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倾尽天下之江山此夜》 楔子 江山焚过战火,染过鲜血,终归为沉寂。硝烟消散,炊烟渐起。 永初十二年十二月末,昔日太史院之首顾长宁服丧期满,归京面圣。 他将要面对的,便是那位端坐高堂之上的即将登基继大统的新皇帝秦王白彻。 昔日先帝白炎起兵反卫时,率先攻占了北岭。北岭有旺族白氏,便这位准皇帝的家族。据传言当时先帝白炎起兵,获得了白氏一族的大力拥护,白炎便收了这位白氏一族中的翘楚白彻为义子。只是随着这位新皇帝的登基,这个传言就变得万分真实可信。 白彻投身于炎军先锋慕清和麾下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当初慕清和率军攻占卫国国都天岁城时,白彻率先攻下了天岁城北门。凭此功,封候于西京,后来北岭赵王褚七礼得北方匈奴支持后起兵反叛。白彻追随先帝起兵平反。每次作战,必身先士卒,直至麾下私军伤亡殆尽。平叛后,先帝感其诚心,将他封为秦王,徙封北岭,让他代替褚七礼,镇守北方。先帝无嗣,驾崩后,诸王趁机作乱。唯独秦王白彻按兵不动。一月后,北方胡人南下扣关,白彻起兵御外敌。次年九月,即三个月前,白彻突然挥师南下平叛,以一己之力胜六王联军于天阑之野,威震天下。 此时,便是这位秦王白彻刚刚获胜,移驾到国都天岁城,正赶上顾长宁服丧期刚满,便点名要在天岁殿亲自接见这位名声享誉两朝朝野的太史院顾长宁顾太史。 这一天,顾长宁迈进了这座阔别了三年之久的皇宫。阳光明媚,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映照下分外耀眼。 沿着天帝殿前的台阶,顾长宁一步步登上大殿后,转过身回头望去,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变了。 观罢,他转身向大殿内走去。 前方坐于龙椅之上的,便是那位不可一世而又野心勃勃的胜利者。此时此刻,他大概是刚刚批阅完奏折,正左手拄着头,眼睛微闭,似在小憩。 感觉到人来了,他睁开双眼,嘴角不失礼貌地微微上扬,一双鹰一样的锐利眼睛审视着这个人。 世人多知永初年间,顾长宁常秉笔直书,屡犯上忌,故而三囚三复。却少有人知,这三囚分别所为何事。 其中第三次,就是因为顾长宁上书弹劾这位野心勃勃的藩王,私自扩充军队,有狼子野心,告诫先帝切勿养虎为患。 顾长宁走到大殿中央,拱手一拜。 “顾长宁参见秦王。” “顾太史快快请起。”白彻微笑着说,他的声音充满威严却又富有亲和力。 见顾长宁起身,他又接着说:“十年前,孤随先帝进京时,便跟顾太史有过一面之缘,那时顾太史当真是风采照人啊。后来,孤就藩于藩地,几次进京面圣,都与顾太史无缘再见,引以为憾事。今日再次得见顾太史,孤甚是荣幸,顾太史如今当真是风采不减当年,依旧还是国之栋梁啊!” 顾长宁低头言:“殿下谬赞,罪臣愧不敢当。” 白彻笑了笑,又说:“孤听闻先帝登基后,便由顾太史负责修史,不知这十年过去,顾太史可有成效? “回殿下,臣幸不辱命,已经完成了。” “哦?如此甚好,不知顾太史可否将其带来,容孤观览一番?” “回殿下,臣已将其带来,就放在宫门外的马车里。” 白彻听后大喜,立即派遣侍臣速去取来。这期间,白彻闭日养神,顾长宁眼观鼻,鼻观心。直至三五个侍臣将一卷卷书册搬到白彻书案上,两人未有一句言语。 “请赐座,顾太史,容孤好好览上一览。” 于是,一部厚重的史书就此翻开。 第一章润泽天下 长平十六年五月,天下大旱,饿殍遍野。当时正值卫明帝在位。这位在后世史书中评价其有小功无大过的皇帝,听闻大臣讲述四境之内,滴水不落;乡野之间,五谷不发;巷落之井,枯之八九;水之市价,日升斗金后,自责痛心地说道:“我大卫子民,受此灾难,是联之无能!”乃下书,诏己罪,又命人筑高台,筹祭品,选取六月元日辰时这一良辰吉日,亲率文武百官祭天祈雨。这次祭天堪称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一次,却仍是未见有何处落下一滴雨。 此时,黄昏。远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有一男子,屹立于高山之上,眺望北方。他身着南疆巫师特有黑色服饰,面若脂玉,凤眼薄唇,眉目清冷,一头雪白的长发惹眼。极美的容颜,足以羞煞世间美女。 这时,一位与他身着同样服饰的女子出现在他身后,女子相貌标志,但比之男子相貌倒是远远不如。 “师兄,你都在这站了一天了。”夕阳的余辉散在男子珠玉般的面庞上,光彩照人,不可方物。 “哦,有吗?”男子轻声说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太阳向人间洒下最后一丝光芒后完全落入群山之中。只听见男子轻轻的一声长叹。 女子疑惑,正要询问,男子却先问到:“旱情仍未缓解吧?” “是啊,很多人都饿死了“女子很是担忧地说到,“师兄,你莫不是要……” “是的,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天岁城。”男子坚定地说到。 女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男子坚定神色,只好作罢。这样的种情,自打她认他作师兄以来,似乎还是首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一直以来好像都板着那张世事与我无关的冷淡厌世脸。 “我走以后,这里就都靠你来打理了,最好有机会的话能收个徒……” “啊?!”男子的话很快被打断,“不,如果师兄要去话,请务必带上我一起去。”女子更加坚定地说。” “你我是师傅唯一的弟子,南疆巫师的传承不能....” “所以师兄就要独享世间繁华,将师妹抛弃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吗?” “不,我只是...” “不必说了,是师妹我看错了人,既然师兄如此喜新厌旧,那就让师妹我一人老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吧,老死后无人打理也好,就当天人合一了。”说着便转身向后走去。 “好好好,师兄带你去便是。”男子有些无耐地说到。 师兄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实际上心软得很。若是自己要求的事,他起初都说不答应,可到最后该不都是依着自己。她心里想着,想要笑,却皱起了眉头。 南疆巫师有祖训:出世不入世,入世不复回,至死方可归。 她怕,她怕那个呆板的师兄,真的至死方归了。 ―――― 长平十六年八月里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一天。 这一天正赶上官员旬休。官员们虽都休假了,可皇帝还是忙的狠。此时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这些奏折中,每十封奏折,就有八封是陈述各地区旱灾灾情的。四封是上报哪哪哪开仓放了多少粮,哪哪哪粮食还剩多少,哪哪哪粮食又几乎放尽了。三封半是交代哪哪哪又死了多少人,哪哪哪又迁走了多少人,哪哪哪又迁入了多少人。最后那一封是禀告哪那哪发生了民变,哪哪哪又传了什么谣言,请求陛下另寻方法,一起要控制住灾情云云。 皇帝看着这一封封奏折,从脑门疼到了脑后跟,这些天来,他日日心急如焚,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翻来覆去睁眼闭眼,都是旱灾灾情。本就不太黑的头发转眼就又白了大半。 上个月举办的那么浩大隆重的祭天仪式到现在似乎成了笑话。后来也请了不少道士、僧人施法布雨。其中有能感动上苍,让老天爷掉几滴眼泪的,现在都像神人一样供奉着。再想到这些天朝会时,有的大臣直言不违,强烈要求皇帝再寻方法;有的推荐这神人那仙人,说其有怎么怎么样的神通,可就从来没有管过用的;有的一脸忧愁,想说又不敢说,说也不敢太明说;有的谎报灾情,阿谀奉承着要讨好自己……于是明帝更加愁苦头疼了,莫非真的像流言所说的那样,大卫气数已尽,这是老天的意愿?明帝不敢再想。 这时,有待卫进来,禀报皇上说时隔多少天之后,又有人撕下了征集能祈雨之人的告示,是一个衣着古怪黑色服饰,戴着银面具的白发男子,和穿同样衣服女子,自称他们南疆巫师,说是能解陛下之忧。 “南疆巫师!”明帝心中一惊。明帝心中对此早有耳闻。传闻说南疆有巫师隐居在山林之中,有无边法力。于是明帝又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吩咐敢快把两人请进来。 于是,这两位在皇宫中的闲庭信步的南疆巫师就被请进了御书房。 男于身长七尺,发白异众,着古怪服饰,一只银面具遮往了上半张脸,不知其年几何。