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填四川》 引子 灰蒙蒙的天,厚厚的云层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尽管已经是中午时分,四周仍然暗暗的,分辨不出哪里是山冈,哪里.99lib.是树林。凄厉的风呼呼刮着,带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夹杂着野兽尖利的嗥叫。 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搏斗,山坡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人的尸体,多数是年轻人,也有头发白了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到处是死人身上流出发黑凝固的血。山冈上一个山寨的寨门烧了,几根烧焦的木头散落在地上,山寨里房子也被烧了,一个女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倒在屋前草丛中,周围散落着残破的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木头烧99lib?焦的气味。 树林边大树后探出一个女人的头,乱蓬蓬的头发,被黑灰染得发黑的脸,身上的衣衫破了,露出了肉。女人躲在树后东张西望,过了半个多时辰,确定附近已经没有活着的人,没有危险了,才轻轻窜出了树林,奔到一块没有挖过的红苕地边。因为动乱,早应该挖回家的红苕仍99lib.然留在地里,栽种红苕的人也许已经在动乱中被乱兵杀死了。女人拖开两具尸体,两手急急挖起来,挖出了一个红苕。肚子太饿了,来不及擦干净红苕上带着的泥土,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把嚼碎的红苕和泥一起吞进了肚里。一个红苕吃完了,又挖起了几个红苕,女人正要离开红苕地,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人的呻吟声和微弱的喊声:“水(浒)!水(浒)!” 女人吓了一跳,站起身要跑开,又听到地上“尸体”发出的“浒、浒”的哀求声。 女人迟疑地停住了,她记起了父亲生前告诉的,他们的老家是湖广麻城孝感乡,迁来已经很久了,麻城孝感乡人说话有一个与其它地方不同的口音,把水说成“浒”。 很多次,父亲眼里含着泪说:“孩子,以后遇到把‘水’说成‘浒’的,那就是麻城同乡。亲不亲,家乡人,遇到把水叫做‘浒’的家乡人要多关照。” 地上躺着快要死的人嘴里发出“浒”的呼唤声,他是在哀求要水喝,把水喊成“浒”,一定是麻城乡亲。 女人犹豫了,从穿着看,地上躺着呼唤要水喝的人和前来攻打山寨的人是一伙的,烧了山寨的房子,杀了山寨的人,是做了坏事的贼人。可是,他又是麻城乡亲,是父亲生前多次告诉要帮?99lib.助、关照的人。女人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走开,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眼里流露出乞求的眼神,嘴里仍然发出着“浒、浒”的哀求声。 女人走了两步,回过身望了望,再走两步,又回过了身,终于跑了过去,弯下腰,十分艰难地把躺在地上、身负重伤的麻城乡亲背在了背上,努力挣扎着背回了自己藏身的山洞。 女人放下麻城乡亲,用一个破碗盛来了水。可是男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女人抱起麻城乡亲呼唤了一阵“大哥”,把水灌进嘴里。麻城乡亲醒了,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挣扎着说:“大姐,你,你是好人,我要死了,我叫李仁洪,家住麻城沈家庄,家中有父母、妻子、儿女,我死了,想法给我家里捎一个信,让我妻子另外找一个男人嫁了……”麻城乡亲闭上了眼,又昏死过去了。 到处是杀戮,天天在死人,女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帮麻城乡亲给家里人捎信,她叹了一口气,眼里流出了泪。 第一章 朝廷下了移民诏 清王朝顺治十七年冬,四川行省重庆府通往贵州的驿道上,寒风料峭,满目荒凉。 天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厚厚的云层向山野压下来,仿佛要把山川河流吞没。驿道旁很多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颤抖。几只乌鸦在一棵光树枝上“呱呱”叫着>。驿道上满是荒草,驿道两边山坡上也长满了半人多深的荒草,灰黄灰黄一片。偶尔可以看到一两间农房,屋顶塌了,墙垮了,屋里也长满了荒草,豺狼在屋里做了窝,“嗷嗷”叫着,更增添了山野的凄凉。 原来住在驿道两旁的人大多在动乱中死了,有的逃进了更高更大的山里。 起风了,呼呼的,满山遍野的荒草在寒风中挣扎。一行人出现在驿道上,两个骑马的官员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十来个徒步的兵士。他们走得十分疲惫,清早从重庆府出发,渡过大江,走上驿道,天快要黑了,还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虽然带着干粮,饿了可以吃干粮填肚子,可是找不到水喝,沿途曾经遇到山泉,山泉边有尸体的白骨:人的白骨、野兽的白骨。山泉的水暗暗的,发出刺鼻的臭味,人们不敢喝,只得忍着渴。马耐不住渴了,越走越慢…… 骑在马上的两个官员都是到綦江县上任的,一个是清王朝任命的綦江县令孟易吉,一个是县丞张源。 孟县令是第二次到綦江上任,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孟易吉祖籍湖广麻城,幼时随经商的父亲到了武昌府,读书勤奋努力,明末考中进士,遇上张献忠的大西军攻占武昌,派人把孟易吉“请”到了大帅府,要孟易吉给他做谋士,无可奈何,孟易吉跟了大西军。张献忠死后,孟易吉几度想离开大西军,统领大西军残兵败将的孙可望器重他的才学,派人看得紧,找不到逃脱的机会。后来,孙可望被南明小朝廷封为义王,委派了一个叫张师素的人当綦江县令,孟易吉被委任做了县丞,随着张县令到了綦江县。 綦江县城一片废墟,城墙垮了,房屋塌了,大街上长满了荆棘,到处是死人骨头。孟易吉走遍全城,没有看到一个活着的。县衙门的房塌了,屋里长满了草,孟易吉带着两个兵士走近县大堂,听到“嗷”的一声吼叫,一只小牛般大的老虎张牙舞爪扑了出来,两个兵士忙上前保护县丞大人,三个人拿着刀枪舞着,大老虎慢吞吞地走了。原来,老虎在綦江县衙大堂做了窝。 孟易吉在张县令的率领下,同带来的兵丁一起赶走了在县衙大堂做窝的老虎,在县衙大堂搭起茅草棚住了下来。可是,綦江县城没有百姓,县城周围几十里方圆也没有百姓,没有百姓的县衙门成了空架子。 张县令找到义王孙可望,陈述了重建綦江县城的艰难,要了银两,买了种籽耕牛,带着孟易吉和衙役到贵州深山密林里寻觅綦江逃去避难的百姓。不知走烂了多少双鞋子,终于找到了一些,磨破了嘴皮,说了很多宽慰的话,希望百姓重回綦江县城安家。张县令的诚意感动了一些百姓,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终于,二十多家百姓从藏身避难的深山回到了綦江县城。张县令送给耕牛种籽,让回到綦江县城的百姓垦荒种田度日,綦江县城终于又有了人迹,恢复了一些生机。 清王朝大军压境,义王孙可望不想拿鸡蛋碰石头,投降了清军。孟易吉也成了大清朝的臣民。四川巡抚李国英听说孟易吉学识人品都好,又在綦江县任过县丞,奏请朝廷恩准,任命孟易吉做了大清朝第一任綦江县令。孟易吉又回到了綦江县,带着朝廷任命的张县丞和十多个兵丁前往上任。 天黑了,风越来越大,呼呼呼,黑暗中的山野充满阴森恐怖,形态各异的山形仿佛面目狰狞的野兽,张大了嘴巴要把孟县令一行人吞噬。孟易吉带着兵士终于找到了两间没有屋顶的农房过夜。 四周响着风声、野兽的嚎叫声,谁也没有办法睡着。张县丞胆子小,颤抖起来,身子发出嗦嗦的响声。 半夜过,四周出现一些亮光,亮光闪动着越来越近。孟易吉出门看,是一些举着火把的人。放哨的兵丁禀报:举着火把的人围住了农家屋。孟易吉吓了一大跳,猜出是一伙强盗探听到了他们要到綦江上任,赶来半路劫杀。 孟易吉叫起了张县丞和兵士,让大家拿出武器准备战斗,突出强盗包围圈后分散躲避,天亮强盗退走后再集合上路到綦江县城。 火把下一个沙哑的喉咙大声吼起来:“姓孟的,你是想到綦江做县令吧?綦江是老子苏老四的地盘,你要想坐稳綦江的县令,就要先拜我的山头,请随我到山寨住两天,交个朋友。” 孟易吉知道綦江一些山寨的强盗十分猖獗,不过,他相信大清朝已经平定了天下,强盗猖狂不了几天了。孟县令吩咐张县丞和兵丁作好准备,一声喊,众人跳起身冲出门去。强盗没有想到官军会突然发起攻击,冲出门后向四面八方分散了。虽然知道新任綦江县令孟易吉也在官军中,但黑暗中不知道是哪一个。 满山遍野响起了喊杀声、刀枪碰击的声音。孟县令带的兵士经过挑选,个个武艺好,以一挡十。强盗是乌合之众,看到官兵英勇,害怕了,退让了。十多个官兵都冲出了强盗的包围。张县丞心里害怕,跟着一个兵士冲出门,黑暗中看不清路,一脚踩虚,掉进了一条荒沟,虽然摔伤了腿,也逃出了强盗的包围。 天亮了,强盗没有抓到来綦江上任的新县令,撤走了。兵丁们一个一个回到了没有屋顶的农户家,张县丞从荒沟中爬了出来,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也赶回了农户家,可是孟县令迟迟没有来。 一个兵丁哭丧着脸说:“坏了,县令丢了,怎么到綦江县上任?” 张县丞叹了一口气说:“强盗凶得很,就算是孟县令回来了,恐怕也不敢到綦江上任了,我们还是回重庆府吧,让知府大人派兵清剿了强盗,再到綦江县上任。” 一些兵丁认为张县丞说得有道理,赞同回重庆府禀报,让知府派兵清剿强盗。不过,找不到县令大人,回重庆府没有办法向知府衙门交待,大家十分焦急。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驿道两旁的山野。终于,新任綦江知县孟易吉回来了,脸上被荆棘划出了几道血痕,帽子掉了,衣服破了,十分狼狈,不过,脸上带着笑,精神很好。他夜里冲出强盗包围后迷失了方向,越走离约定的农户家越远,直到天亮看清了方向,找到了路,才走了回来。 强盗太猖狂了,孟县令让张县丞带着两个兵丁回重庆府禀报,希望派兵围剿,他带着剩下的兵丁继续向綦江县城进发。夜里强盗围攻时马被抢走了,孟县令和兵丁们一样,步行到綦江县上任。 綦江县位于重庆府南面咽喉之地,百姓饱受兵灾战乱之苦。早在蜀汉时期,南方僚人反叛,诸葛丞相派遣关索、张苞、姜维率大军平叛,从巴县南渡大江,经綦江往播州,叛乱平定后大军撤回。唐代乾符年间,南诏国反叛,朝廷命太原人杨端率大军平叛,大军由巴州渡长江,在綦江遇南诏叛军,经过激烈战斗,杨端率大军打败了叛军主力。宋代川黔边境南平僚、三族蛮先后反叛,朝廷派孙固、熊本平叛,在綦江境内大战,据史书记载,“满江蔽红,血流漂橹”。明朝万历年间,播州宣谕史杨应龙造反,率大军攻破綦江县城,史书记载:“尽取资财子女去,老弱者杀之,投尸蔽江,下水为赤”。天启年间,四川永宁宣谕吏奢氏叛乱,大军占据了重庆府,又发兵往南攻占遵义,綦江首当其冲。每次战争都让綦江百姓惨遭荼毒,成千上万灾民抛弃家园,四处逃难。 明朝崇祯年间,朝廷腐败,社会动荡,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李自成、张献忠一并起义于陕西。张献忠,陕西延安府人,幼时家贫,饱尝苦难。崇祯三四年间,陕西延安府一带遭受旱灾,百姓少吃缺穿,张献忠率领十八寨农民起义,自号“八大王”,出陕后转战鄂皖等地,因连连兵败,曾于崇祯十一年投降朝廷。一年过后,张献忠再次起兵反叛朝廷,率大军转战于湖广、四川、陕西交界山区。崇祯十六年,几起几落的张献忠率大军在湖广麻城、黄州一带得到休整充实,攻占了武昌府,招兵买马,壮大了部队,号称六十万大军水陆两路由东向西,兵犯四川。攻占四川东部州县后继续西进,意欲学蜀汉主刘备,在四川建立政权,称王称帝,他把自己准备建立的政权称做大西,起义军称做大西军。当时的四川巡抚叫陈琦,因为川中兵力紧张,撤走了夔州等险要关口守军,陈巡抚以为长江天险足以抵挡张献忠的大军。可是,陈巡抚失算了,大西军水陆并进,明朝守军望风而逃,崇祯十七年二月,张献忠率大西军攻陷夔门,三月攻陷万县,五月初,大西军兵抵重庆城下,经过激烈战斗攻破了重庆,四川抚巡、重庆知府、巴县知县尽遭杀害。大西军仅仅在重庆休整了三天,即留副将驻守,张献忠亲率大军向成都进发,一路攻杀。攻破成都后,又派出人马攻占成都周边州县,控制了四川大部分地区。 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十月十六日,张献忠在成都登上皇帝宝座,改元大顺,定甲申年为大顺元年,手下大将封王拜侯。张献忠性格暴躁,喜杀戮,对部下管束不严,兵丁烧杀抢掠,骚扰民间,百姓多惧之,因而很难得到百姓拥护。同时,镇守山海关的明朝大将吴三桂投降清人,领清兵入关,京城为清人攻占,紧接着,清兵攻占了中原大地不少州县。清顺治三年,肃清王豪格率大军从陕西攻入四川,一边追剿李自成余部,一边围剿张献忠的大西军。张献忠抵挡不住清军进攻,退出成都,退守西充,清军和大西军在西充城外凤凰坡摆开阵势,准备厮杀。豪格箭射张献忠,射中大西皇帝要害处。张献忠被射死,大西军兵将见主帅遇害,军心动摇,大败。清军斩大西军首级数万,击溃了大西军。张献忠死后,他手下大将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等率残兵向川东南方溃逃,再度攻占重庆府。孙可望、李定国、白文选等害怕清军追至,不敢在重庆城停留,率领大军渡过长江,意欲向南退至滇黔,依凭滇黔大山抵抗清军。 张献忠的大西军占领重庆,进兵川西时,綦江在长江以南,没有受到骚扰。不想大西军残兵重新占领重庆府后,渡过长江,大军直逼綦江,官绅百姓人人惊慌,个个害怕。当时在綦江当县令的是陕西人赵嘉龙,尽管明知凭綦江弹丸之地,绝对没有办法抵挡住大西军,不过,赵知县仍忠于朝廷,亲率团防及守城兵丁拼死抵抗。綦江县城三面靠山,一面临江,仅山中小道可抵县城脚下,易守难攻,赵知县早在大西军攻占重庆府前就作好了准备,添置了火炮,还让普通百姓准备了刀枪弓箭,遇敌军攻城时协助官兵上城墙防守。因此,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大军攻到城下,几次进攻均遭城上火炮弓箭击败,死伤了不少兵丁。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及众将官心中恼怒,组织了一次又一次进攻。赵知县率官兵百姓奋力防守,不过,兵力悬殊太大,终于不能守住綦江县城,赵知县在乱军中被进攻的大西军杀死,綦江县城被攻破了。小小的一座綦江县城让大西军损失了不少兵马,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及众将领心中恼怒,攻破綦江后放纵兵士烧杀抢掠。綦江百姓遭难了,财物被抢,房屋被烧,没有逃走的人被杀。史书记载,“大西军攻破綦江县城后,杀戮一月,尸填城野。” 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率领的大西军在十万以上,可是,綦江县城只有区区一千多百姓,偏野小县,府库中的存粮不多,军粮不够,军队难以稳定。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商议后下达了命令,让军队沿綦江县城至贵州的驿道一字摆开,沿途搜寻粮食。命令下了,苦了綦江沿驿道居住的众多百姓,三溪、东溪、赶水、安稳等乡场房屋被烧,百姓家中粮食被抢,不少人被抓被杀,就连老人、小孩也不能幸免。驿道沿途乡场被抢光了,大西军又分兵攻打驿道附近山寨,残酷的抢劫杀戮,让綦江境内乡场几乎全部成了废墟,十室十空,没有了人烟…… 孟易吉带着兵丁到了綦江县城,在县衙门旧址重新搭起草棚住了下来。改朝换代,百姓害怕战事,从贵州大山搬回的人又搬走了一些,綦江县城只剩下五六家百姓。张县丞从重庆府带来官兵围剿强盗。綦江的强盗头子苏老四退到了东溪场附近的福林山,綦江县城及周边乡村稍稍安定。可是,吴三桂被清王朝封做了云南王,率领几十万大军保护家眷从重庆府渡过长江,沿着到贵州的驿道,经綦江、桐梓、遵义、贵阳到云南,大军过境,鸡犬不宁,百姓受扰。孟易吉带着綦江县衙门的人为过路大军的官员安排住宿,烧水伺候,清早忙到半夜,累得筋疲力尽,还经常遭到吴三桂部下责骂。终于,吴三桂的大军过完了,孟县令把精力用在治理地方上了。他带着张县丞和衙役走遍了綦江各个乡场,看到各地人迹稀罕,大片土地荒芜,一片荒凉残破景象,不觉忧心如焚。 一天,孟县令带了两个衙役,沿綦河边上的驿道往南走,到了离綦江县城八十里的东溪场。孟县令听县城里的百姓讲,东溪场历史悠久,早在西汉时就有人居住,唐朝贞观年间曾经设过县,后来撤县设了东溪里,是綦江最大的乡场。东溪场背靠牛心山,面临綦河,景色秀丽,前朝文人墨客常常聚集于此,写文赋诗。孟易吉到了东溪,举目四望,风景确实很美,綦河由南往北,到东溪拐了一个弯,成了由东向西,河水清清,江心两块奇形巨石,似乌龟探头望天,像灵猴溪边饮水。綦河两岸长着一棵棵黄葛树,树干要两三人才能抱住,有几棵黄葛树战乱时被火烧刀砍,可是从烧坏的、砍断的树桩上又长出了新的枝干。东溪场上房屋多数被毁,一片残破景象。天色黄昏,夜色笼罩,孟县令没有找到可以栖身的地方,正在焦虑,忽然眼前一亮,发现场边一个草棚里闪出了火光。县令大人带着衙役,顺着火光寻去,来到了一间茅草棚前。 茅草棚里住的是李洪仁及救他的女人和他们的女儿。 李仁洪没有死,他被救活了,救他的女人名叫刘召儿。刘召儿不到三十岁,曾经是一个十分招人爱的俏女人,苗条的身材,白嫩嫩的瓜子脸。从前,她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年幼时随父母住在巴县刘家院子。听父亲讲,刘家先祖在湖广麻城孝感乡住,老家的旁边有一条河,叫举水河。元朝末年,朝廷腐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孝感乡有一个名叫邹普胜的率众造反,刘家的先祖参加了造反队伍,被分到一个叫明玉珍的将领手下当了小头领。后来,明玉珍率领起义队伍打进了四川,在重庆建立了大夏朝,当了皇帝。刘家的先祖也成了大夏朝的将领。可是好景不长,大夏朝被明朝派来的军队灭了,刘家的先祖流落民间,在巴县乡下安了家,娶妻生子,一代传一代。不过,刘召儿的长辈们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从麻城孝感乡迁来的,经常派人回麻城祭扫祖坟,看望故乡的亲人。刘召儿长大后,媒人介绍到綦江县东溪场姓樊的人家做了媳妇,丈夫是一个木匠,长年在四乡做木工活,挣钱捎回家养父母妻子。刘召儿嫁到樊家,孝敬公婆,和丈夫相亲相爱,虽然说不上生活富裕,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一年以后,有了一个小女儿。想不到祸从天降,一次,丈夫外出给人做木匠活,天黑喝了酒,醉醺醺回家路上摔下山岩死了。噩耗传到家中,刘召儿哭得死去活来,婆婆思念儿子,伤心过度,不久也死了。刘召儿和公公一起,租了两亩水田耕种,艰难度日。可是祸不单行,孙可望、白文选、李定国率领的大西军残兵败将攻下了綦江县城,又窜到驿道附近乡场及山寨抢粮抢钱。公公年迈,和抢粮的贼人争斗时被杀死了。刘召儿抱着小女儿逃进了深山,找了一个山洞住下,因为没有粮食,又没有御寒的衣物,小女儿又饿又冻死了,剩下了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刘召儿到大山密林中采来草药给背回来的麻城乡亲治伤,从山坡上没有挖走红苕的土里挖回红苕煮熟喂给受伤的男人吃。慢慢地,李仁洪脸上有了红润的颜色,伤口开始结疤愈合。刘召儿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弄回吃的让李仁洪吃饱,天天清早冒着风雪出门,采草药,弄吃的,天色黄昏才回到住的山洞。有一天运气好,在一棵大树上鸟窝里捡到了几个鸟蛋。刘召儿十分高兴,小心翼翼把鸟蛋拿回住的山洞,煮了一碗蛋汤喂给李仁洪吃。李仁洪的伤已经好得多了,看到女人耐心为自己治伤,喂给吃的,心里感激,眼里闪动着泪花,吃了刘召儿喂给的蛋汤,终于忍不住了,挣扎着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女人面前。 刘召儿有一些慌乱,说:“李大哥,你,你要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李仁洪脸上流满了泪,声音颤抖着说:“好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生报答不了好人的大恩大德,来世变牛变狗,也要报答好人的恩德。” 刘召儿扶起了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那天在山寨前面山坡上,你浑身血污,把‘水’说成‘浒’。我听父亲讲过,只有麻城孝感乡举水河一带的人才把‘水’说成‘浒’,我的祖辈也是麻城孝感乡人,我们是乡亲。父亲告诉我,乡亲要相互帮助,所以我救了你。” 李仁洪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声叫起来:“大姐,你也是麻城举水河边的人?我小时候听大人说,以前麻城有一个孝感乡,沈家庄是孝感乡的一个村子,后来孝感乡并给了太平乡,沈家庄是太平乡的一个村子。我家刚好在举水河边上,我们是乡亲,真正的麻城乡亲。” 李仁洪在麻城老家时租种着财主家的五亩水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脸朝黄土背朝天,秋天收回家的稻子交了财主的租子,剩不了多少,一家人生活得非常艰难。八大王张献忠的大军占领麻城后招兵买马,李仁洪瞒着家中的父母和妻子,报名参加了张献忠的大西军,后来跟随大军打进了四川。张献忠治军不严,大军占领了一个地方,将领们纵容兵丁抢掠财物、奸淫妇女,李仁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不愿意跟着一起抢劫杀人,多次想离开大西军回家。可是,到处是战乱,独身一人,身处离家数千里的四川,人地生疏,害怕离开大西军被明朝官军抓住杀了,没有办法,只得栖身在张献忠的大西军中。大西朝建立了,李仁洪很想在成都附近找一个乡镇安下家,离开八大王的军队。可是清军打来,大西皇帝逃到西充,在凤凰坡前中箭死了,李仁洪只得随着败兵退走,攻下綦江县城后随将领来到东溪场,攻打山寨掠取粮食钱财,被守在山寨中的乡民放箭射中,身负重伤。同队的兵将攻破山寨,抢了粮食钱财走了,甩下他一个人躺在死人堆里。李仁洪伤口疼痛,口干舌燥,眼前有人影晃过,艰难地喊出了声,哀求给一口水喝,想不到,因为把“水”说成“浒”,被刘召儿救了。 李仁洪在刘召儿藏身的山洞住了下来。刘召儿采草药为他治伤,四处寻找食物给他吃。李仁洪十分感激,伤稍稍好了一些,帮着用小木盆到小溪边端水,到附近树林里找一些柴火回山洞烧水煮饭。刘召儿死了丈夫、公婆和孩子,一个人躲在深山石洞中,心里有苦找不到人倾诉,自从救回了李仁洪,晚上睡在山洞的地铺上,一男一女你一言我一语摆谈起来。刘召儿告诉男人自己的身世,綦江的风土人情;李仁洪告诉女人家乡麻城举水河边的故事,麻城人敬帝主张七相公和麻仙姑,酒桌上有肉糕和气水粑等等,两个人常常摆谈到深夜。 外面到处是动乱,八大王的残兵退到云南去了,綦江县城、东溪场上没有了官家主事的人,一些打家劫舍的强盗占山为王。八大王残兵过境后残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百姓不敢回家居住,逃进了深山,逃向了贵州方向。綦江县城及綦河两岸的乡场成了没有人烟的废墟。 李仁洪和刘召儿在深山里相依为命活了下来。他们藏身的山洞离东溪场十来里路,刘召儿以前的家在东溪场上,熟悉东溪场周围的地形,深夜悄悄摸回东溪场上,钻进没有人的屋子里,找了几件男人穿的衣服和裤子,带回山洞让李仁洪换上。两个多月过去,李仁洪伤好了,开始随着刘召儿到大山里找吃的。虽然老家麻城沈家庄在平坝上,可是东北边不远的地方就是大山,李仁洪曾经随着父亲到山里人家帮工,从小走惯了山路,爬山过河,钻密林,比刘召儿还强。李仁洪当兵后练过武,用山上的毛竹制成弓箭打猎,运气好能打着兔子或山鸡,拿回山洞和刘召儿一起剥皮去毛煮了吃,虽然少盐没味,两个人仍然吃得很香。 有一天,李仁洪和刘召儿到山林中去采野菜,李仁洪正专心采着野菜,忽然听到刘召儿“哎唷”叫了一声,忽忙回过头看,女人抱着一只脚坐在草地上呻吟。他赶忙奔了过去,大声问:“大姐,你怎么啦?” 刘召儿痛苦地说:“我,我被蛇咬了,腿麻木了,站不起来。” 李仁洪在女人身边蹲下,看到刘召儿满脸是汗,痛苦地皱着眉,两只手抱着大腿。他顾不得男女有别,急忙把女人受伤大腿的裤脚撕下,看到刘召儿的大腿已经变黑,猜出咬伤她的一定是毒蛇。他曾经听老人讲过,被毒蛇咬了要挤出毒汁,不然,蛇毒进入五脏,生命就危险了。李仁洪抱起女人受伤的大腿,两手用力挤着受伤的地方,一股黑黑的血水流了出来,他害怕蛇毒挤不干净,俯下身去用嘴吮吸伤口,一口又一口吸出发黑的血水。刘召儿的大腿被男人抱在怀里,有一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看到李仁洪不怕脏,一口一口为自己吸着血水,心里非常感激,说:“大哥,我的腿脏,不要吸了。” 李仁洪摇了摇头说:“不,大姐,蛇毒吸不干净,伤不会好。” 李仁洪继续吮吸着刘召儿大腿上的伤,直到吮吸出来的血水已经没有黑的颜色,才帮着包扎好伤口,背起女人回到了山洞,安顿刘召儿在地铺上睡好,又出了门。李仁洪要采草药为女人治毒蛇咬的伤,他到山洞已经两个多月了,一起采野菜的时候,刘召儿教他辨认过草药,治咳嗽的草药、治寒病的草药、治毒物咬伤的草药,辨认各种各样的草药,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李仁洪进了树林,寻找医治毒蛇咬伤的草药,有一种叫扁蛇头的草药,长在高山悬崖上。李仁洪钻密林,荆棘扎破了脸,火辣辣地痛,他咬住牙忍住了,爬悬崖的时候脚扭伤了,肿了起来,李仁洪仍然咬着牙忍住了,终于采回了扁蛇头。回到山洞,刘召儿看到李仁洪脸上一条条血痕,脚也肿了,十分过意不去,说:“李大哥,你受苦了。” 李仁洪笑着高兴地说:“我采回了扁蛇头,你的伤很快就会好。” 李仁洪把采回的草药洗干净,熬成药水让女人喝,还捣碎敷在伤口上,害怕弄疼了刘召儿,敷药的时候,手轻轻掀开盖在女人受伤大腿上的衣被,慢慢地敷药。刘召儿是一个年轻妇女,一个男人在大腿上抚来弄去,心里既感到紧张又十分舒服既希望大腿上的伤早一点好,不要再麻烦李大哥,又希望大腿上的伤慢一些好,好让男人天天在自己大腿上抚来弄去,享受舒服的感觉。 李仁洪为刘召儿医治大腿上的蛇伤,轻轻敷药,在女人的大腿上抚来弄去,开始没有感觉。一天下午,李仁洪为刘召儿敷药,把大腿上的裤管捋得高了一些,露出了女人白白的大腿根,李仁洪看到了,心里“咚咚”跳起来,他想把女人的裤子放低一点,遮住大腿根,可是始终没有帮女人放下裤管。男人小心翼翼地敷着药,一会儿,偷偷向女人大腿根望两眼,过一会儿,又偷偷望两眼。 男人心里也对女人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想法,有了一种渴望。 难怪李仁洪和刘召儿会对异性有渴望,他们都是年轻人,李仁洪离开家几年了,刘召儿死了丈夫,孤男寡女碰到一起,住在深山密林的石洞里,共同生活,互相帮助,时间久了,会产生感情,碰出爱情的火花。尽管他们处境艰难,必须努力奋斗才能生存下去,不过,再苦再累的生活,也挡不住异性的诱惑。 晚上,李仁洪和刘召儿睡在山洞里的地铺上,两人心里都想着事情,想着对方对自己的好。女人的心在咚咚地跳,脸在发烧;男人的心也在咚咚地跳,脸像火炭一样。两个人的地铺相距不远,女人的地铺在石台上,石台不高,只有七八寸,男人的地铺在石台下,紧挨着石台。 夜深了,两个人都没有睡着,忽然,女人的手伸向了男人的地铺,探索着摸了一会,什么都没有摸到。男人听到了“嗦嗦”的声音,猜出是女人的手在往下摸,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 刘召儿心里“咚咚”跳着,脸发热,忽然抱着破棉被从石台上滚到了石台下,滚到了男人的身边。李仁洪心里一阵兴奋,想伸出手去抱女人,又有一些不敢,努力忍住了,他装着睡着了,悄悄地一动也不动。 刘召儿一把掀开男人盖在身上的破棉被,头扎进了李仁洪的怀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李大哥,你是好人,你要了我吧。” 李仁洪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搂住了女人,手伸向女人衣服里隆起的地方,身子翻到了上面,紧紧压住了女人的身子…… 李仁洪和刘召儿成了一对患难夫妻,尽管李仁洪在老家有妻子儿女,可是相距数千里,兵荒马乱年月,他不知道今生今世和远在麻城沈家庄的妻子有没有相会的机会。尽管他觉得和刘召儿结成夫妻有一些对不起家乡麻城的妻子女儿,面对着眼前的女人,李仁洪顾不得许多了…… 李仁洪在山洞边选了一处树木稀少的地方,开出了四五分大的两块山地,深夜和刘召儿下山在东溪场及附近山寨残破的民房里寻觅到一些包谷高粱种子。于是,春天到了,开出来的山地上长出了嫩嫩的绿苗。李仁洪还种下了红苕。秋天到了,高粱红了,包谷黄了,红苕藤下结出了大块大块的果实。李仁洪和刘召儿收了包谷高粱,挖了红苕,勉强能够吃上饱饭了。有一次,刘召儿在东溪场废墟中居然找到了一罐子盐,抱回家,两个人像找到了宝贝一样高兴,他们非常节省地使用着盐,尽量想多用一些时间。 李仁洪和刘召儿在一起生活,过了一年又一年,十多个年头过去了,两人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瑛子。夫妻俩勤勤恳恳,在山地上种包谷高粱和红苕,闲时采野菜,用自制的弓箭打猎,尽管生活很苦,一家人相互爱护,苦日子也过得舒服。世道平静了,他们把家搬到了东溪场边,搭了一个草棚住下,遇到了前来巡视的孟县令。 李仁洪夫妻看到穿着官服的县令大人带着衙役出现在面前,十分惊慌,傻呆呆地说不出话。孟县令进了茅草棚,温和地笑着说:“大哥,我们从县城来,走了一天的路,天黑了,想找一个住的地方,讨一口水喝。” 孟县令也把“水”说成了“浒”音。 站在面前的官员也是麻城举水河边的人,李仁洪、刘召儿心中的恐惧少了一些。李仁洪倒了一碗水,十分小心地试探说:“老爷,请喝水(浒)。”刘召儿还从饭锅里拿出一个包谷面饼子递上,说:“老爷,这是气水粑,饿了就吃。” 孟县令从口音听出眼前的一对男女是麻城乡亲,他方遇乡亲,县令大人眼睛湿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大哥大嫂,我是麻城举水河边人,我们是同乡,是乡亲。” 李仁洪、刘召儿心里的恐惧消失了,他们拿出打猎打回的兔子肉和包谷面,煮熟肉,蒸了包谷粑招待贵客。晚上,孟县令和李仁洪睡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两个人都讲了自己的经历。孟县令告诉李仁洪,天下太平了,可以返回麻城探望亲人了,同时委托李仁洪夫妻到附近大山里把认识的乡亲找回来开荒种地,回麻城老家带乡亲们来开垦荒地。县太爷答应禀报上司,免除税费,上下齐心,让东溪场恢复昔日的繁荣。 孟县令和李仁洪摆谈了一夜。听了县令大人的话,李仁洪心里萌生了返回麻城的愿望。 北京,紫禁城慈宁宫里,孝庄太皇太后紧皱着眉头想心事。近来她很烦,晚上睡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内宫嫔妃争宠吃醋,朝中大臣争权夺利,南方的水患灾害,北方边境的战争……一件又一件烦心事涌上脑海,需要想出应对的方法。 孝庄太皇太后出身在科尔沁草原蒙古王公家庭,十五岁进皇宫做了大清国皇帝皇太极的妃子,为皇上生了一个儿子。可是,还没有等她把皇子抚养成人,皇太极死了,朝中以大皇子豪格为一方,皇帝兄弟多尔衮为一方争夺皇位,剑拔弩张。眼看一场血雨腥风就要在大清皇室中掀起,孝庄太皇太后运用自己的聪明智慧,以及娘家蒙古王公的实力,巧妙地调和了皇室的纷争,把自己年仅八岁的儿子福临推上了皇帝宝座,自己当上了皇太后。她尽心尽力辅佐儿子,在自恃战功赫赫、手握兵权、飞扬跋扈的多尔衮面前委曲求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终于熬到福临长大亲政,而且表现出一个年轻有为君主治理国家的能力,朝廷大事不再需要孝庄皇太后操心。想不到祸从天降,顺治皇帝爱新觉罗·福临患天花撒手西去,把刚刚从汉人手里夺到的大清天下留给了和他登基当皇帝时年龄相差不多的儿子玄烨,孝庄皇太后又不得不以祖母的身份辅佐年幼的孙子、大清朝又一个小皇帝。并且,和辅佐福临不同,顺治皇帝登基时孝庄本着大清朝女人不干政的祖训,身居内宫,国家大事多由辅政王多尔衮处理,她躲在暗处出谋划策。等到康熙登基,虽然指定了四个辅政大臣,但辅政大臣之间不能很好协调,各怀鬼胎,谁也不服谁,一些大事需孝庄作出决断。并且,顺治登基当皇帝时是打天下,满族王公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明王朝的残余势力以及各地举兵反清的汉人,为了大清朝的利益,王公贵族们不得不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团结一致对付汉人的反清力量。康熙当皇帝时天下基本平定,汉人的反抗力量多数被消灭了,不少明朝的文官武将投降了满清,成了大清朝的臣子。中国有一句古话: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摆在小皇帝面前的是一个经过长期战乱、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需要统治者运用手中的权力,妥善调度,兴利除弊,国家才能恢复生机,政权才能巩固。 玄烨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很多事情需要祖母孝庄太皇太后拿主意。并且,调和辅政大臣之间的矛盾,也要让孝庄操心。 这天清晨,孝庄太皇太后刚刚起床,宫中太监来报,辅政大臣索尼有事启奏,已在宫外等候。孝庄匆匆梳洗了,让宫女宣索尼觐见。不一会,索尼进来了,行大礼叩拜完毕,起身奏道:“四川巡抚刘恪派专骑送来奏章,四川连年战乱,百姓生灵涂炭,十室九空。成都巡抚衙门被毁,满城房屋残破,大街上遍生荆棘,不见人迹,同时,四川很多州县,人迹稀少,治内人口不能供养衙门官员。刘恪奏请从各地移民四川,并且合并州县,撤消一些小县。” 孝庄太皇太后听着索尼的话,她没有马上表示态度,多年的宫廷辅政,已经让她养成了习惯:大臣奏请的事情不能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要让大臣们议一议,说出各自的看法,然后再综合臣子的意思,取长补短,说出自己的主张。刘恪是汉人,新近派到四川任巡抚,派一个汉人去任一方封疆大吏,朝中的王公贵族有不同的意见,孝庄太皇太后说服了四个辅政大臣,终于把刘恪派到了四川。她记得,刘巡抚离京时曾经到慈宁宫觐见,回话似乎胸有成竹,完全有能力治理好四川,让天府宝地成为大清朝的粮仓,百姓安居乐业,地方繁荣昌盛。现在,刘巡抚遇到了困难,朝中一些满族王公大臣一定会等着看她派去的这个汉人封疆大吏的笑话,要支持刘恪,让他把四川治理好。大清朝夺了汉人的江山,现在的大清国太大了,光靠满人、蒙古人不行,况且,那些满族王公大臣仗着立过战功,手握重兵,没有把她这个蒙古族女人和她的小孙子康熙小皇帝放在眼里,必须把一些地方实权交给汉人掌握,权力分散,互相制衡,玄烨才当得稳皇帝。 索尼奏完了事,恭立一旁等待孝庄太皇太后的懿旨。孝庄看到索尼不说了,笑了笑轻声说:“刘巡抚的奏章,朝廷上的大臣们怎么看?” 索尼恭恭敬敬地回答:“朝中大臣意见不一,有的人说刘恪在危言耸听,为自己的无能开脱,有的人赞成刘巡抚奏章中的建议,恳请朝廷发诏书从各省移民四川,同时暂裁四川小县,待以后百姓多了恢复..。” 孝庄太皇太后说:“鳌拜呢,鳌中堂的意见怎么样?”她知道辅政大臣中鳌拜实力最强,而且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索尼已经猜出了太皇太后的心思,轻声奏道:“鳌太保到过四川作战,知道四川的实情,不过,他想看汉官的笑话,不赞成刘恪奏章的意见。” 孝庄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知道了。索尼,你让大臣们再议一议刘恪的奏章,同时让鳌太保晚些时候到慈宁宫来一趟,就说老太婆想见一见他。” 索尼退出了慈宁宫,孝庄太皇太后想着四川的事,她让太监拿来刘恪前任李国英给朝廷的奏章。孝庄要了解四川的情况,心中有数才能制服鳌拜。 不一会儿,太监拿来了李国英的奏章。孝庄认真地一个奏章一个奏章看着:顺治五年,四川巡抚李国英上奏朝廷望拨给银两购买耕牛种籽,救济四川难民,朝廷依奏,拨给了五万两银子;顺治六年,李国英再次上奏朝廷,奏章上说:“看得蜀地赤野荒残,哀鸿寥落,臣恸其百里寒烟,招抚无术,特请颁牛种,赡给开屯,以资本计。”朝廷又拨给了五万两银子…… 孝庄太皇太后陷入了沉思,她知道,四川素称天府之国,多年战乱让百姓流离失所。可是,只是召回流失的原籍川人还不够,应该从各地移民四川,同时,要让四川休养生息,必须减轻负担,合并州县也是合情合理。 孝庄太皇太后心中有了数,她觉得自己完全有把握制服鳌拜,让他同意刘巡抚的奏请。晚上,鳌太保遵懿旨前来觐见,他知道索尼到慈宁宫拜见了太皇太后,同时也知道,孝庄太皇太后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十分精明。鳌拜想在大清朝堂上掌握更多的权力,还不能过早地得罪这个老太婆,因此,要经常到慈宁宫觐见,装出虔诚的样子听取孝庄太皇太后对朝中大事的看法,哄得她对自己放松了警惕,才有可能等到实力强大,羽翼丰满,踢开小皇帝取而代之。鳌拜知道,孝庄太皇太后一定会支持刘恪裁撤小县、移民四川的主张。他权衡利弊,觉得一个小小的四川巡抚不会成为他把持朝廷的障碍,犯不着为了一个刘恪惹得孝庄不高兴,于是遵照旨意赶到了慈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拿出李国英的几份奏章给鳌拜看了。鳌拜明白孝庄太皇太后的心意,赶忙回奏说:“太皇太后英明果断,智慧过人,对于如何治理四川已经胸有成竹,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孝庄笑了,虽然她心里明白,鳌拜说的不是心里话,不过,孝庄不想说破鳌拜的心事,只要他的意见对大清朝有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孝庄都会支持。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康熙二年,朝廷下旨批准了刘恪裁撤小县、推行耕种无主荒地、谁种属谁、朝廷五年免税等扶持政策,鼓励各地移民回川。 一场规模宏大、持续近百年的移民填四川的大戏拉开了序幕…… 第二章 杏花村里有情人 麻城县城东南面有一个小乡场名叫歧亭,附近有一个依山伴水、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名叫杏花村。历史上一些著名的文人墨客曾在这里写文赋诗,留下千古绝唱。传说唐代著名诗人杜牧任黄州刺史时曾来过杏花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就是杜牧看到杏花村秀丽景色写下的。宋朝大文人苏东坡因为遭政敌排斥,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他出了东京汴梁城,一路向南走来,渡过淮河,进入光州地界,沿光黄大道到了麻城岐亭,看到老友陈季常正在杏花村外驿道边等候。苏大文人遭贬职的烦恼因老友重逢抛到了九霄云外,即兴赋诗曰:“昨日云阴重,东风融雪计。运林草相音,近舍烟火湿。下有隐君子,啸歌方自得。知我犯寒来,呼酒意颇急。”苏东坡在杏花村老朋友家住了五天,方赴黄州上任,后来又数次从黄州来杏花村拜会老友,把酒叙旧,写文赋诗。 到了明末崇祯年间,杏花村景色依旧,百姓淳朴。村中有一姓罗的人家,租种了财主十亩水田,春播种,夏除草施肥,秋收获,一年辛苦,收的粮食除了缴地租,勉强够家里人生活。罗老汉有一儿一女,儿子十五岁时患伤寒死了,剩下一个女儿,名字叫罗娟,是杏花村的一朵花。十七八岁的时候,白嫩嫩的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细细的腰,高高耸起的胸,漂亮好看,人见人爱。罗老汉和罗大嫂看到女儿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招人爱,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女儿长得好看,人见人夸;愁的是女儿长得美,引来周围几十里方圆的好色之徒围着转;一些财主、有钱大户人家请媒人上门提亲,承认了东家的亲事,会得罪西家的财主,愁坏了罗娟的父母。 罗娟长大了,懂得了情,知道了爱,她没有被媒人夸耀的男方住宅华丽、田地广阔、商铺众多所迷惑。姑娘不是贪爱钱财的人,她要选一个真心实意爱自己、喜欢自己的人做丈夫。 其实,罗娟心中早就有了人。 罗娟心中的人姓陈,名字叫陈雄义,家也在杏花村。父亲是举水河上撑船运货的船夫,家中有一只不大的木船,在麻城装上商家收的山货运到黄州,或在黄州装上布匹盐巴运回麻城,一年辛辛苦苦,挣回银两供妻儿生活。陈雄义小时候曾到歧亭的私塾读过书,上过学,认识字,会读“人之初,性本善”,附近农民家的孩子都非常羡慕。罗娟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傍晚,牵着大牯牛在草坡上放,遇到几个坏孩子欺负,一个男孩抓住罗娟的小辫,另外一个男孩夺过她手中牵牛的麻绳,把牛往举水河中赶。罗娟吓坏了,“哇哇”叫着哭起来,几个坏孩子拍着手哈哈笑。正好遇到小雄义在歧亭私塾放学回家,打抱不平,冲上前和几个坏孩子搏斗起来。虽然被坏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终于从坏孩子手中救出了小罗娟,还帮着从举水河中赶回了大牯牛。 从此,陈雄义和罗娟经常在一起玩耍,小雄义教罗娟认字,还把母亲放进书包、让他带到学校吃的火烧粑送给罗娟吃。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陈雄义和罗娟长大了,陈雄义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小伙子,罗娟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一对青年男女的心里悄悄埋下了爱情的种子。陈雄义子承父业,成了举水河上的船夫,罗娟下田种地,回家煮饭喂猪。有空的时候,两个人邀约到歧亭街上玩耍,到村子附近杏花林中谈心。 一天清晨,罗娟刚刚起床,正帮着母亲烧火煮饭,听到屋后有画眉叫的声音:这是她和陈雄义约定的暗号,陈雄义来找她就在屋后杏树林里学画眉叫,罗娟有事找陈雄义就在举水河边大柳树下装小狗叫。罗娟听到画眉叫,一声比一声响,知道陈雄义来了,扔下手里的柴火出了茅屋门。罗大嫂看见女儿慌慌张张往外走,猜出是去与陈雄义会面,当妈的知道女儿的心事,也看出陈雄义是一个诚恳踏实、有侠义心肠的好人,不反对女儿和陈雄义交往。只是看到一些有钱的财主请媒人上门提亲,害怕老伴扛不住威逼诱惑答应婚事,替女儿和陈雄义担心。 罗娟到了杏树林中,陈雄义正等得心焦。姑娘故意噘起嘴说:“什么事这么急,大清早把我叫来?” 陈雄义笑了笑,说:“今天我家的船在歧亭码头卸货,有空,我们到歧亭去玩,好吗?” 罗娟抿嘴笑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说:“知道了。”回身跑回了自己家。 罗娟吃了早饭,告诉母亲要到歧亭街上买针线给父亲做袜底,碗筷也没有洗,出了门,快步往村外跑去。陈雄义早在村边一棵杏树后等,一对年轻男女见了面,姑娘在前,小伙子跟在后面,高高兴兴往歧亭街上走去。 杏花村到歧亭只有五里路,小路一边是密密的杏树林,一边是清清的小溪水,小溪对面是绵延起伏的小山丘,山上有树,有一块一块的农田。几个年轻人在水田里插秧,绿绿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陈雄义走着,心里想起了事,说:“娟妹,听说媒人差一点踩断了你家的门坎,说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田地多、房屋宽敞。” 