 “你这个朋友,情况可不太妙啊。”李亨利压低了声音:“我看光有吗多分,没什么用。” “你不用管别的,只需要帮我弄到吗多分或者其他同样功效的药物。” 两人回到桌子前坐下,李亨利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道:“那咱们谈谈价格吧。” 男人示意让他说,李亨利说道:“吗多分在城里也许不算多稀罕,但在寨子里绝对金贵。5克为一个单位,100块一单位,怎么样?” 这个价格至少比市价贵一倍,就算去掉李亨利宰客的那一部分,也有些贵的离谱了。这就是棚户区,人们收入微薄,很多商品却能卖出天价。 那人斩钉截铁的说:“我要100克,1500块,行的话就成交。” 李亨利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下来。男人几乎没有考虑就出了价,虽然也还了价,可1500仍旧不是小数目,够寨子里普通的四口之家三个月的开销了。 李亨利觉得自己有点心痒痒。 男人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大额钞票,按在桌面上,推向他。“这是定金,明天我就要拿到药,然后我把尾款付给你。对了,再帮我搞点儿安眠药、医用纱布和酒精,价钱另算。” 城市里流行什么数字货币,但在寨子里用都用不了,只有纸币才是硬通货。 “呃,呃……好。”李亨利接过钞票,紧紧攥在手里。他看男人不打算再聊,就站起来。 男人把李亨利送到门边,忽然对他说道:“你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李亨利有点疑惑,皱眉道:“这我当然不知道。” “我用一把KIL43换的,你知道这玩意儿吧?” 李亨利心里骤然一紧,他当然听说过KIL43,连发式自动电磁步枪,高阶武警的标配,任何一把落在寨子里都能引起轰动。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听说你有个女儿,叫李茉莉,是个好姑娘。生意人,要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李亨利神情木然的走出房门,他想不出自己哪儿流露了马脚。快十二月了,天冷的让人直打颤,他后背上却汗湿了一片。 “你觉得这人可信吗?” 屋子里忽然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像是电子合成的。 “难说,我对棚户区不熟悉,但愿他会守规矩。”男人对着空气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觉得你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好,早作准备。天呐!我真的要疯了,除了听声音,我跟这个世界完全隔绝了!” “要疯的可不止你一个,贝拉。” 这是本初带着林悦余进入棚户区的第6天,期间他经历了三次背叛、两次盗窃和一次暴力威胁,手法幼稚却凶狠。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点儿的落脚点,但这操蛋的贫民窟,每时每刻都得绷紧神经。 从众妙逃出来时,旭日被一颗追踪**命中背部,强撑着又飞了二十公里就不得不迫降,降落时几乎是整个砸在地上的。 好在旭日的生命能量极其强悍,他的基因中混合了许多“大衰退时期”涌现的变异基因。在那个灭绝的年代,只有最强悍、最坚韧、最具恢复能力的生物才能存活下来。 本初自己的伤势也很沉重,尤其是挨的乌豪当胸一拳。不光当时就被打的五脏俱伤,而且被乌豪的力量侵入,盘踞在身体各处,要不时承受血肉被反复撕裂和重生的痛苦。 据他自己推测,这个伤势会和他长期纠缠,除非自己的实力能再次跃升一个台阶,否则很难彻底拔除。不过,乌豪也不会好过,他肩头的两道冻伤也没那么容易好转。 本初和旭日暂时分道扬镳。旭日北上进入荒野,觅食、疗伤,开始他未曾体验过的自由生活。而本初则背着林悦余南下,重回人类世界。他必须回去,荒野中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因为林悦余的状态很奇怪。 82.田老大 林悦余的状态很奇怪,当她的身体逐渐“化冻”以后,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已停止,但本初能感觉到她身体里还有在活动的东西——那是从他身上提取的基础液,名义上世上第一支贝塔型基础液,而实际早已超出所谓型号的范畴。 本初有种奇妙的直觉,那些菌群来自于他,和他仍旧存在某种联系,就像那些菌群也有某种意识,和他有心电感应似的联系。 他尝试调动那些菌群,它们实际当然没有意志,却能够响应他的指令,力图让宿主恢复活力。可是,最初转录的RNA都石沉大海,冰冷的躯体怎么会响应生产蛋白质的命令? 但随后,奇迹真的发生了,林悦余是在生前注入的菌群,而且计量集中,又是浓度和活性极高的基础液。 菌群曾快速流入心脏,并在沿途中少量接管部分细胞,使细胞直接接收菌群DNA的指令。这些细胞现在被激活了,它们启动了这具身体最基本的机能。这说明林悦余是适合的宿主,她能够激发出菌群的活性,否则也不会出现菌群入体时的那种情况。 林悦余被吊住了一口气,但距离活过来还差得远。本初必须对菌群重新调制,全面激发菌群并将其影响范围遍及全身。他需要仪器,而且是非常先进的那种,比不上林悦余的那些设备,也不能差太多。 进入棚户区有利有弊。缺点是这里几乎没有网络,本初和伊莎贝拉相当于被砍掉了大部分能力。但当地人也不会认出他,就算**对他下了通缉令,这里的居民也基本没可能接收到消息。 说起来可笑,本初确实是靠卖了一把KIL43换来的钱。这把枪是在众妙趁乱时捡来的,准备用来自保,没想到却用另一种方式救了他的命。这把枪在正常交易里至少可以报价到3万,他却只能换来5000块,而且收枪的人还声称,整个北区都不会有人能高过他的出价。 也没少了黑吃黑,在本初表现出足够实力后,**的人表示服气。 离开河塘街以后,李亨利没有回家,而是绕了个远路,去见一个人。他走进一个二层小楼,在一片低矮的棚户里,这栋房子犹如鹤立鸡群。它不光有两层,而且是用石头砌起来的,甚至承重柱上还有一截裸露的钢筋!用钢筋的房子,这都快够上豪宅的边儿了! “田老大,有肥羊上门了!”李亨利看到屋子里的男人,用热烈的语气说道。 屋里的男人不到40岁,皮肤黝黑,满面风霜之色,肌肉结实,在棚户区里称得上壮硕。他皱着眉头说道:“我跟你说过,我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没有,没有,活人取器官那种事儿,我早就不干了。”李亨利找了个凳子坐下,阴测测的说:“是刚进寨子里的雏儿,我猜是外面犯了事儿的,来这里避风头。他身上现金可能有不少,而且,他很可能有把KIL43!” 李亨利把和本初见面的经过讲了一遍,连本初威胁他的那一段也没有漏掉。 本初的威胁确实让李亨利心生戒惧,但这种程度的威胁还抵挡不住贪婪之心。吗多分这种药,李亨利撑死了能弄到50克,本初的钱他想赚也赚不了。 “田老大,那可是KIL43啊!有了这东西,我们‘义士团’肯定如虎添翼!” 那位田老大还是很犹豫:“可这人说了,他的钱是用一把KIL43换来的,你怎么确定他还会有?” “他如果手里没有多的,拿什么来威胁我?而且如果他真的就只有一把的话,不可能会拿出去卖掉啊!一把KIL43在寨子里意味着什么?几千块钱就是个屁呀,他不可能傻到连这种生存法则都不懂。” “如果他真的还有一把枪,那风险更大,很可能会搭上兄弟的命。” 李亨利嘿嘿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他不是有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吗?那女人只能躺在床上,他那个破屋子,卧室和外面只有一扇胶合板挡着。我们绕到屋后,直接破墙而入,把那女人控制住。你想想,他为了那女人肯花这么多钱,到时候他怎么会不乖乖就范?” 他见田老大还不能下定决心,急忙又道:“田老大,我这次可全是为了团里,没有一点儿私心!事成之后,所有枪械当然归团里。他身上的钱,老大你自己拿着也好,分给兄弟也好,甚至好心还给那小子也好,反正我都分文不要!” 他看上的,却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以寨子里的条件,她肯定活不了几天,这种时候是取出器官的最好时间。那女人的那个漂亮劲儿他真是没见过,好多顾客就喜欢这一点。他估摸着,至少能卖出比平时高三成的价钱。 田老大终于拍板决定:“好!既然要干,那就事不宜迟。亨利,你把那屋子在河塘街的位置画出来,还有屋子里的布局。我去找两个兄弟,带齐家伙,以防万一。” 田老大很快就找到人手,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义士团的骨干。三人每人手持一把7.6mm的老步枪,绝对能进博物馆的那种,但杀起人来也不含糊。他还给李亨利配了一把小左轮,外加两颗子弹,这都属于团里的公产,事后是要归还的。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杀人。”出发前,田老大还嘱咐了一句。 他们到达目的地时,接近下午三点,是一天最暖和的时候。城里人这时也许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刻,但寨子的人可都在呼呼大睡,冬天还有比现在更舒服的时候吗? 如果那家伙也在睡觉,事情就好办了。 田老大留下一个人,“你守住正门,机灵点儿,别把人放跑了。”然后带着李亨利和另一个帮手绕到屋后去。 李亨利说的没错,这间屋子没有后院,屋后只有臭烘烘的一堆垃圾,而后墙只是一面薄薄的胶合板。田老大走在最前面,猫腰前行,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另外两人跟在三步之外,护卫他的两翼。 田老大没有贸然敲击墙面,只是把手指轻贴上去,感受材质和硬度。他回头向两人示意跟上,然后猛地用手肘砸开墙壁,接着合身撞入! 三人敏捷的先后穿过胶合板,不用说,这道外墙肯定是毁了。墙壁之后果然是卧室,田老大看都不看床上,迅速走到床头附近,然后抬起枪口对准卧室的门。另一个手下则贴着被破坏的外墙站定,枪口来回小范围移动。 只有李亨利几步窜到床边,床上的女人侧身向内躺着,身体被被子挡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头长发散在床头。李亨利一把掀开被子,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眼前被一团迅速放大的白烟淹没。 那是一大团石灰和磷粉类的混合物,片刻之间就充满整个屋子。李亨利首当其冲,眼睛和鼻子被刺激的泗涕横流,弯腰猛打喷嚏。 田老大担心被人瓮中捉鳖,眼前全是烟尘,只能凭着记忆向门口的方向移动。侧面突然传来一声微小的闷响,他猛然转身,依稀看到自己的手下向下滑倒。而在他身后,赫然有一条正在移动的黑影。 显然,他判断的方向错了。 田老大只犹豫了一瞬,没有选择开枪,而是抢身而上,用**猛砸过去。两人瞬间短兵相接,一秒钟内走了七八着,结结实实的碰了五下。最后一下,田老大抡肘砸在对方两条前臂上,对方被力量带着不由自主往后退。田老大忍住肘部裂骨般的疼痛,乘胜追击,倾身向前,枪柄兜头往下砸去。 对方似乎躲无可躲,塌腰往地上倒。可紧接着,田老大小腿胫骨传来锥心疼痛,被对方结结实实踹在上面。他知道自己轻敌冒进,又中了人家的圈套。 田老大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身体往前倒下的同时,整支枪杆向下横扫,可肚子上又被一拳击中,疼得他直接双膝跪地。 那人几乎又瞬移似的到了他身后,用手臂锁住他的右肩,强迫他扔掉手里的步枪。接着,冰凉的刀刃贴到自己的喉咙上。 他听到那人在耳边说:“跟着我的步伐走。” 对方向上提胳膊,田老大不得不跟着站起来,然后配合对方向前移动。李亨利那边还在拼命揉自己的眼睛,那人一脚踢掉他手里的左轮,然后又一脚把他踢翻在床上。 一切都结束了,电光石火间,他们就输了个彻底。 制服他们的人当然是本初,这几个人没机会看到他的脸,看不到他脸上的痛苦神色。这几个人虽然只是棚户区的喽啰,但手里也是有点儿实力的,尤其是那个田老大,放在地下场都能算是个人物。本初看起来对付的云淡风轻,其实是占了偷袭的便宜,可也还是牵动了伤势。 田老大想起前门还有个兄弟,可到现在那边都没有一点动静,估计第一个被干掉的就是他。 “你没有直接杀了我,说明我们还是可以谈一谈。”田老大的声音还算镇静。 烟雾渐渐淡了,田老大不敢回头,仍旧看不到背后那人的样子。 本初说道:“你的另外两个兄弟没死,只是被敲晕了而已。”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无声无息从前门绕到后面,从墙外袭击我们的?” 83.义士团 本初说:“其实很简单,侧墙有一道夹层,只容一个人侧身站着,直通前后。平时被木板挡住,跟墙面没什么区别。我先解决前门的麻烦,再顺着夹层溜过来。” 田老大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这次是我们栽了。不过,希望你能放过我们,我会尽力补偿你。杀了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你在寨子里更加艰难。” 本初问:“你是谁?” “我叫田横,是‘义士团’的头儿。你如果肯放过我们,我会让李亨利想办法弄到一百克吗多分送给你,分文不取。他自己可能凑不够这个数量,但我们‘义士团’齐心合力,一定可以凑齐。而且,只要你在寨子里一天,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义士团’能做的,一定义不容辞。” 本初摇头:“我不相信你。” 田横沉声说道:“我田横一向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绝不反悔。不过你初到寨子里,不信任我也正常,何况还有这档子事。” “我知道你们是冲着什么来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更多的KIL43。” 田老大坦然道:“没错,是我起了贪念。不如这样,之前的条件不变,我再给你一把KIL的初代,这已经是我们团里最好的一把枪。如果你同意,可以控制着我现在就去取枪,或者我让其他人送过来。” 他没有提始作俑者的李亨利,本初颇感意外,这个田横倒也光明磊落,没把手下推出来当替罪羊。不过他也分不清,这是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人心鬼蜮,他见过太多了。 “好,我跟你去取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 田横对还在床上哼唧的李亨利喊到:“亨利,别装了!你去把另外两个兄弟叫醒。那几把抢,都交给这位先生看管。” 李亨利果然一骨碌爬起来,忽听到本初对他说:“别东张西望,我在前门等你,给你一分钟时间。如果晚一秒钟,就别怪我改主意了。” 他是担心李亨利贼心不死,想找到林悦余的下落,或者暗里通风报信,找机会翻盘。不过这一次李亨利还算老实,准时出现,后墙那位自己还站不起来,几乎是被他强拖过来的。 三个人在前面走,本初押着田横跟在后面,半小时后走到那二层小楼处。楼上是“义士团”的武器室,有七八把手枪,四把步枪,一支肩扛式火箭筒,都是**武器,而且弹药不多,他看了几遍也没发现有那杆火箭筒能用的弹药。 正中间摆放着唯一的一把电磁武器,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玩意儿。本初把缴获的几杆枪都还给田横,也没有要那把老式KIL,而是选了一把造型粗犷的双筒左轮,并取走了全部两盒大口径子弹。 田横陪他走下楼,说道:“应先生请放心,我一定会信守诺言。明天我就让李亨利把药送过去,无论如何会让他先凑齐50克。” 应先生,是本初随手捏造的。 本初向他点点头,便独自走出门去,至少有5秒钟,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田横的视线里。 远离小楼一百多米后,伊莎贝拉说话了:“为什么不要那把电磁枪?” “我都未必找得到地方充能,那东西除了再换点儿钱,对我没什么用处。我挑的那把憨货,才是棚户区里真正能自保的家伙。” “你应该问问那个田横,认不认得黑男爵。” 本初摇头,笃定的说道:“别再想黑男爵了,在这种地方,谁都不要轻易相信。” 回到暂时栖身的小屋后,本初看着满地狼藉,忍不住叹气。他先把门前的木桶移开,这是个简单的障眼法,木桶下其实有一个盖子,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地窖,用于储藏食物,本初就是把林悦余临时藏在这里。 不久之前,他还是留京知名的科技企业主,掌舵一家跻身独角兽级别的新兴公司。可以和商界的实力人物谈笑风生,也可以和众妙谈谈筹码,现在却不得不站在垃圾堆旁边修理外墙。 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棚户屋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修理,他手边的材料就是木板、铁丝和铆钉。所以修补之后,也仅仅能保证这屋子不会一推就倒而已。 第二天清晨,李亨利又登门拜访,带来了50克的吗多分,一种常用的低档安眠药,以及本初需要的其他东西。这老小子眼眶深陷,原本就瘦了吧唧的面孔越发显得皮包骨头,看来为了弄到这些药,一整个晚上都没好过。 本初对他说:“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朋友现在正好需要用药,我如果有使用不当的地方,正好向你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 李亨利心里清楚,请教只是客套话,试试药的真假才是真。 吗多分需要外用,李亨利不可能去观摩人家的女人用药。本初进了卧室,从里面掩上房门,李亨利只好乖乖坐在客厅里等候。 有伊莎贝拉在,本初当然不用请教李亨利这个赤脚大夫,就算没有网络,她也抵得上一套百科全书。 吗多分是水溶性药物,使用30度生理盐水,500毫升水溶解5克吗多分。在使用前,要先用50度左右的热水擦拭患者,使毛孔充分张开,毛细血管舒张,可提高吗多分的吸收率。然后,使用医用棉布充分浸泡吗多分溶液,从头到脚擦拭患者全身,不留死角,大肌群部位需要反复擦拭三次以上。 本初麻利的扒掉林悦余的全身衣物,手法娴熟,一看就是此道老手。他还记得第一次给林悦余洗澡的时候,刚开始脱她的上衣,伊莎贝拉就叽叽哇哇的大叫:“喂,人家可是女孩子啊!” “比她好看的多了去了,我什么没见过,这柴火身材有什么好看。” 伊莎贝拉的八卦属性马上被激活:“啊哈,你果然跟你那个美艳女秘书有不正当关系!” 虽然没见过米兰达,但这难不倒一个女孩子八卦的心。 “别胡说八道!” “不是女秘书?那就是说还有别的女人了?哎呀!传闻果然是真的,你们科技圈好乱。”如果伊莎贝拉有身体,一定在扑棱着大眼睛。 不得不说,给林悦余擦拭身体,本初不可能完全心如止水。第一回本初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之前给她擦拭,每一次都发现她的皮肤弹性恢复了一些,肤色和光泽度也比前次有改善。 他用热毛巾,仔细的帮她擦拭全身各处,热气蒸腾,水珠沿着肌肤从凸起处滑到凹陷处,犹如荷叶上的露珠。某些地方还有颗粒状的粗糙感,但大部分肌肤都已略有光泽,尤其是小腹和大腿两侧,这是激素水平已接近正常的证据。 好在伊莎贝拉看不见,不然一定说他在故意占便宜,体会不了他为了检查身体不顾名节的苦心。 没有医用棉布,本初只好用一条干净的手绢替代,生理盐水当然是他自己用盐调的。将药外敷之后,本初给她重新穿好衣服。吗多分很快开始产生作用,普通人当然没办法感知这种过程,只有用大分子追踪仪才能观察到这些细胞层面的变化。不过本初能够感知菌群,借此来感受肌肉细胞的活性变化。 最初,林悦余的身体展现出对吗多分的吸收性,肌肉组织有柔软的迹象。但几分钟后,效果就开始变差,从趋势看,最多三次之后,吗多分就会完全失去药性。 本初回到客厅,向李亨利微微点头。 这种态度让李亨利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不知道对方满不满意。可他也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也跟着点点头。 “亨利老哥不急着走吧?坐下来聊聊?” “不急不急。” 两人先后坐下,本初问道:“我其实挺好奇,田老大麾下的这个‘义士团’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这不算什么秘密,李亨利乐得卖人情。所谓的“义士团”是一些家庭为求自保自发组织起来的小帮会。家中男丁结成社团,武装自己,一来可在垃圾场中占据一席之地,争取更多利益;二来平时庇护老小妻儿,免受欺凌。 如今义士团有青壮50余,十几杆枪,有40多个家庭、上百口老弱靠着它活命。这种规模的武装团伙,棚户北区有200个,市政根本不愿投入警力到棚户区。寨子里平时的治安,多赖于此类会社,依从的是丛林法则。当然,在他们之上,还有更大规模的社团乃至堂会,底下的小团各有依附,夹缝之中生存,颇不容易。 留京有三千万人口,棚户区接近三百万,加上很多流动暂住的、偷渡的,实际人口只会更多。这些人半数以上都受暴力组织的庇护,在自己已经可怜至极的口粮里挤出保护费,交换朝不保夕的生存权力。 这是城里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的生存逻辑。 84.茉莉 “大家结社生存,多条活路而已。我们田老大有点儿学问,起个响亮名号唬人。另外,在垃圾场上,有组织也比散户能多挣一点。” “垃圾场?我听说过,说是棚户区最重要的‘战场’。一般多长时间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拾荒?” “这个要看城里的排放周期和排放量,每周例行两次,还有不同的场地,团里会按需求组织集体拾荒。我们这种家底薄的,只能仔细着人力,把好刀用在刀刃上。”李亨利忽然想起来,“对了,才接到消息,明早儿就有一次,田老大已经发召集令了。这回是顶级的,叫得上字号的帮会几乎都会参加。” “规模这么大的,除了拾荒,应该也有其他安排吧?” 李亨利隐约猜出他几分心思,顺着自己的猜想往下说:“有的,有的。到时候,不光像我们义士团这样的小社团会参加,其他更大的社团乃至寨子里的‘三大帮会’也都会参加。所以那也是交易的好机会,以物易物,互通有无。如果手里有什么东西让三大帮会看上了,没准儿能换个大价钱呢。” 本初摸了摸下巴,“实不相瞒,吗多分对我朋友的效果不太好。” 李亨利一惊,连忙说:“那药肯定是真的……” “我知道,药没问题,问题出在我朋友身上。这种纯化学药品对她的作用太小,我想得弄到些具有生物活性的同类药物。” “生物活性?” “没错,能增强肌肉纤维活力的生物酶药物或者菌株制剂。” “这……”李亨利一脸为难,“我连听都很少听说,更别说弄到手了。” “拾荒,外人可以参加吗?” 李亨利精神一振,“你的意思是?” “我请求跟‘义士团’一起参加这次的拾荒,还请回去转告给田老大,希望他能同意。” “这,这太好了!”李亨利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说:“田老大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很高兴。” 他当然明白本初的用意,马上又说:“要在寨子里弄到那种高端货,肯定绕不过三大帮会,拾荒期确实有机会。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用心打听打听。” “那就有劳费心了。” 他对着本初猛一挥手,说道:“我现在就回去找田老大,去去就来,你等我的消息。”棚户区也不是没有基础信号覆盖,虽然信号质量很差,但也勉强可以进行语音通话,只是接入设备不是他这个阶层用得起的。 不到一个小时,李亨利就带回了田横的回信:“田老大非常高兴,他说非常欢迎你跟我们一起前往垃圾场,而且这次拾荒你得到的所有物资都归你个人所有,义士团不会取一丝一毫。要是真能找到你要的东西,我们义士团也全力帮你交易回来。明天早上5点,会有人来接你,最好带上你的全部装备,也许用得上。另外,你不在的时候,田老大承诺,会保护这间房子的安全。” 李亨利临走时,本初向他挥了挥手里的药瓶:“忘了说了,谢谢你送的安眠药。” 目送李亨利离开,本初看着手里装着安眠药的小瓶子,默默的想:希望今晚是一个无梦的夜晚。 夜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本初被一阵油门的轰鸣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时间,他有些想不起身在何处,甚至分不清身在现实还是梦中。 