身后跟着的女子面目素洁清纯,一双大眼睛闪烁灵气,一只樱桃小嘴更是富有南方女子的秀气。 明帝起身看向走来的人。 不知为什么,明帝一生可谓阅人无数,可第一眼看到那名男子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惊为天人。 只见两人走到明帝身前,男子深深一拜。“南疆巫师晟,携师妹婴拜见陛下”。女子也有样学样一揖到底。 明帝满脸笑意,绕过几案,满是热情地将自称是晟的南疆巫师扶起,说:"先生来我大卫国都天岁城见寡人,想必便是来为这天下万民祈雨而来。实不相瞒啊,自五月到如今,这两个月,大卫国国境之内可以说是滴水不落。寡人这些日为这旱灾当真是愁白了头啊。听闻远在南疆那十万大山深处却是照旧风调雨顺,看来便是您二位之功劳了。寡人一见先生,便觉是仙人下凡,看来寡人可以高枕无忧了,这祈雨之事便交给您二人全权打理,寡人相信先生二人一定不会让寡人,让天下万民的失望。” 晟又一拜,说:“一介南疆草民,得陛下信任,三生有幸,定不负君恩。” 明帝微微一笑,说:“好,那寡人就等一场润泽整个天下的雨了。” 晟告诉明帝,他需要在帝宫中建一座高塔,方可祈雨。这在群臣中引起了争议。明帝还是同意了,对他说:“只要先生能为我大卫国,为天下万园祈来雨,先生需要做什么寡人都同意。” 但,另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当夜,晟作法时,随着晟跳起独特的舞蹈,天地肃穆。九天之上似有僧弥诵经文。天地沐浴在**的诵经声中。这一夜,应晟的要求,整个天岁城没有一处燃过灯火,整晚无月无星辰。当次日第一缕曙光划破黑夜之时,人们看到一座九重高塔巍然耸立在浩荡天地之间。后世传言,这一刻,于高塔之上的云层中,有九条龙交织盘旋,遂此塔命名为九龙塔。 当大阳完全升起在天边之时,巫师晟屹立于九龙塔之上,巫师婴侍立身后。晟左手执令旗,银面具下面容肃穆而**。他嘴念咒语,起舞于高塔之上。舞毕,晟左手高举令旗,整个天空霎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俄而,有青龙自东方而来,伴随着一声贯彻天地的清悦龙啸,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久违的雨水重归大地。它汇入如裸露的河床,黏合干裂的土地,滋润着枯萎的禾苗。 见到这一幕的贫民百姓,无不以为天神显灵,纷纷跪倒在地,感激涕零。皇帝激动的泪流满面,朝天跪拜。文武百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跪拜,每个人均是热泪盈眶。 当晟从九龙塔顶影缓缓走下时,雨势稍缓。此时众人已经起身,明帝激动得一把拉住巫师晟的手说:“先生真乃大神人也!今日,先生施展大神通,为天下苍生祈雨造福,寡人在此替天下万民谢过先生。”言罢,明帝微微鞠躬,执大夫礼。晟急忙还礼,说:“陛下不必如此,这只是臣该做的。” 明帝说:“先生不必推脱,联愿拜先生为我大卫国国师,先生一定要答应寡人。” 晟沉默了一下,说到:“一介草民晟,谢过陛下恩典。” 国师者,自卫国开国至灭亡唯晟一人耳。 后世有人评价这一日:国师晟夜起九龙塔于帝宫,引青龙布雨,润泽天下。延长卫国国祚二十八载…… 这一天,其实还发生了另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这一天夜晚亥时七刻,卫明帝容穆第四子容熙降生。 第二章风起云涌 夜晚,在这帝都天岁城后宫之中,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深宫内院的沉寂。 “哇,哇……” “快,快去告诉皇上,贵妃生了,是,是个男孩。” 此时,久违的雨还没有停息,明帝还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之中,就又得知他的第四个儿子诞生了。明帝真是大喜过望,伞也顾不上了,就急冲冲地赶了过去。 抱起这个刚年生的小皇子仔细一端洋,明帝只见怀中的小皇子面若白玉,唇若涂朱,肉嘟嘟的小脸透着粉红,煞是惹人喜爱。 今日,双喜临门,让这个在位近两旬之久的老皇帝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因为容熙恰好是在国师晟祈雨救治了旱灾后出生,明帝便认为这个新出生的小儿子必会像那场连绵的雨救治百年一遇的旱灾一样救治根基早已腐朽的大卫国。所以,在这个小儿子满月时,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立这个只有一个月大的皇四子容熙为太子,并大赦天下。 容熙四岁时,母亲就死于痨病,明帝痛心不已,便更加疼爱这个小儿子。 容熙天资聪颖,十岁便可诵四书,熟五经,通六艺,观百史。连他的先生都不禁称赞他。于是明帝变更加坚信这个孩子能给大卫国带来更加光明的未来。 自卫朝开国起,屡有北方胡人南下叩关。至卫朝末年,便愈发猖狂。长平三十一年,胡人大举入侵,边关战事告急。明帝下令号召各地青壮参军入伍,共御胡人。 在东齐的一个小村庄里,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这日,他到县城里看到了征兵檄文,下了决心,就对他青梅竹马的恋人说,等我回来,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白炎的妻子。她红着脸,想要留住他,但看到他坚定的神情,她说,好,我等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放心好了,他自嘲地笑笑,他们都说我命硬,死不了的。她也笑笑,心里却很是不安,大概是真的舍不得他吧,她想。 那一日,那个叫白炎的少年郎,告别了他的家乡,告别了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北上,从军。 长平三十六年六月,那位用整个在位时间为千疮百孔的大卫国修补安漏洞的老皇帝驾崩了,十九岁的太子容熙顺利继承皇位,即卫敬帝,改元崇宁,太子妃萧玉为皇后。 同月,太史顾家山告老还乡。 这位顾家山顾老太史向新皇帝突配举荐了三个年轻学士接管他的职位。分别是苏静、谢卿、顾长宁。 苏静,出身青川寒门,幼孤;谢卿,帝国守门人——天阑城守将谢怀瑾长子;顾长宁,顾家山独子。这三人,还是在顾家山门下做学问时,就曾合拟,并向当时在位的卫明帝上书了《永初十三策》。明帝看了后,是赞不遍绝口。又传给众位大臣看,众大臣亦是啧啧称赞。遂三人一时事名声大噪。明帝非常器重这三位年轻学士,但却并没有急于任用。为何?明眼人都看的明白。于是,就在新皇帝刚登基不久,顾家山顺理成章地让位给了这三个年轻人。 新皇帝见到这三位和自己一样年轻的学士,很是高兴,就愉快地同意了顾老太史的要求。于是顾家山乞骸骨,苏谢顾三人同时入太史院。 这日帝都天岁城,顾家山辞谢了各位故交旧识。年轻的顾长宁,送着年迈的父亲顾家山离京。苏静谢卿二人识趣地在身后跟着,因为顾老太史有些话要对他的那位老来子说。 顾家山与顾长宁并排而行,走在帝都天岁城的御道上。两人都料到了这大概是顾家山顾老太史最后一次走这条道,这条顾家山在一生仕途中走了无数次的道。顾长宁牵着备好的马车跟着他的父亲。 许久,顾家山开口说:“为父终完还是老了,以后的天下,就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喽。”说着,他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顾长定,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谢卿、苏静二人笑着说:“记得还是二十年前吧,我身后也像今日这般跟着俩小伙子,一个是慕文远,一个啊,是褚九龄。那时候你老爹还正是意气风发呢!” 顾长宁笑了笑说:“哪里的话,父亲如今仍是风采依旧啊。” “哪有,哪有,老喽,比不上当年了,呵呵呵。”顾家山嘴上说着不,表情上却似乎很是认可。 “慕文远那小子阴得狠,趁着爹生你生得晚,你娘怀你时,他家又恰好了第二子,就想和咱家订个娃娃娃亲。我当时就拒绝了。他问为啥,我就跟他说,认我们当个义父义母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顾长宁忍俊不禁。 “好在你娘生个男孩,慕家那俩又都是小子,慕文远就只好乖乖去找那个褚九龄喽。” “跟你说这些啊,只是想让你一定要记住,”顾家山面容开始变得严肃。顾长宁知道重要的来了,也收敛了笑容。“以后再碰到慕文远那俩儿子一定要让他们管你叫叔,辈分不能乱!”顾家山义正言辞地说到。 顾长宁一时无语。身为顾老太史的亲儿子,顾长宁当然对此习以为常。