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唐谋之望长安》 1告密 “如果诗赋也要评一个皇帝的话,舍我其谁?”杨广看着文成殿里冉冉升起的香尘,对正捧着黄绢的许善心说,“朕知道你向来梗直,不喜欢说些奉迎的话,也知道你年少时被徐陵称为神童,先帝时,你写的《神雀颂》很得先帝赏识,今日之人皆以为我以帝位写诗才得人赞许,你且不要想朕的位置,单看这诗,神韵如何?” 刚刚被杨广召回朝廷的许善心明白眼前这个皇上与他爹不同,当年自己一口气写下了《神雀颂》,被先帝大加赞扬,赏赐了锦二百缎,加封秘书丞,传为一时佳话,但是现在皇上问到他这个问题,期待他恭维的心已经写在脸上,傻子也会借机赞扬一番,但是,经过上次罢官打击的话善心考虑得更多一些,:党委会称是必须的,但是要不露痕迹方为高,眼前这个皇上才思自不比说,最难伺候的他的性格,拍马屁拍巧了最好,拍不巧,拍到马蹄上,可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现在的许善心从以前的外方内方,已经修练到外圆内方,对付皇上,方法还是很多的。他举起手里的黄绢,做出认真欣赏的样子,从头又看了一遍,从内心说,皇上这首诗写得真是不赖:“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许善心慢慢吟咏出来,杨广高兴地说:“这首诗名为《野望》,是朕未立为太子时在江南所见所感而成,当时的心绪就是那个样子,黯消魂,古人说得对,诗言志,朕要加一句,诗言情,没有真情实感,哪里能写说至真的诗歌。” 许善心听了,顺着他的意思道:“皇上这首诗,虽说是为晋王时作,这其中的情与景已经非一般诗家所能比,单说这个景,真正与情算是融合在一起了,不能分出哪是景,哪是情,这首诗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合,合得自然,合得顺畅,臣想就这首而言,单讲情景,已经超出一般诗家,最后这一合,表面上看是惆怅、孤寂的心情,实则不然,实是暗含皇上当年忧国忧民的情怀,臣自叹不如,尤其是这一转一合,方见皇上的功底之深厚。” 听了许善心的评论,杨广站了起来,在殿里走了一个来回道:“人说许善心表里如一,朕今日才觉得这话中肯,上次朕责罚了你,免了你的官,现在想想,朕也有些操切了。朕即位以来,左右多是一些阿谀奉称之辈,久不听诤言了,你知道朕为什么征你入朝吗?” 许善心心里一阵轻松,自己一早接了皇上口谕,召他快快入朝,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上次因为直言让皇上很不高兴,直接免了官,赋闲在家多时,现在急忙征召,福兮祸兮? 进了殿才知道是来欣赏皇上的诗作,他知道皇上在诗赋上非常自负,当年因为一首诗,竟杀了诗赋大家薛道衡,朝中再也没人敢和他谈诗。 他装作不懂,说道:“臣来之前实是不知皇上因何召见,因上次臣忤旨,现在心中还是不安,今日读了皇上这首诗,才悟出皇上心胸竟是如此宽广,臣真是觉得惭愧。” “今日召你来此不单单是欣赏朕的这首诗,朕知道你是一个直人,想让你客观地评价一下朕的诗到了一个什么层次,刚才你的话让朕很欣慰,最起码你没有恭维朕,说得很实在,现在,朕再让你说一句实话,朕的诗与薛道衡、李德林比,到底如何?” 长秋少监高才进殿跪下,朝杨广禀道:“皇上,刑部尚书、左骁卫大将军卫文升有事在殿外候见。” 文成殿外,左右两侧站满了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 卫文升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奏折,头伏在地上,聆听着殿里的动静。 杨广冷冷地看着高才,压抑着怒气说:”你也是宫里的一个老人了,当年先帝在时你就伺候过他老人家,怎么?越来越不懂得宫里的规矩了,没看到我正忙着。也真是怪了,朕在大业殿,他们不让朕安生,朕躲到这文成殿,他们还是追到这里,朕就不能清闲一会,朕是一个皇帝,朕也是一个诗人!“ 高才忙叩了一个头,浑身已经吓得哆嗦起来,小声说:”老奴知道错了,请陛下饶恕。“ 许善心也帮着说话:”皇上,臣想刑部尚书这个时候求见,肯定有很重要的事,陛下爱好诗赋,但是陛下首先是一个皇帝,请陛下召见,臣与陛下谈诗,以后有的是时间。“ 杨广摆摆手,叹口气道:”没当皇帝的,白天黑夜想着这个位子,朕当这个皇帝,却觉得是个苦差使,要不是先帝非让朕把大隋的江山发扬光大,朕倒宁愿与学士们一起切磋诗赋。算了,不说了,让他进来吧。“ 高才爬了起来,快步跑到外边,向卫文升说了一句什么,卫文升点了一下头,进了殿门。 来到皇上面前,跪下说:”臣有两事向皇上陈奏,臣奉旨在刑部审理宇文述征辽案,他向臣说了一句话,臣不敢继续审理,其中详情都写在折子中了,这份折子只有臣一人经手,不敢自专,请皇上定夺。“ 说着递上手里的奏折,杨广看了一下,里面说了一件事,宇文述征辽大败,路上遇到一个叫安伽陀的人,说李氏当为天子。 杨广笑道:”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这个人朕知道,第一次征辽时,他晋见过朕,李氏当为天子,朕不能把天下李氏都杀尽吧,现在宇文述供述这些是何居心?他是立功心切了吧,在辽东大败而归,想在这些滥事上兴风作浪,立个功,让朕饶恕了他?“ 卫文升听了,抬头看看皇上说:”陛下,请继续看完奏折,下边有关键的地方,臣用粗笔写的。“ 杨广这才意识到折子没有看完,他冷冷地看看卫文升,再接着看奏折,奏折后边一段写道,宇文述供述说,将作监小名洪儿。 ”洪“?看到这个字,杨广身上像开水烫了一样抖了一下,他狠狠地看着卫文升说:”传宇文述。“ 许善心站在一边忙道:”陛下,臣请告退。“ 杨广似乎还没从刚才那个字清醒过来,听了许善心的话一愣,才明白旁边还站着一个和他评诗的许善心,这事不能让他知道,但是,刚才说了半截的诗论还没有结果,他实在不踏实,于是对他说:”你去吧,不过,刚才朕与你那个话题还没有说完,终是一件憾事,这样吧,你就不要在家待罪了,从今日起,你回朝任职,任左翊卫长史吧,这样,你就有机会和朕多交流诗赋了。“ 许善心忙跪下谢恩,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刑部大牢里,宇文述坐在稻草上,两眼无神,大业八年他作为右翊卫将军带兵出了扶余道,会合其他将军于仲文、荆元恒、薛世雄等一同征辽,除了卫文升,其他将领一败涂地,三十万大军只剩下两千七百多人,宇文述几个被锁拿入狱,好在卫文升当年和他一同出征,还算有些交情,在狱中对他很是照顾,自己没有受到什么折磨,这样,他就有时间腾出空来,绞尽脑汁想立功的法子,早日走出这个阴暗的大狱,这一日,他灵光一闪,隐约记起当年和楚国公歌舞剧素闲聊时,听他说,手下行军总管李浑曾经提到,将作监李敏小名叫洪儿,他顿时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看看窗户外边射进来的一丝阳光,他头一次感觉阳光的可爱,以前在外边时,哪里想过阳光会如此珍贵,现在如果能用金钱置换,他宁愿拿出一半的家产,换上几天的阳光。 门外钥匙响起,狱门打开了,卫文升闪了进来,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一边帮宇文述掸着身上的稻草,一边低声说:”有效果了,皇上召见你。“ 宇文述一把抓住卫文升的袖子,一边小声说:”卫兄,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说着他要下拜。 卫文升叹声气道:”客气什么,我是尽我最大的能力罢了,也亏你想起那些陈年往事,要是我,是怎么也记不起来的,到了宫里,怎么向皇上说,我就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要么你官复原职,要么你再回来。要说,皇上还真是对这事用心,我说了,有两件事要陈奏,那件没容我奏,就把我差回来了。“ 文成殿中,杨广手举着刚才欣赏的那首诗沉浸在许善心的话语中:最后这一合,表面上看是惆怅、孤寂的心情,实则不然,实是暗含皇上当年忧国忧民的情怀,臣自叹不如,尤其是这一转一合,方见皇上的功底之深厚。 他让内侍把黄绢拉直了,站得远远的,然后他站在前边欣赏着,自想道:你们都说我这皇位来之不正,我这诗总不是假的吧,你们认可先帝的雄才伟略,殊不知,我比先帝要更有才,文才自不比说,武略也不比他差,平南陈,征吐谷浑,治国能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修运河,南方的粮食一河运到北方,建东都洛阳,朕长年在东都,从此摆脱了那帮关陇集团,你们只知道朕征用了民伕,不知道朕不声不响将要建成千古伟业,朕要成为千古一帝,秦始皇如何?汉武帝如何? 一个内侍扯着黄绢,偷偷打量皇上,皇上眼神已经不在绢上。 “就剩下一个高丽了,这是先帝未完成的大业。”杨广自言自语道。 内侍吓了一跳,看皇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己也不敢接话。 杨广道:“你知道朕的年号为什么叫大业吗?” 内侍笑笑:“皇上,奴才哪里知道那么多,只知道伺候皇上,尽到奴才的本份罢了。” 杨广道:“大业者,朕的理想也,朕要做千古一帝,成就前人未成就之大业。” 内侍趁机拍了一个马屁:“奴才虽不懂皇上的胸怀志向,但是,奴才听宫里人说,单一个运河,就是几千年没完成的伟业,奴才没读过书,他们说,从春秋就修运河,到陛下这儿才修好,可不是成就大业了吗?” 杨广听了,激动地在殿里走了起来,说:“你们常人尔,哪里懂朕的心。朕事事要做天下第一,治国不说,诗文要做天下第一,武功要做第一,朕百年后,世人评价我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矣。” 殿外,卫文升在前,宇文述在后,沿着台阶朝殿上走。 2密谋 夜深,东都楚国公府 府门外两个黑影站在一侧,一人叩门。 一会,府内一人走路声由远及近,门开了很小,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看看外边这两个人,没有说话,打开府门,让两人进去,家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脚步很沉重的样子,与地面发出很响的摩擦声,他四下里打量,四周静悄悄的,月亮只剩下一个小月芽,挂在东南方。 门关上了。 两个人已经到了密室,室内点着蜡烛,这两个人才看清,最北边主位上坐着一个着锦袍的,正是楚国公杨玄感,下边东侧坐着两个人,都着浅色长袍,看着走进来的这两人,东侧两个忙站了起来,主位那个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坐在那儿屁股没有动地方。 家人上了茶,轻手轻脚出去了,转身掩上门。 主位那个似乎与他们都很熟,不拘礼节,笑着说:“今日约二位来,是有几件事好好琢磨一下。” 后来的这两个忙起身说:“楚国公尽管吩咐就是,我叔侄自当尽心尽力。” “是这样,今日朝中有几件事很有意思,请两位来分析一下。一是你的老冤家宇文述出狱了,已经让他的三个儿子接回家中;二是卫文升向皇上陈奏了两件事,一件与宇文述出狱有关,一件与征辽有关。积善,你从宫中来,说说吧。” 杨积善朝两个后来的拱拱手道:“是,今日我在朝中值卫,卫文升去了文成殿,向皇上呈了一份折子,听内容是宇文述向皇上密报了一件什么事,我在殿外听不太真,说什么李氏为天子,然后,卫文升就回了大狱,把宇文述带到宫中,皇上问了他一些事,听意思,与贵叔侄有关,一个叫安伽陀的,在皇上上次征辽东时,献了一句谶言,皇上当时没当回事,现在让宇文述又翻了出来,二位小心为妙。另一件事,高丽久征不下,近日又有与契丹、**厥联合的迹象,皇上当时非常震怒,当场就下令让兵部尚书杨义臣午后入武安殿议事。” 坐在西侧的,年龄稍长那位起身朝杨积善施了一礼,又朝主位上的楚国公杨玄感施了一礼说:“世上本无事,小人非得从中兴风作浪,宇文述出了大狱,定与谶言有关,李氏当为天子,这话传了许久,天下李氏多了,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老是与我们过不去。” 杨玄感冷笑一声:“你李浑还不明白吗,宇文述从中作了手脚,傻子也看得懂,我也纳闷了,你李家与宇文述连着亲戚,他是你的妻兄,怎么他偏偏盯上你了,上次征辽时,我在皇上行宫,那个安伽陀献谶言时,没有指明是你们申国公李家,是宇文述硬扯上了你们,现在又提起这事,我听很是不平,不告诉你们吧,咱同殿为臣,私交很好,怕你们不知道哪一天着了宇文述的道,告诉了你们,你们也是干着急,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故意不朝下说,看着李氏叔侄的表情。 李浑愤愤地说:“现在还谈什么亲戚?楚国公不说我也知道宇文述这个奸贼一直惦记着我李家,说起来惭愧,有些事情不好说在楚国公当面,现在想想,我已经后悔了,因为先父爵位一事,我求了宇文述帮忙,从此他就像一只苍蝇一样盯上了我,其实,我大哥二哥都不在了,李筠又没有后,其他几个哥哥多不成器,这个爵位轮也轮到我了,宇文述不过帮着说了几句话,竟对我如此讹诈。” 杨玄感笑笑,李浑的父亲李穆,受爵申国公,传到孙子李筠时,没有后嗣,皇上让重新挑选继承人,李浑求了妻兄宇文述帮忙,答应以一半封国的赋税送给他,谁料事成之后,给了两年,李浑后悔了,宇文述大怒,就借着各种机会向皇上进谗言,陷害他的这个妹夫。 右翊卫将军府里,宇文述坐在木榻上,腿伸着,两个丫头给敲着,他的三个儿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都站在一侧,宇文述摆摆手,让捶腿的丫头出去,然后轻声对大儿子宇文化及说:“伴君如伴虎,现在为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现在也都在朝为官,凡事小心为是。” 宇文化及兄弟三个都点头称是。 宇文述饮了口茶对宇文化及道:“士及尚了公主,我不担心,就是担心你们兄弟两个,尤其是智及,最让我放心不下,平时你们也学学人家杨玄感,多与文人交往,学问大小不说,最起码能博一个好名声。我与杨素争了一辈子,现在盖棺而论,我不如人家楚国公,你们不如人家杨玄感,杨玄感现在已经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你们呢,除了靠姻亲上位,就是靠祖宗门荫。” 宇文化及笑道:“父亲何必扬人家威风,灭自己志气,杨素是国公,父亲也是国公,怎么说比他差,我们兄弟三人一直没有放开手脚去做,如果放开手脚,也未必比杨玄感差,人家杨玄感参加了两次征辽,你老人家怕我们冲锋陷阵,一直不让我们去辽东,想立功也没有办法呢!” 宇文述冷笑道:“你们去辽东!真是敢想!父亲的命差点扔在辽东,三十万人回来了两千七百多,你们长点脑子好不好,老父这条命是人家李渊帮咱捡回来的,要不是李渊和李建成拼命救援,老父的骨头已经扔在荒郊野外了。立功不一定单单在冲锋陷阵,老父现在就有一件立功事,皇上听说李氏当为天子,先帝在世的时候梦见洪水滔天,安伽陀说应在李姓身上,我倒是听说应在李敏身上,听说他的小名叫洪儿,今日在观文殿,皇上相信了为父的话,但是,他让我必须找出李敏小名叫洪儿的证据,李敏的父母都不在了,去哪儿找证据?” 宇文化及轻声一笑:“这还不好办,他没有爹娘,叔总还有吧,亲的没了,远的族亲还有吧,李浑不就是一个吗,父亲说李敏小名叫洪儿,是听楚国公杨素说的,楚国公又是听李浑说的,把李浑抓了,严刑审讯,不信他不开口。” 宇文述看看大儿子,说了一声:“蠢才。”又瞅着三儿子士及。 宇文士及道:“我也觉得大哥这个办法不是太好。” 宇文化及不服气,对三弟说:“我的不好,你且说个好的来。” 宇文士及让大哥将了一军,笑着说:“我一下子也想不出。” 宇文智及冷笑着对大哥说:“大哥,我倒有个办法。” 宇文述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儿子,无恶不作,不相信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只是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宇文化及催促二弟:“你有法子快快说就是了,还让父亲求你不成?” 宇文智及慢慢地说:“咱兄弟三个,父亲最看不上的就是我,老三不必说了,沾了皇家的光,大哥将来继承爵位,就我一个没出息的。不过,咱没有靠山,咱有脑子,父亲给我取名智及,这个智字算是取对了!让父亲求着不敢,老三是驸马,自认为高人一等,今日驸马爷要是求我一回,我就说。” 宇文士及看看父亲:“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脊令在原,兄弟急难。二哥,咱们是一母同胞,如何说出这等话?” 宇文述笑笑:“化及,士及,时辰不早了,你们去向你母亲问个安,回府吧,我留下智及说一会话。” 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向父亲告别。 宇文述看看二儿子:“都走了,就不要再抻着了,说说吧。” 宇文智及拿起笔,在仿纸上自信地写了一个字:诈。 窗外一阵风声,吹得窗纸沙沙响,院子里除了黑黑的树影其他看不清,室内父子俩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份外清晰。宇文述从木榻上下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和宇文智及商量着。 过了子时,楚国公密室里还灯火通明,杨玄感对李浑说:“你们叔侄自己拿主意,我的意思都告诉了你们,我也不怕你们去皇上那儿告发,现在就请你们叔侄当着我和玄挺、积善,我们兄弟仨,你们表个态吧。” 李浑拉了一下侄子李敏,站起身来,挽起袖子,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对杨玄感说:“楚国公看得起我们叔侄,我们也不是怕死鬼,怕也没有用,现在皇上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没有退路,怎么可能去皇上那儿告发?楚国公过虑了,这血是李氏的血,今日要和杨氏的血融为一体。我们休戚与共,楚国公的旌旗向哪里指,我们就朝哪里杀,皇上也真是不像话了,当今这天下已经不可收拾,济阴孟海公反了,清河张金称、河间格谦,都举起了反旗,皇上对这些强盗没有心思围剿,却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这世道成者为王败者贼,如今皇上是砧板,我们李氏是鱼肉,到哪里去说理?我志已决,今生跟定了楚国公。” 他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李敏也接过短刀,在腕子上割了一下,杨玄感高兴地说:“积善,把碗端过来,咱们李杨两家歃血为盟,救天下苍生。” 皇宫里静得出奇,杨广没有在后宫歇息,他写了几首诗后,一直盯着殿里的一排蜡烛出神,内侍不敢惊扰他,也只好半睁着眼站在那儿候着。 一支蜡烛燃到最下端,烛油滴了下来,杨广这才转身看看高才,咳嗽了一声,把高才吓了一跳,他忙换了蜡烛,轻声说:“陛下,已经过了子时,回后宫安歇吧。” 杨广慢慢站起身,站到殿门处,看着天上繁星点点,那个小月芽已经淡去了影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进了殿,活动一下手脚道:“朕不睏,你们陪了一天都乏了,朕再看会书,留下一个伺候朕的,其他都散了吧。” 高才慌忙道:“那怎么成,奴才再不懂得规矩,也不能让皇上一个人撇在殿里,奴才刚才有些睏,现在已经没了睡意。” 殿外脚步声传来,殿外侍卫大声问道:“何人?” 脚步没有停下,一个尖尖的声音传来:“长秋监内侍,有要事向皇上禀报。” 杨广浑身来了精神,看着殿外叫了一声:“传进来。” 一个太监从殿外走了进来,看到皇上就要跪下,杨广道:“平身吧,呈上来。” 高才从太监手里接过一张纸递给皇上:“御史台急递,请皇上御览”。 杨广看了看,冷笑一声:“朕没有白等,他们终究还是耐不住了。拿宫里的令牌,传宇文述。” 高才道:“皇上,已经丑时了。” 杨广怒道:“传!” 高才不敢再说话,从案上拿起一个玉制的令牌,对一个跪在一边的太监道:“快快去右翊卫将军府,皇上宣见宇文述。” 太监起身,接过令牌飞奔而去。身后大殿里传来皇上沉闷的声音:“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3真叫洪儿 大业元年以来,为了显示自己是勤政的帝王,五日一朝的规矩让皇上改为三天一朝,每逢三、六、九,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集中在大业殿朝会。 殿中挤满了着各种服色的官员,站在最前边的一排是纳言苏威、内史侍郎虞世基,挨着他们俩的是黄门侍郎裴蕴,御史大夫裴矩,右翊卫将军、刚从大狱里出来恢复原职的宇文述,后边站着各部尚书,各卫将军。 杨广冷冷地看着群臣,他的眼睛落在卫尉卿、站在最后边的李敏身上,杨广视线扫了一遍,然后看着苏威道:“纳言,前日朕得了一个消息,高丽近日有与契丹、**厥联合之意,你且说说,我大隋应当如何应对?” 苏威迈着老腿向前一步道:“陛下,高丽弹丸之国,多年为我附庸,大业八年,我大隋伐辽不利,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是高丽离我偏远,大军讨伐,长途跋涉,今高丽、契丹、**厥若联合起来,则我北边疆域再无宁日,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何不派出使臣,与契丹、**厥交好,孤立高丽,然后再议对高丽的伐交之事,伐交不成,再谈伐兵不迟。” 杨广笑笑:“时也,势也!纳言也谈起了兵法,不错,我朝终于有了新气象。上兵伐谋,与**厥、契丹交好,你们都说说,这两个狼子野心的国家值得我大隋去交好吗?” 群臣低声议论,都不敢说出自己的观点。 杨广看看裴矩道:“御史大夫,你久在北疆,说说,这两个国家如何交好?上兵伐谋可行得通?” 苏威退了一步,裴矩向前禀道:“臣认为不可,上兵伐谋,要看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高丽一直是我们的附属,这些年因为契丹的原故才渐生叛逆之心,诏而潮朝,多年不贡。经过上次讨伐,高丽与契丹、**厥已经结为唇齿,想要离间他们,臣认为很难能实现,对这些虎狼之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打,当年汉武帝如果没有出兵,没有卫青、霍去病的战事,就没有边境的平安,平安是打出来的,对高丽这个蕞耳小国,战与和的主动权应该在我大隋的手里,现在,我们施与义,他们未必领情,陛下,最关键的是,高丽虽小,却牵制了我大隋大部分国力,先帝当年曾说过,高丽从秦汉时就是我中原的附庸,高丽平,则北疆平,高丽乱,则北疆乱,先帝的意思很明白,我朝倒不在乎他那点朝贡,怕的是他表面上臣服于我大隋,背地里却与**厥、契丹眉来眼去,让我朝疲于奔命就不利了,只有打,打怕了,一切都好谈。” “好,说到点子上了,打怕了,一切都好谈。这才是武将之风!”杨广兴奋地拍着御案说,“裴矩之言是治国良言,战与和,得由我们说了算,让一个高丽牵着鼻子走,我们将永无宁日,现在好了,意见统一了,朕的意思也是征辽东,辽东平,则北疆平。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杨玄感,去年征辽,你是朕的督粮官,今年,朕还让你督粮,现在说与你,是让你早早准备,不能到时候再抱佛脚。军械器具也要早早准备,卫尉卿,你那边也要早早准备,战争靠得是什么,不就是粮草与兵器吗,朕很有信心,战争,我们打得起,高丽打不起,散朝后,宇文述留下,咱们好好议议一下出兵的时机,卫尉卿,你也留下,朕要与你一起议议兵器的准备事项,其他众臣没事就退了吧。” 众大臣唯唯而退,李敏听到皇上叫他,心里扑通一跳,难道真让他惦记上了?他摸摸手腕,包扎的地方还有点疼,那晚上他不想去楚国公府里,十叔李浑硬拉了他去,到了那里,听杨玄感一说,竟要兴兵作乱,他吓得半死,但是,那个场合他不敢不同意,否则,能否走出楚国公府都难说,回到府里,他害怕得一夜没敢合眼。 听到周围众臣有脚步声渐渐远去,皇上在上边又催了一声:“李敏,你倒是到前边来,躲那么远干什么吗?” 