他摸了一把脑门,果然是一头冷汗。 前半夜,安眠药起了作用,他躺到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可是到后半夜,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又找上门来。在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仿佛被一团迷雾笼罩,世界像是一个被锁住的巨大牢笼。醒来后,他也记不清梦中的情形,只觉得胸口被堵住一样,久久无法呼吸。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随便抓了一件衣服,披衣出门。 天没亮,棚户区黑的深沉,一轮朔月是唯一的光源。不远处停着一辆老式的破旧摩托,车上的女人看到他,抬腿从上面跨下来。她穿着紧身的衣裤,身材浮凸有致,被月光镀上一层美好朦胧的轮廓。 这女孩走到本初面前,大大方方的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应先生你好,我叫李茉莉,是李亨利的女儿。早上的拾荒快要开始了,田叔叔派我来接你。” 本初伸手和她握了握便分开,“我听说过你,没想到初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 李茉莉很年轻,脸部的线条刚刚长开,还在从稚气向妩媚进化的过程中。她有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微微弯着,想必是个天性活泼开朗的姑娘。以她老爸那副尊容,能生出这样的女儿,老婆恐怕得是个难得的大美女。 女孩儿身后背着一把自动步枪,更增添了几分英武之美。 “你是说,不是那种绑匪和肉票儿的见面方式?哈哈,开个玩笑,你威胁我爸的话我都听说了。我还听说,你一个人徒手就制服了田叔叔他们四个人。” 李茉莉好奇的打量着本初,“我爸这回总算没骗我,确实是大帅哥一枚,就是……有点儿老。” 本初马上把她归为熊孩子一档,指着她后面的摩托,说:“天都没亮,你一路开着这个,就不怕扰人好梦吗?” “今天是开闸日,寨子里哪还有人能睡得着啊?这家家户户的,就算进不去垃圾场,那也得凑个热闹呀。”李茉莉嘻嘻一笑:“所以除了你,我谁也吵不到。” 本初指了指她背后的步枪:“你也是义士团的成员?” “那当然,我爸老了,我是顶替他的名额。”李茉莉是个自来熟的姑娘,在他身上轻轻一推,“好了,好了!你快去换衣服,还有什么问题,路上再问。等会儿我载着你,直接去垃圾场和其他人汇合。记住,一定把趁手家伙全带上!” 这是台修了不知道几手的摩托,对市面上的燃油生冷不忌,通通吃的下去。本初坐到李茉莉的身后,姑娘回过头,大气的说道:“抓紧我呀!”人家姑娘都不在乎,他也不能太矫情了,双手握住李茉莉纤瘦结实的小腰。 棚户区的道路是所有车辆的噩梦,路况之糟糕,甚至超过山林野道。失修和雨水破坏那都不是事儿,还有其他更恶心的,突出路中的窝棚、胡乱挖掘的窖井、连成一片的垃圾堆、到处乱放的大件儿破烂家什,像精心设计出来的路障。 但这些并不妨碍姑娘开的风驰电掣,一路上本初不得不越抓越紧,有时甚至得搂住她的整个腰。有那么一两次,也许是抓到了姑娘的痒处,惹得她咯咯直笑。 “这台摩托是我爸用攒下的家底给我买的,他说这样不容易被人欺负。女孩子张扬一点没什么不好,这样的世道,你不把肌肉亮出来,别人就要打坏主意。” 夜色中驾驶摩托飞驰的女孩看起来那么自由,和本初在棚户区接触过的人都不太一样。她对人的戒备太少了,轻易就对陌生人信任起来。 “我爸还打算攒钱给我换一个准迁证,把我送到蜂巢区去,为了这个我知道他做了很多昧良心的事。其实我不怎么想去,蜂巢区那么多人挤着小小的地方,就为了争取有限的工作机会,值得吗?你说是不是从一个可怜的牢笼迁到另一个可怜的牢笼里?可现在这个,虽然破,却还更大一些呀。” 李茉莉忽然回头问他:“你肯定是从城里来的,那里真的很好吗?” 本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很文艺的话:“世界很大,你很年轻,应该走出去看一看。” “世界很大……”少女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哈哈,你抓紧了,我要加速了!” 85.垃圾场 摩托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李茉莉指着前面大叫道:“我们马上就到啦!” 她不得不大声说话,凶猛声浪已经拍过来了。本初伸长脖子往前看,被前方的人潮震住了。人太多了,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繁殖季节成片成片挤在海滩上的蟹潮,或者一年一度捕捞时巨型渔网中的鱼群。 “难道棚户区的所有人都来了?” “没那么夸张啦,小孩和老人都不允许来,瘦的实在不像样的也不行。开闸日可是很危险的,受伤是常有的事儿,而且每次都有人死。”她说着很残忍的内容,却没有一点异样的神情,因为这就是她所面对的生活。“准备好了吗?我们要挤进去了!” 内燃机剧烈的轰鸣着,前方人群纷纷让开道路。越往里走,人群的层次感就越是分明,主宰棚户区的丛林法则再一次被完美诠释:这里所汇集的人群,越壮实的站的位置越靠近内侧,依次向外蔓延,最外层那些人就是底层中的底层。 熟练穿过三分之二的人潮后,李茉莉又调转车头,横着切入人群。远远的有人向她招手大喊:“这里!这里!”她把车开到近前停下,田横迎面走来。可能因为实在自己的主场,田横比上次显得豪迈许多,抓着本初的手大笑道:“应先生,欢迎来到垃圾场!这就是我们北区最大的战场!来,来,我带你到前面去看看,城里人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到这样的场面!” 田横领着本初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这里的视野很开阔。从这儿往前,地面开始明显的向下倾斜,依然到处是人,可密度最多只有外围的五分之一。地面大概向前延伸了一百米,然后忽然向下一折,形成一片断崖。 此时晨光微曦,已经可以勉强看清远处的景象。那片“断崖”目测大概四米高,崖下是一片更加广阔的洼地。崖下那片洼地上,矗立着一排排笔直的桥墩,上面架设着从远处延伸而来的轨道,高过洼地五六米。因此本初无需俯视,就能看清那些几乎延伸到“断崖”边儿的车轨。 他粗略目测,两排桥墩之间大概有30米左右的间距,至于轨道的数量,太远的连看都看不清,至少有一百条了吧? ——这就是垃圾场?承载着整个城市排泄出的垃圾?这样的地方留京还有几个? “今天是一个月一次的‘开闸日’,排放量赶得上平时几周的总量。”田横兴奋的红光满面,大声道:“你听!是闸车来了!哈哈,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果然,远处传来有轨列车行驶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一辆辆无人驾驶的列车从远方驶入轨道,车头接近断崖才停住。几乎每一条轨道上都停着一辆列车,列车有十节,每节有三层叠放的集装箱。集装箱是内部联通的,最底层集装箱从侧面开门,向外倾倒垃圾。一箱倒完,上层的容装物会自动下沉,直到三个集装箱全部倾倒干净。 当百辆列车同时开闸,无数垃圾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壮美——那是一种建立在废墟上的苍凉之美! 本初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息:“没错,这真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 田横说:“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市政为什么允许拾荒行为,要等我们彻底翻捡一遍之后,才处理最后的残渣?难道只是出于好心,给我们这些赤贫到连一张身份证明都没有的流民一条活路?渐渐地,还真让我琢磨出一种解释。” 他指着那些仍未倾倒完的瀑流,声音里忽然就多了些悲悯,“我们就像是烂泥里的细菌,虽然渺小,却也是循环系统中的一环。我们涌进垃圾的海洋里,不放过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这些物资让我们赖以糊口,然后又通过各种渠道回流到城市里,变成再次生产的原料。想想看,还有哪种垃圾回收利旧的方式,比我们更加高效,更加廉价,更加——无关痛痒?” 本初很惊讶田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他这番话很可能非常接近事实。人类早过了可以挥霍的时代,资源和能源都相当匮乏,处在进入科技时代以来的最低点。据说在“黄金时代”,人们一度相信资源和能源都将用之不竭,科技就是通往无限扩张的动力之源。现在,没人知道古人哪儿来的这种天真的想法,尤其是在“星辰大海时代”,凝聚着人类世界无数资源的心血结晶最终都成为星际中的尘埃,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更是不得不过上节衣缩食的日子。 拾荒者,就是最后一道筛子。 垃圾全部倾倒完毕,桥墩之间已然立起一座座小山。列车又陆续启动,反向行驶,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消失在视野里。 “应先生,我得离开一会儿,大家很快就会进场,义士团处在第三梯队,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临走时,田横还不忘加一句,“我让茉莉来陪你说说话,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问她。” 不久,李茉莉蹦蹦跳跳的走过来,也很兴奋,上来就问:“怎么样,很壮观吧?” 本初点点头,向田横那边望了望,说:“怎么没看到你父亲?” 她脸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就像拿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展示给别人看,对方却不以为然。她撅着嘴说:“他身体大不如前了,从今年夏天开始我就顶替了他拾荒的活儿。不过他是我们的交易员,一会儿也会过来的。” 本初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她:“你们不止一次暗示过,集体拾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你看看这些人,还有这些人。”她用手在身后画了半个圈,然后又转过身在身前也画了半个圈:“全都是20出头到40岁的青壮年。其实从这儿往东几公里,还有个小的多的垃圾场,西边儿也有,那里处理的是厨余垃圾,臭气熏天,只有老弱病残才会去那儿扒拉点儿食物。虽然各个团之间都画出了大概的地盘,可这种东西靠不住的。在垃圾场你得记住,别手软,只要不主动杀人就行。” 二十分钟后,义士团开始入场,人人背上一只箩筐。二十个人负责拾荒,一手刨子,一手铲子;十个人负责警戒,一人一杆枪。李茉莉把枪交给了别人,自己拿着小刨子加小铲子。见本初除了腰上别着一把左轮,再无长物,一看就是生瓜蛋子,就分了把铲子给他。 本初入场时,特意戴上一顶毛线帽,并用一块黑色的围巾把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断崖”当年是一个垂直的人造堤坝,被流民常年踩踏,高度逐年下降,目前只有三米半高。这群人简直猿猴一般,一个个身手敏捷,蹲下来两手搭在边沿处,转身把双脚往下一放,在墙上连蹬几下,往后松手一跳,轻轻松松落到地面。 义士团的地盘早已划定,在两条桥墩之间,大概是一截车厢的长度,共有3个集装箱七百到八百个立方,此刻已堆成了一片小小山脊。先划好地盘,各家领到的垃圾成色如何,只能听天由命。前面已有两拨人先下来,那些“大佬”的地盘都安排在前方,路过的时候难保不会顺手牵羊,真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被顺走,那也无可奈何。 在垃圾堆上行走,肯定不是多惬意的事儿,触感松软,没准儿下一脚就能陷进去半条腿。这些垃圾是剔除厨余和医药垃圾后的综合类,不至于臭气熏天,但也不怎么好闻。可所有人都是红光满面,连滚带爬的冲进垃圾山,仿佛面对着秋收时的庄稼,那叫一个美滋滋。 本初也就比较矜持了,在垃圾山上走路时头一遭,也不像其他人蹲下来使劲的刨。他只是弯着腰,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小铲子左拨一下右翻一下,倒像个正侍弄花草的老牌绅士,散发着腐朽和装模作样的气息。茉莉跟在他旁边,被他影响,完全没法进入“工作状态”。装成淑女样怎么捡垃圾?话说她压根儿没见过什么淑女,搞得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的,尴尬的要命。 而骚乱来的毫无预兆,可因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本初并没有觉得意外。 一颗黑不溜秋的小东西,直径不到10厘米,从隔壁的垃圾山滚落下来,被义士团外围负责警戒的一个汉子牢牢踩在脚下。追着那小东西过来的人,面对的是汉子平举的枪口。 下一刻,陡然响起十几声拉开保险栓的声音,两个团伙立马陷入持枪火拼的状态。 86.比武仲裁 “什么东西?” 本初确实很好奇,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价值,值得两边这么紧张。 “谁知道呢?估计没人知道吧,反正抢到了再说。”李茉莉一脸的无所谓。 这个回答让本初直翻白眼。 这种白痴逻辑到底是怎么建立起来的?还不知道东西是什么,就急火火的为了抢东西火拼? 不过再深想一层,也就能理解这种“贫民窟式”的帮派之道。本初小声问她:“接下来呢?这种硬桥硬马的架势,只是摆个架子唬唬人,不会真的干起来,对吧?” 李茉莉也不答他,嘻嘻一笑,对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田横走到踩着东西的兄弟身边,大声喊道:“斯科特,东西滚到谁的地盘就是谁的,这是垃圾场的规则。不守规矩的是你,你想浪费一次仲裁的机会吗?” 对面“山头”走出一条白人壮汉,居高临下看着田横,情绪倒是很平静。他是“旧街坊”的头儿,跟田横的地位相当,两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斯科特说:“没错,我要申请仲裁。” “妈的!”田横低骂了一声。 事后本初才知道,义士团这个级别的团体,每个开闸日都有两次申请仲裁的机会。谁的要求跟现有的规矩不符,那谁就是申请仲裁的一方。仲裁的监管者是比他们势力高一个级别的组织,今天按地盘远近划分,为义士团和“旧街坊”仲裁的是“钢铁兄弟”。 垃圾场上只有一种仲裁方式——比武仲裁。 斯科特转过身,对自己的身后大喊:“霍尔特,你上!” 田横也大喊:“茉莉,交给你了!” 本初吃惊的瞪着眼睛,姑娘嘿了一声,“放心吧!我可是得了田老大真传的战斗员。” “钢铁兄弟”出一个人来主持比武,那个争议物品由他暂时保管。他和两个战斗员随便找了个桥墩底下,老规矩,双方赤手空拳,打到一个人站不起来或者认输为止。没有别人来围观,田老大和斯科特都若无其事的组织自己兄弟继续拾荒。 李茉莉的格斗术犀利、迅捷、有效,有一定的章法和套路,确实和田横的路子很像。另外那个白人汉子全凭强壮的身体和本能的反应,属于街头斗殴多了自然会几手野路子的类型。这也是典型的棚户Style,流民里哪那么多精通格斗术的? 这个一米八十多的汉子,身高臂长,街头混混之流最怕碰上他这种体格。不过碰上纤巧敏捷的李茉莉,霍尔特却毫无优势,想碰着她基本没戏,只能胡乱猛甩两条膀子,守住上三路,勉强让她不得近身。 如此一来,霍尔特便被拖进李茉莉的节奏。 姑娘忽进忽退,始终保持压力,让对手不得不死守一米之内的范围,对体力和精力都是巨大损耗。没用两分钟,李茉莉便扯出一个空当,然后一击即退,拳锋狠狠击在霍尔特肋下。别看她看着似乎没多少肌肉,其实关键肌群很有力量,加上经年学习格斗术,懂得发力技巧,这一下够壮汉受的。 霍尔特疼得唆牙花子,节奏更加混乱,又被李茉莉瞅准机会,“砰砰”两下打中肚子,直接求饶认输。 胜负已分,仲裁者把东西交给田横。包括本初,好几个人围上来,都想看看茉莉的付出值不值得。田横只知道这是个报废的电子件,其他的完全看不懂。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类东西价值还可以,按斤回收,能到50、60块一斤。 “等等等等!什么五六十一斤?这玩意儿你要论斤卖?” “不然呢?” “没文化真可怕……”本初从田横手里夺过那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道:“谁带了工具包?” 现在义士团谁都知道应先生这号狠角色,不敢怠慢,马上找来一堆扳手、撬棒之类的小工具。本初直接坐在地上,拆了一会儿,把外围的塑料全部剥离,露出里面一个四方形的黑色封闭盒体。 他把小盒子递给李茉莉,问道:“什么感受?” 李茉莉好奇的抓在手里:“有点像金属,又有点像石头……摸起来凉凉的。” “外壳是磁化陶瓷,一体化封闭的工艺,硬度和隔热性都很好。这里面是一颗量子运算芯片,看制式应该是12bit级的。这东西加工难度很大的,寿命还长,二手市场里10000块大把人收。另外,这属于限制流通的资源,碰到了对路的买家,再加一倍价钱都不成问题。在垃圾场这种算是个宝贝了吧?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这儿了,哪家公司的报废流程这么糙?”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都咂摸着嘴,第一次认识到没文化的可怕。 田横是个有担当的,当场就拍板:“要是没有应先生,我们有眼无珠,只当普通东西卖了。这个东西,理应归应先生所有!” “不用,不用,”本初接连摆手,“给我也没用,我哪来的脱手渠道?我猜这东西你们能找到路子,可也少不了被狠狠杀价。要不这样吧,你们只管拿去卖,无论多少,我只要三分之一的收益。” 仲裁只是插曲,热火朝天的拾荒才是不变的主旋律。随着时间推移,太阳从地平线渐渐升起,垃圾场上的人群如同辛勤的工蚁,不知疲倦的劳作。一个个装满的箩筐被送到停在悬崖边儿的大车上,然后又被空荡荡的送回垃圾场里。这是一条用人手铺就的生命线,维系着上百万个渺小却顽强的生命。 后面本初才知道,他们的配枪不是用来对付其他团伙的,而是用来震慑流民。义士团入场一个小时后,垃圾场才全面开放,如潮水般的流民涌进来,这群没着没落的家伙只为自己拾荒。 在二三十万流民面前,相当于24个足球场大小的垃圾场,也显得拥挤起来。如果认真算一算,一人的平均面积不足一平米,更何况,有五分之一的区域还被三个最大的帮会牢牢占据,绝不准流民踏入一步。 这三大帮会在场的人数加在一起都不到3000,以1%的人数占据五分之一的资源,这就是棚户区的另一个基本法则。当然,这三大组织也有维护秩序的责任,有将近一半的成员都留在悬崖那边。否则的话,停靠在崖上的一排排大车,会成为第一个被哄抢的对象。 除了这三大组织,还有像“钢铁兄弟”这样处于第二梯队的,以及义士团这类最低档的,他们的地盘都向流民开放。团体拥有优先入场权,但只能固守在自己的地盘里;流民们只能吃残羹冷炙,但却能四处流窜碰运气。没有依靠的流民,大多因为自己是烂泥一滩,没有什么团伙看得上眼。当然,也不乏桀骜不驯之辈,不屑于在小庙里受气,才选择独来独往。 悬崖那头一“放闸”,义士团所有成员全都紧张起来,本初目睹从悬崖倾泻而下的恐怖人潮,也有点儿脸色发白。 义士团的地盘上,事态还算可控——如果不考虑六个被打折了腿、趴在桥墩底下哀嚎的流民,甚至可以用有序、和谐来形容。这已经算相当温和的了,有句老话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田横从最底层爬上来,凭一股江湖气笼络出一个义士团,向来不与这些几乎一无所有的流民为难。 打折腿真不算什么,其他地盘上几乎个个有死人,杀个人比杀鸡又难多少? 当然,流民里不是善茬儿的也所在多有。别人先进来捡了一个小时,剩不下多少值钱的东西,与其挖地三尺,倒不如直接从别人的箩筐里抢。李茉莉一个女孩子,而且没有武器,几次成为别人的目标。她继承了田横的仁慈,敢惹她的也就是打几拳吓跑,不会痛下重手。 可这会儿,她被一个流民从背后偷袭,那人出手狠辣迅捷,一拳打在她腰侧,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腹肌撕开,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 那人是格斗老手,一击得逞后穷追猛打,不给丝毫喘息机会。李茉莉躲避的步伐大受影响,闪避不过,只好用前臂格挡,对方拳头铁块做的一样,连挡两下,疼得骨头都几乎要裂开,只能往后一退再退。 她纵然练过几年格斗,到底只是不满二十的女孩子,体力和耐力都有限,如何能熬得住?全是一股不服输的韧性吊着才没倒下。周围人影纷杂,乱哄哄一片,就是有义士团的兄弟看出异样,也不能马上施以援手。 她不肯倒,那人便不歇手,一个箭步逼近,狂风暴雨又至。却见一只手忽从旁边伸出来,铁钳一般,把那人的拳头死死扣住。 “偷袭一个女孩儿,做人到你这个份儿上,还他妈不如一条狗!” 抓住那人的同时,本初已经像用眼睛看到一样清晰掌握了各类信息。 【初级身体改造,臂骨和指骨60%金属化,肘部以上多处神经切除,痛感低于常态80%;】 【长期使用类固醇药物,三角肌和菱形肌尤其发达,可以提供一百四十公斤每拳的爆发力;】 【激素水平混乱,内分泌系统濒于崩溃;】 【肝脏、胰脏和肾脏肿大,处于不可逆转的癌变状态;】 …… 眨眼之间,本初就对偷袭者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他以前还真没有这能耐,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看到一只狗,然后就知道这是一只狗一样。 这是超距触感?不对,似乎比超距触感还牛逼一些。 87.火拼 对付这种人,有时候一拳就够了。 那人猛地往回抽手,不料毫无阻力,一下子用力过猛,再加上他下盘不如上身稳固,难免向后一仰。本初抢步而上,乘隙一记手刀斩在那人肝脏位置。 那人多年服用劣质激素,来垃圾场前刚灌了一瓶,以保持最佳状态。饮用物中含多种毒素,肝脏经年累月早已异化,表面上像是解毒能力倍增,实则毒素累积以至肿大,运转负荷始终在极限附近徘徊。这一下重击犹如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肝脏全面崩溃。多种毒素猛然冲入血液,更与激素发生反应,如血沸腾,烧遍全身。 在李茉莉看来,本初只用一招,就把这个自己招架不住的家伙一下打垮,跪在地上颤抖。 她本来不信本初有多厉害,现在亲眼目睹,少女情怀一下子泛滥开来。崇慕英雄之情犹如涨潮的海浪,一波一波拍打着渐起峰峦的胸膛。 本初知道现在解释就等于掩饰,何况他也解释不清那道神奇的信息流。于是摇了摇手,故作高深的说道:“这种货色,让他崩溃很容易。” “茉莉,你没事吧?”田横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赶过来查看。 李茉莉手按着腰侧,摇了摇头,肌肉肯定严重挫伤,内脏也有轻微位移,但她不想让人担心。田横看着陷在垃圾里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冷哼道:“‘铁骨’李冲,叫的上字号的独行侠,心狠手辣,不少人废在他手里。今天碰上了应先生,终于轮到他遭报应。” 本初忽然指着另外一边说:“我说,那边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他说的是跟“旧街坊”交界的位置。 “小心!斯科特要下手!” 到了流民放闸这个阶段,场面混乱,帮会地盘的分界线失去意义,仲裁也就此失去效力。这种时候,帮会之间也难免会发生龌龊,那些平时有恩怨的,或者拾荒中明显收成不平均的,甚至直接想从别人嘴里夺食的,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你说的话肯定让‘旧街坊’听过去了,这是漏财了。”李茉莉悄悄在本初耳边说。 一万块在棚户区绝对是一笔财富,已经够让全团出动了。斯科特领导的“旧街坊”跟义士团算上这次,已经有三次拾荒地盘接壤,此前就摩擦不断,到这次比武失败终于累积到爆发边缘。 两边也不废话,直接在垃圾山上开战。这片战场又差又乱,也谈不上什么战术,无非是捉对厮杀而已。这些帮会份子,从最底层的流民里混出来,哪个不是心黑手狠?找着机会绝对敢下黑手,未必会致死,但落下个残疾是常有的事。 在本初看来,这种械斗也就是个流氓互殴水平,只有田老大等少数几波人有些看头。