罗娟没有回头,轻声说:“雄义哥,你知道我的心。”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害怕你的父亲和母亲把你嫁给有钱人家。” 姑娘埋着头走,轻声安慰:“雄义哥,我不愿意,父亲和母亲不能强把我拉进花轿嫁出门。” 跟在后面的年轻人心里好像喝了一碗蜜糖水,甜甜的。 罗娟和陈雄义到了歧亭街上,两个人到了杂货小店,姑娘买了针和线,小伙子看到店里卖的小镜子十分好看,价钱不贵,掏出钱买了一个揣进怀里。他是买给罗娟的,街上人多,陈雄义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把小镜子送给喜欢的女人。 离开了小杂货店,罗娟和陈雄义顺着大街往前走,街上的人很多,买东西的、卖米卖菜的,熙熙攘攘。忽然,街上的人骚动起来,乱纷纷的往四处跑,一些店铺伙计赶快关上大门。罗娟和陈雄义正感到奇怪,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横眉竖眼,一脸凶相。陈雄义认出是歧亭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无赖,姓王,因为打架伤了头,很大一块头皮不长头发,歧亭街上的人都叫他王秃子,在歧亭街上估吃霸赊,强拿东西,调戏妇女,殴打路人,因为手下有十几个打手,很少有人敢惹。罗娟看到王秃子,正想躲开,迟了,王秃子已经拦在了前面,一脸淫笑,说:“哎呀,今天早上出门喜鹊叫,果然有喜事,想不到遇到了这么好看的妹子,来来来,陪哥子们玩一玩。” 罗娟红着一张脸,低着头不理。王秃子伸出手想摸美人的嫩脸蛋,还没有摸着,一个壮壮实实的年轻人挡在了前面。陈雄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大哥,君子动嘴不动手,这位姑娘和我同村,大哥放了她。” 王秃子看到有人替漂亮女人说话,瞪大一对水牛眼正要发火,忽然认出年轻人是举水河上走船的。他知道,走船人团结,遇到事情结伙成群不好斗,强忍着把火咽进了肚子,大声说:“好,兄弟,王大哥给你一个面子,放了这个女子。不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和你们船帮互不干扰,再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王秃子一挥手,他带的人让开了一条道。陈雄义带着罗娟匆匆离开歧亭,回了杏花村。 王秃子放走了罗娟和陈雄义,眼看着花儿一样的美人得不到手,心里庠庠的,做事没有精神。手下的打手猜出了王秃子的心意,四乡打听,终于打听到罗娟家住举水河边的杏花村,父亲母亲是种地的农民。 终于,王秃子忍不住美人的诱惑,带着五六个手下帮凶到了杏花村,找到了罗娟的家。 陈雄义清早随父亲离开家,撑着木船到麻城装了满满一船山货,准备运到黄州。经过杏花村时已经是中午时分,父子俩把船停靠在一棵杏花树下,准备在家中吃了午饭,再撑船到黄州。拴好缆绳,陈雄义随父亲下了船,正往家里走,忽然听到村子里传出叫骂声。仔细分辨,叫骂声从罗娟家传来,陈雄义心里吃惊,担心罗娟家里出事,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溜走了。他来到罗家院子前,看到院子里围着不少乡亲,一个沙哑的嗓音从屋里传出。 “罗老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到歧亭街上打听打听,我们老大说出的话谁敢说一个不字!老大看中了你的女儿,是你们罗家的福气,乖乖地答应把美人送到老大家,老大会赏你银子。如果不依,惹得兄弟们动了火,动起手来硬抢,你会人财两空。” 罗老汉大声哀求说:“大爷,我家娟儿已经有了婆家,求求你们放过她,举水河边好看的姑娘多,大爷可以另外找一个。” “啪!”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一个帮凶恶狠狠地骂:“不识抬举的死老头,快把女儿叫出来,不然放火烧了你家小院。” 围观的乡亲为罗家抱不平,你一言我一语嚷起来。 “光天白日硬抢人家的女儿,眼里有没有王法?” “强抢民女,罗老大,到麻城衙门去告,我们都是证人。” 吵哑喉咙叫起来:“告,好呀,麻城县衙,黄州府衙,随你去告。实话告诉你们,就是巡抚衙门,也有我们的铁哥们。只要老大一句话,让县衙、府衙判个悔亲赖婚的罪名,姑娘仍然要乖乖上老大的床。” 陈雄义在人群外听着,肺都气炸了。他再也忍不住,分开围观的乡亲,站到了王秃子和他带来的帮凶打手前面,瞪着眼,眼里冒着火,拳头握得紧紧的,大声说:“姓王的,我认识你,在歧亭街上横行霸道,现在又到杏花村来强抢民女,杏花村的乡亲们不会怕你。” 王秃子认出了挡在前面的是在歧亭街上和美人走在一起、帮美人打抱不平的走船人,想不到在杏花村又碰上了,他不愿在罗家院子众多乡亲面前示弱,威胁说:“小子,上次在歧亭街上就告诉了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想充好汉,坏我的好事,问一问我手下兄弟答不答应?” 王秃子带来的帮凶打手仗着人多势众,七嘴八舌吼叫起来。 “小子,趁早滚蛋,惹恼了,我们一人一拳头,打得你脑袋开花。” “想当梁山好汉,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陈雄义努力压着心中的怒火,实在压不住了,奔到罗家门前拿起一根扁担,瞪着眼吼:“姓王的,你今天敢动罗家人一个指头,我就和你们拼了。” 打手都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看到陈雄义一脸怒气,害怕了,退到了后面。王秃子没有退,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在杏花村被一个年轻人吓退,今后就没有人会怕他了,歧亭周围横行霸道的日子也不存在了。王秃子想夺下年轻人手中的扁担,制服陈雄义。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人为了保护深深爱着的姑娘,早把自己安危抛到了九霄云外。陈雄义看到王秃子来夺扁担,一闪身躲开了,王秃子扑了一个空,差一点摔倒在地,心里来了气,回转身又向年轻人扑去。 王秃子和陈雄义打了起来,年轻人打红了眼,看到王秃子扑到跟前,高高举起扁担,瞪着眼,用尽力气劈下。扁担打着了王秃子的脑袋,一股鲜血冒出来,他的身子晃了晃,“扑”地倒在了地上。 人群乱了,有人高声吼起来:“不好了,出了人命了,王秃子被打死了!” 王秃子带来的帮凶打手逃散了,围观的乡亲也跑散了,罗家院子里只剩下陈雄义傻呆呆地站着,看着满头鲜血倒在地上的恶人,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罗老汉从屋里冲了出来,夺下陈雄义手中的扁担,大声说:“孩子,你为了救我们闯下大祸,快走吧,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让衙门里的人抓住你。” 罗娟藏在屋后杏树林里,听着自家院子里的动静,听到雄义哥哥和王秃子拼命打死了人,奔回院子,一把抱住陈雄义,哭着说:“雄义哥哥,为了我,你打死了人,今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被官府抓住关进大牢,我天天送饭,你上刑场砍脑袋,我收了你的尸,也随了你去……” 罗大嫂让丈夫把女儿拉回家,流着眼泪说:“雄义,你是好人,快逃吧,衙门里来了人就跑不掉了。” 陈雄义终于醒悟了,打死了人,逃命要紧,他奔进罗家,一把拉住罗娟,大声说:“娟妹,等着我,一定等着我!”从罗家后门跑出,走小路回到自己家。父亲和母亲已经听到儿子闯祸打死人的事,急得心里仿佛有一只猫在抓。陈雄义回来了,陈大伯流着眼泪说:“儿子,你闯了大祸,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官府抓住要掉脑袋,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官府抓到。”陈大妈两手发抖,从屋里拿出了家里所有银两塞进儿子的荷包,说:“儿子,走吧,等风声过去再回家,现在逃命要紧,走吧!” 陈雄义“扑通”跪下给父亲和母亲磕了头,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拿着母亲给的银两,从后门走了。 陈雄义逃到了麻城北边的福田河镇,在一个亲戚家躲了两天,听说大江下游有一个叫铁石山的地方雇人开采铁石炼铁,准备到铁石山去。他不知道到了铁石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很想再见罗娟和父母一面。一个漆黑的夜晚,陈雄义走了五十多里山路,回到了举水河边的杏花村,悄悄进了杏树林,来到了罗娟家屋后,轻轻学了几声画眉叫。罗娟正在想念雄义哥哥,王秃子被打死了,王家在官府告了状,官府差来衙役捉拿凶手。罗娟不知道雄义哥哥逃到了哪里,会不会被官府衙役抓住?心里急,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眼睛闭上就做恶梦,看到雄义哥哥被官府抓住,五花大绑押上了刑场,吓得尖声叫着从梦中醒来。这天晚上睡不着觉,流着眼泪想雄义哥哥,半夜过了,忽然听到屋后画眉鸟叫,仔细听了听,听出是雄义哥哥的声音,姑娘又惊又喜,披衣下床,悄悄开了后门,猛然被人抱住了。陈雄义抱着罗娟来到树林深处,一对年轻人偎依着,姑娘的头紧紧靠着男人的胸,流着眼泪说:“雄义哥哥,我想死你了,害怕你被官府的人抓走。” 陈雄义把姑娘抱得紧紧的,说:“娟妹,我也想你,杏花村待不下去了,我想到铁石山采石炼铁,可是又舍不得你。” 罗娟轻声说:“雄义哥哥,去吧,我等你,一定等你。” 两个年轻人互相偎依着在杏树林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说了很多知心话,终于依依不舍分了手。陈雄义回家拜别了父亲和母亲,天亮前离家走了…… 陈雄义走后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一年、两年、三年,整整四年过去了。四年时间里,杏花村陈罗两家发生了很多事,王秃子挨了一扁担没有死,请郎中医治,伤好了,他带着帮凶打手找到陈大爷家索要赔偿,陈大爷无可奈何,卖掉了家里的小船,赔了王秃子的医药费。母亲思念儿子,一天到晚眼泪不断,终于伤心过度,患心疼病卧床不起了。罗娟不顾家中父母反对,到陈家照顾陈大妈。可是,因为不知道儿子的下落,日里想,夜里想,心疼病不见好转,就在陈雄义走后第三年的冬天,杏树林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的时候,陈大妈一手拉着老伴,一手拉着罗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子跑了,老伴抛下他走了,陈大爷又悲又痛,一天晚上在歧亭街上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往家走,不小心掉进了杏花村边一个水塘,等到村里人发现救起来已经没有了气息。村里人相帮着把老人埋了。罗娟在陈大爷坟前哭得昏天黑地,陈家没有了人,茅草房在一场大风雪中被雪压塌了。 陈雄义逃走后,王秃子经常带着人到罗老汉家惹事,要罗家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姑娘誓死不从。有一次,王秃子带着人在罗家门前吵闹,忽然,罗娟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从屋里冲出,抓着王秃子就扎,王秃子拼命挣扎,没有让姑娘扎着。罗娟扎不到王秃子,疯了似的举着剪刀冲进王秃子带来的帮凶中乱扎,两个帮凶稍不注意,一个被扎伤了脸,一个扎伤了胳膊,王秃子和他带来的帮凶打手害怕了,狼狈地逃离了杏花村。 王秃子几次到杏花村闹事都没有占到便宜,知道罗娟虽然长得漂亮,水灵灵的招人喜欢,不过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轻易摘不到手。王秃子虽然称霸一方,但是外强中干,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货色,不敢再到罗家来了。 时间慢慢过去,罗娟喜欢雄义哥哥的心一点没有变,她觉得是自己害得雄义哥哥家破人亡,罗娟在陈大爷、陈大妈坟前发誓:生是陈家的媳妇,死是陈家的鬼。 春天来了,罗娟看到村里村外到处是红艳艳的杏花,一片一片的,惹来蜜蜂“嗡嗡嗡”飞,想起雄义哥哥在的时候,一起在杏树林子里玩,红红的杏花花瓣落下,两个人一头一身的粉红,杏树下身子依着身子,头靠着头摆谈知心话。夏天来了,杏儿熟了,罗娟想起随着雄义哥哥到歧亭街上玩耍,顺手摘下路边杏树上黄黄的杏儿,在衣襟上擦一擦塞进嘴里,甜甜的。秋天到了,微风吹得举水河泛起微波,夕阳下闪着金光,罗娟坐在河边青草坡上,想起雄义哥哥划着船从麻城回到杏花村,她坐在举水河边等,雄义哥哥的船远远出现了,自己飞快地跑着迎上去,两个人坐在举水河边草地上摆谈知心话。冬天来了,罗娟坐在屋后呆呆地望着杏树林,想着雄义哥哥临走时的情景……一年四季,姑娘都在想着雄义哥哥,盼着雄义哥哥,可是,眼睛都望穿了,雄义哥哥没有回来。 女儿一年一年长大了,眼看着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可是,一心等着雄义哥哥,陈雄义又杳无音信,愁死了罗娟的父亲和母亲。 仍然经常有媒人上门提亲,介绍的男人个个英俊能干,撑船的船工、经商的生意人、种地的农民……可是,无论媒人把男方夸得怎么好,罗娟都摇着脑壳不答应。罗老汉和罗大嫂只有一个女儿,十分疼爱,不敢违着罗娟的心意强作主,陪着笑脸,说着感谢的话,把一个又一个前来提亲的媒人送出门。 可是,女儿总要嫁人,陈雄义没有消息,说不定死在了外面,罗娟不能等一辈子。晚上,老夫妻睡在床上,摆谈起女儿的婚事,罗大嫂想起了一个主意,说:“娟儿的爹,你在村子里找一个和陈雄义耍得好的年轻人,让他编一个谎话,就说陈雄义死在外面了,让娟儿死心。” 罗老汉有一些犹豫,说:“编谎话骗女儿,娟儿知道了,要怨我们一辈子。” 罗大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是为女儿好,再过几年,娟儿大了,说不上婆家了,要苦一辈子。” 罗老汉没有再反对,他心里明白,只有陈雄义死了,娟儿才可能答应另外嫁人。 罗老汉找了歧亭街上教私塾的先生,一个忠厚老实的读书人,讲了女儿苦等陈雄义及妻子想出的主意。私塾先生叹了一阵气,终于答应帮忙,借陈雄义朋友的名义写了一封信,信上说陈雄义在铁石山被石头砸死了。罗老汉把信拿回杏花村,交给一个陈雄义以前的好朋友,教给了把信送给罗娟的方法。 一天,罗娟坐在房间里做针线活,心里想着雄义哥哥,不小心针扎了手指,出了血,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门外有人叫她的名字,出门看,是雄义哥哥的朋友,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说是外地一个到杏花村给陈家送信的,碰巧遇上了,因为陈家没有了人,他把信送到罗家来了。 雄义哥哥捎信回家了,罗娟非常高兴,接过信,心里“怦怦”跳,迫不及待撕开信封,她跟雄义哥哥认过字,勉强能够看懂信。罗娟努力辨认着信上的字,忽然,仿佛有人在头上狠狠击了一下,眼前发黑,努力挣扎着进了屋,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过了一个多时辰,罗娟苏醒了。父亲、母亲以及一些乡亲围在床前,母亲正往她嘴里喂白糖水。罗娟翻身坐起,抱着母亲伤心地大声哭起来,哭着说:“妈妈,雄义哥哥死了,死在铁石山了!” 屋里的人看到罗娟悲痛的样子,一个个擦起了眼睛。罗老汉、罗大嫂心里非常难受,觉得对不起女儿。 罗娟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不吃不喝,一天到晚傻傻地瞪着眼睛。罗老汉请了附近最好的郎中看病,郎中说姑娘患的是心病,不是药物能够治好的,叹着气离开了。 终于,罗娟开始吃饭,挣扎着起了床,到陈雄义父亲、母亲的坟前磕了头,点了香烛,烧了纸钱,慢慢地,病好了,能下地帮着父母干活、在家里做针线了。可是,罗娟仍然不答应媒人上门提说的各种各样的男人,无论种地的还是经商的,长得难看的还是好看的,她都不同意。后来干脆不见媒人了,只要有媒人上门,罗娟就回了自己的屋,关上房门不出来了,不管父亲、母亲和邻居怎样劝说,姑娘只有一句话:“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这辈子不会再进第二家的门了。” 有一天,罗家来了一个媒人,提说的男方住在举水河边一个叫沈家庄的地方,姓李,家里独子一个,父母十分疼爱。罗老汉和罗大嫂瞒着女儿偷偷到沈家庄见了人,长得高高大大,十分英俊,两个老人非常满意,可是想到女儿的坚决态度,脸上布满了愁云。媒人知道了罗娟的情况,出了一个歪主意,让罗家悄悄做好嫁女儿的准备,请人定下日子,男方按期前来迎亲。媒人交给罗老汉一小包迷药,让他吃饭时放进姑娘的碗中。 狡猾的媒婆是想在罗娟被迷昏时用花轿抬到李家拜堂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 果然,罗娟吃了迷药,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已经躺在沈家庄一个不相识男子的床上了。 四年过后,陈雄义从铁石山回来了。原来,他在铁石山遇到一个曾在武当山学过武功、又炼过多年铁的老师父。老人看到陈雄义忠厚老实,教给他炼铁技术,还教他学习武功。师父年纪大了,孤苦一人,陈雄义把他当成父亲照顾。由于铁石山离麻城太远,不好找人捎信。后来,老师父病了,陈雄义尽心照顾,老人临死时把一个详细记载了炼铁技术的本子交给了他。 陈雄义在老师父的指点下学了四年炼铁技术,也苦炼了四年武当功夫,练成了几十个人近不了身的好本领。师父死了,他拿出几年挣的钱安葬了老人,因为想念娟妹子,悄悄回到了麻城。 陈雄义听说王秃子没有死,他没有打死人,大胆回了杏花村。看到父亲、母亲先后去世,罗娟嫁到了沈家庄,一肚子怒火发到了恶棍王秃子身上。在歧亭街上找到王秃子,把横行乡里的恶人以及帮凶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在歧亭一带露面。 陈雄义想念罗娟,听到罗娟被迷药迷昏扶上花轿的事,十分感动。不过,陈雄义不怨恨罗娟的父亲和母亲,他理解女儿大了没有婆家的父母心情。陈雄义怨自己的命不好,尽管有媒人提亲,介绍的姑娘人也很好,陈雄义没有答应,他心里始终装着娟妹妹,再也装不下其他女人。 明朝末年,官僚腐败,水旱灾害不断,百姓生活痛苦不堪。陕西暴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波及鄂豫皖等地。麻城地处大别山区,河南湖北安微三省交界,也先后暴发数起百姓起义造反。一些地痞流氓乘机作乱,上山为盗,祸害乡民,害得一般百姓生活更加艰难。不过,沈家庄住着曾经当过山东巡督、甘肃巡抚的梅之焕,是乱世中的一块净土。梅大人虽然曾经是朝廷重臣,辞职回乡后并不仗势欺人,他看到时局动乱,盗贼猖狂,在沈家庄周围筑起围墙,建起寨堡,招募勇士,训练村民,还从广州购来红衣大炮抵御强盗。因此,尽管外面世界烽火不断,盗贼横行,沈家庄内却非常平静,商人经商,农人种地,各务其业,没有受到动乱干扰,就连横行川陕鄂的八大王张献忠,虽然屯兵离麻城不足百里的随州,惧梅之焕英名,也不敢轻易向麻城进兵。 罗娟的丈夫名叫李仁洪,是一个勤奋能干的农民,家里租种着一个姓黄的财主家五亩田地,生活不愁。娶进门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心里高兴。可是,妻子虽然被迫嫁到李家,一天到晚哭着吵着要离家出走,李仁洪小心翼翼,百般将就,终于哄得罗娟软了心肠。两口子正协力同心种庄稼过日子的时候,杏花村传来消息,陈雄义回来了,而且学会了一身好武艺,把歧亭街上的恶人王秃子打得不敢行凶作恶。罗娟非常想见到雄义哥哥,又觉得没有脸面见他,睡在床上哭个不停。李仁洪知道陈雄义曾经是妻子的情人,为了保护妻子不受王秃子欺负,打伤了恶人离家出走的,妻子心里没有忘掉陈雄义。李仁洪十分害怕陈雄义到沈家庄领走罗娟,也怕妻子回杏花村跟以前的情人重续情缘,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下地干活没有精神,守在妻子身边不敢离开。 陈雄义得知罗娟已经嫁人了,并且打听到罗娟的丈夫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对待罗娟很好,心里为娟妹妹高兴。他不想打扰罗娟平静的生活,并且,也不想继续呆在杏花村,尽管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风景很美,春天满山红艳艳的杏花让人陶醉。在这里他有过非常幸福的时光,和娟妹妹相亲相爱,杏树林中玩耍,教她识字,背靠着背数树上的杏儿。可是,如今的杏树林是他伤心落泪的地方,看到杏树林就会想起罗娟。陈雄义不愿意再看到杏树林,不愿意再回忆过去美好的时光,他下决心离开杏花村,重回铁石山采石炼铁。 可是,没有等陈雄义离开杏花村,罗娟领着丈夫李仁洪回娘家,找到了陈雄义。罗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深知泼水难收的道理。她伤心地哭了两天两夜,也想了两天两夜,终于作出决定,虽然不能做雄义哥哥的妻子了,要做他的妹妹,并且,她还要自己的丈夫和雄义哥哥结拜为兄弟,今后,罗娟既要照顾丈夫,也要照顾雄义哥哥,还要为哥哥寻觅一个好嫂嫂。 陈雄义见到了罗娟和她的丈夫李仁洪。他心里十分难过,不过终于接受了罗娟的建议,因为陈雄义不愿意娟妹妹为难,而且,师父曾教导他用爱心助天下的道理,虽然不能和娟妹妹做夫妻,仍然要保护她、关心她,让娟妹妹一生过得幸福。 陈雄义和李仁洪做了结拜兄弟,没有再回铁石山,在举水河上做了船工。李仁洪心里十分不安,害怕陈雄义和妻子爱心复燃。不过,半年时间过去,李仁洪放心了,他看出陈雄义是一个有侠肝义胆的正人君子,妻子也是一个守妇道的好女人。他们虽然经常往来,但是遵守礼节,陈雄义把罗娟当作妹妹爱护,罗娟把昔日的情人当成哥哥对待。 又过了一年,罗娟为李仁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李霞,父亲、母亲都叫她霞妹子。沈家庄的梅之焕死了,乡民们失去了梅大老爷的庇护,尝到了兵匪骚扰的苦滋味,强盗抢劫财物,官兵强拉民夫。 崇祯十五年,八大王张献忠率领起义队伍驻扎随州一带。麻城县城里一些饱受财主盘剥的佣工起事造反,麻城衙门的官吏逃走了,一些财主豪绅也逃出了麻城。城中大乱,四乡民团想平息城中动乱,围住了麻城县城。城中起义造反的佣工害怕民团破城而入,半夜从城墙上吊出了报信人,飞奔八大王营中报信。张献忠喜出望外,亲率大军赶到麻城,地方民团自知不是bbr>八大王的对手,仓皇退走了。八大王的大军轻松容易拿下了麻城县。紧接着,张献忠派人攻破了沈家庄堡寨,用当年梅之焕购置的红衣大炮武装自己的军队。八大王张献忠在麻城及周边地方收编了三万多起义佣工和乡间民团,声势大振,攻下了武昌、黄州,扩充队伍准备进军四川。 一天,李仁洪挑了两担芹菜到沈家庄街上卖,碰上昔日一起喝茶聊天的乡亲张二保。他看见张二保穿着八大王手下兵士的服装,手里提着大砍刀,十分威武,好奇地上前询问。原来,张二保报名参加了八大王的起义军。 “仁洪兄弟,八大王正在招兵买马,报名当兵吧,运气好,混个一官半职,一家人都跟着沾光。” 李仁洪动心了,确实,租种财主的田地,一年辛辛苦苦,脸朝黄土背朝天,秋天收下粮食,缴了地租田赋,剩下来的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穿。李仁洪想改善家里人的生活,卖了菜,果然在街上找到了八大王招兵的地方,犹豫了一阵,终于上前报了名。 罗娟听说丈夫报名当了兵,惊得睁大眼睛说不出话,叹着气说:“仁洪,你当兵走了,家里老人小孩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养得活一家人吗?” 李仁洪心中有愧,轻声说:“罗娟,我知道,我当兵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要吃苦,好在陈大哥会来帮忙,过一两年我就回来。八大王兵多将勇,又有梅老爷留下的红衣大炮,一定会平定天下,到时候我是有功之臣,一家人都会跟着享福。” 罗娟抱着女儿,流着眼泪说:“我不想享福,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 罗娟没有阻拦丈夫,李仁洪参加八大王的起义军走了,先驻扎在武昌城外,半年后回家住了十天又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听说跟着八大王打进了四川。八大王在西充凤凰坡死了,残兵败将退到了云南,李仁洪没有了消息…… 第三章 举水河边望夫女 李仁洪一走就是十七年。罗娟一个人侍奉老人,抚养孩子,李仁洪走后十个月,罗娟又产下了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孩,大的取名李忠贵,小的叫李忠信。孩子一岁的时候,弟弟忠信患天花死了,罗娟非常伤心。有一次到五脑山麻姑洞祭神,回家的路上听到孩子的哭声,在一丛荆棘下发现一个小男孩,跟死去的忠信长得很像,罗娟可怜没人要的孩子,抱回了家,把他当成了忠信。时间长了,村里的人几乎忘了忠信是捡来的孩子,都把他当成了罗娟亲生的。 十七年来,苦了罗娟,累了罗娟。公公婆婆想念当兵外出没有音信的儿子,心里悲伤,先后患病死去。杏花村的父亲、母亲也患病死了。罗娟埋了公公婆婆,又埋葬父亲母亲,好在有雄义哥哥帮助。李仁洪临走时曾经把陈雄义请到家里,拜托他帮助照看家里的人。陈雄义是一个重义气的人,承诺的事舍了命也要做到。十七年来,战乱不止,改朝换代;先是农民起义军跟明朝的官兵打;接着清兵入关,挥师南下,明朝官兵又跟清兵打。打来打去,百姓受累,盗贼和散兵混在一起,抢劫财物,奸淫妇女,杀人放火。歧亭街上的恶人王秃子上山当了强盗,四处抢劫,杀人害命。动乱年月,陈雄义担心罗娟一家人遭难,搬到了沈家庄,找了一间逃难走光了人的屋子住下。他武艺高强,招了几个年轻人做徒弟,一面教给徒弟武艺,一面保护义弟一家不受乱兵强盗伤害。有一次,王秃子带着强盗仗着人多势众窜到沈家庄,要抢罗娟去做压寨夫人。陈雄义带着徒弟拦在强盗进庄的大路上,陈雄义武艺高强,拿着一把大刀,指东杀西,强盗近不了身。王秃子害怕时间久了,村民们赶来帮助,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带着手下强盗灰溜溜逃走了。罗娟一家及沈家庄的乡亲都没有受到伤害。陈雄义还经常帮李家干活,耕田除草,施肥割稻,有了雄义哥哥的帮助,罗娟才把孩子们抚养成人了。后来,清兵占领了大江南北,仗打完了,百姓终于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乱兵强盗少了,用不着陈雄义带着徒弟天天在沈家庄保护了。罗娟在乡亲中借了一些钱,陈雄义也到徒弟和朋友处借了一些钱,凑在一起买了一只木船,陈雄义在举水河上走船运货,挣的钱除了生活所需,剩下的都给了罗娟,帮助娟妹送忠贵忠信到私塾读书,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罗娟在一个叫做黄明星的财主那里租了五亩山地,带着大女儿李霞种地。丈夫走了十多年,生死不明,罗娟十分挂念,晚上做梦看到丈夫躺在死人堆里呻吟,非常可怜;有时候梦见丈夫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的衣服,不理睬她和孩子们了。 罗娟盼着丈夫回来,希望打听到李仁洪的消息。 一天,罗娟到麻城办事,碰到了一个杏花村的乡亲,告诉她有一个家住福田河的人,当年跟李仁洪一起投了八大王,前不久回到了家乡。杏花村有人到福田河街上办事遇见了,摆谈中说起在四川曾经和李仁洪在一个头领下当兵。 罗娟又惊又喜,急急忙忙回了家,从地里叫回了正在干活的霞妹子,要女儿陪着一起到福田河去找从四川回来的人,打听李仁洪的下落。 霞妹子望望已经偏西的太阳,有一些犹豫,说:“妈,天不早了,这里到福田河五十多里路,走到那里天就黑了。” 罗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霞妹子,你父亲离家十七年了,生死不明,现在有了消息,我的心都乱了。走吧,不要嫌天晚,陪着妈走一趟。” 罗娟叫上女儿,到邻居家里留下话,让忠贵忠信从私塾回家自己煮饭吃,急匆匆上了路。 山间小路坎坷不平,路两旁长满荆棘。母女俩走着,过一条小溪时,罗娟心里急,一步跨过了小溪,可是,脚下踩的石头不稳,摔了一胶,脚扭伤了,走起路来钻心般疼痛,她咬着牙忍着,一瘸一拐赶路。脚受了伤,走得慢了,母女俩赶到福田河街上时天已经黑了,敲开街上乡亲家的门询问,从四川回来的人住在离街上五里的乡下,山路难走,母女俩不敢去了,没有住的地方,找了一片小树林,偎依着在一棵树下坐了一夜。天亮了,问明了路,终于找到了从四川回来的人。 罗娟打听到了丈夫的一些消息。从四川回来的人叹着气告诉她,李仁洪在四川重庆府南面綦江县失踪了,十有八九死在了綦江。从麻城出发时,他们编在了一个头领手下,队伍里有不少麻城人。八大王的军队打进了四川,攻下了一个又一个地方,不少人战死了,他们也杀死了不少人,有明朝官兵,也有老百姓。一座城攻下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们杀红了眼睛,举着大刀见人就砍,不管是官兵还是无辜百姓。后来,八大王当了皇帝,他们随头领驻守在一个叫崇州的地方,清兵从北面打来了,兵强马壮,他们抵挡不住,八大王在西充被清兵射死了,残兵随孙大帅、李大帅退到了重庆府,渡过大江到了一个叫綦江的县城。有一次,李仁洪随头领去攻打一个山寨,再也没有见到回来,多半被守山寨的民团和百姓杀死了,也可能看到打仗死人太多,害怕了,趁机逃走躲了起来。从四川回来的人告诉罗娟,他命大,随孙大帅、李大帅到了云南,又从云南回到重庆府,孙大帅投降了清军,他也跟着投降,终于捡了一条命回到了家乡。 罗娟带着女儿往回走,扭伤的脚痛得更加厉害,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虽然问到了丈夫一些信息,可是,仍然不知道李仁洪的死活,十多年了,丈夫到底在哪里?罗娟心里一阵一阵难受,想痛哭一场,怕引来过路的人围观,惹人笑话,咬着牙忍住了。离开家后两顿没有吃饭了,衣袋有一些铜钱,可以在路边小店买饭吃,可是肚子不饿,不想买饭吃。霞妹子搀扶着母亲走着,太阳当顶了,还没有走完一半的路,实在累了,走不动了,在路边坐下,口干得不行,在路旁寻了一处泉水,把头伸到泉水边,嘴就着水喝了一阵,站起身继续往前走。中午,在路边小店买了两个气水粑,母女俩一人一个吃了,坚持着继续走,五十多里路,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回到了沈家庄。罗娟心里装满了苦水,她没有回家,带着女儿来到公公婆婆的坟前,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李霞想起父亲外出十多年,生死没有消息,母亲一个人受了很多苦,也陪着母亲哭起来。 罗娟和女儿的哭声十分悲凉凄惨。沈家庄的乡亲们听到坟场传来哭声,来到坟场看到罗娟母女痛哭,知道是因为李仁洪外出多年生死不明,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李仁洪走了十多年,可能早死在外面了。不然,怎么一点信息也没有。” “当年八大王带走了不少年轻人,麻城寡妇孤儿的泪水流成了河。” 围观的女人中也有一些丈夫、儿子像李仁洪一样随八大王走后就没有了信息的人,看到罗娟母女哭得伤心,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伤心事,也蒙住脸哭出了声。 沈家庄外坟场上,命运悲惨的女人哭成了一片,哭了很久很久。 罗娟病了,身上烧得像火炭,不吃不喝,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流眼泪。霞妹子慌了,托人给举水河上走船运货的陈雄义带了信。沈家庄在举水河边,从麻城运货到黄州要从沈家庄过。陈雄义得到娟妹生病的消息,急急忙忙卸下准备运到黄州的货,划着空船回到了沈家庄,让两个帮工的伙计照看好船,来到了罗娟的家。看到娟妹烧得脸红红的,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十分心痛。到麻城请来郎中,还拿出钱让霞妹子称回了肉,买回了鱼,做肉糕给孩子们吃。 郎中看了病,写了抓药的单子,陈雄义亲自拿着药单去麻城药店买回了药。熬药不能用大火,火太小了也不行,要用中火慢慢地熬,熬成的药汁药效才好。陈雄义担心霞妹子掌握不好熬药的火候,亲自守在火炉前熬药,火大了抽掉一根柴,火小了用扇子扇两下。药熬好了,倒出药汁,倒进一些水接着再熬,一共熬了三次,然后把药汁倒在一起,掺和匀了,陈雄义倒出一些吹凉了喂给娟妹吃。罗娟看到陈雄义累得额头上冒出汗,十分感动,轻声说:“陈大哥,我今生欠了你很多,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了。” 陈雄义装出生气的样子责备说:“娟妹,你说的话太见外了,我们是结拜的兄妹,我和李仁洪又是结义的兄弟,照顾你和孩子是我的责任,不要再说感谢的话。” 罗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霞妹子的父亲十多年没有音讯,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雄义安慰说:“只要没有确切的消息,没找到仁洪尸体,仁洪兄弟就有可能活着,你们夫妻就可能有团聚的一天。” 罗娟眼里流着泪,望着正在一勺一勺喂她吃药的陈雄义,眼神十分复杂,有真诚的感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爱,轻声说:“雄义哥哥,你该成家了。” 陈雄义笑了笑说:“一个人习惯了,安不安家无所谓。” 罗娟的病一天两天好不了,陈雄义要留在李家照顾病人,还要帮着到田里收割成熟的稻子,必须要在沈家庄住三五天。他来到举水河边,让看船的两个伙计把船划到麻城码头装好货,临时请一个舵师送货到黄州,返回时再到沈家庄叫他。两个伙计遵照吩咐划着船走了。陈雄义回到李家,霞妹子买回了肉和鱼,还有做肉糕的米粉,他洗肉洗鱼,开始做肉糕,霞妹子在一旁帮忙做下手。 肉糕是麻城特有的一种菜肴,鱼肉和猪肉搀和一起,再放上米粉蒸成糕,吃到嘴里味道鲜美。麻城有一个风俗,不论是多么高贵的宴席,必然要有肉糕上席,乡亲们说:“没有肉糕不成席。” 霞妹子看着雄义伯伯做肉糕。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的模样已经十分模糊,她不知道父亲的长相和性格脾气,如果不是母亲经常说起,甚至忘掉了离家十几年的父亲,而眼前的陈伯伯,却是像父亲一样亲的人。霞妹子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有钱人家的孩子欺负她,陈伯伯出面斥责欺负人的孩子,保护了她;家里没有吃的,陈伯伯送来了米、包谷;她长大了,身上穿得破破烂烂遭人笑,陈伯伯给她买了好看的新衣服,还拿出钱缴学费让两个弟弟到学堂读书识字;爷爷奶奶死了,陈伯伯拿钱买棺木,请做法事的道士,帮着妈妈安埋了老人……陈伯伯给家里做了太多太多的事,代替了离家的父亲。甚至,霞妹子希望陈伯伯真的做自己的父亲,和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有一次,霞妹子和母亲说起陈雄义,大着胆子说:“妈,陈伯伯对我们这么好,父亲走了十多年,音信全无,干脆,你和陈伯伯成了亲,让他做我们的爸爸。” 罗娟轻声责备说:“霞妹子,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不过,细心的霞妹子注意到了母亲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期望的神色,女儿猜出了母亲的心事,如果陈伯伯愿意,母亲不会反对的。 霞妹子在灶前烧火,陈雄义在灶上忙着做肉糕。忽然,姑娘轻声说:“陈伯伯,我们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没有你的照顾,我们或许活不到现在。父亲下落不明,妈妈心里很苦,你做我们的父亲吧,妈妈一定会同意的。” 陈雄义愣了一下,霞妹说出了他心里藏得很深的愿望。的确,陈雄义希望有一天会和罗娟成为夫妻。不过,他是一个有侠肝义胆的人,李仁洪没有音信,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也许还活着,他不能霸占人家的媳妇,让人指责不藏书网忠不义。可是,看到娟妹独守空房,知道她心里很苦,也知道娟妹心里有自己。 陈雄义十分矛盾,不过,他始终没有忘记李仁洪和自己是结拜的兄弟,只能把罗娟当成妹妹看待。 陈雄义笑了笑,说:“霞妹子,不要瞎说,你们有父亲,不过出了远门,将来会回来的。” 霞妹子噘起嘴说:“父亲?我一岁多父亲就走了,他长的什么样子都忘了。伯伯,说心里话,我早把你当成父亲了。” 陈雄义责备说:“霞妹子,我不是你的父亲,是你的伯伯,刚才的话,以后不要随便乱说。” 肉糕蒸好了,散发出一阵阵香味,陈雄义盛了一块,让霞妹子端进屋给母亲吃,他又炒了几样小菜。忠贵和忠信回家了,看到陈伯伯来了,又蒸了肉糕,两个孩子十分高兴,一齐动手,摆上菜,盛了饭,..高高兴兴吃了起来。陈雄义询问忠贵和忠信私塾里读书的情况,还让两人拿出写的文章给他看。李忠贵天资聪慧,读书用功,写的文章好,老师在批语中大加赞扬。李忠信老实忠厚,读书也很用功,不过写的文章比不上哥哥。 天晚了,陈雄义在忠贵、忠信的屋里睡了。第二天清早,霞妹子起来煮了早饭,忠贵、忠信吃了饭到学堂里读书。陈雄义到田里帮助霞妹子割稻子。罗娟挣扎着也要起床到田里割稻子,吃了药,她的病好了一些,勉强能起床下地。陈雄义劝阻了娟妹,他担心罗娟下地干活,凉风吹了病情要反复。陈雄义时时刻刻关心娟妹,宁愿自己苦一点,也不让娟妹受苦受累。 陈雄义和霞妹子到了田里。秋天到了,秋风一阵比一阵凉,稻子黄了,举水河两岸金黄一片,种地的人拿着镰刀下田割稻,到处响着“嚓嚓嚓”的割稻声。 陈雄义和霞妹子下田割稻,陈雄义身上有劲,手脚麻利,干活快,很快割倒了一大片稻子,远远地割在了霞妹子的前面。时间不长,一块水田的稻子收割完了。 陈雄义和霞妹子累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两个人坐在田头休息。紧挨的稻田里有一个老头在割稻,也累了,走到田头,挨着陈雄义坐下休息,竖起大拇指称赞:“雄义兄弟,你真是一个能人,知书识字,有武艺,会划船送货,还能干农活,不知哪一家女人有福,嫁给你当媳妇,吃穿不愁了。” 霞妹子瞪了老人一眼,说:“陈伯伯哪个女人也不娶了,就在我们家当伯伯。” 老人感慨地说:“是啊!十多年来,他帮了你家不少忙,如果真的成了一家人,那倒是一件好事。李仁洪外出十几年,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陈雄义笑了笑说:“大哥,仁洪和我是结拜兄弟,罗娟是我认的妹子,我帮助她是尽一个大哥的责任。仁洪兄弟虽然外出十多年,也许还活着,罗娟妹子要等着他回来。”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雄义兄弟,你真是一个好人。” 太阳越爬越高,时间不早了,陈雄义带着霞妹子99lib?t>,拿起镰刀又割起稻来。 陈雄义帮着霞妹子把田里的稻子割完,刚刚运到家里的院坝上,还没有来得及晒干稻子,天上下起了雨,一下就是十多天。庄稼人望着门外滴滴答答下个不停的雨,愁得紧皱起了眉头:稻子晒不干,会发霉坏掉,辛辛苦苦一年白忙了,拿什么缴地租,缴官家的税赋,养活一家人? 罗娟心里十分着急,地?是租的,五亩地一年要缴五石稻子租金,雨下个不停,割回家的稻子发霉坏了,没有稻子缴地租,一家四个人一年没有吃的。虽然陈雄义经常送来银两帮助,不过,雄义哥哥送来的银两要给忠贵、忠信缴学费,添制一家人的衣服,雄义哥哥划着木船运货,风里来雨里去,挣钱不容易,不能太拖累了。 麻城里的大财主黄明星看着接连下了十多天雨,还没有放晴的迹象,心里暗暗高兴。二十年前,黄明星是歧亭镇王秃子手下一个帮凶,明朝末年,社会动乱,有一次,麻城一家财主要请看家护院的,黄明星找人引荐,到财主家当了护院的。财主家有一个女儿,他想方设法勾引上了床,后来被财主发现,害怕家丑外传,“招驸马”让黄明星做了上门女婿。麻城佣工聚众造反,八大王张献忠乘机占领了县城,混乱中财主和两个儿子被造反的佣工杀死,黄明星堂而皇之成了一家之主。八大王的大西军走了,清兵打来了,黄明星带着财主的女儿东躲西藏,熬到了天下安定,过上了收地租吃饭的日子。黄明星是一个见了漂亮女人就心痒痒的人,财主女儿管得紧,不敢讨小老婆,他就在外面寻花问柳,只要遇上了漂亮女人,千方百计要弄上床。黄明星还与在大山上当强盗的王秃子有联系,麻城周围谁要和他作对,就捎信给王秃子,指使王秃子抢劫仇人出气。 黄明星看上了丈夫不在家的女佃户罗娟。 罗娟虽然三十多岁了,可是,举水河的水养美人,罗娟仍然长得水灵灵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白嫩嫩的脸,弯弯的黑眉毛,好看的大眼睛。黄财主看见心里痒得难受,在黄明星眼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会心甘情愿长年孤身独居的,一定会在外面找男人,自己财大气粗,主动出击,一定会把姓罗的女人弄到手。黄明星几次到罗娟家里,借口收租子挑逗罗娟,想不到每一次都碰了钉子。后来,黄明星发现陈雄义经常到罗娟家,还认了兄妹,并且认出陈雄义就是当年歧亭街上把王秃子及手下帮凶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武艺好,几十个人近不了身。黄明星害怕明目张胆欺负罗娟,陈雄义插手打抱不平,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收敛了很多,不敢在罗娟面前过于放肆。 罗娟也早就看出黄明星对自己不怀好意,不过,租种着黄家的田,不便撕破脸皮,只要黄明星不过于欺负就忍着,也没有告诉雄义哥哥。 水稻收割季节天上下起了连阴雨,稻子发霉变坏,佃户交不起租子,可以借机向漂亮美貌的女佃户提出要求。黄明星暗中盘算,罗娟家里空空的,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抵租子,只有人,只要漂亮的女人愿意上他的床,黄明星准备免掉罗家的租子,还另外给一笔钱。 黄明星决定亲自到罗娟家里催收租子。 罗娟为缴不起租子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早上起床,弄饭给两个儿子吃了,儿子到私塾读书去了,屋里只剩下罗娟和女儿。看到母亲的脸像要下雨的天,阴沉沉的,一声接着一声叹气,知道是为了地租的事发愁,霞妹子说:“妈,把地租的事告诉雄义伯伯吧,也许,陈伯伯会想出办法帮我们缴了黄家的租子。” 罗娟摇了摇头说:“雄义伯伯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不能再为地租的事麻烦他了。” 霞妹子也皱起了眉头,说:“不要雄义伯伯帮忙,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卖了缴租子,怎么办?” 母女俩正在为租子的事发愁,屋外大黄狗叫起来,有生人来了。霞妹子出门看,黄明星带着管家上门讨地租来了。 黄明星和管家进了罗娟家的门。罗娟心里发慌,连忙端凳子倒开水,让两个不速之客坐下。 黄明星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开了腔:“李家娘子,你租种黄家的田多年了,地租不高,黄家对得起你们。今年的地租准备好了没有,是缴稻子还是折合成银子?” 罗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黄老板,现在离年底还早,年底前我一定准备好地租送到黄府。” 