李敏只好走到前边,在离宇文述不远的地方站住,以往他出入宫中非常随意,皇上对他也很宠爱,赏赐之多超于平常大臣,心里感谢自己的岳母,现在岳母已逝,最大的靠山没了,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李敏暗自叹了一口气。 宫外李浑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着,他等候着杨玄感的到来,杨玄感的马匹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没有说一句话,李浑看着远去的背影,狠狠抽了一鞭子,追了上去。 杨广看着李敏,就像一只老练的猫盯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老鼠:你叫洪儿,你姓李,你为什么姓李呢?姓李也罢了,你为什么叫洪儿呢? 杨广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姐姐只有一个女儿,也只一个女婿,姐姐走了,没有什么挂念的,就是不放心李敏,你要好好了护佑他。 杨广站起来,从御座上走下来,拍拍李敏的肩膀道:“公主薨时,让朕好好看顾你,我不会忘的,公主与我有恩,我会报答她的。但是,你也要争气,征辽之事是我大隋最重要的事情,朕即位之时许下的几件事做得差不多了,运河通了,东都建好了,你当年作为将作少监,在东都是立了功的,所以朕任命你当了卫尉卿,这是大隋朝的要害,你要明白朕的苦心,下一步,朕还要派你到辽东好好历练,右翊卫将军久习战事,你要好好了向他学。宇文述,李敏与朕的感情,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你要多提携他。” 宇文述忙笑道:“陛下此言让臣汗颜,天下是皇上的,臣等都是皇上的儿子,卫尉卿自幼在宫里长大,皇上对他的感情不用臣妄论,卫尉卿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当知无不言。” 杨玄感的马慢了下来,李浑赶了上来,李浑看看后边没有人,低声道:“皇上这是卖的什么药?李某看不懂了,还请楚国公指点。” 杨玄感一提马缰绳,笑了一下:“在别人面前,我们以官爵相称,没人的地方,我们兄弟相称吧,我名与字相同,你叫我玄感,我叫你金才,这样更为亲切,我叫你申国公,你叫我楚国公,显得生份了不是?” 李浑抱了下拳:“好,一言为定,玄感老弟。” 杨玄感轻声说:“分而治之,看着吧,我们一定会分得七零八落。但是,现在皇上最大的事是征辽东,临时他不会兴起大狱。分而治之也罢,合而治之也罢,我们不怕,等皇上征辽一走,与高丽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咱们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怕他分吗?等他从辽东回来,中原大局已定了。” “高。”李浑拱了一下手说,“跟着玄感老弟就是觉得心里踏实,说实话,前几年刚传来谶语之说时,我是害怕了很长一阵子,尤其是我那妻兄兴风作浪,我真有点到了末日有感觉,困兽尚知搏斗,何况我们一个大活人呢,我那些日子看不到希望,晚上睡下,不知道第二天会是什么样子,唉!说起来,我们想好好过日子,无奈遇到一个猜忌的皇上,让你吃不下,睡不香,天天如履薄冰,这样的日子会让人疯狂的,现在,追随老弟,是李某矢志不渝的选择。老弟,皇上猜忌之心越来越重,我看,你那边也要小心才是,当年,皇上对老楚国公可是猜忌的很呢。” 杨玄感一拨马,哈哈一笑:“遇到这样的皇上,也未必不是好事,有些时候,坏事会变成好事,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哪一个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两匹马沿着大道飞驰而去。 含元殿里,君臣三人看着铺在案子上的舆图,指指点点。 殿外侍卫静静在站在两侧,皇上的声音传来:“对,时机很关键,就在春后出兵,赶上高丽国春种之时,劳其民,乏其国,当年文种灭吴九计,就有其中这条。好了,李敏,你先回去吧,前日得了一首诗,我与右翊卫将军评论一番。” 李敏松了一口气,缶皇上施了一礼,转身要退出。 “洪儿!”杨广突然在后边喊了一声。 李敏急转身,看着正死死盯着他的皇上。 杨广大笑:“还是叫乳名亲切,李敏是宫中长大的孩子,多少年不叫了,一收这个名字,似乎又回到了往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们渐渐老去,将来属于李敏这样的年轻后生。洪儿,努力吧。” 李敏吓了一跳,见皇上没有留下他的意思,轻轻退出,出了殿门,才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一身汗。 “洪儿。”刚才明明听到皇上叫这个名字,李敏想不明白,在这宫庭之上,皇上为什么会叫起自己的乳名。 杨广瞅瞅宇文述,宇文述会意地一笑。 杨广道:“诈字果然好用,好了,一切都明了。杨玄感想起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朕都知道,但是,朕不会先出手,包括李浑、李敏,我都不会主动出手,朕不想落下骂名,朕要做天下第一,治国第一,诗文第一,对待臣子也要做到尽善尽美,朕不做秦始皇那样狠毒的皇帝,朕要仁至义尽。你要替朕盯紧了,他们不动,我们不动,他们一动,我们必动。” 4猫与老鼠 “你再说一遍。”李浑一把抓住李敏的手,李敏腕子向后一缩,十叔抓了他歃血的伤口,“皇上在身后叫你洪儿?你当时回头了吗?” 李敏紧张地点头。 李浑摸着胡子,沉思了好久,慢慢地说:“李敏,不是叔吓唬你,危险已经慢慢接近我们了。” 李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十叔,我这几夜就睡不好,媳妇很害怕,让我退出你们这边,她说,她会进宫朝见皇上,替我求情,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要是追随了杨玄感,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你犯浑吗,怎么这样的事也敢告诉了你媳妇,她是谁?她是皇上的外甥,要是报告了皇上怎么办?你的小命,咱李家几百口人,唉!”李浑听了这话,气得打哆嗦。 李敏委屈地站起身,对李浑道:“没有,我怎么敢告诉她这种事,她见我天天来你这儿,只是猜测,我死不承认。她是好心劝我,要好好珍惜皇上的恩宠,不要走了邪路而已。” 李浑松了一口气,拍拍李敏阴阴地笑道:“咱走的路是邪路?孩子,醒醒吧,你叔也不是多事的人,好不容易继承了申国公的爵位,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女人有女人,我图个啥?我去干那些掉脑袋的事,问题是,现在这事不由咱,大隋这条船,掌握在皇上手里。皇上让咱活,咱就活,皇上让咱死,咱就得死,皇上猜忌之心很重,再加上那个阴险的宇文述,咱有好果子吃吗?” 李敏不服气地说:“天下姓李的多了,皇上不见得猜忌咱呢?我不信。” 李浑叹口气,说道:“你这孩子是傻呀,等皇上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才信,是不是?你用你的脚指头想想,都能明白,在朝堂上他为什么突然叫你洪儿?那是诈你呢!你如果不回头,啥事没有,你回了头,你就上了他的死亡名单了,咱这皇上比他爹还狠,他爹不狠,能抢了外孙的江山?他爹不狠,怎么会杀了那么多的功臣,现在临到第二批了,皇上开始磨刀,不信走着瞧。你说得对,天下姓李的很多,但咱家最强势,谁能威胁到皇上的位子,他才猜忌谁,懂吗?一个街上卖大饼的,他姓李,姓王,皇上才没心思管呢。” 李敏似懂非懂点点头,脸拉长了:“十叔,咱真是走投无路了吗?” 李浑坚决地说:“不,咱还有一条路,就是追随杨玄感。”他面对着紫微宫方向愤怒地说:“皇上,你这是朝死里逼我们啊,我们真是不想造反。”他大声哭了起来。 李敏扶着李浑,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不解地问:“十叔,我有一事不明,安伽陀说李氏当为天子,你为什么要追随杨玄感呢,真要有一天他起事成功,杨氏当了天子,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李浑渐渐冷静下来,故作神秘地说:“你猜猜。” 李敏摇摇头:“侄子不知道。” 李浑感慨地说:“天命无常,天命也有常。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现今天下,已经无道很久了,杨家的天下从哪里来,从寡妇孩子那里来,得之不正,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制天命面而用之。我为什么要追随杨玄感,道理很简单,出头的椽子先烂,懂了吧?如果李氏有天命,不在你身上,会在谁身上呢?你十叔有什么所求,无非是帮你打下天下,我能有一个安乐的晚年罢了,我现在是国公,你当了皇上,我顶多就是一个王,还能怎么着?” 李敏忙跪下说:“十叔,我何德何能,李氏为天子,也得应在你身上,怎么会是侄儿呢?” 李浑苦笑道:“现在争论这些没什么意义,你小名洪儿,应了那句谶言是不是会错的,不要自馁,刘邦未当天子时,也不过一个亭长,他年轻的时候能想到自己当皇上吗?刘玄被推为皇帝,不也是让人大吃一惊吗?顺天命而为之,就是最好的结果。听说太清宫新来了一位年轻的道士,相面、扶乩都有一套,哪天,我请他来与与你看看,他说了你才放心。” 武安殿里,杨广静静地看着跪着的身着低级侍卫服的杨积善,杨积善头伏在地上,不敢仰视,只听到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来的一样,杨广的声音从御座上方悠悠地传过来:“杨积善,你是杨素的儿子,杨素当年为我大隋立下赫赫战功,你怎么现在怎么只是个侍卫呢?九品吧。” 杨积善听到问话,心跳没有那么强烈了,他心里闪过一丝怨恨,自己是宰相的儿子,天天为你保驾,我如何才当了一个小小的侍卫,你皇上不是最清楚吗?生气归生气,很快,他把怨气掩盖了过去,回答道:“谢皇上夸奖,先父哪里有什么赫赫战功,只不过当年追随在皇上身后,皇上念他还算忠诚,赏识他罢了。”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作为人子,怎么能妄论你父亲的功劳,有功就是有功,朕是念旧之人,实话告诉你吧,没提拔你,当年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朕要压制你一段时间,你父亲说你们兄弟在战场上都是武将之才,但是,不够稳重,需要历练,朕答应了他,朕要考验你,你侍卫也当了几年了,有一个位置,你考虑一下,偃师县令空缺,腾要放你一个实缺的七品县令,升了五级,满意了吧?你们都是福窝里长大的孩子,不知民间疾苦,你先去下面历练一番,表现好了,就是刺史,再好了,就是将军,尚书也是可能的,你大哥不就是尚书吗,好自为之吧。” 杨积善一愣,皇上怎么怎么放到下面当一个县令呢,真是圣心难测,在朝廷当一个九品的侍卫也比县令强,最起码是在京城呀,但是,皇上的口气不容他多想,只好叩头道:“皇上对臣如此垂青,先父地下有知,也会感恩陛下,臣听众陛下差遣,在县令任上一定尽职尽责,。” “那好,你就等着吏部的文书吧,放心,朕会想着你的。” 杨积善磕头,起身退下。 虞世基从一边走了过来,对杨广相视一笑,杨广道:“不显山,不露水,朕与他们慢慢耍。兄弟三人,打发一个是一个,高才,把我的猫端过来。” 高才忙从殿一侧端过来一个银丝制成的猫笼,是面装着一只金身大猫,猫笼一角,一只老鼠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杨广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对虞世基道:“与苏威说话,朕往往提的是修身、养生,与宇文述说话,朕喜欢说说苏秦、张仪,与你说话,朕才算是畅所欲言,都说皇帝金口玉言,金口也不是随便开的。这只猫给了朕多少灵感,你是无法体会的,我擎着这笼子,就如同大隋的江山,朕喜欢这只猫的禀性,得到了老鼠,不急着下口,慢慢戏弄一会,成功的欲望会越来越高,朕当年在扬州,天天就是这只猫陪着我度过的,人说玩物丧志,朕不认同,物为我所用,怎么会丧志呢,物不为我所用,不玩物也会丧志。” 虞世基忙道:“皇上圣意让臣不敢揣测,臣只是尽心心力罢了。” 杨广道:“知道尽心尽力就对了。我对内侍们说说我的理想,他们知道什么叫理想?对牛弹琴罢了,与宇文述谈谈理想,他也不会懂的,真正能体会朕的内心的,我朝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皇后。” 虞世基跪下道:“臣何德何能,敢与皇后相提并论。” “起来,起来,这宫里就咱们君臣二人,不要那么多的礼节,朕不喜欢虚的,你是一个实在人,也是一个有才的人,你的才不是诗赋,是治国,你心思深远,不是一般大臣所能比,我有些话才能与你说,与他们说了有何用,他们除了上折子反对,就是一片阿谀奉称。朕的心思,他们忘不到项背。现今朝中有内患,边境有外患,朕主张先外后内,你那日在朝上一句话也没说,朕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就你我君臣二人,有什么心里话,不要掖着藏着,直说就是。” 虞世基道:“皇上先外后内的策略定有臣不能理解的道理,不过,臣担心的是另一个内患,如今各地盗贼横起,皇上不得不防啊。” “几个小毛贼罢了,你也认为他们能成了气候?”杨广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 虞世基忙道:“臣担心的是盗贼多了,将影响到朝廷的府兵,没有府兵,皇上伐高丽的大局会受到影响,直接影响到皇上先上后内的策略。” 杨广想了一下说:“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朕仍然认为,那些小毛贼成不了大事, 陈胜吴广灭了,绿林赤眉也没成气候,自古地主流氓出皇帝,他们之所以为贼,大多数为生活所逼迫,只要有口吃的,他们也就老实了。朕现在要在府兵之外再建一支骁果军,采取募集的方式,来了就给他们饷钱,给他们发军器,让他们吃饱肚子,我想,这帮贼,要么加入骁果军,要么被骁果军灭了,你说呢?” 虞世基心里还有一丝顾虑,但是他不敢再坚持了,只好说:“臣听皇上的,先外后内,但是,在征辽东之前,对内要严加防犯,切不可大意。” 杨广笑道:“你能有这个想法,可见你与众不同。朕刚才任命杨积善,就是要把杨家兄弟分散开,朕要成立骁果军,你先替朕抛一个饵出去,朕要公开选一个骁果军统领,看看都有哪些人来争,先由你选,最后朕定盘子。争得越凶越好,一动不如一静,内患时时有,朕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只要他们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朕不能出手,朕追求的是什么?仁,一个字而已,朕是天子,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秦始皇就是例子,等灭了高丽,朕就按黄老之学来治国,汉文帝就是一个例子,一正一反,说明什么,这个仁字不可丢了。朕有耐心,等着他们,等他们有所动时,朕就像那只猫一样,扑上去,把那儿撕为碎片,那样,天下人也不会说朕了吧。” 楚国公府里,天色尚早,却已经燃上了蜡烛,杨玄感兄弟三个坐在一起,杨积善说了白天皇上召见的情形,杨玄感道:“我们的皇上没有闲着,他把我们兄弟分开的意图非常明显,你去偃师当县令,我在黎阳,玄挺怎么安排,我听说皇上要成立骁果军,我们不妨试探一下,争一争。” 杨积善问道:“难道皇上要动手吗?” 杨玄感摇摇头:“临时不会,咱们的皇上满嘴的仁义道德,我们不出手,他不会出手,当年他就是靠这一手胜了太子杨勇,把先帝哄得团团转,现在开始用这个法子对付我们了。” 杨玄挺道:“大哥让我争骁果军统领?” 杨感冷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争,玄挺争骁果军统领,这支军队要是掌握在咱手里,咱谋划的事就成功了一半,等战争一起,你就带着骁果军杀回来,定能所向无敌。” 杨玄挺道:“如何争?” 杨玄感稳操胜券地说:“皇上让虞世基选将,虞家与咱爹当年关系非同一般,这点帮还是能帮的。” 两人点头。杨玄挺道:“大哥,弟有一事不解,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李浑、李敏,大哥不怕李氏当为天子吗?” 杨玄感冷笑道:“谶言不足信,我拉着他们,他们的背后可是天下李家,多少州县在他们手里,你知道吗?” 杨玄挺明白了一些。 杨玄感看看窗外,轻声道:“李密也该来了,上月就写信从晋阳动身,离东都多说也就半个月的路程,怎么还没到呢?” 5黄雀在后 李敏午后就来到十叔府中,两个计议一番,李浑看李敏拿不定主意,就安慰他说:“放心好了,十叔做事向来没有把握的不做,我和你说的法子就是最佳的,下午我安排管家去上清宫请他们,你什么也不用做,他们来了,你等着让他们相就是,相得对,不留活口,相得不对,他们徒有其名,死了也是应该。放心,我们不在府中动手,在他们回上清宫的路上,靠北有一个小树林,我安排好人等在那边,一见他们回去,就装作盗贼把他们杀了,得手后,留下一份长白山王薄的《无向辽东浪死歌》,让官府找王薄算账就是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十叔的安排,李敏点点:“这样倒是没有一点漏洞,就是这两个道士死得有些冤枉,十叔,咱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一定要杀了他们?” “听我的没错,李敏,不要有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计小节,他们死得是冤枉,等咱们成了大事,请几个和尚多给他们念几天经就成了。” 李敏还不放心:“你找的刀客是否可靠,事成之后,他们会不会赖上我们?” “那不会,是一个好友推荐的,定是错不了。再说,刀客讲究收钱办事,干得就是这样的营生,一次不守信,下次还有人找他们吗?” 听了十叔自信的语气,李敏不好再说什么。 李浑对管家说:“去太清宫吧,那里人很多,去晚了怕是请不到,记着,按我说的路线来府里。” 内史侍郎得了皇上的诏命,对骁果军统领负责初选,他的夫人孙氏高兴坏了,对虞世基道:“老天真是开了眼,让你负责这次选拔,以前都是和宇文述、苏威七个人一齐选,说是七贵,钱都让人家收去了,你假清高,想指望你得些钱也是不能,现在好了,你一个人说了算,你知道怎么做!我什么也不想,要说家里金银不少,锦缎也不缺,听宇文述的夫人说,她家有一个大宝石,白天一个颜色,晚上一个颜色,说起来很是诱人,在我面前可是显摆好多次了,恨得老娘我牙疼。咱家的东西虽说不少,那样的宝贝还没见过呢,你想法子也弄一个,等下次我遇到她,也好好对她显摆一下,要不然,真让她把咱看扁了。” 虞世基这个夫人是填房,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娶了她,从心里就觉得委屈了她,一向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这次却不敢胡乱答应,只好说:“哪儿有那样巧,你想那样一个宝贝,人家就送上一个宝贝?再说了,那样的宝贝自是稀罕,哪儿那么容易就得到?” 孙氏嗔道:“我不管,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倒是想想,天天在朝里忙得要死要活,图个什么?自己老婆这点事办不了,人家宇文述,可不像你,他夫人想什么就有什么,也学学人家。” 虞世基心里有火,不敢当着夫人说,一个人在书房里生闷气,呆坐着,脑子什么也想不成,弟弟虞世南悄悄推门进来了,他已经知道了兄长的苦恼,安慰他说:“兄长选吏不少,这次却大大不同,皇上对骁果军的重视,非一般军队可比,兄长定要小心。” “唉!”虞世基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自己肩上担子重,皇上又是一个如此猜忌之人,我哪里敢胡来,偏偏你嫂子看不清局势,满心认为我这次捡了一个大元宝,其实,我明白,我怀里揣的却是烫手的地瓜,扔了不是,不扔也不是。皇上说是让我初选,那不过是放了一个风,就像钓鱼时投放的饵罢了,等着鱼上钩,看看杨家、宇文家,李家,哪个更感兴趣,以图防备罢了。我一个文人,负责骁果军将领的选拔,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虞世南笑了:“兄长能想到这些,小弟也就不用多说了,小心为是。” 他起身要走。 虞世基忙说:“不慌,你且说说,我这事怎么办才好?我现在让你嫂子一闹,一点主意也没有。皇上既然放出风了,我总得装装样子。” 虞世南轻轻一笑:“兄长是当局者迷,皇上让你初选,关键就是一个初字,在初字上做文章不就行了?比如,这些官员来投到你门下,总要报报履历,年龄,父母族系,你整理一下,报与皇上,再有针对性地推荐几个,放在前边,其他事由皇上定夺。” 虞世基拍了一下额:“真是旁观者清,好,好,这个初字讲得透彻,我一定按你说的做,大张其鼓弄出点动静,但是,只刮风不下雨,伯施,你还是出来做官吧,你要是出来,定比我强,咱虞家,就可能出两个宰相了,母亲已经离世四年了,你也该出来为官了,你的才能皇上是很欣赏的,当年,咱兄弟两个在顾野王老先生门下求学时,皇上那时还是晋王,就对你多有赞誉,一次次让你出仕,到后来,好不容易才请动了你,当了秘书郞,母亲去世,你又以守孝为名,辞了官,皇上还经常提起你呢,我哪天给皇上说一声。” 虞世南朝兄长施了一礼:“兄长还是不了解小弟,良禽择木而栖,当今皇上,不是小弟要投靠的主人。” 虞世基一愣:“皇上春秋正盛,你等他驾崩了再出仕,那要到什么年月呢?到那时,你的胡子也白了,腰也弯了,想出仕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 “小弟不这样想。”虞世南说:“且等一等,皇上虽是盛年,天下大势却不由他,等等吧。” 傍晚时分,管家带了两个道士回到府中。 “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太清宫的年轻道长。”管家指着个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道士给主人说,“小的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请来的,这几日在东都传得神乎其神,太清宫车水马龙,听说是咱李家,这位道长才松了口,亲自上门为咱请鸾。” 李浑、李敏打量了一下那位道士,看他着青色道袍,头上没有戴冠,只是插了一只木制簪子,身后站一略比他小的道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那道士两手一抱,朝两个贵人施了一个拱手礼:“小道青尘子,久仰国公爷和卫尉卿的大名,今日有缘相见,三生有幸。这位是我的师弟,青风子。” 李浑哈哈一笑:“里边请,里边请。”他手一指,请两个道士进客堂说话。 青尘子手一指:“国公先请。” 两人推来推去,李敏看两个人客气得没完没了,自己早已不耐烦,抬步要进去。 青尘子看一眼李敏道:“大人请留步,小道看你步履不凡,请转身向南,直上走几步让小道相一相。” 李敏一愣,看看李浑,李浑笑道:“让你走就走。” 李敏不知这个道士闹什么名堂,只好转身向南,大步走了两下,停下来,扭头看着道士。 道士施礼道:“大人,艮其止,止其所也。刚才那几步,就是人说的龙行虎步,大人,小道有礼了。” 看他如此多礼,李敏不好意思了,站在那个地方不敢再动。 李浑眼神有些复杂,他一直不相信侄子真应了天命,相反,他认为应天命的是自己,因为他名浑,有一个水旁,先帝曾梦到洪水滔天,谶言李氏当为天子,自己也应该符合这个谶言。现在道士一眼就看出李敏是龙行虎步,这就是人常说的王者之相,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这样的话不敢乱讲,道长,这可是灭门之言。” 