也有人偷偷放冷枪,可场面混乱,大多没有打中目标,反而有些流民挨了枪子。他不知道,这样的械斗几乎每次都会发生,这片垃圾场,同时也是乱葬岗。 “有点儿不对。” 本初发现,“旧街坊”最能打的不是那个白人斯科特,而是个怪里怪气的矮个子。这家伙个子不高但非常壮实,像个小钢炮,应是改造人无疑。从动作协调度来看,他的改造主要集中在腰和腿,使得下盘扎实,核心力量强大。 似乎跟那个什么“钢铁兄弟”是同一路数,看来田横是早被人盯上了。 本初跟义士团算不上有多少交情,之前出手帮李茉莉解围已经算是破例,这种帮派纷争本来不该插手。太出风头就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也就会增加暴露身份的风险。 那矮个子一出手就把田横压制住,让斯科特能放开手脚对付其他人,首要目标就是之前大出风头的李茉莉。李茉莉有伤在身,挡不住他几下,一旦他和田横都败了,义士团这次就算彻底栽了,可能会被直接打散帮会的根基。 不管是出于跟那小姑娘投缘,还是可怜义士团背后几十个家庭,本初都做不到置之不理。 “茉莉,你让开。” 说话同时,本初抓着李茉莉的肩头往后一拉,接着赤手抓住斯科特迎面扫来的铁棍。那根铁棍有五六十斤重,被这壮汉舞的虎虎生风,落在本初手里却像是被焊死了一样,想抽都抽不出来。 “义士团没你这号人物!挡着脸干什么,见不得人吧你!”斯科特早注意到这么一号人,没想到会这么扎手。 “这么打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收手吧。” 斯科特已经有了退让的心思,不由扭头去看那个矮个子。 那矮个子早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发狠撞开田横,然后从身侧抽出一把步枪,直接瞄着本初开火。 本初哪会让这种人打中?使劲一抽先把铁棍抢过来,“呼呼”抡了几下,把几颗子弹全部打飞。然后抽出那把****,毫不客气的射回去。 左轮的准星不行,好歹算是都命中了目标,但都没有落在本初想要的点位上。威力倒是不错,那人身上被轰出几个血坑,露出一些瘆人的金属。若是点位再精准点儿,打中几个改造核心,他可能会当场瘫痪。 本初遗憾的摇摇头,既然已经出手,那就要处理的漂漂亮亮。大步上前,跨过一个垃圾斜坡,一棍向那人兜头击去。 这一棍没有特别之处,仅仅是够快而已。若有人眼尖,会发现棍上带着一道淡淡的虚影。 被一棍子敲中,那人也没觉得特别疼,只是视觉、听觉都迷糊起来,脑子也有些糊涂。等他清醒过来,已经被一把粗大的左轮顶住脑袋。 “怎么样?要不要停手?” 矮个子使劲晃了晃脑袋,然后看了眼一脸惊骇的斯科特,又点了点头。 本初并没有马上放下枪,而是转头问田横:“有没有什么说法?” “按规矩,他们挑衅在先,应该留下些有价值的东西,归你所有。” 矮个子终于开口了,“把袋子给他!” 斯科特一脸肉痛,把一个黑布袋子扔给本初。他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全是一些特别抠出来的元器件,估计能提炼出贵金属和稀有金属,在寨子里也算价值不菲了。 本初把伤口向上抬起,矮个子小心的一步步后撤,斯科特和他的人也跟着退出义士团的地盘,然后彻底消失在流民的大潮中。 “钢铁兄弟”肯定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任何举动。在棚户区,和不明底细的高手发生冲突是最愚蠢的行为。 “哎!你们看,前边,前边!”李茉莉忽然叫起来,伸着胳膊往前指,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处,疼得直呲牙。 她指的是被三大组织垄断的区域,那边儿人数稀少,三大组织各自的地盘划分明显,“边界”处都有人驻守。此时在一条边界上,忽然聚起一大片人,那周围游荡的游民也被吸引,在边界之外排起了几道人墙。 “是‘黑教团’和‘宪章公会’!这可真是罕见。”田横面色凝重。 本初投来询问的目光,田横解释说:“北区的三大帮会,分别是黑教团、宪章公会和铁帮。铁帮几乎垄断了北区和东区的金属交易,前面两个更厉害,据说人手横跨四大棚户区,是在城里都有影响力的大型堂口。” 李茉莉接着田横的话说道:“现在一定是这两只大怪物出现争议了,要执行‘无仲裁比武’啦!哈,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竟然舍得赔上一个顶级好手。我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无仲裁比武呢!” 所谓的“无仲裁比武”,就是三大组织之间发生争执时使用的规则。因为没有更高的层级能给他们进行仲裁,所以“无仲裁比武”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不死不休。 所以三大组织一向克制,不会轻易启动无仲裁比武。 “田老大,我想去看个热闹——” 茉莉不停的使眼色,本初只好也跟着帮腔:“茉莉受伤不轻,也不能让她再拾荒了,不如让她和我一起去看看,我保证她的安全。” 等两人挤进人群的时候,那边已经选定了人选。黑教团的人选是一个罗姆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帽衫,**着双臂,面孔却藏着帽子里。他的右臂比左臂粗壮一圈,而且从手腕到肩膀覆满细密的肉色鳞片,看的人心生寒意。他双手分别倒握着一柄30厘米长的匕首,锋刃上涂着黑色的漆,暗哑无光。 宪章公会这边显然是个改造人,冬夜的寒风之中,却只穿着背心和短裤。他足有一米九高,四肢上全是人造皮肤,多处破损的地方露出金属的光泽。左脚脚踝上有一块伤口,裸露出来一段几近干枯的筋腱。本初猜测他是走“琦玉体系”的改造人,从关节的形态看,应该安装了外设动力。虽然手法粗暴,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那也是成体系的,这是改造人登堂入室的标准。 88.黑教团 这种水平的比武,对本初来说没什么看头。如果以田峰为标准,那根本连街头斗殴都算不上,如果是米兰达、菲奥雷那个层次看,甚至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不过,两人搏杀之悍勇,本初可从没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气概,大概只有两种人身上能有,一种是心中怀有坚定信念的职业军人,惟军命是从;另一种是常年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对生死已然麻木的亡命徒。 李茉莉看的兴高采烈,不自觉就抬起双手,小幅度的模拟起两人的动作,尤其是罗姆人的。人群里不时发出惊呼声和遗憾声,和格斗中飞扬的血肉和杀招落空恰好节奏合拍。 本初一把按住她的双手,说:“别学那些动作,都是与人搏命、上来就要见生死的歪招,虽然阴损,碰到高手其实无用。正宗的格斗术,于人于己,都要留三分余地。” “田老大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是古老的东方传统,叫‘修武先修德’。”李茉莉皱着眉头:“可我老爸也说过,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死地,有机会时就要出尽力气,这才是寨子里的规矩。” “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的吗?你应该出去看看,所以不应该只学寨子的规矩,而应该学这个世界的规矩。” 李茉莉很好奇的看着他:“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处处留余地吗?” 本初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很想回答“是的”,却说不出口。 “醒来”后这十几年的岁月,他可没法得出这结论。恰恰相反,人吃人、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这些规则,倒是随手找得出一串佐证。至于“睡眠”之前,那些所剩不多的回忆里,那个世界只会更糟,连那一层薄薄的遮羞纸都没有。 本初只能说:“不管这个世界多么险恶,都应该心存善意。” 此刻,比武也接近尾声。两人近身搏杀,以伤换伤,自然很快便能见分晓。最后,罗姆人两刀迭出,一刀刺入心脏,一刀切进胸口的动力源,将对手彻底干掉。他自己也不好过,身上有六处伤口见骨,鲜血淋漓,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 黑教团和宪章公会对流民而言都是真正的庞然大物,谁能胜出都不出奇。流民们更关心是什么东西引发了比武,都想开开眼界。从黑教团的地盘里跃众走出一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 这人步态从容,气质高贵,行走在垃圾堆上,却像个贵族在自家的花园里漫步。他走到罗姆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罗姆人露出喜悦的神情,拖着伤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返回地盘深处。 然后,黑衣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两方地盘的交界处,那里竖立着一座一人高的铁笼。他从铁笼里拎出来一样东西,远远看去是黑黑的一团,有轮胎大小,形状不规则,应是碳纤和金属的混合物。 流民们不禁大失所望,这么个黑不溜秋的丑东西,除了大点儿按斤卖时压秤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本初的眼力超卓,看出那物体外层包裹的几片金属只是起导热和固定作用。外层应该还有几个与金属片可以锚定的快拆结构,在处理时被全部暴力拆除,导致金属片扭曲变形,才会变成这副丑样子。而碳纤材料上密布着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细孔,如果不是恰好有一面迎着光,本初都没发现。碳纤体的多面结构也是刻意为之,这种结构符合空气扩散理论,如果小孔中释放出微小颗粒物,可以想象,这种结构能够使它们快速、均匀的扩散出去。 他忽然联想到一个事件:在他被林悦余邀请到众妙做客时,青铜山附近当时爆发了一次民众暴乱。策划方是民和会,事后定性为恶性煽动,据说证据确凿,在现场发现的一辆车上布置了大型气体扩散装置,以及浓度严重超标的情绪干扰类漂浮颗粒。 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被丢失在垃圾场的这个东西,可能跟那次事件的装置根本没什么关系。可本初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儿,现在看来,那个民和会肯定是受人挑拨,很可能就是梅瑟威将军的人。 这种扩散装置的核心组件,肯定在管制之列,严厉程度更在大多数常规枪支之上。但它的应用面也很窄,黑教团和宪章公会为何要争夺它?难道只为了卖个好价钱,就要牺牲掉一个出色的打手? 黑衣人提着东西离开,核心组件的重量在50到60公斤之间,在他手里似轻如无物。可流民中还是发出阵阵嘘声,他们才不担心惹祸上身,没谁觉得黑教团会跟最底层的可怜虫们过不去。那人回头看向人群,四周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整齐的像是有人拉下开关。 无意间,他的目光扫到本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又一错而过。那一瞬间,那人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本初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他叫“黑男爵”。过去,他是未觉科技重要的地下顾客之一。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认出他,两人仅仅见过几面,算不上很熟。 “咦?那人好像看了你一眼呀!”李茉莉瞪大了眼睛,黑男爵所代表的层次,在她看来完全高不可攀。 本初若无其事的说:“有吗?是不是该到交易的时间了?” 现场交易由三大帮会主导,直接在几座垃圾山上立起十几张大黑板。每个帮会只能选出一个人负责交易,在黑板上写出自己想卖出去的东西和价格,以及搜寻自己想买的东西。三大帮会则各自准备一张自己的黑板,列出自己的货品清单。 至于那些流民,根本没机会靠近那些黑板。就算他们手里有好东西,也只能委托帮会挂单,或者在其他渠道被压低价格出手。 义士团这边的交易员历来都是李亨利。 浏览一圈之后,他从人群里找到本初,对他说:“应先生,还真让我找到了,有这么种叫‘明神子’的药物。说是一种活性菌,能够刺激运动神经元,促成生长因子合成,从而能活化肌肉,看起来对路。” 本初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是在跟伊莎贝拉交流,然后才缓缓点头,“这个东西有用!卖家是谁?什么价格?” “是黑教团,他们的出价相当高……” 李亨利递过来一张小纸条,本初看完之后就不说话了。这上面写着,一个疗程的“明神子”能用十天,标价3万。这点儿钱过去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现在真是拿不出来,就是让义士团支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除了钱之外,还有其他的交易方式吗?” 李亨利想说的就是这个,“黑教团想找一个教习,指导它的地下拳手们。你的身手这么好,我觉得你应该能行……” 本初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和黑男爵近距离接触,无疑会增加被他认出的风险。但如果是以教习的身份,也许会更安全,因为在黑男爵眼里他只是个平时会做点儿灰色买卖的工程师,不可能会有厉害的身手。 而且就算被他认出来了,过去相处也算愉快,应该不会威胁他的处境吧?好吧,这个真不一定,但现在只能冒险。 李亨利把本初带到黑教团地盘时,已经有三个想当教习的家伙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明神子”本身寨子里没谁用得上,但三万块的高价却足够吸引人。 “就是他?”招呼两人的是黑男爵的一名手下。 李亨利连忙点头,“是他,是他。” 本初的装扮怪里怪气,那人也没太在意,寨子里蒙脸的多了去了,有的是犯了大事的,也有的单纯是因为丑。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标枪般挺立的打手说:“你的对手是他,能让他认输就算过关了。”然后又对那打手说:“可别像刚才那个又搞出人命了啊!” 那打手也是个罗姆人,也穿着无袖帽衫,双臂像猩猩一样长着浓密的黑色长毛。他应了一声,无神的目光扫过本初,然后直接猛攻过来。 罗姆人因为族群内流传大量变异基因,从根儿上说稳定性不足,所以很少有力量型的高手,昆吾那种纯属异类。这人跟刚刚玩儿双刀的那个属于一个路数,动作快而杂,在大量花招中隐藏狠厉的杀招。 对付这种对手,第一是不被其扰乱心神,第二是比他更快。 本初向后连撤几步,让过最初的几下攻击,然后忽然一击上勾拳,打中罗姆人的右手腕,正好避开了他戴着的铁棘拳套。紧接着,本初左手竖掌刀,斜插而出,斩在那人的颈动脉上。罗姆人哼都没哼一声,斜着倒了下去。 “别急着爬起来,趴一会儿你能好受点。” 黑男爵的那个手下几乎要瞪出狗眼,这个罗姆人可是“执法队”里的实力人物,就这么被那人轻松KO了?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时候该自己说话:“好,你过关了,接下来如果有新的挑战者……” “不用了,就是他了。” 一个醇厚的声音传来,正是黑男爵本人。他从远处走来,深深的看了本初一眼,接着先后扔给他两样东西,一个封闭的金属管和一块小铁牌。 “这是一个疗程的‘明神子’。铁牌是拳场教习的身份牌,你先收好,需要你的时候,我会让人去找你。” 本初点头,“随时恭候。” 李亨利拍拍本初的肩膀,低声说:“该回去了,我们团的东西也买齐了,今晚多亏有你。” 89.教习 使用“明神子”就没有吗多分那么麻烦了,每天一颗口服,一个疗程十天。不愧是昂贵的特效药,给林悦余吃下第一颗之后,本初就察觉到了微观层面的变化。而她体内的那些菌群似乎也颇为主动,渐渐止住肌肉僵硬下去的趋势。 一天之后,黑教团的人通过田横给本初传来消息,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来这里授课。 毛线帽和围巾的伪装太沙雕,本初想来想去,就地取材,弄了块木板稍微修成脸的形状,然后又钻了几个洞,绑上皮绳。这么一副木面具戴上,顿时增加不少震慑力,只是闷的脸难受,里面的毛边还有点儿扎脸。 据说,拳场位置靠近城市边缘,是棚户北区的“上等区”。棚户区内部不再分区,只有几条有名字的街道,就靠这几条街道来区分内部的几个区。而这这些堪称主干道的街道,大多还不如城里的一条胡同宽敞。 这个“上等区”有个气派的好名字,叫曼哈顿街。可棚户区就是棚户区,再怎么“上等”,也不过是片没那么拥挤的贫民窟罢了。 他按着地图指引,走进一条杂乱的巷子,这一整条街都是黑教团的直属势力范围,街面上倒还清净。走到指定位置,面前是一栋一层的平房,装潢上比起义士团的二层小楼都显得寒酸。除了外墙全是由水泥夯实的,在棚户区里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唯一的优点是占地够大。 本初在心头冷笑:外表寒碜,内里奢华,肯定是这种闷声发大财的把戏。 守卫看到他的铁牌,拉开一道门,让他沿着楼梯往下走。本初指着一旁的电梯间说:“这不是有电梯吗?” 守卫冷淡的说:“电梯不到训练场,而且,那是给客人用的。” 事先本初了解了一下所谓地下拳场的来头,这或许是棚户北区最大的娱乐场所,是黑教团最大的收入来源。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在这儿消费,至少连田横都不太够得上。 黑男爵并不在,接待本初的是个叫罗鑫的年轻人。他看到本初的那一刻明显愣了一下,“你是……应龙?” 本初面不改色,“没错,是我。”其实无论他是什么表情,对方也看不到。 “好吧……听说你很有两下子,是黑男爵钦点的,希望不会让人失望。你的主要工作是负责给二十个拳手当教习,每三天一次直到‘终极格斗’。那帮杂种都很有点儿能耐的,不然走不到今天,找你来主要是规整规整他们,就是充实点儿理论基础,向上迈一个台阶。” “他们都是黑教团的人?或者算是签约拳手?”如果不是这样,本初想不明白黑教团为什么会特意给一些打黑拳的人投入资源。 罗鑫看了他一眼,“看来你不太懂地下拳场的规矩。谁都可以来这儿报名当拳手,生死不论,我们只负责搭台子,其他一概不管。不过你也别把他们仅仅当成是供看客取乐的玩物,从人堆里走到现在不容易,现在正是我们主教需要用人的时候,表现的好是有机会进执法队的!” 本初点点头,“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好,嘿嘿……”罗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给这帮人当教习可不容易,你做好心理准备。” 本初心头冷笑,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些下马威呗。 看到自己的“学员”时,本初就一个想法,这都一群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啊! 除了……怎么李茉莉也在这里? 对方也认出了他,“你是……应大哥?你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教习吧?还有,你这个面具是……” “你给我等等!你来打拳赛?你的伤还没好吧?” 李茉莉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腰,心虚的说:“没事儿,没事儿。” “喂,你是来聊天的还是来上课的啊?”说话的小子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脸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包括脖子,样子比本初还奇怪。 “哼!”本初冷笑一声,将众人环顾一圈,然后伸手向他们勾了勾手指,等着别人给下马威还不如自己主动点儿。“知道会有人不服,先给你们个机会,尽管放马过来。” 他那个伤势影响的主要是能力方面,对付这些痞子混子,仅凭拳脚足矣。 罗鑫站在一边,适时给拳手们送去鼓励的眼神。 十分钟以后,鼻青脸肿的拳手们全都规规矩矩站好,有两个实在是有点儿跳让本初下了重手,此刻也咬着牙撑着,不敢再有丝毫放肆。 本初终于满意的点点头,“不错,现在这个精神面貌就很好,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实战之中,应首重精神,其次才是力量和技艺。精神是意志力强弱的表现,一则可以凭我之精神左右敌人的意志,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二则唯有意志强大,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发挥出最大潜力。” 有个人问:“说那么多,就是不怕死喽?” 本初嘿的一笑,“怕不怕死,其实你自己并不知道。” 说完之后,他先是微微低头,接着再一抬头,目光如有实质般刺在发问学员的脸上!那人在拳场打了几十场,死里逃生好几回,却被这道目光逼得“噔噔噔”后退几步,心脏砰砰乱跳。 这一刻,那支木面具不再可笑,而是显得狰狞可怕! “好了,我只是做个示范。”本初呼了口气,又变成目光平和的教习。“你不看我的眼睛也没有用,就算你闭上眼睛,也躲不掉这层精神上的压力。” 刚刚那个拳手固然是首当其冲,其他人却也不好过,那一瞬都感觉到仿佛重负压身。 有拳手激动的大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本初伸手向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这里头其实涉及到非常复杂的原理,既是人类之间意念交感的结果,也是精神影响物质的某种表现。但是绝大多数的科学家肯定不承认我的说法,因为他们没法用实验证明。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精神强大与否在未来只会越来越重要,甚至会和你们所理解的力量直接挂钩。当然,以你们现在的水准,别妄想能影响他人,就只专注于自我就好了。” “那该怎么锻炼自己的精神力?” 本初摊了摊手,“冥想,战斗,修行,改造,经历生死的考验,随便哪一种,你们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包括李茉莉,所有学员都在翻白眼。 “哼!我已经指了一条明路,你们还在奢望什么?以为我在藏私吗?没错,我就是在藏私!你们以为一个雇来的临时教习还能教你们什么?现在开始两两对战,自己找对手,都给我动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三天本初就会过来一次,在训练场呆上一整天。在这里他的伙食改善不少,身体状态比刚来棚户区时明显变好,除了那道盘踞不去的能量,其他外伤已好了七七八八。除此之外,他还戒掉了在城里养成的“吃素”恶习,现在大块吃肉一点儿不输于那群经常要下场搏命的拳手。 期间也发生了点儿小插曲。 比如每次上课都会有人员变动,有新人,也有人没再出现。拳手本身没得选,有人在拳台上进阶,也有人倒下,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有一次黑男爵路过,看到本初的样子也不禁愣了一会儿。看过授课过程之后,他对本初起了招揽之意。 “应先生,不如就留在黑教团如何?” “我在这儿只是个过客而已。” 黑男爵点头表示理解,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可能一直窝在棚户区,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碰上。 在本初看来,至少黑男爵还没有认出他。 还有一次,有个少年路过,对本初主持的训练相当不屑,重重的哼了一声便走开了。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佩戴***的随从,看起来似乎身手不俗。 本初问:“这也是参赛的拳手?” “别理他。”