黄明星狡猾地笑了笑,说:“李家娘子,我们家应酬多,每年要花几百两银子,手里头紧得很,想提前收了租子。” 管家在一旁帮腔说:“对,老爷家今年开销大,帐房的银子不够,要提前收租子,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交。” 霞妹子忍不住插嘴说:“租子?你们到屋后院坝里看一看,稻子收回家就下了雨,十几天不晴,都发霉坏了,我们拿什么缴租子?” 黄府管家鼻子哼了哼,说:“妹子,你说的话不对,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不论丰年欠年,地租按规定交,你们家在契约上按了手印,耍不了赖的。” 霞妹子十分气愤地说:“我们不想耍赖,可是,稻子霉坏了,家里又没有值钱的东西,公鸡下不了蛋,石头榨不出油,你们说怎么办?” 黄明星嘻嘻笑着说:“霞妹子,有难处讲出来,大家好商量,没有钱缴租子,你们家有比钱更宝贵的东西。租子嘛,好说好说。” 罗娟知道黄明星话里的意思,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拿不出银子缴租子,她不能和黄明星硬碰硬,揭穿他的鬼把戏,只好装湖涂,装成没有听懂话的样子说:“黄老爷,你看我们这个穷家,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黄老板放心,年关以前一定会缴上租子。” 管家听懂了主人话里的意思,他是黄明星的忠实奴才,帮主人瞒着家里的夫人在外面寻找了不少女人。有些话主人不便挑明,奴才可以明说,于是装出一副笑模样说:“李家娘子,你们家有非常值钱的东西,就是人,漂漂亮亮的女人。如果李家娘子愿意,一点点地租算什么,老爷还会拿出大把大把的银子,让你们家里的人吃香的、喝辣的。” 霞妹子心里有火,瞪着眼睛说:“黄老板,你怎么让管家满嘴吐粪?我们李家穷,可是不会卖身子挣钱,你们要把嘴巴洗干净。” 罗娟心里也是满腔怒火,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银子缴地租,硬的不行,只有软拖,她怕女儿硬顶惹恼了姓黄的,动起野蛮来,屋里只有两个弱女人,要吃亏,叫霞妹子回了自己屋,笑着应酬说:“黄老板,管家大爷,我女儿年小不懂事,不过,请黄老板放心,租子一定会在年关前完清。” 黄明星看到女人笑了,以为管家的话打动了罗娟的心,黄明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有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女主人心甘情愿上他的床。眯着眼笑着说:“既然有难处,租子的事不急,好说,我这个人心肠软,特别是看到女人有难事,总想伸手帮一帮。李家娘子,说,你们家有什么难处?说出来黄大爷帮你。” 罗娟看着黄明星假惺惺装出来的笑,十分恶心,可是不能得罪,说:“黄老板,只要能宽限一些缴地租的时间,我们就非常感谢了,哪里还敢望黄老板帮助。” 黄明星装出大方的样子,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二两银子放在桌子上,说:“李家娘子,二两银子拿去用,以后缺钱花再来拿,谁让我喜欢你呢?” 罗娟拿起银子要还给黄明星,黄明星不要,两个人正在推让,霞妹子忍不住了,冲出来夺过银子扔在了屋外,把黄家人推出门,“咚”的一声把门关了。 黄明星拾起银子,大声骂道:“李家女子,你不要箢篼装狗不识抬举。”气忿忿地走了。 屋里,罗娟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伤心地哭起来。 黄明星带着管家灰溜溜地走了。罗娟知道黄老板对自己垂涎已久,绝不会轻易放过,地租缴不上,一定会想办法再来捣乱,可是想不出好的应对方法,一天到晚愁苦着脸。霞妹子看到母亲发愁,也跟着发起愁来。 杏花村的小铁匠罗锤来到沈家庄罗娟家。罗锤是霞妹子的未婚夫,年幼时,八大王起兵造反,他的父亲、母亲在战乱中死了,陈雄义收留了孤儿罗锤,教给了武艺,后来又给了银两,让罗锤在杏花村开了一个铁匠铺,为乡亲们修理锄头犁耙。罗锤经常跟着师父到沈家庄,有时候还帮陈雄义送钱送粮给罗娟,他和霞妹子年龄差不多大,经常一起玩耍。陈雄义看到两人情投意合,找了一个媒人,把罗锤和李霞介绍做了未婚夫妻。罗锤没有父母,师父陈雄义和李家一家人成了最亲的人,十天半月便要到沈家庄罗娟家住上一两天。 罗锤到了沈家庄,听李霞讲起黄老板来催租子时说的话,气得瞪大了眼睛,“咚!”大拳头落在桌子上,差一点把桌子砸塌了,大声叫起来:“母亲,霞妹子,不要害怕姓黄的,你们家遇到事,师父和我都要站出来帮忙。姓黄的敢再来说混账话,欺负母亲和霞妹子,我要让他尝一尝拳头的滋味。” 罗娟害怕年轻人鲁莽闯祸,叹着气说:“罗锤,遇事要忍,不能动不动就挥拳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师父,他为我们李家做了太多的事了,不能再麻烦他。” 罗锤强忍下了心中的怒气,不说话了。他扛起一把锄头,到地里帮着霞妹子种菜,罗娟一个人在家里料理家务。 黄明星在沈家庄碰了一个大钉子,拿出手的银子被人扔出了大门,丢了脸面。他非常生气,很想报复不识抬举的李家人,可是,想到李家母女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得不到手心里痒痒。回到黄府,黄明星背着夫人找来管家,让管家帮着想办法。黄府管家摇头晃脑,眯着眼足足想了半个时辰,终于想出了一个鬼点子:让黄府下人出面到李家催收租子,下人说一些粗话,甚至动一动手都不要紧,既可以吓住李家的人,让他们害怕,又留下了以后缓和关系的余地。下人虽然是黄府派出的,但到底是下人,下人唱红脸,主人出来唱白脸,如果李家女人依从了,主人可以装模作样责备下人,处罚下人,给李家女子出气,让美人高兴。黄明星觉得管家的主意有道理,找了几个贴心仆人,如此这般吩咐了,让他们三天两天去一次沈家庄,到李家催收租子。 两个儿子到学堂读书去了,女儿和罗锤去地里干活了。黄家几个催要地租的下人进了屋,一个个横眉竖眼,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要罗娟拿出银子缴租子。 罗娟陪着笑脸说:“几位大哥,上次我向黄老板讲明了,年关前一定缴清租子,黄老板亲口应允,怎么,你们不知道?” 一个催租的人大巴掌拍着桌子,瞪着眼睛说:“黄老板应允,我们是太太派来收租的,太太说了,府里等银子用,一定要把租子讨回去。” 几个一同来的黄府下人七嘴八舌帮腔。 “太太说了,如果没有银子缴地租,就用人抵债,我们府里正差丫头佣人。” “没有钱缴租子,可以做皮肉生意挣钱,麻城窑子正缺美人。” 罗娟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提高了嗓门大声说:“几位大哥,李家是正正经经的庄稼人,既不会给人当丫头佣人,更不会到窑子里挣钱,几位大哥口头干净一些。” 黄府下人更加放肆,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嚷起来。 “嘴巴干净,我们说的都是大实话,当今的年头,被卖进窑子里的人多得很。” “没有钱缴租子就报官府,抓人抵债。” 黄家派来的催租人嚷着、吵着,拍桌子打板凳“咚咚”响。邻居害怕罗娟吃亏,偷偷跑到地里告诉了霞妹子和罗锤。霞妹子急了,扔下手里的锄头就往家里跑,罗锤也扔下锄头紧跟着霞妹子跑。 黄家下人正在李家吵闹,忽然,一个女子发疯似的冲进来挡在罗娟身前,瞪着眼睛大声吼:“你们这些黄府派来的狗,没有大本事,只会欺负女人。告诉你们,今年的稻子发霉坏了,我们辛苦一年没有收成,黄家还要来逼租,银子没有,你们想怎么样?李家人穷,但是不能任人欺负。” 黄明星派来催租的下人看到霞妹子进来,女儿长得和母亲一样漂亮,一个大胆的黄府下人嘻嘻笑着说:“李家缴不起租子,可以用两个女人去顶,这样好看的女人,谁见了都眼馋……”走上前想用手去摸霞妹子的嫩脸蛋,不料“啪”的一声,脸上吃了一个巴掌,火辣辣地疼。黄府下人生了气,瞪着眼叫着:“好一个粗野女子,敢动手打大爷,今天大爷要教训教训你。”捞起衣袖,挥着拳头要打。跟在后面的罗锤看到霞妹子被人欺侮,气得两个眼睛冒火,一把抓住了黄府下人举起的拳头。他跟师父学过武功,根本没有把几个狐假虎威的黄家下人放在眼里,手里稍稍用劲,被抓住拳头的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其他几个黄府下人仗着人多势众,七嘴八舌骂着:“哪里来的野种,敢在大爷们面前行凶,不想活了。”“兄弟们,一齐上,揍野小子一顿,让他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黄府下人一拥而上,罗锤不慌不忙,抬起脚照着逼近的一个家伙肚子踢去,那个黄府下人“哎哟”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蹲下了。其他的黄府下人看到罗锤会武功,力气也大,不敢向前,远远地站着骂。罗锤心里有气,几步上前,抓住一个叫骂得最凶的摔倒在地,一脚踏住,挥起拳头要打,不料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罗锤用力想挣脱开手,挣不开,心里吓了一跳,以为黄家来的人中有武功高手,急忙回过脸看,原来是师父陈雄义,松了一口气,大声叫:“师父,你什么时候到的?这些催租子的人坏得很,胆敢说混账话欺负霞妹子,我要教训教训这些狗东西。” 被罗锤大脚踩住的人吓得浑身颤抖,哭叫着哀求:“大爷,我们是受主人支使,不敢不来,求你放了我,下次不敢欺负李家的人了。” 陈雄义害怕罗锤下手不知轻重,伤了黄家的人,给罗娟惹来麻烦,他让徒弟放了踩在脚下的人。黄家派来催租的下人认识陈雄义,知道是麻城沈家庄一带有名的武师,更不敢放肆了。陈雄义把黄家派来催租的人教训了一顿,警告不准再到沈家庄欺负李家的人,放他们走了。 罗娟见了陈雄义,心里的委屈涌上来,眼里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落。害怕被孩子们看见,偷偷擦干了泪,招呼陈雄义、罗锤进了屋。 陈雄义是专门送银子给罗娟缴地租的。 第四章 哥哥妹妹假结婚 黄明星害了相思病,沈家庄漂亮的李家娘子的影子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晚上睡上床,一闭上眼就看见罗娟笑眯眯地来到身边,伸手去抓,美人像一股烟似的飘走了。黄明星背着老婆养了不少情人,可是自从见到了沈家庄的李家娘子,觉得养的情人一个个都丑得可怜,再也不让这些女人睡在身边了。 黄明星一心要把李家娘子弄到手,又找来管家商量对策。 黄府管家一张苦瓜脸,紧皱眉头,摇着脑袋说:“大爷,麻城的美人多得很,一抓一大把,为什么非要想着李家娘子?听说那女子是举水河上陈雄义的人,陈雄义是麻城无人不知的好汉,武艺好,穷百姓中威望高,一般人不敢惹。他帮着李家娘子缴清了地租,不欠我们的了,找不出理由去吵闹了。” 黄明星瞪着眼珠子大声骂:“没有用的东西,吃着大爷的饭,拿着大爷的钱,一个女人都弄不进大爷的屋,养着你们有什么用?今天想得出办法要想,想不出办法也要想,拿不出一个好主意就滚蛋。” 黄府管家哭丧着脸,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有想出办法,不过想起了一个人:牵线做媒的王媒婆。那个老女人一肚子坏水,只要给银子,不论什么女人都能勾引下水,给男人弄上床。 王媒婆进了黄府大门,被带到黄明星的书房,听了找她来的原因,眯着眼想起了办法。果然,王媒婆名不虚传,想出了一个移花接木的好计谋。黄明星和黄府管家听了,一齐拍着手大声叫好,从帐房拿了十两银子赏给王媒婆,要她按照计谋马上去办。 麻城县方圆几十里传开了:沈家庄李仁洪死在了四川,有人亲眼看到他被埋进了乱坟冈。消息传到沈家庄,乡亲们告诉了罗娟和霞妹子。霞妹子对父亲很陌生,父亲的生和死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罗娟心里却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晚上睡在床上,想到丈夫死了,永运不会回来了,自己成了寡妇,眼泪打湿了枕头。尽管和李仁洪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毕竟夫妻一场,而且还有孩子。 陈雄义也听到了李仁洪死在四川的消息,赶回沈家庄,看到罗娟眼睛红红的,眼皮有一些肿,知道听到丈夫死讯伤心,安慰说:“娟妹,外面传说的不一定准,也许,仁洪兄弟现在活得好好的,很快就会回沈家庄,即使仁洪兄弟不在了,家里的事有我帮着,天塌不下来。” 罗娟非常感激地说:“雄义哥哥,我们家多亏了你,我欠你的太多了。” 陈雄义笑了笑说:“妹子,我们是兄妹,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 陈雄义要忙着回到船上运货,在罗娟家吃了一顿饭就走了。李仁洪死在四川的消息越传越真,有一天,霞妹子上街卖菜去了,罗娟一个人在家里,庄里一个姓胡的婆婆到李家串门。胡婆婆有一个儿子,二十年前和李仁洪一起投了八大王,走后再没有了消息。两个女人一个没有了丈夫,一个没有了儿子,同病相怜,摆谈着伤心的事,眼里流出了泪。 胡婆婆说:“李家娘子,外面传说李大哥已经死在了四川,快二十年没有了音信,也许传说是真的。一个人拖儿带女不容易,你还年轻,不如另外找一个人嫁了,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罗娟叹了一口气说:“嫁人?霞妹子的父亲生和死没有确信,怎么嫁?再说,拖儿带女,谁敢要?” 胡婆婆大声说:“李家娘子,你天生美人一个,还怕没有人要?不过,不能随便找一个男人就嫁,要找心眼好的男人,经常到你们家的陈雄义就实在,还很有本事,干脆,我来做媒,你跟他结成夫妻。” 罗娟红了脸,低声说:“婆婆,千万不要乱说,雄义哥哥只把我当成妹妹。” 两个女人摆谈了一阵,胡婆婆走了。第二天,李家又来了一个女人,麻城县有名的王媒婆。 散布李仁洪死在四川的流言是王媒婆给黄明星出的主意,目的是让李家娘子对丈夫死了心,不再盼望。乡亲们也把她当成了寡妇,穷家小户,寡妇再嫁是允许的,李仁洪死在四川的消息传开后,肯定有人上门说媒提亲。这时候王媒婆再出面,凭着三寸不烂的舌头,拿出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本领,劝说美人改嫁。王媒婆知道李家娘子有陈雄义护着,性子又犟,不能直接说出给黄明星做情妇,坏了心肠的女人决定耍一个移花接木的计谋,把李家娘子说给麻城县里一个做生意的人。黄明星已经找来那人谈好了价钱,只要娶进屋后把美人让出来,让他进洞房,拿出二十两银子作谢礼。 一条肮脏恶毒的计谋!黄明星自以为天衣无缝,满心喜欢地等待着搂着美人睡觉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王媒婆进了李家门,眯着眼睛把罗娟仔细端详了一阵,拍着巴巴掌夸奖起来:“哎哟哟,好漂亮的美人!怪不得麻城县里好多人都在想,都来托我说媒提亲。大妹子,你要好好挑一挑,选一选,找一个有钱的帅男人。” 罗娟认出是麻城有名的王媒婆,来者都是客,笑了笑说:“王婆婆,我是有丈夫的人,怎么能另外再找男人?” 王媒婆摇着头说:“我知道,你丈夫外出快二十年,音信全无,近来麻城传开了,有人亲眼看到你丈夫死了。大妹子,八大王的大西军在四川被清军打得落花流水,死了很多人,李仁洪当年是跟八大王离的家,早就死在四川了。” 罗娟叹了一口气说:“王婆婆,传言是传言,我没有亲眼看见就不信,也许,我丈夫马上就要回家了。” 王媒婆瞪着眼睛叫起来:“唉呀,大妹子,你怎么这样死心眼?趁着年轻,脸蛋子好看,赶紧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不然,再过几年,人老珠黄,没有人要了,就是想嫁人也找不到好主子了。” 罗娟知道王媒婆给人提媒说亲图的是钱财,她的话万万不能相信。不过,要是李仁洪真的死了,或者在四川另外找女人安了家,自己却在沈家庄傻傻的死等,以后老了,恐怕真的如王媒婆所说,没有人要了。 王媒婆伶牙俐嘴,絮絮叨叨地说着,夸着她所提说的麻城街上姓朱的男人:老婆死了两年,没有丢下一男半女,有住宅,有店铺,乡下还有田产……千里挑一的好人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可是,罗娟已经听不清王媒婆在说些什么了,她心里很乱,李仁洪和陈雄义的影子交替着在眼前出现。 王媒婆说干了嘴巴,罗娟没有应允,也不反对。王媒婆知道要想得到黄大爷的赏银,跑一趟沈家庄是不够的,她决心跑两趟、三趟,一定要把李家娘子说动心。 麻城周围其它村庄的一些媒婆听说李家的男人死在了外面,家里留下守寡的漂亮能干媳妇,争着到沈家庄说媒提亲,罗娟家里天天都有媒人上门。 王媒婆三天两头来,其他媒人也经常来,罗娟烦了,霞妹子也烦了。一天,送走了媒人,霞妹子噘着嘴巴说:“妈妈,天天都有媒人来,烦死了,干脆,你和陈伯伯成亲算了。陈伯伯是好人,你们成了亲,他一定对我们更好,如果你嫁到了其他人家,扔下我和弟弟,我们一定会受苦。” 罗娟叹了一口气说:“霞妹子,陈伯伯和我是兄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 霞妹子不满地说:“妈妈,我早就看出了,你心里有陈伯伯,陈伯伯心里也有你, 88c5." >装模作样认兄妹,何必这么苦自己。” 罗娟没有说话,回过身,悄悄擦了脸上的泪。她心里清楚,霞妹子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丈夫真的死在了四川,她要改嫁,最合适的男人就是雄义哥哥,不过,罗娟不知道雄义哥哥是否愿意娶她。 罗娟心里没有了主意,找到了庄里和陈雄义经常一起练武的胡大哥。胡大哥的兄弟当年也跟着八大王去了四川,十多年没有音信。两年前托人带回了一封信,说他进四川时在忠州受了伤,留在老乡家里养伤,后来在忠州安了家,兵荒马乱年月带不回书信,一直等到大清朝坐稳了天下,地方太平了,才捎回了信。 胡大哥听罗娟说出了心里话,他看到媒人天天登李家的门,害怕李家娘子耳朵根子被好听的话说软了,选错了人,将来受苦受累,几个孩子也会跟着受苦。当年胡大哥和李仁洪是好兄弟,不愿看到他的女人受骗吃苦,胡大哥和陈雄义也是好兄弟,知道陈雄义是有侠肝义胆的好人。如果麻城的传言是真的,李仁洪确实死在了四川,或者在外面重新安了家,李家娘子改嫁陈雄义,是天生的一对,天大的好事。可是,没有李仁洪的确切消息,陈雄义一定不会答应娶李家娘子。胡大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大手一挥拿定了主意,大声说:“大妹子,我出面劝说陈雄义娶了你,断了那些媒婆的念头。你等了李仁洪快二十年,对得起他了,如果他还活在世上,知道你和陈雄义结了婚,怪罪你们时,我出面来说明。” 罗娟摇着头说:“雄义哥哥得不到李仁洪的确切消息是不会娶我的。” 胡大哥拍着胸膛说:“大妹子,这事包在我身上,雄义老弟有侠肝义胆,他应该多为你想想,你们成了夫妻,天大的好事。” 两天以后,陈雄义的船经过沈家庄,他吩咐伙计把船撑到麻城卸货装货,拿着给霞妹子买的一段衣服料子到了李家。罗娟忙着烧火煮饭,让雄义哥哥坐在桌子旁喝水休息,悄悄吩咐霞妹子去请胡大哥。 饭煮好了,忠贵忠信放学回家了。罗娟为了款待陈雄义,特意炒了几个鸡蛋,煎了一条霞妹子从小河沟里捉回的鱼,菜摆上了桌,一屋子香气。 胡大哥来了,一脸的笑,大声说:“雄义老弟来了?大妹子,弄了什么菜招待客人啊?好香啊!” 陈雄义站起身让座,笑了笑说:“我和娟妹是兄妹,不是客人,一家人。” 罗娟请胡大哥一起吃饭。胡大哥没有推辞,坐在了桌边。霞妹子拿出酒瓶子和酒杯,给两个伯伯倒了酒,一家人开始吃饭。 陈雄义夹了鱼放进忠贵和忠信碗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大声说:“胡大哥,今天舍得到我妹妹家喝酒,高兴得很,我们要喝一个痛快。” 胡大哥也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说:“雄义老弟,今天我来是给大妹子打抱不平的,大妹子心里有委屈,苦啊!” 陈雄义吃了一惊,放下酒杯说:“娟妹,你受了什么人欺负?说出来我给你作主。” 罗娟红了眼睛,低下头没有说话。 胡大哥笑着说:“陈雄义,陈老弟,大妹子受了你的欺负。你这个大傻瓜,欺负了人,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好意思问人家。” 陈雄义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猜不出胡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着急地说:“胡大哥,我做了什么错事,讲明了,说清了,我一定改。” 忠贵和忠信已经吃好了饭,回到自己屋里看书去了,霞妹子也去了厨房,屋里只剩下罗娟、陈雄义和胡大哥。罗娟脸儿红红的,眼里有泪,低着头不说话。胡大哥一口接着一口喝酒。陈雄义望望娟妹,又望望胡大哥,心里十分着急。 终于,胡大哥放下酒杯说话了:“陈家兄弟,你听没有听到麻城人传说,李仁洪早就死在了四川。” 陈雄义点了点头,说:“听说了,不过,李家兄弟到底在不在,光听传说不行。” 胡大哥瞪大了眼睛说:“陈家兄弟,光听传说你不相信李家兄弟死了,可是沈家庄有人相信,麻城县有人相信。你知不知道,最近几天媒人把大妹子家的门坎都踩烂了,烦得她不敢在家里呆。” 陈雄义心中的疑团仍然没有解开,说:“媒人来家里说谋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我欺负了娟妹?” 胡大哥笑了,大声说:“陈家兄弟,你在沈家庄出出进进二十年了,给李家做了不少事,应该娶了大妹子,免得她被那些长嘴的媒人欺负。” 陈雄义急了,说:“胡大哥,这事万万不行,要是李仁洪活着回来了,当哥哥的霸占了兄弟媳妇,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我不能做。” 罗娟伤心地蒙着脸哭了。胡大哥叹了一口气说:“陈家兄弟,你只管自己有仁有义,却不管罗娟心里千般苦楚,你说,是不是你欺负了大妹子?” 陈雄义愣住了,他不是不想和罗娟结成夫妻,年轻时恩恩爱爱的一对,如果没有王秃子捣乱,早就成了夫妻。可是,做人要有做人的道义,不能只顾自己活得痛快,要替其他的人想一想,万一李仁洪没有死,盼望着回到麻城和家人团聚,娶了娟妹岂不害了仁洪兄弟?陈雄义犹豫了,迟疑着作不出决定。 在厨房做事的霞妹子悄悄听着动静,她非常希望陈雄义成为父亲。听到外面屋里没有了说话声,霞妹子忍不住了,从厨房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陈雄义面前,脸上挂着泪珠说:“陈伯伯,答应胡伯伯吧,你做了父亲,那些讨厌的媒婆就不会天天上门提亲说媒了,坏人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陈雄义非常感动,眼里也有了泪,他把霞妹子扶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霞妹子,我不是不愿意给你们当爸爸,是怕有一天你们的亲爸爸回了家,要伤心。” 霞妹子擦干净脸上的泪,哀求说:“陈伯伯,我父亲离家快二十年了,现在天下太平,没有打仗了,如果他还在,早该回来看我们了。我父亲或许已经不在了,或许已经在外面安了家,不会回来了。” 霞妹子说得合情合理,陈雄义左右为难,胡大哥想出了一个办法,说:“雄义老弟,大妹子,我看你们先办了喜事,堵了那些媒婆的嘴,不要忙着圆房。万一李仁洪活着回到沈家庄,我向他说明情况,雄义把大妹子还给李仁洪,要是两三年后还没有李仁洪的音信,你们就做了真的夫妻。” 陈雄义仍然有一些犹豫。罗娟心里苦,哭着回房间了。 胡大哥大声说:“雄义老弟,就依着我说的办,先堵住媒婆的嘴,也断了麻城黄明星那样歹人的邪念。” 终于,陈雄义答应了。他和罗娟按照胡大哥的安排,在沈家庄放出了话,要挑选吉日拜堂成亲。消息传开,陈雄义的兄弟朋友个个喜欢,人人高兴,不少人竖着大拇指称赞:“雄义大哥和罗娟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成了婚,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十分美满。” “雄义大哥年轻时就喜欢罗娟妹子,二十年了,帮助送终老人,抚养孩子,现在终于可以做夫妻了。” 黄明星听到陈雄义和李家娘子要拜堂成亲,一块谗人的肥肉落进了别人嘴里,耍阴谋、施诡计,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把王媒婆叫到家里狠狠骂了一顿,让媒婆退回领走的银子,不准再登黄家的门。 陈雄义和罗娟拜了堂,做起了假夫妻。 朝廷奖励各地向四川移民的旨意传到了湖广巡抚衙门,层层下传到了麻城县。历史上,麻城是移民的中转站。唐宋时期,中原大地向长江流域移民,很多人翻越大别山,由北向南到了麻城。有的在麻城住一阵,歇一歇脚,继续往南到江汉平原、洞庭湖周边地区,有的就在麻城安下家,成为了麻城人。元末明初,四川经过长期战乱,人烟稀罕,不少麻城人先后到了四川。建都在重庆府的大夏国皇帝明玉珍从麻城一带带了数万人进川;明洪武年间政府又组织移民四川,麻城人口少了,原来的一些行政区被裁减了,移民浪潮中闻名巴蜀的孝感乡被撤,合并给了相邻的太平乡、仙居乡。明朝末年,八大王张献忠造反,又从麻城带了几万人进四川,因此,麻城和四川有割舍不断的渊源。 黄明星同县衙门宋县丞是酒肉朋友,知道了朝廷奖励向四川移民的旨意,还听说四川地广人稀,大片土地无人耕种,官府明文规定,移民四川,谁开垦的荒地属谁家。黄老板动起了歪脑筋:帮助官家押送移民到四川,可以赚一大笔钱;到四川圈上几百亩土地,又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将来麻城四川都有产业,来往两地做买卖,银子会越赚越多。打定了主意,黄老板从账房拿了五十两银子送给宋县丞,讨到了招募移民、押送进川的差事。 罗娟虽然和陈雄义拜堂成了夫妻,可是没有睡在一张床上,并且,陈雄义回家的次数、在家里住的时间明显少了。罗娟十分苦恼,脸上很少有笑模样。一天到麻城街上办事,听人讲官府要招募乡民移居四川,想起李仁洪进川二十年了,生死不明,害得雄义大哥不愿和自己做夫妻,心里有了到四川寻找李仁洪的想法。回到家里,她把进四川的想法告诉了霞妹子,霞妹子拍起巴巴掌赞成。可是,麻城和四川相距几千里,隔山隔水,路上一定十分艰难,要花不少盘缠,罗娟有一些犹豫。 陈雄义也听到了官府招募乡民到四川开荒的事,也想到四川寻找李仁洪。这一天,他回到沈家庄,吃过晚饭,“夫妻”坐在油灯下摆谈家务事,大门“呀”的一声推开了,胡大哥带着沈家庄的乡亲刘老弟进了屋。陈雄义赶忙站起来让座,罗娟倒了茶,两个乡亲坐在了桌边。 胡大哥紧皱着眉头,说:“雄义兄弟,你经常在外面走,见多识广,帮我们拿拿主意,我和刘兄弟准备到四川去,不知行不行?” 陈雄义也拿不定主意,到四川几千里,路途艰难,虽然以前不少麻城人进了川,可是四川地广人稀,到了那里能不能找到同乡,得到帮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老弟年轻,不到三十岁,胆子大,说:“雄义大哥,带我们进四川。官府招募移民,信不过,我信得过你,如果你出面,我们跟着一起进四川,在家里租种财主的田地,受财主的气,日子难过。听说在四川开了荒地属自家的,我们去开一大片荒地,也当一个财主。” 陈雄义苦笑了,说:“麻城到四川,水路要过夔门,水急浪高,非常危险;旱路要翻大山,过大河,也很难走。” 胡大哥叹了一口气说:“雄义兄弟,我们都是租田种的人,累死累活干一年,遇上天旱水涝要饿肚子。反正是苦日子,不如到四川闯一闯,也许会时来运转,过上好日子。” 刘家兄弟大声说:“胡大哥说得有道理,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家乡虽然好,可是种财主的地,受老板的气,不如挪个地方,也许好过一些。” 终于,陈雄义点了头,说:“种财主的地活得累,换一个地方好,不过,进四川要准备好路上的盘缠,十天半月上不了路。” 胡大哥脸上有了笑,说:“雄义兄弟,带上大妹子和我们一起到四川,去找李仁洪,看看他到底是活是死?” 陈雄义摇了摇头说:“忠贵和忠信还在读书,进四川要耽误他们的功课,我们恐怕不能和你们一同去。” 胡大哥说:“雄义兄弟,有你我们才敢进四川。你有一身好功夫,不用怕歹人,你有侠义心肠,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你在一起,心里实在。” 刘老弟哀求说:“雄义大哥,带着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相信你。” 几个人摆谈着进四川的事,夜很深了,胡大哥和刘家兄弟回了家,陈雄义准备到忠贵忠信房间睡觉,罗娟叫住了他,轻声说:“雄义哥哥,胡大哥说得有道理,我也想到四川去找李仁洪。我们现在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娟妹,进四川几千里路,爬山涉水,一个女人不能去。” 罗娟眼里有了泪,说:“为了打听到李仁洪的下落,再苦再难我都不怕,一个人不行,我带上霞妹子一起。” 陈雄义仍然摇着脑袋说:“两个女人也不行,寻找仁洪兄弟是我的事,我想同胡大哥一起进四川,又放心不下你们一家人。” 霞妹子听大人们谈论进四川的大事,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听说母亲也要去四川,非常想跟着去闯一闯,翻身下了床,走出来大声说:“陈伯伯,干脆,你带着我们一家人去四川,有你和我们一起,再大的苦能吃,再险的路能走!” 李忠贵和李忠信也没有睡着,兄弟俩跑出了屋。李忠贵拍着胸膛说:“陈伯伯,小时候你教过我们武功,遇到强盗可以帮你,带着我们去四川吧!” 李忠信紧接着说:“陈伯伯,你不用担心我们读书,到了四川,你另外找学堂,我们可以接着读书。” 陈雄义看着罗娟和三个孩子,一张张脸上都有渴望去四川的神情,他也想带着他们到四川寻找李仁洪,让罗娟一家团聚;如果李仁洪死了,或者另外安了家,就堂堂正正和娟妹结成夫妻。可是,带着四个人,千里迢迢进四川,难啊!陈雄义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娟妹和孩子们的要求。 罗娟轻声哀求说:“雄义哥哥,我和孩子们都能吃苦,带着我们一起进四川吧!” 整整一夜,陈雄义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心里想着进四川的事。罗娟曾经听到从四川回来的人讲,最后看到李仁洪是在重庆府南边的綦江县,到那里或许会打听到李仁洪的下落。几十年动乱,四川人口减少,很多地荒了,官府出了开垦荒地的布告,到了四川,开荒有了地,再经商开店或者做一些别的事,生活一定比在麻城好过,难就难在路上会遇到凶险,要吃很多很多苦。 第二天,陈雄义像以往一样,回到船上撑船运货,他注意打听进四川的事,挣的银子比过去更节省,存起来准备进四川的路上用。 十天以后,陈雄义回到沈家庄,胡大哥与刘家兄弟找来了。陈雄义终于作出决定,带上胡大哥、刘家兄弟、罗娟三家十二口人一起进四川。胡大哥卖掉了一头大黄牛,刘家兄弟把养的两头大肥猪卖了,罗娟和霞妹子想卖掉李家祖辈留下的房子,陈雄义阻止了,他怕以后回麻城,罗娟和孩子们没有住的地方,陈雄义卖掉了木船,加上平时节省的银钱,算了算,勉强够进四川的费用了。 三家人作好了进四川的准备,罗娟和霞妹子要去麻城五脑山祭拜帝主庙和仙姑洞。霞妹子偷偷给杏花村的罗锤捎了信,邀约在帝主庙见面,霞妹子想带着罗锤一起进四川。罗锤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又会一些武功,一起上路,遇到坏人多一个帮手,在四川结婚安家,恳荒种田,或者开店铺经商,甜甜蜜蜜过日子。 帝主庙供奉的是麻城独有的菩萨张七相公。传说张七相公是宋朝时候的人,祖籍四川璧山县,母亲生他时满屋金光和香气,父亲给孩子取名叫张瑞,因为排行老七,长大后人称张七相公。张瑞生下来四个月便能说话,七岁便熟读了四书五经,写文章下笔有神,乡亲们都称做神童。张七相公长大成人便外出周游,来到大别山南侧的麻城县,他看到麻城县一些庙里的主持借神骗取百姓钱财,非常生气,捣毁了一些神庙,殴打了骗人钱财的庙中主持,被人告到县衙。糊涂的麻城知县不问青红皂白,命人将张七相公抓进大牢关了起来。张七被关了整整三年,麻城县衙起火,殃及四邻百姓,张七告诉狱官,他能借神水浇灭满城大火。狱官将信将疑,放出了张七相公。张七向空中招手,一匹浑身雪白的神马来到面前bbr>,他骑上马,将手中马鞭指向大火,大火果然灭了。张七相公灭了麻城大火,救了一县百姓,神马驮着他落到麻城东北的五脑山脚便不见了踪影。麻城百姓为感谢张七相公救火的恩德,在五脑山脚修了神庙,塑了神像,百姓前去祭拜,有求必应,非常灵验。后来,一些麻城人移居外地,为祭拜方便,在居住的城乡也修起了供奉张七相公的神庙,人们称做帝主庙,也有人称作福主庙、土主庙。仙姑洞供奉的是麻仙姑,传说南北朝时候,陈朝一个叫麻衣的大将在大别山脚筑城抵御敌人,由于时间紧迫,麻衣命令抓来的民夫每天干活到鸡叫才准休息。麻衣的女儿麻姑看到民夫辛苦劳累,十分可怜,便提早偷学鸡叫,好让民夫早点休息。后来,麻姑偷学鸡叫的事被父亲麻衣知道了,麻衣非常生气,命人抓起麻姑关进大牢。一天晚上,牢门自开,麻姑飘然升空,降落到五脑山上一个石洞前,麻姑在洞里修练成仙升天了。麻城人把麻姑住过的山洞当成了仙洞,塑神像祭拜,十分灵验。 初春季节,油菜开花了,田野上金黄一片,蜜蜂嗡嗡飞着在花丛中采蜜。举水河静静地流着,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岸边青草长出来了,绿油油一片。几个顽皮的孩子在河边放牛,在草地上翻起了斤斗。罗娟和女儿带着祭神拜仙用的纸钱和香烛,乘小船渡过了举水河,沿着一条小道往五脑山走,半个时辰到了五脑山脚。五脑山是大别山的余脉,五个圆圆的山峰像五个巨人的脑袋,山峰之间有山脊相连,主峰居中,巍峨矗立。站在五脑山主峰山顶,举目向西南望去,平展展的江汉平原,黑黑的是街道房屋,白亮白亮的是河流水塘,绿绿的麦田,中间夹杂着一片片金黄的油菜田,景象十分美丽。 罗娟和女儿沿着上山小路往五脑山顶爬,麻姑仙洞在五脑山主峰,上山有十多里,路远,母女俩想先到麻姑仙洞祭拜,再走回头路到帝主庙祭拜,先远后近。 山路崎岖不平,有坎有沟,路两边长着荆棘茅草,不小心滑到荆棘丛中,会被荆刺扎伤。五脑山上长满了树,有长绿的松树柏树,也有冬天落叶的杨树樟树,大的树两三个人合抱不了,小的树也要一个人伸开双臂才能抱住。山林中有野兔山羊,也有老虎豹子,幸好白天走的人多,老虎豹子不敢出来伤人。 罗娟和霞妹子努力向山上爬,累得气喘吁吁,爬着爬着,霞妹子稍不注意,一脚踩虚,掉进路边的山沟,脸蛋被荆刺扎破,流出了血。罗娟慌了,拉着一棵小松树,把一只手伸向山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女儿从沟里拉出来。霞妹子忍住疼,跟着母亲继续往山上爬,太阳快要当顶了,终于到了麻姑仙洞。仙洞前有很多前来祭拜的人,头发花白的老人,年轻的姑娘……一个一个依次来到洞中仙姑像前祭拜。年代久了,麻姑神像上的颜色掉了,灰灰的一片,还蒙着不少灰尘,几只大胆的蜘蛛在神像头顶结成了网。可是,祭拜的人仍然十分虔诚,点燃香烛供上,烧了纸钱,跪在神像前祭拜。轮到罗娟和霞妹子了,两个人点燃了香烛,烧起了纸钱,跪在仙姑像前祈求。罗娟求仙姑保佑平安到达四川,她和陈雄义早日成为真正的夫妻。霞妹子求仙姑保佑,让罗锤对自己真心诚意,结婚后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拜完麻姑神像,出了麻姑仙洞,母女俩的肚子饿了,霞妹子拿出了随身带的火烧粑吃了,还找到路边一口山泉,捧一些山泉水喝了,靠在一棵大松树下歇了一会,起身往帝主庙赶。下坡路没有上坡路吃力,但更难走,有的地方走的人多了,踩得山路十分光滑,不小心会摔倒。母女俩非常小心地走着,到了帝主庙,太阳已经歪到西边山头。 帝主庙离县城近,小路只有七八里,在五脑山主峰脚下,来祭拜的人更多,没有钱的人走路来,有钱的骑马坐轿来。帝主庙前有一条小小的街道,七八个铺子,卖的都是香烛纸钱,有两家小茶馆,一些抬轿的力夫在小茶馆里喝茶,天南海北摆着听来的稀奇事。 罗娟和霞妹子到了帝主庙前,碰巧遇到沈家庄几个乡亲也来帝主庙祭拜,一起进庙点燃香烛,烧了纸钱。帝主庙里有主持,是武当山派来的道士,还收了几个小徒弟。罗娟带着女儿祭拜了神像,祈求保佑进四川一路平安,还拿出准备好的铜钱捐给庙里做香火钱。霞妹子跟着母亲祭拜了神像,姑娘心里十分着急,因为约好罗锤在帝主庙前见面,不见不散,可是,她没有看到罗锤,却发现庙子四周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霞妹子心里有一些不安,罗锤哥哥是事情忙没有赴约,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拜完神像出了帝主庙,霞妹子又庙前庙后、小街铺子里找遍了,仍然没有见到罗锤哥哥。罗娟知道女儿约了罗锤,却没有见到人,心里也有一些着急。霞妹子要留下来等待,可是天色不早,罗娟制止了,她带着女儿和沈家庄的乡亲一起回了家。正好,陈雄义来了,已经煮好了饭菜等罗娟母女,听霞妹子讲了罗锤的事,陈雄义也着了急,他顾不得吃饭,要赶到杏花村去看罗锤在不在家。霞妹子也要跟着一块去。罗娟拿了几块火烧粑塞进雄义哥哥和女儿手里,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沈家庄到杏花村五十多里路,心里急,走得快,陈雄义大步在前走,霞妹子喘着气在后面追,半夜时分赶到了杏花村。可是,罗锤的铁匠铺子挂着锁,屋里没有人。 第五章 罗锤失踪了 罗锤接到霞妹子托人捎来的信,清晨起床,早早地吃了早饭,急匆匆往五脑山脚的帝主庙赶,他已经十多天没有见到霞妹子。听带信的人讲,霞妹子一家准备进四川寻找李仁洪,罗锤打定主意要跟着一同去,他喜欢霞妹子,已经离不开霞妹子了,霞妹子到哪里,罗锤决心跟着到哪里。杏花村在沈家庄西南面,帝主庙在沈家庄东北面,从杏花村到五脑山脚,要比从沈家庄到帝主庙远四十多里,到麻姑仙洞更远,所以霞妹子没有要罗锤赶到麻姑仙洞,让他在帝主庙等。 罗锤心里急,走得快,赶到帝主庙时太阳刚刚当顶,他在帝主庙前后左右寻了一遍,没有看到霞妹子,猜想霞妹子到麻姑仙洞祭拜耽误了时间,还没有来。罗锤进了一家小茶馆,要了一杯茶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准备中午当饭吃的火烧粑,一面喝着水,一面吃着粑,等着霞妹子。 太阳已经偏西,霞妹子还没有来,罗锤有些着急,他正东张西望,在帝主庙前烧香拜神的人中间寻找霞妹子。一个人来到跟前问:“大哥,你是不是叫罗锤?杏花村来的。” 罗锤仔细打量询问的人,面孔陌生,不认识。他正感到奇怪,那人又说话了:“罗锤大哥,霞妹子在帝主庙后殿,叫你过去。” 罗锤听说霞妹子在帝主庙后殿,心里高兴,站起来跟着就走,进了帝主庙大门,来到后殿一间不大的房子前,房子的门开着,里面的光线很暗,看不清有没有人。 带罗锤进庙的人说:“罗锤大哥,霞妹子在里面等,你自己进去吧。” 罗锤心里疑惑,霞妹子在帝主庙后殿做什么?犹豫了一会,终于进了屋,屋里黑黑的看不清楚,罗锤正想退出,门从外面关上了。罗锤知道中了歹人的奸计,奔到门边想打开门,可是,他用尽了力气也没有打开。忽然,屋里亮起了火把,曾到霞妹子家催租子的黄明星带着打手,还有一些官府衙役出现在屋里。黄老板冷冷笑着说:“罗锤,朝廷有旨意,湖广巡府大人有手谕,麻城县要招募百姓移民四川,名册上有你的名字,先暂时委屈在帝主庙后殿住几天,等应招移民的数额齐了,就押送进四川。” 罗锤知道中了圈套,大声吼起来:“姓黄的,要招募移民进川就该正大光明到四乡八里去招,像你们这样偷偷摸摸抓人,是强盗的行为。我不会跟你们进四川。” 黄明星脸上阴阴地笑着说:“罗锤,进了这间屋,由不得你愿不愿意进四川了,愿意跟我们合作,乖乖去四川更好,不愿意去,官府衙役押着也要去。” 罗锤想到霞妹子到了帝主庙,见不到他要着急,发疯似的大声吼着,用力捶打着门。黄明星挥了挥手,几个打手冲上来,有的抓手,有的抱脚,俗话说,一人难敌众手,尽管罗锤用手打,用脚蹬,用牙齿咬,仍然挣扎不脱,被打手用一根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抬着出了帝主庙后门,到了一个大宅院,关进了一间黑屋子。 把罗锤抓起来押送进川既是黄明星为了尽快凑足知府衙门要求的移民数额,又是对罗娟不买他黄老爷的账、嫁给陈雄义的报复。依着黄明星的本意,把陈雄义也抓起来押送进川,拆散新婚夫妻。可是黄明星十分清楚,陈雄义不是一般百姓,他是举水河两岸出了名的侠士,在老百姓中有很高的威望,轻易动不得,不能为了报复美人坏了大事,所以没有敢打陈雄义的主意。黄明星在五脑山脚帝主庙后殿设了招募移民的窝,他招募移民的办法是偷偷抓人,到帝主庙拜神的人很多,有三五个一伙,也有单身一个的,黄明星和他的手下专门挑选单身到帝主庙烧香求神的,千方百计骗到帝主庙后殿,抓住关押起来。黄明星为了“招募”移民进川,派打手半夜闯进帝主庙,把一些道士关进后殿,只留下几个年老力衰的在前殿支撑门面,接纳烧香拜神的人,还让一些心腹打手装扮成道士,控制了帝主庙,偷偷抓人移民四川。麻城官府的大小官员得了黄老板的银子,对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锤到帝主庙前小茶馆等霞妹子,不想被黄老板的手下认出,所以中了圈套。 罗锤被押进一间黑屋子,时间长了,眼睛适应了,看清了屋里的情景。黑屋子不大,关了二十多个人,有年轻的,也有胡子都白了的老头,有的手脚像他一样被捆着。罗锤明白了,屋里的人都是被黄明星抓来准备押往四川的移民,他到帝主庙来约会霞妹子,就是想跟着一起进四川。虽然黄明星抓人也是移民进川,可是,罗锤知道,四川大得很,比湖广行省还要大,他不知道黄明星帮官府抓的人要送到四川的什么地方。如果霞妹子到的是四川东部,他却被押送到川西,怎么寻找霞妹子?并且,霞妹子不知道他被黄明星抓住关起来,一定会到处寻找,罗锤仿佛看到霞妹子正焦急地寻找,他不甘心束手就擒,挣扎着大声喊起来。 一个年纪稍大的人看到罗锤吼叫不止,叹着气劝说:“年轻后生,吼叫没有用,这座宅院周围四五里没有人户,没有人听得见叫声。” 罗锤吼累了,叫不出声了,想到霞妹子正在焦急地到处寻找自己,眼泪流了出来,满脸都是。 一个年轻人来到罗锤身边,悄声说:“大哥,我认识你,杏花村的小铁匠。吼叫没有用,要想办法逃出去。” 罗锤遇到了认识的人,轻声说:“老弟,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年轻人叹着气说:“我是歧亭街上的,到帝主庙烧香求神,被骗到后殿,落入了圈套,屋里的人都是被抓来的,只要大家心齐,总能想办法逃出去。” 年轻人名叫王才明,被抓来关押三天了,家里有年迈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他不想丢下母亲和弟弟妹妹到四川,决心逃出黄明星的魔爪。王才明还暗中联系了两个人,一个是家住麻城附近的陈松,一个是家住歧亭附近的苟子,加上罗锤有四个人,偷偷做着逃出去的准备。苟子年纪小,没有绑住手脚。一天深夜,屋外刮着风,呼呼的,仿佛要掀翻屋盖,苟子偷偷解开了绑住陈松罗锤和王才明手脚的绳索,大家准备好了,苟子装做肚子痛大声叫喊起来。守卫的打手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打开门进屋查看。几个人一拥而上,有的抱头,有的抱腿,打手动弹不得,想喊叫,嘴里塞进了一块破布。陈松和罗锤把进屋的打手捆绑起来,在屋外担任守卫的还有两个打手,听到屋里有响动,不放心,一前一后进屋查看,也被屋里的年轻人抓住绑了起来。苟子出了屋,四处张望一阵,没有发现守卫的打手,不放心,捡起一块石头扔到黑暗处,仍然没有动静,回屋叫陈松、罗锤和王才明逃出去。罗锤看到黑屋里还有一些人被绑住了手脚,他心地善良,想帮助大家一起逃走,一个一个去解绳索。陈松和王才明也帮着解开乡亲们身上绑着的绳索。苟子在外面急了,轻声叫:“几位大哥,快逃走吧,打手和官府衙役赶来就逃不掉了。”罗锤不忍心扔下乡亲们不管,仍然帮着解开绳索,心里急,解开得慢,终于,屋外出现了亮光,罗锤知道打手和衙役得到消息赶来了,叫上陈松和王才明逃走,可是晚了,大队打手和官府衙役赶到了。 只有苟子逃走了,黄明星知道抓的人差一点逃走的消息,加派了打手看管。罗锤、陈松、王才明想逃走,再也没有找到机会。 请人选好离家进川的吉利日子一天天近了,可是仍然没有罗锤的消息。霞妹子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她在杏花村挨家挨户询问,人们告诉她罗锤到帝主庙拜神再也没有回来。