别看顾太史是朝中资历最深的老臣,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顾太史待人可是没有一点架子,也不拘于礼数,平日里就像个老小孩一般。翰林院中举办的学问上的争讨,顾太史虽然很少参加,但是参加一次输一次,更重要的是他还老不服输,争论不过便扬言要动手。可这丝毫不影响顾太史是朝中公认的学问最高之人,朝中也没有人不敬重顾太史。 顾家山恢复了神色又说:“不过他那俩小子倒是挺有意思。老大慕清平,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兵部侍郎,还干得有模有样,不容易。不过我看,他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兵部侍郎了。倒是他家的老二,就是那个名动京城的纨绔子弟,我看不透啊。” 顾长宁诧异。 说着,一行人就走到了帝都天岁城正南门——永安门。顾家山转身向后望去。望着那座座气朝恢宏的楼宇,咋了一下嘴,小声说到了一句:“气数将尽呐。” 顾长宁大惊失色,连忙轻声问道:“父亲,何出此言?”。 顾家山没有回答,而是转头郑重地对顾长宁说:“顾长宁,你是我顾家山的独子,顾氏一族的希望都在你一人身上。你一定要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顾长宁惊骇,忙道:“孩儿一定铭记在心。” “那就好。“顾家山欣慰地笑了笑,又唤来了苏静、谢卿二人,握着他们三个人的手说:“以后这天下,就交给你们这群年轻人了。” 两人的眼睛也都也都有些微微泛红,又闪着光,透露着对这位老前辈的感激与不舍,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顾家山想起,许多年前,他送走上位老太史时,大概也是这到样的神精吧,如今轮到他们了。年年黄河水,日夜流不尽。 顾家山与三人告别,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马鞭,一生轻唤,马车呱啦呱啦,向着远方驶去。 这一日,大卫朝目前姿历最大的重臣顾家山告老还乡,离开了他奉献了四十多年的庙堂。而次年正逢科举年,又是一批新文士入朝为官时。 第三章初见一瞥 东风夜放花千,更吹落,星如雨。又逢一年一度上元佳节夜。帝都天岁城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沉浸在节日的喜悦气氛中。这其中就有一位丰神俊秀的公子哥,混迹其中。 若是有人情练达之人,便能认出此人正是京城中的头号风云人物——左相慕文远之子,兵部侍郎慕清平之弟,慕清和。慕清和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慕文远劳苦功高,素有贤相之名,哥哥慕清平是现今朝堂中最年轻的兵部侍郎,曾在平定南疆叛乱中有大功。兄有将才,唯独他自幼顽劣,不服管教。但是他却不同于平常的纨绔子弟,他不好吃喝嫖赌,不好养犬斗鹰,不好出入烟花柳巷之地,亦不好与其他纨绔拉帮结派三五成群,唯独只好天南地北到处闲游。更奇妙的是,无论慕家侍卫监管得有多严,无论想去的地方有多远,这位慕二公子总是能趁着各种不备,偷偷地溜出去,而且总是有办法前往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只是有传言说有一次例外。那次慕二少爷公子偷偷溜到了东齐,到了海边,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便心血来潮地要出海航行,可是当时正赶上暴风雨,船只一律停港不能出海。慕二公子好容易等到暴风雨平息,结果就被当地官府的差役发现,给抓到了太守府。太守还派车将这位慕二公子“送”回了慕府。据传当时“送”慕二公子的车还是囚车。此事传出后一时间沦为了酒桌上的一桩笑谈。慕文远为了为了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可真是没少费心,可慕清和到现在依旧是我素我行。前年北方胡人南下侵袭边境,慕文远就让慕清和赶赴前线参战。当时许多官员都会安排自己家的一些不上进的后代,或者是一些不善读书只好舞枪弄棒的子孙们去前线参战。说是参战,其实就是去混军功。派府邸的护卫跟他们一同前去,上战场时保护他们的安全。虽然一直躲在后方,一场战斗下来,却也能说自己英勇作战,杀了几十个敌军,有多少多少军功。慕清和也确实去了。到了给他安排好的守军营地,慕清和就在附近转了一两圈,呆了一两天,整个人就不见了。这可给当时的守军吓得够呛,生怕这位二世祖给胡人俘了去。好在胡人那边并没什么反应,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就当是被战场上残酷的氛围给吓跑了。当时隔三两个月慕清和重新出现在慕府时,慕文远当时就气不打一出来,据说让慕清和在房门外跪了一宿。即便慕清和如此不服管教,慕文远仍是没有放弃这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小儿子。据传言慕丞相之所以对这个孩子如此上心,是因为这个慕二公子当年抓周时,可是一手抓小佩剑,一手抓令旗,被认定将来必是能拜上将军之人。 有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便是此时——一年之中最浪漫的时节。在这一天里,整个夜晚都没有宵禁,人人都可以上街出来游玩,即便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亲近大小姐。所以这一天被认为是一年中最浪漫的一天,各式各样新奇美丽的灯笼挂满街边,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于夜空,相爱的男男女女相约在某棵树下,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街道上有打把势卖艺的,有耍戏法的,有卖各式各样精美灯笼的……熙熙攘攘,他走马观花,最后停在路边的一个小吃摊上,要了份炸元宵,看着不远处架起的灯谜摊上,主人敲着锣吆喝着: “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走一走看一看,猜灯谜赢奖品了!” 这是,远处有一个着红衣袄的女子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个传丫鬟服饰的女子,停在了灯谜摊中的一处人少的地方。 慕清和陡然一惊,蓦地想起去年的今天。 那天街上的盛景亦如今天这般,夜空烟花盛放,街上灯火辉煌,万人空巷。他亦如今日这般,漫步在这繁华的集市中。他与她初见,便在那时。 那时,她着红衣袄,匆匆而过,好像心有急事;他装作漫不经心,却斜眼努力瞥清她娇美的容颜,还不忘转身回头看她渐渐远去的倩影。只那一瞥,便使年少不经事的他意识到了世间美好的事物,不只是有山河万里。 是她!竟真是她!慕清和大喜过望。果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理了理衣装,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了过去,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眼线,抬头看去。 那是挂在最高处的一只灯笼,上面写着——“春去也花落无言”,“射一字”。 只一打眼,慕清和便已心下了然。他清咳了两声,微笑着开口轻声说:“姑娘,春五行属木,花落为谢,无言,去掉言字旁为射,木加射为榭字,所以谜面便是榭字。” 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浅笑一下,说:“谢过公子。”身边的丫鬟摘下灯笼,找老板领奖去了。 于是这位小姐赢得了今夜的头奖——金钗一只。她便再次感谢了下慕清和,就转身离去了。慕清和想随她而去,却被人阻止了。 那晚,他打听到了所有有关她的信息。她是褚家的大小姐,是右相褚九龄的掌上明珠。他是慕家的二少爷,是名动京城的纨绔子弟。他俩自小有婚约。 第四章天姿国色 新皇帝自登基之后未曾纳妃,后官之中,一直只有萧玉皇后一人,加之二人也一直未曾有子嗣,那么皇帝纳妃,便成了必然之事。早在新皇帝守丧期满三个月的就有达官显贵意欲将家中面容姣好,身端玲珑的女子献与皇帝作妃子。只是当时先帝驾崩还没多长时间,皇帝与皇后的感情又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好,事情便暂且搁了下来。直到后来有大臣公然上谏请皇上纳妃,此事便再无法推拖。敬帝只好将选妃之事交由大臣办下去,还不忘嘱托大臣不可为之兴师动众。 