道士哈哈一笑:“国公不信,那好,小道最善扶乩,小道给国公、卫尉卿请鸾再检验一次如何?如两者相符,请国公多赏几个钱才是。” 李浑听说扶乩验证,正中下怀,一手拉着一个道士朝里走。 李敏跟在后边,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迈步了,龙行虎步是什么样子,自己平时怎么没有感觉呢? 虞世基的府中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京中官员听说皇上让虞世基选将,都知道要成立的这个骁果军是皇上的近卫,在那里面不说当统领,就是当个一般的郞将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虞世基对来府上拜访的一律平等对待,不说哪个好,也不说那个差,都是大加赞扬,询问一些履历、出身,再就是胡乱谈上一些家事,然后礼送出门。 到了晚上,虎贲郞将司马德戡也上了门。虞世基还是热情迎候,欢迎司马将军参加这次选拔,司马德戡进门先呈上礼物,是一枚珠子,他小声说:“下官只所以这个时辰来拜访大人,就是想让大人帮着鉴赏一下这枚珠子,它的神奇之处是白天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晚上,在黑暗中亮如明烛,请大人熄了烛。” 虞世基想着夫人正想要一件宝贝,司马德戡就送上门来,想吃空心菜,来个卖葱的!还美其名曰帮着鉴赏,真是难为他了,收不收,心里很纠结,但是,是不是像他说得那样神厅,倒是不妨看看,于是吹灭了室内的蜡烛,司马德戡小心取出珠子,捧在手心:“大人请看。” 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枚珠子一开始就像一个烧红的鸡蛋,最里层红色,外层慢慢变为白色,最后,里层也成了白色,照得整个室内如白昼一般。 “妙。”虞世基暗自称奇,心里的防线瞬间决了堤,夫人太需要这样一件东西了,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虞某可能让司马将军失望了,请收起来,如此宝珠,平生得此一见足矣,不敢有觊觎之心。” 司马德戡忙说:“大人真是客气了,说是让大人鉴赏,都是下官的托词,宝贝赠英雄,宝贝送贵人是最合理不过了,专门晚上才来,为大人计,下官怕别人说闲话,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虞世基让下人点上蜡烛,司马德戡已经将珠子装好,顺势放在虞世基的书桌上,虞世基看了,不再坚持,装作无意地扯起闲话:“皇上让老夫选将,真是用错了人,老夫一介文人,哪里懂得了军队的事,受命以来,吃睡不安,不知道如何做才能不负皇上的信任。” 司马德戡若有所思:“大人,下官觉得皇上请您选将,绝不是一时兴起,应该有他的考虑,大人虽是文人,把握朝廷大局上,却是无人能比。” 虞世基听了,还是故作无意地说:“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其实,我觉得,骁果军就是皇上的禁卫军,冲锋陷阵的时候不多,主要还是拱卫皇上,老夫自我猜度,忠心当是第一位的。” 司马德戡深施一礼:“下官受益匪浅。” 李浑的府里灯火通明,道士已经请下了神,都静静地等着,沙笔只写了一个字:大。再无动静。 李浑和李敏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好请教道士。 青尘子看了一下说:“大字,加上一横乃为天,想成大事,定会有天助。大字,一人也,天下一人,是什么意思呢,小道就不明言了。大人,只要放手干,一定会成的,这是天意。” 李浑一直把两个道士送出大门,送上一份大礼,看着他们朝太清宫而去才放心地关上门。 与李浑作别,拐了一个弯,青尘子一拉师弟道:“咱再拐回去,向东走,不走来时路,今晚上想法出城。” 青风子不解:“徐兄,这是为何?” 青尘子笑了:“今晚不走,怕是走不成了,来的时候,你没注意到,路北小树林里,埋伏着杀手等着我们呢。我们目的已达到,不出城等待何时?” 两个拐回头,又经过李府前,一路向东,到了城门,大门已经关闭,两个朝城上抛上绳索,牵着绳子跳出城去。 然后一路向南而去。 走了数十里地,两人觉得有些累了,在路边歇息一会。 青风子问:“徐兄,你说神仙写下的那个大,真是天下一人吗,李氏当为天子,看来不差。” 青尘子笑了:“你也信?我是不信,我小试手法而已,想写哪个字就写哪个字。” 青风子道:“那我们来这一趟有什么意思呢,京城也没好好玩上一回。等回了山寨,兄弟们一定会笑话咱,说徐世勣、王伯当去了一次京城,什么也没做,空手而回。” 徐世勣大笑:“伯当贤弟,翟大哥让咱们来东都可不是玩的,是鼓动李氏兴兵,他们起了事,咱就可以在瓦岗大干一场了,可不是空手而归,是大功一件!” 王伯当还是不信:“他们会信吗?” “会,一定会,他们本来就信,就像一锅菜,咱只不过放了一勺盐罢了,放多太咸,不放没有味道,现在正好,走,回山寨。” 6花园 到了子时,李浑和李敏带了管家,三匹马来到小树林,里边静悄悄,一个人影也不见,搜遍了小树林,只在地上发现两件道袍,树上贴了一张白纸。 管家打着火把照近了看,上边写着:“ 长白山前知世郞,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月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李浑高兴地说:“他们得手了,这是我与他们约定的,只要得了手,就留下这个王薄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咱们走,等着明天官府来追查吧。” 紫微宫后苑,一个太监指挥着几个杂役在一个大方亭里摆设锦榻和桌几,远远的湖水边,杨广在前,身边左右陪着萧后,一个王美人,一群宫女、太监尾随在后,大内太监高才伺候在皇上身边,弯着身子,眼却看着正在方亭边忙活的那群杂役。 一个杂役把茶水不小心倒在桌几上,一个太临拧着他的耳朵尖声地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心些吧,等一会皇上来了,要是还没摆弄完,我看你们的小日子也就到头了。” 几个杂役手忙脚乱地擦拭桌几,另几个由太监指挥着在亭子周围设置帷幕。 一个杂役小心地说:“李公公,都怪小的们大意了,上边只说是皇上来后苑,这大冷的天,谁想着他老人家会到这亭子里来坐坐,这里四处透风,皇上和皇后不觉得冷吗?” 一个道:“这什么天啊,园子里花也谢了,春天已经赏过了,皇上真是有雅兴。” 太监低声说:“你闭上嘴,不说也没人当你是哑巴。这苑子是皇上家的,什么时候来,还不是皇上说了算!” 杂役吐吐舌头,笑了。 太监叹口气,看来和这些杂役也很熟悉,拿他们也没法子,自已紧张地踱着脚,眼瞅着高才那边,只盼着皇上和皇后晚些来。 杨广走着,突然停下脚步,伸手道:“纸笔伺候。” 高才知道皇上一定是又想出一首新诗来,忙道:“皇上,纸笔在此,不过,书写却是不便,前边有个亭子,皇上走了一下午也是累了,不如到那边歇歇脚,亭子里有桌几,皇上题诗也方便些。” 杨广说:“好,我且吟着,你们记下,到那边再写也不迟。” 一边走,一边呤道:“ 洛阳春稍晚,四望满春晖。 杨叶行将暗,桃花落未稀。 窥檐燕争人,穿林鸟乱飞。 唯当关塞者,溽露方沾衣。” 高才忙道:“好诗。” 杨广站住,盯着他问:“好诗?好在哪里?” 高才一愣,忙道:“奴才哪里知道,只不过听着顺耳,又有鸟,又有林的,那肯定是好。” 杨广笑道:“你这奴才,嘴倒是会说,不懂不装懂,这正是你的长处,比起那些故作风雅的文人们强多了。” 高才高兴地说:“奴才哪里敢胡说,在皇上面前谈诗,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世人都知道皇上是诗文大家,奴才就是不懂,也知道写得好。” 杨广乐了:“你也知道朕是诗文大家,可见近朱者赤。其实写诗也不难,关键是用真情实感,走,咱们去亭里歇歇,说个故事你们听听。” 一行人都觉得累了,随着皇上来到亭中,萧皇后挨着皇上坐在锦榻上,王美人站在一旁,杨广把那首诗记下来,欣赏了一会,让高才收了,看看后苑的景致道:“这个时节出来有点晚了些,桃花快谢了,朕想扬州这个时候,一定是琼花满野了,皇后,这个时节,花也赏了几次了,何必非要朕今天陪了你,在这里虚度了半天时光,有这个工夫,不如写几首诗,读几篇书了。” 萧后听了,灿然一笑:“皇上这是怪罪妾吗?” 杨广抚着她的头发说:“看看天上的飞鸟吧,它们多么自在,不要治国,不要劳神。” 萧后自接自话说:“妾是看皇上这些日子非常劳累,晚上在文成殿一待就是半夜,妾觉得心疼,才和王美人想出了这个法子,就是硬拉,也要把皇上拉到后苑来玩上半天。” 高才道:“皇上,奴才们都等着你讲故事呢!” 杨广笑道:“你倒没忘,向朕讨债来了,好了,讲就讲吧,说是南朝梁的时候,那些人有很多是皇后的先人呢,你们且听听,有一个粗鲁的将领叫曹景宗,有一天皇上萧衍办了个诗会,请朝中文人们限韵写诗,偏巧曹景宗在场,文人们快写完了,曹景宗还没得到韵,萧衍知道他不会写诗,根本没准备他的韵,结果,这个曹大将军死活不干,非要学文人们风雅一次,剩下的韵已经不多,一病,一个竟,很难写,所以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哪想人家曹景宗几下子竟写完了,一念,大家惊呆了,最后皇上评点,他的诗竟评了最优。” 说完,杨广饮了口茶,不再说了,王美人喜欢写诗,听皇上讲到最关键的地方不说了,好奇地问:“皇上,到底曹景宗写了什么诗呢,竟得了第一?” 杨广笑道:“好,朕吟给你们听听,他写的是---- 去时女儿悲, 归来笳鼓竞。 借问行路人, 何如霍去病! 你们听听,是不是很有深意?” 王美人惊叹道:“真是好,尤其是合得好。” 杨广看看王美人问道:“你也懂得合?听你的口气,似乎懂诗呀?” 王氏道:“那里是懂呢,皇上,妾只不过识几个字罢了。” 萧后听了,推了一下王美人:“怎么还不好意思呢,皇上,她可是后宫里唯一的女诗人,出身书香门第,出口成章,我们后宫都叫她女状元,她的舅舅,皇上猜猜是谁?” 杨广问:“是哪个?” 萧后道:“李渊。” 杨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王美人,她的身后,一棵桃树还有几个蔫蔫的花朵,自语道:“桃,桃李子,王氏,你舅舅是李渊?” 王氏忙躬身道:“是。” “噢。”杨广若为所思地说,“李渊,朕正想召他回京,他在岐州想是待够了,回京来吧,李渊,姓李名渊,有点意思。” 王氏不懂皇上的意思,只好低着头,听皇上自言自语:“谯州,陇州,岐州,越来越近了,有意思。高才,记下,诏李渊回东都。” 高才忙答应下来。 王氏听了,不由自主地说道:“皇上,舅舅好像是病了,说是很厉害。” 杨广盯着王美人看了一会,淡淡地说:“病了?真病,心病?一时半会死不了吧?”说着,从身上取下一柄短刀说:“看了吗,这把刀子在朕的手上,可以杀人,在郎中的手上,可以治病,高才,诏书和这柄短刀一同送往岐州,两条路,由李渊自己选,不要说朕强迫他。” 高才答应:“是”,接过短刀。 王美人吓得大气不敢喘,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萧后笑了,看看王美人说:“皇上,你看你,说好的今日出来只是赏玩,怎么又提朝中之事,下起诏书来了,李渊又不是外人,毕竟与咱沾着亲戚,你不要老是想着朝廷上的事,放松一下吧。” 杨广脸上有了笑模样,捏着萧后的脸说:“你这嘴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说出话来就是中听,朕一肚子的火气,让你几句话打发了,朕与虞世基说,大隋只有两个能明白朕的苦心,一个是他,一个是你。他竟吓得跪下了,说不敢与皇后相提并论。朕也不想累,可是,先帝把大隋江山交到朕的肩上,朕哪里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呢,哪里知道朕的心思。” 萧后给皇上端过杯子,轻轻地说:“皇上身系大隋江山,担子是重了些,只恨妾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前些日子听宫女们传言,国内有一些盗贼闹事,京城里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太清宫那边发现王薄的反诗无向辽东浪死歌,皇上,臣妾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是最懂朕的,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讲,你自己掂量。”杨广淡淡地说。 萧后叹声气说:“妾听说皇上又要征辽东,妾想着,是不是先缓一缓,等把这些盗贼灭了再攻伐高丽不迟。” 杨广生气地站起身来:“连你也这样说?真是亏了朕说你是个明白人,国内几个毛贼算得了什么,无非是些不想服兵役,游手好闲的刁民罢了。你先说说,是哪个宫女传了消息,你怎么知道朕要征辽东?你又如何得知国人有盗贼,后宫私传消息,扰乱宫庭,按大隋律,斩。” 一个宫女脸上一变,紧张而可怜地看着萧后。 萧后看看她,视线转向皇上:“是妾多言了,宫女那么多,哪里能记起是哪个传的话,妾也记不清了,说不定是召见命妇们,听她们说了,也有可能,请皇上不要责怪她们,皇上一向仁德,怎么为这点小事震怒呢。好了,皇上,消气吧,咱出来是放松心情的,怎么一件事抓着不放,这半天工夫岂不是白费了吗?” 杨广不好再生气,口气里还含着些许不快:“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你是皇后,六宫之事,你要管好了,后宫不要干涉朝政,先帝在时,太后老是干涉朝局,你都忘了吗?王氏,你们退下吧,远远的站着,不宣不要过来。” 王美人如释重负,带着宫女们轻轻退到一边,远远地看着皇上和萧后说话。 杨广接着说:“朕的天下如何来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朕即位以来,最担心的是什么,是怕别人说大位来之不正,所以,朕要拼命做事,开通运河,修建东都,就是为了摆脱关陇集团那帮人,朕要证讨吐谷浑,征讨高丽,就是让天下人看看,朕是合格的天子,先帝选了朕接他的大位,是正确的,现在,朕的大事里,只剩下一个高丽了,征伐高丽是先帝未完成的事,朕做好了,对天下也是一个交待,对先帝也是一个交待,做完这件事,等一切都顺了,朕就带着你去扬州,好好放松心情,我们一起吟诗,一起钓鱼,一起赏花,到那时,什么朝政都放下,不要你提醒,朕也是一个会悠闲的人。但现在不行,这件事必须要办。” 萧后听了,掉下泪来:“妾怀念以前在扬州的日子了,皇上,等征完辽东,咱就去。只是妾担心,内患不除,大军到了辽东,中原发生意外怎么办?” “那就不是你关心的事了,朕自为主张。”杨广自信地说,“内患现在有两个,一个是谶言之事,一个是盗贼作乱,我都有了准备,不用担心。” 萧后长出了一口气说:“有皇上这句话,妾就放心了,在妾的眼里,皇上是万能的,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成,我们从扬州,一步步,一件件,都实现了,妾为皇上感到高兴。” “谶言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朕一直是这个态度,李氏当为天子,总不能天下姓李的都杀掉,所以,朕一动不如一静,等着瞧,哪个姓李的出头,我就杀他。朕的法子其实很简单,盯着朝中几个大臣就行了,只要威胁到朕,不管是谁,朕自然也不会手软。” 王美人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刚刚皇上还意气风发,自己作了诗,还心情舒畅讲了前朝的故事,怎么一提到舅舅就变脸了呢,舅舅有何让皇上不高兴的地方吗? 远远的,皇上和萧后说着什么,她心里突然一惊:桃李子! 7东都之行 岐州通往东都的官道上,五匹快马跑得热汗淋漓。 最前边那匹马上是一个身着官服、年纪四十多岁的人,他一手举着鞭子,并不真的抽下,跨下那匹马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情,四蹄翻花,丝毫不敢停歇。 后边四匹马有些力不从心,最后一匹渐渐慢了下来,落开有半里的距离。 到了一条小河边,一座小木桥跨在河道上,河道两侧长满了树丛,最前边的马匹看到水,慢了下来,马上的人一提缰绳,马儿不再朝前跑,在原地打了一个转,朝后边的马匹长嘶一声,似乎是告诉它们好消息,该打尖了。 后边几匹马赶了上来。 第二匹马上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模样的人,他跳下马,对前边那人道:“父亲,在此稍歇一会吧,正好饮饮马。您的马匹确实是少见的良马,我们使劲抽打,也是赶不上呢。” 前边马上那人哈哈一笑,跳下也来,把缰绳递给儿子:“我们这三天不停赶路,你们都累得不轻,好,歇歇再走,你去饮饮马,我们也吃点东西。” 后边三个随从模样的忙跳下马,抢过公子手里的缰绳说:“大公子,你坐下陪老爷歇歇吧,我们饮马。” 公子不再客气,只是说:“你们也累了,饮完马吃点东西,喝些水,我们还有带的酒呢,都喝上一点解解乏再走。” 随从牵过马匹,准备去饮马,一个随从惊叹道:“快来看,老爷这马奇怪,滴下的汗竟是红的!” 年长的主人哈哈笑道:“这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流的汗像血一样。” 随从啧啧称赞。 随从饮完马,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和牛肉,递给主人和公子,公子站在堤上朝远处看了看:“父亲,吃完东西,还得做点准备才是,我看前边快到东都了,您给皇上的奏折中说你有病在身,临行前,郎中给我配了一样东西,嘱咐快到东都时,用水兑一下,浅浅地抹在脸上,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病人。” 年长的笑了:“建成,还是你考虑得周详,我怎么就没想到,接到皇上的诏书,就急着进京,把有病的事忘了,还真是不可大意,咱这个皇上可是不太好伺候。” 五个人吃过了饭,就着牛肉,饮了一些酒,建成问道:“父亲,皇上放着好好的西京,为什么什么非要来东都呢?” 年长者起身拍打身上:“说起来话长,经过前朝,我们陇右家族已经在那里扎下了根,八柱国,将军、宰相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戚连着亲戚,皇上事事被左右,离开西京就不同了,想来东都的,都是皇上信得过的,不愿意来的,皇上也不勉强,反正他的诏令有人执行。好了,不说了,咱还得赶路,今天一定要赶到朝中,面见皇上,建成,你随父亲去宫里见皇上,然后我们再找个驿馆住下,不知道皇上急着召我进京干什么,皇上召见完,你在东都好好玩几天,我们也不急着回去。” 建成犹豫了一下说:“父亲,我有一种感觉,这次皇上召你进京,怕是不让你再回岐州了,可能会留你在京中任职。” 他父亲问道:“这是为何?” 建成笑笑:“皇上急着伐辽东,他是不放心你在外边,要么留你在京,让他的亲信看着,要么会和他一起去涿州,他亲自盯着,总之,他不会放你到地方任职了。父亲,您忘了谶言之事了,现在京中又有人提起了,还有人以此邀功呢,这次来京,父亲还是小心为妙。” 那人叹气道:“遇到这样的皇上真是让大臣们敢做啊!他们的天下得之不正,就像偷了邻居的东西,就一直担心再让别的邻居偷走。我李渊虽说姓李,可不想成了皇上天天防备的靶子。” 三个随从站得远远的,主人和小公子说话,他们一般在靠近,慢慢收拾东西,等候主人下令,主人摆摆手,示意把马牵过来,几个上了马,一路向东而去。 等李渊急忙忙赶到东都的时候,杨广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第二次讨伐高丽的各项准备,人事变动、军械储备、后方安排、前方人员调动,就等着和宇文述商定的那个日子到来,大军立即向涿州出发,但是,没出发之前,谁也摸不透皇上心里怎么想的,他准备的这一切,也都在他的心里压着,迟迟不敞开。 李渊午后进了宫,因为不是大朝日,杨广在武安殿召见他。 看到风尘仆仆、面色萎黄的李渊,杨广一下子想到了那句谶言:李氏当为天子。自己说过,谶言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李渊到底需要信,还是不信呢,杨广半合着眼,只用余光看着这个病蔫蔫的李氏,心里拿不准主意:“李渊,从岐州一路赶来,路上还算顺利?” 李渊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只好含糊:“回陛下,一路还算顺利,虽有些小股的盗贼,臣因为只带了三个随从,尽量绕着走,总算赶回来了。” 杨广听到盗贼二字,心里起了一阵腻味,但是,很快压制住了,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召你进京,一则是朕很久没有见你了,咱们兄弟多日不见,很是想念;二是朕有些大事不好决断,想与讨论一下。” 他为了表示最后一条是关键,口气专门加重了一些。 杨广这些天一直犹豫不决,几件事压在面前,都需要决断,第一次讨伐高丽无功而返,虽说自己坚持出兵,大臣们也不敢反对,但是第二次绝对不能像第一次那样无功而返,当时讨伐高丽是有些大意了,认为高丽不过一蕞尔小国,大军到达,一举荡平,谁料竟吃了败仗,现在自己从心里已经决定伐高丽,而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表面上,还要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仁君,从谏如流才行。 最最关键的,是通过李渊的言行,观察一下他的分析判断能力和决策,好决定是应该相信他,还是提防他。 李渊心里渐渐明白,嘴上却说:“陛下,臣在州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刺史,征伐高丽乃朝廷大局,臣远在地方,朝中之事不太明了,臣不敢妄言。” 杨广听了,脸上立即挂上一层霜:“朕没让从全局上说,考虑到你大业八年参与过讨伐高丽,站在你的角度说说就行。”杨广心里冷淡,话语中还尽量显得有耐心的一丝执着,似乎不听他说话誓不罢休。 李渊不好再装糊涂:“陛下,臣当时负责西线督粮,就说说自己的看法,战争打得是粮草,我们还要继续保持两个粮道才行,一个粮道万一发生意外前线就会军心不稳。” 李渊说者无心,他是借事论事,自己去年负责督粮,说点粮草,皇上不会猜忌,再说,他内心真是希望自己如果万一去了辽东,最好还是督粮,否则皇上会不放心。 杨广却是听者有心,杨玄感负责河南粮道,万一……想到这,他鼻子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在岐州任上,天天都忙些什么,朕看你倒是苍老了许多。” 李渊心里一松:“回陛下,去年以来,臣的身体出了一点不适,郎中要说要静心调养,因此,臣行谢罪,在刺史任上,未能尽职尽责,天天与汤药为伴。” 听了这些,杨广放心了,一个病秧子,能有多大的威胁,反而关切起来:“你久在州郡,家人不在身边,肯定是照顾不到,这样吧,你的家人,朕已安排接到东都了,朕赐你一个府第,你也不用回岐州了,当个卫尉卿吧,你身边这个是建成吧,几年不见,已经成了大人,有二十了吧?” 李渊忙说:“二十五了。” 杨广想了一下:“二十五,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带领百万雄兵讨伐南陈了,建成,该出来历练一番了。” 李建成施礼道:“回陛下,建成长这么大一次也没离开父亲,一下子离开了还有点舍不得,父亲身体不好,臣想陪在父亲身边照顾,请皇上恩准”。 杨广笑笑:“不离开你老子,永远长不大,好了,杨积善去了偃师,空出一个侍卫来,你就勉为其难吧。” 李渊听了,知道建成之事皇上已有考虑,再拒绝皇上会起疑心的:“小儿能在皇上身边侍卫,是他的福份,臣谢过皇上。” 看着李渊慢慢退出殿外,虞世基从一侧过来,杨广笑道:“忙完李渊,该你了,这些天也是辛苦了,一个文人,选将,也是难为你了。” 虞世基笑笑:“陛下,您抛出的这个饵很是诱人,咬钩的不少呢。” 杨广大笑:“好,朕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说说,都有哪些?” 