罗鑫哼了一声,“他是铁帮的少公子,平时就牛逼哄哄的,他也是个拳手,但只是把地下拳场当他的试炼场。他自己有老师和教练,当然不愿意参加我们搞的大班集训。” “贵为铁帮公子,还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玩儿命?” “不奇怪,地下拳场的选手里金贵命的可不止他一个,只是其他人没他走的远而已。寨子里就是强者为尊,就算他出身好,可自己没实力,也早晚会被他的兄弟们挤下去甚至宰掉。” 本初点头道:“也算是铁血家风。”没有太过在意,转头继续授课。 90.形意拳 当一个疗程的“明神子”全部用完之后,林悦余终于彻底脱离肌肉僵死的危险。根据本初的观察,应该不再需要继续使用明神子。据说地下拳场的终极格斗已经临近,到那时候他的教习生涯也就结束了。 至此,菌群又创造了一项奇迹:把一个在生理学上被宣布死亡的人救了回来。 现在离真正活过来就差一步,让她醒来。 门外响起熟悉的摩托车声,一会儿就听到李茉莉的呼喝声:“走开啦!一帮小屁孩,都在这儿堵门!小心我揍你们!” “喂,应大哥,开门!我说你就是太心软,这帮熊孩子千万别惯着他们,我见多了蹬鼻子上脸……” 本初打开门,李茉莉看到他,嘻嘻一笑:“你今天怎么没带面具呀?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哎?等会儿……你这个脸色不太对啊,眼眶发青,两颊都瘦了,训练场那边的伙食不错呀,怎么就把你饿成这样了?” “哦……”本初尴尬的一笑,“我吃的挺好,就是睡得不太好,进来吧。” “还是失眠?我爸的安眠药没用?哎,也难怪啦,他弄来的药有的都过期好久了。” 本初狠狠呛了一下:“咳咳——还好他是免费给我的,我不算亏。” 这是自上次拾荒之后李茉莉第一次上门,虽然会在训练场见面,但那种场合两人不便交流。在客厅里坐下之后,本初说道:“说说吧,怎么会跑去打拳赛?田老大和你爸似乎都不知道这事儿。” 李茉莉撅着嘴,“我上次不是说过吗?我老爸想给我弄一张准迁证。但这东西太贵了,我不想让他掏空家底,否则等到时候我真的进城了,他一个人怎么活?我听说地下拳场打赢多场比赛后有机会弄到准迁证这种奖励,所以就试一试喽。” “哎,挺好的一姑娘……”本初摇着头,然后又走进厨房,“你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些?” 厨房里堆满了李茉莉带来的事物,不光有米面蛋肉,还有就连在训练场都吃不到的新鲜水果,这东西才是能让本初坚持素食为主的源泉。 那次拾荒之后不久,田横就曾亲自登门,把属于本初的那份现金亲自送到。那颗量子计算单元最终作价6000卖出,其中2000悉数交到本初手里。 李茉莉凑过来,笑嘻嘻的说:“你以为呢?你别小看这点儿东西,为了那箱水果这几天我老爸快跑断腿了。” “你们有心了。”本初记得自己只偶尔跟李茉莉提过一次自己喜欢吃水果。 本初知道田横的用意,他变着法子让这姑娘和自己多接触,当然不是丧心病狂的想给他添个暖床的。义士团几十号人,加上下面罩着的家庭好几百号人,也就这么一个人是田横着意培养。这姑娘注定是要走出去的,若能跟本初学几手本事,以后就多几分本钱。 对这姑娘,本初也挺喜欢,她老爹是个没坏到根儿上的人渣,没把自己那套处事手段传给自己女儿。加上有田横言传身教,李茉莉除了不可避免的痞气,根底算是相当不错。本初不喜欢白莲花那一套,荒郊野岭里长出来的野玫瑰、大丽菊之类,正好符合他的审美。 “来,你过来,我们去屋外。”两人在外面相对而立,本初对她说:“我看你根骨不凡,根基打熬的也不错,也算是一块璞玉。我有一门绝学,乃一位高人所创……哎哎哎,等会儿!你那表情啊?以为我装X是吧……” 李茉莉憋着笑,“没,没,您继续!” “算了,算了,我重新说!义士团这么给我面子,我呢也就投桃报李一回,你愿不愿意学?” 李茉莉使劲儿的点头,“愿意,愿意呀!这个是不是就是之前上课的时候说的藏私的那个?” “也是凑巧,自从进入寨子我就因为失眠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晚上闲着没事回忆往事,倒让我想起来一套格斗术,是我一个朋友创的然后教我的。” 李茉莉抿着嘴笑:“你回忆往事就能回忆出一门绝学来?” “为什么不能?这套格斗术我原来也不觉得怎样,可前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大一场变故,眼界有所不同。这时候再看,这套格斗术用来打基础简直绝妙,像是给这个新时代量身定制的一样。” 女孩一脸不解,“什么新时代呀?外面改朝换代了吗?还有还有,是什么变故,能给我讲讲么?” 本初皱着眉摇头,“你能不能严肃点儿?如果真传艺给你,我也算你半个师长,态度上还这么随意?我真纳闷了,之前你对我还挺尊敬的,怎么现在越来越嬉皮笑脸了?” 李茉莉低着头,嘿嘿一笑:“因为发现你平易近人呗。” “哼!小丫头只知道看表面。” 有一点本初其实没骗她,这套格斗术他还真是近来才完整回忆起来的。 算起来,他跟那个他嘴里说的“朋友”学习这套体术,已经是快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个朋友,就是他曾托楼心月帮他寻找的奥丁。 没错,就是两百年——那时候连谈亚都还没出生呢。 对过于久远的事情,本初几乎毫无印象,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记不起自己从哪里来他的脑子里仿佛存在着一层层封印。可这些天的那一场场梦,就像一个个小凿子,似乎凿开了一些缝隙。 “我那个朋友对起名字没什么天分,这套格斗术就叫‘形意拳’。古老的东方武术里也有一门功夫叫形意拳,不过跟那个没什么关系,这一套完全是我朋友的原创。所谓形意拳,只因所重者唯‘形意’二字,形指身体,意乃精神—— “【形】,是追求对身体的绝对控制。从每一次发力的幅度,到对每一块肌肉的控制、每一条筋腱的柔韧变化,乃至于体内激素的释放量和神经的反应速度,这些都可随意掌控。 “【意】,则是不断的锤炼自身的意志。坚韧不拔只是开始,精神虽然是无形之物,却应如有形之物一般受控。可聚可散,可分可合,能收束于一点,也能扩散成一面;能锋锐如刀,以无间入有隙;也能坚如磐石,安忍不动如大地。如此才能使所有感官发挥到极致,也才能让‘形’最终达到我们追求的状态。 “形与意要兼修,这套格斗术便是起到这个作用。我以一套呼吸法入手,教你如何入门……” 然后,就是一段长达数个小时的言传身教。而身教阶段开始并不太顺,本初最初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让李茉莉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练过这套形意拳。其实本初是在回忆中不断加深自己的理解,通过持续微调达到与自己最契合的状态。 “学习格斗术,并非让你完全摒弃武器。恰恰相反,如果你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那么也能随心所欲的控制武器。记住,你要对抗的不是武器本身,而是使用武器的人。而在下一个阶段,如果你足够幸运,能够踏足更加神奇的领域,形意拳给你奠定的精神基础将会是宝贵的财富。” 呼吸法是形意拳的入门之术,也是贯穿始终之术,更是连接形与意的根本。 在训练中,配合不同的呼吸节奏,可以调整身体进入不同的状态。高级阶段时,可以让身体不同部位的功能发挥到极致,进而更加充分的利用自己的身体。 而用呼吸法锤炼意志,来自于十分古老的传承,冥想、吐纳、入定、存神这些古词汇,都是在从不同的侧面来阐释呼吸法。 “你要时刻不停的练习,这九套呼吸法,从‘一’开始,练到睡觉时也能自觉运用,即可转入下一套,以此类推,直至‘九’。如此循环一遍后,再随意打乱,到可以动念之间即可调整到任意一套,呼吸法才算是练成。” “那我要多久才能练成呼吸法?” “你如果肯日夜用功,半年之后能完成第一个循环,彻底练成也许要两年。别苦着一张脸,又不是只让你练习呼吸法,当然要结合形意两项,等你完成第一个循环,大概能和那个罗姆人一争高下。若是到可随意切换呼吸,对肌肉和筋腱的控制也该能到达登堂入室的水平,黑教团那些打手没一个够你打的。” 李茉莉双眼放光,抓着本初的手使劲摇;“真的吗?真的吗?真有这么厉害?” 本初嫌弃的甩开她:“你以为我教给你的是什么大路货吗?眼皮子这么浅,以后怎么出去闯荡?” 李茉莉哼了一声,瘪着嘴说:“听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没看你平时呼吸有多特别嘛,还不是跟我一样,两个鼻孔出气。” “你还真是目无尊长啊!我不是说了很久没练过了吗?好好好,我就跟你一起来练!你练不成第一套呼吸法就不要来见我,到时候,看看我又是什么水平!” 91.组装 李茉莉嘴里说的随便,其实心里对本初早已佩服的要命,在训练场时已经建立起伟岸的影响,现在又高大了几分。她跟随田横学习过一些常规的格斗术,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随着本初讲解逐步深入,她内心的震撼可是一波高过一波。 这套形意拳几乎是结合古代武术和现代体术的集大成者。至少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其针对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腱乃至骨骼和神经反应,都有独特高效的训练方法,每一个基础招式都是对力学的完美应用。至于那些更高的境界,此刻如同云顶天宫般耸然高立,她还理解不了,也许呼吸法练成后,才能对那个境界略微有些领悟。 其实,按现代的格斗理论,在体能改造方面,药物辅助是非常重要的一环。针对肌肉、骨骼、筋腱、激素、神经等都有很多临床确认无害的大分子生物化学药物。体能训练中,配合定制化的周期性药物摄入,逐步提高人体潜能,是公认为最科学的锻炼方式。 只是那些靶向性药物大都售价不菲,而且各家都有独门的理论体系,几乎都秘而不宣。就算通过灰色渠道搞到些“猛药”,使用不当,一时可能见效,但多半会留下隐患,或造成不可修复的暗伤。 以寨子里的条件,药物辅助当然想都不要想。 当日天色近晚,本初才完成第一次授课。李茉莉汗出了好几轮,暴雨淋了一遍似的。 她明明身上随便一个地方都酸爽的不行,偏偏还死撑着挺胸抬臀,浑身散发着争强好胜的青春气息。她正在逐渐形成自己的气质,不可避免受寨子和地下拳场的混乱风格影响,而本初的指点则给这种混乱划出边界,不至于失控。 就像本初偶尔期待的那样,她已经有那么点儿野玫瑰的味道了,盛放在荒野之中,带着刺,也飘着幽香。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我看有没有办法弄到?”临走的时候,李茉莉好像忽然对脚边的石块产生兴趣,一直低着头用脚拨来拨去。 “嗯?无事献殷勤?”本初丝毫不领情。 姑娘马上抬起头,不高兴的说:“什么啊!你不是说什么尊师重道嘛!快想想,到底有没有?” “让我想想……嗯,还真有一个,你帮我找几根右旋螺旋天线和配套的馈线,有集线器就更好了。哦……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知道!啊——你等等,再说一遍,慢一点儿,我记下来。” 确定自己都记对了之后,女孩潇洒的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怎么能让林悦余醒过来,本初和伊莎贝拉研究了很久,她现在身体已完全可以自主维持生命体征,也能吞的下本初喂给她的流食。但她的大脑仍旧在沉睡,没有出现主动思维的迹象。 所以还是要把林悦余做的那个实验在她身上复制一遍,让菌群深入大脑,在那里来一次“点火”,彻底点燃她的意识之火。 可设备哪里来?就算本初自带属性加持可以降低要求,但依然没辙,连做个天线都得让李茉莉去收集材料。 上次之后他和李茉莉只在训练场里见面,过了有半个月,李茉莉这才又登门拜访。本初看她一脸得意的样子,稍稍观察一下,发现她呼吸节奏已与平时不同。 果然年轻人沉不住气,李茉莉一进屋就开始显摆:“第一套呼吸法我练成啦!现在我都不用怎么刻意去想,自然而然气息就沉到肚脐下方。怎么样,是不是进展很快?” “哦,还不算太慢。你也别太得意,一不小心又乱了气息。” “没错,没错,第一步刚刚走出去,还没到得意的时候呢。”她忽然一脸坏笑,问道:“不知道老师你的进展怎么样呢?哦,这段时间一直睡眠不好,估计也没心情捡起从前的功夫吧?” 本初云淡风轻的回答:“那倒也没什么影响,我刚刚将9套呼吸法循环了一遍。” 李茉莉马上变成霜打的茄子,肩膀都塌下来,连好不容易炼成的第一套呼吸法都差点儿破功。 “我看你带着挺大一个包裹,上次提的东西,你还真找到了?”本初没打算安慰她,就当做打磨打磨她的心性。 “是啊,费了好大的劲才收集到这些。”李茉莉还是有点委屈,连邀功的心情都没了,直接把包裹扔给他。 本初打开一看,包裹里塞满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天线和一圈圈的馈线,底下还有个集线盒和一些转接头,以及零零碎碎不少可能用到的小配件。看来李茉莉不光用心搜集,还临时学习了一点儿基础知识,不然不会弄来这么多凑套的小组件。 “后院被我收拾了一下,你在那边练习,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问我。”他指着前门,“我就在那边。” 坐困在棚户区,除了资源的限制,对本初和伊莎贝拉还有另外一大制约:这是个没有网络的世界。 他跟外界完全失去联系,由于身边有林悦余,他不敢冒险潜入城区,所以他要想办法找到和外界连通的方式。 目前最有希望的途径就是通过卫星,他和伊莎贝拉探讨过可行性。从众妙拿出来的那块辅助计算模块使用的是通用芯片组,功能齐全,理论上只要做一些底层驱动的调整,就可以模拟任何频段的通信芯片。只要能解决远距离通信和卫星接入鉴权的问题,就可以通过卫星接入到公共网络中去。 所以他需要一套定向天线,能有多大增益就要多大,对准了天上戳出去,总会让他“逮住”几颗路过的通讯卫星。 当然,他要解决的问题也有很多,这些天线不可能拿来就用。首先他得搞定频段问题,至少要把天线改造成适配最主流的那几个卫星通讯频段。然后是接口问题,李茉莉带来的都是有线接口,他得用手里有限的资源搞出个无线转有限的接口,这非常考验他土法炼钢的水平。最后是发射功率,他特意搞了台小型的燃油发电机来供电,发电功率相当不稳定,稳压问题他也得解决。 通信芯片的底层驱动伊莎贝拉已经部署完毕,本初拎着包裹,直接在门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哗啦啦”把包裹里的东西全倾倒在地上,开始工作——外人看来是一个人,其实却是两个“人”的协同。 李茉莉偶尔跑过来找他答疑的时候,就看到下面这么诡异的一幕。 有点儿憔悴的老男人邋邋遢遢坐在地上,身边绕着一圈圈的馈线,有的连在集线器和小盒子之间,有的连在集线器和各种天线之间。有时候嘀嘀咕咕,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时候又举着天线往天上胡乱比划;有时候又用两根手指轻点着两边太阳穴,看起来还挺有节奏,跟敲鼓点似的。 她对这些都完全无法理解,什么电子啊、网络啊、通信啊,都是离她太远、仿佛另一个星球上的事情。 而且,隔着一间屋子,她还时长会听见本初的叫声,有时是一声欢呼,更多的时候是叫骂。其实比起格斗术,她更该学习这类技能,只是她根本不具备基础。从记事起她就待在棚户区,这儿可不存在什么普及教育。 92.我是谁 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又到黄昏,这一天过的仿佛很慢,李茉莉的进展也很慢,心里总也定不下来,一定又要被本初说定力太差。就在她以为这一天就要像往常一样平淡过去的时候,前屋忽然响起本初的欢呼声:“连上了!是长庚的‘风云二号’!带宽2M,信噪比恒定——快,黑进去,一个民用小卫星,肯定没什么难度!”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有本事你自己来呀!”伊莎贝拉虽然在抱怨,但还是在努力的干活儿。 李茉莉实在忍不住好奇,她的小脑袋从门里伸出来:“你在跟谁说话吗?” “你怎么在这儿?哦哦,我只是鼓励一下自己。话说你今天好像不怎么用功啊,汗都没出多少。你这孩子,我传你形意拳,本是寄予厚——嗯?” 本初忽然顿住,峰眉蹙起,冷哼了一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本初站起来,身体向前一纵,直接跃上前面的低矮房屋,几个纵跃,就此消失在夜色之中。 本初早发现有人埋伏在附近,不确定是不是针对自己的,猜测也有可能是跟踪李茉莉找过来的。不过那人既然一直隐忍不发,本初也就懒得理会。那人想必得到过指令,虽然中间换过几个点蹲守,但和他的小屋一直保持30米左右的直线距离,由此本初判断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应该是刚刚自己得意忘形的欢呼惊动了他,让他得到了必要的信息,想带着情报回去交差。 自己有办法能跟外界联系上这件事,本初还不想让人知道。几个纵跃后,便看到前面一个黑衣人——瘦小的像一只猿猴,在棚户区连成一片的棚顶上奔驰,如履平地。 只可惜在本初面前,那人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尤其新近重新捡回形意拳的法门之后,放眼整个棚户区,能在他手里跑掉的都不多。 一路上两人踩塌了好几个屋顶,引来一浪接一浪的大骂声。 几十秒后,本初从后边抄上,两人不过一臂距离。前面那人知道逃不过,转身就打,几番拳脚之后,被本初稳稳拿住。 如拎鸡一般掐着脖子跳回地面,布袋一样往地上一扔,拿脚踏住胸口,本初冷笑道:“报报字号吧?哪个堂口混的?” 这人长的普普通通,还隐约有几分清秀,此时却是面目扭曲,青筋暴起,似乎正进入某种狂热状态里。本初忽生警兆,抽回踩着他的那条腿,恰好躲过了那人一下肘击。因为用力太猛收不住劲儿,那人一胳膊杵在地上,竟然砸出一个小坑来。 可惜这点儿本事还是奈何不了本初,仅仅让他多费了几下拳脚而已。等再次被本初踩住时,那人仍旧一副狂热的劲头,而且一双眼睛上蒙了一层浓厚的血光,像是某种加持。 下一刻,那人瞪视着本初的脸,忽然脸色大变,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只是那副神情仍旧算不上正常,见了鬼似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却又死命的抿着嘴。 “什么臭毛病!”本初脚下微微用力,传来一阵肋骨“吱吱”的响声。 那人猛然望向天空,张口大喊:“主说:你不得制造人造之物,而拥有人的智慧。那你就背叛了真正的人!” 本初脸色猛地一变,蹲下身抓着他的领口,喝道:“你说的是什么?谁教你的?” 那人却闭上眼睛,再无反应,神色也慢慢平静下来。几秒钟后,本初发现不对,伸手探鼻,那人竟然已没了呼吸。 “他是谁?”这时,李茉莉也跟了过来。 本初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茉莉走近了一些,低头往下看,然后惊讶的捂住嘴,轻声道:“他……死了?” 本初脸色铁青,对她说:“你仔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能够说明他的身份。” 搜索一番无果,李茉莉说:“要不我把尸体带回去,让田老大他们看看吧?他们阅历广,也许能看出什么。” “好,那你带回去吧——不管有没有结果,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入土为安。”他想起那人临死前说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你的脸色很差。” “我没事,你现在就去取摩托,然后就回去吧。” “哦。” 李茉莉失望的应了一声,没有再争执。她期待着本初能跟她说点儿什么,却发现他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儿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 本初当下的状态很不对,散发的气场让人感到窒息,让她隐隐感到畏惧,就像训练场中他对着一个拳手演示那次一样。在她的感知中,本初此刻就像一座行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上平静肃穆,内里却像是涌动着毁灭万物的岩浆。 李茉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偷窥的蟊贼没道理让他如此失控。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这么厉害的人,他一定有着煊赫的过往吧?他为什么会流落到寨子里,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他是否并不总是那么温和,也有让人害怕和恐惧的一面? 就连“应龙”这个名字……是不是都不是真的? 本初回到小屋里,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到摩托的引擎声响起,渐渐远去。 事实上,他的内心远远没有平静下来。 “主说:你不得制造人造之物,而拥有人的智慧。那你就背叛了真正的人。” 就在几天前的那些恼人的梦里,也有一句话出现过几次:“主说:你应当自然生长,经历衰老,走入坟墓,才称得上真正的人。” 这几乎是那些破碎的梦里唯一完整的句子。 他确信此前并没听说过这两段经文,宗教组织现在已是凤毛麟角,极少还有什么经文流传下来。 “贝拉,那个卫星你入侵成功了吗?” 伊莎贝拉给了肯定的答复,他把这两段经文发过去,“帮我查查它们的出处。” “哦,好。我本地没查到相关内容,得去网络上找找……现在我还不能直接申请搜索服务,得做一点儿伪装。带宽不太够用,你等我一会儿。” “好的,我等你。” 除了谈亚之外,少有人了解他真正的过去。 十六年前,他在一个山洞中“醒来”,那时他的脑子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在荒野中游荡了一年,以野生蔬果为食,与凶猛的畸变猛兽为伴。 脑中一片空茫,却总有那么一点执念在提醒他:去追寻某个重要的东西,不要停止。 第二年,他因为误食一种毒果,大病一场,一个月里每晚噩梦连连。他后来知道,梦中的情景都是过去记忆的投影,他记起了醒来前的一些往事,记起自己叫做本初,而他的那个时代离现在非常遥远。 痊愈之后,他发现自己获得一些特殊的能力,他能够观察入微,明察秋毫,还能和许多野兽建立起一种可相互沟通的能力。 然后,他进入了人类活动的区域,从荒野的聚落到人类的城镇,认识了托钵僧,认识了阿月,以及其他形形**的人。 他用了很长时间适应新的时代,从笨拙的模仿他人开始,学会伪装,钻研科技,操控网络。他显然精善于此,相比他记忆里的年代,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惊喜,却处处充满矛盾,宛如一个混杂着先进和落后的畸形体。 第六年夏天,他再次被噩梦纠缠。这一次,他想起了更多的人和事,他记起了青年时代的许多画面:自己竟然是一百五十年前的古人!他经历过暴君尼禄的时代,也曾亲眼见证新月地的毁灭。 这一回,他得到了新的能力。能够和网络建立直接的联系,仿佛能化身为一只在信息世界里任意遨游的精灵,借助特定的工具实现许多神奇的能力。 于是,他开始着手建立未觉科技。 十年前他与谈亚重逢。仍有自己认识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也是他真的曾存在过的一种佐证。此后十年,再没有噩梦来纠缠他,他以为自己快要变成一个正常人。 “——喂,我查到了!就在一个信息孤岛里!要不是我独门的检索算法,还真不容易找到呢。这两句话出自同一部经书,叫做‘雪山文书’,成书于公元历24世纪。当时有一个昙花一现的全球性宗教,叫做真人教。但这个宗教历时太短,只存在过第一任教宗,然后就迅速瓦解了。 “这位教宗自称是自默罕默德后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先知,在雪山冥想时获得神启,并得到由上帝亲自书写的‘雪山文书’。他建立宗教,奉雪山文书为真人教的圣经,宣称只有信奉雪山文书的信徒,才能成为真正的人。真人教仅仅活跃了二十余年,在‘大衰退时期’到来之前就全面溃退,彻底崩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就没留下多少遗迹,现在更是什么都没传下来了。竟然还有人能说出这经文来,很奇怪,非常奇怪。” “大衰退前夕?那是……什么时候?”本初的脑子几乎已转不动了。 “600年前,确切地说,真人教崩溃的那一年距今608年。” ——600多年前的经文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究竟是谁? 93.