当时卫朝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民间采选一定数量的姿态端庄面容好的适龄未婚良家女入宫,采选的女子大多成为皇命的嫔妃,也有些女子成为皇子的妻妾和王储的妃嫔。前几任皇帝多荒遥无道,所选民女的辄以千经计。故而卫明帝上位之时,卫朝早已民生凋敝。好在卫明帝在位期间,勤于政事,励精图治,才使得大卫国早已倾颓的国势稍微有所改观。明帝终其一生,未曾在民间大举采逊民女。空中嫔把,多是当时的豪门大族和仕宦人家的女子,明帝最宠爱的妃子——敬帝的母亲就是出自东齐旺族。当今的皇后萧玉,不仅出自青川旺族萧氏,还是朝中某一品大臣的女儿。 于是,在崇宁元年十月,被采选上的良家女被送入皇宫。与其说这次是采选,不如说是进献。有先帝作风在前,又有新帝嘱托在后,官员们确实不好兴师动众。于是便让各地方郡县挑选出当地姿容最为出众的适龄未婚女子,送到京城献与皇帝。 所以那时皇宫之中的近百名女子皆是各地方郡县中最为青春艳丽的少女,个个都是实打实的如花似玉。然而,只是因为其中的一名女子,便使得她们俱都黯然失色。敬帝也深深地被那名女子吸引了。 眉如柳叶翠玉,眼若秋水桃花。唇染彩霞红,肤显脂玉黑。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尤其眉间朱砂一点,宛若朱砂一点,美到极致,不似人间所有。 她来自东齐某朱姓人家,因其眉间有一颗精致小巧的红痣,宛若朱砂一点,顾名唤朱砂。她尚未成年时,就以其绝美的容颜闻名于一乡。待字闺中时,远近城乡的青春少年都争着要迎娶她。所以当听闻她被选中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据说没有男人,没有人,在见过她一眼之后,还不会沉迷于她的美貌。适当然,这也伤透了一大批少年郎纯真美好的心。所以,当敬帝容熙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就已经深深地沉陷了。就连他身边的萧玉皇后,也被她深深地吸引了。所以虽然那天大殿之中美女如云,敬帝却册封了那个叫朱砂的少女为美人。这令大家很吃惊,却没有人对此感到诧异。那天敬帝很高兴,因为他遇见了世间最美丽的女人。皇后也很高兴,因为她有了一个远比鲜花还要美好的妹妹,大臣们也都很高兴,因为他们的新皇帝像先帝一样不荒淫。 之后,由于敬帝还些相关事宜要处理,脱不开身,萧玉皇后便带着这位新妹妹在皇宫中四处转转。萧玉皇后熟络地向她介绍皇宫中的相关事宜注意事项之类的,她也怯生生地应着。萧玉说:妹妹可真是个天姿国色的人呀,姐姐跟你比可都要差远了。她有些怯懦地答:一介贱民,蒲柳之姿,怎敢与皇后联娘娘相比。萧玉说:以后呢,就把这里当做家吧,把我当做亲姐姐。她哭了,流下了眼泪。萧玉连忙问:怎么了?是想家了吗?一边帮她擦去流淌下来的眼旧。她说是,是太想家了。看着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那副神情,就是世间最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心也会被触动。萧玉的心又软了几分,说没关系,宫中是挺无聊的,可是有姐姐在呀,若是下次再想家,或者寂寞无聊的话可以来找姐姐呀。她答应着,却哭得更厉害了。 崇宁元年四月,朱矿入宫,封美人。自那天起,这位新皇帝就深深地沉浸在了那个他本不应该有的名为爱情的东西中。二年五月,封昭仪。九月,有孕,封昭妃。十二月,朱昭妃小产,敬帝怒不可遏,疑萧玉皇后预谋为之,遂以谋害皇裔之罪废后。那天夜晚,萧玉皇后自缢于冷宫。敬帝命人以一般妃子葬礼葬之。三年元月,朱砂封贵妃。 崇年三年腊月,一封由天阑城传来的公文被送到敬帝手里。天阑城太守,帝国的守门人,谢怀瑾年老体衰,陈年旧疾时常发作,恐难再当此任。于是上谏请求新皇帝再次举办殿前武试,选出下一任天阑城守将。满朝文武闻之,俱是一震。 第五章殿前武试 天阑城坐落于北岭之南,是帝国的大门。天阑城若失守,则敌军可一路南下,通畅无阻,直逼资国都天岁城。前朝末年时,北方胡人攻下了天阑城,继而顺势南下占领天岁城,前朝国君在仓里南逃中渐渐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以致后来藩镇割据,群雄并起,前朝最终便因此而覆灭。后来卫国在开国后三代国君的共同努力下,统一中原,将胡人逐出关外,才有了如今的大卫帝国。而胡人虽被逐出关外,可妄图侵**原的野心却一直未曾消失。所以卫国历代有为的国君,都将北方胡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顾而天阑域一直以来,都是卫国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因此天阑成守将的任用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自大卫国第二任天阑城守将起,历届的天阑城守将都是通过武试选举而出。由于武试的考核场地就定在天岁殿前的广场上,所以卫朝的武试又被称为殿前武试。而且每次武试都必须由皇帝亲自出面督察,不容许有任何的徇私枉法,保证绝对的公平以选拔出真正最有才能的将领。参加武试的人必须是忠诚义勇且具有一定的作战经验之人,必要时还需要有他人的推荐。正是因为大卫国的殿前武试如此严格,所以历届武试所选出的天阑城守将都是忠肝义胆且骁勇善战的优秀将领。就如谢怀瑾,时至目前光亲自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就有数十次,而鲜有败绩。如今这位常胜将军年事已高,按照规矩,天阑城守将到达一定年龄或任职满一定期限可向皇帝申请乞骸骨成者请求移官别处。而皇帝则需要再次举办殿前武试,选出新一任的天阑城守将接替他。但是历届天阑城守将既无卸甲归田者,也无移官别处者。因为天阑成守将这个职位本身对于每一个大卫朝的武人来说,都是致高无上的荣耀。即便年老体衰,无为法再担任这一职位,他们也都会选择留在天阑城顺便言传身教下一位的天图成守将,直至最终落叶归根。 总之,这次谢怀瑾请求辞官,也就意味着敬帝需要亲自出面主持举办一届殿前武试。 而最近,敬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皇帝的生活也可以很美好。在这之前,他以为皇帝的生活只是每天批阅那些枯燥的奏折,每次早朝看着各种各样居心叵测的臣子在朝堂上一本正经地装腔作势,还要去揣度他们的心思。但是他还是要感谢这些臣子,如果不是他们,他也迎娶不到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他很庆幸,庆幸自己是个皇帝,他可以给她任何他想要的。她的美艳,她的婀娜,她的温柔,她的羞涩,都深深吸引着他,他想一直沉浸其中,不愿分离哪怕一秒钟。早朝?没有亡国的大事就尽快收场吧。奏折?没有亡国的大事就交给别人吧。只要多陪着她就可以了。然而,当敬帝收到那件由天阑城传来的公文时,就知道,举办殿前武试之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的。他只能耐着性子,让在朝的一些大臣官吏,尤其是兵部官员,积极操办此事。 原本敬帝对殿前武试是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当他看到保进入名单时,却也禁不住有些吃惊。 “谢婉?谢怀瑾长女?” 自前朝创立武试以来至今未曾有过女子参选。 敬布拿落身将名单 拿给身边的贵妃看,贵妃看了,也很是这车诧异。 “女子也可以参加武试吗?”她问。 “好像是不可以的。可这个谢怀长女,自幼便随父出征,录白指挥过多次成役,未尝有败绩,又由顾宁两位太史举荐,除了是女儿身,实在是找不出任何毛病。你看如何?” 她说:“若是她真能打败那些男人,担任天闲太守,让她参加武试又有何不可。” “好,”他满脸宠溺地说,“都听你的。” 殿前武试那天,几乎所有考核和围观人员的目光都有意或无高把地集中在那名女子身上,那个自卫国开国来第一个参加武试的女子——谢婉,现天阑太守谢怀瑾长女,太史院谢卿的姐姐。前段时间,处便是太史院苏谢顾之规弟力排众议使成得这数像名女子威功参议。而她也确实不负众望,在殿前武试前的军事策略考核中独占鳖头。负责批图的兵部官员将她的答卷传与同僚看,那些兵部的官员无不纷纷感慨不愧为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女啊。所以那位女子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全场的焦点。 在比试开始之前,谢卿领着顾长宁苏静二人,来到他姐姐谢婉跟前,那是三人第一次会面,顾长宁和苏静只见眼前的这位女子眉如远山深黛,眼若青霜紫电,身姿挺拔,英气逼人,面容坚毅而又蕴藏着几分女子的柔美,端的足是世间有女子。 