虞世基呈上一个单子,名单下边记满了出身、履历,杨广展开来,一行行看去,一边看一边说:“好嘛,宇文化及、宇文智及都参加了,杨玄挺也有,好,还有司马德戡,不少嘛,三十多人,我大隋人才济济。” 虞世基笑道:“陛下,这些年皇上文治武功,一些人见边功晋升快,军队的诱惑力可是不小。” 杨广看完单子,笑了一下:“朕让你初选,说来听听,都是如何选的,你可有可有中意的人选?” 虞世基忙说:“臣一介文人,哪里懂得选将,真是赶鸭子上架,臣愁得不行,只好勉为其难,不过问了一下他们的履历、出身,过往有哪些功绩,其他不知道如何问,还得烦请皇上亲自定夺才是。” 杨广笑笑:“这样已经不错了,一个内史侍郎,哪里懂得选将,你要是真选出了将才,朕还不敢用呢!” 虞世基听了心里一惊,幸亏听了世南的话,才不至于犯了错误,要不然,皇上又要猜忌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杨广深有感触地说:“选将,就是选心。这样吧,召这些都进来,朕问问他们。” 虞世基听了,忙安排人去宣诏,不多时,三十余人来到武安殿,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杨广看着地上跪着的一溜人,高兴地说:“大隋人才济济,何愁高丽不灭。待会,朕会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畅所欲言。另外,还要送你们一个宽心丸,今天除了选一位统领,还会选三位折冲郞将,三位果毅郞将,分为左右率,你们三十来人,其中就有一位统领,六位郞将,彩头还是不小的。” 下边跪着的都心里一松,皇上真是仁德君主,自己就是当不上统领,当个郞将也不错嘛。 杨广道:“就一个问题,你们听好了,假如让你们担任骁果军统领,你们将如何去做,才不辜负朕?” 下边一阵紧张,都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这个问题要说也不难,参选统领,如果这点问题也不会,真是有负皇上了。 宇文化及先拔头筹:“皇上如能让臣为骁果军统领,臣当尽心尽力,做好士卒训练,还有,就是臣对兵法特别喜欢,将用好这些兵法,带着骁果军为皇上立功。” 杨广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等他说完,指着下一个。 宇文智及脑子一转,忙说:“皇上如能任命臣,臣定会做好骁果军份内的事,不该做的不做,该做的一定做好,请皇上放心。” 杨广从手边拿起一本诗集,翻动着,显然,宇文智及的话他不感兴趣。 一个个说完,皇上脸上看不出哪个好,哪个歹。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司马德戡,他高声说:“皇上,臣不会说话,只会说实话。” 众人听了笑了起来。 杨广也乐了,示意司马德戡继续。 司马德戡见众人笑,丝毫没感到不好意思:“臣的父亲是一个屠夫,一辈子只知道杀猪,但是,他老人家教臣一句话,干什么都要尽心,臣从军以来,是皇上赏识,才一步步从府兵做到今天的虎贲将军,要说已经知足了,但是,臣想为皇上尽更大的忠心,臣不会高谈阔论,臣只有一颗忠心,臣这条命就是皇上的,臣要把这颗心献给皇上。”说完跪下磕头。 杨广坐不住了,手里的诗集放在一边,他站了起来,下了御座,走到司马德戡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朕等这句很久了,你们都听着,他说的正是朕想要的。一颗忠心,胜过万雄兵,司马德戡,好好干吧。” 虞世基微微颔首。 宇文化及兄弟听了,脸上一惊,表情复杂地看着皇上和虞世基。 8新府第 回到皇上恩赐的府第,李渊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府第之大在东都也算是数得着了,高大的府门,门外站了皇上亲派的卫队,三进院子,后院是内院,分东西两院,第二进院子是休息室和宴客厅还有其他各种用途的房舍,第一进院子中间是一个大会客厅,东侧配一书房,前边一个大场地,四子元吉,也就十岁的样子,正兴高采烈地骑在马上在院子里狂奔。 旁边两个少年,都在十五六岁的样子,担心他摔下来,在后边指手划脚。 看到父亲进府,两个青年一下子站住了,跪下道:“父亲回来了,孩儿拜见父亲。” 李渊抚摸着他们的头:“世民,玄霸又长高了,快起来吧。快到为父的耳垂了,真是长高了,平时在家可曾读书?什么时间从西京搬来的?”见了亲人的面,总是问不完的话。 世民忙回答:“我们兄弟白天读书,晚上练剑,或者练习射箭,母亲给先生嘱咐了,六艺之学都得会。” 李渊很高兴,连说好。 看到建成威武英俊的站在父亲后边,正笑容满面地看着兄弟二人,世民、玄霸也来见礼,建成拉起两个兄弟:“长高了,我看,再过一年就能赶上我,明年可以跟随父亲左右了。” 元吉的马急驰而过,经过父亲身边时,大声叫道:“父亲,大哥,你们回来了。”声音还没传过来,马已经跑远了。 李渊笑道:“这个元吉,三岁看大不假,毛手毛脚。” 世民低声说:“先生说他的学业最不用功,成天就是骑马、射箭,可他的箭还是赶不上我的。” 建成拍拍他的脑袋:“你和他比,他才多大?等他到你这个年纪,射箭说不定超过你呢,不要骄傲。我不在家,你要有个大哥的样子。” 世民不高兴地走开,冲渐渐奔过来的元吉大声叫道:“元吉,还不下马。” 李元吉不高兴地勒住马,嘟囔着:“你也管我,你又不是老大,你才比我大几岁,总是以为自己是老大。” 李建成扶着他,从马上下来,一个仆人按过马匹,建成抚摸着他的头说:“父亲不在家,母亲身体不好,理应听你二哥的话,他也是为了你好。想骑马,等哪天我有空了,好好陪你骑,父亲带来一匹好马,有你骑马的日子,你看看。”指着随从牵着的马,让元吉看。 元吉看到这匹与众不同的马,早已把请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在后边追了上去,建成无奈地对父亲说:“父亲莫生气,他就好马,看到父亲进门也不问安,倒是和马亲得很。” 李渊笑了:“将门出虎子,元吉好马不是坏事,好了,你们兄弟一起过来,见了你母亲再说。” 元吉从随从手里抢过马匹,随从吓了一跳:“小公子,这是闹得哪一出,老爷一会生气,小的可要受罚。” 元吉笑道:“怕什么,你扶我上来,包你没事。”硬拉着随从的手,一只脚抬得老高,够不着马蹬。 随从没有法子,只好扶他上了马:“小公子,骑一会就罢,这马可是走了上千里路,从岐州来的,路上累坏了,马和人一样,要好好歇歇才是。” 李元吉不理他,一夹马肚子,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李渊回来的消息下人已经报告给了窦夫人,她强撑着身子起来,让人扶着,在榻上坐下,孩子们随着建成行礼,向母亲请安,窦氏笑笑:“没那么多礼节,建成,你是老大,你们兄弟多,但是,眼下能帮你你爹的只有你,你的乳名叫毗罗门,是梵语里是护法的意思,现在你已经做了你父亲的护法了,你要多操心一些,娘在家里也放心些。” 李建成忙说:“儿子已经二十多了,母亲不在身边,伺候父亲是应该的,不劳母亲操心,能不能当好父亲的护法,儿子会尽力的。” 窦氏笑了:“说来也是有缘,你乳名叫毗罗门,你未过门的媳妇乳名叫观音,你说可是巧了,要说你们没有缘分,谁也不信。老爷,咱一向奔波,建成不小了,眼见二十五了,也该给他娶亲了,你现在回了东都,是不是该操办这事了?” 李渊笑笑:“是呀,孩子变么大了,也该办了,哪天我们请媒人去亲家那儿催催,越早越好,要不,过几天,皇上一道旨意下来,我又该去辽东了,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呢。” 窦氏对建成说:“你不要在这里拘束了,去和你几个弟弟玩一玩吧。” 建成带着兄弟们退下。 李渊关切地说道:“你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从西京让皇上搬到东都,夫人可是辛苦了,不要久坐,快回床歇着吧。” 窦夫人笑道:“哪有这么娇气,你忘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骑过马射过箭的,只不过这些日子搬家累了些,腰有些疼,也没有什么大碍,已经贴了膏药,听说您和建成回来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床上躺着。” 李渊远远地朝建成喊着:“你去看看元吉疯够了没有,他不累,马也累了。” 建成忙转身应道:“是”。 无论仆人们怎么劝,李元吉骑在马上还是不下来,建成来到马前,手摸着马背道:“你看看,马都累得淌血了,还要让它歇歇,会累死的。” 元吉光想着疯狂了,看到马直流红水水,吓得从马上跳了下来,仆人趁机牵走了,建成哈哈笑道:“傻了吧,这是汗血宝马,要学的东西还多呢。” 李世民早已不耐烦:“从早上就骑在马上不下来,先生在学堂等着你念书,一直到现在也不见你的影子。” 元吉推了他一把:“不要你管,你们个个都想管我,我偏不听。” 李建成拍拍李元吉的头说:“四弟听话,刚才我说了话你忘了,我不在家,二哥的话要听。” 李元吉还不服气:“大哥,你刚才说的原话是父亲不在家,你不在家,听二哥的话,现在父亲回来了,你也回来了,我就不用听他的了。” 一边的李玄霸嘲讽说:“四弟就会胡搅蛮缠,父亲、大哥不在家时,也没见你听二哥的话。” 李元吉怒道:“怎么地?二哥刚想管我,三哥也想管,你和二哥一直穿一条裤子,以为我不知道。” 世民也生气了:“不听人劝,只好动用家法了,我年长你一天也是你哥,不听就是不行。” 李建成摆摆手,不让世民再说下去,一把拉过元吉道:“好了,歇歇吧,你出了一身汗,小心着了凉,父亲回来了,你也不先问安,就想着你的马了。” 玄霸轻轻轻地说:“就是三姐能管得了你,我刚才听三姐说,她要过来看看的。” 元吉惊慌地四下里打量,没有发现三姐的影子,松了一口气,撇开众人,一溜烟跑到后院。 后院卧房内,窦夫人说:“我想起当个父亲选你当女婿的情景,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们老了,大仇未得报,老爷,谶言李氏当为天子,你如何想?” 李渊沉思一会,慢慢地说:“谶言之说不足信,自有史以来,谶言之多举不胜举,大多是捕风捉影之事,夫人提起这事,却是为何?” “杨坚梦中洪水滔天,他才慌慌张张搬到大兴城,杨广比他爹还绝,直接离了西京,来东都,不就是避开那个水吗?你也姓李,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水,难道心里就不起一点波澜?”夫人不明言。 李渊站起身来,在门外看了一下:“就因为我姓李,才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皇上不猜忌咱,咱可不能找上门让他猜忌。此话到此为止,夫人不要再提起,看着几个儿子慢慢长大,我的心里再也不起波澜,如此灭族之言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天命在杨,李氏当为天子之说就是传言,如果天命在李氏,天下李氏甚多,李穆一族,名满天下,现在还有一个李浑,李敏,据说李敏小名洪儿,可见应该是他们,渊何德何能,敢有此妄念,夫人再不要提起。” 夫人冷笑一声:“老爷,我进李家也是近三十年了,给你生了建成兄弟几个,还有一个闺女,我们夫妻一场,不能说举案齐眉,也算是恩恩爱爱,到头来竟得不到老爷一句真话,从此,妾再不提起,由老爷作主吧。” 李渊忙抚着夫人的肩膀说:“夫人责怪李渊,李渊无话可说,这一生一世,能有夫人相伴,看着几外孩子慢慢长大,我心愿已足。” 夫人不愿理他。 门外三女儿进来请安,给父亲磕了头,大声说:“母亲,你腰疼好些了吧。” 窦氏揽着三儿女:“你就是一个男孩子,怎么也想着关心你娘来了?” 三女儿不好意思:“人家忙嘛,白天念书,晚上练剑,叫智云来伺候娘吧,他可是细心的孩子。” 窦氏笑道:“我肚子里出来的都想不着伺候他娘,人家智云是你万姨娘生的,倒让人家来伺候你娘,你们倒是好意思说出口,小心你万姨听了生气。” 三女儿笑了:“我忘了,放心,娘,我万姨不会生气的。她待我们可好了。” 窦氏冷笑一声:“好了,娘也累了,你们玩去吧,老爷也不要光在我这屋里坐着了,去万氏那边说说话吧,人家是皇上指的婚,可要小心着,要不然,哪一天不注意,犯了欺君之罪。” 正说着,元吉跑来了,见到父亲,在门外就趴下磕头:“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屋内窦氏大声说:“都走吧,我乏了。” 三女儿拉着元吉小声说:“走吧,你去哪儿疯了,这时候才来。” 元吉平时就怕这个姐姐,不敢回话,三姐拍拍他:“走,引我去见大哥。” 屋内李渊见夫人上了床,对他一下子冷淡了下来,知道还是刚才那番话惹夫人不高兴了,只好站起身:“我去那边看看,你休息吧。” 窦氏翻了下身:“你晚上在那边歇着吧,我腰不好,这些天也乏了,不能好好伺候你。再说了,她也年轻,我老了。” 李渊笑笑,退出门,轻手轻脚去了万氏那边。 9宇文述拜谢 到了万氏房间,万氏忙跪下请安,柔声说:“妾正等着智云散了学,我们娘俩一起去夫人那里向老爷请安呢,刚才就听到丫头们传话,说老爷回来了,智云到现在还在学堂,这孩子也是,他几个兄长都从学堂跑出来了,偏偏他非得等到先生散了学才回。” 李渊捧起万氏的脸,仔细看了看,笑道:“孩子喜欢学就学吧,孩子有孩子的事,咱有咱的事。” 手揽着万氏的腰,脸贴在她前额,万氏害羞着:“老爷,你也真是,天快黑了,一会也等不及。下人们过来过去,看着怪害臊呢。” “怕什么?天下最不需要害臊的就是我们。”李渊还是不放手,“你是皇上赐的婚,是天下最合情合礼的夫妻,我和你同床,都是奉了圣旨的,你说咱怕谁!” 万氏挣脱身子,眼里满含嗔怨:“老爷就捡好听的说,我算什么合情合礼的,我就是一个小妾罢了,我娘家想想也是大户人家,就因为我是庶出,再加我我那爹,贪慕你唐国公的爵位,不惜让我做了妾,以后,我儿子智云,也是庶出,将来生个闺女,也是庶出,在这家里,里里外外,总比不了三丫头那样,说话都高人一等。” 李渊笑道:“你也是个多心的人,别人不敢说,三丫头真不是那样的人,她就那性子,像个男孩子。再说了,三丫头是嫡出,大丫头、二丫头是庶出,我不是一样给她们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照样当大夫人,我是唐国公,和皇上攀着亲戚,冯家、窦家何曾敢低眼看她们,你还用担心将来生了闺女让人轻视了。现在还没生出闺女呢,就担心起来,等你生出来再说也不晚,说不定,到那时,更没人敢小看咱了。” 万氏笑了:“说得也是,听夫人说,外间传谶语,说是李氏当为天子,老爷难道也是应了天命?” 李渊一把捂上她的嘴:“不可乱讲,让人听见了,你们万家,我们李家,要灭门的。” 万氏吓得一哆嗦,出门外看了看,关上门道:“也是,这院子也不宁静,从西京带来的仆人很少,不到五六个,其他都是皇上赐的,连管家马贵,也是皇上送的,小心为上。” 天黑了下来,见李渊还是不离开,万氏迟疑道:“老爷,你头一天回来,今晚不去夫人屋里?你可要想好了,要是夫人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李渊道:“放心吧,夫人腰疼,今晚让我在你这儿,夫人有时还是讲道理的。” “讲什么道理,亏了她腰疼。她腰疼不假,是因为她不服老,说白天孩子们跟着先生念书,晚上,不能荒废时光,她要带孩子们习武,结果一不小心,舞剑的时候,把腰伤了,还以为她十八呢!” 夫妾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一个仆人问道:“夫人,老爷可是在这?” 李渊开了门,门外站了二十几个仆人,都跪在地上,一个管家模样的大声禀道:“小的马贵,带下人们给老爷请安。” 李渊忙拉起马贵,对众人说:“快快请起,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马管家,我家里孩子多,你多操心了。这样,你们的月钱,从现在的数额上每月每人加一千文,管家加五两银子。” 马贵忙招呼众下人:“快谢老爷赏。” 一片磕头声,谢赏声。 回了屋,万氏嗔道:“你也是大方,一张嘴,一人一月多出这么些钱,你就那点俸禄,可是让我们喝西北风了。” 李渊拍拍她,笑道:“我大小也是大隋的唐国公,一个月几两银子还穷了咱。看来你是不懂,咱府里上上下下,大小事太多,万一言语不慎,或者有客人来访,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皇上那里,重赏他们,于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瞒你说,皇上今日不让我回岐州了,留京任卫尉卿,我可是要忙上一阵子,京里的显贵们,我都要拜访一下,人家是地头蛇,我就是强龙,也压不过他们,谁也不敢得罪。来来往往肯定是少不了,这些下人,现在咱也分不清好坏,善待他们,总不会结出恶果子来。” 第二天,李渊早早用了膳,准备了几份礼品,列出拜访的单子,按关系远近,官位高低,准备一家家拜访。值班门房进来禀报:“大人,右翊卫将军宇文述来拜。” 听说是宇文述来了,李渊一愣,与他并无太深的交情,除了自己在朝当过几年的千牛备身,然后自己一直在州县任职,那时的宇文述早已是皇上眼里的红人,哪里将一个小小的护卫看在眼里。要说唯一一次交集,就是去年在涿州碰巧救了他一次,那也算不上什么,自己当时不过是尽到本份罢了。他迟疑地看看李建成,建成道:“应该是听说父亲回京了,来答谢去年相救之恩。不管怎么说,父亲,他既然上门了,总不能避着不见,万一,他有别的使命在身呢?” 李渊点点头,对门房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房从前边走,李渊带着建成,随着门房,赶到头一进院子的中门口,静候着宇文述。 宇文述带着三子宇文士及,一前一后紧跟着门房进了院子,远远看着李渊站在中门处弯着腰迎候,门房止住脚步。 中门前是一片广阔的场地,东西约百多步,南北也有五六十步,一个十多岁的儿童正骑着一匹大马在院子里奔跑,几个仆人模样的尾随后边追赶着,想管又不敢管的样子。宇文述是右翊卫将军,带兵多年,对马深有研究,一看这匹马蹄大如碗,身高也比一般的马高了一头,马身很长,步幅迈得比一般马要长出一半,全身深褐色,没有一点杂毛,驮着一个小孩子似乎没有一点压力,步态轻灵,根本不像是奔跑,倒像是悠闲地散步。 转地一圈,孩子骑着马从宇文述面前飞奔过去,溅起一阵尘土,宇文述用袖子一遮脸。后边的宇文士及忙止住步,停在父亲身后,等马大步跨了过去。 李渊远远地大声喝道:“元吉,你这孽障,还不停下,怎么如此不知礼,弄脏了宇文大人的衣服。” 建成忙跑过去,迎着李元吉的马头站立,元吉见是大哥,只好勒住马,不情愿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一个仆人跑了过来,接过元吉手里缰绳,吐吐舌头小声说:“怎么样,小公子,小的不让你骑,你非要骑,现在好了,惹祸了。” 李元吉不理他,一蹦一跳走了。 李渊向前几步,迎着宇文述施一礼:“宇文大将军光临寒舍,让李渊觉得蓬荜生辉,大人请进客室用茶。” 宇文述故作谦逊:“李公,请让我叫你李公,我们就不以官爵相称了,这样显得亲切,如今咱们同殿为臣,万万不要如此客气,今日述来贵府上……”他不接着往下说了。 李渊自然明白:“大人请。” 看到手里端着一个礼盒的宇文士及,忙施礼:“这位应该是驸马都尉吧,皇亲国戚,李渊有礼了。” 宇文士及没想到李渊如此客气,脸上一窘,手里端着礼盒,不好回礼,只好笑笑,弯下腰,算是还礼了。 李渊身子向后一撤步,对宇文父子说:“进中堂说话,大人请。” 进了客室,下人上了茶,李渊不先开口,看宇文述怎么说,宇文述看着李渊道:“早就听说李公贵体有恙,今日看来,脸色略显疲倦,定是从岐州一路奔波所致。述今日前来,有三件事,一则是听说卫尉卿从岐州回来了,特来拜访,以谢去年相救之情;二则,有一事相求,李公新任卫尉卿,述早年前,在谷州有一个作坊,也就是帮着兵部做做箭支、刀枪之类,都是卫尉寺和兵部备案的,皇上也知道,述想专请李公接了印,去新安作坊指教一二;三则,有一个不情之请,犬子士及十分仰慕李公,听说李公的大公子建成世兄少年英雄,想来结识一下,我们兄弟两家建个通家之好,若是李公答应,哪天述安排拙荆再来府上拜访。也请李公夫去蔽府作客,我那拙荆听说李夫人是女子中的豪杰,仰慕得很呢。” 李渊听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好一口答应,也不好直接拒绝,敷衍道:“宇文大将军客气了,去年,下官碰巧遇到大人与高丽兵苦战,渊也是受了皇上差遣,出手相救那是下官的的职分,今日却来相谢,李某不敢当,请大人收回;大人的作坊,下官多少也听说过,等接印后,一定去贵作坊观摩,现在皇上要征辽东,正是用得着箭支的时候,筹备军械物资也是职下的本分,请大人安排下日子,一定造访。李渊年龄上比大人小了二十岁,大人是长者,渊与大人论兄弟,有些高攀了。再说,大人身居高位,士及世兄又是皇上家的驸马,我家建成一介白身,结交之事,实在不敢高攀,请驸马多多指教建成,已经是建成莫大的福份了,拙荆窦氏,长年身体需要调养,要不然,今日大人,一定会出来拜见的。” 宇文述听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李公谦虚,宇文士及虽是驸马,李公也与皇上是至亲,倒是述一家高攀了,李公,我说句直来直去的话,让年轻人一起结识一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们也都是武人出身,不像那些文人,动则礼,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听说皇上请建成世兄入了侍卫,腾达之日不远。” 李渊听了,不好再客套,把建成叫过来。 建成朝宇文士及施了一礼:“建成见过驸马。” 宇文士及见建成施礼,一把拉住建成:“建成弟,长辈们说些闲话,咱们别室说话如何?” 李渊忙说:“建成,驸马屈尊,你就请驸马去我书房一坐吧。” 李建成见宇文士及非常谦和,也不见外,邀请他来到父亲书房。 李渊陪着宇文述闲谈:“舍中简陋,下官刚刚从岐州赶回来,慢待大将军了。” 宇文述打开礼盒:“我也不与李公绕圈子了,去年相救,多少礼品也表达不了我的谢意,再加上我那作坊,还要李公多多照应,再加上李公乔迁,这点礼物,请李公务必收下。” 李渊一看盒子里除了一串串珍珠,就是稀罕的宝石,还有一件做工精致的步摇,宇文述拿在手里,递给李渊:“这件步摇,是北朝传了上百年的物件,听说,魏国太后还用过呢,拙荆特意奉于夫人,请一定收下。” 李渊接过那件步摇,仔细看了看,叹道:“实在精美,渊哪里敢收这么名贵的东西,还是请大人拿回去。” 宇文述忙摆摆手:“我送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不收下,说明李公定是嫌弃我带的礼物太菲薄,要不,就是不愿意在作坊上帮忙。再说,去年多亏李公和建成公子出手相救,某才留下了一条命,要不然,现在已经埋骨辽东了。宇文述一条命,还不值这点吗?” 李渊想了一下,说:“那李某就多谢大人了,改日,李渊定去府上拜访。” 书房中,建成与士及谈得正欢,建成早这些年多是帮着父亲在任上做事,读书却是丝毫不敢耽误,诗赋文章也是积累了不少,宇文士及更是读书甚多,两人见面,真是无话不谈。 正说着,李世民从房外走了进来,见到宇文士及,向前施礼问道:“可是驸马公?李世民久仰了。” 宇文士及笑了,拉过李世民的手:“你是世民贤弟,今年才多大,说话如此老成,外人传言窦夫人最善家教,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以后叫我士及兄,不要客气。” 李世民忙说:“驸马太谦和了,但是,世民不敢废礼。” 临行前,宇文述在前院又看到那匹良马,微微一笑:“龙驹也,天上为龙,地上为马,皇上号称擅长识马,在他的御厩里养了不少好马,不过,我看没有一匹能赶上这匹马,真是好马。” 李渊一直送到府门外,宇文述低声说:“李公请回,你这府第是皇上赐的,里面的用人也是皇上赐的,你的名马,皇上很快会知道的,明白我的意思吗?请留步。” 李渊谢道:“多谢将军指教,受益匪浅。” 宇文述慢慢挪步,嘴里说留步,李渊还是陪着,出了府门,宇文述看四下无人,小声说:“李公,听说李氏当为天子了吗?你也姓李呀!” 李渊忙拉住他的手:“我也正烦恼,请宇文公不吝指教。” 宇文述:“皇上的注意力主要在李浑、李敏叔侄身上,当然,皇上也曾注意到你,如何让皇上了了这件心事,还得靠李公自己呀,当然,我适当时机也会帮着说话的。” 