岁末 田横没找到关于那个死人的来历,只能确定他不是北区的原住民。不过这一点发现几乎没有价值,寨子里本来就充满“流动人口”。 让李茉莉带来消息的同时,田横还发出邀请,请本初跟他们一起跨年。 本初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到跨年夜了,自己进入棚户区都一个半月有多。田横请他跟义士团几个老光棍一起吃跨年饭,他们这几个没家没口,每年都凑在一起在义士团的小楼里跨年。 到了岁末,再过两个小时,联合历又将年长一岁,进入289年。本初将林悦余安顿好,准备去赴约。 留京的纬度虽然偏低,但这个季节温度也高不到哪去。本初推门走出来的时候,被一阵寒风砸在脸上,忍不住咧了咧嘴。 棚户区没有什么庆典,新年这天一点不新鲜,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大人们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纸板、木板在寒冷面前无能为力,茅草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造织物还更有用些。这样的夜晚,只会让人更加恶狠狠的咒骂而已。 只有在孩子那儿,透露出些节日的苗头。他看见十几个孩子在抱着团嬉戏,从这里跑到那里,最小的四五岁,最大的也就十岁出头。衣服单薄破落,一个个冻的不停的抖,只有跑动起来脸上才露出一丝红润。 孩子们在追逐城市的光影,在距离这里30公里之外的城区,有一场场让人目眩神驰的光影表演正在城市上空上演,以欢庆跨年。 敏捷的像猴子,结实的像石头,这些在阴沟里长大的野孩子,天生一副抗揍的筋骨,野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单单抗冻这一点,城里的孩子就没法比。 孩子们高兴极了,他们平时就喜欢遥望城市上空的夜景,现在更是沉迷其中。那些光影总是四处变化,又离得太远,他们只好跟着上窜下跳的跑着,免得被眼前丑陋的棚户挡住视野。 本初一边走一边看那些孩子,他们有的看见了他,就叽叽喳喳的和小伙伴们讲,于是就都看过来了,挥着手向他叫着笑着,小脸儿上唯有纯真。 这些孩子几乎都受过本初的施舍,自从他搬来以后,他们有的才第一次领略饱腹的感觉。本初知道,这些孩子并不真的单纯,生活已经教会他们如何表演,如何冷血,如何狡黠。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动物般适应环境的本能,并不能因此就认为他们是坏的。 生存之上,道德之下,只能说他们是在夹缝之间野蛮生长。 他看到其中三个大一点的孩子,脸上都有青肿的痕迹,像是互相斗殴所伤。他没有再关注那些孩子,快步向黑暗中行去。 田横看到本初登门拜访,喜出望外,热情的把他请进小楼里。田横无妻无子,三个义士团的独身兄弟和他同住,虽然没有女人,但屋子里却很整洁。 “应先生来的正好,我们几个老家伙弄了几个小菜,几瓶小酒,正等着新年敲钟。寨子里越来越不兴这个了,没有丁点儿的气氛。也是,饿着肚子守岁,只能提醒人们日子一年不如一年,新年又有什么盼头?”田横一边迎他进门,一边发些中年人独有的牢骚。 本初进了屋,说:“其实也不只是寨子里,外面的世界也是一样。你看他们那样庆祝,又是放烟花,又是搞嘉年华,不过是为了掩盖不如意的生活。” 饭桌上热气腾腾,烟火味十足,本初没有客气,直接加入酒局。桌上确实是小酒小菜,本来就不够四个大男人吃喝,再加上个本初,尝尝味儿罢了,想过瘾是不能够。 由此也能看出,田横确实古道热肠。本初这段时间来的食物都是从田横这里换的,价格在寨子里算得上公道,除了主食,还有些新鲜的菜肉,甚至有李茉莉特意费心的新鲜水果,这可是义士团自己都难得享用的。而且田横知道他身边有病人,还特意搜罗了不少营养粉之类的流食。 喝了两杯劣酒,肚子里暖和起来,本初放下酒杯,说道:“和大家一起守岁只在其次,我是担心会有什么人赶这个时候找事情,别让你们帮我受罪。” 田横说:“你是担心……上次那人?我看不会。” 另一个义士团的爷们也哈哈笑道:“都要到新年了,哪里会有什么混蛋来寻晦气?” 本初用筷子夹了一口菜,“没有当然最好,要是真来,我到得掂量掂量怎么招待。” 没等他把筷子放下,门外忽然传来一记枪声,本初不由摇头苦笑。 田横猛地站起身,分辨了一下,低声道:“是老亨利的方向!去看一看!” 李亨利住处只在三百米外,他家有个小院,一间主房一间储物房。前门靠街,后门出去是一片杂草垃圾混杂的荒地,也是个处理死人的好地方。五人不过片刻就到了前院,屋中无人,后门方向隐隐传来声响。田横和本初互望一眼,本初顿时明白——前几天的那个死人,就埋在后门那片荒地里。 从后门出来,田横判断出大致方向,说道:“阿力,小江跟我从左边超过去;汤米,你跟应先生从右边过去。记住,先摸清状况,轻易不要动手。” 唯有月光照映在这片荒地上,跟本初一队的汤米对地形极熟,在几乎无光的环境里快速前行,没发出多少声响。本初精准的踩在他的落点上,亦步亦趋。两百米外,他们发现了光亮,四个陌生人把李亨利父女围住,身后是一座新建的坟头。 最初开枪示警的是李亨利,他从义士团一线退休,留了一把步枪在身边,用于平时防身。 可惜,开枪的震慑效果几乎是零。第一轮接触,对面一人快速近身,只是一个照面,徒手就将李亨利缴械。 这段时间下来,李茉莉没有一日荒废,虽然第二套呼吸法还没有练成,但形意拳已在悄然改变她的体魄。她没有试图夺回步枪,而是以小范围的连续移动出拳,试图对敌人的要害部位造成威胁,可惜每每差之毫厘。 对面那人实力明显高过她,初时措手不及,三四个回合后便扳回劣势,然后戏弄般的跟她游战对攻。另外三人站在旁边没有动手,用猫捉耗子般的眼神打量着她。 李茉莉始终保持着一种绵长而有力的呼吸节奏,心思澄澈,既没有去想双方的差距,也不去管另外的三个敌人。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格斗本身,她当然还做不到形意相通,却努力通过对手的肢体动作判断下一次攻击的力度和方向。同时调整自身肌肉群的发力点,让自己的攻击和趋避都更加有效。 她知道落败是迟早的事,那就干脆心无旁骛,能撑一刻就是一刻。 忽然,有一道快如旋风的人影,裹挟着夜色,从右侧粗暴的切入战场。观战的三人战斗直觉和反应都在水准之上,也都有配枪,却不想把动静弄得太大,互相交换两次站位,瞬间形成一个口袋,要让进来的人有去无回。 来人当然是本初,他的速度不减分毫,却在接触前的最后一刻,猛然顿足。动静之间极为突兀,偏又暗含某种韵律。他的节奏正好,对面却难受的要命,仅仅是判断失误带来的挫败感,就像被人迎面给了一拳。 抓的就是这一线之差,本初重新启动,犹如无需预热的电机,直接上到最高转速。他那架势真是凶横,含胸拔背,双臂挥动如戟,简直如同用横刀立马的架势在冲锋。 对面稍作调整,两条鞭腿当空扫来,虽然一先一后稍有空隙,到底配合到位,互成掎角之势。 “砰”、“砰”两声闷响。 本初选择正面硬刚,但也刚的很有技巧。面对踢过来的两条腿,两记手刀一先一后分别切中脚踝,位置分毫不差,都落在距骨外侧的韧带上。只听声响,便知接触力度不小,两只脚应声抽回,然后才是两人闷在喉咙里的痛哼声。 这时候,才有一拳迎面往本初招呼过来。只见胳膊上一块块夸张的肌肉凸起,比常人粗大两圈不止,犹如钢筋铁条拧在一起,这才是包口袋的决定一击。可惜两条鞭腿没能建功,让本初还有一定的腾挪空间,霎时间向侧边闪避,拳风割面生疼,堪比酷烈寒风,却是没有命中。 本初抬手将这条粗壮胳膊往上一引,回身悍然反击! 94.狂热 藏在草丛里的汤米完全看傻了眼,他早知道这个应先生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他妈的耗油到这种程度!田老大不是刚才说不要轻举妄动吗? 好家伙——刚才只觉得身边起了一阵阴风,这应先生就炮弹一般冲了过去。这噼里啪啦打的,看的人眼花缭乱,连拳脚都看不清楚,快比得上那些特效堆出来的动作片了。 那边几秒钟里就有了结果,期间“砰砰”乱响,最壮的那个被打的连连后退,一脚一个坑。 在汤米眼里,混乱的打斗忽然定格,应先生不知道从哪个对手身上夺来一把巨大的手枪,枪口顶在一个男人头顶,扳机将发未发。 但是很奇怪,应先生制服的目标并不是那个肌肉怪物,而是蛮不起眼的一个人。 那人眼神阴冷,被枪口顶住脑门,却毫无惧色。在应先生身后,原本的攻击也全都猛然止住,其中一个的匕首正准备捅进他的腰侧,而肌肉怪物比砂锅还大的拳头离应先生的脸只有几厘米,因为收势太急,手臂上的肌肉犹在颤动不休。 “你怎么知道我是头儿?” 本初没答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头儿?”被人拿枪顶着脑门的男人又问了一遍。 他是鞭腿二人组的一员,被本初切中脚踝,现在还跛着脚站着,穿着跟另外三个同伴也没有什么区别。 本初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回答。 那人忽然“福至心灵”,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的说:“我靠!真的有这么明显?我明明已经做了伪装的!”他向后挥了挥手,后边两人一个收刀一个收拳,连戏弄李茉莉的那位也停了手。 “可以收枪谈谈了吧?哼,真以为拿把枪对着我就有用?”那人指了指脑门的手枪,接着叹了口气:“哎,狗屁的人靠衣装啊!领袖气质这种事根本就没法遮掩嘛,只能怪我的气质太突出,就像漆黑夜晚中的萤火虫一样引人注目!” 本初收枪退到李茉莉身前,冷漠的说道:“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其实是你的鞋子出卖了你。‘丹佐·瑞文’出品,就算只是高仿,一般人也穿不起的,更不要说在寨子里。” 那人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踉跄着退了两步,脸色一片苍白。 愣了足有三秒钟,他才缓过神儿,指着本初的脑门大喊:“怎么可能是高仿?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子,你知道为了这双鞋,我花费了多大代价吗!?” 本初无动于衷,声音越来越冰冷:“铭牌的位置往左多了3毫米;‘丹’字的那个点是跟上面连着而不是和下面连着的。还有,真品的鞋周那两排走线,是上排倾斜15度下排完全水平,你看看你那双,两排全都是平的。皮质应该也有差,不过得上手才能确认了。” 那人已经被打击到七窍生烟,抓住自己的头发,完全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你他妈装什么专家?知道我从谁那儿买来的吗?是一位‘申克特’!那是来自克里奥佩特拉学院的购买渠道,她怎么可能会骗我?” 他忽然抬手指着本初,向左右喊道:“给我干掉他!让他闭嘴!我允许你们使用‘自我献祭’!” “等等!”本初猛然大喝:“我收回刚才的话!” “自我献祭”这个词儿本身就暗含诡异的味道,结合之前那人死前的异常,让本初有相当不舒服的感觉。 那人的瞳孔像冷血动物一样缩成一团,闪着危险的光芒:“你最好解释清楚!” “我记起来了!丹佐·瑞文前年曾经出过一套100周年纪念款的鞋子,每一双鞋全部都是纯手工缝制,所以每一只在细节上都会有微小的不同!而且‘文’字头上的一点特意打磨成水波形的磨砂纹,这个肯定不会被仿冒的!”本初抓住机会,一口气大声说完,最后又加了一句,“不愧是一位‘申克特’,竟然能弄到百周年限定款,差点儿让我都走了眼!” 那人马上低头看自己的鞋,发现他说的那个点果然是磨砂纹,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没想到这种穷酸地方,竟然还有识货的人,对时尚的敏锐程度几乎不下于我。” 本初使劲绷著脸,才没让自己发出冷笑。 “你不是寨子里的人吧?”那人问道。 “当然不是,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难他们父女俩?” “为难?”那人不知道是精神有问题,还是天生的喜怒无常,忽然又带上了怒容,“他们是凶手!我手下最得力的观察者失踪了!我有确切的手段证明他已经死了,而且就被埋在这片乱葬岗里!他既然选择跟随我,就注定会有远大的前程,却死在这个无比肮脏的地方!” 他知道那人已经死了?而且能追踪到尸体的位置?这难道是他们那个“邪教”的特别手段?等等,我是不是想太多了,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应该只是那人身上有安装生命检测装置和定位设备,棚户区虽然没有网络覆盖,但还是能通过通信卫星发送信息。 “这跟他们父女没有关系。” “那就是跟你有关系了!妈的,我怎么才想起来,我听过你的声音!”那人似乎故意让自己被愤怒的情绪左右,脸色都因此而发红。 “你是黑男爵请的那个教习!那时候你一直戴着一个木头面具!哈哈,好在我的线人很专业,他不光记录了你的影像,而且还有配套的声纹!这么说,很多谜题都解开了。你也在我的‘观察者’的监视名单中,他一定是发现你有什么异常然后把你纳入重点监视目标,可惜中途被你发觉,接着被你杀人灭口!你有杀人的实力,肯定也藏着要灭口的秘密!” 那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露出分不清是得意还是满足的笑容,似乎被自己的睿智感动了。 而本初也颇为无奈,这么一个癫狂的人,却似乎有着野兽一样的直觉,虽不中亦不远矣。 猛然间,那人毫无征兆的往前一冲,拳头笔直的撞向本初的胸口。他的整条胳膊都呈现出不正常的血色,皮肤底下仿佛有一道又一道的血浪在涌动,往拳头的方向集中。 这显然跟死掉那个“观察者”的狂热状态类似,就是他刚刚说的“自我献祭”? 至少从速度上来看,增强的幅度极大,本初除了正面硬撼,没有闪避的可能。 两个拳头狠狠地怼在一起,沉闷的气浪扰动黑夜,向四面蔓延,离得近的几个人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最弱的李亨利甚至直接跪倒在地。 两人各自“腾腾”退开几步,几乎是势均力敌。那人的拳头上皮开肉绽,指骨也断了两根,却没有痛觉般露出瘆人的笑容,双眼死死盯着本初。本初拳头上没什么大碍,比那人伤势轻很多,心情却很沉重。乌豪留在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本来已渐渐蛰伏,此刻却被这一拳勾动,再次活跃起来! 这意味着,刚刚那一拳已经是自己所能发挥的力量上限。这人是他在寨子里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者,和他拳脚互殴,会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95.黑男爵 随着首领的一声令下,其他三人也都分别进入某种状态中,应该也是开启了“自我献祭”。 本初忽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拿这几个人做教具,完全可以单独开一堂课,用真实案例完美讲解精神力量如何影响自身,并转化成实际的战力。 市面上有一些基于心理学研究成果的精神增幅药剂,因为具备相当的危险性,使用者需要经过严苛的训练,所以这类药剂全被军方或世家、财阀垄断。这类药剂的普遍思路是通过改变体内信息素的状态,反向刺激精神,从而实现专注、强大、狂暴之类的精神状态。但这种方式显然违背了本初的理论,把源头和被影响物搞颠倒了。 这是一种自我催眠的方式吗?还是他们“邪教”组织给教徒施加的心里暗示,可以通过某种简单的程序触发?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受到乌豪的力量牵制,但被动的“观察”能力还在。本初冒险往前踏出一步,那位首领把这当做是挑衅,毫不犹豫的挺身而上。他这回没有硬扛,双手向蛇一样贴着对手,让那人的蛮劲儿一时间无处释放。 本初要的是接触。 这不是普通的机能增强,肌肉纤维确实在信息素的诱导下大幅提高了韧性和强度,但真正的增幅在于质性的改变。在微观层面,作为能量引擎的线粒体退居二线,肌肉细胞内出现许多不属于原有结构的微丝,它们“粗壮”有力,连接成网,而且刺出细胞膜,在身体里连成一片。它们不仅是一种强大的支撑结构,同时也是极其高效的能量载体。 这种质的变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超凡能力了。 而且,本初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再加上梦里那段莫名其妙的经文…… “能不能先停手?打斗解决不了问题!” 那人依旧强攻不舍,“哈!你怕了!我还没让我的手下出手呢,你就怕了!” 他们这个“自我献祭”有问题,会影响智商…… “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你现在的状态有重大缺陷,用不了多久肌肉就会开始溶解!” 那人的动作明显一缓,但嘴上什么都不敢承认:“你对‘主’的威能一无所知。” “住手!昆塔,你的洋相出的还不够多吗?” “黑男爵!” 原来这货叫昆塔,对方终于冷静下来收住了手,本初当然也不会再纠缠。 被叫做昆塔的男人神色不再疯狂,而是变得极其阴冷,看向声音来处,眼神几乎都要结冰。“我不记得你有命令我的资格,连真名都不敢用的家伙!” 来人正是黑男爵,不光他自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现在是以‘笃信者’的身份在分教区观礼,理应接受本地牧者的辖制。怎么,身为一个笃信者,却连基本的教区礼仪都忘记了吗?” 两人走近之后,本初才看清,他身后是一个身着漆黑外骨骼铠甲的巨人。原本就超过190公分的身高,配上一套明显特殊定制的外骨骼,其魁梧程度丝毫不逊于昆吾。 本初只是匆匆一瞥,就发现这套外骨骼不同凡响,绝非公共警察用的大路货可比,想必是机械制造和生化科技结合的产物。 不知是黑男爵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身后的巨人镇住了场子,昆塔脸色难看,但还是有所退让。约束自己的打手后,盯着本初看了好一会儿:“我可以忽略你的冒犯和亵渎,也可以放过这对父女,以及草丛里躲着的那群无知流民。但埋葬在这儿的人我必须带走,我要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黑男爵选择无视他,而是遥遥向本初致意,动作优雅,气质从容,即使以高级礼仪课的标准来衡量也无可指摘。当然,在汤米等人眼里,这就有点儿太装逼了。 “真没想到,我亲自聘请的教习竟然是一位老朋友。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现在终于证实了。我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在城区的酒吧里喝酒,老朋友。”黑男爵声音中带着种克制的亲近,恰好是那种能让人感觉到被重视,又不至于太唐突的温暖。 昆塔在旁边小声嘲讽:“哼,你要是个女人,我以为你也是克丽奥佩特拉学院的毕业生呢!” 本初没想到黑男爵会出现,之前伪装的心血全部白费了,这件事是好是坏现在还很难下定论。 他很矜持的冲黑男爵点了点头,辜负了久别重逢的画面。置身事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昆塔和黑男爵显然是相互敌视的同事,他不想彻底卷入其中,也不想再刺激昆塔。 “你们以前就认识?”昆塔果然露出狐疑的神色。 本初淡淡的说:“我在城区的时候,跟他有一些业务往来。” 黑男爵笑了笑,是对本初的表态表示理解。“没错,过去那段生意关系里,我们相处还算愉快,但还没到可以互称朋友的地步。” 他转头看了昆塔一眼,然后又对本初说道:“你可能还不了解这儿,人们在最底层挣扎习惯了,有些丑恶的东西快成了一种本能。昆塔这个人——我刚才是叫他‘笃信者’吧?别被这名字迷惑了,他身上的恶一点儿都不少。可他有句话没说错:这里躺着的人,得弄清他是怎么死的。老朋友,我得说,别被人利用了,你不欠他们什么。” 看来黑男爵误会了什么,或者说他虽然猜出来这事儿跟义士团没关系,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李茉莉伸着脖子想争辩两句,被她老爸死死拉住。 本初咧开嘴:“你认为是他们杀的?或者你怀疑的就是我?”他按着自己的额角,“这种重逢场面确实不怎么愉快——来来来,把尸体起出来,现在就验,我比你们更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田老大,汤米,各位,都出来吧!” 本初向两边荒地上喊话,一阵悉悉索索声响里,四个目光警惕的爷们陆续走到他附近,一个个都攥紧了枪,却没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安全感。 “我得跟各位说声抱歉,”本初环视几个男人,以及李茉莉,“初来乍到,估计你们也猜得到,我用了假名字。现在看来,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寨子里没什么人认得我,我不过在外面的世界有点儿名声而已。” 他指着黑男爵,“这一位是我在城区结交的人物,你看,认得我的还不是找上门来了?”他无奈的笑了笑,“就像他说的,超越客户,朋友未满的关系。他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黑男爵’,听起来就像花名儿吧?我呢,叫本初,听着像花名儿,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真名。” 不说其他人表情各异,只说黑男爵摇头苦笑:“本总这么说,好像我是故意盯梢跟踪一样。” 李茉莉显然还没适应从应先生到本初的转变,听到“本总”这个称呼,“噗嗤”笑出声来,然后被李亨利一眼瞪了回去。 尸体很快就被起了出来,只有一卷草席收殓。加上在地里埋了那么久,恶心程度可想而知,十几米外都有丝丝恶臭钻进鼻孔。不过寨子里的人没什么讲究,一个个不避讳,都凑上来看,只有本初实在受不了,跟黑男爵捂着鼻子远远的站着。连昆塔都没什么顾忌,蹲在最前面,手套也不戴,直接拉开草席,拨开一丛丛蠕动的白蛆,仔细查看各处。 他看了许久,然后站起身,严肃的看着黑男爵,肃声道:“他在死前受到了‘神启’!” 96.神启 “神启?” 黑男爵也是一惊,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确定?” 昆塔缓缓点头:“不会有错。他的心口有一个五芒星印记,不是外力刻上去的,而是血肉从内向外突出形成的。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证过神启,却不会认错这个印记。我检测了他的身体各处,没有任何致死的疑点,我只猜到一种可能:神启发生时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但他的心脏不足以抵御这种冲击,因此导致心肌梗塞猝死。” 说着,他忽然俯下身,一把将尸体胸口的破布撕开,“喏,他全身上下没剩下一块好皮,这块印记却保留的很完整。” 本初斜着眼睛瞄到了一点儿东西,那尸体的胸口似乎真有个什么标记。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妈的,果然是个邪教组织! 黑男爵凑过去低头细看,缓缓点头,沉声说:“真的是‘圣者印记’!”但他的话听在本初耳朵里,总觉得味道不太对,似乎惊恐多过惊喜。 昆塔仰天大笑:“哈哈哈——主的神迹果然在复苏,这就是铁证!黑男爵,你也是这神迹的见证者,该知道在神圣和世俗之间要怎么站队了吧?” 黑男爵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说:“在教区事务上,我遵从主教的意志。” “你——”昆塔脸现怒容,本初很怕两人越说越玄乎,不得不在这时候勇敢的站出来。 “我说两位先生,这是不是意味着真相大白了?死因找到了,我和义士团都撇清嫌疑了吧?” 昆塔猛地转过身,着了魔一样看着他:“不!你根本不知道‘神启’意味着什么!我就直说了吧,‘观察者’是我派出来监视跟黑男爵相关的人员,他一向很谨慎,没我的命令不会乱来,但他却在和你的接触中获得了‘神启’!你本来在监视序列里排位不高,可没想到,真没想到……这难道不是主的旨意吗?” 他看着黑男爵,兴奋的叫道:“我要把他带回教廷!我教的中兴也许就是始于此刻,那我就是最大的功臣!活着封圣,我可能会活着封圣!黑男爵,如果你愿意配合我,我可以把这份功劳与你共享!” “冷静点儿,昆塔!” 黑男爵跟同僚没在一个频段上,所谓的封胜,可能还不如棚户区的一块地盘有用。 “是不是神启还远没到定论的时候,况且,我并不觉得这跟本先生有什么关系。这仅仅是个巧合,反而是你的监视行为冒犯了他。这具尸体我可以让你带走,去验证神启的真实性,由你全权处理。其他的事,请你尊重本教区的直辖权,如果再有越轨的行为,我恐怕只能把你驱逐了。” 他已经说的很客气了,没有直接说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的封圣。 “你是要挑起战争吗?” 昆塔的皮肤下仿佛又一条条毒蛇在窜动,肌肉因此粗壮了许多,显然又进入了“自我献祭”的状态。他的三个手下也纷纷效仿。 “咚”的一声,一记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夜晚,然后是第二记、第三记。黑男爵带来的巨人迎面走来,在离昆塔不到三米的位置停下。他沉默不言,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昆塔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莫名的颤栗感让他首次感觉到冬夜的寒冷。 虽然不是针对自己,但本初也有种皮肤过电的感觉。 无论在信仰层面昆塔是个多纯粹的“笃信者”,也掩盖不了在世俗层面,他是个操蛋的投机者这一事实。形势比人强,昆塔狠狠吞了一口口水,明智的选择退让。临走之前,他似乎忘了自己刚刚有多恶心恶状,竟然还就尸体的归属权表达了谢意。搬动尸体时,他的双眼始终徘徊在胸口的五芒星印记上,比看着恋人的胸膛还虔诚。 包括涉世未深的李茉莉,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家伙一旦在尸体上翻出些神神叨叨的证据,一定会转过身来,疯狗一样把这里的所有人都咬上一遍。 临走之前,黑男爵请本初到一边单独说话。他向本初递来一片金属铭牌,“这是个通行证,明天晚上七点,你知道的,地下拳场马上要举行本期的终极之战,我觉得你应该来看看。“ 虽然是教习,但此前本初并没有在地下拳场观看拳赛的资格。本初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李茉莉,但也没有接过牌子。 “看拳赛只是其次,其实我是想再和你做一笔生意。虽然场合不同,但我希望我们的生意能够继续,友谊也可以进一步巩固。老实说,你的出现真的是个奇迹,我比之前任何一刻都需要你。哈哈,这也许真的只是主的安排?” 黑男爵伸出手,停在两人之间。 见他仍旧没有接过去,黑男爵反而笑了:“我想,谁流落到棚户区,都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只要抓的住机会,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不是吗?你放心,现在的世道里,信仰和世俗是两条互不干涉的线,不会搅和在一起。昆塔虽然是只疯狗,但也用不着在意,他其实是没有牙的。” 本初终于一把抓过铭牌,对着他呵呵一笑:“你的生意手段还是没多大进步,还没开始谈生意,就开始一张张出底牌了。” 黑男爵耸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 两人忽然一齐哈哈大笑,气氛之微妙,让一旁的李茉莉看的恶寒不已。 然后,黑男爵干脆的带着那个恐怖的大块头离开。 这种你来我往的惺惺作态,只是这些年做生意的积习作祟,本初还生怕得不到黑男爵的邀请呢! 他需要计算资源和机械设备,想让屋子里躺着的林悦余苏醒,除了黑男爵和他背后的黑教团,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其他的选择。他在梦中回忆起来的那些东西,久远的甚至跨越了“大衰退”和“大重建”的时代,在网络深处都挖掘不出什么料,却似乎和黑男爵背后的那个宗教有关。 这也是他必须要继续探查的东西。 所谓世事无常,随遇而安,本初第二天就应约去往地下拳场的比赛场。 有黑男爵新送的铭牌,这回的待遇完全不同,不光有人引领他进门,而且终于可以用那个电梯了。电梯的楼层键只有“1”和“-1”两层,电梯在两层之间运行了几乎一分钟,他预计已深入到地下近百米的深度。 “先生,请跟我来。” “叮——”,电梯门打开后,昏暗的光线照射进来,陪同他的侍者先走出电梯间,然后向他躬身招手。 两人走过一段二十多米长的甬道,尽头是另一道门。侍者推开门的那一刻,光影、声浪、气味打包涌上来,那是混合着嘈杂和湿热,混乱和亢奋的气息,跟地面之上的寒冷格格不入。 这是个让肾上腺素激增的地方。 本初冷静的观察,他发现墙壁呈内弧形,从电梯间向两边延伸出去很远。这面墙上只零星的散落着几扇门,其他的门想必也都是一个个连通地面的电梯间。 这里可能曾经是一片地下车库,顶棚4.5米到5米之间,相比于视野所及的广大面积,这样的高度其实会让人感到压抑。不过看现场热烈的气氛,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这么矫情。 本初故意来晚了一会儿,现在是8点50分,看来气氛刚好来到燃爆的前夕。 由于视线被阻挡,他只能看见最靠近他的三个拳台,以及拳台周围犹如蚁聚的密集人群。拳台的高度有一米半,台上的选手用力一跳,就能摸到顶棚,这让他联想到笼子里的兽斗。 随着一路往前行进,视野逐渐开阔,本初能看到更多的拳台。而拳台上的选手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其中不乏他训练的那些拳手。 另外,他在一座拳台上还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他住的地方附近孩子中的一个。 他记得不久之前的一个晚上,那孩子还远远的冲着他笑,拿着他给的食物,高兴不已。而在拳台上,那张脸上却只有狰狞,那不该是一个十一二岁孩子该有的表情。本初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形象才是那孩子真实的一面。 97.拳场 那孩子的对手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本初关注了一下两人的比赛,正好看到他被一个斜勾拳打在下巴上。孩子的脑袋猛地一晃,不受控制的,向着本初的方向转了90度,一口鲜血混着几颗牙齿洒在拳台边。周围的人群被鲜血瞬间点燃,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叫和呼喊。 本初觉得脸上有一点温热,仿佛被鲜血溅上,伸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 孩子没被打倒,下一刻恢复站姿,勇敢的重新直面对手。本初却看到,刚刚吐血的那一瞬,孩子的眼睛里满是无助与迷茫。 拳场四周,分布着一簇簇位置经过精心设计的小看台,它们每一个只能坐30到40人,从低到高只有4排座位。精巧的布置能够让座位上的每一位都毫无遮挡的看到一座拳台,每个能拥有座位的客人都是VIP。拳场的中心还有一座稍大的十字型看台,可以俯瞰到全部六座拳台,这上面的240位观众,肯定是黑男爵眼中的大肥羊了。 他刚刚走近,就看见黑男爵在向他招手,后者正站在中心看台的第一排。 “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到我这儿来,我给你预留了座位。今天有一系列重头戏,连我都差点儿没保住这个位子。” 本初向四周一挥手:“这是棚户区版的‘罗马竞技场’?” 黑男爵向他摇了摇手,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先别急着建立偏见,也许你会看到不同的地方。” 等几个拳台上的比赛全部结束,地下拳场安静了片刻,一个主持人走到中央。 “各位——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无器械、无差别、无类型的终极格斗,正式开始!不要吝啬你们的手掌和喉咙,让掌声雷鸣般响彻吧!嘶吼起来!让血液沸腾起来,让这场血与火的盛宴,尽情怒放!” 主持人是个业余的喊麦老炮,煽情不足,音高有余,嘶哑的嗓音仿佛落在油锅里的一丝火苗,将一整个地下拳场的滚油彻底点燃。 一阵磨人耳朵的声音响起,位于中间部分的四个拳台轰隆隆转动起来,周围站着的人群骂骂咧咧的躲避,直到四个拳台合拢成一整张。 而十字看台也相应位移、变化,直接中心开花,分成四瓣,然后各自走位组成了波浪形的一线看台,正对着中央拳台。 本初没有心理准备,自然手忙脚乱,黑男爵在旁边竟也东倒西歪,远不如其他观众淡定。 迎上本初狐疑的目光,黑男爵哈哈一笑:“我也不怎么来,还没适应,见笑!见笑!” “呵呵,这种阵仗,藏在一座低矮的地下室里,也真够浪费的。这个三无格斗,是我理解的那种吧?” “应该八九不离十,这舞台弄这么大,自然得有能与之匹配的选手。在其他拳台取得十连胜的选手,才有资格站在这里。然后,不管是个壮汉,还是女人,或者一个小孩子,他将在万众瞩目中迎战与之匹配的对手,尽情施展全部格斗才华。这并不容易,我们通常很难遇到这类才华横溢的选手。这一次我们足足等了两个月,才凑够四位,上演终极之战。” 本初的厌恶表情还没有完全绽放,就被黑男爵敏锐的捕捉到,他用力的挥手双臂,喊到:“等等!你肯定是联想到那些肮脏、混乱、草菅人命、流淌着无尽黑血的黑暗格斗场了! “可我得跟你声明,在这个拳场中,从没有拳手死在拳台上,也没有拳手死于重伤不治!他们每一个的下场都比那些流民强的多得多。棚户区是个大熔炉,是城市与荒野的缓冲区,你有没有想过?游民的潜力其实是宝贵的资源! “他们比城市人更强健,却比荒野人更温驯。人类自大衰退以来躁动不安的基因在棚户区得到沉淀,这就是地球上最丰富多彩的基因库!我们为何要眼睁睁看着这样的资源浪费掉?而不是力所能及的做点儿什么,为这些可怜的人多挖掘一点儿潜能?” 从前没发现这人是个话唠,回到自己主场让这哥们的调性一下子跌了好几个层次。但本初知道黑男爵说的不完全是空话,他教导过的那些拳手就是被筛选出来的,有些人有可能会被黑教团直接吸纳。 “还记得跟着我的那个大块头吗?他叫铁嬴,就是从拳场上混出头的。他的骨子里就藏着战斗的基因,混乱中孕育的强大。可同时混乱也烧坏了他的脑子,只有跟着别人才有活路。通常,这种人在寨子里会被某个帮派相中,当一条恶狗,赏几口狗粮,然后哪天横死在垃圾场。可通过拳场,他摆脱掉了这种命运。” 本初缓缓摇了摇头,好在主持人及时开嗓,结束了黑男爵尴尬的演说。 “——让你们每个人都刻骨铭心的十杀勇士们,请他们一一登场!” 自动把那些不知道嗨个什么劲儿的噪音屏蔽掉,本初稍微专注了点儿,不得不说,看台上的视野相当不错。螺狮壳里做道场,受限于场地条件,这种设计已经把用户体验做到了最佳,宁可牺牲掉一定的座位量。 ——四个身影出现在人群之外,沸腾的人群自动让路,如同被闸口分开的潮水。他们欢呼着,如英雄一般拥戴着几名拳手,有些人还使劲往前伸手,试图触碰到一两个,给自己带来好运。 本初发现,李茉莉赫然在列。这丫头竟然真的走到了最后,成为了一名所谓的“十杀勇士”? 黑男爵看出本初脸色阴晴不定,才发现四个选手里唯一的那个女孩很面熟,转念间便猜出原委。本想说几句调节气氛的场面话,本初却先他开口,问道:“那个男孩儿,我见过他。” 他指着李茉莉旁边,一起进场的选手里,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少年。 “我正想跟你说说他呢,你的眼光够厉害。这小伙子的来头可不小,北区有三个还说得过去的势力,铁帮,宪章公会和我们黑教团,他是铁帮的小公子,‘老实人’北条一诚最小的儿子,叫北条义郎。” 本初轻笑了一声,世界可真不大,没想到铁帮也是北条家的产业。他跟地下场那位放高利贷的北条晚云有几次合作,那个惜命如金的老头子确实提过,自己有一位堂弟也在留京讨生活。 北条家是有世界级影响力的大家族,主家位于东瀛的江户,还有十几个有实力的分家遍布各地。北条晚云的家底还凑合,北条一诚的铁帮嘛,估计在分家都排不上字号。在老头子的描述里,自己那个堂弟狡诈、卑鄙、好色,可跟“老实人”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据我所知,义郎从幼年时代就接受严苛的战斗训练,接受现代格斗和东瀛传统武道的洗礼,是以成为特等战士为目标培养的。他只是长得老成,其实今年才15岁而已。你觉得,他这种身份还会选择来这里打拳,说明了什么?” 本初当然没有配合他,黑男爵的语气一变,让自问自答不是太尴尬:“没错,说明我之前和你讲的都有事实依据。地下拳场是个锻造的大熔炉,是真正能炼得出宝剑的好地方!这里绝不仅仅是达官贵人解闷取乐的地方,也不单纯是最底层的匍匐者向上攀爬的血腥泥潭。我不敢说它的存在有多崇高的意义,但也自有它现实的使命。” “得了,得了——呵!这个丫头,她看见我了。” 本初和黑男爵的座位并不显眼,在最低的一排,而且整个看台呈波浪形,他们处在波浪的弧形边缘,其实只有侧脸对着拳台。经历了多场格斗,可李茉莉似乎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里,整张脸藏在兜帽里,低着头只看自己脚下的路,从略显僵硬的肢体动作也能看得出她的紧张。可也许真的是师徒间的感应,她在登上拳台之前,只是抬头往看台上一瞥,恰好就是本初所在的方向。 也许她昨天听到了黑男爵对本初的邀请,想在看台上找到他,殷殷期待才得回响。 98.混战 对于李茉莉的注视,本初假装不见,而是转过头去看一直遭受冷落的黑男爵。“既然邀请我来看拳赛,就别总是试图向我灌输些无聊的价值观吧?让我们放松心情,欣赏一场有趣的比赛,如何?” 黑男爵从善如流,乖乖闭嘴。 终极对决是地下拳场的压轴好戏,一旦凑足四位十连胜选手就会上演,采取的并非两两对战制,而是四人同台,一场决出最终的胜利者。 选手在赛前严禁有所接触,所有的战术,都需要选手在拳台上,根据现场判断制定。 四个选手都很谨慎,比赛开始后,各自占据一个方位,观察其他对手。十场连胜代表的是战力、经验和运气,他们未必比所有战胜过的选手们战力更强,头脑却一定比他们更清醒。 另外两个选手,一位从外表看是一名专业的拳击手,精赤的上身闪动着汗水的光泽。他也接受过本初的指导,肌肉维度不大,层次分明,保证一定脂肪率,让他兼具力量和柔韧。另一位则穿着一件宽大臃肿的外套,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他不可能像看起来的那么魁梧,如果不是确定选手都不允许携带武器,还会以为他的外套里藏着一堆枪械和**。 两人的目光都在北条义郎身上打量,像是豺狗盯着落单的狮子。 相比起来,李茉莉是看起来最柔弱的一个,也是最不受对手重视的一个。 另外两人打的是群狼攻狮的主意,想先合力把北条义郎干翻。接连给李茉莉打眼色,却没得到回应,没耐心等她,两人各自呼喝一声,向义郎攻去。 拳手的攻势标准而犀利,他在传统拳击步法中糅合军中搏击术,更加利于追逐和闪避。拳法仍以直拳、勾拳和左右摆拳为主,拳势不俗。而有本初的训练打底,他对战场的判断能力有大幅提高,成为合击的主导方。 而身材臃肿的那位……却意外的极其敏捷。 “那一个,来自荒野?”本初轻轻问道。 “从资料上看,应该没错。” 荒野遗民和罗姆人一样,祖先都是大衰退时代留在地面的地上人。和罗姆人不同的是,他们后来没有选择回归城市,而是继续在荒野中建立自己的家园。本初能猜想到那人衣服下面隐藏的是什么,荒野人身体里隐藏着过于活跃的基因,这种活跃在很多人眼里等同疯狂。冗余的身体器官和组织让他们获得额外的适应力、更加强大的机能,以及——难以示人的丑陋外表。 两人和义郎瞬间缠斗在一起,拳台下轰然叫好,也夹杂着不少嘘声,这是送给李茉莉的。这丫头还杵在原地,5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终于参加混战。 “这个小公子不错,体能水平比那个拳击手还好一些,战斗意识更是远胜于另外三人,很可能做过基因层面的行为调制。嗯,没错,所以他面对三人夹击还能撑得住。茉莉现在还远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也顶不了多久,最多能再撑两分钟。我看他右手总下意识的做出握刀的姿势,这是东瀛那边流传的传统武道?没错了,如果真给他一把刀,以他把握战机的敏锐,还真有可能一刀致命,先废掉一个人。” “……我说,你那个小朋友好像不太妙啊。” 听本初长篇大论,好像不太在意那个女孩儿。 就说话这么会儿的功夫,战场上又有变化,那两人大概认清了北条义郎的真正实力,虽然艰难一些,两人联手应也能拿得下他。而那个暂时算在一伙儿的女人,攻击不痛不痒,反显得碍手碍脚,与这种小妞儿并列四强,简直是种耻辱。 于是风向骤然一变,两人反过来要先剪除掉李茉莉。北条义郎乐得顺水推舟,压力骤减之下,也乐得时不时痛打几记落水狗。 几秒钟内,李茉莉便险象环生,不知吃了几记老拳。 本初渐渐看出了问题所在,李茉莉对拳台环境和竞技规则并不陌生,毕竟她已经连续赢过十场。但她明显有些神思不属,难道是因为他在场观战的原因?既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又害怕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因此才患得患失影响她的精神状态,乃至形意失和? “哼!这个丫头片子,才学了点皮毛,就敢来丢人现眼!”本初转头问黑男爵:“这台子上真没死过人?” “有好几个管理员盯着,不会真正死人的。” 本初点了点头,忽然站起来,对着拳台大喊:“别胡思乱想,上了台就好好打!输无所谓,可要是输的窝囊,就别再来见我!” 本初这一嗓子没被喧嚣淹没,大半个拳场都听得见,好多人都转过头来,看是哪个二百五在这儿乱叫。 李茉莉眼中的神采猛地一亮,像是一颗大补丸下肚,效果立竿见影,整个人的状态立马不同。她已经陷在夹击中,却突然舍弃防御,拼命向那拳手攻击。两人共同训练过好几场,拳击手的套路她最是熟悉,攻势全部针对对方的弱点而去。 一时间李茉莉虽然挨了几下重的,却也把那拳击手打的呲牙咧嘴。北条义郎见状,也是当机立断,与李茉莉合攻拳击手,而且出手之狠辣显然要比李茉莉高一个档次,倒像是决心要先把那拳手除掉。 如此一来,合击之势瓦解,场上风向一变再变,彻底陷入四人混战。 “男爵阁下,你请我来不单单是看个拳赛吧?现在前戏也差不多了,不如找个清静地方,聊聊有营养的内容?” 本初忽的对黑男爵说道。 后者不由一愣:“你不想看到结果吗?” “小孩子打架,何必那么认真。” 黑男爵扬起了眉毛,轻轻点头。在本初看来,对方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就像是褪去了一层伪装色的蜥蜴,重新以冷酷的姿态示人。 这又是本初不曾见过的另一面,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黑男爵真实的一面。 直到现在,本初也猜不出与黑男爵的相认是幸还是不幸。 两人乘坐另一部电梯,来到地下拳场的上一层。有十米厚的岩石阻挡,拳场仿佛能掀开地表的喧闹,这里一点也听不到。 黑男爵带他进入一座小型实验室,虽然只有一排小型阵列主机、一个数字加工机床和一个操作台,却让本初有种重回文明的感觉。甚至太阳穴上都传来几不可察的电流扰动,那是伊莎贝拉兴奋的欢呼。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交易吗?我采购了500颗670型芯片。” 本初点头,这笔交易是14个月前他亲自和黑男爵谈的,那时“未觉科技”锋芒已露,正是传统认证厂商拼死打压他的时候。这笔订单体量不大,还称不上是雪中送炭,但对于当时的未觉科技意义非凡。 99.鉴权芯片 棚户北区到留京市区,一共有四道关口,普通游民难以越雷池一步。 想要过关,一般有两个方法。第一,像李亨利那样,给女儿向**申请一个合法的居民身份,和一个准迁证。除了履历清白能证明对社会有用之外,最重要的,还得掏一笔李亨利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攒不够的钱。然后,人可以拿着准迁证通关,在紧邻关口的核准中心植入身份芯片,从此改头换面,成为没有特殊申请永远不能再踏足棚户区一步的城里人。第二条就简单很多,首先你得有合法的身份芯片,然后还有上一条合法的、未核销的进入棚户区的通行记录,那么关口人员会欢迎你回家。 目前大概有9种在全球领域流通的合法身份芯片,一种是军籍身份,由军总和各地军部派发;一种是行政身份,代表在各级、各类**部门内工作;其他7种是按区域划定,每一种都在各个城市之间的认证网络中共享数据。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市场,终端芯片、安防设备、验证系统、独立网络设备、安全管理、运营维护,软件硬件无所不包,每一个都是至少千亿级别的市场,每一次大型的系统升级或扩容都让多家巨头公司争的头破血流。 可真正称得上是暴利的市场,却是它的反面——反认证领域。 这里面涉及到芯片伪造到系统端信息篡改等一系列操作。之前有无数公司铤而走险,有的煊赫一时,有的功败垂成,真正能存活下来的那些,业内都认为是占了内外勾结的便宜。 但“未觉科技”是真正用科技手段,在这个灰色地带站稳脚跟的公司。“未觉科技”研发的“终端逆向写入”技术,伪造的芯片可以反向寻址,突破安全封锁,在多处节点服务器写入信息。 当然,这种技术在未觉科技内部也只有少数人参与,这个领域可是军政两界的眼中钉,没有哪个玩家敢大摇大摆的宣扬自己。彼此间甚至不一定知道谁才是竞争对手,出货渠道也无不是一条条隐秘的暗线。 更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反认证产品的最大买家也恰恰来自军政两界。 黑男爵提起上次的交易,显然是又有这方面的需求。本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当时你提供了调试方法,让芯片能适用不同场景,还能擦除表层软件反复使用。本来一直用的都不错,不过自从众妙事件爆发以来,关口检查严了几倍。还不时安插进独立于系统之外的检查流程,我这边连续损失了近二十人,根本不敢再派人过关了。我听说,市政近期还准备升级系统,要是真的,那我这边的压力就更大了。更不幸的是,之前那些权限甚至都还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这里的设施在本初眼里只能用“寒酸”形容,勉强可以处理些浅层次的调试工作。本初一边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各类设备,一边问他:“当初给你的售后服务专线,联系过吗?” “联系过了……那条线已经被停用了。” 当初本初亲自出面跟黑男爵做成订单,也是因为在此之前两人就认识,后者当时还不知道未觉科技的存在,甚至不太清楚这批芯片的生产方是谁。 本初停顿了一下,直接问道:“在外面,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吗?” “我……听到过一些事情。”黑男爵没有装傻,“众妙事件的余波至今仍未平息,社会舆论几次反转。不过一个月前市政和军部发布联合声明后,事件算是定调了。那次内乱,被认定成众妙以及军部的一次恶性分裂事件。市政公布了一张通缉者名单,排在三甲的人分别是容殊,容小真和你。内陆的开明市,南海的甲州市,随后宣布承认这张通缉令的合法性,其他城市暂时没有发声。” 本初冷笑连连:“我能跟这两位并列,与有荣焉。你知道为什么吗?” 黑男爵摇摇头,但又补充了一句,“说明你的价值很大。” 本初摇摇头,暂且放过这个话题,然后说:“这儿的设备,实话实说,相当老旧,能使用到什么程度,我还得上手试试才能知道。你说的独立系统也需要进一步调查,看看是什么路数,这类升级策略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个。再有,你最好把所有需求一次解释清楚,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能量有限,条件更有限。所以什么能做到什么做不到,最好开始就沟通清楚,免得中途再出幺蛾子,大家都浪费感情。” “这么说,你接单了?” “你得学会聆听!需求都不明确,我接什么单?随随便便就答应你,你敢信吗?” “我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想一步步来,不想你一开始就有太大压力。”黑男爵从怀里抽出一个雪茄盒,给本初递过去一支,“这种时候能遇到你,是冥冥中的指引。既然一切皆是主的安排,我相信你最终一定能完成我的请求。” 忽然谈起信仰的教徒点燃雪茄,开始吞云吐雾,“我这次的诉求,是获得进入怀仁区的权限。” 本初冷冷的说:“你没发疯吧?” 怀仁区是留京军部所在地,使用完全独立的鉴权系统,安全防护等级比城区高出不止一个等级。 “我知道这很难,可如果还有谁能黑进军部的系统,我相信就只有你了。” 本初摇头,“你别忘了,芯片可不是我一个人造出来的,那是一个顶尖团队的成果!” “我知道,我知道,来,先试试这雪茄。” 本初由他点上雪茄,享受这久违的味道。这支雪茄只能算中等品质,烟气穿过肺部时留下一阵阵辛辣的感觉。抽上几口之后,却让人分外迷恋,剑走偏锋的触感,仿佛为黑白世界平添一道色彩。 本初一向不过问客人的使用意图,这是灰色地带的交易准则。但他又不能不想深一层:军部作为名义上地球唯一的合法暴力机构,拥有无与伦比的震慑力,任何挑衅行为都可能遭遇猛烈的报复。 在动荡尚未平复的此刻,黑男爵为什么要打怀仁区的主意?难道是以为趁着军部分裂、汉森爵士一系倒台,整体元气大伤的时候,要铤而走险做些什么?500枚芯片有多少会留作此用?