谢婉抱拳行礼,表示感谢两人推举她参加武试,她一定不为会辜负大家事望。同时也感谢两人一直以来对她弟弟的照顾。苏静和顾长守以礼回之,表示不必客气,这只是他二人应当做的。正说着,殿前武试就正式开始了。 历来殿前武试主要考步射、马射 、翘关、开弓、马枪等五技。步射马射禹各需射九矢,以射中次数计分。翘关需将一根特制的铁棍从一端举起并持平,以端平次数计分。开弓需拉满一张强弓,以拉满弓的次数计分。马枪则是驰马时挥枪,刺中左右两侧木桩,以刺中木桩次数计分。最后和军事策略考核的成绩整合起来,分数最高的六名再捉对厮杀,最终获胜的人即为殿前武试第一,可任天阑守将。 由此而见,殿前武试的考换不可谓不严酷。所以当时大臣们一致同意谢婉一介女子参加民疑前武试,无非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区区一个女子,即便是谢怀瑾的女儿也不可能赢得殿前武试第一,让她参加无非就是卖谢将军一个面子。对此抱有希望的可能也就只有太史院三兄弟。而人们之所以对这个敢于参加殿前武试的女子很是关注,只是好奇她到底能击败多少男人拿到第几名罢了。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日武试,威严而盛大,来自全国各地孔武有力,能征善战,勇冠三军趣的壮士有上百名。然而战计站到最后的都是那个谁都看不好的女子一谢婉。谢婉,一介女流,以第六名的成绩进入最终比试,又接连战败前五位赢得了殿前武试第一。那一日,天闲太守谢怀瑾长女谢婉以殿前武试第一请任天阑守将。而人群之中,有一位叫慕清和的纨绔子弟若有所悟。 第六章一见倾盖 崇宁四年七月里的一天里,骄阳似火,酷热难当。天岁城郊外,有一青衫少年郎,牵着匹白马,缓缓而行。由于天气炎热,少年和那匹白马都显得有些委靡。在这一人一马的前方,有一片枝叶茂盛的桃树林。少年将白马牵入那片桃树林中,把马拴好后,就靠着一棵树坐下,休憩起来。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左相慕文远之子,兵部侍郎慕清平之弟,慕清和慕二公子。 不多久,有一辆马车也朝着这片桃树林缓缓驶来。或许是长途奔波有些疲备,或许是马车里的主人觉得马车上过于闷热,车夫也将马车停在了这里。 只见车帘掀起,打马车上走下了一名男子。慕清和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身长八尺,头佩玉簪,束青带,身着整洁素衣裳,眉似剑,眼似鹰,面若刀削,约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朝着慕清和这边走来,微薄的唇间噙着几分笑意。 他在慕清和身边坐下,拿出一把折扇,将它张开,轻轻地扇动。扇面上是一幅《千里江山图》,画工精致;扇尾吊着一只玉穗,剔透玲珑。 马车夫拿下来一只酒壶递给男子。男子端起酒壶,喝了几口,伸给一旁的慕清和,说:朋友,这天气如此炎热,想也一定渴了吧,来喝几口?”男子的声音充满亲和力。 慕清和刚要拒绝,却闻到了那酒散发出的香味,香甜诱人,不似寻常之酒。便询问道:“敢问仁兄,这是何酒?怎的如此香甜?” 男子我笑着回答:“此酒便是那荔枝春。” 荔枝春虽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却小有名气,一度被认为是高档酒楼的标配。荔枝春由荔枝和糯米酿造而成,其味鲜香甜美,广受年轻的小姐俊彦们喜爱。而比其味道更为人们所乐道的是它的由来。 相传,前朝有一位贵妃深得皇帝宠爱。这位贵妃酷爱吃荔枝。荔枝多出于广汀,离京城甚远,而成熟荔枝采摘下三日过后就会色香味俱无。为了能让贵妃吃上最新鲜的荔枝,每到荔枝成熟之时,皇帝就会命驿卒通过驿道,快马加鞭,将荔板从广汀送往京城来。故而后世有诗人吟诵:“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可即便如此,一年之中,也只有不到两个月能吃上新鲜的荔枝。如何一年四季都能吃上美味的荔枝呢?这可难倒了那位皇帝。这时,前朝那位名动天下大诗人告诉了皇帝一个方法,说在广汀一带有人家善用荔枝酿酒,自己云游天下时有幸品尝过。他们酿出来的酒不但保留了荔枝的鲜美,还要比之更加香甜。皇帝闻之大喜,派人找出这种酒,将其送入宫中,呈与贵妃品尝。贵妃尝过后,果然非常喜欢。于是皇帝重赏了那位大诗人,并将此酒命名为荔枝春。此酒一出,便风靡一时。后来,那位大诗人不知何故,突然开始嗜酒,再加上他本人又恃才傲物,最终被皇帝赐金放还。再后来,那位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勾结胡人起兵反叛,事发突然又声势浩大,一路势如破竹直取国都,皇帝不得不带着亲信匆忙出逃。前朝的国势便由此逐渐衰微。之后,皇帝逃到一个叫马嵬的驿站时,遭遇部下兵变。部下宣称贵妃红颜祸国,要求皇帝必须将贵妃处死。皇帝只好强忍悲痛,赐贵妃三尺白绫缢死。自那之后风靡一时的“荔枝春”酒也变得一时无人问律。而如今,又有传言说当今皇帝的最宠爱的朱贵妃,也喜好饮总这“荔枝春”酒,且不论其真假,其中含义便已是不言而喻。 慕清和还是以家父管得严不让喝酒推脱了。 男子笑笑,收起了酒壶,又问道:“敢问朋友尊姓大名呀?” 慕清和回答:“敝人姓何名清,仁兄贵姓呀?” 男子说,他叫白炎,是一个商人。他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去天岁城处理。由于天气实在炎热,便在这片树林中歇歇脚乘个凉。得知何清也是要去往天岁城后,便邀请少年与他同行,少年不好推脱,便欣然答应了。 车上,白炎问说:“我看何兄弟气质不凡,想必是京城里的官宦子弟吧。” 慕清和摇头说:“不算是,只是有亲戚在是京城做官,这次来便是要去投弃那位亲戚。” 白炎笑了笑,也没有多问,又与慕清和闲谈起他做生意四处奔波这些年所到过一些有趣的地方,经历的一些有趣的事。没呈想,这位何清兄弟也是个四处奔波的人,许多地方,他竟然也都去过,许多事也都有所耳闻。于是两人便兴致勃勃地攀谈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结果到了且的地之后,两人仍未尽兴。白炎便邀请何清到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明月楼中继续攀谈。 慕请和心知,这明月楼堪称整个大卫国最豪华的酒楼,在这里单单是一碟下酒的小菜都是要花白银的,怎么好让一个刚熟悉的人请到这么豪华的酒楼呢?慕清和连忙推托。白炎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向他解释说,自己是这里的贵客,因为这家酒楼里的所有酒都是由他提供的。慕清和颇为震惊,虽然从白炎的言谈举止中,他就已经推测出这个白炎,必是位富贵之人。而到现在他才意识到,白炎岂止是富贵,简直可以说是富贾一方。 白炎便带着慕清和来到明月楼顶层的一个房间中。即便是曾经被京城中其他几个纨绔子弟拉着来到过这里,慕清和依旧为明月楼尤其是顶层的豪华所惊叹。整个顶层,房梁和地板皆为金丝楠木所制,椅子皆是由紫檀和黄花梨所制,桌子则是由白玉石打造而成,还饰以金边。厅堂正中央,挂的是一幅公子墨离的《千里春光图》。 慕清和上前行细观摩化作,白炎见了,便问道:“怎么?喜欢这幅画?” “公子墨离的春风画卷啊!这可当今最抢手的画,真迹大多只有在王公显贵的家中才能见到一两幅,虽然这幅《千里春光图》只是墨离的早期作品之一,可仍然是价值连城啊。” “何兄弟可还见过墨离的其他画作么?” “见过,只不过是个仿品。” “那你又怎知这幅画不是个仿品呢?” “猜的。”慕清和直截了当地回答,“若是仿品是不会挂在这种地方的。” 白炎笑着点了点头,就带着慕清和落了座,又招呼小二上些好酒好菜,便又继续和何清兄弟攀谈起来。 慕清和向白炎提起前不久的殿前武试之事,白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他说,他有个朋友当时也参加了殿前武试,只不过没能取得个好名次。 “听说殿前武试第一的谢婉,别看是个女子,可其实身长九尺,身材壮得像头牛。当真有他们传得那么玄乎?” 慕清和忍俊不禁,解释道:“当然不是,谢婉看上去是比寻常女子健壮些许,可看上去其实还是女子身形,身高倒是比寻常男子高上一些。并且她的眼睛炯炯有神,脸庞有种坚毅的美。” 白炎点点头,赞许地说:“能以女儿身赢得殿前武试第一,果真是世间奇女子啊!试问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如她这般取得这样的成就?又有谁能像她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远呢?” 慕清和陷入了沉思。 