李渊深深鞠躬道:“明日,李渊就接了卫尉寺的印,然后即赴谷州,不劳大人挂念。” 宇文述大笑:“李公,你是明白人,我心里是有数了。” 10巧遇李密 出了东都一路向西三十里,进入谷州地界。 第二日早朝,李渊接了卫尉寺的印,算是正式上任,回寺里与同僚见了面,李渊就决定去谷州一趟,一是在早朝时,皇上特意让他抓紧征辽东军资准备,尤其是刀枪、箭支,二是答应了大红人宇文述,一定要去一次谷州,方能显出他的诚意来。李渊明白去谷州也就是跑一趟腿的工夫,到那里既不能认真视察,也不能挑出任何毛病,走马观花转上一圈,对皇上,对宇文述算是交了差。 一路上,李渊与卫尉寺的两名主薄,两名随从,一行五人慢慢悠悠,东都离谷州宇方述的作坊也就是六十里地,马好的话,几鞭子也就到了,李渊不急着到,当天赶回来,向皇上没法交差,最好是一来一去两天路程,既显得认真,又不至于太累,他把想法与两个主薄一说,他们自然赞同,一齐说道:“大人考虑周详。” 看看日头到了正南,李渊打量着,离谷州也就是不到十里地,李渊看到官道边探出一个黄褐色镶着蓝边的酒幌子,就停下马对两位主薄道:“天也不早了,我们先打打尖,马也累了,让店家帮着喂一喂。咱们不着急,午后到谷州,先看上一看,明日早上再去看看,咱就打道回京。” 见寺卿如此和气近人,两主薄乐得轻松愉快,马上安排随从去店里安顿桌子,倒上茶水,候着寺卿进去歇着。 店家见来了一个着紫袍,两上蓝袍的官员,知道前边这个官位不低,不敢怠慢,小二接了马缰绳,牵到后槽饮水、喂草,另个小二早已倒了水,拿了毛巾候在一边,等着大人们洗手洗脸。 掌柜的本是正忙着算账,见来了官员,也从柜台里跑了出来,迎着李渊和两个主薄施礼,李渊道:“好久没在这里吃饭了,有可口的,上几个菜,新压的酒端上一坛,掌柜的,菜要慢慢炒,火候不能欠了,我们不着急赶路。” 掌柜的听了,大声吆喝:“大人请到后堂雅座。” 李渊看前边坐的人不多,空了许多桌子,说道:“不用去后堂雅座了,我们都行武出身,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在这里坐吧。” 掌柜的也不勉强,收拾了两张桌子,一张留给随从,一张给三位大人坐。李渊忙说:“一张就可以,我们五个一起了。” 掌柜地看看李渊,又看看两个主薄,随从站在一边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大人同桌,李渊指着一个随从道:“我们出外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坐吧。” 两个随从扭扭捏捏在下首坐了,两个主薄,一边一个陪着李渊,掌柜的亲自上了茶,端来酒,冲着李渊道:“大人请用茶。” 不一会,小二端来一个菜,看着李渊的官服说:“大人,不是小的奉称您,这里天天来往多少官人,还没见过有您这样随和的呢,下人能与您同桌用餐,我们真是开了眼。” 李渊笑了:“听说过白起吗?他行军打仗,都是与士兵一个锅里吃饭,听说过三国的关公吗?武圣人,他也常常和手下一起用餐呢,我一个小京官,怎么就不能了呢?” 伙计听了,笑笑:“白起是哪个,小的没听说过,关老爷咱是知道的,关林就在东都,香火旺着呢,庙里见关老爷端坐着,手里捧着一部春秋,眯着眼看,后边站着关平、周仓,煞是威风,没想到他老人家会与士卒一起进餐,大人不说,小的真不敢信”。 南边窗台下一个桌子,只坐了一人,不到三十的样子,脸面黝黑,额头高高耸起,棱角分明,眼睛很有特点,感觉瞳子黑白分明,非常明澈。穿一身百姓布衣,旁边放一包袱,不用椅子,只身坐在一个杌子上,听到这边说话,眼睛不眨地盯着李渊。 李渊偶尔抬头看看这边,似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那人已经用过了饭,并不急着走,讨了杯茶慢慢喝着,听这边说话。 近一个时辰,李渊几个才用过饭,会了账,牵马出店,那人在后边紧随,出了店,李渊正要上马,那人过来对李渊施一礼问:“可是李刺史吗?还记得故人否?” 李渊听了,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没有想起是谁,抱歉地笑笑,那人大笑道:“人常说贵人多忘事,可见不假。草民与大人同宗,单字一个密。” 李渊一听,忙拱手道:“原来是蒲山公,请不要怪罪,李渊眼拙,蒲山公如此打扮,我硬是没认出来。抱歉,抱歉。听说阁下多年在外游学,不料今日得以相见,幸会,幸会。蒲山公虽不在朝中任职,爵位还是有的,怎么如此装束?” 李密道:“我也是为了行路方便,着百姓衣服,在百姓中走动,才不会显眼。自从那年离京一直在外游学,塞北、江南、陇西,都游了一遍,今日受礼部杨大人之邀,来东都一叙,不想遇到大人,听大人席间话语,敢是去谷州督察兵器加工,李刺史不在岐州了吗?看样子,外间传言,朝廷要大举征辽,是真的了。” 李渊笑道:“李渊刚刚授了卫尉卿,征辽之事,传言不足信,也不可不信,朝廷之事不是咱一个小京官能掌控的,此地也不便多说话,蒲山公见谅,我们急着赶路,等渊从谷州回来,再去拜访,后会有期。” 李密不再问,拱手辞别。 李渊五人上了马,朝谷州赶去。 李密步行,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在路上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到东都城外,他的目的地是东都楚国公府,本来早就接到了杨玄感的信,让他快快到东都同商大事,他从晋阳动身,一路游山玩水,结交义士豪杰,又临时起意去了一趟西京,因此耽误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到了东都。 近了东都西门,发现路边增加了兵丁,以往东都他是经常来往的,从没有发现在城外有兵丁的事,今日情形十分罕见。 到了城门口,一个兵士过来,抓过他的包袱,扔在地上,另一个兵士从头到脚翻了一遍,问道:“从何而来,可带了官府文书?” “什么文书,我一咱走来,从晋阳到了河东,又到了西京,从没听说什么文书?”李密没听明白。 兵士瞪他一眼:“没听说就不要了吗,新兴的规矩,是我们洛阳县新兴的,懂了吗?这是东都,不是乡下,哪里来的呆子,到什么地方去?” 李密道:“我从西京来,去城里投奔亲戚。” 兵士问道:“亲戚叫什么?” 李密怒道:“军爷,我可以不回答你吗?平民进趟城,还要把祖宗十八代履历都写下来告诉你吗?这东都,我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形,怎么问起亲戚来了,你们洛阳令管得也太宽了吧。” 兵士搡他一下:“不进城就一边待着,爷没时间和你费话,听着,从今天起,进出城的规矩改了,有官府的文书,你就痛快拿出来,没有,你自己又说不清,对不起,一边待着。” 一个兵士提起李密的包袱,打开想找点值钱的东西,翻了一遍,只有三五本书,三四件衣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随手掼在地上,一本书滚落下来,风一吹,从里面掉出一张纸,兵士捡起那张纸,看了一下,递给一个头目模样的人:“队长,你看看,我不识字。” 那队长认识几个字,一下子优越感出来了,高声念道:“ 无向辽东浪死歌,长白山前知世郞…..可不得了,他是盗贼,给我拿下。” 听到呼叫,几个兵士转了过来,抓住李密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摔在地上,一个兵士一脚踩在他身上。 队长大声道:“奶奶的,今天该着咱长脸,一出手就抓了个盗贼,他带着的这张东西,和那天在太清宫树林那儿遇到的是一样的,我听都尉说了,这是王薄的反诗,写了专门让老百姓造反的。兄弟们,我去报告都尉,你们在这儿看好了,不能让他跑了。有功是大家的,咱们兄弟受赏人人有份。” 李密在兵士脚下挣扎着,大声说:“冤枉,那张纸是我在咱边捡的,拿回去包裹东西的,我怎么知道那是反诗,我又不识字。” “你不识字?骗鬼吗?你包里除了衣服就是书,不识字,你带书干吗?”一个兵士反驳说。 李密忙说:“那我我主人的东西,我和主人失散了,回东都来寻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兵士踢他一脚:“看你也是一个贱肉,一会一个事由,刚才说是访亲威,现在又成了寻主人了,去,那边待着,看了吗,就是那墙根下,等我们队长来了,你就可以进大牢吃官饭了。” 一个兵士拉了李密来到墙根下:“蹲着吧,老老老实实。” 谷州兵器作坊里,李渊提着一杆骑枪在比划,一个作坊的头陪着笑:“大人,这骑枪的优势是轻便,比一般长矛要轻了一半,硬度不差,便于骑士携带,这次宇文大人专门请工匠设计了这种新式兵器,配上马刀,是借鉴了人家突厥的装备,咱们新成立的骁果军兵器都由我们加工。” 李渊高兴地说:“你们做得不错,皇上会奖赏你们的,这次伐辽东,如能取胜,你们的兵器便可一举扬名了。” 那头儿笑道:“大人,昨日歇息还好?今晚上,我们给大人再换个地方住,比昨晚那个地方更好。” 李渊道:“还行,行伍之人,哪有那么些讲究,有个地方睡就行了。哎,忘了告诉你,我们看完后要急着回东都,今晚上就不在此地耽搁了,谢你的美意。” 那头儿也不坚持。 从作坊里出来,随从早已备好了马等候,李渊上了马,才发现多了一个马匹,马上驮了两个大箱子,忙问道:“这是何意?” 头儿道:“大人,是小的们一点意思,也是宇文大人专门嘱咐的,给大人们准备了一点礼物,不成敬意,不过是一些谷州土产罢了。” 李渊想了一下,拱拱手:“那就多谢了,也代我谢过宇文将军。” 一行人回到东都,在城门口,一个主薄指指墙根下一人道:“大人,那个不是昨日与您说话那个?” 李渊一看,正是李密,站在墙根下,眼巴巴看着人来人往。 李渊打了一下马,来到近前,一个队长模样的看到李渊服色,不敢造次:“大人,这是我们刚刚抓的一个盗贼,身上带着反诗,正报了都尉,一会押到县府大牢。” 李渊笑道:“误会,这位兄弟可否行个方便,这人不是反贼,是我的一个家丁,从西京来寻我,怎么让你们给抓了?”又对李密大声喝道:“李二,你这没眼色的东西,怎么不回城,在这里像个无头鬼似的,瞎转什么?” 李密听了,大声喊冤枉,说那张纸是从路上捡的,实在不知道是反诗,只想着回家给老婆子包东西用。 队长看看李渊:“大人,误会,既是大人的家丁,就请领回吧,都尉那边,小的自会回禀。” 李渊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道:“让弟兄们晚上喝一杯。” 队长双手接过银子,高声对众士兵说:“快,谢大人赏。” 李渊带了李密,一溜烟进了城。 11窦夫人 李渊去了谷州,窦夫人早早和孩子们吃了饭,打发他们去学堂念书。自己来到前边院子里,看到墙边一角放着一个靶子上射了很多箭孔,这是她专门给孩子们树立的箭靶,念完书练习射箭。她对孩子管教很严,她认为她的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文武双全,虽不要求他们个个文能做大秀才,武能当大将军,最起码能写一两篇文章,几句诗,上得马,射得箭。 她扶着靶子站了一会,看到管家马贵的儿子马三宝捧着一本书正从远处走来,窦夫人搬到东都,管家马贵父子已经在府中管事多日,窦夫人知道他们有可能负有皇上的使命,心里明白,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看到窦夫人在靶场站着,马三宝忙跑了过来,扶着夫人在一条凳子上坐下,夫人看他手里拿的书问道:“三宝,你看得是什么书?” 马三宝不好意思:“回夫人,小的随便看看,碰到什么就看什么,没念过书,也不知道应该读哪些书。” 窦夫人接过书看了看,是一本司马迁的《史记》,窦夫人很惊奇:“三宝,你这孩子能看得懂《史记》吗?” 三宝听了不敢抬头:“夫人,不是很懂,只能明白一个大概,这书是那日我打扫老爷书房时,老爷见小的喜欢读书,借给小的读的,有些地方看不懂,自己也找不着先生请教,一个人瞎琢磨。” 窦夫人爱怜地看着这个管家的儿子,二十来岁的样子,十步之内必芳草,自己家里竟出了一个爱看书的下人,夫人感慨道:“三宝,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三宝见夫人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大胆说:“回夫人,小的父亲只让小的在府里打打杂,有时帮着灶上买一些油米之类,倒是没有太多的事。” 夫人又问:“你认识多少字?跟着哪个先生学的?” 三宝笑了:“小的总共也就认的千多个字,都是跟着父亲管管账目,偷偷记的,小的家里穷,也就是到了夫人府上,才算是生活安定下来,哪里请得起先生?” 窦夫人心里一动,正想打听一下马贵家的过往,现在对着一个孩子,何不问问,因此她柔声说:“喜欢念书是好事,以后如果想读书,尽管去老爷书房拿就是了,老爷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不认识的字,可以问几个少爷,也可以问三小姐,他们识的字比你多,也会耐心给你讲解的。字不光要认识,还要明白它的意思,要不然,念到肚子里,也像鸭子吃了田螺,不知道什么味道,你说是不是?” 马三宝直点头:“夫人说得太有道理了,小的听了心服口服,小的记住了,以后有不认识的字,一定请教公子和小姐。” 夫人笑笑:“既然看了《史记》,你最佩服哪一个人?说来听听。” 三宝想了一下说:“不怕夫人笑话,小的最佩服的是陈胜,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的十他佩服他说这话的勇气。” 夫人高兴地说:“你也不简单,能从这么厚的一本书中,发现这样一个人物。陈胜适逢乱世,敢揭杆而起,虽然没有直接推翻暴秦,但是,要不是他首先在大泽乡起事,百姓不知道何时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呢。” “夫人说得是,这也是小的佩服他的地方。”马三宝点点头,“司马公对他的评价非常之高,把他列入世家来记载,肯定他是推翻暴秦的首事者。” 窦夫人话题一转:“你父亲识字吗?平时是不是也看一些书?” 马三宝忙答道:“回夫人,小的父亲只会记账,认的字还不如小的多,小的父亲原先在乡下替一个大户家当管家,也就是管管账目,大户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受了韩擒虎大人的牵连,灭了门,我们一家就被卖到虞世基大人家,前几个月,虞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我父亲叫去,说了好久的话,我们父子就来到夫人的府上,我娘现在还要虞府呢。” 正说着话,远远的跑来一人,夫人一看是马贵,马贵看到夫人,忙跪下道:“夫人,孩子不懂事,冒犯了夫人,请夫人不要生气。” 夫人笑道:“马管家,你太小心了,三宝是个好孩子,我看他喜欢读书,和他正谈论《史记》这本书呢,他没有冒犯我,你不要吓唬孩子,以后,不要让他干些杂活了,天天陪着公子、小姐去学堂,没事的时候在那里听先生讲学,你认为可好?” 马贵忙拉了三宝跪下:“夫人,这孩子是哪辈子修下的福,我马贵是一个下人,他怎么能和公子们一起念书,马贵不敢。” 夫人道:“就这么定了,以后三宝天天去学堂那里伺候公子和小姐吧。” 马贵和三宝磕了三个头:“多谢夫人,前日老爷给长了工钱,马贵感恩不尽,今日夫人又让孩子念书,马贵真是遇到贵人了。” 回到后宅,看到世民和三女儿几个都散了学,夫人问道:“还不到午时,怎么散学这么早?” 三女儿忙说:“先生今儿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习作,让我们每人交一首诗,写完今天的习作就算是完事了,前提是诗中要有人物,最好能言志。娘,你说这事难不难?我觉得难,世民说不难,我们准备去父亲的书房,查阅一些书籍,肚子里没有学问,想写也写不出来呀。” 夫人笑了:“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世民天天认真念书,你可是天天琢磨舞剑骑马,怎么能学好呢。” 三女儿笑道:“娘,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舞剑可是你要求的,你让我们个个文武双全。” 夫人拍拍世民道:“你大哥去了宫里,家里你是老二,要带好头,好好念书,我给你们选了一个书僮,马三宝,你们知道吗?我今日见了他,可是一个好读书的孩子,偷偷学认字,已经认得一千多个了,你们天天跟着先生,又能记了几个呢?” “马三宝?”三女儿大笑,“娘,你先别夸他,遇到我就请教这,请教那,让他缠得受不了,不过,他倒真是念了不少书,说出话来,头头是道呢。” 窦夫人问道:”世民,你读过《史记》没有?” 李世民忙回答:“读过,母亲。” 窦夫人问:“你最佩服里面哪个人物?说来听听。” 李世民道:“儿子最佩服的是项羽。” 窦夫人一愣:“为什么是他?” 李世民道:“儿子喜欢他的勇武,他的志向远大,他说剑不足学,要学万人敌。” 窦夫人笑道:“项羽是个失败者。” 世民笑道:“回母亲,虽说项羽败了,不能掩盖他的功绩。” 窦夫人听了世民的话很欣慰,问道:“世民,你也不小了,说说你的志向如何?” 世民道:“儿子要是生在治世,当替朝廷镇守边疆,保边境平安,如逢乱世,儿子当如项羽,扫平天下。” 窦夫人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好儿子,母亲有指望了,世民,母亲活着,就要等着你能扫平天下。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以前,长安那边有一个大户人家,家里有田,有钱,不料,主人年纪轻轻就死了,剩下孤儿寡母,家里有一个大管家,起了坏心,通过种种手段,把大户人家的家产占为己有,还灭了大户全家,你说此人可恨不可恨?” 世民想了一下问道:“儿子只问一句,母亲,那个大户人家,可是姓宇文氏吗?” 夫人一惊:“姓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大管家之手段卑劣。” 世民笑了:“母亲,如果是另一户人家,儿子就不多说了,如果是宇文氏,母亲请宽心,这家大户人家有一个亲戚,以后会帮他们重振家业的,再不济,也会帮他们报仇。” 窦夫人眼泪下来了,啜泣道:“世民,娘就等你这一天了,你父亲我是不指望了。” 三儿女疑惑地问道:“娘,世民,你们这是说得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世民不理三姐,接着说:“母亲不要着急,父亲应该早有准备,只不过他不便明说罢了,母亲不要逼他,秦末第一个起事的是陈胜,最后成功的却是刘邦,父亲定是等着陈涉的,儿子猜度。” 窦夫人恨道:“齐州出了王薄,河北出了窦建德,安阳出了翟让,淮南出了李子通,陈涉不是没有,是太多了,就是不见你父亲有何动静。” 世民安慰道:“母亲莫急,父亲定有考量,请母亲宽心。” 晚上回到家中,李渊看到夫人正带着几个孩子舞剑,李渊扶着夫人说:“夫人,你腰疼得厉害,怎么又来舞枪弄棒呢,倒是安安稳稳在床上躺着才是。” 夫人没好气地说:“我也不想舞枪弄棒,只不过,别人指望不上,我只好自己亲自上阵,将来说不定能有用武之地。” 李渊看着世民几个说:“你们慢慢练,我陪着你娘坐坐,你娘的腰不好,不敢大意了。”说着,拉了夫人的手,回到后宅。 李渊看着夫人说:“夫人,你的心我明白,我的心你却不明白,有些事我不能说得太直白,这院子不宁静,有些话,连万氏我都不敢说,她毕竟是皇上赐的,我不敢不小心,我们是结发夫妻,情份自然不同,你要多理解李渊才是。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李渊心里明白。今天,我做了一件事,说出来夫人或许明白我的心。今日,有一个叫李密的,在城门口让护卫拿了,幸亏我出手相救,不然,他就被押送到洛阳大牢了。李密原是皇上的千牛卫,皇上不喜欢,把他赶走了,从此,他就在各地结交豪杰,现在进京,定有所图,你说,我为何要救他?” 夫人不解。 李渊笑道:“你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皇上不日就要征辽东,杨玄感在黎阳督粮,我感觉他们可能会利用皇上亲征的时机动手,我偷偷助他们一臂,于咱们不是坏事,你说呢?” 夫人还是不解:“李氏当为天子,难道是这个李密?” 李渊笑道:“姓李的都有可能,只要能帮的,我尽量帮,大隋这个大山,不是一个人能推动的,要很多人。夫人刚才说,好好练剑,说不定哪一天能有用武之地,夫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做法却有些操切了。秦朝大乱时,有一个张良,你总听说过,他是韩人,为刺杀秦王,散尽家财,找到一个大力士,在博浪沙击中了秦王的副车,秦王大怒,全国追捕张良,张良只好改名换姓,逃亡天涯。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张良一开始走的那条路证明是行不通的,后来果然,他改弦易辙,辅佐刘邦,最终攻下咸阳,夫人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窦夫人想了一会说:“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我就是不见你有所动作,沉不住气。” “想成大事,时,世,势,缺一不可,现在还不到时机,夫人安心等待。” 窦夫人不再坚持,小声说:“我打听到一件事,说给你或许有用,马三宝,就是管家马贵的孩子,今日说,他们家是虞世基派来的。” 李渊一震,虽说自己能感觉到,马管家一家肯定有问题,但是,真听到这个准确的信息时,他还是十分吃惊,他寻思一会说:“虞世基派来的不假,他的背后还是皇上。夫人,你这个消息很重要,以后咱们说话做事,小心就是了,临时不要让他们看出什么来,我会慢慢想办法的,其实,有些事也不是坏事,他们也可以为我所用。” 12这个管家不简单 这天一早,李渊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管家马贵跑了过来,向李渊问好:“老爷你起得早。” 李渊笑着说:“长年在外已经习惯了,哎,马管家,你听说东都哪儿有好的菜馆子,今儿晚上,大少爷从宫里不当值回来,我也快要赴怀远督粮,一直说要请你们爷俩乐呵乐呵,天天忙东忙西,没有抽出空来,你安排厨房办几个菜,再去好的菜馆子要几个菜,我得了一坛好酒,咱今晚上好好饮几杯,就算是我感谢你们,我去了怀远,这个家还要靠你里里外外来张罗。” 马贵忙磕头:“老爷实在太客气了,马贵是府里的下人,端着老爷赏的饭碗,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哪里敢让老爷请呢。” “小点声,别让夫人听着!不瞒你说,我别的爱好没有,就好饮点酒,在家里夫人不让多饮,把我急得实在难受,我只好找各种借口,请你们吃饭,我借机能饮上几杯,你是不懂,没有酒喝不成还好点,要是有酒再不喝,半夜里也睡不着。马管家,你一定要万全我。”李渊对马贵说。 听了李渊的话,马贵心里暗笑,说道:“好,老爷这点事马贵一定办好。” 到了晚上,建成在宫中不当值,回到府里,大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一家人和马贵父子两个,李渊从上席坐了,窦夫人和万氏挨着李渊一边一个,下边空着一个位子是留给建成的,右边坐着三女儿,向下是世民、玄霸,左边坐着智云几个,管家马贵坐在最下首,儿子马三宝挨着父亲坐着。本来李渊想让马贵挨着建成坐,马贵死活不同意,说下人与老爷一起吃饭,整个东都也是头一遭,如果下人再没有一点分寸,老天爷也不答应了,李渊只好作罢。 厨房上齐了菜,元吉道:“我早就饿坏了,父亲,快开席吧。” 建成笑着指指他:“光想着吃了,父亲还没有发话呢。” 李渊看看菜已齐备,几个大人的酒也斟了,高兴地说:“孩子们都饿了,那就开始。今天是我回东都第一次酒席,世民,你们兄弟几个也都倒点酒,陪着为父喝一点,夫人,你莫生气,水酒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会饮酒,出去让人笑话。” 婢女小莲忙给几个公子都斟了酒。 三女儿笑着说:“父亲就是偏心眼,光想着儿子,不想着女儿。” 李渊大笑:“快,小莲,给你三小姐斟酒,我这家里,你们不知道,女儿比儿子还要受宠,当着我的面,儿子们不敢说的话,闺女可是敢说。” 马贵陪着笑:“老爷这家风真好,老爷在公子、小姐面前没有威严,公子小姐们无拘无束,更能显出天伦之乐。” 