霞妹子走大了脚板,问不到消息。陈雄义带着徒弟到帝主庙庙里庙外前前后后找遍了。可是,黄明星看到他带人到了帝主庙,猜出他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乡亲,怕硬碰硬不是陈雄义的对手,带着打手和衙役悄悄从后门撤走了。帝主庙的道士及小街上经商做生意的人害怕黄老板报复,不敢把知道的真相告诉他。陈雄义在帝主庙没有找到罗锤的踪迹。 陈雄义和霞妹子在杏花村、沈家庄、麻城附近的大小村庄寻找了十多天,没有找到罗锤。听不少乡亲讲起自己的亲人也失踪了,陈雄义有些明白了:罗锤和失踪的乡亲是被官府抓去移民四川了。可是,陈雄义没有证据,不能找藏书网官府要人。 霞妹子继续寻找罗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罗锤,不离开麻城。 苟子逃出来后,听人讲举水.99lib.河上跑船的陈雄义在四处寻找杏花村的小铁匠,他知道小铁匠就是曾经一同被关在黑屋子里的罗锤,赶到沈家庄报了信。 得到了罗锤的消息,陈雄义急忙带着人赶到关人的地方,扑了一个空,被关押的人早已转移了。陈雄义赶到麻城县大堂状告黄明星随意抓捕百姓强迫移民四川,违背了朝廷的旨意。可是,苟子不敢到县大堂作证,他拿不出证据,县大老爷没有受理他的诉状。 陈雄义知道在麻城县藏几十个人非常容易,找到十分困难,他决定带着胡大哥、刘老弟和罗娟三家人按照选定的日子离开麻城,到黄州朋友家悄悄住下,麻痹黄明星,然后让人暗中监视官府和黄明星的动静,探听押解移民上路的时间和走的路线,半路下手救出罗锤。陈雄义在霞妹子跟前拍了胸膛,保证一定救出罗锤,霞妹子终于同意随大家一起上路进四川。 陈雄义带着人到处搜寻罗锤和被抓的百姓,还到县衙大堂告状,黄明星恨得眼里冒了火,他想尽办法要报复。打听到陈雄义带着三家十多个人进四川,派手下人在大山深处找来当了强盗的王秃子,让王秃子找水贼埋伏在举水河偏僻的河段。黄明星知道陈雄义长年在举水河跑船运货,进川一定会选择水路,叫王秃子和水贼等着陈雄义带领进四川乡亲乘坐的船路过,在水里动手,凿穿船底,抢夺财物,如果顺利,把李家娘子和她的漂亮女儿抢到手。王秃子早年曾遭陈雄义痛打,和陈雄义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早就想报仇,加上黄明星拿出了二十两银子,一口答应了,拍着胸膛保证一定弄翻陈雄义的船,抢劫财物和美人。 挑好的动身日期一天天近了,罗娟带着霞妹子赶做路上吃的干粮火烧粑。火烧粑是举水河一带乡亲出门必备的干粮,用面粉做成,里面有馅,有钱人家做的火烧粑是肉馅,猪肉鱼肉都可以,穷人家做的火烧粑是素馅,粑做好了放在蒸锅里蒸一阵,然后放在火里烧,粑的两面烧成黄黄的,吃在嘴里十分香脆。罗娟在麻城街上买了一些肉,还买了两条鱼,做了一些肉馅的火烧粑,进四川路上要走几十天,准备的火烧粑多,多数都是素菜馅的,白菜、芹菜,各种各样的菜馅都有。罗娟和面,霞妹子弄馅,母女俩都在想着心事。罗娟想到从杏花村嫁到沈家庄二十年有余了,虽然和李仁洪一起生活只有两年,但是和乡亲住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有了感情,分开了心里难受,同时,公公婆婆的坟在沈家庄,父亲母亲的坟在杏花村,到了四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祭拜先人们的坟,罗娟眼睛湿湿的,鼻子酸酸的,她还想到,进了四川,找到了李仁洪怎么办?是跟着李仁洪一起过,还是和雄义哥哥一起?霞妹子想着罗锤哥哥,虽然陈伯伯作了保证,在进四川的路上救出罗锤,她仍然不放心,害怕从此见不到罗锤哥哥了,眼里流出了泪。 临到动身的前一天,陈雄义带着忠贵和忠信到了麻城读书的私塾,向老师告别。听说两个孩子要走,老师心里难受,夸奖忠贵聪明,读书有天分,嘱咐陈雄义进了四川要送两个孩子读书,不要荒废了学业,流着眼泪送两个学生离开了学堂。 动身进四川的日子到了,陈雄义租了一条大木船,胡大哥、刘老弟,还有罗娟,三家人锁了家里的门,拜托庄里的乡亲帮忙照看房屋,陈雄义特意把铁石山老师父留给他的记载炼铁技术的本子带在了身上,一行人在沈家庄前举水河码头上了船。顺水船走得快,陈雄义和胡大哥、刘老弟、罗娟站在船头,看到沈家庄越离越远,终于看不到了,大人的脸上都有了泪花: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沈家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木船顺着举水河往南,两岸的风光很美。一块块田地里,青青的麦苗随风起伏,黄黄的菜籽花十分耀眼,农家屋顶冒出炊烟。河岸上一棵棵柳树、杨树,微风中摇晃着枝条。天上飞过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叫着落到了树枝上。几个放牛娃牵着牛在举水河边饮水。木船上,胡大哥和刘老弟摆谈了官府招募移民进川的事,霞妹子听见了,想起了罗锤哥哥,背过身擦了擦脸上的泪。大人们都有心事,脸上罩着愁云,只有孩子脸上带着笑,望着两岸的景色高兴。 木船到了一段偏僻的河道,几里远近没有人家,因为这一段水路曾经发生强人弄翻木船、抢劫财物的事,陈雄义十分警惕,手拿船篙站在船头,眼睛注视着木船四周的水面。忽然,他发现水上涌起波浪,知道水下有人,紧接着,船不走了,无论船工怎样用劲划桨撑船,大木船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了。 陈雄义大喊一声:“水下有强盗,会水的快下水!”一纵身跳入了举水河中,刘家兄弟和两个船工紧跟着也跳下了水。 陈雄义在水里睁大眼睛望,一共有五个强盗,正拿着尖刀凿船底。看到有人下了水,两个强盗扑了过来,陈雄义不慌不忙,侧身让过一个强盗手中的尖刀,猛沉到河底,一只手抓住一个强盗的一只腿,把强盗往河底拽,然后纵身上浮,用脚狠狠踢了两个强盗的肚子,两个强盗“哎唷”叫了起来,赶紧躲开了。陈雄义扑向正在凿船底的强盗,刘家兄弟和下水的船工急忙游过来帮忙。 陈雄义带着刘家兄弟和船工在水中和强盗打斗起来,刘家兄弟捡起强盗落在水里的尖刀向一个强盗刺去,刺中了强盗的大腿,鲜血染红了河水。船上的人不知道谁受了伤,一个个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瞪大着眼望着水中。陈雄义施展全身本领和水里的强盗拼斗,保护木船,不让强盗挨近。刘家兄弟和船工也很英勇,水中的五个强盗看到对手水下功夫强,正想逃走,忽然岸上响起强盗的口哨声,王秃子带着十多个帮手来了,木船上的人刚刚要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水中的强盗听到岸上传来口哨声,知道援兵到了,恶狠狠地反扑。陈雄义、刘家兄弟既要对付水中的强盗,又想着船上人的安全,分了心,稍不注意,陈雄义肩上挨了强盗一刀,刘老弟的大腿也被强盗的尖刀刺伤了。 王秃子和他带来的强盗到了岸边,几个强盗下了水,向河中心的木船游来。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候,举水河上游出现了七八只运货的木船,船上的人发现一只大木船停在河中不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声询问。陈雄义在水中听到上游来船的声音,猛地击出两拳,打退了身边的强盗,脚下用力踩水,浮出了水面,向上游来船喊道:“兄弟伙,我们遇上了强盗。” 举水河上的船工十分齐心,遇事互相帮助,陈雄义在船工中间名声很好,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举水河上很多船工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听到陈大哥遇上强盗,十多个船工扑通、扑通跳下了水,游过来帮忙。王秃子看到来了许多船工,知道举水河上行船的人个个都有武艺,害怕打不赢吃了亏,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吹了一声尖尖的口哨,通知强盗们撤退。强盗们得到头头的指令,一起退走了。陈雄义上了船,谢了前来帮助的众位船工,紧跟着,刘家兄弟和下水的船工也上了船,罗娟看到陈雄义手臂上有伤,找出布包扎好了,霞妹子也找出布帮刘家兄弟包扎了腿上的伤。船工拿起船篙划起桨,木船过了偏僻的河湾,和运货的船一起向举水河下游前进。 下水船快,一百多里水路,太阳还没有落坡就到了黄州码头,举水河上的木船小,船底薄,不能在大江里行,只能在黄州码头靠岸,进四川要换船逆流而上。陈雄义带着罗娟和胡大哥、刘家兄弟三家人到了黄州郊外一个叫朱大的农户家。陈雄义长年在举水河上走船,熟识了举水河边的一些农户,交了朋友,有事相互帮助,朱大便是其中的一个。 陈雄义进了朱大家,大声说:“朱兄弟,麻烦了,我们十多个乡亲要在这里住上三五天,吃的用的我给钱。” 朱大拍着胸膛说:“陈大哥,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家里住不下,我到四邻去找住处,千万不要说给银两的话,给银两就不是兄弟了。” 安顿众人住下,陈雄义担心罗锤的下落,要赶回麻城探听消息。罗娟拦住了,关心地说:“雄义哥哥,你辛苦了一天,手臂上又有伤,该歇一歇了,我和霞妹子去麻城探听罗锤的消息。” 陈雄义摇了摇脑袋说:“娟妹,你和霞妹子是女人,不能去,我认识的朋友多,打听消息容易,还是我去。” 罗娟拦着不让走,说:“雄义哥,你要去麻城探听消息,也要明天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我让忠贵陪着一起去。” 陈雄义犟不过罗娟,只好答应了,一晚上,..他想到王秃子带着强盗在举水河上截船,一定有黄明星的暗中支持。黄明星为富不仁,心狠手辣,罗锤在他手里非常危险,心里不安,睁大了眼睛睡不着,天刚刚亮,便起身要赶回麻城。罗娟、胡大哥、刘家兄弟阻挡不住,只好同意他去。罗娟叫起了李忠贵,让儿子陪着一起去麻城打探消息。陈雄义见李忠贵年纪虽小,十分机灵,答应了。 陈雄义和李忠贵带了路上吃的火烧粑,因为上水船慢,没有坐船,顺着光黄驿道走路到麻城。罗娟带着霞妹子和李忠信、胡大哥、刘家兄弟一行人住在黄州乡下等候消息。 陈雄义心里着急,步子迈得快,可是李忠贵很少走远路,年纪小,贪玩耍,看到田野里桃树李树结起了花蕾,菜花田一片金黄,追蝴蝶,捉蜜蜂,耽误了时间。陈雄义看见忠贵落在了后面,要停下来等,想走快也不行,太阳落坡,天黑了,还看不到麻城的影子,没有办法,只好找个朋友家住了,第二天中午才赶到麻城县。陈雄义害怕被人认出,引起歹人的警觉,找了朋友家住下,让朋友帮着探听罗锤的消息。 黄明星听手下人禀报陈雄义带着人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陈雄义捣乱,押解移民进川要容易得多。他手下的打手以及县衙门派来看守移民的衙役听到陈雄义离开麻城的消息,不再担心移民内外串通逃跑,看管也松了一些。 陈雄义的朋友受了委托,找到黄府中认识的人打听关押移民的地方,还给了银子,终于打听到抓来移民四川的乡亲关在县城一座失修的古塔里,白天晚上都有人看守。 陈雄义让李忠贵扮成了卖火烧粑、气水粑的小贩,挎着篮子到废弃的古塔附近大声叫卖。李忠贵装扮得很像,大声吆喝着到了古塔附近街道。 罗锤被关在古塔里,不知道霞妹子的情况,心里着急,天天晚上都睡不着觉,瘦了。他和陈松、王才明几个年轻人几次想逃走,因为看守太紧没有成功。一天,正在想念霞妹子,忽然听到外面有小贩在叫卖火烧粑,声音十分熟悉,仔细辨认,又惊又喜,罗锤听出了是李忠贵的声音。正好一个比较同情被抓百姓的衙役轮班看守,罗锤挤到门前,大声要求买火烧粑吃。衙役也听到了卖火烧粑的吆喝,出门看是一个小孩挎着篮子叫卖,放心地把小孩叫进古塔,让罗锤和一些被关押的人买了火烧粑,自己也买了一块吃。 罗锤从装着不认识的李忠贵手里买了一块火烧粑,他猜出忠贵卖给自己的火烧粑里有名堂,没有马上吃,等到夜深人静,掰开火烧粑仔细查看,找到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荆州逃跑,有人接应”八个字。 陈雄义判定黄明星不敢从陆路进川,只有用大木船关押着抓来的百姓从水路进川。水路进川要从荆州城过,他有一个很知心的朋友在荆州走船,手下有不少船工兄弟,陈雄义打定主意等麻城押运进川百姓的船到了荆州,请荆州的朋友帮助救出罗锤。 罗锤看到了火烧粑里的字条,知道霞妹子和师父正商量救自己,心里的愁没有了,天天盼着早日启程。罗锤还把消息告诉了陈松、王才明,准备一起在荆州逃跑。 陈雄义在麻城住了三天,花银子买通了衙门里的一个衙役,打听到押解移民进川的时间。他担心罗娟和胡大哥、刘家兄弟在黄州等得心焦,让一个贴心兄弟留在麻城继续打探消息,带着李忠贵坐下水船回黄州和众人会合了。罗娟与霞妹子正等得焦急,霞妹子不知道能不能救出罗锤,一天到晚脸上没有笑模样,晚上偷偷流眼泪,早上起床,半边枕头都湿了。终于等到陈伯伯和忠贵兄弟回来,听说忠贵见到过罗锤,把兄弟拉进自己住的屋,详细询问了罗锤的情况,听说罗锤瘦了,眼里有了泪。 陈雄义开始寻找到荆州的大船,大船的费用高,如果单独租一条大船很不划算,只能搭运货的船。但是,一时很难找到装了货还能搭乘十多个人的船,陈雄义十分着急,他拜托了黄州码头的朋友,很多人都帮忙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条运粮船,答应搭载他们一行人。三家人上了船,船舱很挤,男女住在一起很不方便,不过出门在外,只能忍着。陈雄义带领着三家人乘船向荆州出发。 王秃子打好了如意算盘,在举水河上抢劫陈雄义乘坐的木船,既报了早年歧亭街上被殴打的仇,又给黄老板抢回美人,挣得白花花的银子。眼看大功就要告成,想不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举水河上来了运货船,众多船工一齐出手相帮,幸好他当机立断,发出信号,通知手下强盗及时退走。三个强盗受了伤,一个伤势较重,被一脚踢中心窝子,嘴里吐出了血。强盗们身上带着跌打损伤的药,受伤的强盗吞了药,休息了两天,伤好了。王秃子把手下强盗带回山,因为拿了黄老板二十两银子,没有给姓黄的办成事,心里不安,害怕黄明星讨回银子,躲在深山不敢在麻城县露面。十多天过去了,没有黄老板追讨银子的消息,王秃子满心以为黄明星不会追究抢劫不成的事了。可是,黄老板派人直接找到了强盗窝子,要王秃子到麻城县和他见面。王秃子心里打起了鼓,忐忑不安地悄悄进了麻城县,趁天黑没有人注意钻进了黄家大院。黄明星正等得心焦,王秃子来了,没有等黄老板说话,强盗头子大声叫起苦来:“哎呀,黄老板,我被你害苦了,带去的兄弟受了伤,四五个还躺在山寨。黄老板,陈雄义不是普通人,是举水河上船工的老大,一声招呼,举水河上来了几十条船,幸亏我带着手下兄弟逃得快,不然要全军覆没。” 黄明星苦笑了,说:“王大哥,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姓陈的厉害不假,不过,这次举水河上失手,主要是你手下的兄弟太没有用了。” 王秃子还要争辩,黄明星摇了摇手不让他说了。黄老板把王秃子从深山请到麻城县,是要商量一件大事。 准备送进四川的百姓抓了不少,要及时送走,不然,夜长梦多,一则害怕失踪百姓的家人找来,找到官府要人,事情闹大被知府、巡抚衙门知道会责备办事不力;二则害怕抓来的人逃走。宋县丞特意派人把黄老板找到衙门,商量押送移民进川的事。 黄明星想到几千里路,押解移民进川十分艰难,皱着眉头说:“县丞大人,押送移民进川不是小事,县里要多派兵丁,还要派出带兵的将领,以防移民中途逃脱。” 宋县丞摇了摇头说:“黄老板,你的朋友多,本事大,押解移民进川,非你莫属,不用兴师动众,县里派三五个衙役,你多带一些手下就行了。” 黄明星吓了一跳,说:“县丞大人,几十个移民,个个年轻力壮,几个衙役怎么行?我手下的人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万万不行。” 宋县丞一脸阴沉沉的笑,说:“黄老板千万不要过于谦虚,你手下的人个个英勇,一定能押解移民进川,到时候大功一件,升官得赏,兄弟羡慕死了。” 原来,知县大人把押解移民进川的大事交给了宋县丞去办,知县早已经把移民数字上报知府、巡抚衙门,并且夸大其辞,陈述如何苦口婆心说服移民进川,知县把知府、巡抚奖赏的银子揣进了荷包,把千里迢迢押解移民进川的苦差事交给了县丞,而且害怕花费衙门的银子,不准多带押送的兵丁。宋县丞不敢违背知县大人的命令,可是想到千里迢迢进四川,后背心凉了一大截,思来想去,想到了黄大老板,让黄明星负责押送移民进川。抓百姓移民时黄老板非常积极,既报复了仇家,把平日得罪过黄府的一些人抓起来当移民,又得了官府赏银。不能让姓黄的只得便宜,不付出代价,于是派人把黄明星找进了县衙,假借知县大人的名义,让黄老板承担押解移民的重任。 黄明星哪里知道,宋县丞虽然和自己称兄道弟,一起吃酒玩女人,可是涉及自身安危时会把他拖去做垫背的,满心希望说服宋县丞转告知县大老爷,多派兵丁押送移民。 黄老板低声下气哀求:“县丞大人,请转禀知县大人,押送移民进川事大,马虎不得,必须派出得力的将官和兵丁。” 宋县丞黑了脸,大声说:“黄老板,让你押送移民进川是知县大人的口谕。如果让上司知道进川的百姓是强抓来的,需要大批兵丁押送,我们就违背了朝廷旨意,犯了欺蒙圣上的大罪,知县大人和我要掉脑袋,你也许会凌迟处死。黄老板,你不想为了几十个移民送掉身家性命吧?” 黄明星吓得浑身颤抖,脸色像死人一样白,他再也不敢要求县衙门派将官率领兵丁押送移民进川,伸长脖子把一颗苦果咽进了肚子。 黄明星挖空心思想着押送移民进川的方法,想到了强盗王秃子,县衙门派不出兵丁押送移民,黄明星把希望寄托在强盗身上,他派人进山请来了王秃子,想让王秃子代替官兵押送移民。 黄明星装出一副笑脸说:“王大哥,前一次没有把事情办好,兄弟不怪你。我想请你办一件大事,事情办成了,不仅能挣很多银子,还可以捞上一官半职,下半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 王秃子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黄老板,又有什么大事,说出来当哥子的听。” 黄明星没有急着说出押送移民的事,他让下人在府中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把强盗头子请到上席坐下,倒了满满一杯酒敬给王秃子,也倒满了自己身前的酒杯,大声说:“大哥,兄弟敬佩大哥是一个英雄,敬大哥一杯!” 三杯酒下了肚,王秃子脸红了,站起身,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敞开了胸前的衣服,吐着酒气大声说:“黄老板,好兄弟,你看得起我这个当强盗的大哥,有事讲出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大哥要是皱一皱眉头,就算不得好汉。” 黄明星看到时机到了,竖起大拇指说:“大哥爽快,县令大人看得起我们兄弟,要我们负责押送移民进四川。” 王秃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在麻城方圆一百多里,人熟地熟,遇到强大的对手往大山里一钻,夹着尾巴躲起来,可以保住性命。押送移民进四川,离开了麻城,就像老虎离开了大山,人地生疏,万一遇到力量强大的对手怎么办?王秃子知道黄老板的酒宴不好吃,不敢说大话了。 黄明星让手下人端出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眯着眼睛笑着说:“大哥,这些银子先收下。这次押送移民进川,我和大哥一起,从今以后,我们同乘一条船,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了。” 王秃子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心里痒痒的,犹豫了半天,终于收起了银子,答应和黄明星一起押送移民进四川。 黄明星和王秃子商量,决定用小船装着移民到黄州,再转大船进四川。王秃子回山挑选一些精明能干的强盗,带到麻城混在抓来的百姓中间,监视进川的移民。黄明星让管家提前赶到黄州,租好进四川的大船,作好准备。 罗锤和陈松、王才明看到关押的人中混进了一些面孔凶恶的人,弄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暗中提高了警惕。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黄明星和王秃子带着几个官府派来的衙役,一些黄府打手,和混在移民中的强盗相互配合,押着移民上了三只小船,连夜驶向黄州。 陈雄义安排打听消息的兄弟打听到了黄明星押解移民进川的具体时间。 第六章 巴东城下衣冢 黄明星、王秃子率领官府衙役、黄府打手及七八个强盗押解着四十多名进川的移民乘船从举水河到了黄州,换上黄府管家雇好的大木船向荆州进发。移民被关在船舱里面,开始用绳索绑着胳膊,看守也很紧。木船在大江上航行,风平浪静还好,遇上刮风,江上有了浪,木船颠簸起来。黄明星、王秃子以及他们带来的人都很少乘坐大江里的船,被颠得头昏眼花,有几个黄府打手呕吐起来。于是,没有精力看管关在船舱里的移民,解开了胳膊上的绳索,关上船舱的门,官府衙役、黄府打手、王秃子手下强盗都到了舱面上,船头、船尾一处躺几个,大声咒骂着江上的风浪。黄明星担心押送的衙役和强盗弃船走了,吩咐船家尽量少靠码头,晚上休息时也停在江心,船上的人上不了岸。 黄州到荆州有四天水路,移民被关押在底层船舱,吃饭时有人打开舱门,送下饭菜,平时舱门关着,船舱里黑黑的,几十个人关在一起,吃饭睡觉拉屎屙尿都在船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臭味。两个移民生了病,船上找不到药吃,一天到晚呻吟不止。 船过武昌,江上起了风,风越刮越大,浪头像一座座小山扑向木船,发出震耳的“哗哗”声。木船被大浪推来打去,一会儿抛上了高高的浪尖,一会儿落入深深的谷底。黄明星和王秃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风浪,吓坏了,跪在甲板上不停地磕头哀求菩萨保佑。船舱里关着的移民遭遇更惨,船颠簸着,船舱里的人翻滚着,油灯翻了,木桶满地滚,很多人都吐了,船舱里到处是肮脏的呕吐物,移民的身上沾满了肮脏的东西。听着巨大的水浪拍打船板的声响,仿佛木船就要被大浪撕碎,很多人的心悬在了嗓子眼,眼睛里露出惊慌的神色,好像被判处死刑等待处决的囚犯,痴呆呆的没有了知觉。 风浪太大,船不能继续前行,停靠在一个僻静的港湾,一停就是两天,原来预计的四天水路变成了六天。船上吃的不够了,前不靠村,后不挨店,没有地方买米买面,只能节省着用粮,关在船舱中的移民一天两顿稀饭改成了一顿,而且只有稀稀的一碗。不少移民生了病,呻吟声扰得人白天晚上都不能睡觉。 罗锤、陈松、王才明几个年轻人身体好,没有生病,不过,也被风浪折腾得昏头昏脑。特别是罗锤,看到风浪耽误了行程,担心等待在荆州城的师父和霞妹子久久看不到押解移民的船到,扔下他走了。心里着急上火,满嘴长了泡。陈松、王才明劝他不要着急,陈松轻声安慰说:“铁匠,即便你师父带着霞妹子一家走了,逃出去后可以找,只要有诚心,你和霞妹子会有团聚的一天。” 黄府打手和王秃子手下强盗都到舱面上去了,船舱里只有被关押的移民,可以放心说话,相互串联逃跑。不过,一些年纪大的移民害怕逃跑出去回不了家,不敢逃跑。 风浪平息后,木船继续前行,终于到了荆州城。船工辛苦了几天,要上岸休息,黄明星和王秃子要上岸玩耍,留下衙役、黄府打手和强盗留在船上看守移民。后来,衙役和强盗也两三个一伙上岸玩去了,船上只剩了几个黄府的人看守。 陈雄义一行乘坐运粮船提前三天到了荆州城,他们运气好,没有遇上风浪,不过,罗娟、霞妹子和一些女人、小孩没有坐过大江中的船,望着白茫茫、无边无际的江面,也晕了船,呕吐得浑身无力。下了船,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陈雄义不敢休息,找到荆州的朋友,朋友带着找到了荆州船帮老大。听说是同帮兄弟有事,荆州船帮老大拍着胸膛保证一定尽力相帮,吩咐码头上的兄弟严密监视到来的船只,发现有黄州开来装运移民的船立即报告,安排帮助救出罗锤等人。 可是,江面上刮起了风,黄州来的移民船迟迟没有到,急坏了住在小客店里的霞妹子,一天询问陈雄义好几次:江上的风什么时候能停?押运罗锤的船什么时候能到?陈雄义让霞妹子耐心等待,保证想办法救出罗锤。 终于,黄州来的押送移民的船到了码头,守候在码头上打探消息的船帮兄弟赶紧报告了陈雄义。陈雄义随船帮兄弟到了码头,躲在暗处仔细辨认,认出了守在船上看守的黄府打手,确定罗锤等人押在船上。 黄府的几个打手在船上看守,江上风大,带来一阵阵寒意,黄府的人抱着肩,冷得浑身哆嗦,几个打手七嘴八舌埋怨着。 “黄老板、王秃子他们上岸快活去了,留下我们看守,累死了。” “我们的命真苦,江上遇上风浪,差一点掉进江里喂王八,好不容易到了大码头,又要负责看守。” 忽然,码头上传来小贩叫卖声:“汤元!热乎乎的汤元,又香又甜的汤元!” 黄府的人十分高兴,赶忙叫卖汤元的小贩上了船,一人吃了一碗汤元,刚刚付了钱,一个个觉得头昏眼花,“扑通”、“扑通”摔倒在船板上了。 卖汤元的小贩是荆州船帮兄弟,黄府打手吃的汤元里面有麻药,全都被麻翻了。船帮兄弟四处打量,周围静静的,码头上一队官兵在巡逻,没有注意船上,于是不慌不忙,一个一个搜着黄府打手的衣服荷包,终于找到了打开舱门的钥匙,开了舱门,轻声喊道:“罗锤兄弟,谁是罗锤兄弟?快出来。” 关在船舱里的移民被惊动了,罗锤赶忙出了船舱,紧接着,陈松、王才明也出了船舱,其他移民争先恐后要离开船舱,舱门小,移民们拥挤着,出来得慢。罗锤、陈松正在帮助移民逃出船舱,上岸游玩的麻城县衙役回来了,远远看到关押的移民逃出来了,大声喊着:“不好了,进川的移民逃跑了,船上有强盗了!”慌忙向船上奔来。安排好的船帮兄弟在码头上截住了衙役,双方搏斗起来,惊动了在码头上巡逻的官兵,官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奔了过来。 罗锤、陈松、王才明看到惊动了官兵,心里慌了,害怕被抓住,扑通扑通从船头跳下了江,一些移民跟着跳江逃走,有的人害怕,退回了船舱。卖汤元的船帮兄弟也扔了担子,跳大江跑了。 罗锤、王才明、陈松向大江下游游去,三个人拼命游着,把荆州码头嘈杂的人声和灯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知道没有人追来,游到江边上了岸。风大水冷,几个人都冻得浑身颤抖,罗锤找了一个背风的山湾坐下休息,王才明、陈松挤着坐在了身边。 从押运移民的船上逃了出来,罗锤想起了与师父和霞妹子会合的事,可是,四处黑黑的一片,到哪里去找他们?罗锤心里着急,想不出办法。 终于,一个晚上熬过去了,东方天边出现了白色,四周的景象朦朦胧胧可以看见了。周围一片农田,有麦田,也有水田,不远处有一家农舍。 三个人到大江边洗了脸脚,天亮了,来到了农舍前。农舍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儿子是大江上的船工,两年前遇风浪掉进江中淹死了,剩下孤苦的两个老人。罗锤见农舍主人是老实农民,实话实说是被官府抓去移民进川,在荆州城码头逃了出来,要寻找等候在荆州的亲人。老夫妻看到三个年轻人人生地不熟,让他们在家里住下了,煮了稀饭给三个人吃。 罗锤带着陈松到荆州城寻找师父和霞妹子。他们害怕被黄明星手下的人发现,换上老夫妻拿出的衣服,可是,找了两天没有找到陈雄义和霞妹子。 罗锤、陈松、王才明在农舍主人家住了三天,找不到陈雄义,终于分了手。陈松跟着罗锤进四川,罗锤记得霞妹子说过,有人在重庆府綦江县看见过李仁洪,她一定会到綦江寻找父亲,罗锤决心到綦江寻找师父和霞妹子。王才明家中有年迈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他要回麻城。 三个患难中度过近一个月的人分手了。 陈雄义和荆州船帮的兄弟约好了,他在码头旁边丛林中等待,罗锤等人逃出后带来会合。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麻城衙役会突然出现,打斗惊动了码头上巡逻的官兵,罗锤和一些移民跳进大江逃散了,荆州船帮的兄弟寻找了一夜,没有发现踪影。第二天、第三天,荆州船帮的兄弟在城里四处寻找,找到了一些逃出来的移民,可是没有罗锤的消息。 找不到罗锤,霞妹子心里着急,偷偷流了不少眼泪,她要留在荆州继续寻找罗锤,可是,让一个女孩子单独留下,陈雄义和罗娟都不放心。三家人都留在荆州寻找罗锤,住在客店里花费大,害怕带的盘缠不够,同时过于麻烦荆州船帮的兄弟,陈雄义心中不安。 陈雄义十分同情霞妹子,叫来姑娘劝说:“霞妹子,我们不能在荆州住得太久了,住客店花费大,盘缠用完了怎么办?” 霞妹子抹着眼泪说:“陈伯伯,你们走,我留下来找铁匠。” 陈雄义摇着头说:“不行,世道不安宁,坏人多,落到坏人手里就糟了。” 陈雄义耐心劝说,胡大哥也帮着劝说,罗娟知道女儿是一个懂事的人,也说了很多开导的话。终于,霞妹子答应跟着众人一起进四川,她记得曾经给罗锤说起过有人在重庆府綦江县看到生父的事,希望小铁匠能找到綦江,她和罗锤哥哥能有团聚的一天。 陈雄义领着众人坐上木船逆水而上。船过宜昌,江面狭窄起来,两岸是一座连着一座高耸的山峰。有的山峰像老虎的头,张开着大嘴吼叫,有的山峰像站立着的巨人,有的山峰像倒插的宝剑,千姿百态。 江水湍急,大木船不能往上游走了,他们在宜昌换了船,三家人乘坐了两只小木船,陈雄义带着罗娟一家乘坐一只,船身要小一些,胡大哥、刘家兄弟带着家里的人乘坐了另外一只船,船身大一些。两只木船一前一后向上游进发。 江水越来越急,水中隐藏着暗礁险滩,船工们撑着船小心翼翼地在险滩中穿行。一些地方水流太急,船工跳下木船,拉起纤绳,用尽全身力气拉着船往前拽。两岸陡直的山壁上修出了窄窄的纤夫拉纤走的小道,有时候,小道在水中浅滩上经过,纤夫们下身泡在水里,拉着船前进;有时候,小道爬上山坡,纤夫们爬上坡,拽着船走。纤夫拉船十分吃力,弯着腰,蹬着脚,仿佛爬在了地上,拉着船一步一步挪动,用力喊着号子。 杭唷,拉着船走哟。 杭唷,妹妹在山上望哟! 杭唷,船儿要过滩哟。 杭唷,妹妹搂进怀哟…… 陈雄义看到船工们拉纤费力,跳下水帮着一起拉,胡大哥、刘家兄弟也跳下船,帮着拉船过滩。 船到秭归县,船工太辛苦了,休息了一天。胡大哥在船上闷,他知道陈雄义有一个记载炼铁技术的小本子,要了去看。 两岸的山更高,一朵朵云彩在山腰上飘,一些猴子灵活地在山崖上蹦跳,有时候还能听到虎豹的吼叫。江面更窄,江下的暗滩险礁更多。有时候,上游来了船,江水急,下水船来得快,直直地对着上水船撞来,站在船头的船工急忙伸出船篙顶住上游来的船,避免了两船相撞,吓得船上的人出了一身冷汗。有时候,船工们拉着纤绳拽着船上滩,浪头打来,溅起几丈高的水花,拉船的纤夫拽不住船,江水冲得木船往下游漂,船上的人回过身看,一块块礁石像怪兽张牙舞爪挡在河中间,眼看船要在礁石上碰得粉身碎骨,拉船的纤夫使出浑身的劲,终于站稳了脚,拽住了船,然后喊着号子,拽着船慢慢过了险滩。 陈雄义带着罗娟一家,胡大哥、刘家兄弟带着家里的人,经历了千般险、万般难,两只木船一前一后进了巴东峡,挨近了巴东县城。 天晚了,江面上黑黢黢的,大江两岸的山峰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要扑向江中的小木船。过宜昌府后,因为江中礁石暗滩?多,小木船晚上不敢走,要选择避风的地方停下来,等到天亮再往前行。遇到有雾的天气,木船也不敢走,必须等雾气散了才能走,因此,小木船行得很慢,一天走不了几十里水路。 两只小木船停在一块背风的礁石后面,晚上风大,呼呼的,浪涛飞起,扑打在船舷上,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风声、浪花声,山崖上猴子叫、虎豹吼,船上的人睡不着,挨得紧紧的,瞪大眼睛望着船舱外黑黑的天,黑黑的江面。 陈雄义和罗娟把船上避风的地方让给了孩子们,两个人睡在船边。风大,还有浪花溅在身上,睡的地方打湿了,没有办法睡,陈雄义干脆坐到了船头,点燃旱烟袋抽起来。罗娟端了一个小木凳,坐到了男人的身边。 罗娟小声说:“雄义哥哥,江上水急浪大,什么时候才能进四川?” 陈雄义轻声回答:“过了巴东,到了巫山便进四川了,用不了两天,不过,到重庆府还需要十几天水路。” 罗娟有些担心地说:“水路难走,费时间,不知道盘缠够不够?离开家时带的火烧粑、气水粑快吃完了,只有在岸上买吃的了。” 陈雄义安慰说:“节省一点,盘缠或许够用,只是不知道到綦江能不能找到李仁洪?” 罗娟叹了一口气说:“雄义哥哥,如果找到了霞妹子的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陈雄义沉思了一会,说:“找到了仁洪兄弟,如果他仍然单身一个,你要跟他一起。” 罗娟眼里流出了泪,天黑,没有人看见,悄悄揩掉了,声音有些凄楚,说:“雄义哥哥,不知我们俩今生有没有缘在一起?” 陈雄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娟妹,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来世也要做夫妻。” 天亮了,罗娟叫起了孩子们,挨邻的木船上,胡大哥、刘家兄弟也叫醒了家里的人,两只木船的船工起了身,吃了早饭,准备开船了。 风小了一些,没有雾,不过,天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云低低地垂着,仿佛紧紧地压在了两岸大山上。 船夫解开了拴着的缆绳,把纤绳背在背上,跳下船,沿着千百年来在岸边蹬出的纤道,拉直了纤绳,拉着木船艰难地前行。浪头仍然一个接着一个扑向木船,舵工两眼紧紧盯着江面,看见礁石,急忙用力搬动船舵,让小木船擦着礁石前行。陈雄义手里提着竹篙站在船头,用篙头点在挨近的礁石上,帮助木船避开礁石。 两只木船上了一个险滩,前面的一段江流比较平缓,船工们收起纤绳,跳上船划起了桨。 远远望得见江岸上的巴东县城了,陈雄义松了一口气,放下竹篙,走到船舱看望罗娟和孩子们。忽然,上游来了一只大木船,直直地对着小木船撞来。江面窄,江水急,上水来的船速度快,小木船的舵工急忙搬动船舵,想避开上游来的大木船,可是已经晚了。两只小木船,陈雄义和罗娟一家乘坐的在前,胡大哥、刘家兄弟乘坐的在后,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上游来的大木船撞到了小木船上,大木船船身一歪,横在了江面,陈雄义、罗娟一家乘坐的小木船被撞成了几块,船上的人落了水,被滚滚的江流冲到了下游。 陈雄义掉进了冰凉的江水中,一块破碎的船板撞到头上,钻心刺骨般疼痛,衣服被江水打湿裹住了身体,手脚像被捆住似的不灵活。他在水里脱掉了衣服,挣扎着用脚猛蹬江水,头冒出了水面。陈雄义朝江面望去,不远处有一块破碎的船板,罗娟正艰难地往船板上爬,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不小心又滑到了江里。陈雄义急忙游过去,在水中托住女人的身体,帮助罗娟爬上了破船板。霞妹子和忠信在破船板附近,一会儿冒出头,一会儿沉到水中,十分危险。落水的船工有的爬上了岸,有的在江中救人。陈雄义指着江中时沉时浮的霞妹子和忠信大声叫:“快!快!快救人!”两个船工向霞妹子和忠信游去。陈雄义害怕江水把破船板冲走,在水中用背抵住船板。江水很急,水的冲力很大,陈雄义咬着牙,使出了全身力气,勉强稳住了破船板。两个船工把霞妹子和忠信救起,扶上了破船板。陈雄义受伤的头一阵阵疼得厉害,眼前发黑,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必须咬着牙拼命顶住,不然,破船板被江水冲走,罗娟和霞妹子、忠信有危险。可是,陈雄义只能勉强稳住破船板,没有力气把破船板推到岸边,让船板上的人上岸。 胡大哥、刘家兄弟乘坐的木船在后边,船上99lib?的人看到前面的船被撞成了几块,急忙让开上游来的船,船身让开了,船尾被撞了一个洞。船上的船工一齐努力,有的撑篙,有的跳下水用纤绳拉,终于把船拉到了岸边。看到陈雄义和罗娟一家在水中挣扎,可是江水太急,险滩暗礁太多,浪头一人多高,不敢跳进江水救人,焦急地呼喊着。 两个船工帮着陈雄义把破船板推向岸边,破船板终于移动了,穿过急流靠近了江岸。忽然,罗娟在破船板上大声呼喊起来:“雄义哥哥,忠贵要被冲走了,快救忠贵!雄义哥哥,快救忠贵!” 陈雄义抬起头向下游江面望去,只见李忠贵抱着一块破船板,被湍急的江流冲向一个险滩,情况十分危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心思:救忠贵。返身向下游游去。一个船工也游去救忠贵,载着罗娟、霞妹子和忠信的破船板一下子失去两个人的推力,江水冲击着又回到了江心。剩下的船工抵不住湍急的江水冲力,载着三个人的破船板被冲向了大江下游。 陈雄义看到载着罗娟、霞妹子和忠信的破船板被江水冲走了,心里发慌,想扑过去抓住船板,江水太急,冲力大,眼看着破船板被冲远了,无可奈何,只好回身向忠贵游去。李忠贵被水冲到了靠近河岸的地方,可是已经筋疲力尽,游不到岸边,一会儿从水里冒出脑袋,一会儿沉入水中。陈雄义和一个船工同时游去,船工抓住了忠贵的衣服,一个浪头打来,船工的手松开了,李忠贵被浪头冲得离江岸远了。 陈雄义咬紧牙,忍住头上的伤痛,奋力向李忠贵游去。一次没有抓住,喘口气,抹一抹脸上的水,再一次扑上去,终于抓住了李忠贵的手,努力往岸边游,抱着李忠贵上了岸。 陈雄义把李忠贵放在岸边草地上,回过头向大江下游望,罗娟、霞妹子、李忠信已经无影无踪,他心里一阵阵痛,把李忠贵交给赶来的胡大哥看护,转身跳进水里,向下游游去寻找罗娟和霞妹子、李忠信。江水冲击着他,一个又一个浪头打来,陈雄义喝了不少江水。力气用完了,手臂快要举不起来了,他仍然坚持游着,努力浮出水面张望,希望能够看到罗娟和两个孩子的身影。 陈雄义被江水冲击着往下游游,终于游不动了,一个大浪打来,把他抛向了岸边,几个船工划着一只小船赶来,救起了他。 陈雄义上了岸,挣扎着回到了救起李忠贵的地方,胡大哥已经帮助倒出了忠贵喝进肚子里的水。李忠贵昏昏沉沉,紧紧闭着眼睛。陈雄义想到带着罗娟一家从麻城出发,不知吃了多少苦,终于快要到达四川的地界了,可是祸从天降,木船被撞坏,费尽了力气,只救出了李忠贵一个人,心里悲痛,眼里流出了泪。 李忠贵苏醒了,慢慢睁开了眼睛,望了望身边的陈雄义,伤心地哭了,大声叫起来:“陈伯伯,妈妈、姐姐和弟弟在哪里?你救起了他们没有?” 陈雄义流着眼泪摇了摇头。李忠贵大声哭起来,哀求说:“陈伯伯,快去救妈妈,你有本事,水性好,一定要救回妈妈、姐姐和弟弟,陈伯伯,求求你了!” 李忠贵的哭声非常凄惨,围着的人都流下了眼泪。陈雄义心里一阵一阵痛,眼泪不停地流出来。他返身跑到江边,跳上了船工借来的小船。人们知道他要去寻找落水的罗娟母子,怕陈雄义孤身一人出事,两个船工也跳上了小船。陈雄义提起船篙在岸边石头上点了点,小船离了岸,到了江中心,江水冲击着向下游漂去。 小船时而被浪头淹没,时而冲出浪花。陈雄义站在船头,手里提着船篙,两个船工也手提船篙,一个站在船中间,一个站在船尾。三个人一面用船篙撑船,让小船躲过暗滩险礁,一面向江面张望,搜寻着被江水冲走的人。 陈雄义在江面上找不到踪迹,大声喊起来:“娟妹!你在哪儿?霞妹子,你在哪儿?” 凄厉的喊声在江面上回荡,山谷中响起了回音:“……在哪儿?在哪儿?” 小船向下游漂去,五里、十里、二十里,江面上没有发现踪迹。陈雄义大声呼喊着,声音哑了,喉咙肿了,他仍然一声又一声喊着,两个船工感动了,也流出了眼泪。 早上吃了两个火烧粑,中午没有吃饭,肚子饿了,身子软软的,可是,陈雄义坚持在大江上搜寻,大声呼喊落水人的名字。 太阳落坡了,江面上昏暗起来,陈雄义找不到罗娟母子,绝望了,瘫坐在小船上。两个船工调转船头,江水冲力大,逆流而上十分艰难,两个船工正艰难地划船,岸上出现火光,胡大哥、刘家兄弟、众多船工找来了,一些船工带来了纤绳,拴在小船缆柱上拉了起来,终于把小船拖到了木船被撞、众人落水的地方。 李忠贵看到陈雄义,扑上来紧紧抱住,大声哭着喊:“陈伯伯,你没有找到妈妈、姐姐和弟弟,他们被水冲走了,我没有妈妈,姐姐和弟弟了!” 陈雄义抱着孩子,眼里流着泪。胡大哥在一旁劝说:“忠贵,好孩子,雄义伯伯用心了。也许,你的妈妈、姐姐、弟弟被别的船救起了,很快就会回来。” 李忠贵流着眼泪不喊叫了,两手把陈雄义抱得紧紧的,他只剩下了陈伯伯一个亲人,害怕松开手,剩下的唯一亲人也不见了。 船工找来一些干柴,在岸上燃起一堆火,众人围着火堆睡下。胡大哥拿来几个火烧粑让陈雄义和李忠贵吃。陈雄义肚子饿,可是心里难受,吃不下。李忠贵也吃不下,两个人相互偎依着抱得紧紧的。李忠贵是一个孩子,哭了半天,喊了半天“妈妈”,实在疲倦了,眼角上挂着泪珠睡着了。陈雄义睡不着,罗娟、霞妹子、李忠信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着,他想起二十多年来和罗娟的情义,想起霞妹子和李忠信,眼泪流出来了。 天快亮的时候,陈雄义太疲倦了,蒙蒙闭上了眼睛,看到罗娟站在面前,满脸是泪,声音凄惨地说:“雄义哥哥,我们这辈子真的没有缘了,要做夫妻只有等二辈子了,你要好好待忠贵。” 陈雄义十分高兴地说:“娟妹,你被救起来了?我顺着江水找了你很久很久,没有找到你。” 罗娟摇了摇头说:“雄义哥哥,你找不到我,也许永远都找不到了,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陈雄义大声叫起来:“娟妹,你要带着我一起去,你到哪儿,我就跟到那里。”可是,罗娟的人影模糊了,被一阵大风吹走了。 陈雄义猛然醒来,四周黑黑的,没有罗娟的踪影,只有风在“呼呼”地吹着,仿佛罗娟在呼喊:“雄义哥哥,我去很远的地方了!”眼泪从脸上流下来,陈雄义把李忠贵抱得更紧。 天亮了,朦朦胧胧的大山露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冷风吹来,带来阵阵寒意,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增添了天地间的凄惨。 胡大哥、刘家兄弟和船工们劝陈雄义带着忠贵到巴东县城找房子住下,休息两天,再商量继续前进的事。经历了沉船惨剧,陈雄义久久不能从悲痛中挣扎出来,仿佛一天之中变得痴呆了,脸上满是泪水,擦干了,一会儿又流满了。于是,胡大哥、刘家兄弟做主,坐上船工借来的小船到了巴东县城,租了两间民房住下,带着路上吃的火烧粑、气水粑吃完了,陈雄义、李忠贵一天没有吃东西,胡大哥想弄一些好吃的东西让他们吃,掏出身上剩下的银两,买了一些米,煮了一小锅热热的稀饭。陈雄义确实饿了,吃了小半碗,李忠贵也吃了一小碗。肚子里吃进了东西,身上有了一些力气,陈雄义把胡大哥、刘家兄弟找来,流着眼泪说:“好哥哥,好兄弟,我带着罗娟一家进四川,现在只剩下忠贵一个人。我对不起李家,我还要到河边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希望哥哥兄弟帮助我。” 胡大哥叹了一口气说:“雄义兄弟,你是一个大仁大义的好人,我们三家人一起进四川,李家娘子和两个孩子遭了难,理所应该帮忙,我陪着兄弟一起去找罗娟母子。” 刘家兄弟也拍着胸膛说:“陈大哥,做人要有良心,你带我们进四川,吃了不少苦,经历了不少难,寻找罗娟母子算我一个。” 船工听说陈雄义要沿江寻找落水的人,争着来帮忙,他们在巴东码头借了几只小船,七、八个人跳上小船,划着船沿着江岸寻找罗娟、霞妹子和李忠信。 天上下着小雨,江上雨雾蒙蒙,陈雄义和胡大哥并肩站在小船船头,沿着北岸江边寻找。刘家兄弟站在另外一只小船船头,沿着南岸江边寻找,小船上的人搜寻得很仔细,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半天过去了,几只小船沿着江岸寻找了二十多里,没有发现落水人的踪迹。陈雄义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不到地上。他不甘心,继续往下游寻找,终于,在下游三十多里的一个回水沱发现了三个落水者的东西:几块破木板上有几件衣服,其中有女人穿的,也有男人穿的,衣服中混有一条布袋,陈雄义认出了,布袋是罗娟装火烧粑用的,袋子上绣了一片树叶。 小船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落水的人沉入江底死了。陈雄义心里也明白,罗娟母子凶多吉少,不过,没有找到尸体,他不甘心。陈雄义想起了江边的人传说的,落水淹死的人要在江底坐三天水牢,水龙王才放尸身出来,遇难者亲属才能找到亲人的尸体。陈雄义哀求胡大哥、刘家兄弟和船工们帮着在大江两岸继续寻找,找不到活人,也要找到尸身,想办法好好埋葬。 陈雄义和胡大哥、刘家兄弟,以及众位船工在大江两岸寻找了三天,没有找到三个落水人的尸身。陈雄义不死心,哀求胡大哥、刘家兄弟又帮着寻找了两天,仍然没有找到三个落水人的尸身。 