此时天色渐晚,只剩西边还有些许落日的余晖。白炎走到窗边,七月的晚风轻柔和煦,京城中的家家户户已经点上了灯,静谧而祥和。天空上挂起一弯新月,新月如钩,不知勾起了谁的思念。 白炎深呼一只气,开口说:“小时候呢,我想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因为我自幼父母双亡。后来我想扬名立万,衣锦还乡,好迎娶我心爱的姑娘,可是她却被迫嫁给了别人。可是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慕清和慕二少爷?” 慕清和吃惊地抬头望向他,他带着几分神秘的微笑。 第七章天正惊蛰 天岁城皇宫中,在前天刚扩修建成的戏台上,有宫中的伶人依依呀呀地唱着: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歌声婉转动听。 台下,敬帝容熙与贵妃朱砂依偎在一起。 “喜欢吗?我为你翻修的新戏园?”他问她。在她面前,他只喜欢自称我。 “喜欢。”她说 “你喜欢就好。”他说,“以后,我天天带你来这里听曲。”他满脸宠溺地说。 她浅浅一笑,胜过天地间万般美好的景致。 “后花园快要修葺好了,明后后就带你去好好看看。” “好,听你的。”她说. 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去试着做一个好皇帝呢?他说,他自小就不愿当皇帝。他的父皇整天忙来忙去处理各种政事,从来就不照顾他们娘俩。他的母亲患重病时,父皇没有一天能好好陪陪母亲。母亲病逝之后,他就更加讨厌自己的父亲。满嘴都是为了大卫国的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却连自己的妻子重病都不管不顾。当皇帝又有什么好的?皇宫中有御医无数,却连自己母亲都治不好。 他五岁时,父皇就命令他背诵各种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书。背得不好就会打他,还不允许他吃饭。哪有什多么神童皇子?都是他那个父皇逼出来的,他是这么说的。 “好在有了你,让我觉得皇帝并非一无是处。为了你就是再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也愿意做。”他说。 在新建好的贵妃寝宫中,在贵妃的要求下,挂上了公子墨离一幅画作的《天岁春日行游图》。 长平二十七年,年仅十二岁的公子墨离就是以这幅处女作闻名于帝都的。 “琳琅轩的画作有很多,即便是墨离的春风画卷也有不少,爱妃为何唯独钟爱这幅?”容熙有一次随口问道。 “因为我感觉这一幅画很年轻啊,其他的画感觉太显老成”她回答。 那天,在郊外的那片桃花林中,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墨离公子。她感觉他就像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子,一点也不像那些人口中名动天下的大画家,也不像那些宫女们心中日夜思念着的两位梦中情人之一。那时的他就就如同他所画的这幅画一样“年轻”。而这幅画,总是能使她回忆起家乡小镇上的集市。是的,这幅描绘帝都的画,让她想起了家乡的集市。远远没有京城繁华呵,可偏偏是最让她怀念的。 ———— 最近,慕府的仆役们感觉慕清和二少爷于往常的他相比有些不大一样。自从那次偷偷出游回来后,又被老爷不痛不痒地训斥一番后,慕二少爷仿佛突然间就老实了许多。他开始将大多数时间花在了书房里而不是在偷懒上,并且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再跑出门了。这令左相老爷都大感惊奇。莫不是这小子终于“上道”了?只是没赶这位左相老爷高兴几天,朝堂上的一堆烂事就让他头痛不已。 近来大卫国并不安宁。朱砂自普贵妃之位以来,一时恩宠无双,权势无两。敬帝开始疏于政事,每次早朝也是心不在焉,草草了事。不但如此,敬帝还开始大兴土木。在皇宫中建造起诸多华美宫室,供其与贵妃一同游玩享乐。 慕文远本是慕氏大族的旁系子弟。因为受到了当时正任吏部尚书的顾家山老前辈的赏识,认为他有治理天下的贤能,慕文远从而一步一步地被提越拨为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左相。 然而再有贤能的臣子也架不住皇帝沉湎声色又重徭役、兴赋税、建行宫,还大肆罗网天下珍宝,只为博贵妃欢喜。有朝臣劝谏或弹劾贵妃者,多被去官罪死。百姓亦是苦不堪言。朝堂、民间,一时怨声载道。民间对朱贵妃皆以奸妃称之。 “莫不是大卫就要亡于这位皇帝之手?”慕文远心中不止一次这样想。眼看着一位位自己很看好的臣子离他而去,慕文远更加忧心忡忡,愤懑却又无能为力。陛下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也唯有整日叹息。 七年四月中的一天,就好似上天注定般,慕清和再次遇到了白炎。 白炎依旧是慕清和与他初次相见时的模样,眼神澄澈,嘴中含笑。他说:“何清兄弟,一别三秋,别来无恙。” 两人的这次会面,被后世人认为是改朝换代的开始。至于这次会面,两人究竟又交谈了些什么,成为了一个谜。有人猜测两人其实是在谋划将来成大业之事,这个猜测也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 多年以后,已是大周臣子的顾长宁顾太史,与早已辞官退隐慕清和私下会面。一番推杯换盏之后,顾长宁向慕清和问起那天之事。慕清和那时的神情,正如一个迟暮的老人回忆起他一生中的得意之事,他笑着说:“那天,我向他倾诉了我的志向。其实并非是什么一统天下,成就不世之功名。更不是什么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我想要的,仅仅只是想不再生活在我父亲和兄长荫蔽之下。不想后人评论我,只有:慕清和,左相慕文远之子,兵部侍即之慕清平之弟。我想要后世人提起慕氏一族,首先想到的是我慕清和,仅此而已。” 那时白炎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会的。” 然而关于那一天,终究还是有些事,后世却是永远无从得知。就在白慕二人倾心交淡的同时,远在京城的九龙高塔之上,有着银面具的白发男子望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像是有感而发,他说:“万物出乎震,蛰虫惊而出走,是谓惊蛰啊。” 第一章海棠酒满 北岭郡城的城墙上,旌旗招展,有士兵站立于垛口处,有士兵卫队往来巡逻。守将燕子名登上城头,眺望向城外远方。城外尽是一片茫茫黄沙。又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城中守军多出自烟华县,都是常驻边疆的边军。到如今,这批守军已经在北岭郡城驻守了四年了。按照卫朝的军制,他们的戍守期限还剩一年。一年后,这批士兵就可以回家了。但是燕子名与这些守军们不同。燕子名的本是一个末流将军,他的家族本是世代忠烈,祖上都是当大将军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到他这辈只能在朝中当个末流将军。他辛辛苦苦上下打点了一番,花了不少银子送了不少礼,才捞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去北岭郡城暂时当个守将,捞些军功,等到朝中官职空缺,再回京复任,最差也能升个五品将军,或者到兵部当个郎中。这一晃就是五六年,军功也捞够了,回京申请也交上去了,甚至京城中的一个朋友一年前都来信了,说朝中有些许多官员因为弹劾奸妃不成,反而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或被免宫,或被直接处死。现在许多职位都空出来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京当大官了。可这都过去一年多了,京城那边怎么还是一个消息也没有? 傍晚的时候,燕子名习惯坐在墙头上吹羌笛。他尤其钟爱那首《渔家傲》,不仅因为这首歌能让他回想起千里外的家乡,更是因为一位文人填的一首词,词中这样写: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燕子名喜欢一边吹着这些支曲,一边遥望南方的家乡,思念着家乡里的妻子,她的远山眉,她的双瞳水。他离开时,她还刚过门不久。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他有些愧疚,对她说:“放心,北岭这两年安定了,不会出啥大问题的,最多三四年,我就会回到京城中当个大官。到时候啊,咱们就能有钱在京城中买房子了,咱们啊,就能有自己的府邸啦。”