李渊看了一眼酒杯,瞅着小莲道:“小莲,过来,老爷教你,斟酒一定要斟满,倒茶一定不要满,这是规矩,你看,你给老爷的杯子上边还空了许多,这就是斟酒不满,伤人不浅,以后注意。” 小莲不好意思了:“老爷,奴婢以后注意,以前没斟过酒,不懂规矩,请老爷莫怪。”说着又给老爷填满。 李渊说:“这小莲说话如莺儿一样,倒是脆声,来,咱们一起举杯,共饮此杯,饮了酒,我有话要说。” 元吉站起身,伸手抓过一只鸡腿放在身前碗中,大声说:“来,喝酒。” 窦氏生气地说:“这孩子,真是蹬鼻子上脸,你爹不讲规矩,你们也跟着学。” 元吉作了一个鬼脸,李渊笑笑。 三姐瞅瞅他:“你看你那吃相,看看人家三宝,规规矩矩坐着,你再看你那样,传出去让下人们笑话。” 元吉不理她,不敢答话,因此干脆装听不见,只顾朝自己碗里划拉菜。 李渊看孩子们都吃了菜,高兴地说:“我想说点事,过些日子,为父就要去怀远了,家里家外,还要靠马管家照应,你们兄弟,除了建成要随驾一起去涿州,你们兄弟在家一定要好好念书,马管家说的话就是我的话,都要听。另外,念完书,让你母亲带着好好练习射箭,不要出去惹事,如果我听说了,哪个在家里不安份,等我回来定饶不了他。”说完看看建成。 建成点点头:“父亲教导的是,弟弟们在家一定要听话,最好不要出去,现在东都外边也不平静,听说盗贼的反诗都贴在大街上了,皇上非常震怒,让洛阳令认真追查,咱们家可不要学人家宇文家,杨家,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更不要学申国公李家,人家根深叶茂,有些小过错,皇上也能容忍。” 李渊故作无意说道:“好了,咱们喝酒,申国公不能比,人家祖孙三代,全国州县一半出于他们,咱怎么能比。现在京里京外传言李氏当为天子,咱也姓李,很多同僚替爹担心,怕皇上猜忌,其实,他们都过虑了。咱们李家与他们李家不同,他们是陇西李家,咱虽说也是从陇西而来,但是,咱的祖上却与他们不同宗,咱不是真正的陇西李家。” 马贵闻听笑问:“老爷,李家还有那么多区别?” 李渊笑笑:“那是,天下李氏最显贵的是陇西李家,秦汉时的李信、李广就是陇西李家,魏孝文帝曾定下四大姓,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为天下四大望族,陇西李氏不服气,上奏争辩,孝文帝没办法,又加了李氏,这就是大魏五姓之说,这个李氏,就是指的陇西李氏,咱们家虽也姓李,不过咱们是河北赵郡李氏,祖上李在武川戍边,也就随了陇西李氏,其实谈不上是真正的陇西李。” 马贵听了直点头。 不一会,孩子们都喝足了,也吃饱了肚子,李渊已经喝了不少酒,夫人一再规劝也不听,夫人对建成道:“你带着兄弟们、你妹妹,还有马三宝,去前院好好玩一玩吧,你快随驾去涿州了,兄弟们以后想一起玩玩也不可能。” 建成起身,世民几个听了,都随着跑了出去。 李渊离座拉了马贵道:“你来这边坐,小莲,你也坐,不要光想着斟酒,坐下一起吃。” 小莲慌张地说:“奴婢不敢,老爷。” 窦夫人生气道:“老爷,不让你喝,你非要喝,每次喝酒都要喝得一塌糊涂,酒是什么呀,不就是一杯子黄水,喝了能有什么用,能长一块肉,还是能喝成神仙?” 李渊大笑:“你妇人见识,不懂,酒就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人可以不吃饭,可以不睡觉,酒不可不喝,喝了能当神仙,没听说过酒仙吗,没有酒哪有仙?马贵,你说是不是?” 马贵不敢乱说:“老爷,你喝了不少了,小的们也吃饱了,回房歇着吧。” 李渊笑道:“谁说我喝了不少了,早着呢,我在岐州,每天喝一大坛,郎中说我有病,不让我饮酒,我偏饮,有一回,郞中没了法子,说让我一天三顿酒改为一顿,我说,好,听你的,三顿真改成一顿了,嘿嘿,你想不到,马贵,你老爷我从早上开始喝,一直喝到晚上,这算不算一顿呢?” 窦氏站起身:“小莲,你扶老爷起来,不要再喝了,也不要乱说了,越说越不象话,快回房歇着。” 小莲只好过来,想拉起李渊,李渊起身伸手抓着小莲的手说:“小,小莲,不要听夫人的,老爷没醉。不信你闻闻,一点酒味也没有。”说着,伸过脸让小莲闻,小莲忙撒了手,躲到一边,李渊一下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马贵看老爷喝醉了,忙过来把他拉起来,架着胳膊送到夫人房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马贵坐在那儿沉思起来,这几天府里的一幕幕都过了一遍,一点头绪也没有。 过了一会,三宝进了房间,看父亲在那里呆坐,三宝道:“父亲,时候不早了,还不上床歇着吗?” 马贵道:“三宝,昨天,夫人在前院与你说了什么话?” 三宝忙说:“也没什么,夫人看儿子拿了一本书,很惊讶,问我看的什么书,书中有哪些人物,其他倒没说。” 马贵静静地盯着儿子:“三宝,你说李公是个什么样的人?虞侍郎让咱来这里盯着,人家李公对咱这样好,夫人待咱也不错,三小姐还点名说,等她出嫁时,让你随嫁,去柴家当管家,咱却在背后算计人家,你说,咱是不是太不仁义了?” “倒也不是,父亲。”三宝看看父亲,“咱来李府,是虞侍郎的安排,这背后是不是还有皇上,咱不敢乱说,李氏当为天子,传言很盛,凡是姓李的官员,皇上都信不过,不过,皇上最猜忌的是陇西李家,听李公的意思,他们还算不上陇西李氏,父亲,这个信息你不是有必要禀告虞侍郎?” 马贵点点头:“很重要,不光这些,我看李渊也是个好饮之人,还好女色,只不过畏惧河东狮吼,不敢放纵罢了,你没在房中时,他对使女小莲可是垂涎三尺。想想他的好处,不好意思密报这些事,不报,你娘在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虞大人可是说了,只要提供给他有价值的信息,他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你娘放出来,到那时,咱一家子就团聚了。” 三宝道:“必须如实报,父亲,我有一个主意,你还是按虞大人的意思办,另外,我会想方设法结交各位公子,还有三小姐,咱们父子要学会两条腿走路,如果李公得势,咱不吃亏,如果李公不得势,咱也不吃亏。今天这事,你要如实报,你想想,皇上猜忌的是他会不会有野心,受贿、好色、贪酒,说得越多越好。放心,现在报的东西,皇上不会计较,因为如果李公是应了谶言之人,天命所系,自会有神灵护佑,不应天命,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也不会太计较。” 马贵高兴地说:“好,你长大了,就依你。” 窦夫人内房内,李渊喝着茶,对夫人道:“今晚上应该有效果,明天你注意看看,马贵是不是去报了信,如果他出府,咱们的计策就成功了。” 窦夫人酸酸地说:“哪日,我把小莲给你算了,我看酒席上,你看你那个样子,下人们都看着不雅。” 李渊吓了一跳:“那纯是演戏,夫人不可乱讲,酒后乱性,是咱演的一出戏,怎么可以弄假成真?” 窦夫人冷笑道:“你倒光想着弄假成真呢!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有好几个儿子,我是正室,你想纳几房就纳几房,要是真把小莲纳了,演得不是更逼真吗?” 李渊苦笑道:“夫人别再打趣李渊了,现在在东都,我睡觉的时候都要睁一只眼,哪有那个心思呢。哎,忘了问了,马贵打制马鞍的,做什么样了,做好了,还要给皇上送去呢,皇上可是一直想着我这匹汗血宝马呢。” 13未雨绸缪 大业殿中,一张宽十尺、高六尺的舆图挂在墙上,杨广站在图前,指着对虞世基、宇文述道:“此次征辽东,与上次又有不同,上次国内平安无事,这次,盗贼纷起,还有一些想为到的事情可能发生,盗贼不可怕,他们成不了气候,朕最大的顾虑在西京,你们说说,朕的车驾如果去了涿州,西京如何防。” 宇文述看了看图,犹豫了一下说:“臣更为担心的是东都,东都东北方向就是黎阳,如有动静,东都怕是第一个要受到冲击的地方,东都若有事,天下震动;黎阳东连齐州,齐州是南北要冲,是征辽的粮道,如果粮道被控制,皇上在涿州进不好进,退不好退,如之奈何。” 虞世基点点头,认同宇文述的观点。 杨广看看裴蕴,裴蕴也认同宇文述。 杨广大笑:“你们眼里只有一个黎阳,朕偏偏没把黎阳放在眼里,那是个什么地方,退无地方退,守没有地方守的死地,能成什么事?黎阳东连齐州,是粮道的最大威胁,但是,朕在齐州放了一步活棋,就是张须陀,他会不负朕望,守好粮道的。朕怕的是西京要是丢了,他们占据西京,易守难攻,咱们征辽回来,怕是北朝之事要重演了。太史公曾说,夫做事者必于东南,收实功者必于西北,朕深有体会。” 虞世基听了,点点头:“皇上所虑更为长远,臣等浅薄了。” 杨广笑着说:“你们不浅也不薄,是你们的眼光出了问题,你们的战术很好,但是,你们没从大局上着眼,华夏几千年,历朝历代南北分治多,一统少,一统江山,非得从关中出兵不可,周、秦、汉、我大隋皆是如此,朕只要征服了高丽,南北分治不可怕,朕大不了再带着兵过长江灭了他们,东西分治也不怕,怕的是咱在东,他们在西,我们就被动了,现在,朕最担心的就是西京。” 宇文述明白过来,慢慢地说:“这就需要一位大将来镇守西京了。” “对,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想明白了。”杨广指着宇文述,“你留下镇守西京如何?” 宇文述脑子一转,留下倒是不错的机会,皇上征辽东,万一吃了败仗,自己稳住后方,是最大的功臣,如果皇上征辽东很顺利,自己在后方,也是大功一件,如果黎阳出了乱子,自己率东西两京,一举拿下黎阳,更是奇功,退一步说,即使拿不下黎阳,只要守住西京,给大隋留下命脉,也是居功甚伟,再退一步说,皇上战不胜黎阳,大隋灭了国,自己最少可以借机割据西京,如司马炎一样,一举拿下长江以前,天下又将一统。 正想着,皇上又说话了:“你不能留下,朕另有人选。你擅长攻城拔寨,征辽东朕有大用。宣卫文升,午后去武安殿,朕有话对他讲,高才,记下,宣樊子盖,等朕与卫文升讲完,有事要嘱咐他。” 高才忙安排内侍去宣皇上口谕。 杨广继续说:“李渊如何安置,你们说说。” 虞世基看看宇文述,宇文述一脸正气道:“臣觉得还是如去年一样,负责西路督粮,毕竟他去年有了经验,再说,河东一路,他的粮道还算熟悉,单指望河南一路,臣担心万一出了娄子,前方军粮吃紧,就麻烦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河东,交与李渊,负责督粮。李敏、李浑怎么安顿?”杨广看看虞世基,想听听他怎么说。 虞世基只好奏道:“如果此二人带到军中,不过一将罢了,勇冠三军又如何?如果留在后方,与之联手,起的作用就大了,新莽时,盗贼赤眉,为什么非要寻一个放牛的刘盆子,陛下不可不慎。” 杨广看看虞世基,点点头:“有理,曹操把汉献帝留在许都,一天不过管他三顿饭,朕这三顿饭还是舍得的。不过,他们最好分开为宜,李敏,是将作监,目前,齐州那边需要这样的人才,张须陀与朕请求派兵,朕偏不调,就给他一个李敏,张须陀可是杨素的得意门生,几个盗贼还能难住他?让李敏去齐州,怎么用,看张须陀的了,平息盗贼后,齐州人马支援来护儿,走水路赴辽东,你们看怎么样?” 虞世基听了,心里直说好,忙应道:“如此甚好,这样,臣看李浑就随在陛下身边吧。” 到了午后,武安殿里,内侍把杜衡换了甘松,一股股蓝烟从香熏里飘了出来,整个宫殿立马换了气味,杨广深深地吸一口气道:“这甘松味道强烈,下午了,强一些好,免得过一会我们的卫大将军打了盹。” 高才陪着笑:“皇上,卫文升来的时间定的是未末,皇上不再喝一点茶吗?” 杨广瞅瞅高才:“你弄什么名堂,怎么想着让朕喝茶了。” 高才嘿嘿笑了:“这茶不同一般,是御医专门给陛下配的,皇上难道忘了吗,您说累了的时候就喝上点,今晚您可是答应去容华夫人那儿的。” 杨广拍拍高才:“好奴才,我差点忘了,一忙起来,什么事也不想,朕就这个缺点,只要一谈起诗文,说起政事,一切杂事都抛到九宵云外了,不过,这个时辰喝是不是太早?” 高才道:“御医说,早一些好。” “那你端来吧。”杨广伸伸懒腰,高兴地抬起腿来,“常听说,人老先老在腿上,你看朕老了吗?” 高才吃吃笑了,端过茶杯:“皇上,您正当年,哪里扯上老了呢,再过三十年说这话都显早呢。” 杨广接过茶杯:“你这奴才,再过三十年,朕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到那时,手扶着床沿都没了力气,你这奴才,是戏弄朕呢!不过,你这心是好的。” 高才知道拍马屁拍得皇上高兴了,自言自语道:“奴才就是嘴欠,您说说,皇上您要是去了涿州,西京,东都,让两个将军防守着,两个将军里,万一有一个,奴才说的是万一,与那人联了手,那就被动了不是?” 杨广看看他:“说下去!” 高才不敢说了,只低着头。 杨广笑道:“没事,这次朕不怪罪你,朕是一哄而散令太监不得干政,后宫不得干政,但是,你要是能说到点子上,朕不仅不罚,还要赏。” 听到这话,高才才放心:“奴才以为,陛下的皇孙已经大了,何不让他们一个东都,一个西京,这样,卫文升、樊子盖总得有所顾虑不是?” 杨广沉思起来,自己只有三个儿子,元德太子杨昭大业二年就死了,二儿子杨暕,自己不喜欢,才德一般。三子杨杲才六岁,自己非常喜爱,不会让他独自守西京,让两个孙子,一个西京,一个东都,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最起码卫文升和樊子盖有所顾忌。他点点头,对高才说:“好,以后,别人不可干政,你可以想什么就说什么,朕不怪罪于你。” 高才道:“谢皇上隆恩,奴才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广道:“有利于国者说,无利于国者不可乱说。” 正说着,殿外一人高声禀报:“臣卫文升叩见陛下。” 然后,一个着紫色戎服、九环金带的武将走了进来,看到杨广,跪下磕头。 杨广笑笑说:“起来吧,到朕这边来,这样说话方便些。卫文升,去年伐高丽,九路大军只有你的那一路完好无损,可见你治军之严,朕今年又想伐高丽,你看看是留下来镇守好呢,还是陪朕去辽东好呢?” 卫文升想了一下,说:“臣但凭陛下差遣,臣当年曾随陛下征战多年,从陛下那儿也学了不少武学技艺,攻城拔寨,披坚执锐,臣无所畏惧,据城守卫,寻机出兵歼敌于城外,臣也比较擅长,这都是当年皇上教导的结果。” 杨广满意地说:“好,你是一个将才,你没有让朕失望,朕当年没有白提携你。朕也不要与你兜圈子,朕想让你守护西京,西京是我大隋的根本,其重要意义你明白吗?” 卫文升高声说:“西京是大隋龙兴之地,臣明白其重要性。请陛下放心,臣在,城外,臣不在,城也要在。” 杨广慢慢地说:“好,壮士气冲斗牛,且细说说如果守城?” 卫文升想了下,知道皇上此行征辽东,最怕的是盗贼和内乱,他胸有成竹地回答:“臣一个字,忍。” 杨广高兴地走下来对高才说:“把我那把征南陈时用过的宝剑取来,我要赏赐给卫文升,一则壮气,二则奖赏他那个忍字,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有出城作战的实力,但是,他却采取了最稳重的策略,忍,朕无忧了。” 高才取来那把宝剑,杨广接过来,对卫文升说:“这把剑如同朕在,将军以下,你随便处之,另外,我为了让你做好这个忍字,我再送给你一个人,看到他,你一定能忍下来,杨侑,你替我护好了。” 卫文升一听,心里翻腾起来,皇上是不信任我吗,给我放一个皇孙?又不像,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是…… 杨广看看不言语的卫文升:“不要多想,我把杨侑放给你,说得好听,是让他与你一起守护西京,说得不好听,是给我大隋留下一条根,懂了吗?此次征高丽,朕是抱了必胜的信念,不胜绝不回还,因此,个中风险还是很大的。” 卫文升磕了一个头:“陛下,臣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保护好代王,保护好西京。” 杨广道:“朕回来时,定不负卿,希望你也不要负朕。” 卫文升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磕头。 杨广看他无话,说道:“你回去吧,宣樊子盖,朕也要嘱咐他几句。” 卫文升慢慢退出。 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名内侍快步进殿,跪下道:“皇上,齐州急报,盗贼郭方预攻陷北海,北海县令殉国。” 高才忙接过急报,想递给皇上,杨广没有接过来,淡淡地问:“张须陀在何处?” 那内侍说:“张须陀在章丘,王薄的贼众攻打章丘。” 杨广冷笑一声:“贼也学贼了,知道分兵了,章丘离北海不远,不用担心,高才,宣李敏急赴齐州监督战事,务必保住南北粮道,丢了粮道,他们也就丢了脑袋。” 高才忙说:“是。奴才这就去宣诏。皇上,张须陀一次次要皇上派兵,皇上只派一个李敏,是不是.....” 杨广阴阴地笑了:“高才,你知道你为什么是奴才,我为什么是皇上?就因为我懂人心。张须陀真想让朕派兵吗?朕把宇文述派给他,他敢用吗?他这是向朕哭穷的,将来胜了,便于邀功,败了,责任是朕的,明白了吗?张须陀,别看只是一个州丞,他的心胸,在宇文述之上。张须陀是杨素的弟子,深得他的真传,围歼几个盗贼绰绰有余,朕等着张须陀的捷报,捷报一到,车驾就起程征辽东。他不会让朕失望的,李敏也是,不出力,出了娄子,脑袋丢了,可就怪不得朕了,因此,为了脑袋,他们会努力的,你别站着了,快宣诏吧。” 14张须陀 同皇上的自信一样,齐州丞张须陀一开始面对王薄时,也是信心满满。刚到章丘,他对手下小将罗士信扬言:“王薄之所以发展迅速,占领了十几个县城,是因为他没遇到我张须陀,如今我来了,他的噩梦开始了。” 罗士信虽说才刚刚十四岁,对王薄的实力却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委婉地劝告这个杨素的得意门生:“齐州刺史已经逃了,现在我们失了十几个县城,足见盗贼不是一盘散沙,王薄从一个铁匠,短短一年多,就发展到十几万人,现在又与孙宣雅、郝孝德联合,可见他们不可小觑。” 张须陀笑道:“你不要长他人志气,这些盗贼大多数并不是真心造反的,是因为皇上征辽东,让他们运粮,让他们交纳马匹,再加上官员敲诈勒索,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现在我以历城为根本,把主力放在章丘,主动出击,这伙盗贼定会望风而逃的。” 逃到章丘的平陵县丞李义满听了不敢反驳,内心却不敢苟同张须陀,他的实际经历让他这几个月一直活在蒙厣中。 大业七年,皇上准备讨伐高丽,自然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离涿州不远的齐州成了军粮供应的大后方,为了支援这场皇上认为必打的战争,朝廷规定齐州每户每年必须向朝廷交纳一匹军马,每户出一个民伕,从中原运送粮食,一直运到涿州地界。 民伕从自己家里带了干粮,用小推车推上官府的军粮,连绵不断,从河南一直运到涿州,路上饿了,就吃自己带的干粮,渴了,就饮河沟里的水,冬天没有水,就吃地上的雪。百姓是很听话的,官府叫运粮就运粮,叫征马就征马,结果自己带的干粮不够了,肚子饿得受不了,胆大的民伕偷偷吃小推车上的粮食,一边吃,一边朝北方走,北方还没到,小推车的粮食却没了,只剩下一辆辆空车,不知如何向官府交差,一人振臂而呼:逃!于是都逃。逃跑最短的路程就是回到自己的破家,到了故土,发现家也回不去了,官府堵着路抓捕这帮逃亡的民伕。无路可去,又一人振臂而呼:反! 于是反了孟让、郭方预、张金称、孙宣雅、郝孝德、格谦,反民为了吃饭开始攻打县城,县令闻风而逃,再攻打州城,反民还未到,刺史扔下官印而逃。 张须陀早年跟着杨素立下赫赫战功,大小征伐不下十几次,怎么能把几个盗贼放在眼里,刺史逃了,是因为他害怕,张须陀不怕,他留了下来。看到狼狈不堪的李义满叔侄,气不打一处来:“李县丞,你倒是说说,盗贼如何猖狂,你多少也有几百个兵,还让他们占了县城,把你老父、你大哥都丢了性命。” 还没有从惊恐中适应过来的李义满大哭:“下官来投将军,就是请将军替我报仇,我与这些盗贼不共戴天。” 张须陀满足了心理的需要,看着桌子上的沙盘,鼻子哼着:“先说说王薄何许人也,怎么短短几个月,就聚了近十万人。” 李义满提起王薄,气提捶胸顿足:“这个盗贼早年家里有几亩地,他爹是个铁匠,要说起来,老老实实当个铁匠便什么事也没了,谁想到他爹非让他读书,一个铁匠的儿子,读的什么书,读书也当不上官,对不对?读了几年读不下去,这贼又捡起他爹的老本行,当了铁匠,问题是一个识字的铁匠就不同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点命理,天天与人说些来世今生,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称知世郞。大业七年,皇上准备征讨辽东,在齐郡这边征粮征马,百姓交不起粮,都躲着不敢回家,王薄趁机写了一首顺口溜:‘ 要抗兵,要抗选, 家家要把铁器敛, 敛起铁来做成枪, 昏君脏官杀个光。’ 还写了《无向辽东浪死歌》,说什么‘ 长白山前知世郞,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月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大人,他摸透了百姓的心理,聚众造反,一开始人也不多,也就几十人,后来,刺史大人听说盗贼起事,他先逃了,盗贼见官睟软弱,越发强盛起来。一日增加上千人,几千人,现在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大人,章丘城小粮少,不利于坚守,下官建议大人回撤历城,齐州城墙高耸,易守难攻。” 张须陀冷笑道:“回撤?笑话,你见过回撤的张须陀吗?我跟着楚国公多年,就没学过撤退,只有进攻、进攻,记着,以攻为守是最好的防守,李县丞,处理民事纠纷,收取税赋,你们比我强,行军打仗,你们不行。好了,进了章丘一切都安全了,你就好好待着吧,如果不放心张某,我与你一纸文书,你到历城也可,到那时,功劳可就没有你一点了。” 听了这话,李义满立马像打足了气的皮球,从地上反弹起来,不顾侄子的拉扯,慷慨激昂道:“大人,没有这样的道理,大人是属下的上司,尚奋勇杀故,属下怎么能怯战而逃呢,今日义满从平陵带来的一千多人,尽归置大人部下,大人所指,属下无有不从。” 话说得很令人振奋,自己心里却是一直矛盾,心里两个声音打架:逃到历城最好,但是,自己的家在平陵,那里有自己的田地,房屋,还有满圈的鸡鸭鹅,以前没有盗贼的日子让人难以忘怀,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县丞官不大,在一个小县也是让人害怕的官,家业不大,也有成群的牛羊,众多的奴仆,现在没了,一切化为泡影,李义满不甘心,他要借用张须陀,重新夺回这一切。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刺史都逃了,一个州丞能有多大的能耐,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还是逃吧,刺史能逃,自己也能逃,不丢人。 王薄的贼众攻下平陵时,自己家成了重点目标,粮食被抢劫一空,房屋被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老爹,大哥被砍了头,只跑出来一个侄子李武意,哭哭啼啼与自己随着乱民逃到章丘。 门外的斥堠进来禀报:“回大人,一股盗贼已经到了章丘东门,为首的是王薄手下大将裴长才,口口声声要......” 张须陀不耐烦地说:“要什么,说就是。” 斥候小声说:“要取大人的脑袋。” 张须陀拍了一下案子:“大将?盗贼也有大将!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大将能取走我的脑袋!走,去城墙。” 几个人骑马到了城墙上边,看到县城东边黄土夹着树叶、杂草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李武意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如此多的盗贼:“大,大,大人,属下看,足,足有五万人。” 张须陀瞪他一眼:“胆小鬼,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李义满也吓了一跳,他手扶着墙垛,强撑着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 罗士信手搭凉棚看了一会说:“大人,何不趁这股盗贼未集中到城下,咱们来个出奇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灭灭他们的威风。” 