谁会佩戴这些芯片,那些通过拳赛选拔的优胜者吗? “你应该知道,这是风险性极高的事情,很可能在芯片刚刚接入系统的那一刻就暴露了。我一个人没法完成,你也不该冒这个风险。”本初准备拒绝他。 黑男爵马上说道:“我这儿竭尽所能,已经搜罗到六位认证方面的人才,他们可以全力协助你,如果出现问题也会由他们掩护你,防止你暴露。你担心有技术泄密的话,我甚至可以在事后,对他们进行短期记忆擦除。” 又是一项来自灰色地带的技术,这种完全没有安全保障的玩意儿,有不小的概率把人擦成一个白痴。 本初沉吟片刻,说道:“让我们抽完这根烟再说吧,让我想想。你也好好想想,能提供什么样的酬劳。” 100.轰杀 有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在黑男爵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终极格斗应该快见分晓了,我得去准备一下,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环节,非要让我现场给胜利者颁个奖。”黑男爵一边挥手让那人离开,一边问本初:“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个女孩儿?” 本初的语气很随意,“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虽然赢不了,但也死不了。这可是你保证过的,那个台子上从来没有死过人。” “还真是冷血啊。我要去换条领带,还得再背背台词。你可以在这儿等一会,仔细看看这些设备,也可以先去拳场,没准儿还能看到最后一幕。” 本初想了片刻,“你去忙吧,我就在这儿看看,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先回去了。” 黑男爵离开了以后,本初真的开始认真研究这些设备。但他不是为了改造芯片方面的考虑,而是审视这些设备是否可以通过改造,支撑他完成对林悦余的意识激活。因为对菌群有一定的控制能力,所以他不需要抑制剂和催化剂,但是他需要强大的实时运算能力,以及微观级的干预设备。 运算能力这里能提供大部分,只要能彻底整合,使之能与自己和伊莎贝拉有效配合,应该可以支撑。但对神经系统的实时观测和刺激,需要非常专业的设备,这地方不可能具备。好在,黑教团是准备对芯片进行改装,不光涉及软件重写,还包括硬件上的配合改动,所以准备了一套对纳米集成电路重封装的设备,这玩意儿的操作精度相当不错,也许有改造的可能性。有伊莎贝拉在,改造需要的技术都不是问题。 就在和伊莎贝拉讨论可能性时,本初忽然听到了一道诡异的声响。那应该是来自于拳场,如果不是他的听力近来有大幅度提升,隔着厚厚的混凝土层肯定听不到这道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有这么强的穿透性,是不是已经高亢到超出了人耳的听力范围? 没过多久,一位黑教团的成员猛地闯了进来,直到在房间里看到本初,才松了口气,叉着腰大口喘息起来。 “拳场出事了?” 那人连忙点了点头,“是,是的。刚刚有人杀了北条义郎!” 本初眉头一皱,虽然已有所猜测,还是用疑惑的语气说道:“不可能吧?我看另外三个选手加在一起,都杀不死那个少年。” “不,不是选手!是有人在场外开枪,直接在他身上轰出了个大窟窿!” 本初终于确认之前那是什么声音了,也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这么急着找到自己,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凶手。 拳场已经一片混乱。 除了最紧要的那批客人,现场的所有人都被禁止离开。小公子来比赛,铁帮有不少帮众前来捧场,确认北条义郎当场死亡后,帮众就摆出一副不惜一死、当场火拼的架势。黑教团与铁帮在场的头领紧急协商,两边暂时达成谅解,联手封锁现场,誓要挖出凶手。 本初回到拳场的时候,黑男爵也已经赶到,他的新领带甚至都还没调整好位置。但仍没有找到凶手,铁帮成员的怒火越来越大,几乎又要发作。而原本只是来拳场消遣的围观群众,就像是放生池里挤到互相摩擦的锦鲤,此起彼伏的表达着强烈不满,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们找到了这个。” 一名现场安保交给黑男爵一把枪,这伙计40出头,在黑教团供职让他获得远高于普通游民的优渥生活。自己执勤的时候碰上这种烂事,他真想把凶手拉出来剁碎喂狗。可把整个拳场搜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一把枪,他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了。 这是把快能追溯到上个世纪的老式电磁步枪,以难以使用和射速慢著称。另外还有枪身笨重、后坐力恐怖、不易瞄准、发热严重等一系列缺点,所以这种枪现在已基本绝迹。 而它唯一的优点,就是弹速够快,出膛速度是目前主流电磁枪的2到2.5倍,长达1.2米的枪管全部设计成加速轨道。 这玩意儿设计之初是用在反地面移动要塞的场景,使用支撑架发射。之所以选取坦克或装甲车为目标,是因为以它的瞄准系统根本就别想打中小型目标。 黑男爵单手拎枪,发现枪重超出了40公斤,枪身上并没有任何支撑架。他自己也是热武器的专家,这种大家伙,很难想象该如何单人站立发射。可事实就是,有人目击到凶手站着使用这把枪,而且是距离拳台超过90米的位置。 “谁他妈能告诉我,这么大的家伙,那人是怎么带进来的??我们的安保系统是妈X的一堆狗屎吗?”即使“温文尔雅”如黑男爵,此刻也忍不住青筋暴起。 本初暂时扔下黑男爵,去找还被限制在拳台上的李茉莉。姑娘现在还没缓过神儿来,身上染满血迹,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地面——那颗20mm口径的子弹,离自己最近的时候还不到20厘米。 “看起来,这场意外反而救了你。”本初说话依旧不留情面。 李茉莉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我虽然赢不了,但肯定不是第一个倒下去的。” 她的伤势不轻,除了大片的淤伤之外,喘息中还带着血腥气:身体不自觉的往左边偏,可能是右边有肋骨断了,骨茬戳进肺部,造成内部出血;左手腕软软的歪着,鼓起了一大块,骨头不知道有没有断。还能坚持着站在台上,姑娘的意志力已经值得夸耀。 “说说吧,刚才怎么回事。” 李茉莉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当时我们四人已经完全是一团混战,大体上我和拳手对北条的攻击多些,胖子主要看着拳手在打,北条又时不时会偷袭胖子。我看到北条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多余的闪避动作,以为是故意卖的破绽,就缓了攻势,拳手却不依不饶。北条只一拳便把他逼退,然后又做了个很小幅度的规避动作。紧接着,一道灰影忽然在我眼前掠过,带起一阵音爆,炸的耳朵一片轰鸣。等我回过神儿,发现北条直挺挺的站着,上身却被炸开一个好大的血窟窿。” “这么说来,北条是提前感知到有敌人,也试图要摆脱锁定,可惜没有成功。” 李茉莉脸上犹有惊恐之意:“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子弹。我,我再转过头去看凶手,只隐约看到那人的背影,他转身走了,随手扔掉一把巨大的枪。” 姑娘露出思索的神情,又说:“他跟拳台离得好远,就算是向上仰射,可弹道还是会被不少人遮挡,何况我们一团乱战,位置一直在变。那么大的一把枪,他怎么可能准确命中北条?” 本初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就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认识个小姐姐,枪法比他还厉害。你才学了点皮毛,差的还远呢!” “真的吗?女人也可以这么厉害?”姑娘终于振作了点儿,随即又垮下脸,“我还是太弱了,刚上拳台的时候我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拳。” 本初板着脸说:“作为曾经教导过你的人,,我要求你抱着必胜的心态,若没有夺取冠军的信念,何必来参加?像你上台时那样畏首畏尾,就是在找死。” 这时,不远处忽然生出一片骚乱,铁帮成员站在一处,和黑教团的人又对峙起来。为首的一个怒喝道:“黑男爵,你少在这儿假惺惺,根本就是你们密谋害死了小公子!” 有两个疑点摆在面前:第一,这么大的枪支是怎么带进来的?进入宾客都有严格的器械检查,就算拆成零件,那个一体成型的枪管也没可能被带进拳场;第二,凶手如何能在事后从容离开?从监控中看到,凶手作案后,直接从三号电梯离开,正好赶在封闭电梯之前。只有教团当晚执勤的安保和侍者才有操作电梯的权限。 从这两点看,最合理的解释,还真的就是教团内部人干的。 “尤里,你能不能用用你的脑子!教团根本没有杀害北条义郎的理由,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承认现在有很多疑点,请给我一点时间,行吗?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抓到真凶,以告慰北条公子的在天之灵。” 尤里是个拥有深色皮肤的中年男人,在铁帮以忠诚和憨直著称。作为北条义郎的武术老师,两人的命运已捆绑在一起,义郎如果能在继承人之争中脱颖而出,尤里入主五人长老会也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惜今晚的一声枪响,将他的前程全部击碎。 他坚定的摇头:“你不值得信任!” “别这么不知变通,老尤里!”黑男爵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实在不想再跟他纠缠:“就算是为自己好,你只带了七个人,进来前热武器全交出来了。你再看看对面,你面对的是二十几把机枪,何必干于人于己都没有意义的事呢?” “哈!那你就来吧,试试把我们杀光需要多少把枪!”尤里振臂一挥,大喝道:“孩子们,你们愿意追随小公子而死吗?” 101.似是故人来 “誓死追随!”铁帮上下齐声应诺,一个个那副凛然无惧的样子,还真是不把生死当一回事。 “他妈的,一群疯子!” 黑男爵满头黑线,退进身后的枪丛里,向前猛一挥手。没有人真的开枪,而是一名壮汉挺身而出,正是那个铁嬴。 其实黑男爵大概能理解这个“疯子”的选择,北条家的历史悠久,有着鲜明的家族特色。虽然全世界范围内所谓的悠久历史都在大衰退时期清零,连大多数地名和国名都被或故意或无意的遗忘,但当初北条家的初代家主,还是试图从古老东瀛的残骸中拾取一些痕迹。北条家的管理模式类似于武士阶层和大名之间的关系,内核是被断章取义的古典儒家精神和武士道精神的结合,呈现出等级森严和愚忠的气质。 黑男爵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儒家和武士道,这些东西即使是当下最权威的东方历史研究者也未必说的清楚。但他知道,给北条家当狗一点都不容易,有些情况下选择去死是最容易的,对于身后的家人来说,也是最明智的。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尤里身为北条义郎的老师,综合战力更在弟子之上,他的七名手下也都有不俗实力,人人悍不畏死。可是裹在外骨骼中的铁嬴宛如一尊魔神,动作犀利有效,力量无可匹敌,每一下攻击都仿佛有摧山断岳之势,直接横扫全场。等尤里等人全倒下后,后边的枪手又给铁帮的每人补了一枪。 教团当然没有用实体弹,黑男爵早让他们换上了强力麻醉弹的**。真把这些人也当场干掉,那黑教团和铁帮之间就唯有开战一途了。 从监控中明确看到凶手已经逃离现场,再拘着现场的这些人也没有意义,黑男爵吩咐安保队长,安排现场人员有序撤离。他已经通报主教大人,直接调拨执法队追捕凶手。司铎方面也已通知,正在赶来与他汇合的路上,千头万绪的事情都在等着他,黑男爵实在顾不上本初,只能请他先回去,翌日安排专人到他住处拜会。 之前本初有听他提及,黑教团是根植于棚户区的本地教区,由一名主教统领世俗和宗教两方面事物,下设两名助手——司铎主掌宗教事务,身为牧者的黑男爵则专注于世俗事务。 回去的路上,本初驾驶摩托载着李茉莉,姑娘一声不吭,闷闷不乐的样子。寒风已凛冽,姑娘的额头和心头都是凉的,脑子里乱糟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就入了神,连浑身的疼也忘了,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 一路那些习以为常的破败和见怪不怪的漆黑,竟变得有些刺眼。如果非要忠于内心,那这一刻她想说:寨子这种破地方,没人会真的喜欢。 车停下来的时候,她还一脸恍惚,住了很多年的老屋平生一种陌生感。 “回家好好养伤,好了以后可以再来找我。” 李茉莉忽然抬起头,突兀的问他:“棚户区在你的人生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度场景。说不上哪一天,你和那个女人就会离开,对不对?” 本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诚实的点点头。 “那你说,我有能力自己走出这里吗?”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答案?可惜,我也不知道。” 某段遥远之极的记忆忽然闯进脑子,本初又说道:“很久之前,也有个小姑娘问过我类似的话,那时的她比你现在还小呢。我当时只是跟她说:不试一试,谁会知道?” 经历这一夜,本初走回臭烘烘的河塘街时,天色已经泛白。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钢筋丛林阻挡,能看到朝阳跃出地平线,仿佛红锦跃出水面。剎时镀上一抹淡金色,继而棚户区也被光芒普照,仿佛一下子尊贵起来,脱离了破败和贫穷似的。 “原来真实的日出是这样的,比那些破电影儿里的美多了!” 伊莎贝拉借助本初的双眼“看”这个世界,说起来,这次真的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日出。 “这算什么美,小丫头眼皮子真浅。看日出要么就在山顶上,要么就在大海中,或是普照万方,或是金蛇攒动,那才是真正的壮丽。” “那你一定得带我去看看,而且我要用自己的眼睛!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身体呢。”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哈哈——记得一切事情的伊莎贝拉。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我的脑袋简直像个筛子,有太多事情想不起来。”本初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去。 忽然,本初停住脚步,皱着眉头——“咦?好像有客人不请自来?” “是吗?那林悦余会不会有危险?”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低语道:“似是故人来啊!走吧,对方既然没有藏头露尾,咱们也不能输了阵势。” 本初大大方方的推门而入。 卧室里开着灯,林悦余安静的躺在床上,有一个男人在床边站着,正在低头看着床上的女人。 本初进屋的时候,男人也恰好回头,向他点头致意,就像相交多年的老友重逢。可事实上,这人不请而入,按照棚户区的规矩,主人杀了他都不过分。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本初面沉如水,没有丝毫迎接贵客的热情。 “她竟然还活着,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的身形伟岸,这间屋子虽然不算小,可这样的两个***在一处,实在显得太过拥挤。 或许,以棚户北区之大,容纳这两个男人,也嫌有些小了。 “田峰,你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出现在这里?” 来人正是前“雷霆使者”成员,众妙特殊执法队“谷神”的王牌,林悦余曾经的业务副手田峰。他还是一身经典的黑色风衣,身姿笔挺犹如松柏,没人猜得到风衣下都藏着什么,背后的大号登山包里更不知道有些什么。 在本初知道的所有关于那次内战的信息里,几乎没有这个男人的存在,这非常奇怪。作为真正的王牌,田峰在对付菲奥雷时起到重要作用,但在后续的大战里却像是彻底消失。无论他属于众妙的哪个阵营,或者和梅瑟威或汉森任何一方有瓜葛,他都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关头被雪藏。 本初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自己临阵脱逃了,另一种则是他哪一边都不算,而是效忠于第三股势力。 听到他的问题,田峰就知道这个男人远比他以为的还要难缠,这人显然知道很多关于内战的内幕消息。 “我不站什么立场,我现在只代表自己。” 本初不动声色,故意又问:“你的老搭档舍甫琴科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田峰脸上闪现一丝愠色,然后又马上平复,“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其实他已经死了……本初在心里替他补充,相信自己猜想的两种可能兼而有之。 102.重逢 本初就此转换话题,“你应该已经到棚户区一段时间了吧?不然不可能马上找到我这里。刚刚地下拳场发生了一次刺杀事件,被杀的人叫北条义郎,是当地一个大势力的少掌门。狙击手法相当高明,甚至不在舍甫琴科之下,不会是你顺手做的吧?” “北条义郎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听说。”田峰自动把怎么找到他这件事忽略过去,“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不是来跟你证明这种小事的。” “呵!棚户区死个把人,在你这种天之骄子眼里,当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妈的!我还真是受不了你这种恶心的腔调。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 本初指着床上的林悦余,继续说道:“但是我很好奇,在你看到她之前,肯定以为她已经死了,你最多能猜到是我从众妙带走了她的尸体。那你最初的目的,难道是带她的尸体走?你应该没有狂热到恋尸癖的程度吧?所以你或者你背后的人认为她的尸体也有很大用处,我对你的消息渠道开始好奇了。” 本初相信田峰对林悦余是有感情的,会为她的死哀伤,如果在事发现场,甚至可能为了救她愿意付出一些沉重的代价。就像舍甫琴科,他猜那个最后给他收尸的人就是田峰。虽然他没能和舍甫琴科并肩作战,可人性如此,倒也不能就把田峰看成是薄凉之人。 但像他这种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不管他对林悦余的感情有多深,也不会为了一具尸体就把自己陷入险境。他一定知道了林悦余身体里有她最新实验所得的菌群,这个消息就算在众妙应该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所以田峰在众妙依然有非常高端的线人。 “你没必要知道。”田峰语气冷漠的说:“我之所以等你回来,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些事情。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带她走,除非你能阻止我。” 或许,还是难免一战啊…… 伊莎贝拉“悄悄”的问他:你能打过他吗?我在众妙的时候就知道他非常厉害的。 把握很小,我现在还有伤在身呢…… 那打打感情牌呢?我觉得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本初忽然盯着田峰的双眼,语气真诚的说:“对你来说,到底是带她的尸体回去换点儿功勋重要,还是让她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重要?” “你什么意思?” “我们都坦诚一点儿吧,没错,林悦余之所以没有彻底死去,是因为阿尔法菌群的原因。你应该很清楚,林悦余当时孤注一掷,在我身上做了一系列实验。就在动乱发生当天,她彻底完成实验,成功在我身上提取出新型基础液,并且在自杀之前注射进自己体内。” “这就让她活过来了?” “阿尔法菌群不是万能,并不能让一个死人起死回生。但幸运的是,她的体质和菌群的契合度很高,即使身体已经生理死亡,体内的菌群还能保持一定的活性。更加幸运的是,这些菌群是从我身体中提取出来的,和我还有某种程度的联系,才能让我死马当活马医,把她从彻底死亡中拉回来。“ 本初向床上一指:“但也仅此而已,她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这种状态。我现在需要很多实验设备,在她身上还原曾经在我身上进行的许多操作,以此来唤醒她的意识。” 田峰沉声道:“那你更应该让我把她带走!在这个破烂地方,上哪去找那些实验设备?” “不行,现在没有我在,她刚恢复的身体机能随时都会萎缩,然后慢慢死去。”本初不得不撒个善意的谎言。 “那就跟我一起带她走!” 本初嗤笑一声,“不管你想把她带哪去,你确定我们能带着她安全走出去?” 田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能找人接应,现在留京的风声确实很紧,偷渡途径几乎全被查封。但是这个风险必须得冒。” “不,我还有另一种提议。我说的那些设备现在几乎都要凑齐了,只剩微米级精度的透视检测仪,你帮我弄到这个东西,然后我想办法把她唤醒。至于是跟你走还是暂时和我留在棚户区,林悦余是个独立的个体,等她醒来以后,完全可以由她自己决定。” 田峰思考了很久,终于点头说道:“但你必须尽快!既然我能找到你,别人一样能找到你。” “这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能弄到我需要的设备。” 聊到现在,本初基本可以确定田峰还有一层身份,当初是以线人的身份潜伏在众妙。他实在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组织能招揽到这种大神。 于是他抱着尝试的态度问道:“现在的你在留京也不太方便行动吧?你想把林悦余带去哪里,真的能办到吗?” 田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准备去大都,当然必须得途经留京。留京的军部只能代表地区军部的意见,同样道理,市政的权威也辐射不到五百公里之外。他们都不能代表最高连的意志,甚至可能与最高联的决策背道而驰。所以只要通过接应我们的人安全离开留京,就成功了一大半。” 本初又追问道:“那接应你的人又是谁?不知道这个信息,我可没法安心。” “这你不需要知道。”田峰果断拒绝回答,“你只要知道他们的能量很强就是了,他们不光在大都有强大的影响力,在各大主要城市圈也都有可以动用的能量。所以不管你能不能让林悦余醒过来,只要到了大都,他们都有办法让她彻底康复。” 大都,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首都,是最高连和军部总部的所在地。留京已经是东亚首屈一指的大型都市圈,但和大都仍旧无法相提并论,甚至都不在一个量级上。 田峰虽然没有明说,但本初对他所在的机构已有所猜测。 首先,田峰出身于军方,他真正隶属的组织理应也与军方有莫大的关系。第二,他潜伏在众妙,无论目的多么冠冕堂皇,都算是从事刺探和谍报性质的工作。最后,从他的描述中,这个组织的总部位于大都,但爪牙遍布全球。 结合起来,答案呼之欲出,同时满足这三个特性的组织实在不多。 那家机构威名赫赫,同时也劣迹斑斑,名叫‘七曜’。那是一个直接隶属于军部总部的独立机构,是特务、政治间谍、秘密警察和刽子手的大本营。据说‘七’代表七大洲,‘曜’代表太阳,寓意全球任何角落都在它的普照下。 普通百姓一般接触不到“七曜”的层次,说它劣迹斑斑,但其实对这个机构最痛恨的莫过于军政大佬和商界翘楚。一旦被它盯上,便如同缠上跗骨之俎,侥幸不死,也要被扒掉几层皮。 连那些大人物都如此下场,由此也看得出“七曜”的可怕。 田峰看起来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啊,为什么会加入这种声名狼藉的组织?