她好像笑得很开心,好像真的想象到了他们的未来的美好生活。他清晰地记得,他与妻子分别时,家乡的海棠花开得正艳。 如今,连北岭的海棠花都谢了,从家乡带来的海棠酒,也被他喝光了。一碗又一碗,却没有哪一碗酒,能够照见她的模样。 北岭城的城主解钰,曾是永初年间的一个状元郎。因在京城中受人排挤,所以被调到北岭做城主。这一调就是十多年,如今他已变得两鬓苍苍。没有事的时候他也会望向家乡的方向,虽然比燕子名要好上那么一点,起码家眷都在身边。只是,离家十多年了,谁会不思念家乡呢? 闲暇时,燕子名喜欢来城主府蹭茶。解钰没有什么好茶,毕竟北岭穷啊,远比不上南方诸郡富裕、油水多。更何况解钰城主处世公正,为官清廉,是北岭城的百姓都有目共睹的。然而最近几年可真是苦了这位好城主了。 远在京城的皇帝终日沉湎声色,不理政事,大兴土木,又搜刮起天下财宝;再加之朝廷上好臣当道,乌烟瘴气,各级官员层层剥削,使得本就翻了几番的赋税继续飙升。北岭本身就贫瘠啊,北方胡人还常常南下骚扰边境,掠夺资源。再面对如今日益繁重的赋税,北岭的百姓可如何生活啊?解钰将请求削减北岭赋税的谏书向上呈递了一封又一封,却全部都石沉大海。赋税依旧是一年比一年高。 因为赋税过高,前些年总有人来城主府申诉或者闹事,诸如自己已经完全交不起赋税了,就算变卖家产,也只能交上一半的赋税。解钰自然也是万般无奈。百姓们疾苦,自己完全能理解,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啊。户部那边非但是一点都不松口,甚至还派下官吏来强行征收。解钰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整日愁容满面,忧国忧民。 “今年的赋税都能征齐了?”一天,在与解钰闲谈时燕子名问道。 “没有,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收成不好,赋税恐怕是一半都征不上来,哎。”解钰满面愁容。 “上面派来的那些官吏又来挨家挨户地‘打家劫舍’了,哎。”燕子名叹息一声,接着又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这些年北岭靠你这个城主根本都交不上税,上边人为何不直接把你罢免,反而派下人来代替你直接征税?” “大概是这几年,许多官员被罢免的罢免,被杀的被杀,使得朝中官员严重缺少,毕竟我还是个状元嘛,吏部那边可能是真的舍不得我,呵呵。”解钰自嘲地笑了笑,“更何况北岭这个地方,也真的是没人想来,把我罢免也没有其他的合适人来。对了,倒是你,你那边还没有消息?” “哎,别提了,这么多年了,连个屁都没有。这朝中乱啊。”燕子名喝光了杯中的茶,继续说,“我总感觉最近气氛有些不太对,跟平常有些不太一样。最近怎么没有来闹事的了?” “我也感觉有些奇怪,有点不大正常。我最近右眼皮总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你最近多小心点。”解钰给燕子名又倒了一杯茶说。 “哎,这茶苦啊,苦啊。”燕子名吹了吹,一饮而尽。 燕子名也感觉到了最近有点不太正常,怎么说呢,最近几次带领卫队在城里巡逻时,路上常一些比较陌生的人望向他们的目光有些不大友善。 “莫不是要发生暴乱了?”燕子名忍不住心想,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又是日落时分,如往常一样,燕子名依旧矗立在城头之上,遥望起南方的家乡,吹奏羌管,军中有会吹奏的士兵也随之附和。曲调悠悠然,绵延着惆怅,传到了几千里外的故乡。故乡中的她,一如既往,还在等待着他,衣裳单薄,眉目清冽,占尽了月光。 日落时地老天荒,衣锦还乡的传说,美好得就像梦一样。 接下来的一切起源于北岭郡城中,有一个平民杀死了一个前来上门强行搜刮民脂民膏的士兵,接着,像是早有预谋一样,有一群人拿着武器,蜂拥而上,杀死了征收队中所有人。然后,他们整合部队,直奔北岭城城门而去。 城头上的守军看到有许多平民往城里这边走,起初,他们没有太在意,只是感到有些奇怪。直到走到前面的那些人临近城门就突然开始奔跑起来,他们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城门口负责排查的士兵看到有许多人突然向着城门口奔来,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大喊一声:“诶!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些人不回答,反而加快了速度。士兵反应了过来,是敌袭。只是还没有等他喊出口,只见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接着就是寒光一闪,他就倒了下去。 “敌袭!有敌袭!”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大声喊,接着他也被杀死了。 城头上的守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边朝着城下放箭,一边喊道:“敌袭!快关城门!”只可惜为时已晚,城门已被敌兵占领。有敌军从城墙内侧登上城头,与城头的士兵交战。 此时,燕子名正在城内带兵巡逻,忽然听到城门处战鼓擂响,燕子名立马意识到暴乱真的发生了。他急忙吩咐自己的副将迅速带领一队人马赶到城主府,保护城主。自己则带领另一队人马赶往城门处。 一路上,有城中的内应手持刀剑枪矛拦截,他们与燕子名的部队纠缠在一起。燕子名不由得心中大骇,这次民变分明是早已蓄谋多时。临近城门时,燕子名部队已是损伤近半。索性有在别处的巡逻部队也赶了过来,与他们汇合在一起。 城墙上,士兵们正与叛军交战。燕子名带领部队登上城头支援,他们与叛军在城头上交战。 城头上的叛军越杀越多,身上的创伤也越来越多。手中的长枪已浸透鲜血,城墙上插满的卫国大旗已纷纷倒下,之前被一下一下敲响的战鼓也早已经没了声响。 此时此刻,燕子名终于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暴乱,敌军人数众多,且所持兵器均为制式武器,更有甚者还身披甲胄,这是分明是起兵,是有人乘机起兵。燕子名不禁心下恐慌,更加担心城主府那边的安危。 这时,有一只长枪刺破了他的铁甲,刺穿了他的胸膛。 耳畔有朔风刮过,燕子名倒了下去。终归还是回不去了吗?让她失望了。他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他回到了家乡,庭院中的海棠花依旧盛开的灿烂。妻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很开心,也跟着笑着。她为他斟了一杯海棠酒,酒在碗中缓缓流淌。斟满了,他将酒碗端起,饮下。“我这次终于走对了方向。”如无数次遥望向故乡那样,他看着她,笑着说。 第二章白虎随行 谢钰正在府中整理公文,忽然听见外面声着嘈杂。没过多久,他就看到燕子名的副将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城主大人出事了!叛乱了!有民众叛乱攻进城里了!”副将喘着粗气说道。 “民众叛乱?在哪?” “就在城里,他们已经攻进城里了!” 副将与燕子名分开后,在赶往城主府的路上也遇到了叛乱的民兵,索性人数不多,他们这一路相对顺利。 “大人,我等掩护你,趁现在赶快逃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先不要慌,带我去看看。”解钰故作镇定地说道。 此时,已有许多叛乱的民兵正结队向城主府这边涌来。 “燕将军呢?”解钰问道。 “回大人,将军去支援城头的守军了,现在这架势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大人,不能再等了,我等掩护您快点逃吧。” 解钰不由得叹息一声,早就料到会有过么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逃?逃到哪去?我这个北岭城主都是别人捏着鼻子让我做的,我能逃到哪去?今日遭此祸事,实属不幸;在我的管辖下发生,也是我的失职。诸位若是想逃,我也不怪罪诸位。诸位若是不想逃,便随我去支援燕军军吧。” “大人,您若不逃,我等又有何脸面逃?全体!列队!随城主大人去支援燕将军!” 于是解钰等人集结城主府附近的百十来号士兵,便向着城门方向进发。 结果,还未到城门口,他们便遭遇了敌军,不同于民变的民兵,这是一支正规部队。军中的士兵皆披轻甲,手持长枪,约有几百人。队伍中树着一支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字“白”。 