张须陀大笑:“好,看我百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纪。士信,你与我把住城门,切记,你的人不要跨出护城河,我带五人出战。” 李义满听了,以为耳朵出了问题:“大人,带五人出战?他们可是几万人呢!” 张须陀一只脚踏在垛子上,拍拍腰间宝剑道:“听说过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吗?今日让你见识见识。” 他指着随身的五个亲兵道:“敢不敢与我出城一战。” 亲兵大声叫道:“愿随大人一战。” 张须陀跨上战马,五个士兵也骑到马上,罗士信带了一百人守在城门口,城门大开,六骑飞奔而去。 盗贼正一窝蜂围在城下,这些天的胜利已经让他们感觉无所不能,首领裴长才更是目空一切,正在大帐里和一群手下赌起了樗蒲,一群人大声叫着:“卢,卢,卢。” 前边的士卒看到城门大开,惊呼道:“官兵出城了,官兵出城了。” 一下小头目懒洋洋地爬到马上,举起剑来:“他们就六个人,我们有两万人,怕个鸟,给我杀。” 手下士卒确定官兵只有六个人后,顿时来了勇气,一窝蜂围了上来,张须陀六匹马被围在核心,眼里只有数不清的刀枪矛和团团转的战马。 李义满送走张须陀,又跑到城墙上边,李武意随后也跑了上来,看到城下一団旋涡,处于旋涡正中的是六匹马,李义满叹气道:“匹夫之勇,匹夫之勇。” 李武意的汗下来了,他颤抖的手扶着垛子,扯着哭腔道:“叔,咱上当了,轻信了这个张须陀,不如直接逃到历城,再不行,咱再西逃,总比在这里陪葬保险。” “住嘴。”李义满嚷道,“你看看,张州丞六个虽说人少,丝毫看不出怯意。” 李武意抬眼看去,张须陀手挥宝剑,四处砍杀,周围的盗贼应剑而倒,战马绊在尸体上,纷纷倒地,其他五个士卒也没有一点怯意,各自为战,从一开始的一个旋涡,现在成了六个旋涡,每个旋涡都围了密密麻麻的人,银光闪闪,李武意的眼里只有刀,只有剑,还有马匹搅起的黄土。 李武意不敢看了。 城门口的罗士信不敢大意,盯着六个旋涡在城外卷来卷去。 战了大约半个时辰,罗士信看张须陀渐渐体力不支,早已忘了主将的嘱咐,对手下一百多号人大声叫道:“盗贼不可怕,你们看,张州丞才六骑,就让盗贼无所适从,我们一百多人,趁机杀出去,支援张州丞如何?” 众人齐呼:“愿听大人调遣。” 罗士信举枪高呼:“大伙听我号令,我们只要救回州丞六人,不必恋战,尽量不要分散,一鼓作气,速战速归。” 他一拍跨下战马,马如同骄龙一般,飞奔而出,其他进骑随后一路狂奔,来到阵前。 罗士信举枪就挑,前边盗贼如割下的稻草一样纷纷倒地。 杀到最大的旋涡中心,罗士信对张须陀大叫:“大人,看你杀得痛快,我们实在忍不住。” 张须陀正杀得有些劳累,看到援兵,精神为之一振:“好小子,功劳少不了你的。” 一百多骑围在旋涡外层,六个旋涡渐渐又合成一个大旋涡。 张须陀大叫:“奋力拼杀,不胜绝不收兵。” 罗士信大声道:“大人,不可恋战,咱们过过瘾就撤。” 大旋涡朝城门口滚动。 盗贼头目见自己手下死伤越来越多,高声喊:“不要恋战,我们的任务是围城,不是杀敌,不要乱了大头领的部署。” 手下士卒一听,纷纷后撤,张须陀站在城门口,扯了一下马缰绳,看看后撤的盗贼,大笑:“不过如此。” 回到城中,李义满叔侄迎在城门里,大声喊道:“将军是神人下凡,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只是传说,下官今日见了真正的赵子龙。” 张须陀指指罗士信道:“今日首功,是士信的。” 到了晚上,城外已经围得密不透风。 张须陀站在城墙上,若有所思:“士信,我看情形不对,他们目的不是占领章丘,好像是为了把我们围困在这里,另有所图。” 罗士信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围得密不透风,斥堠也进不来,我们没有一点消息。”一夜风平浪静,第二天上城头一看,城外鸦雀无声,城外盗贼已经撤得干干净净。 张须陀不解其意,派出的斥堠终于回来禀报:“大人,盗贼昨天攻陷北海,王薄让裴长才围住我们,他亲自带人取了北海,北海县令、县丞殉国了。” 张须陀心头一寒:自己倒是杀得性起,没想到盗贼围着自己不让出城,他们占了北海。“贼人也有高人呢。”张须陀叹道,“完了,眼下只有向皇上请罪,请求救援,齐州盗贼已经联合起来,指望我们这几万兵不够。” 罗士信担心地说:“向皇上请罪合适吗?何不寻着盗贼,再与他们一战,战胜了,将功折罪也行啊。” “你不了解咱们皇上。”张须陀苦笑道,“请罪,不一定有罪,不请罪,一定有罪。先请了罪,我再想别的辙吧。” 到了晚上,罗士信来到张须陀室内道:“大人,还记得历城一个叫秦琼的吗?此人勇武超过属下,眼下正用人之际,何不召来为大人效力。” 张须陀想了一下说:“秦琼,我想起来了,原来在来刺史手下,听说他母亲去世,他在家守孝,不知道愿意来吗?” 罗士信忙说:“我与他有一些交情,不行专门跑一趟,定为大人请来此人。” 张须陀点点头:“士信,这次我有些大意了,总觉得盗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速去历城请秦琼,我在城中与其他僚属商量一下,是否可以放粮于百姓,百姓有了粮,就不会做盗贼,正好利用这个空当,等待皇上增援。” 罗士信点头:“我明天就去。” 15访秦琼 张须陀看着信差,疑惑地问:“一路上就没见到将作监?他比你早动身,怎么你都回来了,他连个影子不见,真是少爷脾气。” 信差回禀:“回大人,小的在京中确实没见到,只是听说李大人已经动身好几天了,皇上下了严旨,让他在京不得停留,即刻来齐州。听说他带了不少家丁,皇上还专门给派了护卫,老公主府也派了护卫。小的回来的路上,一路走得是官道,各个驿站也没见到李大人的影子,敢不是出了纰漏,现在盗贼横行,小的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能绕的路绝不冒险。” “好了,你退下吧。”张须陀心情很不好,“皇上真是让人看不懂,我是向朝廷请求派兵救援,皇上一个兵没派,这也罢了,本来就没指望皇上能派多少兵来,现在好,派一个大少爷,敢情是咱们一边行军打仗,一边还得早请示、晚禀报,伺候着他老人家,这都出京快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子,这大爷出点纰漏不怕,最好不要出在齐州境内,多他一个,少他一个,这仗一样打,可要是在齐州出了纰漏,让盗贼给杀了,我这州丞不做了是小事,怕是脑袋也保不住了,各位,都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咱烧香求菩萨,求来个累赘。” 李义满心里一阵暗喜:“大人,再等等吧,李大人是富贵人,天命所在,路上行得慢也是可能的。”他现在对张须陀向朝廷请求救援兴趣不大,他想着,章丘要是丢了,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去历城了。 张须陀没心思寻思李义满的花花肠子,他的肠子已经快愁断了,本打算装模作样向皇上请兵,你派兵来最好,我就可以大张其鼓与盗贼干一场,你不派兵来也好,我慢慢打,败了也有借口。现在好,皇上下了一步认人看不懂的棋,派来个将作监,我又不建城池,你来个将作监何为呢? 信差没有退下,故作神秘地说:“回大人,皇上原话,张须陀乃楚国公一手**出来的门生,齐州不会有事。”他把自己的理解,化成了皇上的原话。 张须陀沉思半天,听到皇上说这样的话,心里万分高兴,脸皮却故作无奈地说:“各位都是个见证,老张今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皇上一个兵不派,还得把这些盗贼灭了,真是又不让马儿吃草,又得让马儿跑,我只好走一步险棋了,哪日皇上怪罪下来,诸位替老张说一句公道话就够了。” 李义满忙问:“大人,何为险棋?” 张须陀挥挥手道:“放粮。” 李义满一惊:“放粮?这怎么行,粮仓里的粮食是朝廷存放在咱们这里的,是为了征辽东准备的,咱败了,无非一个脑袋,要是惹恼了皇上,乱了征辽东大局,皇上不杀咱九族才怪呢。” 张须陀看着紧张兮兮的李义满和其他不敢接话的僚属,叹气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诸位,你们想想,现在王薄等盗贼之所以猖獗,是因为老百姓没有粮食吃,只要他们吃得饱,何必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造反呢?现在,齐州粮仓还有不少粮食,咱们给老面姓放一部分粮,这样,得到粮食的百姓都回家安安稳稳生活,跟着王薄的也会少一些。好了,你们不要担心,我作出的主张我担责,你们只做个见证就行了,将来,让皇上知道咱老张实在是没了办法。当然,你们也不是一点事不做,帮着各州县,把粮食分下去,不能出一点乱子,还要达到放粮的目的,什么目的?就是让领到粮食的百姓都回家老实待着,咱就大功告成了,剩下几个顽固不化的,还不够老张拾掇的。说说吧,怎么办?做好了,功劳有你们一份,做不好,过错都是咱老张的。” 李义满心里一合计,这是只挣不赔的买卖,如果放粮成功,皇上奖赏,自己功劳也有一份,如果皇上怪罪,就拿你老张开刀吧,与我无关,他点点头:“这是下官们应当尽的本份,大人,我看这样,粮食不能乱发,防止盗贼化装成老百姓来领取,咱们还是要以官府计筹为准,一个县,一个乡进行发放,百姓身份甄别,由乡里说了算,如果发生盗贼冒充现象,就严办几个乡董,这样也可以杀鸡骇猴,让各县报上具体的数字,一县县发放,如果百姓听到发粮的动静,其他县就是临时没到,也会首先安稳下来的,再一方面,咱们发放粮食,终究是没得到朝廷允许,一个县一个县发,风声传到朝廷,如果皇上不同意,咱也有一个转寰的余地。” “好。”张须陀听了,一拍大腿,“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想出来的主意都高。我已经安排士信去请秦琼,他可是一个厉害角色,来刺史当年在齐州时就很看重他,他要是来了,加上士信,咱武的就齐了,文的就靠你们了。” 罗士信到了历城,寻到秦琼门外,先在四周看了看动静,毕竟很久没有来过,不知道秦琼近况什么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院子里静悄悄的,确信宅内无人,罗士信有些起疑,拦住一个过路人,打听道:“借问,秦叔宝可是住在这里?” 路人道:“这是他的宅子不假,不过他平时不住这里,在他母亲的坟前搭了一间茅草房,天天守墓,已经守了三年多了,他可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 罗士信打听了秦琼母亲坟墓所在,去集中买了纸钱、纸马等物,雇一个人挑了,一齐来到秦母坟前。 坟前一个大石碑,碑上刻着“先考(先妣)齐咸阳王录事参军秦爱(宁氏)之墓”,罗士信知道这就是秦琼父母的合葬墓地,他打量了一下,离坟墓十余步有一个小亭子,亭子一边是一个茅草房,罗士信来到草房前,柴门掩着,没有动静,罗士信让挑夫把担子卸下,给了赏钱打发走了,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先祭奠了再说。取出火镰,点着纸钱、纸马等物,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他站起身,等了一会,听到身后边树林里一阵哗哗响,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罗士信,大叫一声:“士信贤弟。” 他脚下加快,几步来到士信面前。 罗士信忙施礼:“叔宝兄,你这是?” 秦琼笑道:“闲着无事,在林子里射几只野味,你来得正巧,我射了几只山鸡,一会咱烧一锅与你吃,好久不见,应该好好乐一乐。” 罗士信看看墓碑道:“伯母去世时,小弟不在齐州,后来听说你随来刺史去了东莱,因此一直没来拜访叔宝兄。” 秦琼道:“是啊,兄弟们都忙,来太守也远在东莱,他让人专门给家母送来祭品。来刺史去东莱之前,想让秦琼同去,奈何老母孝期未满,不忍离开,再说,来刺史去东莱是征辽东,秦琼对此也不热心。士信弟今日前来,秦琼感激之至。” 罗士信不好意思了:“快别说了,伯母去世时,小弟不能前来,现在来墓前一吊,也算是尽点小辈的孝心。” 秦琼拉着罗士信:“草房里坐吧,看兄弟现在一身戎装,在哪里高就?” 罗士信随着进了茅屋,低声说:“小弟这次来,正要与兄长说,此行一来祭拜伯母,二来受齐州丞张大人之托,请叔宝兄出山,现在齐州盗贼横行,正是咱兄弟建功立业的时候。伯母已经去世三年了,兄长也可以除孝了。我来时,张州丞答应,你一到,就授与你功曹之职,兄弟现是右功曹,保证兄长也不失这个官职,等建功后,再奏陈皇上,另行封赏。” 秦琼沉思一会说:“当年来护儿太守让我随他去东莱,我听说他是皇上派遣走水路征辽东,为兄婉辞了,现在天下盗贼横行,百姓无法生活,我也想跟随官府建一番事业,只不过秦琼有两件事未解,不能随便答应兄弟。” 罗士信忙问:“哪两件?” 秦琼道:“一是,盗贼横行不假,但是,这些盗贼大多是务农的百姓,只因为官府逼迫,不得已做了盗贼,秦琼的刀,不忍心砍到他们头上,秦琼也和他们一样,是种粮的百姓,知道百姓的苦楚。二是,不知道这个齐州丞待人如何?秦琼生来脸皮薄,不喜欢逢迎官吏,这位大人要是和前任刺史一样,喜欢奉迎,喜欢黄白之物,秦琼是死活也不会去的,天下官员,能如来刺史的真是太少了。” 罗士信笑了:“兄长,别的不敢打包票,张州丞的为人,真是不比来护儿差,作战还要比他更勇猛一些,这样说吧,他们各有千秋,来刺史善谋,张州丞善战,对待百姓,两人都是一样的。兄弟才十四岁,张州丞已经如此看待,兄长还用担心什么?再说了,张州丞对人最为和气,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打仗,他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有些危险的地方,他宁愿自己上,也不会让我们上,前几日,盗贼围了章丘,他只带了五人出城,与盗贼大战,让我在城门口接应,兄长且说说,这年头,有这样爱护部下的上司吗?另外,第一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临来时,张州丞已经告诉我,他将放粮给老百姓,百姓有了粮,就会回家安稳过日子,剩下不愿意回去的,就是死不悔改的盗贼了,杀几个又有何妨?” 秦琼听了,心中一动,章丘大战已经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说齐州丞张须陀像当年的赵子龙一样,在盗贼阵中杀得七进七出,神乎其神,心里很想结识这样一位勇将,因此说道:“我这里有一坛好酒,咱们痛饮一番。今晚且在此住下,明日,我随你去见张州丞,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秦琼这七尺身躯就交给张州丞了。” 第二日,秦琼关了门,随罗士信一起朝章丘进发,一路上见百姓大包小包背着粮食,高高兴兴回家,秦琼拦住一个百姓问道:“老乡,何处得了粮食?” 那百姓兴高采烈地说:”官府放粮了,我们有粮吃了。” 罗士信笑着问:“有了粮,你们还参加乱民吗?” 那个百姓看看穿一身戎装的罗士信吓了一跳:“哪敢呢,军爷,我可是老实本分的百姓,他们当乱民,我宁死不当。” 秦琼问道:“你说的他们,如果领了粮,还会当盗贼吗?” “应该不会,咱老百姓最好打发,有吃的谁还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造反呢?都是让这帮脏官逼的,不过,张州丞除外,他是个好官。” 秦琼、罗士信大笑,一夹马肚子,两匹***飞奔而去..... 16小看了李敏 李敏在路上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到齐州,本身就觉得被皇上差遣到齐州有些委屈,再加上他多了一个心眼:故意路上慢慢腾腾,等他到时,齐州盗贼已平,他就可以不用担心了。 一行五人化装成贩卖北货的商人,其余人员都随后暗处保护,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好的风景名胜就停下来赏游一番,倒也不觉着累。 等到了齐州,才打听到盗贼声势浩大,张须陀已经带军队去了章丘,只好再辛苦一次,转而向东,赶赴章丘。 到了章丘城外,看到张须陀率领大小官僚在城外迎接,心里好受了一些,一路上的委屈和辛苦减轻了许多。 张须陀虽说对这个公子哥没有一点好感,但是,将作监可是朝廷三品大员,不可怠慢,再加上,这个李大人是皇亲国戚,面子上的尊重总还不能少了。他点齐了章丘城内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出城迎接,因为盗贼作乱,各县小官逃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也都朝秦暮楚,对欢迎一个朝廷来的将作监兴趣不大,只是碍着张大人的面子,不得不来。 李义满与这帮人正相反,他虽说不期待李敏的到来,但是,皇上的旨意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既来之,则安之,听说李敏是皇亲国戚,心想:何不借此机会与他结交一番?说不定后半生的前程都出在他身上呢,出于这种考虑,在迎接的队伍中,他显得十分活跃,眼巴巴等着李敏的到来。 快到章丘时,李敏一行人已经换上官服,护送他的人也都换了服饰,这样一行人显得整齐、威武了许多,李敏的马走在最前边,众人随后,让这个长相俊美、官派十足的少年公子分外显眼。 张须陀远远地一拱手,大声说:“李大人,张须陀甲胄在身,就不大礼参拜了。” 李敏看看这个一身戎装的魁梧汉子,知道他是杨素的得意门生,打仗很有一套,也不敢在他面前托大,忙拉了他的手说:“张州丞不要客气,我虽说在京中是将作监,到了这里,就是将军的属下,应该是李某拜见张将军才是。” 听了这几句话,张须陀心里一惊,这个公子哥看上去少不经事,说的话却是中听,只好虚与他周旋:“李大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到齐州,就如同皇上亲临,齐州满城官员、百姓如久旱盼甘霖,等候已久。大人快请入城,李县丞,你陪了大人入城,去衙中歇息,我在此等候另一位贵客,李大人,下官怠慢了。” 李敏一愣,这才明白这帮人等在城外,不是单单迎接自己的,后面还有贵客,他满腹狐疑,是什么样的贵客,比自己还要贵重? 李义满快步跑过来,向前施礼:“李大人请。” 李敏有些恼怒,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未敢表现出来,要是以往,一个小小的州丞如此待他,他早已勃然大怒,但是现在自己圣眷已衰,又加上李氏为天子的谶言,还是忍字当头。 李敏装着一肚子心事,随着李义满入城。心里想着,如能借此次齐州之行立一大功,回头再换回皇上的宠信,你张须陀今日之举,我是必有后报的。 李义满陪着李敏到了临时的州衙,下人上了茶,李义满小声说:“李大人也是看明白了,张州丞管着一州的政事,还要管着清除盗贼,确实忙,大人详解一二。” 李敏本想当着这个县丞发一通牢骚,但是他忍住了,何必当着僚属的面说人家上司的不是, 淡淡地说:“李县丞不要客气,李某来到此地,就是张大人的属下,我们以后共事的日子长着呢,不要太过拘泥于俗礼才是。” 李义满正想结识他,这样独处的机会哪能错过:“下官久闻大人盛名,大人是皇亲国戚,更是朝廷大员,下官再没有眼色,也不敢与大人同列。只是眼下章丘不是州衙,行军打仗,条件就差了些,如有怠慢,大人请多多原谅。” 李敏喝着难以下咽的茶水,苦着脸不理他。 李义满想借机接近,一时半会也没想出由头,只好陪着笑干坐。 章丘城外,两骑飞奔而来,到了城门处,看到张须陀亲自带了城中官员候在门外,秦琼大吃一惊,看看罗士信,罗士信也很奇怪,不明白张州丞今日怎么如此大的阵势迎接秦琼。 他跳下马,对秦琼道:“兄长,这位就是张州丞,可见求贤若渴,亲自迎接你来了。” 又对张须陀道:“大人,属下奉命请来秦壮士,向大人交差。” 秦琼看着笑容满面的张须陀,忙跳下马,跪下道:“草民秦琼拜见大人。” 张须陀大喜道:“今日张某得秦壮士前来相助,盗贼平定指日可待,秦壮士一路辛苦,且随我回衙歇息。” 说着,拉了秦琼的手,要与他一同进城。 秦琼忙道:“大人,秦琼来投奔大人,就是大人属下,大人是秦琼上司,礼不可废,大人请上马,秦琼随同,不敢与大人同步。” 张须陀听了,只好说:“也好,临时州衙离这儿还远着呢,咱骑马去。”三人都上马,众人也都跟在后边,一齐进了城。 到了晚上,张须陀大办宴席,请李敏和秦琼饮酒。 张须陀请李敏上座,李敏看看张须陀手下的眼神,无论如何不肯上座:“将军折煞李某了,皇上派我来,李某就是大人属下,再说,以后仰仗大人之处太多,李某多年都在京中,行军打仗从未参与,这齐州一切事务,还是大人调度,李敏哪敢僭越。” 张须陀哈哈一笑:“秦壮士,你是远来助战的勇士,李大人不坐,你来上坐。” 秦琼拱手道:“秦琼岂敢,秦琼只是一介草民,不敢越矩。” 张须陀摆摆手:“那,张某就不客气了,不是非要争这个座位,只因为今日李大人和秦壮士都是远道而来,是客,张某是主人,尽主人待客之道,不得已才坐,二位请。” 李敏挨着张须陀坐了,秦琼排到几个县令、县丞以下,挨着罗士信坐了。 一席酒各怀心事,倒也喝得非常热闹。 第二天一早,斥堠来报:“大人,城外三十里发现盗贼动静,正朝章丘而来,约三万人,带头的还是那个裴长才。” 张须陀笑道:“这帮贼上次在章丘吃香了嘴,故技重演,这次不是上次了,老子有准备了,传令,召集众将、大人们议事,请李大人同来议事。” 一会,李敏等人来到议事大堂,张须陀把情况说了一遍,底下议论纷纷,张须陀问李敏:“大人,你看如何应对才好?” 李敏忙起身:“张将军,李敏唯将军马首是瞻,至于调度一事,李敏自叹弗如,请大人莫怪。” 张须陀也不再与他客套,看看众人道:“这帮盗贼上次在咱们这儿围了一天一夜,趁机夺了北海,这次来,是不是故技重演,又想围住我们,夺取哪一个城池呢,你们说说。” 李义满想在李敏面前表现一番,积极应答:“大人,此事莫急,咱们派出斥堠再打探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属下以为,不一定还如上次,盗贼再笨,也不会笨到这样。” 张须陀点点头:“我想他们也不会,不管会与不会,他们打他们的,咱打咱的,现在,咱们不同与上次,这次,咱有秦壮士助战,我看,秦壮士先委屈左功曹如何?等立了大功,我禀明皇上,再另行封赏。” 秦琼跪下道:“谢大人栽培,秦琼当尽力杀贼,报答将军知遇之恩。” 罗士信道:“听消息说自从上次张大人放粮,盗贼数量减了许多,现在王薄不过有三万人,其他孙宣雅还有几千人,郭方预几千人,郝孝德几千人,总人数不超过五万人,如果斥堠说来了近三万人,应是王薄主力才对,裴长才只是一个幌子罢了,请大人详察。” 张须陀点点头:“说得有道理,斥堠快快打探,如果来的是王薄主力,咱就不怕他们故技重演,如果不是王薄主力,倒要多个心眼。”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李敏在下边不言语,他等着张须陀犯错误,只有他犯错误,自己才有机会进言,如果他春风得意,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听的,他静静地等待。 到了午时,城外人马喧腾,斥堠禀报:“大人,此次未见王薄旗帜,还是裴长才,似乎与上次无异。” 张须陀冷笑道:“与上次无异,我们不会再上一次当,不给他围城的机会,众将听令,这次咱们三面出击,本人带一路出东门,秦功曹出南门,罗功曹出北门,他们三万人,我们也是三万人,击败这帮盗贼绰绰有余。” 秦琼等答道:“是,谨尊将令。” 张须陀问李敏道:“李大人看这样调度是否可行?” 李敏心想,你已经派完了兵将,再来问我,以为我是白痴吗,他应道:“如此甚好,足见大人名将之风。” 秦琼带着五千人出了南门,与盗贼大战起来,一直杀到申时,未见盗贼退却,身边士卒死伤无数,秦琼只好引兵后退,在城门口集结,等候东门消息。 东门张须陀也陷入苦战,只好引兵退入城中,传令北门罗士信、南门秦琼回城,城头堆满滚木、礌石,防止盗贼偷袭。 在议事堂,张须陀看看众人道:“本想着放了粮,盗贼会离心离德,一盘散沙,没想到剩下的却都是亡命之徒,战斗力不降反升。” 罗士信道:“大人,到晚上如盗贼不攻城,与上次应该是一个计策,大人,咱们不能这样等着,万一......” 张须陀挠挠头皮道:“众位可有什么高见,我老张用一句你们文人的话说----从善如流。