陈雄义还要在大江两岸继续寻找,胡大哥看到他瘦了,眼睛周围有了黑黑的眼圈,好心劝说:“陈老弟,找了五天了,找不到罗娟母子的踪迹,也许三个人没有死,被下游的人救了,也许尸身被冲到了下游很远的地方,好兄弟,你的心已经尽了,不要再找了!” 李忠贵看到陈伯伯为了寻找母亲、姐姐、弟弟的踪迹,十分辛苦,累得黑了,瘦了,他害怕陈伯伯累病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剩下自己孤零零没有依靠,也哀求不要寻找了,流着眼泪说:“陈伯伯,妈妈、姐姐、弟弟不要了!我就剩下了你一个亲人,千万不要累坏了,妈妈不会怪你了!” 刘家兄弟也劝陈雄义保重身体,想一想以后怎么办。终于,陈雄义接受了大家的意见,不再继续寻找罗娟母子了。他托船工在巴东城边寻了一块空地,带着从江里捞起的罗娟母子的衣物,带上李忠贵,扛着锄头到了空地,胡大哥、刘家兄弟不放心,也跟着来了。陈雄义和李忠贵一起动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把罗娟母子的遗物放了进去,他要为逝去的亲人埋一个衣冠冢。 起风了,呼呼呼,四周的树木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在为罗娟母子唱着悲伤的挽歌。下雨了,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天也被地上悲痛的事、悲痛的人感动,流下了眼泪。 陈雄义扔下锄头,用手捧着一把一把泥土堆进挖好的衣冠冢里,坟墓填满了,他用手挖松周围的泥土,捧来堆在坟墓上,手指出了血,泥土成了鲜红的颜色,陈雄义仍然一捧一捧堆着染上了鲜血的泥土。李忠贵跟着挖土,帮着把泥土堆在坟墓上。胡大哥、刘家兄弟也帮着往衣冠冢上堆着泥土。 凄风苦雨中,一座衣冠冢堆成了。陈雄义托胡大哥到巴东城里买来香烛和纸钱,点燃香烛,烧起纸钱,叫李忠贵在坟前磕了三个头,他也跪在衣冠冢前磕了头,流着眼泪说:“娟妹,我和忠贵不能留在这里陪伴你了,我要带着忠贵进四川去寻找仁洪兄弟,把忠贵交给他,然后再回来陪你,永远陪你……” 细雨仍然在下,打湿了衣冠冢上的新土,打湿了人们的衣服。李忠贵忍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扑在坟上,胡大哥、刘家兄弟也流起了眼泪。 埋好了衣冠冢,众人回到巴东城,陈雄义、胡大哥、刘家兄弟一起商量进四川的事,决定另外租一条木船逆江而上,胡大哥有亲人在忠州,要随大家一起进夔门,过万州,然后到忠州。刘家兄弟在四川没有亲人,愿意随陈雄义到重庆府,再决定去什么地方。三个人清理了剩下的盘缠,银钱不够了,好在巴东的船工听说了陈雄义乘坐的木船被上水来的大船撞翻、三个亲人落水失踪的事,都来帮助,这个船工送来几吊铜钱,那个船工送来粮食,盘缠不缺了。陈雄义、胡大哥、刘家兄弟托人选了一个利于出门的好日子,坐船逆江而上。 江水仍然很急,两岸山高坡陡,经过一天的水路进了四川地面。到了巫山峡,江面稍稍宽了一些,江水也平缓了,巫山峡景色很美,青青的起伏的山,成片的树林,树上开着红的、黄的花,顽皮的猴子在山间蹿来蹿去。可是,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陈雄义虽然没有再流泪,脸上阴沉沉的,一天到晚看不到一点笑。胡大哥害怕他愁坏了身体,经常说一些开心的话,想让陈雄义高兴,可是没有用,陈雄义的脸仍然好像下雨前的天,阴阴的。李忠贵是孩子,突然失去了母亲、姐姐和弟弟,常常流眼泪,脸上满是泪痕。 终于,木船进了夔门,过了万州,到了忠州,胡大哥的兄弟在忠州乡下,要下船北上。一路出来,经历了很多风险,风雨同舟走了两千多里路,要分手了,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晚上,船停泊在忠州码头,陈雄义上岸买了一点肉和一瓶酒,他亲自炒了菜,把胡大哥、刘家兄弟家里的人都叫到一起,倒了酒敬给胡大哥,说:“老哥子,明天你就要和我们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一路上照顾不周,辜负了离开麻城前的嘱托,兄弟心里有愧。”说着,鼻子酸了,眼里流出了泪。 胡大哥眼里也有了泪,一路上互相照顾,同一家人一样,并且,一同来的有三个人不在了,也许永远也见不着了,声音里带着凄楚,说:“雄义兄弟,你是一个有侠肝义胆的好人,一路上多劳照顾。我们要分路了,以后各在东西,不过,我们的根仍然在麻城,是从大别山下出来的人,如果有事情需要当哥哥的出力,托人带个信,我马上赶来。” 刘家兄弟也给胡大哥敬了酒。胡大哥两杯酒下了肚,脸上红红的,拉过李忠贵,抚着孩子的头,流着眼泪说:“忠贵,苦命的孩子,以后就跟着陈伯伯,如果找不到亲生父亲,就把陈伯伯当成亲生父亲,他是好人,一定会好好待你。” 李忠贵流着眼泪点了头。胡大哥回过脸对刘家兄弟说:“好兄弟,我们一起从麻城出来,现在要分手了,以后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要给当哥的带个信,有机会来看看哥哥。千万不要忘了,我们是麻城人,根在麻城举水河边上。” 胡大哥从衣服荷包里拿出记载着炼铁技术的小本子还给陈雄义,说:“雄义兄弟,把这个本子放好,也许将来有用。”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这本子是我在铁石山采石炼铁时,师父临死前给的,看到它,就像看到教我炼铁技术和武功的师父。” 吃菜喝酒一直到深夜,众人倒在船上睡了。天亮了,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陈雄义、刘家兄弟送胡大哥一家下了船,流着眼泪分手了…… 第七章 “拾”到儿子 慢慢地,东溪场上有了七八户人家,有了生气。有几家是逃难到附近高山,动乱平息后搬回来的,有几家是孟县令到贵州一些城乡劝说搬来的移民。因为从重庆府通往贵州、云南的驿道从东溪旁边过,东溪建有驿站,天下太平了,衙役官员往来于重庆、贵阳、昆明的越来越多。孟县令奉了重庆知府衙门指令,修复了綦江县境内北渡、三溪、东溪、安稳的驿站,配备了衙役轿夫,东溪经常有官员衙役来往,驿站旁边开起了两家小店。 通过綦江、东溪的驿道历史悠久。传说蜀汉时候,诸葛孔明为平定南方反叛,派张苞、关索率大军渡过大江,进军平叛。蜀汉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崇山峻岭中开路,顺着綦河修成了简单的山路,直通贵州、云南。宋明时期,山路加宽了,有的地方铺上了石板,成了连通川黔滇的盐茶大道,重庆府通往云贵的必经之路,一年四季人马来往,络驿不绝,东溪场也成了驿道上远近闻名的水陆码头。方圆百十里路大山里的山货运来东溪,商家收购后或人挑马驮,经驿道运往重庆府,或用船顺綦河运到大江,再分运各地。多的时候东溪场商家数百,人口上千。可惜明末清初几十年战乱,驿道上人迹稀罕,繁华的东溪场也被烧成了白地,十多年过去,古驿道和东溪场慢慢恢复了生气。 李仁洪和刘召儿带着女儿瑛子在东溪场安了家,夫妻勤奋,在牛心山脚开垦了十多亩山地,虽然山上的虎豹豺狼常常下山祸害,又常遇天干水涝,庄稼收成不好,不过,够一家三个人的生活。没有动乱骚扰,天下太平了,李仁洪开始思念起远在麻城的亲人。他知道,自己在东溪安了家,有了女儿,不能希望麻城的妻子还在等他。一个女人,兵荒马乱年月,拖儿带女十分艰难,李仁洪离开麻城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并且,妻子罗娟怀了孕。因为跟着八大王进了四川,再也没有办法和家里人联系,不知妻子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李仁洪猜想妻子已经改嫁,可是,他想念儿女,儿女是自己的骨肉。还有家中的父亲和母亲,十多年了,还在不在人世?自从见到了孟县令,李仁洪便萌发了回麻城看望家人、招募移民的念头。东溪气候适宜,土地肥沃,因为战乱,很多人死了,不少土地没有人耕种,荒芜了,如今县衙门贴出告示,无人耕种的土地,谁开荒种上庄稼,土地就属于谁的,衙门还发给文书。麻城人口多,土地少,不少人租种财主的土地,辛辛苦苦干一年,缴了地租剩不了多少粮食。劝说乡亲到东溪开荒,日子一定会比家乡好。孟县令曾经承诺招募移民有赏赐,李仁洪不贪图赏赐,图的是借帮助招募移民的机会回家乡看望父母和儿女。 刘召儿知道丈夫想回麻城探望,心里非常不安。女人知道丈夫在麻城有家,有妻子儿女,害怕李仁洪把前妻接来抛弃了自己,或者两个女人侍奉一个男人,刘召儿不愿意另外一个女人来打搅了平静的生活。十多年了,她和李仁洪恩恩爱爱,患难与共,女人习惯了这种生活,过得十分幸福,害怕幸福被人夺走。 李仁洪看到刘召儿一天到晚闷闷不乐,猜出了妻子的心事,晚上睡在床上,轻声开导说:“召儿,你放心,我想回麻城,是想去看望父母和儿女,十多年没有见到,晚上做梦常常看到他们在等着我,盼着我。” 刘召儿的头紧紧靠住男人的胸脯,叹着气说:“如果霞妹子的妈还在等你,怎么办?你是要我,还是要她?” 李仁洪没有办法回答,黑暗中听到了身边女人轻轻的哭声,他把刘召儿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 一会儿,刘召儿不哭了,她知道阻挡不住丈夫回麻城探亲,看到李仁洪经常坐在茅屋前,呆呆地望着东北麻城方向,刘召儿心疼。 李仁洪去了一趟綦江县衙门,见到了孟县令,详细询问了衙门对移民开荒种地的承诺、招募移民的赏赐。 刘召儿同意丈夫回麻城招募移民,贤惠的女人为男人准备路上的干粮和盘缠。她拿出了采山货卖了节省下来的钱,磨了麦面和米面,做成饼子和粑粑路上吃,还把丈夫的衣服缝补好,让李仁洪穿戴得整整齐齐返回家乡。刘召儿要让麻城的亲友知道,李仁洪在四川有一个贤惠能干的妻子。 李仁洪动身回麻城了,刘召儿带着女儿瑛子送出了十多里路。李仁洪不要刘召儿送了,女人坚持要送。 李仁洪眼里有了泪,说:“召儿,俗话说,送君千里,总有一别。” 刘召儿低着头轻声说:“麻城家里的父母,还有霞妹子的妈妈不要你回四川了,怎么办?” 李仁洪安慰说:“召儿,你放心,他们不会拦我的。” 女人揩了揩眼里的泪,说:“回到麻城,不要忘记我和瑛子。” 李瑛子依偎在父亲的身边,抓起李仁洪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轻声说:“爸爸,不要忘了我和妈妈。” 李仁洪轻声说:“瑛子,爸爸很快就回来,我还要把你的哥哥姐姐一起接来。” 李仁洪走了,带着妻子给他准备的盘缠和干粮。刘召儿领着女儿站在小山上望着丈夫走远了,看不见了,返身回了东溪。 李仁洪顺着驿道大步走着,深春季节,太阳暖暖的,风轻轻吹着,带来满山遍野野花的清香,一块块金黄的菜子田里,蜜蜂嗡嗡飞着,采撷着花蜜。 走了大半天山路,累了,路边石头上坐下歇一阵;饿了,吃两个妻子让他带上的麦面饼子;渴了,在路边山泉捧泉水喝。驿道上经常有骑马的官差、坐轿的官员、挑担背包的人过。几十年动乱,害苦了四川人,好不容易盼到不打仗了,百废待兴,官员忙,百姓也忙。 天黑了,李仁洪找了驿道旁边一个小乡场的客店住下,让店家送来饭吃了,早早上床休息。第二天早起继续赶路,傍晚时到了大江边,寻渡船过了江,进了重庆府。天晚了,找了一家客店住下。一晚过去,天亮起床吃了早饭,李仁洪顺着大街往朝天门走。从重庆到麻城,走水路要在朝天门码头坐船,顺流而下。他正走着,忽然看到街对面一个人十分面熟,仔细辨认,喜出望外:是麻城同乡。当年一起在八大王手下当兵,八大王死后,孙大帅带着退到重庆府时还见过面,名字叫罗盛。 李仁洪高声叫起来:“罗盛大哥,还认识老弟吗?” 罗盛当年跟着孙大帅进了重庆府,因为厌倦了东拼西杀的生活,偷偷离开了队伍,在重庆附近江津县一个乡村隐姓埋名住了下来。后>来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害怕被查出是八大王手下的逃兵,罗盛的名字改成了罗青山。罗青山在麻城老家是养山蚕的能手,动乱时东躲西藏,没有时间养蚕,不打仗了,他托人从家乡带来了山蚕种,到重庆府就是为了取回蚕种。猛然听到大街上有人喊他十几年前用的名字,心里吃惊,停住脚步,仔细打量,终于认出了李仁洪。 老乡亲在重庆府大街上重逢,两个人都又惊又喜。罗青山把李仁洪请到附近一家小酒店,让店伙计拿来酒菜,一面吃菜喝酒,一面说起十几年来的经历。李仁洪十分感慨,大声说:“罗盛大哥,不,现在应该叫青山大哥,我们都是死里逃生的人,在四川安了家,今后要安安分分种庄稼,过安稳日子。” 罗青山眼里有了泪,说:“仁洪老弟,跟着八大王进四川的成千上万兄弟死了,四川很多百姓战乱中也死了,好不容易有了安稳日子,我要开荒种田养山蚕,让日子越过越好。兄弟,到我家里住两天,我们好好摆一摆。” 李仁洪要赶回麻城,谢了罗青山的邀请,两个人留下了对方的地址,说好以后经常来往。 李仁洪和罗青山分了手,他在朝天门坐上船,顺流而下回麻城了。 陈雄义带着李忠贵及刘家兄弟一家,在忠州找到一条到重庆府的货船,继续顺着大江逆水而行。麻城出发时三家人,十几个,罗娟母子落水不知生死,胡大哥一家分道去忠州乡下寻找亲戚,同路的只剩下几个人了,他心里难受,脸上很少见到笑。刘家兄弟也有一些伤感,胡大哥投奔亲戚去了,他在四川没有投奔的亲人,在什么地方安家?心里没有数,十分迷茫。刘家兄弟相信陈雄义,知道陈大哥不仅有侠义心肠,还有本事,一定会给他寻到安家的地方。李忠贵没有了亲人,把陈伯伯当成了亲人,他思念母亲和姐姐弟弟,心里难过,不过,李忠贵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知道母亲落水后,陈伯伯心里悲痛,害怕引起陈伯伯伤心,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感伤,脸上装出笑模样。有时候,身边没有人,他想起落水的亲人,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满脸都是。 船过忠州,江面宽了,两岸的山势平缓了,江水也不是很急了。船工轮番划起大桨,舵工把住船舵,大木船逆江而上,三天后到了涪州,货船要停靠两天,等待卸货装货,再去重庆府。陈雄义和刘家兄弟上了岸,刘家兄弟很想早一点找到安家的地方,离开麻城几十天了,一路上经历风险,十分辛苦,他和家人都累了。 涪州曾经是一个十分繁华的水码头,几十年战乱摧残,变得破破烂烂,街上很少有行人。陈雄义和刘家兄弟走出涪州城,看到起伏的山坡上,大片大片的农田荒了,一些残破的房舍空着没有人住。 刘家兄弟说:“陈大哥,我不想拖累你了,就在涪州找一个地方安家,开荒种田过日子。”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好兄弟,你们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只要找到可以安家的地方,我帮你安好家,再带着忠贵去寻找仁洪兄弟。” 陈雄义和刘家兄弟顺着山道走了半个多时辰,看到几块平缓的坡地,有人在开荒种地,走上前询问,也是湖广来的移民,其中一家是从随州来的,一家是从荆州来的。刘家兄弟决心在涪州城外找地方安家。两人回到涪州城,在衙门前看到了招募移民垦荒的告示,果然如同来四川前在家乡听说的:移民开垦无主荒地,官府发给文书,谁开垦的荒地归谁家。 刘家兄弟笑了,说:“陈大哥,我种了一辈子田,都是租田种,现在能有自己的田了,我就在涪州城外开荒种地。” 一路从麻城出来,几十天相处有了感情,要分开了,陈雄义心里有些凄凉,可是,看到刘家兄弟脸上有笑,心里有了一些安慰。他担心刘家兄弟以前没有离开过麻城,人地生疏,兴家创业艰难,决定留下来帮助盖房安家,到官府办理开垦荒地的手续。 陈雄义随刘家兄弟回到船上,和船主算清了船钱,谢了一路上的照顾,带着李忠贵和刘家兄弟一家下了船,找了一家小店住了一晚,到官府衙门办理了垦荒种地的文书,出城找到一处比较平缓的山坡,陈雄义帮着砍了竹子,割来茅草,用泥砌墙,盖起了两间小茅草房。没有钱买耕牛,他们人拉着犁头耕地,终于在荆棘丛生的荒坡开垦出了几块田,种水稻过了季节,从官府领来包谷、红苕种,种在了新开出来的田地里。 陈雄义拿出了身上仅有的铜板,留给刘家兄弟作买油买盐的钱。刘家兄弟推辞不要,说:“陈大哥,你还要带着忠贵去找人,需要用钱,带在身上吧。” 陈雄义摇了摇头说:“兄弟,离秋天收包谷挖红苕还有几个月,一家人要吃要喝,缺不了银钱。我有撑船的本事,有一身的力气,可以帮人撑船挣钱。” 刘家兄弟流着眼泪说:“陈大哥,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有了难处就回家,我们同过患难,有我吃的,就有你和忠贵吃的。” 陈雄义紧紧握着刘家兄弟的手说:“好兄弟,这里离重庆府綦江县不远,听说李忠贵的父亲在綦江,我们到那里找,以后会见面的。” 陈雄义带着李忠贵离开了刘家兄弟,到了涪州城,找到一条需要船工的运货船。他撑船掌舵,让李忠贵拿出带在身边的书,没有事的时候读书写字。 陈雄义在船上打听到了去綦江怎么走,大木船运货到了重庆府朝天门码头。陈雄义找到船主辞工。船主见他肯吃苦,能干活,极力挽留。陈雄义讲了要带着孩子寻找失散多年的父亲。船主看到他有仁有义,十分佩服,算给了工资,还多给了几十贯铜钱,指明了到綦江的路,让他走了。 陈雄义带着李忠贵渡过大江,走上了通往綦江的驿道。他担心孩子小,走99lib?远路会累坏身体,要请滑竿轿子抬着忠贵走。李忠贵怕花钱,不坐滑竿,牵着陈伯伯的手上了路。 太阳出来了,五六月天气,太阳火辣辣的,两个人走了一会,身上有了汗,汗水越来越多,湿透了衣服,头晒昏了,走路十分吃力。李忠贵跟在后面,陈雄义看到孩子走得很艰难,要背着他走。李忠贵知道陈伯伯也很累,一定要自己走。 一百多里路,陈雄义带着李忠贵走了两天,终于到了綦江县。动乱平息十多年了,綦江县城大街上一些店铺开了张,有了几十户人家。陈雄义找了一个小客店住下,找店家打听,綦江县城有没有叫李仁洪的麻城人?店家不知道,告诉他县城里有两家湖广人开的商铺,可以到那里去打听。陈雄义安顿孩子睡了,到街上找湖广人开的商铺,天晚了,很多商铺关了门,没有找到。陈雄义只好回了小店。第二天一早,带着李忠贵又去找湖广人开的商铺,终于找到了一家。商铺老板认识李仁洪,告诉说住在八十里外的东溪场。 终于找到了李仁洪的下落,陈雄义和李忠贵非常高兴,看到孩子走路太累了,他们在綦江县城歇了一天,第二天清晨出了綦江县城,顺着驿道往南走。驿道旁边有一条清清的河流,虽然没有举水河宽,河里也有运货的船。陈雄义心里想,找到李仁洪,把忠贵交给亲生父亲,找一条送货的船,当船工谋生。想到离开麻城沈家庄时带着罗娟母子四人,罗娟、霞妹子、忠信在巴东落水,不在了,心里非常难过。 李忠贵想早一点见到父亲,走得快,远远地走到了前面。陈雄义大步跟上,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于到了东溪场。 陈雄义带着李忠贵找到了李仁洪的茅草屋。一藏书网路上盼着见到亲生父亲,可是,马上可以见到了,李忠贵却害怕起来,躲在陈雄义身后不愿去叫门。陈雄义叫开了门。出来的是两个女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声说:“伯伯,我爸爸回麻城了,这是我妈妈。” 李仁洪在东溪安了家,而且有了女儿!陈雄义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刘召儿看到寻找丈夫的是两个陌生男人,不方便接待,请他们等丈夫从麻城回来再来找,进屋关上了门。 陈雄义为难了,李仁洪不在家,孩子没有去处,跟着自己,生活不安定,没有地方读书。他知道李忠贵读书有天赋,决心把罗娟妹子留下的孩子培养成人。 陈雄义牵着李忠贵的手,呆呆地站在了李家门前…… 下水船行得快,经过涪州、丰都,两天就到了万州。李仁洪归家心切,快有二十年了,家里的亲人怎么样?女儿已经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找了婆家没有?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是男是女?父母还在不在?李仁洪想到了妻子,他不知道妻子改嫁没有?李仁洪希望妻子等着他,又害怕妻子等着他。李仁洪在东溪场娶了妻子,还有了一个小女儿,罗娟知道后会原谅吗?他觉得对不起罗娟,没有脸见到仍在等着他的前妻。 李仁洪忐忑不安地盼着回到麻城,见到近二十年没有见面的亲人。 船到了巫山,卸货装货要耽误一天,李仁洪在船上闲着没有事,叫上一起搭乘货船的商人刘二到巫山城里玩。 巫山是大江上的一个水码头,过了巫山就离开了四川,进入了湖广。以前巫山县城十分繁华,饭馆、茶馆、客店一家挨着一家,上水到万州、重庆府的船,下水到荆州、武昌府的船,过巫山都要停靠码头。船工上岸买一些粮食、蔬菜、油盐等船上必用的东西,卸下运到巫山的货,搭船的客人在船上过了很多天孤寂清淡的生活,上岸喝酒吃饭,有钱的还可以逛窑子,找一个窑妹抱着睡一觉,再上船继续赶路。 李仁洪和刘二上了岸,进了一家茶馆,一人叫了一杯巫山香茶,慢慢喝起来。 茶馆外边有一个年轻男子,看样子十七八岁,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也脏兮兮的,头发有两寸长,乱蓬蓬的,光着一双脚板,看样子渴了,想进茶馆讨水喝,畏缩着又不敢进,十分可怜。 茶馆伙计看到一个要饭的站在门口,害怕吓坏了喝茶的客人,走到门前大声吆喝:“快走开,不要耽误了茶馆的生意。” 想讨水喝的男子哀求说:“小哥,我渴坏了,行行好,给我一碗水(浒)吧,求求你了。” 茶馆伙计瞪着眼睛大声吼:“要喝水,大江里面有的是,到那里去喝一个够,茶馆里的水是给客人喝的,给你喝,我怕脏了店里的碗。” 讨水喝的男人赖着不走,说:“小哥,行行好,我读过书,是读书人,伯伯妈妈带着进四川,船被撞翻了,没有办法才讨饭吃,讨水(浒)喝,行一行好,给我一碗水(浒)吧!” 茶馆伙计和讨水喝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店伙计高声吼着,讨水喝的男子低声求着。开始,李仁洪没有注意茶馆门口讨水喝的人,可是,他听到男子把水说成“浒”,想起只有麻城举水河一带的人才把水说成“浒”,当年刘召儿正是听到他把水说成“浒”,认出是家乡人,救了他。 李仁洪听出讨水喝的男子是麻城举水河一带的人,是自己的家乡人,多年离开家乡,听见乡音非常亲切。李仁洪赶忙来到茶馆门口,制止了店伙计的叫嚷,把男子叫到茶馆里坐下,叫店伙计端来一杯茶水,让他慢慢喝。年轻男子非常感激,大口喝着茶水。 李仁洪端详着渴水的男子,问:“小哥,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为什么到这里来?” 年轻男子放下茶碗,说:“我老家在麻城沈家庄,随伯伯、妈妈进四川,船被撞翻,我落水被人救起,来到了这里。” 李仁洪心里一惊,大声问:“小哥,你是沈家庄人,认识住在沈家庄的罗娟吗?” 年轻男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说:“罗娟!大伯,你怎么认识她,她是我妈妈。” 李仁洪眼里有了泪,问:“小哥,你姓什么?父亲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不安,说:“我姓李,听说父亲叫李仁洪,当年跟随八大王进了四川,后来没有了音讯,我跟着伯伯、妈妈进四川,就是去找父亲。” 李仁洪惊呆了,眼泪流出来,满脸都是,望着年轻人,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巫山茶馆喝茶居然见到了从没有见过面的亲生儿子。 年轻男子非常奇怪,端起茶碗不敢喝了。刘二在一旁莫名其妙,大声问:“李哥,你怎么啦,哭什么?” 李仁洪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男子,大声哭起来:“儿子,我就是李仁洪,是你的父亲,是那个当年跟着八大王离开家的父亲!” 刘二明白了事情真相,高兴地喊起来:“小哥,快跪下拜见父亲,茶馆里父子相逢,喜事一件,美事一件。” 年轻男子明白了,扑通跪倒在地,眼泪流出来,大声叫:“爸爸!爸爸!我见到你了,我见到爸爸了!” 讨水喝的年轻男子是落水被人救起的李忠信。 李仁洪把儿子带回船上,让船工烧了一锅热水,李忠信洗干净身上的脏东西。李仁洪又找出自己的衣服给儿子换上,还让船上的人煮了热热的稀饭让李忠信吃饱了肚子。 李忠信和妈妈姐姐抓住一块破船板,被湍急的江水冲向下游,他吓坏了,大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来,睁不开眼,耳朵里“哗哗哗”全是水声,抓着木板的手麻了,酸了,抓不住了,李忠信仍然死死地抓着。猛地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终于,抓着破船板的手松了,他被大浪卷进了江中。李忠信沉入水中,挣扎着又浮出水面,举水河边长大,从小在水里玩,他会游水,不过,大江的水太急,浪太猛,李忠信拼命挣扎也浮不到岸边,终于失去了知觉,幸好被江水卷进了一个回水沱,浪藏书网头卷着把他推到了岸边。李忠信苏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又冷又饿,蜷缩着身子在大江边蹲了一夜,天亮了,一条下游来的木船经过,纤夫发现了李忠信,把他救上了船。 李忠信得救了,船工们可怜他,哀求船主收留在船上打杂,帮着烧火煮饭。李忠信有了安身的地方。可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亲人的孩子,孤孤单单生活在陌生人中间,常常想起妈妈姐姐,心里难受,眼泪流出来,有时候还哭出了声。船主看到了,认为在船上哭哭啼啼不吉利,训斥了几次。李忠信白天不敢哭了,晚上睡觉梦见母亲和姐姐,梦里哭出了声,醒来时满脸都是泪。船上地方窄,李忠信晚上偷偷啼哭的事又被船主知道了,船主生了气,要把李忠信赶下船。船工们帮着求情,船主不想得罪船工,又留下了。李忠信害怕被赶下船,晚上不敢睡觉,坐在船头,睁大眼睛望着黑黑的夜空,可是,太困了,坐着也闭上了眼睛,看见了妈妈,母子俩抱着大声哭起来,哭声又被船主听到了。这一次,无论船工怎么求情,船主扔给李忠信二十个铜板,在巫山码头把他赶下了船。李忠信在巫山走投无路,二十个铜板又被小偷偷走,身无分文,饿得实在忍不住,饭店里讨一些剩饭吃,渴了,茶馆里讨水喝。 李仁洪在巫山茶馆喝茶捡回了儿子。他听说妻子和女儿被江水冲走了,凶多吉少,心里十分难过。想到离开麻城沈家庄二十年,妻子养公婆、育子女,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天下太平,不打仗了,他却在四川安了新家,和刘召儿过起了生活。罗娟带着儿女到四川找他,中途落水,九死一生,李仁洪觉得对不起前妻与儿女,心里悲痛,决定到江边祭奠,希望前妻能在阴间原谅他。 李仁洪带着儿子又上了岸,找到卖香烛钱纸的店铺买了香烛纸钱,还请香烛铺的老板写了前妻的灵牌,父子来到江边,摆好灵牌,跪在地上对着江水拜了三拜。李仁洪眼里流出了泪,声音悲凉地大声说:“罗娟,我对不起你,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快二十年了,没有捎回过一文钱,带过一个口信。我有罪,你怪我吧,责罚我吧,在阴间,你要走好……” 江边刮起了风,呼呼呼,李仁洪仿佛听到风里有前妻的声音,哭诉二十年来受的苦和累,责备他另结新欢,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大江涌起了浪,哗哗哗,一个接着一个向岸边打来,浪化飞溅,打湿了李仁洪的衣服。他虔诚地跪着,好像看到浪花里有罗娟的身影,流着眼泪,一脸凄楚。 李仁洪烧了纸钱,久久跪在大江边上。李忠信看到父亲祭奠母亲,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想起和妈妈姐姐一起生活时的快活,也许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心里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知道了李仁洪父子的遭遇,不少人跟着流起了眼泪。 风吹得更大,浪花飞得更高…… 李仁洪带着李忠信坐船到了宜昌,换了大木船到了黄州,他又看到了举水河,李仁洪奔到举水河边,捧起河水大口大口地喝,大声叫道:“我回家乡了,我又喝到举水河的水了,老天爷保佑,跟着八大王打仗没有死,终于回来了!”李仁洪坐上举水河上运货的船,回到了麻城沈家庄。 太阳已经快要落坡,李仁洪跟着儿子往家走,他眼里的沈家庄变了,变得破破烂烂。有的房子垮了,只剩下半堵墙壁,虽然又新建起了一些房屋,不过都是土墙草顶。几十年动乱,沈家庄失去了过去的光彩,仿佛一个女人变得苍老了,遍体伤痕。 正是煮晚饭的时候,一家家房顶冒起了炊烟,一些老人和孩子看到李忠信,吃惊地睁大眼睛,大声询问:“忠信,你不是去了四川,怎么又回来了?”“忠信,这位大叔是谁,为什么和你一块回来?” 一个李家的长辈,李仁洪离开沈家庄前经常在一起,拦住李仁洪看了半天,大声叫起来:“你是李仁洪?忠信的父亲李仁洪?” 李仁洪也认出了李家长辈,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一把抓住长辈的手,大声说:“三叔,你还认得我,我就是李仁洪,沈家庄的李仁洪。” 李家长辈摇着头说:“变了,李仁洪,离开沈家庄时你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头上有了白头发了。” 李仁洪回到了家,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李忠信找来一块石头砸开了锁,几个月没有住人,蜘蛛在屋里织了网,桌上、地上、锅台上蒙了厚厚的一层土,铁锅生了锈,满是黄黄的锈斑。 李仁洪看到屋里凄凉的景象,想到前妻二十年艰辛,心里十分难受。李忠信想起和妈妈、哥哥、姐姐一起生活的快活,虽然穷,常常用红苕、野菜充饥,可是妈妈和姐姐爱护,哥哥也处处让着,现在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虽然找到了父亲,可是以前没有见过面,父子间有一层隔阂,没有妈妈、姐姐和哥哥亲热。 李仁洪带着儿子打扫干净屋里的土,洗了铁锅,正想着到哪里弄被褥和棉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隔壁大嫂抱着被褥进来了,大声喊着:“仁洪兄弟,真的是你回来了?怎么和忠信碰到了一起?罗娟带着一家人走了,你又回来了,真是不巧得很,碰不到一起,见不到面了。”大嫂把褥子和棉被放在床上,铺好床,接着说:“仁洪兄弟,罗娟和我亲热得很,吃的穿的不分你我,知道你们回家要吃要住,忙着送来褥子和棉被。收拾好到我家吃饭,没有鱼和肉,有红苕饭,白菜萝卜,庄稼人的生活,仁洪兄弟不会嫌弃吧。” 李仁洪想推辞,大嫂不由分说,一手拉着一个,拖了就走。 大嫂丈夫也姓李,和李仁洪是远房兄弟,非常热情,把李仁洪父子推到上席,盛饭夹菜,弄得李仁洪有些不好意思。 大嫂想起了罗娟母子,大声问:“仁洪兄弟,你带着忠信回来了,罗娟妹子、霞妹子和忠贵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们一起回来?” 李仁洪眼里有了泪,叹着气没有说话。李忠信心里悲痛,放下饭碗,背过身,蒙住脸哭了起来。 大嫂一家十分奇怪,李大哥拉过忠信搂在怀里,大声问:“忠信,好孩子,告诉叔叔,出了什么事?” 李忠信越哭越伤心,哭声越大,说不出话来。 李大嫂急了,瞪大眼珠叫起来:“仁洪兄弟,罗娟妹子怎么了?快说。” 李仁洪流着眼泪讲了巫山县城遇见忠信,儿子告诉船被撞破、罗娟母女被水冲走的事。李大嫂一家惊呆了,大嫂眼里也有了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罗娟妹子的命真苦,一个妇人养公婆,育儿女,眼看夫妻要团聚,却落水走了。” 李大哥关心地问:“陈雄义呢?还有村里的胡大哥、刘家兄弟,一路十多个人,他们到哪儿去了?” 李忠信停住了哭,抽咽着说:“胡伯伯、刘叔叔坐的是另外一条船,没有被撞着,陈伯伯救起了忠贵哥哥,不知到哪里去了?” 李大哥叹了一口气,安慰说:“仁洪兄弟,罗娟妹子落了水,没有看到尸体,说不定也像忠信一样被人救了,将来还有会面的时候。” 吃了饭,李仁洪谢了李大哥和李大嫂,带着儿子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刚刚点上油灯,门外响起人声。沈家庄的乡亲听说离家二十年的李仁洪回来了,争先恐后来看望,把屋里挤得满满的,一些人进不了屋,挤在门窗外面看,七嘴八舌说着话。有的说李仁洪变了,老得认不出了;有的说李仁洪在四川二十年,不容易,父子团圆应该庆贺。乡亲们听说罗娟、霞妹子乘坐的船被撞沉,落水不见了。一个个摇着头叹息,有的女人还流了眼泪。 乡亲们听李仁洪摆谈了二十年来的遭遇,千里之外四川的新鲜事。夜深了,陆陆续续走了。 李仁洪和儿子睡上了床,出门二十年,终于又回到了沈家庄,他睡不着,想着二十年来的事情,桩桩件件,十分清晰…… 庄子里的鸡叫了,李仁洪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看见前妻罗娟站在面前,仍然像二十年前离家时那么年轻,那么好看。他扑上前,要把前妻抱在怀里,可是,抱了一个空,罗娟到了远处,脸上有泪,埋怨说:“李仁洪,你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等了你二十年,为老人送终,抚养大孩子,你却在四川另外找了女人。” 李仁洪想解释,张大着嘴说不出话,心里十分着急。忽然,刘召儿出现了,脸上带着怨恨,望着他叹气。李仁洪为难了,想扑向罗娟,又舍不得刘召儿,正在犹豫,两个女人奔到身边,一人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便劲往自己身边拉,李仁洪觉得快被拉成两半了。霞妹子出现了,长得像罗娟一样美,帮着罗娟拉起来,瑛子也出现了,帮着刘召儿拉。李仁洪痛得大声叫起来,忽然,耳边响起了喊声:“爸爸!你怎么了?快醒醒,爸爸!” 李仁洪努力睁开眼,看到儿子正摇着他的身子呼喊,知道做了一场梦。 天亮了,李大嫂送来了米、红苕,帮着煮了红苕稀饭,父子俩吃了。李仁洪要去父母坟上祭拜,他在庄里小店买了香烛纸钱,让儿子带路来到父亲和母亲的坟前。两位老人死后,陈雄义帮着罗娟安葬了,每年清明,罗娟都带着孩子来祭奠,点香烛,烧纸钱。 李仁洪跪在父母坟前,想起二十年前离开家,父亲拉着手吩咐,不管在外面当官发财,还是落魄受穷,都要及时回家;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守在身边不肯离开,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吩咐:“仁洪,要早早回家,妈妈等着你,盼着你。” 如今,他回来了,可是父亲和母亲不在了,只见坟墓不见人。李仁洪扑到父母坟前放声痛哭起来,哭得十分凄惨、十分悲伤,一边痛哭,一边喊着:“父亲!母亲!不孝儿回来了,不孝儿来看你们了,你们听不听得见儿子的喊声?我离开家的时候,父母嘱咐要早一些回家,可是,不孝儿一走就是二十年,你们在家里受苦了,受穷了,你们有儿子,却没有享到儿子的福……” 李仁洪的哭声传出很远,李忠信看到父亲痛哭流涕,也跟着哭起来,他哭爷爷奶奶,也哭妈妈姐姐,哭得十分伤心。沈家庄的乡亲听到墓地传出凄厉的哭声,到墓地看望,很多人跟着流下了眼泪。李大哥和李大嫂也来了,李大哥把李仁洪从地上拉起来,流着眼泪劝说:“仁洪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哭伤了身体,要花银子看病吃药。” 李大嫂把李忠信搂在怀里劝说:“好孩子,不要哭了,爷爷奶奶是好人,到了地下,阎王老爷会好好待他们,不要伤心了。” 终于,李仁洪和李忠信止住了哭声,乡亲们帮着点燃了香烛,烧了纸钱…… 第八章 移民路上点点泪 一连三四天,不少乡亲到李仁洪家里看望,李仁洪也到亲戚朋友家里看望,一起摆谈二十年来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前妻罗娟和义兄陈雄义拜堂成亲了,尽管儿子告诉他,妈妈虽然和陈伯伯拜了堂,从来没有睡在一起。李仁洪不相信儿子的话,他知道义兄和前妻曾经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如果不是王秃子从中捣乱,罗娟不会嫁到李家做他的媳妇。不过,李仁洪不怪前妻,一个女人,兵荒马乱养家不容易,找一个男人,找一个依靠,合情合理。自己在四川找了女人,有了新的家,就不能怪妻子改嫁。可是,李仁洪对义兄陈雄义有了怨气,离开沈家庄时把妻子托付给他,陈大哥就该好好照看兄弟媳妇,不该趁机娶了罗娟,进川的路上又没有照看好,让罗娟母女落了水。 一天,李仁洪带着李忠信到了县城,买了肉和鱼,拿回家请李大嫂帮忙蒸了肉糕,炒了菜,又在小店买了酒,请以前耍得好的亲戚朋友到家里喝酒:他要感谢二十年来亲戚朋友对家里的照顾,同时商量移民四川的事。 热气腾腾的酒菜摆上了桌,请的人都来了,有庄子里的李开云、王光强、李湘,附近村庄的洪三,以及李大哥一家,坐了满满的一桌。 李仁洪让儿子给各位长辈倒满酒,站起身,举着酒杯大声说:“各位亲朋,仁洪离家二十年,家里多亏你们照顾,我敬大家一杯!” 酒席上的人举起酒杯,把酒倒进肚子。李湘老人大声说:“仁洪,我们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心里有愧。你走了二十年,照顾你们家的是陈雄义,他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好人,以后见面要好好感谢。” 李大哥接上话头说:“对,要感谢陈大哥,没有他,罗娟妹子难死了。” 李仁洪心里有些不服,摇着头说:“陈大哥确实帮了罗娟不少忙,可是他与罗娟拜了堂……” 李湘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仁洪侄儿,陈雄义和罗娟拜堂不是占了你媳妇,是救了你媳妇,没有他护着,罗娟早被城里财主霸占了,也许连你女儿霞妹子也保不住。” 酒席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赞同李湘老人的话。李仁洪将信将疑,不过,想起陈雄义和罗娟拜过堂,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大家喝酒吃菜,说着话,终于说到了进四川的事。住在附近庄子的洪三大声说:“仁洪哥,前一阵官府抓人到四川,也有一些乡亲结伴到四川,你刚从四川来,四川到底怎么样?” 李仁洪大声回答:“四川是一个好地方,有平整整的田坝,也有高高低低的山,山沟里有河,田里用水方便。几十年动乱,四川死了不少人,逃走了不少人,田地荒了,长满了野草。” 李湘老人有些心动,说:“官府的人讲,到四川开荒,谁开了土地就是谁的,官府还发给文书凭证?” 李仁洪点了点头说:“对,这次回麻城,我特意到县衙门问了,綦江的孟县令亲口说,到那里开荒种地,还要免五年的皇税。” 王光强人年轻,大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说:“好,进四川,陈大哥带人进四川时我就想跟着走,老婆不让去,这次跟仁洪大哥去。” 李开云脑子死板,不赞成到四川,摇着脑袋说:“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种庄稼好。” 李湘大叔叹了一口气说:“出门是很难,可是,我们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多么想有一块自己的地。我会养山蚕,树林子都是财主的,今年山蚕长得好,财主眼红提高租金。养蚕人辛苦一年剩不下多少钱,我想到四川,不是想去享福,是想到那里开荒,有一块自己的地、自己的山林。” 洪三十分赞成进四川,大声说:“李湘大叔说得对,进四川的人,都是想有一块自己的地。树挪死,人挪活,挪一挪窝,也许要活得好一些。” 大家吃着菜,喝着酒,说着进四川的事。夜深了,庄子里的人都睡了,李仁洪家仍然亮着灯,传出说话的声音。 李仁洪联络愿意进四川的人家,他是一个老实人,说的话乡亲们相信,不过,携家拖口进四川是一件大事,乡亲们轻易不敢做出决定。麻城举水河一带的百姓不少到外面闯过世界,他们中有一些是从江西、河南、安徽等地迁来的,在举水河边停住脚,安了家,有的永远留下了,有的把举水河边当成暂时歇脚的地方,继续寻找更容易生存的地方。麻城仿佛是举水河上的一个水潭,一些水流进来,一些水又流出去了,流到更远的地方。 洪三和王光强都是江西来的移民,现在又想迁到千里之外的四川,寻找新的落脚的地方。 一个月过去,愿意跟李仁洪进四川的有了五家人,王光强、洪三、李湘、李大哥、李开云,不过,李开云的态度十分勉强,他的儿子李万山很想跟着进四川,老人不愿意。李仁洪不勉强乡亲们跟着进四川,讲明了进四川的路上会遇到的各种凶险:坐船遇上风浪船会翻,走旱路树林中会遇到老虎豹子,天黑找不到住的地方在山洞或树林里过夜……李仁洪尽量把进川的路说得苦一些,好让乡亲们有思想准备。 一天晚上,愿意进四川的五家人聚集在李仁洪家商议进川的事,大家觉得走水路危险,遇上大风浪性命不保,不如走旱路,虽然几千里跋涉十分辛苦,庄稼人不怕吃苦,只要能平安到达四川,再大的苦也能吃。李仁洪也觉得走旱路要安全得多,虽然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要吃很多苦。 众人正在商议,李开云老人找来了,一脸怒气,进门后大声嚷起来:“万山,你要进四川,扔下老人不管了?不行,我们祖祖辈辈住在举水河边,哪里也不去,我不去,也不准你去。” 五家人剩下了四家。 李仁洪让愿意一起进四川的人家做好准备,多弄一些火烧粑、气水粑,卖掉养着的猪牛,再卖掉一些粮食,换成银钱路上用。 回麻城才两个月,又要离开举水河了。李仁洪带着儿子李忠信特意去了一趟杏花村,他要去祭拜罗娟父母的坟墓,给两位老人烧一些纸钱。 沈家庄到杏花村五十多里路,山道沿着举水河弯弯曲曲伸向远方。李仁洪带着儿子清早起身,看到举水河在朝霞映衬下泛着金色的波浪,两只打渔船在河中缓缓漂着,渔翁提起渔网,几条活蹦乱跳的金色鲤鱼落到船板上。远处划来几只运货的下水船,传来船工的号子声…… 李仁洪是在举水河边长大的,离开了举水河,心里十分想念。不过,想到举水河流入了大江,东溪场边的綦河也流入了大江,江水融汇到了一起,回到四川,虽然离麻城几千里,人心是相通相融的,李仁洪的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到了杏花村,看到罗娟家的茅草房塌了,村里的人99lib?都是陌生面孔,不认识了,想起当年骑着马来到村里,用大花轿抬走了罗娟,后来随妻子回娘家,受到丈人和丈母娘的款待。可是,两位老人都不在了,罗娟十有八九也不在了。李仁洪心里酸酸的,让李忠信带路到了两位老人的坟前,点燃香烛,燃起纸钱,跪在丈人丈母娘坟前,祈求两位老人原谅:他辜负了老人的期望,没有照顾好妻子,让罗娟孤身一人,上养公婆和父母,下抚儿女,吃了很多苦,还千里迢迢到四川寻找他,大江上船翻落水,不知是死是活。 李仁洪带着四家男男女女十五个人,加上自己和儿子李忠信,一共十七个人启程进四川了。 离开家乡,离开朝夕相伴的举水河了,一些老人依依不舍。李湘大叔一夜没有睡,坐在举水河河滩上,脱了鞋,把脚伸进冰凉的水里,听着“哗哗哗”的流水声,流着眼泪不离开。李湘老人是一个养山蚕的能手,每年春天到五脑山树林子养蚕,搭一个草棚,白天晚上守在山林里,非常辛苦。可是卖茧子的钱交了山林的租金剩不下多少,一家人生活艰难,他做梦都想有一片自己的山林,所以愿意跟着进四川。在沈家庄生活几辈子,喝着举水河的水长大,要离开举水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李湘老人挑选了几张最好的山蚕种放在行李中,期待着到了四川,找99lib?一个山林养蚕,让家里人的生活好一些。 李大哥和李大嫂也舍不得离开沈家庄,他们有一个二十岁的儿子,半年前托了媒婆,花了不少银子给儿子找了一个媳妇,姑娘很漂亮,也很能干。可是,姑娘父母看到李家没有一块地,靠租种财主的田地生活,不愿女儿出嫁后受苦,终于退了婚。李大哥、李大嫂生了一个月的闷气,他们希望自己有几亩土地,好给儿子娶一个媳妇,愿意跟李仁洪到四川开荒。要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了,夫妻俩抹了一晚上的泪,临走的一天,早早地起了床,庄前庄后走遍了,到祖坟烧了钱纸,还到举水河舀了一碗凉水喝了,离开家了,以后再也喝不到举水河的水了。 洪三和王光强家里的人也舍不得离开麻城,从江西迁到麻城,和乡亲们相处得很好,遇到难事相互帮助,日子长了有了感情。要离开了,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虽然听说麻城有不少人去了四川,当年随明大帅去的,官家招募去的,随八大王去的……四川在麻城人心中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地方,可是,麻城到四川几千里路,比江西、安徽到麻城更远,路更难走,能不能走到?