见到他们后,敌军停了下来。为首一人开口说:“久闻谢城主贤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燕将军不幸死于乱军之中,虽说刀剑无眼,可仍是我等之过错。只是卫国一直以来都亏待了城主大人,事到如今,您真的还要为其卖命么?” 解钰深深地叹身一声,大势已去。 崇宁七年云月廿九,北岭以重赋民变,白炎借势起兵夺城。守将燕子名战死,城主解钰领残兵降。 远在南方的一个县城中,一位已结为人妇的女子,收到了一封远在北岭城郡城担任守将的丈夫寄来的信。她可能不知道这封信是他寄来的最后一封了。他一别离家已有五六年了,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拆开信封,读起信来。只见信中最后一行这样写道: “别梳妆,乘青鸟,来入梦,我的姑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多年以后,顾长宁游历山水,途经北岭郡烟华县。烟华县因地处烟华海旁而得名,在这里,他看到了一片尚未完工的陵墓,壮观而悲凉。他见了在烟华县当了半辈子县主的陈青,在陈县主的诉说下,他了解了一切的缘由。 当年北岭兵变时的北岭守军多征自本县,时任北岭城的解钰投降后,便派人带着死城者衣冠还乡,交给了县主陈青。七月十四,陈县主开始征集本县百姓,在烟华海畔建造一片衣冠家。县中的青壮大都战死在了北岭,剩下的百姓多是孤儿寡母,但是在县主的治理下,劳作始终没有停息。衣冠冢就建立在烟华海畔上,旁边就是那一望无际的烟花海。 再过去许多年,烟华县的地方县志会这样写道:“……太业四年四月初五,造物终成,是为烟华海八百衣冠冢。”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在卫朝的那些官员们眼中,北岭有百姓揭竿而起,他们也只当是寻常的暴乱,也只以寻常民变向上呈报,又一级一级向下命令安善处理好此事。至于能处理成什么样,那当然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毕竟时代变了,如今早已不是长平年了,如今的皇帝都贪图享乐,丝毫不关心他的江山,他们还操心什么呢?一次两次的民变,又有什么可操心的呢?但是在京城中却唯独有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会十分关心这件事。 所有人都认为,京城中那些王公显贵家中的那些纨绔子弟如慕清和之流,最后都会凭借父辈的荫蔽,捞个可有可无的官职。在那之后,他们或者做出些而还算看得过去的功绩,或者继续混日子,以此过完自己的一生。几乎所有人都却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是慕清和的亲爹,左相慕文远。 当初慕清和之所以在与白炎第二次相遇时那样讲述自己的志向,便是因为如此。 当慕清和听闻一个叫白炎的人在北岭组织了一场民变,他就知道机会来了。所以,他做出一件令当时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 话说这天左相慕文远还在为大卫国日渐荒废的国事而操劳时,忽然听闻管家说,慕二少爷又不见了。 本来慕清和已经老实了好一阵,慕文远刚以为慕清和这孩子要有所作为了,结果却只是昙花一现。慕文远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可如今还有闲心操心这事,便不耐炊地说:“不用管他,是狗改不了吃屎!哼!” “可是他给老爷您留了一封信。”管家说着就把信递了上去。 慕文远接过信,只见信上写着“父亲大人亲启。” 慕消和每次离家都是说走就走,招呼也不会打一声,更不用说留什么书信了。这次走前不但遇留了信,竟还如此郑重,慕过远也不禁严肃了几分。他拆开信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父亲大人钧鉴: 近日常见父亲大人为国事日夜操劳,呕心沥血。儿不肖,不能为父亲大人分担忧虑,深感愧疚。 今卫朝根基已然腐朽,呈大厦将倾之势。皇帝陛下终日沉湎声色,不理朝政,挥霍无度,是为昏君也。朝中之臣,沆瀣一气,忠正之士,去官罪死;奸佞之徒,窃机上位,四境百姓尽受其剥削,是谓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此为历代王朝灭之相。父亲为此日夜优叹,和痛心疾首。 我慕氏祖上曾随卫国先帝打下万里江山,方有如今我慕氏一族。如若卫朝覆灭,我慕氏将何去何从?和日夜思量,未得其果。后幸与白炎结识,深知此人雄才大略不输于先帝也。今卫国将倾,此人起兵,非惟顺应天时,亦为民心所向。 儿在朝为官素为父亲平生所愿。只朝堂混乱不堪,想必父亲早已口知肚明。今我欲随白炎起兵灭卫,必要做出先祖随先帝之功绩。待到改朝换代,天下大平无事,父亲便可不必为国事操劳,为天下忧叹。此为不肖儿能解父亲心病唯一之法。和深知,此去绝非一帆同顺,父兄亦将负其罪名,一时还将为家族抹黑。只恐唯有如此,方能救百姓于水火,解父亲之忧患。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与父兄再见。即便相见,恐父兄必不与和相认。父亲养育之恩,和今生难报,来世不敢奢望,唯有和功成名就后,再尽孝于父亲。 今当远行,望父兄一切珍重,谅和不辞而别。 不孝儿慕清和参上。” 慕文远看完信不由得双手发抖,直咬牙关,好半天发不出一个声。管家大惊长色,忙问:老爷您怎么了?老爷您没事吧?” 慕文远身体一滑,瘫坐在地上,大口嘴喘着气,捂着胸口。管家更是焦急了,忙上前搀扶,却被慕文远一把推开,只听得他喘着气说:“快……快……快去……把平儿叫来!” 管家不敢耽搁,忙唤来了在书房中慕大少爷慕清平。 慕清平见管家慌慌张张地把他叫来,来了又看见老爹正坐在地上,便已深知不妙。“你瞅瞅,你瞅瞅,这可是你的好弟弟!”慕文远指着信嘶哑着声音说。 慕清平接过信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这么做?” “这孩子我真是从小给他惯坏了,我真是。每次他偷偷跑出门,我就寻思着读万卷书也要走万里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法想到啊没想到,他、他、他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还功成名就!我呸,好好放着的世袭的官位不坐,去投奔一伙流寇盗匪!这让我怎么有脸出去见人!还让我慕家怎么活!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慕文远已是怒不可遏,正极力平息。 “父亲别,弟弟不懂事,您不要跟他置气,父亲,我去把他抓回来,到时候您再好好教育他就是了。”慕清平说着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身出去。却被慕文远一声呵住。 “去干什么去?拦他回来干什么?你能拦得住?”慕文远大声呵斥道:“我含辛茹若教导他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有长进,回手就往我背后捅了一刀!我慕文远一世英名!我慕氏容代荣耀!就要毁在这个小犊子手里了!合着我养了这么多年,就养了个狼崽子!”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弟弟胡来吧?” 沉默良久,慕文远深深吹息了一声,像是耗尽了一身的精气神,他轻声说:“拦是拦不住了。从小啊,他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情,咱们基本上都拦不了他。如今,也只好先与他断绝关息了。从今,他不再是我慕文远的儿子,也不再是你慕清平的弟弟了,皇帝那边,我自会去亲自请罪。你也不用去追了,他一直就不愿意待在这里,就由他去吧。近来多想想到时候如何能保他一命吧。没什么事,你也回去吧。”慕文远扶着木椅站起身,没用慕清平搀扶,他颤颤巍巍地向屋门走去,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慕清平望着父亲的背影,只感觉父亲是真的老了。当年兢兢业业辅佐明帝时,他没有老;先帝驾崩后主持大局,为新帝扫清障碍时,他没有老;先帝不理朝政,他日夜忧叹,不得不总揽起一国政事时,他没有老;无数忠臣劝谏却都落得个去官罪死时,他也没有老。但是如今,他是真的老了。 此时此刻,在天岁城郊外的那个慕清和与白炎初次相见的地方,有个青衫少年郎蓦然转过身,面朝京城方向,双膝跪地,嗑了三个头。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