如果都想不出好法子,咱就慢慢打,就是拖,也要把这帮盗贼拖死。” 李敏看时机已到,慢慢地说:“大人,李敏有一个想法,说与大人听听,众位大人一起计议,看是否可行。” 张须陀看看他,像不认识他一样。 李敏道:“皇上在东都等齐州的捷报,心情十分迫切,李敏在皇上身边最能体会得到。皇上今年征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是什么,就是齐州尽快平息盗贼,打通南北粮道,张大人,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咱们拖不起。李敏想到一条计策,擒贼擒王,齐州这几股盗贼,实力最大的是王薄,何不集中全力,寻找机会把王薄灭掉,其他小股盗贼就会不战而退,如果纠缠于小盗贼,上次北海之事就会重演。我们能如此想,事情就简单了,众位,这次盗贼围章丘,他们的主力应该在哪,一定是某一个县城,寻到主力,就寻到王薄。” 张须陀站起事,围着李敏转了一圈,深深一躬:“大人,张须陀佩服,一句道破梦中人,好,你继续说。” 李敏笑道:“我这不是一条计,是连环计,先是反间计,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最后才是擒贼擒王。” 张须陀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士信、叔宝留下,李县丞也留下,咱们一起议议。” 其他人退出。 一直到后半夜,议事堂的灯才熄了。 17大胜王薄 “博阳传来急报,王薄率两万人围了博阳,这两万人,王薄一万,孙宣雅五千,郝孝德五千,请求救援。”张须陀揉着满是红丝的眼睛对李敏说,“大人的分析是正确的,他们还是采取了老套路,按大人昨天晚上议定的部署,是否需要调整?” 他已经不再拿李敏当公子哥,昨儿晚上在议事堂议到半夜,李敏讲明白了连环计怎么用,张须陀就认定这次作战要听从李敏的,否则,可能要重蹈覆辙。 李敏见张须陀对自己真正尊重起来,心里很得意,战局终于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他坦然接受了张须陀的恭维:“小调一下,我们原来的计划是寻找主力,章丘就是主力,但是,我们的目标是王薄,因此,出击王薄的总计划不变。我们昨晚最坏的打算是舍弃章丘,现在看来结果可能更好一些,力保章丘,歼灭王薄。你想,他只有两万人,而且是三股人马,我们要是反间郝孝德成功,他们的军力就会下降一半以上,我们不用出动太多的人马,两万人马足够,拼死也要击败王薄,博阳离泰山很近,最好把他们赶到泰西,就与我们无关了,那边离瓦岗盗贼很近,他们走到一起,我们要尽量成全他们。” 张须陀大喜过望:“大人,张须陀请兵自带两万人去博阳,力争一战击败王薄,不能生擒他,也要让他几年内无法翻身,章丘这边,就有劳大人了。” 李敏道:“章丘不用担心,你放心就是,别年章丘城外三万主力军,我自有妙计。他们的目的是围困我们,不是攻城,一万人马足够,要紧的你把罗士信给我留下,我有重用。” 张须陀听了,说道:“就依大人,我带秦琼去博阳,留下罗士信守城。” 李敏想了想:“这件事的成败关键是出城保密,今晚子时,你的两万人悄悄出城,走西门,好在西门没有盗贼,城外盗贼如果不知道你离开章丘,他们不会猛力攻城的,你走后,章丘城上还是将军的旗帜,他们对将军还是十分忌惮的。” 晚上,张须陀的两万人马,都用棉布裹了马蹄,士兵和马都衔了树枝,悄悄出西门而去。 随着张须陀大军,李义满叔侄带了一百多人,押着几十辆粮车也偷偷出城。 李敏和罗士信不敢再睡觉,都到城墙上观察敌情。 李敏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就着火把,又仔细看了一遍,里面内容烂熟于心。这是自己出东都前,去楚国公府求了李密,李密授给他的锦囊妙计,一路上揣摩了好长时间,总疑心这个书生的计策是否可行,现在看来,战局对自己越来越有利,说明李密的计策是成功的,但是,李敏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古今良将也很难做到,李密在一个月前却预测出来,而且和整个战局一模一样,真是太可怕了。 李氏当为天子,难道是应在这个李密身上吗?他不敢继续想。 快天明时,离博阳十里,张须陀的人马停了下来,都躲在树林里隐蔽下来,挥手示意李义满叔侄押着粮车继续朝前走,行了不到二里地,发现了王薄的巡逻队。 粮车继续前行,王薄的巡逻队人马不多,不到二十人,一个小头目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粮车走近,像一只老虎等着猎物一般冷静。 李义满停下马匹,远远叫道:“是郝将军的人吗?我们是张州丞派来的,按将军的要求,给你们送粮食来了。” 小头目听了一喜:“老天有眼,让我们立功,他们给郝孝德送粮食,竟送到咱们这儿了,我们正缺粮,兄弟们,杀。” 见盗贼杀了过来,李义满招呼手下士卒假抵抗,一边抵抗,一边大声责问:“是何道理,张州丞与郝将军约定的,我们提供粮食,你们的人马按兵不动,怎么不守信用。” 小头目笑道:“姥姥,你也不看我们是谁的人马?” 李义满故作突然醒悟:“兄弟们,我们送错了。撤!” 对方也不追赶,等李义满百多人撤完,满意地押着粮车回大营请功。 大营里,孙宣雅、郝孝德正当着王薄的面互相埋怨,小小的博阳,攻了两天,一点成效没有。 郝孝德意见很大:“都怪我们军情不准,以为博阳是个小城,守军没有士气,没想到这么难缠。还有,军中已经缺粮,咱们的粮草现在放在临淄,来博阳之前定的计划是一天攻下,所以只准备了两天的口粮,没想到竟然胶着于此,王大头领,我建议撤,瞅机会再来。” 王薄不置可否。 孙宣雅冷笑着:“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如果都想着保存自己的实力,怕是一万年也攻不下。” 郝孝德大怒:“孙宣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次攻城,不都是老子冲锋在前?” 孙宣雅:“你说的不假,每次攻下城,你们都是冲锋在前,抢东西还能不积极?” 王薄双手下按,示意两个不要争吵:“我们联手就是为了推翻大隋,大隋如同一座大山,单凭我们一支义军如何能成功,需要各位精诚团结才是。” 门外一个护卫禀报:“将军,东巡营头领有要事禀报。” 王薄不耐烦地说:“没看见我们忙着吗,有事以后再说。” 那护卫道:“将军,小的不得不报,巡逻队发现隋军几十辆粮车,车上还有一封信,已经被截获,请将军示下。” 王薄一愣,紧接着大喜:“叫进来。” 章丘城外,到了辰时热闹起来,城外开始埋锅造饭,袅袅炊烟慢慢升起,罗士信站在城墙上,大骂道:“老子一夜没睡,到现在也没吃上一口热,他们倒是吃得滋润,不行,我要让他们吃不安稳。” 李敏听了笑着说:“罗将军,我有一个建议,让他们吃不成。你带一帮弟兄,一个时辰下去骚扰一遍,咱们的兄弟换着班吃饭如何?” 罗士信听了高兴地说:“李大人,你真是诸葛亮。” 点了一千个兵,悄悄开了城门,大声呼叫杀了出去,对面刚刚熄了灶火,准备开饭,听到城门口喊杀声一片,都匆匆拿起刀枪,准备迎战,城里官兵一肚子气没处撒:老子吃不上,你们也别想吃!他们的目标不是杀敌,而是奔着锅灶而去,有的锅灶踢翻在地,有的倒入沙土,两边士兵陷入一片混战。 罗士信大声叫道:“兄弟们,我们不要恋战,把他们的锅灶踢了就走。” 等裴长才点齐人马包围过来,罗士信早已带人回城。 一个时辰,罗十信的人马出城一次,有时出北门,有时出南门,有时出东门,让城外士兵苦不堪言。 王薄大营里十分静谧,王薄看完那封信,对着孙宣雅问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孙宣雅嘿嘿笑道:“还用说吗,有人脚踏两只船,这两天大头领没发现,他们的士兵都缩在后边,出工不出力。再说了,书信可以伪造,粮车却是真的,咱们缺粮,官军更是缺粮,他们是粮多得吃不了吗,送给我们?” 王薄点点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样,你带你的五千人马不要攻城,回撤五里,把郝孝德的人马从中间隔开,防止咱们攻城时,他在后边攻击我们,你不要参战,放心,攻下城池,功劳有你一半,进城的时候,你的人马进北城,我的人马进南城,机会均等。” 孙宣雅大喜,不要攻城,还有功劳,抢东西机会均等,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他高兴地说道:“大头领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防守好这个逆贼。” 王薄怒道:“等打完这一仗,我再和郝孝德好好算账。” 李义满叔侄俩回到张须陀那儿交差,说粮车和信已经让王薄的人劫走,张须陀大喜:“好,李县丞,先记功劳一件,回后营休息吧。” 李义满不愿意走,对张须陀说:“张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今日大人的人马终于要和王薄这个盗贼面对面开战了,按大人的部署,应该能击败这贼,我父亲、大哥死于王薄之手,我请求先不回后营,与大人一起作战,我要亲手杀了他,以解我心头之恨。” 张须陀想了一想,指着地图道:“你看,咱们一早从东北方向围过来,现在博阳被王薄四面围困,王薄的大帐在城东,我的目标就是直取他的大帐,但是,我担心他会趁乱逃窜,你们各五千人马,叔宝将军防守北边,李县丞防守南边,王薄失败后,最大可能是逃回章丘与他的主力会合,那样对我们不利,章丘那些盗贼战斗力极强,我想智取,尽量收编,因此务必要防止王薄回窜,只要不让他回章丘,如能赶到泰山以西,我们就是最大的胜利。李县丞要是寻机杀了他,更好。” 李义满高兴地接过兵符,带了李武意去调取人马。 送走秦琼,张须陀来到阵前,对士兵们说:“兄弟们,我们为朝廷尽忠的时候到了,诸位,这些日子我们被王薄调来调去,非常被动,现在,我们的目标已定,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王薄这个贼首,兄弟们,皇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我张须陀对待大家怎么样?” 士兵们大声说:“大人仁厚。” 张须陀大声说:“兄弟们,我张须陀现在让盗贼逼到悬崖边了,皇上严旨,不灭盗贼,就要灭我全家,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 下边喊道:“誓灭盗贼。” 张须陀高声说:“擒贼擒王,我不要你们过多杀戮,我们只要拿下王薄这个贼首即可,前边就是王薄大帐,猛冲猛打,不要恋战,直奔大帐,谁杀了王薄,赏银五千两,我会禀明皇上,给你们封妻荫子,谁阵亡了,我会抚恤你的家人,养你的孩子,哪个临阵脱逃,贪生怕死,我定斩不饶。现在出击!” 他大旗一挥,一万士兵如下山猛虎向正在围城的王薄大帐冲去。 王薄的士兵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官兵已经冲进大营。 王薄送走了孙宣雅,准备休息一会,再发动攻击,听到四面冲杀声,他跑出大帐站到高处四下观望,看到东面、北边官兵如潮水般涌来,一会儿,最前头的官兵已经接近大帐,王薄飞身上马,对手下说:“给我杀,兄弟们,杀这些贪官污吏。” 手下的士兵已经被四下里的喊杀声震撼了,不知道如何冲杀,只顾四下逃生。 王薄的一个护卫跑过来大声喊:“大头领,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薄打了一下马,从官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来,也不知道一路上杀了多少人,一直冲到南边,这边静悄悄,心里放松下来,逃散的士兵渐渐聚合,一会身边又有了近千人,他问一个头目:“孙头领那边什么情况?” 头目道:“孙头领和郝头领不知道什么原因发生了火并,正杀得难分难解”。 王薄气得一拍大腿:“一对蠢货。” 听到后边杀声渐近,已经能看清对方的旗帜,王薄这才明白上了张须陀的当,他对手下士兵道:“快向西南撤,然后绕道回章丘、临淄,那儿有我们三万人马和粮草。” 手下的士兵饿得跑不动,为了逃生,只好坚持着朝西南方向奔跑。 到了一片树林处,前边一道河挡住去路。马匹看到河里有水,都挤到河边喝水,士兵拼命抽打马匹也没见效果。 突然,从树林里出来几千人马,正面一杆大旗,上边一个大大的李字,李义满骑在马上大声喊:“王薄,你也有今天,你杀了我父兄,我要让你偿命,兄弟们,杀,杀了王薄重赏。” 几千人冲了过来,王薄一拨马头,大声说:“拐道向西,我们去泰西,请求瓦岗支援。” 李义满带人冲杀了一阵,盗贼没了去向。 李武意后气得扔下鞭子:“让这贼跑了。” 李义满叹声气:“最好的机会失去了,天命吗?” 章丘城外,围城的士兵已经没了一点斗志,一天没吃上饭,每次刚要开饭,城里官兵就来骚扰一回,粮食也浪费干净。 裴长才叹着气,一时想不出好法子。 傍晚,张须陀的大军已经从南边、东边和北边包抄过来,他看着一盘散沙的盗贼,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靠在一起,有的饿得起不来,有的把兵器扔在一边,有的直接睡着了。 张须陀对手下说:“擂鼓。” 几面大鼓咚呼地响了起来,城外士兵慌慌张张乱成一团。 城里罗士信得到信号,也带人杀了出来,双方混战成一片,过了一会,张须陀鸣金收兵,对罗士信说了几句话,罗士信点头,把一颗人头挂在枪上,骑马在敌阵前绕了一圈,大声喊道:“王薄首纪在此,投降者免死。” 几个士兵放下手里的兵器,然后很多士兵纷纷放下兵器,裴才长举刀砍了几个士兵,张须陀看看秦琼,秦琼从背后抽出箭来,照着裴长才脑袋射了出去,裴长才应声落马。 18功过 “这是邀功请赏来了。”杨广看着张须陀呈送的捷报,“有点意思,文笔不错,权赖齐州将士合力杀贼,一举击溃盗贼于博阳,将作监李敏巧施连环计,反间盗贼之郝孝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虞世基不明白皇上什么意思,按说张须陀把齐州盗贼一举荡平,着实立了大功,就是捷报写得夸大,也是地方官员报功的一贯作派。他想了一会,明白了,皇上是不满意张须陀把李敏的功劳说得太高,他看看宇文述,对方低着头,入定了一般,只好回道:“陛下,齐州盗贼虽说被剪除,但是,王薄等贼首却成了漏网之鱼,看齐州的捷报,王薄去了泰西,有与瓦岗逆贼合流的危险,孙宣雅与郝孝德去了淮河,有与李子通合流的危险,陛下,是不是责令张须陀继续携前日之勇,远赴泰西、淮河清剿。” 宇文述像是刚刚睡醒:“怕是不妥,泰西有泰西的守军,淮河有淮河的守军,张须陀远征,算是个什么名堂?请皇上三思。” “粮道。”杨广恶狠狠地说,“朕要的是粮道,齐州盗贼不管去了哪里,只要粮道让出来就行,从这点来说,张须陀还是有功的,有功就得赏,你们说怎么赏合适?” 虞世基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皇上,张须陀现在为齐州州丞,刺史逃离,已经捉拿到案,不日要正法,一正一反,有罪必罚,有功必赏,皇上赏罚分明,才能激励将士用心,臣建议,任命张须陀为齐州刺史,这样,对前刺史一罚,对张须陀一赏,让天下官员知道守土有责。” 杨广没有言语,没有言语就说明有不同想法,宇文述很快捕捉到皇上的沉默,他大声说:“皇上,捷报中说,李敏是头功,张须陀是次功,张须陀如果任命为刺史,那李敏该如何赏赐?难不成让他任中书侍郎?” 杨广若有所思:“张须陀受降近三万士卒,加人原有士卒,现在达到六万余众,虞世基,你记性好,当年杨素征讨吐谷浑,带兵若何?” 虞世基想了一下:“楚国公当年率两总管,每总管两万人,共四万人。” “六万人可以灭人之国。”杨广喃喃道,“传旨,张须陀任齐州通守,来护儿子来整授齐州司马,由齐州所辖士卒,抽调三万人即赴东莱,相助来护儿海路征高丽。李敏,负责南北粮道贯通,向东莱、涿州转送粮草。” 宇文述点点头。 齐州城内喜气洋洋,尤其是州衙内,好久没有这种喜庆景象了。在众人劝说下,张须陀干脆充当起刺史的角色。 李义满等着朝廷旨意,他对张须陀道:“大从立此巨功,朝廷任命大人刺史的诏书应该在路上了,中介早一天晚一天罢了,你就权且署理几日。齐州得此大捷,也该好好庆贺一番,现在下官就请早作准备,能恩旨一下,举州同庆,要不然,到时候会手忙脚乱。” 张须陀大喜:“你考虑得非常周详,你们议议,如何庆贺才是?” 一个县令道:“大人若任命了刺史之位,就有了财赋之权,何不请齐州户曹,调用一部分库银,准备庆贺用品,下官想着,最少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方能显出大人的功勋。对有功将士也要进行奖赏。” “应该,应该。”张须陀高兴地说:“皇上没有怪罪给百姓放粮之事,百姓家家有了粮,让他们挂个灯也是应该的。李大人,在这里,你官高爵显,你倒是说句话,咱们是不是早早准备一下,等皇上圣旨来了,也让传旨的上差一同与我们乐呵乐呵。” 李敏这几天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自己初出茅庐,就立下大功,这些日子虽说让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闹得不愉快,现在自己在齐州帮皇上灭了盗贼,皇上应该不计前嫌,自己也会重新取得皇上的恩宠才是。 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高兴,轻声说:“应该的,张将军,你现在是齐州一方诸候,当时,你决然给百姓放粮,很多人为你捏了一把汗,都认为皇上会怪罪于你,皇上不但没怪罪,听说还赞扬你有大将之风,你再决断一回就是。” 第二天,按张须陀的安排,户曹拿出部分库银,请了众多厨师,准备庆贺的酒宴,采买奖赏有功将士的物品,准备奖赏的银子,就等着皇上的旨意一到,立即庆贺。 钦差是过了晌到的齐州,全城人百姓盼着钦差快来,来了就可以挂灯笼了,官府派了差使,家家要挂灯笼,庆贺博阳大捷,官员们盼着钦差快来,升官受赏,都在钦差手里那张黄绢上,张须陀归结为是受煎熬,他是齐州最大的官,好多人看着他呢。 钦差来到大堂,装模作样的站在那儿念诏书:“ 大业九年五月庚寅,皇帝诏曰,齐州丞张须陀剪除盗贼,立有勋功,着任齐州通守,受降三万士卒着来整将至东莱,以备海路攻辽,将作监李敏尚能勤于督战,继续留齐州,筹备粮草,钦此。” 听到皇上任命自己为齐州通守,张须陀脑子轰地一响,拼死拼活就得了个齐州通守,自己久盼的刺史一职化为泡影,他耐心听着,听听后边还有什么重要圣意,钦此两个字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张通守,接旨吧。”太监不耐烦地说。 张须陀没有听见,只在思考旨意上的每一个字,李敏尚能勤于督战,上捷报时,为了把李敏列为头功,张须陀与李义满发生了一些争执,李义满不同意将李敏列为首功,说如将他列为首功,这三万将士将如何叙功?张须陀则认为李敏是皇上派来督战的,虽说不是钦差,也是京中大员,关键是来齐州后,献出的连环计才取得博阳大捷。现在好,皇上一句赞扬李敏的话也没有,难道是自己错了? 太监早已不耐烦,高声说:“怎么地?张大人,不愿意接旨吗?” 张须陀这才从乱想中清醒过来,双手接过诏书,对太监道:“谢皇上隆恩。” 众官员磕头。 太监尖尖地说:“咱家传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张大人这样接旨的,还是头一回见,好了,咱家也该回去复命了,张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送走了钦差,张须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静地坐着,他一直没想明白怎么得了这么一道圣旨?自己千辛万苦收了三万降兵让来整来到东莱,这也没什么,为了征高丽,李义满、秦琼、罗士信立有大功,怎么会只字不提呢。 他烦躁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下人禀报:“大人,李大人求见。” “哪个李大人?一律不见。”张须陀以为是李义满。 “怎么?张大人,连我也不见吗?”李敏的声音在书房外传来。 张须陀摆摆手,下人快步出去。 一会,李敏走了进来,看看张胦陀的书房感慨道:“大将的书房,我还是头一回见,我在京中,都说张将军是儒将,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张须陀请李敏上座。李敏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下人上了茶,退了出去。 李敏道:“今儿这诏书有点意思,大人,你猜度一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张须陀苦笑道:“张某正在纳闷,这次大捷,把王薄等盗贼一举剪除,虽说没有抓获几个疯狂首,我敢断言,他们短时间,不会再翻了身,现在齐州平靖,南北粮道打通,皇上可以按计划征辽东了,怎么如此让将士寒心呢?” 李敏低声说:“我记得将军是楚国公的门生,楚国公当年是怎么死的,将军还记得吗?” 张须陀想了一会,不明白李敏的意思。 李敏道:“楚国公的死咱不说了,但是,楚国公死后,皇上说了一句话,可是朝野皆惊。皇上说,如果杨素不死,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将军想想,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须陀冷静下来,他淡淡地看着李敏:“李大人,来下官书房可不是回忆楚国公的生平吧,请直言。” 李敏笑笑,他来齐州之前,杨玄感给他一封信,让他亲手转交张须陀,他慢慢从身上掏出信来,递给张须陀,张须陀接过信,看看封皮,写着张果将军亲启,他扯开信皮,打开信看了遍,一边看一边打量李敏,看完后,在蜡烛上烧了,淡淡地说:“杨尚书太高看张某了,张某虽不受皇上重用,但张须陀对皇上的忠心还是有的,杨尚书的要求,恕难从命。” 李敏笑道:“我只是一个信使,杨大人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张大人怎么说,我也只是直接转告,其中细节,我不关心。” 张须陀道:“还是大人理解张某,张某只是一个粗人,只知道忠君之事,行军作战是张某的本分。楚国公如果在世,他怕是不会同意杨尚书的行事吧?” 李敏起身道:“李某告辞,今日之事等于没有发生,一切让刮走了,哈哈。” 张须陀起身相送:“大人,你们所谋这事张某不参与,张须陀也不是借告发谋富贵的人,大人尽管放心。” 文成殿里。 杨广把捷报又拿出来看了一次,对一边的高才道:“你说说张须陀是什么样一个人?忠臣?二臣?” 高才浅浅笑了:“陛下,张须陀是能臣,是直臣。” “何以见得?”杨广一愣。 “皇上请想,他如果是二臣,不会把李敏的功劳放在首位,一个多少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张须陀做了,说明他没考虑李敏与楚国公的关系。老奴想,一则是他不知道京中朝局,二是他知道,但是他置身局外,不参与此事。” 杨广点点头:“张须陀是一员良将,如同朕的一把宝剑,用得好,可以披荆斩棘,用不好,会伤了朕自己。但是,终究,他是杨素的门人,朕不得不慎。” 高才想了好长时间,迟迟不敢说话,杨广笑道:“朕说过,只要你没有私心,但说无妨。” 高才这才慢慢说:“老奴有一担忧,如此良将,皇上不用,不怕对方用吗?皇上向来善于识人,何不让他为皇上效力?” “我本来想大大封赏于他,听说他受降三万余众,才不得不小心从事,他如今只是一个州丞,要是当了刺史,有了地方财赋大权,手里再有几万兵,猛虎出笼易,入笼难。倒不如朕把他当鹰养着,先熬熬他,如果可用,再用不迟。我最担心是李敏,他竟然精通武略,连张须陀都甘拜下风,什么连环计,反间计,擒贼擒王,看来,不可小觑,他这次看似立了功,殊不知却露了底,让朕发现了他的狐狸尾巴。” 高才道:“皇上圣明。” 李义满正与侄子李武意说着话:“今日的诏书大出乎我的意料,皇上这是下得什么棋?” 李武意不满地说:“皇上向来猜忌,这个结果也算是正常。” 李义满笑道:“不是表面变么简单,怕是大有玄机,我觉得李敏这个人有些危险了,不信你等着瞧。我们叔侄在阵前拼杀,说不定不如一根绳子倒能讨得皇上的欢心。”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