在四川能不能过上好生活?心里忐忑不安,也早早起了床,到庄子附近耕种过的田里望一望,看一看,把对麻城的思念留在心里。 沈家庄的乡亲听说李仁洪带着人进四川,早早赶来送行。陈雄义带着罗娟母子和胡大哥、刘家兄弟起身进四川时,怕黄明星一伙歹人捣乱,没有声张,天没有亮就上船出发,乡亲们来不及相送。李仁洪带着人进四川,没有坐举水河上的船,而是走陆路到随州,再到襄阳,起身的时间不是很早,很多乡亲都来送。李开云老人拉着李仁洪的手,流着眼泪说:“大侄子,你回到沈家庄才两个月,又要进四川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记住,李家祖宗的坟在沈家庄,你父母的坟在沈家庄,现在不打仗了,进四川的路好走了,三五年回沈家庄看一看,祭拜祖先的坟墓。” 李仁洪流着眼泪说:“大叔,我们的根在麻城,会经常回来看望的。” 一位婆婆挤到李仁洪的身边说:“仁洪,罗娟是一个好媳妇,在李家受了不少苦,听说她坐的船翻了,落了水,老天爷保佑,她不会被水淹死,一定还活着!你要去找她,天涯海角也要去找。” 李仁洪大声说:“婆婆,我记住你的话,一定想办法找到我媳妇。” 李仁洪、李湘大叔、李家大哥大嫂,还有洪三、附近庄子的王光强,众人依依不舍地和乡亲们道了别,有的乡亲送出了很长一段路…… 李仁洪父子和跟随进四川的四家人上了路,山路弯弯曲曲,有时候走在平坦的田埂上,有时候要爬上山坡,涉水渡过小河。刚刚上路,年轻人十分兴奋,大步走在前面,孩子们你追我赶,一路说说笑笑,走起来十分轻松。中午,找了一家路边小店,买了茶水,拿出火烧粑吃了,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起身赶路,天黑时找了一家小店住下。 第一天走得十分轻松。第二天,两个孩子的脚走痛了,哭着叫着要大人背,孩子们走得慢了,落在了大人后边,不过,年轻人仍然兴致勃勃,没有人喊累。 小道越来越难走,有时候要爬上高高的山坡,山路上满是荆棘,扎破了人的手脚,窄窄的山道高高的坎,比走平路吃力多了,孩子们走得更吃力,走一段路要停下来歇一阵。有时候天上下起了雨,路上到处是泥水,稍不注意滑倒了,扭伤了脚,摔痛了屁股,走路一瘸一拐,走得慢了。开始时一天可以走八九十里路,慢慢地,一天只能走五六十里了。 终于到了随州,李仁洪和李湘大叔在随州城里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一路走来十分辛苦,李仁洪想让大家休息两天再上路。 随州比麻城大,街面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李仁洪安顿好同行的人们,带着儿子上了街,在衣服铺给李忠信买了一身新衣服,罗娟不在了,他觉得亏欠了前妻及儿女,很想补一补。 晚上,李仁洪和李忠信睡在一张床上,房间里有两张床,李湘大叔和儿子睡在另外一张床上。李湘大叔六十多岁了,身体虽然硬朗,仍然比不上年轻人能走路,几天来走得十分辛苦。老人躺在床上睡不着,长一声短一声叹着气。 李仁洪也没有睡着,听见老人叹气,轻声问:“大叔,心里有事?” 李湘大叔下了床,走到李仁洪床边坐下,叹着气说:“仁洪贤侄,刚刚出门几天,我就感到累了,前面的路很长,爬高山,过大江,我不知能不能走到四川。” 李仁洪小声安慰说:“大叔,你身体硬朗,一定能走到四川,万一走不动了,我们雇毛驴,请轿子,把你送进四川。” 黑暗中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仁洪贤侄,我们带的钱不多,雇不起毛驴,请不起轿子,不要为我拖累了大家。万一我走不到四川,我的家人就拜托你照顾了,你兄弟人老实,你要帮他在四川安家,哪儿的黄土都埋人,我不在了,随便找一个地方埋了。” 老人的声音十分凄凉,李仁洪心里悲伤起来,他感到肩上责任重大,要把跟随来的人平平安安带到四川,前面的路十分艰难。 李仁洪一夜没有睡好,天亮起床,叫来洪三、王光强、李大哥,商量继续往前走。洪三拍着胸脯说:“走,不用休息了,千难万险,我们不怕,早一点走进四川。” 李大哥提出建议说:“再往前走,山高路险,年轻人走在前面探路,年纪大的和女人孩子走在后面,走慢一点,宁可迟一点到四川,也不能出了事。” 王光强大手一挥说:“我和洪三哥年轻力壮,走山路有经验,我们两个在前面探路,仁洪叔在后面护着老人小孩,只要小心一点,不怕山高路险。” 李湘大叔看到年轻人决心很大,心里的阴云散去了,脸上有了笑容。 李仁洪让大家在随州街上买了路上要用的东西,还特意买了两条长长的绳子,他有走山路的经验,深山老林没有人家,万一有人摔下山崖,要用长绳子救。 李仁洪带着人们从随州出发,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险,拖家带口走起来很难。一天,正走在大山里,听到前面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一会儿,遇见路边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看样子是一家人,女孩子在山路上摔倒了,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痛得哭出了声。 李仁洪关心地询问女孩的伤重不重。听对方口音,居然也是举水河边的人,于是同路前行,一边走一边摆谈。那家人也是进四川的,姓邓,是麻城紧邻的黄安县人,有亲戚半年前到了四川广安,捎信说那里荒地多,开出的荒地官府发给文书,地就是自己的了,一家人要到四川广安投奔亲戚开荒种地。 姓邓的一家人跟着一起走,四家人成了五家人,大家相互帮助,十分艰难地往前走。 一天,爬上一座大山,山路两旁密密的都是树,松树、柏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树林里看不见天日,暗暗的,路上湿湿的,长满荆棘,走在路上须十分小99lib?心,避开荆刺和坑凼。走过一个山崖边,密林里传出野兽的嗥叫,十分吓人。大家正往前走,李忠信看到远处闪着蓝色的光,仔细辨认,是一只大老虎的两只眼睛。李忠信吓得大声惊叫起来,人们听到叫声,看到了老虎。几个孩子吓得抱着大人的腿颤抖起来,邓家的男孩想回头逃跑,一脚踩空,“咚”的一声摔下了山崖。 洪三、王光强胆子大,赶忙叫大家不要慌张。洪三拾起路边一根枯树枝,王光强抱起身边的孩子,让孩子爬上了树。李仁洪也抱起身边孩子,让孩子爬上树躲避。 大老虎蹲在远处,瞪大眼睛东张西望,洪三手里拿着枯树干挡在前面,两个女人吓得发抖,尿都流出来了。幸好大老虎没有扑过来伤人,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老虎慢吞吞地站起身,走进更密的树林了。 李仁洪、洪三、王光强帮助树上的孩子回到地上,清点人数,少了一个。听到山崖下传出哭叫声,邓家夫妻“扑通”跪在了众人面前,哭着哀求说:“好人们,救救我家牛儿吧,他掉到山崖下去了。” 山崖一丈多高,光光的石壁,找不到下到崖底的路。山崖边有一棵树,一根长长的藤蔓从树上吊下。洪三抓住藤蔓,想下到崖底救人,可是,藤蔓离山崖底还有一大截。大家十分焦急,邓家夫妻心痛孩子,啼哭不止。李仁洪想起在随州买的绳索,赶忙拿出,两条绳索连在一起,完全可以下到崖底了。洪三把绳索捆在腰上,李仁洪、王光强抓住绳索的一头,一点一点往山崖下放。洪三蹬着光光的石壁,终于到了山崖底。邓家孩子摔下山崖时衣服被一棵大树的树枝挂住了,身子悬在了半空,大声哭叫着。洪三费了很大的力气,爬上大树救下了孩子,拽着绳索上了山崖。 邓家夫妻看到孩子救上来了,“咚咚”磕着头感谢大家。 密林中遇见大老虎,山崖下救孩子,耽误了时间,太阳已经歪到西边山头,害怕天黑走不出密林遇见豺狼虎豹,几个年轻人背起孩子,加快脚步,想早一些走出密林。可是,密林太大了,太阳落了山,夜幕降临了,仍然没有走出林子。李仁洪和洪三、王光强选了一个树木稀疏的地方,捡来一些干树枝燃起了火堆,众人围着火堆,相互偎依在一起。夜深了,天气很冷,四周响着野兽的嗥叫,胆小的女人和孩子吓得心“咚咚”跳着,尽量往火堆边挤,谁也没有睡着觉。夜似乎特别长,大家提心吊胆熬着,久久等不到天明。邓家女孩子哭起来,大声说:“爸爸,我们回家吧,不进四川了。”邓大哥把女儿紧紧抱住,盼着天早一点亮,早一点离开阴森森的树林。 终于,天亮了,李仁洪、洪三、王光强带着人们走出了密林。邓大哥的女儿受了冻,病了,身上烧得像火炭,可是,周围没有人家,找不到郎中给孩子治病。李仁洪在山坡上找了一些草药,深山野岭,找不到熬药的地方。邓大哥、邓大嫂轮换着背着女儿跟着众人走,看到孩子烧得脸通红,嘴皮裂了口,女人们心软,眼睛里都有了泪。 走出了大山,来到了汉江边上,遇到一个小集镇。李仁洪在镇上找了客店,安排众人住下,陪着邓大哥上街找郎中给孩子看病。郎中来了,给孩子把了脉,摇着脑袋说:“迟了,孩子的肺烧坏了,吃两付药试试吧。” 邓大哥、邓大嫂给女儿治病,要在小镇上耽搁。众人不忍心丢下他们,也在小镇住下了。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邓大哥女儿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身子像火炭,昏昏沉沉睡着。李仁洪找来众人商量,大家觉得不能无限期等下去,于是拿出一些钱留下,让邓家夫妻安心给孩子治病,邓大哥流着眼泪同意了。第二天清早,众人收拾行李刚要起身,邓大哥、邓大嫂住的客房传出凄惨的哭声。原来,邓家小女儿死了。众人放下行李,赶到邓大哥、邓大嫂的客房安慰,帮着邓家夫妻在小镇外找了一块荒地,挖坑埋了孩子。邓家夫妻带着男孩又随大家一起走上了进四川的漫漫长路。 深秋季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雨也多起来,一下就是两三天,下雨天走路更加艰难。衣服淋湿了,晚上住下要烤衣服,很晚不能睡,道路泥泞,经常摔跤,弄得一身都是泥水,没有时间洗衣服,洗了也晒不干,只有穿着脏衣服赶路。 一天,到了汉江边上,渡人过江的是一只小小的木船,一次只能渡五六个人,汉江水面宽,白茫茫的看不到对岸。刮着风,呼呼呼,平静的江面掀起波浪,渡河船在波浪中摇晃着前行。 李仁洪让众人坐上小船过汉江,小木船渡过一船人,摇回来又渡人,洪三、王光强、邓大哥带着家里的人先后过了江,剩下李仁洪和儿子、李大哥一家人、李湘大叔和儿子七个人还没有过江。渡江的小船只能装六个人,可是,谁也不愿意等下一船,船夫苦笑着勉强同意大家都上了船,因为多装了人,渡船在风浪中艰难地前行,浪头击来时船舱进了水。李仁洪看着满江波浪,小船里的水越来越多,心里“咚咚”跳起来,船上其他人看到风大浪高,小船颠簸得厉害,吓得脸青了,腿软了,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渡船快要到达岸边了,突然一个大浪涌来,船沉了,船上的人落了水。举水河边长大的人都会水,李仁洪、李忠信、李大哥父子水性好,两手拨水,身体浮出了水面,李湘父子、李大嫂水性差,挣扎着一会儿浮出了水面,一会儿又沉入江里。 洪三、王光强、邓大哥看到渡船沉了,慌忙脱了衣服,跳入江水救人,李仁洪、李大哥也向李大嫂、李湘父子游去,很快,李大嫂、李家老三被救起了,李湘大叔人老了,力气差了,被浪头冲到了江心,洪三、王光强、邓大哥拼命游去,终于把李湘大叔救上了岸。众人的衣服打湿了,寒风中颤抖着。李仁洪在江边找了一家农户,众人到了农户家,燃起火盆,换下湿衣服,农户家的大嫂心肠好,煮了一大锅姜汤让众人吃了驱寒。 李湘大叔在江中受了凉,病了,身上发烧,咳嗽不止,虽然喝了姜汤,仍然不见好。农户家的大哥带路,李仁洪请来了附近镇上的郎中,抓了药吃了,烧退了一些,可是身子软软的,走不动路。 李湘大叔病了,不能扔下不管,一行人又耽误了行程,众人身上带的银钱不多,进四川还有很多路要走,必须十分节俭,李仁洪没有把众人带到镇上住客店。农户家大哥大嫂心肠好,腾出了两张床,又在柴屋放了不少稻草,生病的李湘大叔和女人孩子挤在床上睡,年轻的男子睡在柴屋草堆里,大家挤在一起抵御寒冷。 李湘大叔吃了药,病好了一些,拄着拐棍能走路了,他不愿意拖累大家太久,催着要启程赶路。李仁洪看到老人身体仍然十分虚弱,劝李湘大叔好好养身体,又等了一天。李湘大叔催得急,坚持要启程赶路。李仁洪找来洪三、王光强、李大哥商议,大家都很为难,带着李湘大叔进四川,怕老人身体支持不了,可是,找不到安置老人的地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李湘大叔继续走。 冬天到了,天上飘起了雪花,大巴山成了冰雪的世界。李仁洪一行跋涉在大巴山崎岖的山路上。李仁洪询问遇到的路人,知道翻过大巴山就进了四川的地界,离重庆府不远了。 风呼啸着,震天撼地,人们艰难地在大巴山密林中走着。邓家孩子摔倒在雪地里,邓大哥紧走两步,拉起来,拍掉孩子身上的雪花,拉着孩子的手往前走。天太冷了,风雪中孩子颤抖着,邓大哥把孩子拉得更紧。李大嫂在风雪中走着,不小心滑倒了,在雪地里滚出了一丈多远,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雪,头发都成了白的了。 秋天从麻城出发,一行人走了两个多月,路上吃了不少苦,瘦了,黑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仿佛一群要饭的。 不过,离四川越来越近了,想着到了四川,安下家,春天到了,开几亩荒地,种田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地。大家心里有了希望,尽管很累,仍然坚持着往前走,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前。 李湘大叔过湘江时掉进了江里,受了风寒,虽然吃了药,病好了,不过身体虚弱,在雪地里走路十分吃力。几个年轻人换着轮子搀扶着老人走,李湘不愿意拖累大家,几次提出让李仁洪带着大家走,不要管他。可是,一同从麻城沈家庄出发,大家不忍心扔下李湘大叔,坚持带着他走。 山路上的雪越来越厚,路面上结了冰,有时候,爬上一个山坡,脚下踩不稳,滑倒了,又从山坡上滑了下来,走得很慢。山林里找不到人家,从沈家庄出发时带的火烧粑、气水粑吃完了,在路边饭店里买一些馒头、烧饼带在身上,饿了,拿出来啃两个,渴了,抓几把雪塞进嘴里当水喝。 密林中有野兽,冰雪天找不到食物,吼叫着跟在人们后面,吓得女人和小孩胆颤心惊,不敢掉队,害怕落在后面被老.虎豹子抓走吃了。 一天,太阳落坡,天快黑了,李仁洪一行人没有找到过夜的地方。大家心里着急,冰天雪地,没有遮风避雪的地方,女人和孩子受不了。李忠信眼睛尖,看到远处山路旁有一个小庙,大声叫起来,指给众人看。李仁洪带着洪三赶过去,一个荒凉的破庙,可能是看守山林的人在小庙住过,庙里堆着不少稻草,墙边还有一个小灶,灶上有一口烂铁锅。 荒山野岭,没有人户,李仁洪只得让众人进了小庙,吩咐几个年轻人趁着天还没有黑,在树林里找来枯树枝挡住窗口和墙缝,还找来干柴,燃起火堆,既可以让人们取暖,又可以吓唬豺狼虎豹不敢靠近。 李湘大叔咳嗽得厉害,李仁洪洗干净破铁锅,在门外雪堆弄回一些雪放在锅里,灶膛里燃起火,雪化成了水,不一会,水烧开了,他从行李中拿出碗,把冻硬的馒头掰成块放进碗里,倒上热水,馒头软了,成了面糊,李家老三帮着喂父亲吃了面糊。众人拿出馒头烧饼,喝着热水吃饱了肚子。小庙太小,睡不下,大家让女人孩子睡在草堆里,男人们围着火堆坐着,你一言我一语摆谈着。 李大哥听着屋外的风声,脸上满是愁云,说:“风雪天,路难走,什么时候能进四川啊?” 邓大哥充满希望,说:“再苦再难,我们也要走到头了,听说翻过这座大山就离广安不远了,你们都到我亲戚家,我们一起开荒种地。” 洪三摇着头说:“我是跟着仁洪大哥来的,要和仁洪大哥一起,他到哪里,我就到那里。” 王光强脸上带着笑说:“进了四川,开十亩八亩荒地,种稻子,种红苕,再喂两头大猪,过年杀了猪,把你们都请到我家,喝酒吃肉。” 李大哥也高兴了,大声说:“好,明年过年都到光强家喝酒吃肉。” 屋外,风呼呼刮着,大雪飞飞扬扬飘着,密林深处传出老虎豹子的嗥叫。 李湘大叔又病倒了,浑身发热,身子软软的站不起来。天亮了,众人准备冒着风雪上路,李湘大叔挣扎着站起身,“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站不起来了。 李仁洪心里着急,让老人睡在草堆里,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老人身上。李老三看到父亲病倒了,“哇哇”哭出了声,哀求说:“仁洪大哥,求求你,想办法治好爸爸的病。” 李仁洪让李大哥带着女人和孩子在庙里等候,照顾李湘大叔。他带着几个年轻人冒着风雪出了门,走了二十多里,找到路边一家农户,买了一些米面和治寒病的草药,还借了一床厚棉被和一些稻草。赶回小庙,把厚棉被盖在李湘大叔身上,熬了草药喂老人吃了,还用米熬了稀饭,热热的喂给李湘大叔吃。风雪太大,路很难走,李仁洪问过了众人,决定在小庙中住两天,等风雪小一些,李湘大叔的病好一些再继续前行。 两天过去了,风更大,雪更猛,山林被大雪覆盖,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李湘大叔的病没有好,反而一天比一天重,开始还能吃面糊,后来什么也咽不进肚子了,一天到晚咳嗽不停,脸灰扑扑的,瞪着大大的眼睛。 十多个人挤在窄窄的小庙里,吃饭喝水十分艰难,一个破铁锅化雪水,从早到晚不停地烧火,也不够十几个人喝,众人行李里带的馒头烧饼也快吃完了。李湘大叔见自己拖累了大家,心里难受,挣扎着坐起身,把李仁洪叫到身边,十分吃力地说:“仁洪贤侄,你带着众人走吧,不要为我拖累大家,我的病也许好不了,留下小三,我们父子一起,你们走吧。” 李仁洪眼里有了泪,说:“大叔,我们不会丢下你,生死要在一起!” 李湘老人大声咳着,喘着气说:“大侄子,你要带着十多个人进四川,不要为了我一个人拖累了大家。” 众人住在荒野小庙,时间长了没有吃的喝的,要困死饿死。李仁洪找来大伙商量,洪三想出一个主意,留两个年轻人在小庙照顾李湘大叔,其余人朝前走,找到路边小店或农家,住下来等候。 李大哥摇着双手说:“不行,我们一起从沈家庄出发,生生死死要在一起,不能分开。” 邓大哥叹了一口气说:“一起来的人应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可是,李湘大叔病重不能走,十多个人住在小庙,吃的喝的怎么办?” 商量了一阵,大家都觉得洪三的主意好,决定留下洪三、李大哥照看李湘大叔,李仁洪带着其他人启程往前走。李仁洪不放心李湘大叔,坚持要留下,李大哥犟不过,只好和王光强、邓大哥带着女人和孩子冒着风雪离开了小庙,李仁洪、李家老三、洪三留下来照看李湘大叔。 小庙里剩下了四个人,李仁洪和洪三到树林里又找了一些枯死的树枝树干,把小庙里的火堆燃得大大的,在农户家里讨来的草药还有一些,李家老三熬好喂给父亲吃。 天黑了,小庙外响着风声、大雪压折树枝的声音、野兽的叫声,凄厉恐怖。 小庙里,李湘大叔大声咳着,他挣扎着坐起身,把李仁洪拉到了身边,让儿子从行李里拿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山蚕种,颤抖着把山蚕种交到李仁洪手里,挣扎着十分吃力地说:“仁洪贤侄,这是我挑选的最好的山蚕种,原想带到四川,找一块山林养山蚕,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看来我不能走到四川了。我不甘心呀,可是,人抗不了命,抗不了天,老天爷不准我进四川,我就要死在半路,蚕种交给你,仁洪贤侄,我信得过你,带着我家老三,帮他安家,一起把山蚕养好……” 李湘大叔大声咳着,大口喘着粗气,眼里露出乞求的神色。李仁洪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说:“大叔,你能走到四川,一定能走到四川!” 李湘摇着头,双手紧紧抓着李仁洪的手,挣扎着说:“大侄子,答应大叔,到了四川好好养山蚕,好好照顾我家老三。” 李仁洪终于忍不住,眼泪流出来,点了点头。 小庙外,风更大,雪更猛…… 天亮的时候,李湘大叔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断了气,没有走到四川,老人不甘心…… 第九章 小铁匠进川 重庆府綦江县东溪场。 李仁洪家门前,陈雄义带着李忠贵,正发愁不知怎样安置孩子。天快黑了,没有找到过夜的地方,心里非常着急。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回过头看,是一个慈眉善眼的和尚,手里拿着化缘的钵盂,行了礼,大声说:“施主,小庙战乱中多处损坏,需要修缮,望施主慈悲为怀,结一个善缘,施舍一些钱财给小庙重塑神像。”陈雄义仔细打量和尚,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把李忠贵寄托在庙里,让他专心读书,自己单身去帮綦河上的船家拉纤撑船,按时给李忠贵送去生活所需。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钱放进和尚的钵盂,大声问:“师父,不知贵寺离这里远不远,可否带我们前去看一看?给菩萨磕几个头。” 和尚笑了,说:“施主是一个肯行善的人,愿到小寺拜佛,是小寺的荣幸,请随贫僧前往。” 陈雄义带着李忠贵跟着和尚走。东溪场背后有一条上山小道,小道旁水声潺潺,有一条小溪,伴着小溪,山道蜿蜒而上,山崖上有一个石洞,溪水从石洞口流过,流下山崖,形成了一丈多高的瀑布,水珠飞溅,水声隆隆,十分壮观。山道两边,长满粗大的黄葛树。 和尚一面走,一面介绍:“听施主口音不像本地人,小寺在万寿场,离东溪场只有一里。万寿场早在汉代就有人居住,有了集市,唐宋时沿綦河修了驿道,一些百姓沿驿道两旁修建房屋,形成了集市。因为在綦河边上,綦河水在这里刚好拐了一个弯,从东往西流,人们便把后来建成的集市叫做东溪场。” 陈雄义和李忠贵随和尚走上了山冈,路边出现一些房屋,有的房屋战乱中毁了,只剩下残破的土墙和破损的门窗;有的房屋已经修好了,住进了人;还有一些新搭的茅草房。 和尚把陈雄义和李忠贵带到庙里,果然,寺庙被烧毁,只剩下大雄宝殿和两三间残破的房屋。陈雄义带着李忠贵拜了菩萨,和尚请两位施主到殿后僧舍坐下,烧水泡茶给陈雄义和李忠贵喝。陈雄义仔细打量,屋里除了简单的床铺和煮饭的锅灶,一个木架上放着书,走上前看,是 href='2195/im'>《论语》、《昭明文集》和佛家书籍,陈雄义看出和尚是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把李忠贵寄放在庙里十分放心。他打定主意,走到和尚面前“扑通”跪下了,李忠贵也跟着跪下了。和尚不明究竟,一脸疑惑,大声说:“两位施主如何行此大礼?有话请起来慢慢说。”伸手拉起了陈雄义和李忠贵。 陈雄义讲了从湖广麻城来东溪的经过情形,说出了把李忠贵暂时寄托在庙里读书的愿望。和尚询问李忠贵读过哪些文章,能不能背诵两篇?李忠贵不用思索,张口就背,背了 href='2283/im'>《诗经》,又背 href='2195/im'>《论语》。和尚拿出纸来,让李忠贵写两段读过的书。李忠贵背着写了 href='2195/im'>《论语》中的一段。和尚看了,脸上露出了笑,大声说:“施主,这位小施主一定是一个聪明勤奋的人,读书有慧根,贫僧也曾经是一个读书人,答应他住在庙里读书,给贫僧做伴。” 陈雄义和李忠贵遇到的和尚叫普慧大师,是万寿场万年寺大雄宝殿的主持。 李忠贵留在万年寺大雄宝殿读书了,拜普慧和尚做了老师。 陈雄义在万年寺住了一晚,天明离开了,他来到东溪綦河码头。刚好,一条运货到桐梓夜郎坝的船纤夫病了,陈雄义顶了缺,当了綦河上拉船的纤夫。 綦河上当纤夫拉船很苦,綦河是大山中的一条溪流,处处是急流险滩,拉纤的人沿着两岸崎岖小道,用力地拉船上滩。有的地方水太急、滩太险,纤夫咬紧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弯下腰,身子几乎扑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把船拉上了滩,一个浪头打来,船又被冲下了滩。有时候岸边纤道太险,光光石壁上凿出几个脚窝子,稍不注意,一脚踩虚摔下崖,轻一些摔得鼻青脸肿,重的断骨折腿,成了残废。 陈雄义的肩膀敷上草药,不怎么疼了,他非常感谢唐大哥,叹着气说:“大哥,我刚从湖广麻城来,一个侄儿是读书人,要用钱,只好来当纤夫。” 唐大哥苦笑了,说:“我家里有老婆女儿,等我挣钱回家买米买盐,拉船太苦了,等到挣了本钱,或者做生意,或者开荒种庄稼,不要再受这个苦。” 陈雄义和唐大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唐大哥教给新结识的朋友綦河上拉纤的经验。陈雄义请唐大哥到码头小酒店喝了两次酒。 陈雄义挣了钱,积攒起来,船到东溪码头便上岸送到大雄宝殿给李忠贵做生活费。李忠贵看到陈伯伯干活累得黑了、瘦了,把辛辛苦苦挣到的银子送来给自己用,十分感动,读书更加用心。 陈雄义和唐大哥一起在綦河上当纤夫。有一次,船过一个险滩,纤夫们拉着船拼命往前拽,忽然,唐大哥脚下的草鞋挂在了纤道旁一个树桩上,扑的一声跌倒了,少了一个纤夫的力量,船被冲下险滩,船底碰到石头,撞了一个洞,水涌进船舱打湿了货物。船主生了气,派人把唐大哥抓到船上,要绑在船头示众。陈雄义看到船主横蛮无理,欺压纤夫,心里有了气,一步跳上船,瞪着眼睛大声说:“老板,唐大哥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责罚他。” 货船船主和东溪场福林山上的强盗苏老四是拜把兄弟,在綦河一带为所欲为,称霸一方,根本没有把一个小小的纤夫看在眼里,恶狠狠地骂:“姓陈的,不问一问老子是谁,想在綦河上打抱不平?找死!” 船主扬起皮鞭向陈雄义抽来,想不到陈雄义会武功,皮鞭抽出收不回去了,他涨红着脸想抽回皮鞭,对方松了手,“扑”的一声,跌了一个狗吃屎。 船主气急败坏,大声吼:“快,抓住这个不识时务的!”几个打手拥上来要抓陈雄义。陈雄义不慌不忙,伸手抓住一个打手,“扑通”扔到了河里,抬起脚扫去,又有两个打手下了水。船主知道遇上了高手,看到陈雄义大步走到面前,好汉不吃眼前亏,“扑通”跪下了,哭丧着脸说:“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陈大爷,下次不敢了。” 陈雄义冷冷一笑,大步走到唐大哥面前,解开了绑着的绳子,让船主算清了两个人的工钱,扶着唐大哥下了船。 陈雄义把唐大哥带到了大雄宝殿,普慧和尚心地善良,让两人在庙里住下了。唐大哥脚崴伤了,陈雄义到附近牛心山采草药给唐大哥治伤,给唐大哥端水送药,唐大哥非常感动。 陈雄义在綦河上打抱不平、惩罚恶人的事在东溪场传开了,一些受够了恶人欺负的人把陈雄义说成了除暴安良的英雄。 唐大哥的脚伤好了,陈雄义和他商议今后的打算。 唐大哥皱着眉头说:“陈家兄弟,不能再去当纤夫了,打了船主,得罪了有船的人,他们不会雇你了,当纤夫太苦太累,挣不了多少钱。” 陈雄义叹着气说:“我不怕苦和累,只是看不惯船主欺压船工的嘴脸。” 普慧大师走到两人身边插上话说:“两位施主,我想给你们指一条路,不知是否愿意?” 东溪场西南方向有一座鱼沱山,山里出产炼铁的石头。宋代起便有人采石炼铁,制成刀剑卖钱;明代时在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人更多;动乱年代,乱兵攻进鱼沱山,杀了不少开采铁石的人,烧了房屋,推倒了炼铁的炉子。普慧和尚出家前曾在鱼沱山当过管账先生,知道那里的情况,建议陈雄义和唐大哥到鱼沱山采石炼铁,制成铁器卖钱。 陈雄义喜出望外,大声说:“大师,我年轻时曾在大冶铁石山采石炼铁,好!到鱼沱山去重操旧业。”唐大哥叹着气说:“采石炼铁要花费时间,我们吃什么?你拿什么东西换钱供忠贵读书,我怎样养妻抚子?” 普慧和尚笑了,说:“陈施主学过武功,一定会拉弓射箭,唐施主是本地人,认识林中的草药和山货,俗话说,靠山吃山,鱼沱山到处是宝,还愁找不到吃的和用的?至于小施主住在本寺的吃穿,陈施主放心,有贫僧吃的穿的,便有小施主吃的穿的。” 陈雄义十分感激地说:“普慧师父,你真是一个救苦救难的人。” 陈雄义和唐大哥决定到鱼沱山采石炼铁。普慧师父告诉了到鱼沱山的道路,还画了图形。他本想亲自带领陈雄义、唐大哥去鱼沱山,可是有施主到寺庙做法事,走不开,只好让两人自己去。 陈雄义和唐大哥做了两天准备,买了路上吃的干粮、挖山洞的铁铲和镐头,陈雄义还特意把铁石山老师父留给他的记载炼铁技术的本子带在身上。山里蛇多,普慧大师给了治疗虫蛇咬伤的膏药。 选好了日子,陈雄义和唐大哥清早起身到鱼沱山。他们来到东溪场綦河边上,沿着驿道往南走,到了一个叫赶水的地方。陈雄义听普慧大师讲过,赶水以前叫南平军,是宋代设立的驻扎兵马的山寨军营,曾经驻扎了不少官兵,防备周边僚人反叛,南平军长官权势很大,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管辖周围十几个州县。于是,南平军周围修建起房屋,形成了街道,十分繁荣。明代时南平军改名叫赶水,可是,眼前的赶水一片残破情景,一些房屋被烧,大街上长满了荒草,几十年战乱毁灭了赶水。不过,像东溪场一样,一些从湖广、贵州来的移民安了家,沿綦河修复了一些房屋,新建了茅草房,移民垦荒种地,赶水一带有了生机。 陈雄义和唐大哥按照普慧和尚绘制的地图,找到了一条由西向东流入綦河的小溪,逆着溪流前行。小溪两岸是长满荒草荆棘的山坡和密密的树林,树林深处传出虎豹的嗥叫,十分吓人。两个人拿出铁镐和砍刀,从荆棘丛中开出一条能通过的小路,十分艰难地前行。太阳升到头顶了,走得累了,肚子也饿了,陈雄义和唐大哥在小河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拿出干粮吃了,捧起河里的水喝了几口,歇了一会,继续前进。唐大哥挥着砍刀砍断一棵拦在小路上有刺的杂木,忽然大声叫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汗。陈雄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过去看,一条小碗粗细的大蛇挡在前面,昂着蛇头,吐着血红的舌头。陈雄义把唐大哥拉到身后,紧紧盯着大蛇,举起砍刀,防备大蛇袭击。大蛇被惊扰了,不过没有向陈雄义、唐大哥发起攻击,慢慢地爬走了。 陈雄义和唐大哥一面开路一面往前走,十分艰难,眼看着太阳歪到西边山头,陈雄义心里急,干脆脱下鞋袜,捞起裤腿,光着脚走进水中,在小溪中往前走。深秋季节,溪水很凉,水里有不少石头,光光滑滑的,稍不留神踩滑了,会摔倒在水里,不过,不用砍荆棘开路,速度要快得多。 天黑了,还没有走到鱼沱山,在荒山野岭走夜路十分危险,陈雄义选了一个干河滩,在岸上找来干枯的树枝,点燃了火堆,两个人拿出干粮吃了,守在火堆边过夜。害怕火堆熄了,山里的野兽要伤人,陈雄义和唐大哥不敢睡觉,说着话,摆谈着过去的经历。唐大哥是重庆府南川县人,家里有老婆和女儿,老婆种了三亩水田,动乱时逃到贵州,刚刚搬回南川不久,家里缺少买油买盐的钱,唐大哥便外出找活做,当了綦河上的纤夫。 唐大哥十分感慨地说:“陈家兄弟,碰上你是我的福气,将来在鱼沱山采出了炼铁的石头,炼出了铁,有了钱,盖房子,把老婆女儿接来,我们两家住在一起。” 陈雄义听唐大哥说起老婆女儿,想起掉进大江的罗娟和霞妹子,李仁洪在东溪场上有了新的家,娶了女人,如果罗娟活着,可以和自己结成真正的夫妻了。他心里一阵悲痛,眼里有了泪,好在天黑,唐大哥看不到。 两个人说着摆着,夜深了,唐大哥太困了,迷迷糊糊睡着了。陈雄义不敢睡, 7ad9." >站起来围着火堆走,他想到带着罗娟一家进四川,现在剩下李忠贵一个,李仁洪回到东溪,义兄义弟见了面,不知道该怎样向李仁洪说清事情经过…… 天亮了,吃了干粮,熄灭了火堆,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小溪两边的山又高又险,有的地方,山崖陡陡的,山峰耸入了云,光光的崖壁上悬挂着一根根粗大的树藤,一些大胆的猴子爬在树藤上蹿上蹿下,非常灵活。山鸡在树丛飞,野兔在草里蹿。有的地方,两边的山峰隔得远,河岸上有起伏的山丘,小溪河床宽了,水潺潺地流着;有的地方,两岸的山峰靠得很近,只留下窄窄的天空,成了一线天,小河也窄了,河水湍急,轰轰响着从山间流过。 走了二十多里,陈雄义拿出普慧师父绘制的地图查看,知道不能顺着小溪走了,他和唐大哥上了岸,又在荒草荆棘丛中开路前进。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块平坦的坡地,残留着烧毁房屋的痕迹:一些腐烂的木头,垮塌的墙壁,杂草中还有一些人的白骨。陈雄义眼前一亮,知道已经到了鱼沱山,从草坡上残留的东西可以看出,鱼沱山曾经是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有不少人在这里采石炼铁。乱兵涌来了,抢走了财物,烧毁了房屋,杀死了不少人,剩下的人逃走了,于是,鱼沱山荒废了。 两个人在草坡四周寻找,大约一里外的山崖下有一些洞,洞口散落着红红的石头,陈雄义认出了,红石头就是可以炼出铁的石头,鱼沱山虽然没有铁石山大,但到处是铁石,可以用来炼铁。 陈雄义和唐大哥吃了干粮,正在商量怎样找人一起采石炼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扑”的一声响,山崖上响起一个男人焦急的喊声:“小铁匠!小铁匠!你怎么啦?”陈雄义和唐大哥急忙奔过去看,一个穿着破烂肮脏衣服的年轻人躺在荆棘丛中,脸上有不少荆刺挂出的血痕。陈雄义急忙抱起年轻男子,仔细观看,大吃一惊,原来,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年轻男子竟然是被黄明星抓走、在荆州城救出走失散了的小铁匠罗锤。陈雄义心中疑惑,焦急地大声喊起来:“罗锤!罗锤!” 陈雄义抱着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小铁匠大声呼唤。唐大哥不知道陈家兄弟怎么会认识深山中遇到的年轻人,心里疑惑,不过救人要紧,来不及询问,到山坡上寻找治伤的草药去了。这时,山崖上攀着树根藤蔓又下来一个年轻人,跟小铁匠一样穿得破破烂烂,脸上满是黑灰,看到陈雄义抱着小铁匠,非常感激地大声说:“大叔,谢谢你救了我的朋友。” 陈雄义望了望陌生的年轻人,奇怪地问:“怎么,你和小铁匠是朋友,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从山崖上下来的人是陈松,他看出陈雄义不是坏人,似乎也认识罗锤,详细地告诉了一起从荆州出发进四川的艰难历程。 罗锤与陈松和王才明分了手,怕被黄明星、王秃子带的人找到抓回船上,白天躲在庄稼地里,晚上走路,饿了在庄稼地里挖出几个生红苕,或者掰几个生包谷吃,一路十分艰难。好在年轻人身体强壮,不怕吃苦,终于走到大江边上,找到一条打鱼船,哀求船主帮助渡过了大江。罗锤和陈松估计离荆州远了,黄明星和王秃子找不到了,可以白天赶路了,两个人一路向西,沿途打听有没有招募帮工干活的,慢慢走近了洞庭湖。一天,走到一个小镇上,看到一个船主正在招募纤夫,船要运货到沅江上游的路州,两个人询问了小镇上的人,到路州和进四川同不同路?一个人告诉他们,到路州和进四川本不同路,不过,路州离贵州近,到了路州可以翻大山到贵州,贵州和四川接界,继续往北就进了四川。罗锤记起霞妹子的生父在重庆府綦江县,进了四川一定能找到綦江,带着陈松上船当了纤夫。到路州要逆沅江而上,纤夫拉上水船十分辛苦,清早起床,早早吃了饭开始干活,沅江两岸有平坝,也有高山险坡,一些地方纤道修在山崖边,十分难走,中午休息半个时辰,接着又拉起纤绳上路,两个人被太阳晒黑了,瘦了。不过,罗锤想到能够到綦江找到霞妹子,再大的苦也愿意吃。他常常晚上梦见霞妹,亲亲热热谈话,相互拥抱在一起,可是,一阵风吹来,霞妹子随着风飘走了,小铁匠大声喊着,叫着,找不到霞妹子的踪影。陈松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和罗锤一起从移民船上逃出,也不怕吃苦。晚上,干了一天的活,又累又困,小铁匠想着霞妹子,睡不着,硬拉着陈松到船头摆心事,小铁匠说起霞妹子,说得津津有味。陈松不想扫了朋友的兴,陪着坐着,坐着听着睡着了。 小铁匠和陈松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货船到了路州,两个人从船主那儿结算了工钱,下船走了。 从路州到贵州要翻过高山,山势险峻,羊肠小道在大山中延伸,有时爬上险峻的山峰,有时下到深深的谷底,有时从密密树林中穿过,有时在陡峭的山壁上盘旋。 小铁匠罗锤和陈松走在崇山峻岭中,他们在路边小食店买了不少馒头作干粮,饿了拿出来吃,渴了找到山泉,捧起泉水喝,跨过了一条又一条山间小溪,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不停的走着。有时候天黑了,找不到借宿的人家,找一块空地,找一些干柴点起火堆,在火堆旁边坐一夜,天亮了又起身走。大山里有野兽,老虎、豹子、豺狼,还有猴子、山羊等等。不过,两个年轻人都会武艺,不怕老虎豹子。有一次,小铁匠用木棒打死了一只野兔子,剥了皮,去了肚肠,烧起火堆烤熟兔子肉,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铁匠罗锤和陈松在深山密林里走了十天、二十天,询问路边的人家,离贵州北面的四川还有很远的路。 有一次,罗锤和陈松在深山中赶路,天黑了,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在树林中选了一块空地,燃起火堆住下了。可是,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越下越大,火堆被雨水淋熄了。初秋的夜晚,高山密林中很冷,罗锤和陈松冻醒了,两个人用手抱着肩,蹲在一棵大树下躲雨。雨不停地下着,又刮起了风,呼呼的,寒气逼人。罗锤和陈松冷得浑身颤抖,上牙直打下牙,两个人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陈松的身体冻僵了,走不动路了。罗锤扶着伙伴,艰难地一步一步走着,包裹里带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湿了,身上裹着湿衣服没有办法换。雨终于停了,可是风一直刮个不停,呼呼的,天气越来越冷。 天快黑了,罗锤扶着陈松终于到了一个深山小镇,小镇只有五六家人,一个小客店,两个年轻人住进了客店。陈松受了冻,咳嗽了,一个晚上咳个不停,天亮了,罗锤想叫起伙伴继续赶路,陈松起不来了,身上烫得像火炭。 陈松生病躺在了小店,罗锤请小店主人请郎中,小镇太小,没有郎中,镇上的人生了病自己采草药吃。罗锤向客店主人讨了一些治风寒的草药,熬成药汤喂给陈松喝了,还找姜块熬了姜水,让陈松喝了发汗。一天过去了,陈松仍然咳嗽不止,身上的烧也没有退。罗锤看到同伴病得很重,草药治不好,跑了三十多里路到一个较大的乡镇请来郎中,把脉拿药,熬药给陈松吃。 小铁匠罗锤清早起床,请郎中,到药铺买药,守着熬药,忙得没有时间吃饭,陈松的病仍然没有好。 小铁匠十分焦心,陈松在小客店躺了六天,请郎中看病,买药,小店的房钱、饭钱,当纤夫挣的工钱快要用完了,深山小镇,人家不多,没有人请帮工的。 小店里床铺不多,住了一个病人,其他客人不愿意到店里住了,小店的生意不好,店主人很不高兴,并且,罗锤为了留下钱给陈松买药,不敢付房钱,店主人天天逼着要。一天,罗锤到三十里外的场镇为陈松买药,回来时发现小店的门紧紧关着,陈松被赶出了小.99lib.店,手里抱着两个人的衣服包裹。 罗锤十分气愤,背起陈松,提着衣服包裹向镇外走,小镇边上一间茅屋里住着的打猎人看到两个年轻人走投无路,让罗锤把陈松背进茅草屋,拿出了深山采来医治风寒的草药给病人吃。 罗锤和陈松在打猎人的小茅屋里住下了。吃了打猎人给的草药,两天过后,陈松的病好了,身上的烧退了,咳嗽也轻了很多,挣扎着能下地走路了。罗锤和陈松非常感谢打猎人,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要告辞起身。打猎人留他们又住了一天,送了一些肉干给两个年轻人当干粮,送罗锤和陈松离开了小镇。 山仍然很高,山路仍然很险,当纤夫挣的钱用完了,两个年轻人走得更加艰难,头发长了,衣服脏了、破了,脚上的鞋烂了,光着脚走不动路,找了一些稻草包在脚上,罗锤和陈松跟要饭的叫花子一样了。终于,两个人进了四川到了遵义府(清初遵义属于四川),罗锤想找一家需要帮工的,打工挣一些钱再往前走,可是,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又黑又脏,没有人愿意请他们帮工,没有办法,罗锤带着陈松继续走,饿了找野果子、采野菜吃,天黑了睡在田边稻草堆里、大树下和石洞中。两个人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到了綦江的地界,为了摘山崖边一棵大树上的野果子,罗锤掉下了山崖。 唐大哥找来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烂喂给罗锤吃了。陈松到不远处小溪边舀来溪水,灌进了小铁匠嘴里。罗锤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是师父陈雄义,又惊又喜,以为在梦中,两手紧紧抓住陈雄义的手,笑着说:“师父,我们一定是梦中相见了,我想念你们,想师父,更想霞妹子。” 陈雄义鼻子有一些酸,强忍住没有流出眼泪,轻声安慰说:“小铁匠,你没有做梦,你们进了四川,到了綦江地界上,我们在綦江相遇了。” 小铁匠睁大眼睛向四周打量,看到了陈松,一把拉着问:“陈兄弟,我真的没有做梦?我们真的到了綦江?” 陈松点了点头说:“刚才,你摘野果子掉下了山崖,被陈大叔救了。” 罗锤翻身坐起了,心里着急,大声问:“师父,霞妹子呢?你和霞妹子一家人进四川,霞妹子在哪里?我要去见霞妹子!” 陈雄义十分犹豫,想告诉霞妹子落水的事,又怕小铁匠听了伤心。他知道两个年轻人进四川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能坚持走进四川,小铁匠为的是和霞妹子相会,陈雄义不忍心让小铁匠伤心失望。 唐大哥听到罗锤询问霞妹子,他不知道年轻人与霞妹子深深的爱,有些冒失地说:“陈家兄弟,他问的霞妹子,是不是你告诉我的,巴东城下掉进江中下落不明的霞妹子?” 小铁匠愣住了,睁大着眼,呆呆地,过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师父,这位大伯说的不是真的,霞妹子没有落水,落水的是和霞妹子同名的女人,不是我的霞妹子。师父,你告诉我,我的霞妹子在哪里?” 陈雄义见唐大哥已经说出了霞妹子落水的事,他不想再隐瞒徒弟了,流着眼泪说:“小铁匠,怪师父没有照顾好霞妹子,我们坐的船在巴东城下大江中被撞沉了,霞妹子一家人都落了水,我只救起忠贵一个,霞妹子没有救起来,我在大江边上找了好几天,没有找到人,也没有见到尸骨。师父对不起你。” 罗锤呆呆地听着师父的话,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以为还在梦中。小铁匠听人说过,梦中的事和真正的事是反的,梦中一个人死了,他一定会活得更好,霞妹子一定没有死。罗锤希望早一些从梦中醒来,使劲拧了一下大腿,钻心地疼,不像是做梦,霞妹子真的在巴东城下落水死了? 终于,小铁匠罗锤“哇”地一声哭了,哭得非常伤心,两手蒙着眼,泪水不停地流出来。陈雄义没有劝徒弟,唐大哥和陈松也没有劝,他们都知道,罗锤是痛彻心肺的哭,没有办法劝。 罗锤大声哭着,陈雄义眼里也流出了泪,捞起衣袖擦掉了。唐大哥和陈松也陪着伤心,流出了眼泪。 哭了很久很久,终于,罗锤止住了哭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挣扎着“扑通”跪倒在陈雄义身前,说:“师父,霞妹子不在了,你成了我最亲的亲人。我知道,师父一直把霞妹子当成亲生女儿,爱她,疼她,霞妹子也把你当成亲生父亲。霞妹子不在了,你要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我也要像霞妹子一样爱你,敬重你,你就是我的父亲了……” 陈雄义脸上满是泪水,紧紧拉着徒弟的手说:“小铁匠,从今以后你就和师父一起,我们一起在鱼沱山采石炼铁,打制铁器卖钱,你当过铁匠,鱼沱山正缺你这样的人手。” 罗锤和陈松留在了鱼沱山。陈雄义拿出自己的衣服让两人换上,唐大哥帮他们剪了头发,两人洗干净了身子,露出了年轻人的本来面目。 陈雄义回了一次大雄宝殿,从普慧师父那里借了一些银两,在街市上买了生活用具,添制了一些开采铁石的工具,运回了鱼沱山。唐大哥回了一趟家,找来了两个愿意在鱼沱山采石炼铁的年轻人,带回了一些粮食和油盐。 