就算“七曜”真的手眼通天,也未必对他这种强者有多大吸引力吧? 103.衣锦还乡 临走时田峰深深地望了林悦余一眼,眼中的神色悄悄透露了他的心事。 送走田峰后,本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田峰说的没错,他能找上门来,那别人自然也能找到他。 找新屋不用通过黑教团或者义士团,他本来就是想再躲得深一点,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轻易知道自己的新住处在哪。专门做租赁的掮客也不行,这些人没有信誉可言,随便有点儿利益就能把他卖了。好在他有钱,贫民窟里也有的是人肯拿自己的破屋换钱。 最终,他就在后街找到一间空置许久的破屋,以120一个月的价格从房东手里租下,还包括房东提供的木板和铆钉等用于修葺的材料费。房间除了更破旧一点,跟之前那个差不多,依然能闻到烂河塘的那股臭味。他这是利用思维的盲区,很少会有人想到他只搬到距离这么近的地方,而且就算有人去询问邻居,也只会去问和他同一条街的人。 他并不是彻底离开这间屋子,那样就跟其他人彻底失去联系了,新房主要为了安顿林悦余。他会时不时的两边跑,不在旧屋这边时,也会在屋外准备一个留言箱。 接下来怎么办,本初也是一筹莫展,林悦余不醒过来,就相当于在他身上绑住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动弹不得。他相信以田峰的实力不难找到他需要的设备,到时候他不介意跟黑教团做那笔交易。虽然他觉得黑教团背后的动机非常可疑,在风声鹤唳的环境下还敢打怀仁区的主意,让他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从新屋这边可以偷偷的监视老屋附近的情况,当天晚上就出了状况。那个昆塔竟然出现在老屋附近,鬼鬼祟祟的显然没打什么好主意。 昆塔游弋了一会儿,似乎是发现屋子里没人,于是非常嚣张的一脚踹开锁着的大门,然后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这是要干什么?他们那个邪教不会是有什么邪恶仪式,需要自己穿过的衣服或者头发、皮屑什么的,做法坑自己吧? 紧张的等待了一两分钟,昆塔很快又走了出来,还顺便把门给带上了。只不过被踹断的门锁无法复原,屋主人肯定知道被人非法入侵过。等他彻底离开,本初才悄悄潜回老屋,仔细检查许久,发现没少什么东西,反而桌子上多出了一张纸。 白纸上画着一个图案,外围是一个五芒星,和那具尸体上现出的所谓“圣者印记”几乎一致。但五芒星内部还有更加复杂的图案,像是一个个更小的五芒星错落叠加。画手的笔法出色,让图案整体呈现出细节无限细分的感觉。 很眼熟……不是因为那具尸体,而是在更早更早之前,自己似乎见过……本初默默把纸放回桌上。 ———— 重回棚户区,老七有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这些年在外面,总的来说混的不错,跟着杰克南征北战,有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有意气消沉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他总会对自己说:老子都能从寨子那个粪坑里爬出来,就他妈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十四岁以前,老七就不知道吃饱是种什么感觉。那时候小,垃圾场的主场他没资格去,只能去另外那几个处理餐厨垃圾的分场。每周只有两次机会,在垃圾没有被批量处理之前,运气好的话,能翻得到点儿闻起来没那么臭的食物,吃完以后免不了上吐下泻,却总好过肚里空空。那鬼地方真是臭死了,现在偶尔回忆起那种气味,都还忍不住想吐。 那会儿,也有其他饱肚子的门路,他见过不少半大小子,拍着肚皮抹着嘴巴跟他炫耀。 可他没羡慕过,他对自己就一个要求:不能吃人。 如今人模狗样的回来了,却没法在当年的乡里乡亲面前显摆一番,可不就是锦衣夜行吗? 收到本初的消息后,杰克第一时间派他出来打前哨。这段时间来本初音信全无,后来又上了市政发布的通缉名单,让很多人悬着一颗心。总算本初大爷奇人有奇能,又一次创造出奇迹。 棚户区是一片信息孤岛,老七带着卫星通信设备进来,保障和外界联络。找到本初是首要目标,但他没法跟本初直接通信。本初在网络中的某个节点留下加密后的信息,然后又用加密方式把路由地址扔给杰克,只有知晓两种加密方法才能读取到有效信息。现在是非常时期,越少人知道本初的动向越安全,老七也赞同这种手段。 他刚刚进入棚户区,就接到杰克的指令:任务内容更新,不用第一时间跟本初接触。 老七最恨这种临时计划,杰克定制的尤其不靠谱。 还好他自己有plan B。 当本尼看到老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惊喜恐怕是真的,那没怎么掩盖好的嫉妒当然也是真的。 “滚刀肉,真是你!我们有十五年没见了吧?不,十六年!” 这个名字确实太久没听过了,久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你可真是发达了,‘翡冷翠’的老七,名震黑道的大人物!刚刚听到这个名字,真不敢相信会是你!那会儿隐约听说你在外面混出名头了,我跟别人说还不信,回头我要挨个儿狠狠地打脸去!” 老七还记得这个当年一起在垃圾堆里刨过食的兄弟,事实上,那些人和那些事太过深刻,他想忘都忘不掉。这小子说他现在叫本尼,这个名字老七可不记得,只记得他叫黑球儿。 他们那会儿一共八个十几岁的孩子。经常混在一起,有两个在老七离开前就死了;有一个跟老七前后脚离开寨子,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另外那三个还在最底层的泥潭里混着,比起小时候唯一的进步,就是能进主场捡垃圾了。所以除了老七,本尼是混的最好的一个,他现在是铁帮的一名正式帮众,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打手,但已经超过了儿时对于出人头地的想象极限。 本尼还想抓着老七多叙叙旧,一名黑衣壮汉走近,向老七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帮主有请,七爷请随我来。” 本尼张大了嘴,热情全被敬畏替代,黑衣人已经是他平时不敢攀谈的对象——帮主?帮主亲自接见他?他才意识到,这个儿时的玩伴完完全全成为不同世界的人了。 老七向那人一点头,“请带路。” 这就是他的提前准备:一张和铁帮接触的通行证。 铁帮的总部,同时也是北条一诚家的私邸,座落在棚户北区的最南端,与留京的德胜区一山相望,离进城的关口不到一公里。这是个三进的宅院,被铁灰色的围墙圈住,墙内遍布两层和三层的房屋,从屋顶和墙边的装饰上能看出一些古老东方的元素。 “老实人”北条一诚是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比堂兄北条晚云年轻20岁,但也有82岁高龄,一头雪白且浓密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状的辫子。他喜欢穿黑色的西服,量身剪裁的衣服衬托出保持良好的身材。平时不苟言笑,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威严的气质。 老七刚一见面,就从身后取出一把连鞘的日本刀,双手递给老人,说道:“北条晚云先生让我带来这把刀,他说自己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放下了,包括生命和财富。主家今年发出的召集令他不会响应,他说你如果去的话,明年可以带着这把刀一起回江户。” 老人接过日本刀,眼神中流露出缱绻之色,沉思片刻,开口时声音嘶哑低沉:“为什么是现在?” 104.第二家族 田峰没让本初等太久,第二天的半夜再次出现在老屋附近。恰巧本初被噩梦折磨的睡不着觉,和他碰个正着。 “我一走,你就搬家了?”进屋以后得田峰满脸狐疑。 本初面不改色,“你那天说的很有道理,别人也能找到我,为了林悦余的安全我得谨慎点儿。我可不是为了躲你啊,这不特意在这儿等你嘛!” 看田峰一脸不相信,本初马上又说:“你是不是受伤了?” 田峰脸色募地沉下来,把身后的大包放到桌子上,“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需要的?” 本初没有拆包,而是追问:“是谁?能上你的人可不多。莫非……你碰上了那个乌豪?” 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田峰受伤,但是在能力者眼中他的伤势明显,整体的气息呈现出非常不协调的状态。这和本初的伤势类似,是被顽固强大的异种能量侵入体内,与本体能量形成拉锯,本初暂时想不出更科学的解释方式,就和“能力者”这个概念还很玄学一样,能力者造成的伤害也很玄学。 “乌豪?”田峰轻声反问,没有表示过多疑问和惊讶,这说明他不仅知道这个人,而且可能还了解本初逃出众妙的经历。随即,他摇头道:“不是他,但跟他应该有很大渊源,这个人有改变物质形态并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控制的能力。他叫阿维狄。” 田峰不可避免的陷入回忆,回想和阿维狄的遭遇就让他背后冷汗直流。 当时他刚从线人那里拿到物品,准备从隐秘的地下渠道返回棚户区。那是一个废旧地铁站改造的隐秘车站,能搭乘给拍照的穿梭车。田峰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场遭遇战,他不相信是巧合,但以自己顶尖的反侦察反追踪经验,也不可能会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能精准锁定他。难道冥冥之中,就是坏运气把他推进了对方的“猎场”? 他怀疑那是某种他还不了解的关于能力者的特质。 那一瞬间,车站通道里的金属护栏、扶手架乃至停摆的电梯都活了过来,像是一头头疯兽向他发起攻击。如果不是田峰新近领域了“电流传送”,能把自己的身体化作电流在金属上做短程的传送,他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完蛋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能力对那人隐有克制,但他完全不敢恋战,第一时间就选择逃跑。“电流传送”对他的负荷极大,一天只能只能激发一次,他依然要用血肉之躯来抵挡那些金属怪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即使想反击,也找不到对手在哪,他完全感应不到那人的存在! 他虽然成功逃脱,却发现在传送时还是着了道儿,体内被对方种入了相当难缠的能量。他现在担心以对方的诡异,会不会通过对这能量的感应再次找到他。 至于为什么知道那人的名字,是因为……舍甫琴科被杀时他就在附近。从能力的性质和实力判断,他确信自己遭遇的就是杀了舍甫琴科的阿维狄。 当然,这件事他一个字都不会对本初说。 “阿维狄,乌豪,菲奥雷……”本初咀嚼着这一个个名字,神色也越来越凝重,“他们显然来自于同一个组织,你肯定已经查到些东西吧?” 田峰对他凝视片刻,决定透露一点东西,“我听说……他们都来自于一个叫‘第二家族’的势力。” “第二家族?这么说他们是同族的亲戚?” 本初摇头,“据说这个家族的人超出想象的个人武力,也许都是能力者。但虽然叫做家族,但绝非简单的以血脉亲缘相连,而是一个层级森严,内部架构完整,有着高效运作系统的组织。‘第二家族’的情报非常少,保密等级也非常高,但可以推测,这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一直隐身在幕后,众多重大历史事件中都常常出现其身影。那年的‘北辰之乱’,有人怀疑这个家族也参与其中。甚至连‘星辰大海时代’的开启和落幕,可能都是这个家族在背后推动的结果。” “看来是个很不讲道理的大家伙啊……”本初不由感慨了一句。 然后,他终于打开田峰带来的包裹,检查里面的设备。这并非完全专业的医用或生物科研用装置,但是核心组件类似,精度也合适,应该有改造的可行性。 “应该可以用。” 田峰听到肯定的答复,终于松了口气,立刻说道:“那你马上去安排,明天就开始建立实验环境,越快越好!等林悦余醒过来以后,我们立刻出发,一秒都不要耽误!” “可是……”本初想到的是,如果征用了黑教团的场地,他就不能不答应改造芯片的生意,到时候怎么能一走了之? “没什么但是的!阿维狄虽然可能再出现,你想让林悦余冒这个风险吗?” 本初沉默着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另外那边,老七在回答北条一诚的问题。 “地下场卷入菌群之争后,受到很大打击,自从众妙内乱后,我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晚云先生——恐怕自知延寿无望,遂生出离之念。”最后这句是北条晚云的原话,文邹邹的,老七自己可讲不来。 北条一诚缓缓点头,又问道:“他已经选好了继承人吗?” “是的,他指定由长孙北条青城先生继任家业,已通报地下场各大势力,并委托杰克上校和昆吾先生在他死后监督权力交接过程。” “呛啷”一声,北条一诚猛然将日本刀拔出一半,炫光炸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那把刀,刀身上反射着雪浪般的光芒,精铁中隐藏着繁复的花纹。冷冽之极的凶器,却又暗含一丝禅意,显然是一把出自名家之手的好刀。 老人被刀光映的双目赤红,他声音嘶哑的说道:“你现在送来‘鬼童丸’给我,是要我快刀斩乱麻,确定嫡嗣人选吗?可惜啊可惜,我虽然坚定了信念,却没法让死人复生!” 老人单手一推,把长刀推回鞘中,神情也恢复如常。他向老七拱手道:“七爷高义,如今局面动荡,还劳你亲自来送刀,我铁帮上下,无不感念。来,快请坐——” 铁帮虽是棚户区的一条大蛇,“翡冷翠”则是留京的第一大佣兵团,任务范围遍及欧亚。论起身份来,北条一诚这一帮之主还真未必能压过老七,叫一声“七爷”,也不算跌份儿。 两人分宾主坐下,一面着人看茶待客,北条一面又问道:“城里据说已翻天地覆,地下场虽然势大,到底拼不过台面上的那几家。贵团是中流砥柱,杰克上校不知有什么打算?” 老七哈哈一笑:“我家那位团长,实在不是谋算的那块料。老实跟你讲,他现在人也不在留京,在外头避了三个来月了。现在地下场家家被压的喘不过气,谁都不敢乱动,就怕惹祸上身。地面上还不明朗,就是想走动走动,也还不知哪家才是真佛,所以倒不如静观其变。到头来,谁家坐了正位,谁家丢了江山,总还是缺钱的要找钱,缺人的要找人。地下场永远是个找钱找人找消息的好地方,倒是倒不了的。晚云先生那边一向少人,如今更是无人可用,我这里总还剩了几条能出入的门路,就帮他走这一趟了。” “七爷这番话说的妙,一针见血,算是见到根底了。” 北条一诚毕竟是一帮之主,说奉承话很有节制。他心情沉郁,实在没有谈性,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渐渐冷场。好在这时,一名帮众来向他汇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北条一诚听完,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转头对老七说:“七爷可有什么要紧事在身?” 老七马上答道:“没什么着急的事儿。” “那正好,有个人想和我谈个事情,要招待七爷,所以我就让他先等着了。我斗胆请七爷留上一留,在这儿做个见证。我如今是越老越拿不定主意了,也是想请七爷帮我掌掌眼。” 老七连忙说:“谈不上,谈不上!老先生让我留,我留下就是了。” 北条一诚点头,然后沉声旁边候着的马仔说:“去请黑男爵来。” 老七对寨子里的势力还是了解的,当下就是一愣:黑男爵?黑教团的那个黑男爵? 105.天涯路远 黑男爵走进铁帮会客厅的时候,发现除了老头北条一诚,还有个年轻人堂而皇之的坐在客位。看起来不像是铁帮的成员,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北条一诚没有要为他介绍老七的打算,开门见山说道:“黑男爵,让我听听你的解释。” 过去了整整两天,黑男爵仍没找到凶手的踪迹,昨天他派人把尤里和所有铁帮的人送回北条府上,并请求和北条一诚见面,当时就吃了闭门羹。 今天再次求见本来也没抱着希望,没想到北条一诚忽然改变主意了。他先客客气气说道:“感谢北条先生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北条一诚沉声说:“义郎是我最小的儿子,也是我最喜欢的儿子。” 拳场上对尤里的那番说辞,这时也不必说了,黑男爵知道,那些话说给北条一诚只会自取其辱。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血仇已结,唯一能化解血仇的只能是真凶的鲜血。否则,以北条义郎的身份,在寨子里,再多人为他陪葬也不为过。铁帮从不惧怕战争,寨子里的人从不惜命,扎根于寨子的帮派更是深谙以命相博之道。黑男爵虽然同样不惧怕战争,可无缘无故的流血,被人逼着走上战场,他不愿意。 所以,他准备了货真价实的干货来。 “北条先生,杀死义郎公子的,是军部的人。” 北条一诚登时瞪大眼睛,惊惧的望着对方。 半个小时以后,黑男爵只身一人离开铁帮的大本营,行色匆匆而去。 而在屋子里,老七低头喝茶,一言不发,十分沉得住气的样子。 北条一诚则把玩着那把“鬼童丸”,一会儿拔刀出鞘,一会儿又送回去,思绪渐渐飘飞。 少年时代他就仰慕本家的这把妖刀,只是始终无缘。二十二岁那年,他跟着晚云堂兄离开本家,两人空空两手,西来打拼天下。 晚云从奉武堂请出“鬼童丸”,祈求护佑二人逢山开山、遇水劈水。那时候,**集中管控物资,民间流通的资源极其有限,大家苦哈哈的过日子,也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直到“星辰计划”破产,一个时代落幕,才迎来发展的机遇。可惜刚有起色没多久,两人便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晚云继续去玩弄地下资本,一诚则执意将暴力进行到底,二十多年至今,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嘿!要是没记错的话,晚云今年102岁,放在普通人里已是高寿中的高寿,放在荒野甚至可以当成人瑞供起来。而两人如今钱权在手,许多延寿的资源都能接触到,除非死于非命,他再活个10年肯定不在话下,怎么忽然就心灰意冷起来? 不是刚有什么科学家宣称,已经寻回长寿的钥匙,能让人类寿命延长到平均150岁,与“黄金时代”平齐吗?而那个神奇的菌群,更有人说可通向永生之路…… 天涯路远,何苦半途而废? 他忽然又想到那个死于非命的幼子:而我那个刚刚上路,还没站稳就已倒下的孩子,又是何辜? “社长,我是不是安排七先生去休息?”这是他贴身侍从之一的森下,看到贵客在一旁被晾着,忍不住提醒自家大佬。 北条一诚长长的“哦——”了一声,如梦初醒,挥手让森下离开房间,屋里只剩下他跟老七两人。他这才问道:“七爷相信那人的说辞吗?” 老七慢条斯理的把茶杯放下,架子端得十足。“老实讲,黑教团虽然在寨子里如雷贯耳,可我没打过交道,真不清楚他背后还有哪些门道,不敢乱说。不过他说凶手来自城里,我是相信的。” 那名枪手在狙击上的造诣,北条自认在铁帮中找不出一个能与之比肩,遍观整个棚户区的成名人物,也没一个有类似实力的。老七跟北条交了个底,玩枪儿玩到这种境界的,九成九来自军方或佣兵团。翡冷翠全团里,也不过三五人能做到,常驻留京的就只有乔纳森一人。就是他家团长爱枪成痴,没有外设辅助,也别想用那种枪打出那种效果。 北条点头道:“是,我这里近水楼台,也查过这段时间从城里进寨子的情况,确实陌生人多了不少。我只以为是受城里时局的影响,怎么也没想到,会把我也卷进去。” 老七眼珠子转了转,说:“军部没有杀令公子的动机,也不会无缘无故在棚户区挑衅您。是谁引狼入室,又是谁在推波助澜,不能听黑男爵一面之词。黑教团的背景,老先生或许清楚?” “黑教团在这儿跟宪章公会和我铁帮齐名,说来惭愧,这两家都是大组织的本地分会,我铁帮实在远有不如。黑教团本地有三名管理者,主教叫希安琪,是一名女性,两位助手分别是司铎云游和牧者黑男爵。这三人虽然各有司职,合作却很融洽。我是寨子的老人,眼看着他们精诚合作,在本地一步步壮大势力。至于黑男爵刚才说的教廷……” 黑男爵当然不会将自家老底和盘托出,当下虽然信仰自由,但信教者其实很少。这跟**的态度有一定关系,严禁宗教单位拥有教产,除非是从事正常的商业经营活动所得。说白了,宗教跟企业、财团相比,在社会结构中是一样的定位。 有宗教史学者表示,早在“黄金时代”,一度串联整个人类文明史的三大宗教和其它区域性宗教,都已沦为可有可无的地位。 “大衰退时期”一度成为宗教复兴的沃土,极度倒退的文明世界和末世般的生存环境,让人们重新捡起对天国的想望,也祈求各路神灵的救赎。 然而,现实从未因信仰而改变,一代代新生儿在苦难中降生,所闻不过哀嚎恸哭,所见唯有地狱诸相。到“大重建时期”,科技让人类再次站了起来,重新成为地面的主人,宗教遭受致命一击,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现在所谓教团,即使能够延续传承,世俗一侧也往往远超神圣一侧。 黑教团背靠教廷——当然这个教廷是他们自封的,官方绝不会承认它的存在,甚至北条和老七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宗教——性质上相当于地区教会。司铎在传教时行为谨慎,其实整个棚户区也没发展出多少信徒。整体来看,黑教团几乎完全站在世俗一侧,其他地区教会应该也差不多。除了出于现实考虑,这和教廷的整体导向也不无关系。 据黑男爵介绍,教廷由一位牧首和一个人数在8到12人不等的枢机团领导,一致认为低调传教、大力发展实业是明智的方向。 枢机团在解释教义上并没有绝对的权威,但隶属于教廷的唯一武装力量“圣心骑士团”掌握在他们手里,加上有牧首的首肯,自然也就能掌握住教权。至于神权一侧,则另立“圣部”,常设七位使徒,对教义和经文拥有终极解释权。圣部虽然一直主张大力传播信仰,只是对地区教会的干涉力度有限,往往难以贯彻。后来,圣部自筹资金,另设“笃信者”神职,希冀独立传教,囿于规模,也未见成效。 近来,神权一侧大有抬头的趋势,“笃信者”大举出动,肆意干涉地区事务。 老七又问:“他说的那个‘昆塔’,有主动和你接触过吗?” 北条一诚摇头:“如果不是他今天提起,我都不知‘笃信者’和昆塔这个人。” 老七拿两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黑男爵这一手做的可不怎么高明,难道不知恶人先告状的道理?” “你是说……” “我不会轻易下论断,毕竟我们所知的信息还太少。”老七看着老人,他很佩服这位黑道枭雄,他刚刚死了一个儿子,而且可能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可此刻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悲痛的迹象。要么是他真的铁石心肠,要么就是他把真实的情绪完全隐藏起来,无论哪种,都是道儿上推崇的品质。 “但我知道,不管是谁,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惜杀死令郎,一定怀着莫大的企图。” 北条一诚冷笑道:“无非是想拿铁帮当枪头使,把我的怒火燃烧到他们希望的方向上去。” “没错,但义郎公子的仇一定要报。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不妨先稳一稳,静观其变。” “和凶手比耐心?” “对,和凶手比耐心。当凶手发现自己的挑拨没起到作用时,恐怕会忍不住继续加料。到时候,我们也许可以故意创造一点儿小便利,引导凶手跳进来——我正好算是个不错的诱饵。” 北条断然拒绝:“不行!我决不能让七爷遇险!让七爷参与家事已经不合规矩,如果再让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可真就太不像话了。” 老七摆手道:“只要布置得当,我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你想一想,除了你之外,铁帮上下还有什么人比我更合适?凶手是绝不会找你下手的,剩下的怕份量还不太够。晚云先生对我一向颇多照顾,你们兄弟一体,就当是我的一点回报吧。” 鬼知道他都受过北条晚云什么照顾——到现在他还欠了晚云几十万呢!不要脸的高利贷,去年他借十万,现在就利滚利成这样。 还有什么兄弟一体,更是放屁。 见北条一诚不再争论,老七重又端起茶杯,幽幽说道:“再过一天,我来铁帮拜访的消息就可以慢慢散出去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