陈雄义带着人们搭起了两间茅草屋,砌好了灶,安上了铁锅,六个人开始在鱼沱山开采能炼铁的石头。山洞里的铁石很硬,一铁镐挖去,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痕迹,一下、两下,有时候挖十几下才能挖下一块铁石。人们不怕吃苦,清早起来吃了野菜和着米面煮成的饭,进山洞挖铁石,一脸的土,一身的汗,一直干到中午休息。 陈雄义不仅在山洞里挖铁石,还带着罗锤和陈松到周围树林里打猎采山货,他们砍下竹子,制成弓箭,在树林里射野兽。有一次射死了一只花豹子,剥下皮,和采的山货一起送到东溪场卖,换回银钱买粮食,买油盐,花豹子肉制成肉干慢慢吃。 鱼沱山恢复了生气,响起了“叮叮咚咚”开采铁石的声音,茅草房飘出了炊烟,山谷里还常常响起年轻人的说笑声。 鱼沱山的变化惊动了附近福林山里的强盗。 强盗头子苏老四曾经是八大王张献忠手下的一个小头领,张献忠死后,跟着孙可望退到了云南,又一路杀进了四川,孙可望投降清军时被收编了。可是,苏老四受不了清军对投降士兵的严厉管束,当了逃兵,招募了一些逃兵和乡间的流氓恶棍,在綦江大山里当了强盗,抢劫驿道上过往的行人,被官军围剿退到了东溪场附近福林山。苏老四看到残破荒凉的东溪场、万寿场一天比一天有了生气,迁来了不少开荒种地的移民,心里暗暗高兴。动乱年月,东溪场、万寿场成了没有人烟的荒凉地方,没有百姓,强盗没有抢劫的对象,驿道上行人稀少,十天半月看不见一个过路的,抢不到财物,住在高山上只有喝西北风。于是,苏老四也希望周边地方多来移民,繁荣起来,他才能抢来财物,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 一天,苏老四正在为山寨粮食越来越少,不够手下强盗吃多久了发愁。一个强盗头领前来禀报:相邻的鱼沱山有了采石炼铁的人,传出了“叮叮当当”的采石声。 苏老四皱起了眉头,大声吩咐说:“带几个兄弟到鱼沱山去,敢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吃了豹子胆!鱼沱山是我的地盘,不能让外人随便占有,把他们赶走,抢了财物和粮食运回山洞。” 强盗头领带着几个小强盗去了。苏老四为什么不让外人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呢?原来他正在鱼沱山附近一个山洞里干着一件秘密勾当,害怕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人多了,他的秘密山洞不保险了。 苏老四在秘密山洞里偷偷铸造铜钱。 苏老四曾经在孙可望手下当过铸造铜钱的小头领,知道化了铜水倒进模子可以铸造铜钱。苏老四进山当了强盗,让手下强盗混进重庆府请了一个制铜模的高手来山寨制了模子,准备铸造大清朝的铜钱。 天快黑了,强盗头领带着受伤的小强盗狼狈不堪地回到强盗山寨,向强盗头子禀报说鱼沱山有几个武功高手,十来个人近不了身,而且弓藏书网箭射得准,带去的强盗被打得落花流水。 陈雄义带着小铁匠、陈松和开采铁石的兄弟们打败了前来抢劫的强盗,大家非常高兴。唐大哥伸着大拇指说:“陈家兄弟,你真了不起,把强盗打得屁滚尿流。” 陈雄义笑了笑说:“小强盗被打跑了,一定还会再来,我们要作好准备。” 果然,第二天清早,苏老四亲自带着强盗来了,不过,苏老四也没有占到便宜。有的强盗掉进了小铁匠挖的陷阱,被里面的竹钉刺得皮破血流,有的强盗中了竹林中射出的弓箭。苏老四身手敏捷,冲到了鱼沱山前,和陈雄义刀对刀地拼杀起来。不过,苏老四平时花天酒地玩女人,身体虚了。两个人拼杀了二十多个回合,苏老四力气渐渐不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陈雄义越斗越勇,苏老四知道拼杀不过,虚晃一刀,身子一滚躲进了一片竹林,逃走了。他手下的强盗落荒而逃。 陈雄义带着人打退了福林山的强盗,继续在鱼沱山开采炼铁的红石头。 第十章 东溪场新来了麻城人 罗娟和霞妹子没有死,被从黄州到重庆的一条商船救了。 租用商船的商人名叫周兴,祖籍也是麻城。元末明初,祖辈移民到了四川重庆府,开始在重庆附近乡下种田,后来到重庆经商,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买了街房,开了店铺,在重庆城里安了家。到了周兴这一辈,在重庆有两家商铺,雇了十多个店伙计,来往于黄州、武昌、重庆沿江城镇做生意,成了重庆府小有名气的富商。可是,连年战乱,水路不畅,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特别是八大王张献忠攻破重庆,乱兵杀人抢劫,周兴吓坏了,把重庆城里头的商铺和住房交托给一个贴心的管家照看,带着家人躲出了城。在乡下躲了半年,看到战乱不息,实在没有办法做生意,举家搭乘了一条返回黄州的下水空船,一路上受了不少惊吓,到了黄州,因为麻城祖籍已经没有亲人,周兴在黄州附近买了房屋,住了下来,想等待战乱平息,重返重庆经营生意。不想战乱持续了十多年,清兵进了关,大清王朝巩固了政权,南明小皇帝跳了海,战乱终于平息了。周兴挂牵着重庆的商铺:十多年了,照看商铺的管家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一点消息,商铺和住房还在不在?动乱中有没有被毁掉?周兴心里没有底,他不敢带着家人回重庆,把家眷留在了黄州,只带了几个很会办事的下人,租了一条商船,想先回重庆看一看。如果商铺房屋还在,就把家眷接去,重新做生意,商铺房屋动乱中毁了,就另外想办法,重打锣鼓另开张,另外找门路做生意。 周兴带着下人,乘坐商船向西进发,沿途看到农民开始耕作,城镇街市有了生机,一些新开张的商铺,燃放鞭炮,庆贺开门喜庆……周兴心里十分感慨,战乱给百姓,不管是农人还是商人带来了许多伤害,战乱平息,终于又有了安定的生活。 周兴决定抖擞精神,好好做生意,让家人生活得更好。 船过荆州,一天,周兴站在船头欣赏风景。涛涛江流由西向东,奔腾而来,放眼望去,白浪滚滚,无边无际,一只小鸟在江上盘旋,忽然冲向浪头,从江中抓起了一条小鱼,拍着翅膀飞向蓝天。忽然,周兴发现江中有一个黑黑的东西随着波浪起伏,一会儿被抛到浪尖,一会儿沉入水里。近了,看得清楚了,是一块破船板,船板上有东西,好像在动,仔细打量,大吃一惊:破船板上有两个人。周兴赶忙让下人脱了衣服跳下江中救人。 江上有风,一浪高过一浪,两个下人久久游不到破船板跟前,周兴心里着急,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一些散碎银子,大声对船工说:“快,下水救人,只要能把人救起,这些银子就赏给你们。” 船工看到有赏银,扑通、扑通接连跳下江中好几个,人多力量大,一会儿把破船板上的两个人救上了船。 藏书网周兴救上船的两个人是罗娟和霞妹子。江水太急了,把破船板冲下了一百多里。两个女人已经筋疲力尽,可是,罗娟挂念着雄义哥哥和儿子,霞妹子挂念着小铁匠,强烈的生存欲望让两人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破船板不放手,终于被周兴救了。 周兴看到救上船的是两个女人,昏迷不醒,船上都是男人,没有女人,脱换湿衣服不方便,于是吩咐船家将船靠了岸,让下人到岸上寻了一个女人来。船工帮忙倒出了罗娟和霞妹子喝进肚子里的水,女人给两人脱下了湿衣服,找了几件男人的干衣服换上。罗娟和霞妹子仍然昏迷不醒,周兴又让下人上岸寻来了郎中,把了脉,开了药方,上岸买回药,熬好喂给救起的两个女人吃了。 罗娟迷迷糊糊,眼前白茫茫的都是水,陈雄义站在波涛之上向她招手,罗娟拼命扑上前,雄义哥哥不见了,正在焦急,耳边响起喊声:“大姐,快醒醒!大姐,快醒醒!”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正在一旁喂自己吃药,一些男人围在旁边呼喊。人们看到罗娟睁开了眼,高兴地大声喊起来:“周老板,大姐醒了!” 罗娟和霞妹子被周兴救了。周兴询问了罗娟和霞妹子落水的情况,听说是从麻城出发进四川寻找亲人的,高兴地说:“大姐,我们的船正是进四川、到重庆府的,你就在我们船上,随着一起进四川吧!” 罗娟听说周老板为了救她们给了船工赏银,到岸上请来女人换下湿衣服,还请郎中把脉拿药,非常感动,流着眼泪说:“周老板,你真是一个有善心的好人。你为救我们花了不少银子,不能再麻烦周老板了,让我们下船吧,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周老板的救命之恩。” 周兴摇着头说:“你们两个女人,人地生疏,身边又没有银两,怎么能进四川找亲人?还是坐我的船一起进四川吧!” 罗娟看到船上都是男人,叹了一口气说:“周老板,我们两个女人在船上不方便,还是让我们下船吧。” 周兴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笑了,说:“对,我们一船的男人,我又没有带家眷,两个女人在船上不方便,干脆,我和大姐认做干兄妹,你年长便做姐姐,年小便做妹妹。带着妹妹和侄女乘坐一条船,没有人说闲话了。” 罗娟有些犹豫,说:“周老板,你是贵人,我怎么能高攀做你的妹妹?” 周兴笑着说:“不要推辞,就让我们认做干兄妹吧!” 周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心里清楚,两个弱女子是很难进四川的,如果遇到坏人,落入贼人之手会受到伤害,毁了一生;带着一起进四川,怕日后有人说闲话,有损两个女人的声誉,所以想出了认兄妹的主意。罗娟本不想再打扰周老板,不过想到母女俩身处异地,进四川寻找亲人非常艰难,周老板不像坏人,终于同意了认做兄妹。两个人报了年龄,周兴比罗娟大一岁,做哥哥,罗娟做了妹妹。 罗娟和霞妹子与周老板同乘一条船向重庆府进发。周兴吩咐手下人细心照顾罗娟母女,船靠宜昌码头时,特意上岸为妹妹与侄女买了衣物。罗娟和霞妹子在船上也争着找事情做,帮着煮饭洗衣,清扫船舱,和船上的人相处很好。只是夜深时候,母女躺在床上,想起陈雄义、李忠贵及落水的李忠信,荆州城下失散的小铁匠,心中悲伤,常常流出眼泪。 周兴在宜昌换了进三峡的小船,过巴东,到巫山,进夔门,到了四川地界,再过了万州、涪州,到了重庆府朝天门码头。雇了几个滑竿轿子,来到了打铜街上以前的商铺和住宅。 周兴的商铺和住宅在动乱中被毁了,两个商铺遭火烧,房盖没有了,只剩下几堵墙壁,地上长了半人高的野草。住宅还有房顶,不过房瓦被砸烂,雨水漏进屋里,木床木凳全坏了,大门被人拆走,窗子也不见了。周兴想找邻居询问委托照看商铺、住宅的管家到哪儿去了,周围住着的人都不认识了,多半是外地来的移民。周兴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动乱中断了一条腿的大爷,仔细端详,记得姓刘。刘大爷告诉周老板,照看商铺和住宅的管家被乱兵杀死了,十几年没有人照看,周家的商铺没有了,住宅也成了一片废墟。 周老板看到在重庆府的家被毁了,十分伤心。不过,他是一个不怕挫折的人,决心重新开始,让带来的下人到乡下买了茅草木料搭起房屋住下了,准备重新开始做生意。 罗娟和霞妹子到了重庆府,她记得李仁洪在重庆南边的綦江县。寻人打听,知道过了大江有驿道,顺着驿道向南就能走到,心里很想带着霞妹子到綦江寻找李仁洪,不过,看到周老板要重新开张做生意,缺人手。一路进川,罗娟母女得到周老板很多照顾,罗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不愿在干哥哥缺人手的时候离他而去,留在了周兴身边帮助重新创业。 罗娟带着女儿在重庆府住下了,帮周兴料理家务,协助周老板重新开店。 李仁洪不忍心把李湘大叔的尸体留在冰天雪地的密林中喂豺狼虎豹,他要把老人的尸体埋在地里,让老人入土为安,可是,地上结了冰,比石头还硬,荒庙里没有挖土的工具,埋不了李湘大叔,十分着急。 李家老三哭着说:“仁洪哥,父亲已经死了,不要管他了,我们走吧,李大哥带着人在前面等。” 李仁洪摇着头说:“不,我一定要让大叔入土为安。” 李仁洪和洪三到了树林里,捡了两根枯死的树干,又找了一些树枝和藤蔓,绑成了一副担架,李仁洪把李湘大叔的尸体抱在担架上,和洪三把李湘大叔的尸体抬起了。 风呼呼地吹,大雪飘飘扬扬。李仁洪和洪三抬着李湘大叔的尸体艰难地在山道上走着,李家老三哭着跟在担架后面。 地上结着冰,山路很滑,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坎,正走着,李仁洪脚下一滑,摔倒了,李湘大叔的尸体滚出了很远。李仁洪和洪三把李湘大叔的尸体抬回担架,两个人一前一后艰难地往前走。清早起身,天黑了,终于下了山,在路边一个稻草堆下蹲了一夜,第二天抬着老人的尸体继续走,中午时分看到了焦急等候在大路旁边的王光强和李大哥,和众人会合了。看到李湘大叔死了,大家都很悲伤,几个女人扑在老人尸体上哭得天昏地暗。李仁洪让李大哥、王光强借来锄头,找了一块荒地,挖坑埋了李湘大叔。李仁洪在坟墓旁边做了记号,流着眼泪说:“大叔,我一定要帮老三安家,养好山蚕,等到我们有钱了,再把你接进四川。” 李仁洪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终于进了四川地界。邓大哥、邓大嫂带着儿子到广安投奔亲戚,要和众人分路了。邓大哥眼里含着泪,拉着李仁洪的手说:“仁洪兄弟,一路上得到你们的照看,终于进了四川,以后,我一定到綦江东溪看望你们,也欢迎兄弟们到广安作客。” 邓大嫂哭出了声,说:“好人,你们都是好人,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一家人会死在进四川的路上,进不了四川。” 李仁洪眼里也有了泪,大声说:“我们曾经同饮举水河里的水,美不美,故乡水,以后遇到困难到东溪场找我。” 邓大哥、邓大嫂带着儿子走了。李仁洪带着李大哥、李家老三、洪三、王光强四个家庭十四个男女继续往前走。他们从麻城出发,向西到了随州,渡过汉江向北到了襄阳城,又向南翻过大巴山,两个多月,走了两千多里路,终于快到重庆府了。远远望见重庆府外高大的七牌坊了,李仁洪告诉众人,到了重庆府,渡过大江,顺着驿道就能走到綦江的东溪场,众人十分高兴,脚下加快了步伐。 李仁洪带着众人没有在重庆府停留,找渡船过了大江,顺着驿道往南,在人和场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到了离綦江县城三里的营盘山,隔着綦河望见了綦江县城。 綦江县城已经有了三十多家住户,虽然多是茅屋土墙,不过茶馆、饭店、杂货店都有了,綦江县城有了生气。但是,县衙门里的孟县令仍然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动乱平息好几年了,全县登记在册的居民不足二百户,方圆几百里,二三十个乡场,二百户太少了,地广人稀,征不起赋税,上负朝廷,下对不起百姓。綦江有山有水,有大片良田,而且气候温和,小麦、水稻都可以种植,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重庆府到贵州的驿道贯穿南北,还有綦河可以通船,从重庆府运往贵州的盐巴、布匹都要从綦江经过,交通便利,过去,綦江商贸繁荣,百姓富裕。孟县令是一个有报负的人,希望能把綦江治理得像过去一样,人口上万,百姓安居乐业。 孟县令正坐在县衙里思考广招移民、造福地方的事,衙役来报,东溪场一个姓李的乡民带了四家从麻城来的移民等候在县衙外。孟县令听了心中高兴,吩咐衙役迎进县衙。县令看见李仁洪,认出曾在东溪场见过面,大声赞赏,吩咐张县丞按照县衙门布告规定奖给银两,还让衙役找来綦江县地图,亲自划定四户人家开荒安家的地方。东溪场北不到十里,綦河边上有一大片荒地,正好在驿道旁边,孟县令决定安置李大哥、李家老三、王光强、洪三四家从麻城来的移民在那里开荒安家。孟县令笑着说:“你们都是麻城来的,将来那里就叫做小麻城了。” 李仁洪带来的四家麻城移民非常高兴,在县衙门领了补贴安家的银两,随着李仁洪出了县城,沿着綦河,顺着驿道继续向南走,看到沿途山青青,水碧绿,虽然是严冬季节,看不到冰雪的影子。太阳光晒到身上暖暖的,和大巴山上冰天雪地景象相比,完全不同。 一行人说着笑着,天快黑的时候到了东溪。刘召儿正焦急地盼着丈夫回家,看到丈夫回来了,还带来了亲生儿子和不少麻城乡亲,十分高兴,赶紧叫瑛子烧火煮饭,家里有一块留着过年的猪肉,也洗干净煮了,炒菜煮肉忙个不停。李仁洪到邻居家借回了一瓶酒,天黑了,点起了灯,小方桌上摆了酒菜,方桌太小了,坐不下十几个人,女人和孩子便盛了饭,夹了菜,随意蹲着坐着吃。几个大男人坐在方桌边,大口喝酒吃菜。李老三想到父亲一心要进四川,不料死在半路,心里悲痛,眼里流出泪,端起酒碗喝不进嘴里。众人看到李老三悲伤,心里都沉甸甸的了…… 喝了酒,吃了饭,李仁洪安排众人挤着睡下了,人太多,床不够,刘召儿带着女儿瑛子出了门,在綦河边一棵大黄葛树下坐下,靠着树干睡觉。刘召儿是一个贤惠的女人,知道众人千里迢迢到四川,一路辛苦了,到东溪了,应该好好睡一觉,所以把床和被子都让了出去。李仁洪几个月没有见到妻子,很想说一说话,问一问分别后的情况,看到妻子出了门,也悄悄跟来了,在黄葛树边草地上坐下,关心地说:“召儿,我离开家几个月,你受苦了。” 刘召儿怀里搂着女儿,轻声说:“我不苦,你走了几千里路,受苦了。” 李仁洪把身子移过来,紧紧挨着妻子坐着。刘召儿忽然想起两个男人找到家里的事,告诉了丈夫。李仁洪猜出是陈雄义带着儿子李忠贵找来了。他感谢义兄帮助前妻带大了孩子,可是陈雄义和前妻拜了天地,心里酸酸的,而且,陈雄义带着前妻和自己的儿女进四川,妻子和女儿落了水,如果不是老天爷保佑,在巫山遇到李忠信,也许会永远失去这个儿子。因此,李仁洪有些怨恨陈雄义。 天亮了,李仁洪带着从麻城来的乡亲来到綦河边上县令指定的地方,这里以前有过村庄,动乱中被毁了,百姓有的被杀,有的逃走,大片土地荒了。李仁洪帮助众人搭起了草棚,砌起了炉灶。几家人互相帮助开荒种地,刚刚来到四川,开创家业非常艰难。天刚刚亮起身,带着锄头、犁耙来到荒地开荒,荒地很硬,用尽全身力气,一锄头挖下,只啃下一层地皮;犁地没有牛,人拉着犁头,从早干到晚,累得腰酸背疼,睡一晚,天明起床继续干。 綦河边上翻出了一片又一片黑黑的土地。李大哥在茅草棚里开了一家小店,卖东西给驿道上过路的人。 东溪场北约十里的綦河边上,出现了一个名叫小麻城的村庄…… 黄明星带着衙役,和王秃子一道押解移民到了重庆府。一路上,移民逃跑了十多个,死了几个,其余的因为长期关在船舱,吃的不好,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走路都困难了。重庆府负责接管移民的官吏又让黄明星把移民送到江津,再由江津县衙门分别安置到各处,让移民开垦荒地,成家建业。 黄明星领了赏赐的银两,并没有启程返回麻城。千里迢迢,担着天大的风险押送移民进川,他不光是为了赏赐银子,而是想在四川圈占土地,雇人开垦荒地。天下太平了,土地成了财富,黄明星要趁四川地广人稀、百废待兴的时候多圈占一些土地,成为大财主。他打发麻城县衙门的差役回麻城交差,带着王秃子以及手下人留在了重庆府,王秃子带来的强盗,有的拿着赏银回麻城了,有的也留在了重庆。黄明星到重庆府属下的江津、巴县各乡场转了几天。江津、巴县地处大江边上,土地肥沃,交通便利,一块块肥沃的土地已经被先来的移民占了。黄明星不死心,一天,在重庆府储奇门一家小茶馆喝茶,听邻桌的茶客讲起重庆府南边的綦江县,驿道两边有大片的荒地没有人开垦。他听在耳里,喜在心上,带着王秃子到了綦江,看到县城附近山高林密,开垦荒地十分艰难。顺着驿道继续往南走,来到一个靠水依山、风景秀丽的乡场,询问场上百姓乡场的名字,知道叫东溪场。天色晚了,黄明星在东溪场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第二天天明,带着人到东溪场四周寻觅荒地,走上一个小山坡,看到地势平缓,一条小溪从西往东流过,溪水清澈,两岸大片荒地还没有人开垦。黄明星让下人找来当地乡民询问,知道这里叫尚书坪。相传北宋时候有一个尚书大人前往贵州视查夜郎郡,返京时小船顺綦河而下到了东溪,看到山青水秀,景色迷人,十分喜欢,便在东溪场附近选地建房,尚书大人告老还乡后前来住了几年时间,这个地方便被当地人叫做尚书坪。 黄明星听了乡民的介绍,高兴得拍着手叫起来:“好!这里好!土地肥沃,名字也好,我就在这里圈地垦荒。”黄明星心里十分清楚,要想在尚书坪圈占大量荒地开垦,将来成为称霸东溪场的首富,没有官府的支持是不行的,要在一个地方立住脚,光有财富不行,还要有权势。黄明星留了一些下人在尚书坪雇工建造房屋,添制开荒用具,招募远地前来用尽盘缠、没有能力自己开荒的移民帮工开垦荒地,自己带着王秃子到了綦江县城,租了一间客房住下。 黄明星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在麻城和官府打得火热,懂得拉拢官员的手段。他没有急于到綦江县衙门拜见知县,天天到县衙门附近一家茶馆喝茶打牌。 黄明星想在茶桌子、牌桌子上认识县衙门里的人,交往多了,熟悉了,成了朋友,就可以用银子收买,为自己谋利益了。 慢慢地,县衙门里一些爱喝茶打牌的衙役和黄明星熟悉了,从他手里赢了不少银子。喝茶时摆谈了不少衙门里的事。黄明星知道綦江县孟县令是一个清官,上任以来,到四乡巡查,招募移民垦荒,一天两顿清水白菜,十天半月才吃一次肉,朝廷发的俸禄资助了移民,而衙门里的张县丞是一个贪财的人。 黄明星决定千方百计接近张县丞。 一天,黄明星和衙门班头一起打牌,笑着说:“班头,听说衙门张县丞喜欢打牌,什么时候约出来会一会,牌桌子上交一个朋友。” 县衙班头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说:“老板,您想和张县丞交朋友,不会是有什么事求他做吧。” 黄明星眯着眼睛笑着,摇着脑壳说:“没有事,只想多一个朋友。班头大哥,我想在綦江这块码头站住脚,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现在没有事求,说不定将来有事求了。” 衙役班头笑了,拍着胸脯说:“老板,我保证把张县丞请出来,打牌喝酒。” 两天后,衙役班头果然约出了张县丞。一起打了半天牌,累了,黄明星备了一桌酒席,张县丞假意推辞说:“黄老板,县令大人有规定,县衙门里的人不得到百姓家吃酒,实在不敢破例打扰。” 黄明星笑着说:“县丞大人,家常便饭,赏脸将就吃一下。县令大人规定不准到百姓家吃酒,我们是朋友,你是到朋友家里喝酒吃饭,谁没有朋友?县令大人知道了也不会责怪的。” 衙役班头在一旁相劝,张县丞顺水推舟入了席。黄明星和班头一杯又一杯地劝酒,张县丞喝得大醉。 张县丞同黄明星打牌赢了不少钱,心里暗暗高兴。几十年动乱,百姓流失,土地荒芜,收不到赋税,綦江县衙门的开支全靠朝廷拨给。张县丞俸禄有限,要寄银子回家供养老人小孩,经常缺少银钱。于是,三五天偷偷摸出衙门找黄明星打牌,时间长了,两个人成了好朋友。张县丞缺银子花了,便找黄明星打牌,黄明星故意输银子给他。 有一次,两个人打了牌,黄明星又备了酒宴。张县丞三杯酒下了肚,脸红了,吐着酒气说:“黄老弟,我们是好朋友了,以后有事情,我一定帮忙办。” 黄明星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笑着提出了要求:“县丞大人,实话实说,我真有事相求,我在东溪场尚书坪圈了土地,雇工开垦,可是,害怕以后受人欺负,想让县丞大人给我在地方上谋一个小小的差事,不知行不行?” 张县丞醉眼蒙,拍着胸膛说:?99lib.“黄老板,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东溪场已经有了几十户人家,孟县令准备恢复前明时期的东溪里,要我找一个人当里正,你在东溪开垦的荒地多,就当了这个东溪里正吧!” 黄明星心里高兴,说:“县丞大人,多谢提拔,我一定当好东溪里正。” 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回到东溪,写了布告贴在东溪和万寿场街上。三六九赶场天,带了两个手下在东溪场上巡视,摆里正的威风。 王秃子带着手下强盗住在尚书坪,一天到晚吃好的,喝好的,花了黄明星不少银子,黄老板十分心痛。并且,王秃子和他的手下在山里当强盗时,三天不碰女人浑身不舒服,尚书坪没有女人,王秃子便带着手下四乡里找女人。乡民受到骚扰,女人被欺负,有的告到黄里正那里,黄明星假装派手下调查,搪塞敷衍乡民。有的乡民告到了县衙门,县衙门派衙役送来公文,限期捉拿欺压乡民的歹人。黄明星害怕王秃子闯下祸事,县衙门追究到自己头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里正官帽不保,思量着怎样把王秃子和他手下强盗打发走。他听人说东溪场附近福林山有一个叫苏老四的占山为王,手下有几十个强盗,怂恿王秃子带着手下上福林山投苏老四。王秃子一伙在尚书坪住烦了,听说附近有强盗同伙,早就想去入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分银子,玩女人,不受官府约束。可是,想到一路辛苦,押解移民进了四川,要黄明星拿出足够的银子补偿,不然不离开尚书坪。黄里正没有办法,他不想得罪王秃子,以后有了事情还需要王秃子出手相帮。两个人讨价还价,黄明星拿出了补偿的银子。王秃子带着手下强盗上了福林山,投了苏老四。开始,王秃子在强盗山寨只当了一个小小的头领,带领原来手下的几个强盗打家劫舍。过了一段时间,苏老四看到王秃子武艺不错,而且心狠手辣,几次出山抢来很多钱财,提拔王秃子做了山寨的二老板。 春天到了,一天,小强盗回山报告,綦江县城方向来了几个穿着阔绰的人,带着马队,驮着货物,顺驿道向东溪方向走来。苏老四吩咐王秃子带领手下兄弟到驿道旁边埋伏,准备抢劫穿着阔绰的人…… 一个冬天很少下雨,过了春分,该犁田下种了,天上仍然没有下过大雨。 綦江地处丘陵山区,春天下几场大雨,山溪里有了水,种田的人把水引进田里,耕地耙地,把土地弄得平平整整,撒下种,等到秧苗长成绿油油的一片,再拔起秧苗栽到犁耙好了的水田里。可是,天上久不下雨,山溪里只有细细的一股水,引不进田里,种田的人没有办法耕地播种。并且,天旱无雨,头年种下的麦子也长得不好。 春旱闹得刚刚从各地来的移民惶惶不安,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陈雄义、唐大哥带着小铁匠、陈松和自愿到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乡亲开采铁石,陈雄义还按照铁石山师父留下本子里的图形砌了两个炼铁炉,把铁石投进炉里,架上柴火烧,鱼沱山的铁石和铁石山的铁石不完全一样,没有炼出铁来。七八个人在鱼沱山要吃要喝,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陈松到树林里打猎、采山货,让唐大哥拿到东溪场卖,得了银钱买粮买菜,让兄弟们吃饱了肚子继续开采铁石。生活苦,一天到晚采石很累。不过,陈雄义和兄弟们信心很足,相信炼铁能成功。 一天,小铁匠和陈松送银钱到大雄宝殿,给在那儿读书的李忠贵用,尽管普慧大师拒绝收取忠贵吃饭的钱,陈雄义仍然定期给李忠贵送银钱,让孩子买衣服买书。因为福林山里有强盗,到万寿场要从福林山下经过,陈雄义怕一个人不安全,派了陈松和小铁匠一起,万一遇上强盗相互有照应。 小铁匠和陈松到了万寿场大雄宝殿,普慧师父到外面化缘去了,没有见到,只见到了李忠贵。霞妹子落水没有了音信,小铁匠把忠贵当成了亲弟弟,每次见面问寒问暖,非常亲热。李忠贵见到小铁匠,想起落水的姐姐,心中悲伤,他把小铁匠当成亲哥哥,心里有事讲给哥哥听。李忠贵听外出化缘的普慧大师讲了化缘时看见的各种新鲜事,小铁匠来了便告诉他,小铁匠回去告诉师父,所以,陈雄义终日在鱼沱山开采铁石,也知道东溪场、万寿场发生了什么事。听说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心里十分感慨,怨老天不公,坏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吩咐小铁匠和陈松等人到东溪场办事注意防范。 小铁匠把银钱交给了李忠贵,说:“兄弟,东溪场又有什么新鲜事,讲出来哥哥听。” 李忠贵想了一想,说:“我听普慧师父讲,东溪场北面綦河边上,来了好几家开荒种地的,可能都是麻城来的,建起的村子叫小麻城。” 小铁匠和陈松听了十分高兴:家乡来的移民越多,力量越大,团结在一起没有人敢欺负。 小铁匠提出了建议,说:“我们到小麻城去看一看,来开荒的移民中有没有认识的,顺便打听一下霞妹子的下落。” 陈松大声叫好,说:“对,我们一起到小麻城去看一看。” 李忠贵摇着头说:“我不能去,普慧大师回来找不到我,要着急。” 陈松说:“铁匠,忠贵兄弟不能去,我们两个去,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小铁匠和陈松离开了万年寺,走小路翻过牛心山,朝北走去,一路寻找小麻城。正匆匆走着,从后面赶上来五六个人,走得很快,超过了小铁匠和陈松,在前面山冈不见了踪影。小铁匠觉得走过的人中有两个十分面熟,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了,是麻城押送移民的强盗王秃子和手下贼人。小铁匠暗暗吃惊,他知道黄明星也到了东溪场,当了东溪里正,想不到强盗王秃子也到了东溪,匆匆忙忙一定是去做坏事。小铁匠叫住了陈松,轻声说:“松哥,看见没有,刚才过去的人中有王秃子。” 陈松也觉得走过的人中有熟悉面孔,正在用心想,听了小铁匠的话,明白了,停住了脚,说:“对,铁匠,刚才是强盗王秃子带着人走过,怎么办?” 小铁匠压低嗓门说:“王秃子一定是去做坏事,我们悄悄跟在后面,看他们要做什么坏事?” 陈松有些担心,说:“铁匠,我们两个人,他们五六个人,万一被强盗发现怎么办?” 小铁匠笑了笑说:“松哥,不要怕,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该出手时才出手,不该出手时躲在暗处看热闹。” 陈松同意了,两人离开了山道,窜进了路旁的小树林,借树干树枝遮住身体,悄悄地往前寻找强盗的踪迹。走了不到两里,发现王秃子带着强盗躲在驿道旁一块大石头后面,好像在等候什么人。小铁匠和陈松悄悄接近王秃子一伙,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春旱接着冬旱,刚来的移民没有办法耕地播种,孟县令十分焦急,赶到重庆府陈述了綦江县遭遇旱灾的情况,向重庆府要了粮食赈济灾民。他同张县丞商议,各带了几名衙役,带着马队运送赈粮,分头到乡下发放。为了不惊扰地方里正、地保,孟县令让衙役装扮成商人模样,赶着马队顺着驿道到东溪,准备在东溪场发放赈粮。一行人清早起身,辛苦赶路,中午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下午到了离东溪场十里左右的地方。孟县令想起曾安排几户麻城来的移民在綦河边上开荒种地,还给移民新建的村子取名叫小麻城,想顺路去看一看小麻城的移民垦荒情况,是不是缺少口粮。孟县令一行人正走着,忽然从路边跳出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手里拿着大刀长枪,为首的一个拦在路当中,大声吼道:“过路的客商听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孟县令知道遇上拦路抢劫的强盗了,心里暗暗吃惊。他是读书人,不会武功,不敢和拿着刀枪的强盗拼杀,身边的衙役没有强盗人多,不知道能不能斗过强盗,保住赈粮。跟随县令下乡赈灾的衙役经过挑选,个个有武艺,看到遇上强盗,脱了身上长袍,从马背驼子中拿出刀枪准备拼杀。 王秃子想不到商人模样的人居然拿出了刀枪,不过,仗着手下人多,没有把衙役放在眼里,狂妄地笑着说:“不知死活的客商,居然敢拿出刀枪对抗,知时务的交出马背上的驼子,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挥了挥手,带领强盗直奔孟县令和衙役。 荆棘丛中,小铁匠看到王秃子带着人光天白日抢劫行人,非常气愤,悄声说:“松哥,走,出去帮商人们一把。” 陈松有些担心地说:“王秃子带的强盗多,打不过怎么办?” 小铁匠说:“打不过也要打,不能眼睁睁看着强盗抢劫行人。” 驿道上,王秃子带领强盗已经和衙役拼杀起来了,衙役人少,又要保护孟县令,几个回合便处在了劣势。一个强盗手里拿着大砍刀,奔到了孟县令跟前,一个衙役拿着长枪来挡,手臂挨了一刀,鲜血直流,退到了一边。强盗拿着大刀对着孟县令脑袋砍下,孟县令想往后退,身后是一个石坎,退不开,眼看强盗手中的刀要砍到县令大人的头上,突然飞来一块小石子,不偏不斜,打在举着大刀强盗的手腕上,“当”的一声大刀掉到了地上。小铁匠和陈松跳到驿道上,小铁匠奔到孟县令身边,拾起强盗掉到地上的大刀,挥舞着扑向强盗,陈松夺下一个强盗手中的长枪,两人和强盗拼杀起来。 王秃子看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眼看要抢到手的财物要飞,心中不甘,拿着大刀拼命厮杀。可是,衙役有了支援,个个奋勇拼命厮杀,加上小铁匠、陈松在鱼沱山天天练武,本领高强。强盗们害怕了,一个强盗转身跳进树丛逃了,其他强盗跟着跳进树丛逃了,王秃子独木难撑,也跳进树丛逃了。 小铁匠和陈松救了前往东溪场赈济灾民的孟县令。 第十一章 青杠林中的希望 孟县令看到强盗逃跑了,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非常感谢危急时刻出手相助的两位壮士,很有礼貌地行了礼,大声说:“壮士,请问尊姓大名,日后好登门拜谢。” 小铁匠笑了笑说:“强盗害人,出手相帮理所应当,不用谢。” 孟县令心里更加敬佩,说:“壮士,还是留下姓名,我们马背上驮的是运往东溪场赈济灾民的粮食,你们帮着赶走了强盗,救了我们,也救了东溪灾民,为县衙门出了力。待我们在东溪场发放了救济粮,回转县衙,要发给你们赏金。” 小铁匠嘿嘿笑着说:“县衙门运粮济灾,为百姓办好事,我们帮助保护赈灾的粮食,更是理所应当,不用奖赏。” 几个衙役也劝说小铁匠、陈松留下姓名。陈松看到孟知县和衙役态度诚恳,大声说:“我们都是麻城来的移民,他的名字叫小铁匠。” 罗锤抬起头望望天,太阳已经快要落坡了,想起师父在家一定等得十分焦急,大声说:“各位客官,离东溪场已经不远,强盗跑远了,不会再来抢劫,我们还有事,告辞了。”拉着陈松跳进树丛,也顾不上去看望小麻城的乡亲了,从小路急急往鱼沱山奔去。 孟县令带着衙役赶着马队继续往东溪场走,县令大人想到半路遇强盗抢劫,险一些丢了赈粮,觉得没有把綦江治理好,以致强盗横行,百姓受苦,心里十分惭愧;又想到两个壮士见义勇为,出手相助赶走强盗,却不想得到赏赐,为从麻城来的移民中有这样的英雄好汉高兴。可是,两位壮士没有留下姓名,只知一个叫小铁匠,小铁匠可能是壮士的职业,也可能只是一个绰号,不知以后能不能寻访得到。 天黑时分,孟县令带着衙役押解赈粮到了东溪场,衙役找来东溪里正黄明星,孟县令让黄明星找地方把马背上的赈粮卸下,派衙役严加看守,以防强盗再来打劫。他询问黄里正移民受灾情况,哪些人家最缺粮食?黄明星平日很少关心移民百姓,自己家里圈起来的土地,因为招募不到足够愿意帮工的移民,很多没有开垦出来,面对县太爷的询问,一脸茫然,回答不上。孟县令皱起了眉头,觉得东溪场的里正不称职,他想起上任时路过东溪认识的李仁洪,接受委托回麻城带来四家移民,办事得力,又在东溪场住了十几年,熟悉情况,于是派衙役到綦河边请来李仁洪,委托李仁洪帮着查清移民受灾情况,发放赈粮。李仁洪看到县令大人指名点姓要他帮助发放赈粮,受宠若惊,连夜前往东溪场各户移民家中查问存粮情况,第二天又到了万寿场及东溪周边地方查询。从冬到春的天旱,麦子没有了收成,稻子种不下田,种田人心里恐慌。特别是外地来的移民,路上用尽了钱财,异地安家,举目无亲,天旱犹如雪上加霜,人心惶惶,有的移民甚至有了重返故乡的念头。孟县令送到的赈粮好像及时雨,稳住了众多移民的心。 孟县令在东溪场发放了赈灾粮,看到众多移民领到赈粮后感谢朝廷,安下心开垦荒地,建设家园,心里高兴,他叫衙役带路,要到东溪场、万寿场各处看看。衙役听说万寿场大雄宝殿有一个普慧大师,对东溪历史掌故、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禀报了孟知县。孟知县亲往大雄宝殿拜会了普慧和尚,在大师带领下观赏了东溪场各处风景。 普慧大师介绍,东溪是地名也是河名,綦河源出古夜郎国,经桐梓流入綦江,在赶水汇入藻渡河,在三溪汇入蒲河,綦河东南的一段,又被人们称做东溪。后来修建驿道,建起了驿站,万寿场下綦河边建起了房屋,形成街市,人们依河取名叫东溪场。东溪场和万寿场一上一下,相距不过一里,同一天赶场,乡下人在万寿场卖了山货土产,到东溪场买油盐布匹,非常便宜。 一行人来到万寿场和东溪场之间山崖瀑布处,普慧师父说:“各位施主,瀑布后面有一个洞,名叫金银洞,洞内有深潭,传说潭里有一大钟似的石头,天旱的时候,乡民进入山洞求雨,石钟现出,不出十日便有大雨。石洞里还有一条通道,直通綦河边上,传说秦汉时僚人曾住在洞里,洞壁留下不少形状怪异的图画。” 孟县令听了介绍,拍手叫奇,因瀑布处于山崖险要处,很难攀登进洞,孟县令摇头叹息,离开了。 普慧大师把孟县令带到綦河边上,小溪上架着一座石桥,桥栏杆上刻着狮虎等野兽花纹图案,十分精致,只是年代己久,桥面石板破破烂烂,桥身也有几处破损。 普慧大师介绍说:“石桥名叫孝感桥。传说前宋时候,小溪上没有桥,有一个孝顺媳妇带领婆婆过小溪拜访亲戚,婆婆年迈体弱,不能光脚涉水过河,媳妇背起婆婆过河,走到溪中,一脚踩滑,落入水中。媳妇害怕婆婆被水冲走,两手把婆婆死死抱住,河神被媳妇孝心感动,命令一个乌龟托着媳妇婆婆浮出水面,媳妇婆婆得救了,乌龟变成了一个大石龟,永远守在河边,以防有人落水好托起来。到了明朝洪武年间,綦江县令听了媳妇孝心感动河神的故事,捐出俸银,在小溪上修起了石桥,取名叫孝感桥。众位施主请看,石桥下方河心有一巨石,状似乌龟,人们称为神龟石,传说就是托起媳妇婆婆的神龟变的。”孟县令顺着普慧大师手指方向望去,看到綦河边果然有一块状似乌龟的巨石。 孟县令听普慧大师讲了孝感桥的故事,皱起了眉头。县令大人想到,前明时期的綦江知县能够捐出俸银为东溪的百姓修建孝感桥,方便百姓往来。可是,石桥年代已久,又经过几十年动乱,多处损坏,如不及时修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自己也是吃朝廷俸禄的一县之令,也应该帮东溪百姓把石桥修好,让它千年万代,牢牢地耸立溪水之上,让东溪的百姓不受渡河之苦,可是,担任县令时间有限,俸禄不多,不够修桥所需。 孟县令很想重修孝感桥,找来普慧大师商议。大师听说孟县令要学前明綦江县令,捐俸银重修孝感桥,十分赞同。他给孟县令出了一个主意,找来东溪场上的富户,暂借银两修桥,日后县令再用俸银归还所借之银。孟县令听了,连称大师主意好,询问东溪场上富户是谁?普慧大师告诉县令,东溪场上富户之首是里正黄明星。原来,陈雄义知道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到大雄宝殿看望李忠贵时无意间曾向大师说起黄明星的往事。普慧知道黄里正有钱,所以告诉了孟县令。 黄明星接到县令大人的请帖,十分高兴,随衙役到了大雄宝殿。听说县令借银子修桥,心里打起了鼓,县太爷借了银子,日后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找县令大人还钱,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扔到了水里。并且,桥是县令大人借银子修的,百姓会永远记得孟县令的好处,记不得真正拿出银子的黄里正。不过,县令大人开了口,不敢不借,终于,黄里正忍着心痛借出了银子。孟县令把银子交给了普慧大师,委托大师召集匠人,重修孝感桥。消息传开,万寿场、东溪场附近百姓,有刚来不久的移民,也有逃难在外、近年返回东溪场、万寿场的当地乡民,个个欢欣鼓舞,不少匠人修桥不要工钱。普慧大师率领匠人精挑石料,重新安砌基石,修整桥面及四周栏杆,两个月后修好了石桥。孟县令专程从县城赶来,众多乡亲点燃鞭炮,庆贺重修石桥。孟县令在众人面前宣布:孝感桥的名字很好,不过,经过几十年动乱,百姓渴望太平,石桥就改名叫太平桥。 陈雄义听罗锤和陈松回来禀告:王秃子也到了东溪场,和福林山上的强盗成了一伙,拦路抢劫知县大人押送的赈灾粮。他听说小铁匠和陈松帮助打退了强盗,保住了赈粮,觉得两个年轻人有侠义心肠,抗凶暴,助善良,十分高兴,大声称赞了一番。陈雄义知道,福林山强盗为害乡亲,成了东溪一带的祸害,一定要与鱼沱山为敌,吩咐小铁匠和陈松在开采铁石的年轻人中挑选身体强壮的练习武功,准备打败福林山上的强盗,为万寿场东溪场一带百姓除去祸害。 陈雄义在鱼沱山带着人采石炼铁,教小铁匠和陈松学习武功,一天忙到晚,十分辛苦。一天,想起很久没有到万年寺看望普慧大师和李忠贵,于是安排好开采铁石的事,抽出时间,清早起身赶到了大雄宝殿。 李忠贵见到陈雄义,好像见到父亲一般。自从到了东溪场,得到陈伯伯的百般爱护,及时送来钱财,天冷了给他添置衣物,天热了送来解暑的药物,李忠贵和陈雄义有了很深的感情。因为有了陈雄义的关照和爱护,李忠贵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了出来,重新振作,认真读书写文章,准备参加县里的考试。 普慧大师见陈雄义来了,也很高兴,半年多的交往,大师完全了解了陈雄义,知道陈施主是一个有侠义心肠、信得过的人。陈雄义也知道大师是一个善良的好和尚。 普慧大师把陈施主引到客房,泡上寺里最好的香茶招待,说起了万寿场和东溪场发生的事情:孟县令运来赈灾粮,还借银子修好了破损的石桥,给石桥命名叫太平桥。 陈雄义听说李仁洪帮助县令发放赈粮,知道义弟回了东溪,非常高兴,叫上李忠贵到东溪场去认父亲。李忠贵心里已经把陈雄义当成了父亲,他与亲生父亲没有见过面,没有感情。俩人离开了大雄宝殿,穿过万寿场,从金银洞旁边小道下山到了东溪场,来到綦河边李仁洪的茅草屋前。 李仁洪正在门前土坝边一块石头上磨刀。春天到了,应该养山蚕了,他已经选好尚书坪旁边一片茂密的青杠林,李仁洪问过李家老三,知道在青杠林里放养山蚕最好,他要带着刀到选好的青杠林里砍去荆棘杂木。正在磨刀,抬头看见路上来了两个人,虽然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仍然一眼认出来人是义兄陈雄义。想起陈雄义带着前妻和子女进四川,前妻和女儿落水,生死不明,心里有了怨气。 陈雄义也认出了土坝边磨刀的汉子是李仁洪。尽管二十年了,李仁洪已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变成脸上有了皱纹、一嘴巴胡子的汉子,他仍然认出来了,心里十分激动,大声说:“忠贵,看,你的亲生父亲,快叫父亲!” 李忠贵望了望磨刀的男人,又回头望了望陈雄义,嘴巴张了张没有喊出声。 李仁洪看到了儿子,心里十分激动,可是没有听到儿子叫父亲,心里酸酸的,以为义兄背后说了他的坏话。李仁洪知道,义兄和前妻曾是十分恩爱的一对,他不在家的时候,义兄和前妻拜了堂,成了夫妻,占有了他的家和儿女。 李仁洪误会陈雄义了,他是一个忠诚老实的人,心胸没有义兄宽广,扔下刀,站起身,十分勉强地笑了笑,说:“啊!原来是麻城的老乡亲,听说你带着我的前妻和子女进四川,他们现在在哪里?” 陈雄义听出了义弟话中的怨恨,他不怪李仁洪,罗娟、霞妹子和李忠信落了水,受到责备是应该的,眼泪流了出来,说:“仁洪老弟,我对不起你,进四川的路上没有照顾好罗娟母子,你怪我,责备我吧。” 李忠贵看到父亲冷冷地对待陈伯伯,感到太不公平:陈伯伯为了李家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进四川的路上船翻了,陈伯伯曾经努力抢救落水的人,尽了力了,妈妈、姐姐和弟弟落水不能怪陈伯伯。 刘召儿听到屋外有说话声,出门看到是半年多前来找过丈夫的两个男人,李仁洪的麻城同乡,大声招呼说:“当家的,来了家乡客人,该请到屋里坐。”刚巧,李忠信有事出去了,不在家,瑛子听到妈妈说的话,跑出家门叫起来:“爸爸,请两个客人到屋里喝茶。” 李忠贵心里已经有了对父亲的不满,听到刘召儿和瑛子的话,想到父亲在四川新娶了女人,还有了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一家人在沈家庄受尽了苦,不是陈伯伯帮助,自己也许活不到现在,心里涌起了对李仁洪的极大怨恨,走上前大声说:“好啊!妈妈在麻城苦苦等你,一家人盼你,想不99lib?到你在四川有了女人。我们在麻城受苦,你在四川享福,你还有良心吗?亏你还有脸责备陈伯伯……” 陈雄义看到李忠贵大声责备父亲,正想制止,可是已经晚了,李仁洪被儿子说得昏了头,扬起手抽了李忠贵一巴掌。 李忠贵愣住了,接着“哇”地哭出了声,回身扑进了陈雄义的怀抱,大声哭着说:“陈伯伯,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我只有伯伯,我们走,我永远和伯伯一起。” 陈雄义心里有了气,二十年来,他与罗娟母子亲如一家,从来没有看见娟妹打过儿女,他也没有责骂过李忠贵姐弟。陈雄义心里,李忠贵姐弟很小就没有看到过父亲,十分可怜,要加倍爱护,不忍心责骂,即使做了错事,也耐心讲道理。可是,李忠贵刚刚见到亲生父亲,即便说话有错,李仁洪也不该打他,当父亲的已经亏欠了儿子很多,打儿子更不对了,李仁洪做得太过分了。陈雄义胸中的怒火燃了起来,轻轻把忠贵推到一边,走上前大声责备:“李仁洪,你太没有良心了!你抛下罗娟母子,在四川和其他女人结婚,我不怪你,几十年动乱,一个人生活不容易,需要找一个伴。可是,李忠贵千里迢迢,历经磨难,从麻城来到四川,刚见面你就打他,你不配做忠贵的父亲,你是一个狠心肠的人……” 李仁洪看到儿子扑进陈雄义怀里哭诉,心里怨气更大,失去了理智,大声打断义兄的话,涨红着脸说:“我不配做父亲,我走的时候没有他,谁知道是不是我的儿子。” 陈雄义感到受了侮辱,娟妹更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自己受了侮辱可以忍,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罗娟,即使是她的前夫。心中的怒火腾地升起,陈雄义努力压着怒火…… 李仁洪还在大声说:“儿子不向着亲生父亲,向着外人,也许,这个儿子根本不是我亲生的……” 陈雄义实在没有办法压住心中的怒火,大步奔到曾经结拜的兄弟李仁洪面前,“拍!”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得李仁洪头昏眼花,退后了几步,正好绊着了一块石头,“扑通”一声摔倒了。 陈雄义非常寒心,拉起李忠贵的手说:“忠贵,父亲不认你,伯伯认你,走,以后跟着伯伯。”回过身要走,刚巧黄明星路过。他早听说陈雄义到了东溪,知道陈雄义和李仁洪是结拜兄弟,看到县令大人十分信任李仁洪,害怕陈雄义和李仁洪联起手与自己作对,报在麻城结下的冤仇。看到陈雄义和李仁洪翻了脸,心里十分高兴,走上前,阴阳怪气地笑着说:“陈壮士,麻城分别,想不到东溪场碰见了,怎么,结拜兄弟翻了脸?这年月,人心难测呀!” 看到黄明星,想起他做过的种种坏事,陈雄义很想上前抓着恶人的脖子,像拧小鸡一样把脑袋拧下来。可是,陈雄义知道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和官府有了联系,不能轻易动手,不然,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一口,他睁大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黄里正,眼睛里冒出了火。黄明星害怕了,没有敢再说出嘲弄的话,灰溜溜地走了。 陈雄义把李忠贵带回了大雄宝殿。看到孩子眼里有泪,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陈雄义也一脸怒气,普慧大师心里奇怪,询问了原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结拜兄弟反目,父子相见不相认,可惜。几十年动乱,几十年离散,难免产生误会,陈施主,忠贵生父李施主不是恶人,贫僧有了空余时间前去相劝,他会知道错的,会有兄弟和好、父子相认的一天。” 陈雄义也认识到不该打李仁洪,心里有了悔意。 李仁洪跌倒在地上,幸好是泥土坝子,没有摔伤。刘召儿看见丈夫跌倒了,心里发慌,急忙叫上女儿瑛子,扶起李仁洪回到屋里。李仁洪被一耳光打得清醒了许多:自己抛妻离子二十年,罗娟侍奉老人,抚养孩子,非常不容易,不该随便猜疑,更不该动手打忠贵。陈雄义带着李忠贵走了,以后到哪里寻找?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后悔。 李忠信回到家,远远看见陈伯伯和忠贵哥哥站在院坝边和父亲说话,非常高兴。分别快一年了,李忠信非常想念陈伯伯和哥哥,夜里做梦看见母亲、姐姐、哥哥、陈伯伯找到东溪场来了,一家人团聚了,可是醒来,眼前空空的。陈伯伯带着哥哥真的找来了,李忠信加快脚步往家里跑,想不到陈伯伯带着哥哥又走了,他奔进屋,父亲躺在床上叹气,李忠信大声问:“爸爸,陈伯伯和忠贵哥哥怎么走了?他们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留住他们?” 刘召儿在一旁说:“姓陈的打了爸爸,带着你哥哥走了……” 李忠信大声叫起来:“不,陈伯伯是好人,在麻城的时候,给我们家送钱送米,送我和哥哥到学堂读书,从来没有责骂过我们。我要去找陈伯伯和哥哥。”说着冲出了门。李仁洪想起身阻拦,迟了一步,李忠信已经跑远了。 李忠信走遍了东溪场,没有找到陈伯伯和忠贵哥哥,他来到万寿场,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寻找,仍然没有找到。 李仁洪和刘召儿看到李忠信跑出了门,不放心,到外面寻找,在金银洞旁一棵大黄葛树下找到了。李忠信找不到陈伯伯和忠贵哥哥,流着眼泪不回家。李仁洪和刘召儿劝了很久,李忠信不听。李仁洪无可奈何,叹着气跟着刘召儿回家了。瑛子去劝哥哥,李忠信到了东溪场,李仁洪事情多,和儿子说话的时间少,李忠信寂寞的时候和瑛子说话,兄妹俩有了感情。瑛子跑到黄葛树下,拉起李忠信的手,甜甜地说:“哥哥,回家吧,陈伯伯和忠贵哥哥以后还会来的。”果然,李忠信相信了瑛子的话,跟着妹妹回了家。 春天到了,该把山蚕放上山了,李仁洪到小麻城找来了李家老三,又带上忠信,一起到尚书坪青杠林里砍掉杂树和荆棘。尚书坪离家有六七里路,他们清早拿着砍刀、锄头出门,中午瑛子送来午饭,干到天黑才回家。砍杂树、除荆棘的活很苦,杂树硬,半天才能砍断一根,荆棘有刺,不小心扎到手脚上,火辣辣地疼。李仁洪怕重活累着儿子,荆刺扎伤儿子,自己在前面砍树挖荆棘,让李家老三和李忠信在后面拖走砍倒的杂树和挖断的荆刺,割干净地上的杂草。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干得十分辛苦。从前,尚书坪有人家,几十年动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尚书坪成了一片荒山。黄明星到了东溪,圈了尚书坪大片土地,不过,黄明星圈了荒地,找不到人来开垦,仍然荒着,所以,尚书坪一带仍然十分荒凉。树高草深,树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老虎、豹子、猴子,还有山羊、野兔。一边干活,一边要注意树林里的动静,防备老虎、豹子出来伤害人。 清晨,刮着风,凉凉的,有一些冷,李仁洪和李家老三、李忠信出了门,爬上山坡,到了尚书坪,干活时身上发热,可是害怕荆刺扎伤身体,不敢脱衣服。李仁洪挥着砍刀砍树,身上的汗更多,打湿了衣服,凉风吹来,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李家老三和李忠信拖走砍倒的杂树和荆刺,树枝挂破了脸,流出了血,火辣辣地疼。不到两天,三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挂破了,手脚被荆刺挂出一条条血痕。一天,一棵杂树倒下,李仁洪没有来得及躲开,砸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有时候,正在树林里干活,一块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下起了雨,哗哗哗,雨声响起一片,找不到地方躲雨,只有光着脑袋淋,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风吹到身上很冷,咬着牙忍着。淋了雨,受了凉,李仁洪发了烧,身上像火炭,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可是季节到了不等人,仍然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上山干活。有一次,正在砍树割草,树林中钻出一只花豹子,嗥叫着扑来,李仁洪慌了,急忙挥起砍刀拼命。幸好豹子不大,三个人有的挥着砍刀,有的举起树干,把小豹子吓跑了。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和李忠信,不怕苦,不怕累,清除青杠林中的杂树和荆棘。李仁洪始终记得李湘老人临死讲的话:带领老三养好山蚕,帮李老三成家立业。他也希望养山蚕能帮助自己家富起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尚书坪青杠树林中的杂树没有砍完,荆棘没有除尽,李.99lib?忠信被毒蛇咬了,差一点送掉了性命。 那一天,已经快到中午了,李忠信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向山下小路望了几次,没有看到送饭的瑛子,饿得手脚软了,实在没有力气干活,坐到枯草堆边休息。忽然觉得小腿被什么咬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向草丛中望,一条青花小蛇消失在草丛中。李忠信没有被毒蛇咬过,没有在意。一会儿,瑛子送饭来了,人们坐下吃饭,瑛子望见李忠信的小腿黑了,吃惊地大声叫起来:“爸爸,你看哥哥的腿,黑了,在流血!” 李仁洪低头一看,吓得白了脸,大声问:“忠信,你刚才被蛇咬了?” 李忠信觉得腿像木头一样,动弹不了,害怕了,说:“刚才,刚才被一条青花小蛇咬了。” 李仁洪急忙抱起儿子发黑的腿,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扎紧发黑的小腿上方,不让有毒的血流向身体其它地方,他低下头吮吸李忠信腿上发黑的伤口,把一口一口吸出的黑血吐出来。 李仁洪知道儿子被毒蛇咬了,顾不得砍树割草,背上儿子向家中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瑛子,快到东溪场找郎中,给哥哥治腿。” 李仁洪把儿子背回家,瑛子、李家老三叫来了郎中。可是,郎中治不好被毒蛇咬伤的人,叹着气走了。 李忠信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说胡话,身子像火炭,吃不下饭,只能喂一些红糖开水。 李仁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刘召儿藏着一些在大山中采来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也有治疗毒蛇咬伤的疗效,熬成汤药喂给李忠信吃了,身上的烧退了,可是,仍然没有治愈李忠信被毒蛇咬的伤。 李仁洪走遍了东溪场、万寿场及周围的村子,还爬到几十里外的丁山采草药,想尽了办法,治不好李忠信的蛇伤。后来,听说大雄宝殿普慧大师藏有一种治疗毒蛇咬伤的膏药。李仁洪去了两趟,没有找到普慧大师,瑛子守候在大雄宝殿,终于等到了大师,拿到了治疗毒蛇咬伤的膏药,回家敷在李忠信的伤口上。普慧大师的膏药疗效很好,李忠信被毒蛇咬了的伤口终于好了。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到尚书坪青杠林继续砍杂树、除荆棘,刘召儿要到田里种地,留下瑛子照顾李忠信。瑛子十分喜欢新来的哥哥,照顾得十分周到,熬了稀饭喂给李忠信吃,在开水里加上红糖给哥哥喝,还守在李忠信床边,嘴巴甜甜地给哥哥讲着这样那样的事,唱歌给李忠信听。一天,瑛子喂稀饭给哥哥吃,李忠信想念母亲、姐姐和忠贵哥哥,眼里流出了泪。瑛子慌了,轻声问:“哥哥,是不是稀饭烫了,我喂得太急了?瑛子不好,稀饭都不会喂,让哥哥烫了嘴,流了眼泪。” 李忠信觉得瑛子十分可爱,十分体贴人,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仍然很亲,急忙说:“妹妹,你喂得好,我是想妈妈了。”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在尚书坪青杠林中忙了一个多月。李忠信被毒蛇咬的伤好了,也上山帮忙。三个人累得瘦了,身上新添了不少伤疤,终于把三十多亩青杠林里的杂树砍完,荆棘除尽,可以放养山蚕了。 可是,李湘大叔留下的几张山蚕种迟迟不见蚕宝宝从卵里钻出来。李仁洪十分着急,天天皱着眉头,守在山蚕种旁边,眼睛呆呆地望着,希望能够看见小小的山蚕从卵里爬出。有时候,半夜睡觉醒了,心里想着山蚕种,翻身爬起,点亮油灯,到盛放着山蚕种的竹筐边盯着,眼睛看痛了,似乎看到一些幼小的山蚕从卵中爬出,越爬越多,心里高兴,可是仔细看,从卵里爬出的小山蚕不见了,竹筐里的仍然只有几张蚕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又回到床上睡觉。 刘召儿、李忠信、瑛子和李家老三也十分着急,经常到竹筐旁边看,瑛子像哄小孩似的在竹筐旁边说:“山蚕宝宝,快快爬出来吧,青杠林里有很多好吃的青杠叶,甜甜的,脆脆的,求求你们快爬出来吧,我们都快急死了。”逗得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笑了起来。 一天晚上,李仁洪睡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叹气。睡在身边的刘召儿说:“当家的,以前我们没有养山蚕,一家人有吃有喝,山蚕养不好,种好庄稼就行了。” 李仁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李湘大叔养了一辈子山蚕,不能让他的手艺在李家小三手里断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养好山蚕,还要教会忠信养山蚕。” 李仁洪见山蚕种孵不出蚕宝宝,以为山蚕种在过大巴山时受了潮,让刘召儿燃起火炉烤,可是,山蚕种仍然孵不出蚕宝宝。 李仁洪明白了,养山蚕需要技术?99lib.,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养好的,他决定带着李家老三寻访养山蚕的师父。李仁洪想起了曾在重庆府朝天门见到过的同乡罗青山。罗青山是养山蚕的高手,住在江津乡下,养了上百亩青杠林的山蚕,可是,东溪场到江津上百里路,而且从来没有到过罗青山的家,要找到很难。 为了养好山蚕,李仁洪已经吃了很多苦,遇到不少难,他决心要到江津找到罗青山,请他到东溪来帮助养山蚕。李仁洪是一个不怕吃苦的汉子,决定要办的事,一定要办好。 李仁洪让妻子蒸了一大锅包谷粑带在身上,带着李家老三出了门,到江津去找罗青山。两个人沿着驿道,顺着綦河向北走。太阳出来了,李仁洪身上热得出了汗,脱了衣服披在肩上。李家老三走累了,在后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追赶,实在走不动了,大声喊起来:“大哥,歇一歇吧,口干了,肚子饿了,找一点水喝,吃块包谷粑。” 李仁洪回头望了望,叹了一口气说:“老三,一百多里路,不走快一点,天黑找不到罗青山家,要睡山林。” 李家老三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后面走。 中午了,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在驿道边找了一家农户,讨了两碗热水,拿出几个包谷粑吃了继续赶路,太阳偏西的时候到了綦江县城。李仁洪没有在县城休息,顺着驿道走到县城北面一个叫北渡的小乡场,到江津要分路上山了,山路弯弯曲曲,一会儿爬上山顶,一会儿下到深沟。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急急忙忙走,太阳落山了,问了路边的人家,离江津还有五十多里,夜里走山路危险,李仁洪想找农家借宿一晚,天亮继续赶路。看到山道旁边一个山弯里有人家亮着灯,走上前想找主人借宿,还没有走拢屋子边,一条大狗窜过来,“汪汪”叫着扑上来,李仁洪吓得急忙躲避,一脚踩虚,掉进了路边水田,一身上下都是泥水。亮着灯的人家传出唤狗的声音,大狗叫着跑回了屋。李家老三帮着李仁洪爬出了水田,害怕大狗再窜出来咬人,不敢到人家借宿,两个人找了山道旁一棵大树,蹲在树下熬过了一夜。晚上天气凉,李仁洪穿着泥水湿透了的衣服,上牙巴直打下牙巴。好不容易天亮了,掉进水田时带的包谷粑落到了田里,没有找到,没有了吃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没有办法,找到一条山溪,捧起溪水喝了一个饱,继续赶路。李仁洪着凉了,身上软软的,头上发了烧,眼睛里冒出千万颗金星,他咬着牙坚持往前走,决心找到麻城老乡罗青山,学会养山蚕的技术。中午时分到了江津,按照重庆府遇见时告诉的地址,又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终于找到了罗青山的家。 罗青山不在家,罗大嫂看到一个浑身是泥的人找来,听口音知道是丈夫的麻城同乡,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找出丈夫的衣服,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李仁洪洗澡换衣服,知道两人的肚子饿了,赶忙烧火煮饭,等到李仁洪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饭煮好了。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没有说客气话,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李仁洪急着见到罗青山,放下饭碗就询问罗青山到什么地方去了?罗大嫂摇了摇头,罗青山也是去帮助乡亲养山蚕,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妻子到什么地方,几天能回来。李仁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声叹着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罗大嫂笑着安慰说:“大兄弟,不要着急,青山每次出门只在外面耽误三四天,不会太久。” 李仁洪哭丧着脸说:“大嫂子,过了三四天,养山蚕也许就晚了,要耽误整整一年的时间。” 晚上,李仁洪和李家老三住在罗青山家,老三人年轻,很快睡着了,发出了鼾声。李仁洪睁着大眼睛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终于,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罗青山回来了。李仁洪仿佛见到了大救星,高兴地拉着乡亲的手大声说:“青山大哥,我有救了!” 罗青山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仁洪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李仁洪把李湘大叔带来的山蚕种迟迟孵不出蚕宝宝,用火烘烤也没有用,青杠林除了杂树荆棘,却没有蚕宝宝放养的事说了。罗青山皱起了眉头,摇了摇脑袋说:“仁洪兄弟,坏了,山蚕种千万不能用火烘烤,受了潮可以放到太阳底下晒,不能烤,山蚕种娇嫩得很,火烤会烤坏蚕种。” 李仁洪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脸上布满了愁云。李家老三插上嘴说:“罗大哥,我父亲带的山蚕种经过了千挑万选,为了养山蚕,砍杂树,除荆棘,忠信侄子被毒蛇咬了,差一点丢了命,烤坏了种子,养不成山蚕,李大哥心痛死了。” 忽然,李仁洪“扑通”一声跪倒在罗青山面前,大声哀求说:“罗大哥,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山蚕种,你一定有办法。” 罗青山急忙拉起李仁洪,摇着头叹着气说:“仁洪兄弟,如果山蚕种真的烤坏了,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等明年找来山蚕种再养。” 罗大嫂看到客人诚心相求,大声说:“青山,这位乡亲跑了上百里路来求,去看一看,帮着想想办法。” 罗青山答应到东溪看山蚕种,他看到李仁洪为养山蚕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仍然要坚持养山蚕,受了感动。带上家里剩下的半张山蚕种,跟着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到了东溪。 刘召儿掰着手指头算,丈夫走了一天、两天、三天……李仁洪没有回来,刘召儿心里着急,不知道李仁洪到江津见到罗青山没有,辛辛苦苦清理出来的青杠林能不能养山蚕。刘召儿是一个贤慧的女人,丈夫为养山蚕劳心费神,她也跟着急,希望养好山蚕。丈夫高兴了,自己也会跟着高兴。终于,丈夫回来了,还带来了麻城乡亲罗青山,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罗青山仔细看了李湘老人留下的山蚕种,受了潮,幼蚕迟迟孵不出来,虽然烤坏了一些,还会孵出一些,教李仁洪把山蚕种放到太阳下面晒。一天,两天,终于,黑黑的幼蚕从卵里爬了出来,罗青山把带来的半张山蚕种也送给了李仁洪,还跟着到尚书坪青杠林看了,教给了很多养山蚕的方法。 罗青山在李仁洪家住了三天,约定以后经常来帮着照看山蚕,回江津了。李仁洪看到蚕种上爬满黑黑的幼蚕,仿佛看到青杠林里结满了山蚕茧,心里非常高兴。 第十二章 鱼沱山兄弟斗歹人 清晨,鱼沱山笼罩在雾气之中,到处白茫茫的,密密的树林、青青的草坡、顺着山壁搭起的茅草屋、潺潺流淌的小溪,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十几步外看不清人的模样。从山顶往下看,一片白茫茫的,仿佛翻滚着白浪的大江。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照到波浪上,泛着金色的光,一些高高耸起的山峦,仿佛大海中绿色的小岛,十分壮观。 雾中传出刀棍碰击的声音、练武人的吆喝声,一阵比一阵急,一声比一声响亮。小铁匠正带着七八个年轻人练习武艺。鱼沱山又来了一些人,有从湖广、江西、广东来的移民,也有躲避动乱逃进贵州大山返回的本地百姓,陈雄义带领大家开采铁石,砍下树木烧成木炭炼铁。鱼沱山的兄弟十分信任陈雄义,有了困难找他帮助,有了纠纷请他调解,服从陈雄义的安排。尽管铁还没有炼出来,靠采山货打猎挣的钱只够吃饭,没有工钱,大家仍然干得十分卖力。 陈雄义心里十分清楚,正邪不两立,鱼沱山和福林山会有一场大拼搏。福林山的强盗掠夺百姓财物,是一股邪气;鱼沱山的兄弟,万寿场、东溪场周围的乡民是正气。因此,他要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和福林山的强盗斗,不能让邪压住了正,不能让强盗祸害乡亲。他吩咐小铁匠和陈松带领年轻人勤习武艺,动乱刚刚过去,官府的力量还很弱,靠官兵不能保护乡亲,要把乡亲结成团,自己保护自己。 陈雄义想在鱼沱山搞一次比武竞赛,检验年轻人的习武情况,他告诉了小铁匠。罗锤高兴地拍着胸脯说:“师父,比武竞赛,头名状元稳稳的是我的。” 陈雄义摇了摇头,觉得小铁匠太骄傲了,说:“罗锤,你在鱼沱山可以猴子充霸王,可是遇到了强盗,能不能打赢?” 罗锤满不在乎地说:“师父,遇到强盗也不怕,三五个强盗近不了我的身。” 陈雄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决定在比武中让徒弟吃一些苦头,杀一杀他的傲气。 比武的消息传开,鱼沱山的年轻人非常高兴,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比武场上显一显身手。 鱼沱山停了一天工,大家来到小溪边的草坡上,唐大哥当裁判,一声锣响,两个年轻人跳进圈子,空着两手比摔跤。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摆好架式,他的对手个子瘦小,小个子在圈子里蹦着跳着,故意露出破绽,引高个子来攻击。高个子忍不住了,猛力一拳击出,小个子闪身躲过。高个子纵身向前,又一拳击来,小个子身子一闪,又避开了。高个子连着进攻了几次,都没有挨着小个子的身,有些恼怒,大步上前,一拳击出,胯下露出了空档。小个子闪身跳到高个子身后,一脚踢去,高个子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摔倒了。青草坡上响起掌声、欢笑声。 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跳进场中参加比赛,使出浑身本领,激烈搏斗。不过,大家都是好兄弟,斗完了,胜的拱拱手说:“兄弟,承让了。”输的也拱拱手,说:“哥哥,以后多指教。”围着看的人拍着巴巴掌,大声笑着、叫着,十分热闹。 小铁匠罗锤上场了,打倒了一个使拳的年轻人,又赢了一个用刀的,围观的人拍着手高声赞扬,大声喝彩。 罗锤接连赢了四个对手,得意洋洋地站在圈子中间大声喊:“喂,还有没有敢来比的,没有敢下场比的,鱼沱山的头名状元就被我拿走了。” 小铁匠连着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跳进圈子,他更加得意。裁判唐大哥使劲敲了一下锣,正要宣布比武的结果,忽然有人大声喊:“铁匠,我想领教领教你的拳法。”纵身跳进了圈子,原来是陈松。鱼沱山宣布举行比武竞赛,年轻人个个摩拳擦掌,天天清晨起床练习,只有陈松没有练习,他被陈雄义带到深山挖草药了。小铁匠知道陈松的本事,对付个把强盗可以,和自己比,一定是手下败将,满不在乎地说:“陈大哥,没有看见你练习,怎么,现在要和我比试?” 陈松谦虚地笑了笑说:“铁匠老弟,我只是想领教一下你的拳法,近来天天练习,老弟的拳法一定大有长进。” 两个人开始比拼,小铁匠满以为打败陈松十分容易,他不想让老朋友输得太惨、太快,只使出了八分功夫。可是,不知陈松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怪异的拳法,拳拳带着杀机,明明看出了破绽,一拳击去,没有挨到对手的身,反而让陈松一拳逼近,如果不是蹦跳躲避得快,要被对手打倒在地了。小铁匠不敢轻视对手了,使出了全身武功,额头上冒出了汗,被陈松逼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了。围观的人个个睁大了眼睛看,被陈松奇特的拳法弄得目瞪口呆。 比赛结果,小铁匠罗锤和陈松打了一个平手,没有夺得头名状元。陈雄义把徒弟叫到自己身边,笑着说:“铁匠,和陈松打了一个平手,没有想到吧?要记住天外有天,练武人切不要小看对手。” 小铁匠恍然大悟了,他知道师父一定教给了陈松一套新的拳法,怪不得师父天天带着陈松进深山采草药,其实是到深山练新拳法了。想起自己在师父面前说过的大话,领会了师父教育自己的苦心,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说:“师父,今后一定记住你的话,好好练习本领,不要轻视对手。” 陈雄义笑了,他记得古人说过的一句话:响鼓不用重锤。 麻城沈家庄的乡亲李大哥找到鱼沱山来了,李大哥和同村的王光强、洪三随李仁洪千里迢迢来到了綦江,被孟县令安置到东溪场北面小麻城开荒。后来,小麻城又搬来了两家移民,大家勤勤垦垦,开荒种地,遇到难事相互帮助,春天干旱的时候县衙门送来了赈灾粮,尽管生活苦,可是有盼头。不料,李大哥和王光强为了地界闹了纠纷,两家人开垦的荒地紧挨在一起,中间放了一块石头做地界。李大哥的儿子到开垦的荒地捡挖出来的草根,捡了草根,开垦出来的地种上庄稼杂草少,草根晒干还可以当柴烧。儿子不知道石头是地界,把石头扔掉了。王光强发现地界不见了,以为李大哥想多占开垦出来的荒地,找上门责备。李大哥十分冤枉,说干了嘴皮解释,王光强不听,两家起了纠纷。李大哥想找李仁洪去调解矛盾,重新划定地界,安好界石。李仁洪白天晚上都在尚书坪青杠林中守着山蚕,走不开。李大哥听说陈雄义也到了綦江,带着人在鱼沱山采石炼铁,他知道陈雄义有侠义心肠,在沈家庄时经常帮人调解纠纷,四乡八村的人都信服,于是,找到鱼沱山来了。 陈雄义见到了李大哥,十分高兴。他听小铁匠、陈松禀报一些麻城人移民到东溪场北面綦河边上垦荒,很想去看望乡亲,可是鱼沱山事情太多,走不开。听了李大哥的话,笑着安慰说:“李家兄弟,我们是麻城乡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一定到小麻城调解好你和光强的纠纷。” 陈雄义把鱼沱山的事委托给唐大哥,随李大哥到了小麻城,找人把王光强叫来了。在麻城沈家庄时,王光强媳妇害病没有钱治,陈雄义借给了钱,还帮着到麻城请来郎中看病,王光强把陈雄义当成大恩人。恩人到了小麻城,出面调解他和李大哥的纠纷,王光强心里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不给恩人面子。两家重新确定了地界,和好了。 李仁洪在麻城乡亲罗青山的帮助下孵出了蚕宝宝,小山蚕长得一天比一天好,他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把小山蚕送上了山,养在青杠林里了。 山蚕上了山,到了野外,李仁洪不放心,用茅草在青杠林旁搭了一个窝棚,他和李家老三、李忠信挨轮子到山上守夜,照看山蚕宝宝。祸害山蚕宝宝的东西很多,天上飞的各种雀鸟,地上的蚂蚁,还有一些不怀好心的人。 黄明星便是对李仁洪养山蚕不怀好心的人。 黄明星当了东溪场的里正,原以为会有不少油水,他失算了,一是东溪场、万寿场虽然曾经十分繁荣,人口上千,可是几十年动乱完全毁了两个小乡场,场上的百姓多半是移民,刚刚来到,万事起头难,都不富裕,干河滩上的石头没有油水;二是綦江孟知县是爱民的官,县衙门贴出的文告是维护百姓利益的,找不到乘机盘剥的机会。黄明星不死心,白花花的银子不能白送给县丞大人。他圈了大片荒地,开垦荒地需要人,虽然有几个外地来的移民,因为路上用光了盘缠,无力自己开荒种地,只得到黄家帮工开垦荒地,人手还是不够。黄明星希望东溪场、万寿场的移民,包括从外地回来的本地乡亲,个个穷得吃不起饭,到黄家做帮工,听到陈雄义带着一帮移民在鱼沱山采石炼铁,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他知道陈雄义的本事,不敢轻易冒犯,看到李仁洪占了几十亩青杠树林养山蚕,黄明星心里不高兴,想方设法要弄出事,给李仁洪制造麻烦,于是经常偷偷躲在青杠林边看bbr>藏书网,想寻找机会害山蚕宝宝。不过,李仁洪看得紧,黄明星久久找不到机会。 山蚕一天比一天大,听着山蚕啃吃青杠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李仁洪心里非常高兴,白天晚上都守候在青杠林里,赶跑天上飞来的麻雀、斑鸠,把罗青山给的治蚂蚁的药研成粉撒在青杠树脚,非常细心地照顾山蚕宝宝。 刘召儿按时送饭到尚书坪。有一天傍晚,刘召儿有事,让瑛子送饭,瑛子提着饭篮,急匆匆走在山道上,已经到了青杠林边,脚下踩着一块光滑的石头,身子一歪,脚扭了筋,痛得十分厉害,正在抱着脚呻吟。李忠信看到了,急忙跑过来,扶瑛子在草坡坐好,把饭篮子放在一边,抱着妹妹的脚揉起来。李忠信到了东溪,常常想念妈妈姐姐和哥哥,悄悄流眼泪。瑛子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看到哥哥流眼泪,跟着伤心,她十分同情哥哥失去了亲人,有好吃的留给哥哥,李忠信不快活,陪着说话,兄妹相处得很好。看到哥哥帮自己揉脚,瑛子心里甜甜的,头靠着哥哥的肩,轻声说:“忠信哥哥,你真好。” 李忠信给妹妹揉了脚,想扶着她站起来。瑛子想和哥哥一起多呆一会,故意撒娇说:“哥哥,我脚痛,你陪我多歇一会好不好?” 李忠信有一些为难地说:“爸爸和李三哥肚子饿了,在草棚里等,我先把饭送去,你在这里歇着,好吗?” 瑛子噘着嘴说:“天黑了,吓人得很,我一个人不敢在这里。” 李忠信没有办法,只好坐下来陪瑛子。李仁洪在草棚里等久了,不见送饭来,心里挂欠,顺着山道找。瑛子看到父亲来了,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扶着李忠信,提着饭篮子随父亲到了青杠林边的草棚。 瑛子扭伤了脚,一个人回家十分难,李仁洪不放心,背着她送回家去了。李家老三巡了一天的山,太累了,跟着一起回了东溪场。李忠信一个人留下来守青杠林。四周黑黢黢的,远处起伏的山峦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十分吓人。树林里传来一阵阵怪叫声,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叫,风呼呼吹着,带来寒意。李忠信两手抱着肩,蜷缩在草棚里,他不敢睡觉,也睡不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青杠林。 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把天和地照得雪亮,刺得眼睛睁不开,一会儿雷声响了,轰隆隆,震天动地。紧接着,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亮,一个比一个刺目,仿佛有人用发光的利剑把浓黑的夜幕劈开了,刹那间,高高的山、青青的草坡、绿绿的树暴露在天地之间了。雷声也一个接着一个响起,轰隆隆!轰隆隆!仿佛要把大山震垮似的。 李忠信想起了父亲临走时的交待,下雨前一定要用席子和稻草盖住爬满山蚕的青杠树,不要让雨水淋湿山蚕。亮起了闪电,响起了雷声,接下来会有暴雨,辛辛苦苦养大的山蚕被雨水淋了要生病。李忠信顾不得电闪雷鸣,发疯似的冲出了草棚,借助闪电的亮光,抱起草棚外堆着的稻草,奔到青杠林里遮盖山蚕。青杠林里到处是沟坎和没有挖尽的荆棘树藤,闪电熄灭的时候,四处黑黑的一片,李忠信一步踩虚,“扑通”摔倒在荆棘丛中,衣服挂破了,脸上出了血,火辣辣的痛,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用稻草遮盖着青杠树上的山蚕。青杠林太大了,一抱稻草只能遮住一两棵青杠树,李忠信一趟一趟奔回草棚,抱起稻草又奔向青杠林…… 起风了,越刮越大,越刮越猛,呼呼呼响,刚刚盖上的稻草被风刮得到处都是。李忠信要盖稻草,又要捡石头压住稻草,以防被大风刮走,他手忙脚乱,顾了东顾不了西,盖上了稻草忘了压上石头,大风把稻草刮走了。 李仁洪把瑛子背回了家,正想坐下喘一口气,闪电亮起了,雷声响起了,他吓了一大跳,知道雷电过后一定有暴雨,山上只有李忠信一个人,一定不能把放养了蚕宝宝的青杠树都盖上稻草,山蚕会被雨水冲走,即使不被冲走,淋了雨会生病,辛辛苦苦侍候的山蚕宝宝要毁于一旦。李仁洪顾不得叫上李家老三,大步奔出门,急急忙忙向尚书坪青杠林奔去。刘召儿看到一道道闪电,听到一声声雷鸣,知道丈夫担心山上的蚕宝宝,赶忙叫上李家老三,把瑛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关好家门也向山上奔去。山道崎岖不好走,刘召儿摔倒了,李家老三拉起嫂子,两个人不知摔倒了多少次,脸上、胳膊上破了皮,流了血,仍然努力往山上奔,跑过一个山沟时,听到山沟底有人呼喊,刘召儿和李家老三手拽着手下到沟底,原来李仁洪正往山上奔,脚下一滑摔下了山沟。闪电中刘召儿看见丈夫一脸是血,吓得大声哭起来。李家老三赶紧拉起李仁洪,三个人继续往山上跑。 下雨了,雨点砸在头上、脸上有些痛,砸在青杠树叶上,“哗哗哗”响成了一片,李忠信跌跌撞撞奔着,把稻草放在青杠树上。一个人正在焦急,李仁洪、刘召儿、李家老三赶到了,也急急忙忙抱起稻草往青杠树上盖,人多了,很多青杠树盖上了稻草,可是,青杠树林太大了,仍然有一些青杠树没有盖上稻草,看到倾盆大雨打在山蚕宝宝身上,一些山蚕被雨水冲下了树,李仁洪心里像刀割一样,站在雨地里号啕大哭起来…… 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夜时分,雨住了,月亮冲破乌云,露出了笑脸。李仁洪不知道山蚕被雨水冲走多少,心里悬了一块大石头,从草棚里拿出火把点燃,连夜查看青杠树上的山蚕宝宝,整整一夜没有休息。 江津也下了暴雨,麻城老乡罗青山知道李仁洪养的山蚕迟,没有躲过暴雨,放心不下,清早起身往东溪场赶,心里急,走得快,晚上赶到了东溪场。 李仁洪发现一些山蚕遭雨淋后不吃青杠叶了,有的身上流出了黄水,正在心焦,见罗青山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抱着麻城乡亲流出了眼泪。 罗青山让李仁洪陪着连夜上山,他带来了一种药粉,撒在山蚕身上能治不吃叶子、流黄水的病。李仁洪叫起了全家人,包括脚扭伤了的女儿瑛子,到尚书坪用药粉给山蚕宝宝治病。 福林山强盗山寨里,苏老四紧皱着眉头,一声接着一声叹气。手下小强盗禀报,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人越来越多,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挨近了强盗铸私钱的山洞。虽然怕被鱼沱山兄弟发现,苏老四早已让手下强盗停止了铸私钱,让人躲在鱼沱山密林深处,监视陈雄义和鱼沱山兄弟的行动,但是铸私钱的工具仍然藏在洞子里。采石炼铁的人多了,万一发现了铸私钱的工具,报告官府,一定会引起官府警觉,私铸铜钱是大事,县衙门禀报上司,派来大队人马搜查,强盗窝子也保不住。苏老四不想惹太大的麻烦,给自己引来灭顶之灾,让小强盗从铸私钱的山洞撤走,偷偷搬回了铸私钱的模子。私钱铸不成了,少了一个赚大钱的门路,并且,外出抢劫也受到鱼沱山兄弟的威胁,不得不收敛了很多,进项少了,手下强盗要吃要喝,苏老四心里烦得很。这一天早上,抱着抢来的女人一觉睡到天亮,刚起身披上衣服,小强盗前来禀报:二老板王秃子求见。苏老四吩咐泡上香茶,让王秃子进来议事。 苏老四和王秃子臭味相投,都是心狠手辣、毒蛇般心肠的人。王秃子到了福林山,给苏老四出了很多鬼主意,深得苏老四欢心,让王秃子当了二老板,两个人经常一起商量坏主意,抢财物、夺女人。乡亲们恨透了这一对乌龟王八。 王秃子进了苏老四的房间,皱着眉头说:“大老板,兄弟们老缩在窝子里不行,弄不到钱财和女人,手下兄弟要散。” 苏老四叹了一口气说:“鱼沱山聚集了一伙对头,不得不小心。老二,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我听。” 王秃子咬牙切齿大声骂:“陈雄义这个狗娘养的,专门和我作对,在麻城是我的冤家对头,到了东溪仍然是我的冤家对头。” 两个强盗头子商量了一阵,决定把抢劫的地点选远一点,在綦江县城到东溪场的驿道上,而且多抢外地来的,少抢当地乡民,尽量少惹鱼沱山一伙人。 商量好了,王秃子带了几个手下离开了强盗山寨,来到东溪场北三十多里驿道旁边一个偏僻的山弯,藏在密密的荆棘丛后,等待从驿道上路过的人。 李仁洪放养的山蚕被雨淋了,生了病,罗青山带来了给蚕宝宝治病的药粉,治好了山蚕的黄水病。罗青山要回江津,半夜起了床,刘召儿起来给客人煮了饭,罗青山吃了要走。天没亮,李仁洪不放心,起床送乡亲出了门,陪着走了五六里路。李仁洪非常感谢麻城乡亲,可是,家里穷,拿不出钱财酬谢,心里记住了麻城乡亲的恩情。 罗青山急匆匆赶着路。东溪场到江津一百多里,为了一天赶回家,罗青山丑时起身,走得快,一口气走了三十多里。天还没有亮,四周黑黑的,不过,来回走了好几趟,熟悉了,同时,驿道宽敞平坦,路好走,摸黑也走得很快。正走着,路边荆棘丛中传来声音,罗青山没有注意,仍然大步走着。 王秃子带着手下小强盗埋伏在驿道旁边荆棘丛后,他们下山几天了,白天藏在树林里,晚上到驿道旁边守候,等待单身走夜路的行人。天快亮了,强盗们守候了一夜,疲倦了,一个个打起了哈欠。王秃子正想招呼手下强盗撤走,东溪场方向传来走路的声音。王秃子有一些犹豫,他和苏老四商量过,为了不招惹鱼沱山的人,少抢当地乡亲,从东溪场方向传来脚步声,一定是东溪场上的乡亲赶早到綦江县城办事,抢不抢?最后,王秃子决定抢,白白守候了一夜,手下强盗已经有了怨言,不抢回财物,要寒手下强盗的心,于是轻轻向手下强盗挥了挥手,发出了抢劫的信号。 罗青山正大步走着,路边荆棘丛后跳出两个手里拿着刀的人,心里一惊,知道遇上了强盗,想回身逃跑,后面也有两个拿着刀的人,前后都有强盗,罗青山心里有一些慌。驿道旁边是一个石坎,天黑看不清石坎有多高,形势紧急,他纵身跳下了石坎,想不到扭伤了脚,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两个强盗紧跟着跳下了石坎…… 罗青山被王秃子手下的强盗抓住了,小强盗搜了他的身,只有一些散碎银子,油水不大,正想放走。王秃子拦住了,他看到罗青山虽然穿的是粗布衣服,可是比较整洁,不像富裕人家的人,也不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王秃子起了歪主意,绑上山让家里人拿钱来赎。主意打定,大声吩咐了小强盗。小强盗在树丛中找了一根葛藤,把罗青山捆绑得紧紧的,两个强盗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抬起罗青山钻进了密密的树林子,走山道回了福林山上强盗山寨。 罗青山被苏老四、王秃子手下的强盗捆了肉票。 李仁洪送走了麻城乡亲,回到尚书坪青杠林旁草棚里,不分白天晚上照看山蚕宝宝。一天黄昏,正在青杠林里巡视,刘召儿急匆匆赶上了山,说江津罗青山的媳妇赶来了:罗青山没有回家,被福林山的强盗绑了肉票,强盗索要二十两银子,十天内不送去银子便撕票。 李仁洪吓得呆住了,头上冒出了冷汗,急急忙忙跟着妻子回了家,看到罗大嫂哭得眼睛都肿了,正长一声短一声叹气。罗大嫂看见他,两手紧紧抓住,流着眼泪说:“李家兄弟,青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一定要救他!” 罗大嫂收到强盗送来的勒索信,吓得慌了神,卖了家里所有的值钱东西,凑了十多两银子,还差一些,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到东溪场找李仁洪。 李仁洪急得六神无主,罗青山是藏书网到东溪帮助养山蚕遇上强盗的,一定要救出来,可是,家里值钱的东西不多,凑不齐强盗索要的银子。他听说陈雄义在鱼沱山领着人采石炼铁,知道义兄一定能想出救回罗青山的办法,可是和义兄翻脸后没有见过面,他不好意思去求陈雄义。 李仁洪出了家门,到小麻城找麻城乡亲帮忙,几家人拿出了值钱的东西,换成银子只有三四两,加在一起离二十两还远。李仁洪跑遍了东溪场、万寿场,找认识的人借,没有凑齐银子。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眼看强盗规定的期限快到了,二十两赎人的银子凑不齐,罗大嫂一天到晚哭哭啼啼,李仁洪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急得嘴里起了泡。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大雄宝殿普慧大师来了,问明李仁洪赎人还差的银两,从衣服荷包中拿出来凑齐了。原来,麻城乡亲罗青山被福林山强盗绑了肉票的消息传到鱼沱山,小铁匠要带人上福林山攻打强盗山寨救出乡亲。陈雄义害怕强盗撕了肉票,拦住了小铁匠,他找人凑了银子,到大雄宝殿找到普慧大师,让大师把银子转交给李仁洪,怕义弟不收他的银子,特意嘱咐普慧大师不要说出银子的来源。 李仁洪凑齐了强盗索要的二十两银子,上福林山赎回了麻城乡亲罗青山。 唐大哥回南川乡下探望妻子女儿,半路上也遇到了强盗。 强盗头子苏老四看到王秃子下山绑肉票得了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很是高兴,亲自带了七八个强盗下山,也要绑回肉票,勒索苦主的银子。他没有在东溪到綦江县城的驿道旁埋伏,选了东溪到赶水驿道旁边一片树林,正好碰上返家的唐大哥。 唐大哥起得很早,举着火把赶了二十里夜路,一阵风吹来,火把灭了,山道上一脚踩虚,跌进路边一个水凼。火把被水打湿,再也点不燃了,好在路熟,摸黑也能走,正急急往前走,朦胧中看到前面路上站着两个手提大刀的人,知道遇上了强盗,吓出了一身冷汗。强盗也发现了唐大哥,大声叫着追过来。唐大哥在前面跑,强盗在后面追,眼看要被强盗追上,唐大哥急了,抱着脑袋跳下了路边的石坎。石坎下到处是荆棘,唐大哥忍住痛,就地滚出十多丈远,躲进了一丛荆棘。强盗跳下石坎寻找了一阵,荆棘丛中刺太多,刺伤了强盗的手脚,强盗怕痛,放过了唐大哥。 唐大哥不敢回南川看望妻子女儿,躲在荆棘丛中等到天亮,忍着痛,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回了鱼沱山。陈雄义看到唐大哥衣服被荆刺挂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腿上满是血,十分奇怪,关心地询问。唐大哥讲了回家路上遇上强盗的事。 陈雄义气得高声骂:“强盗抢劫,伤天害理,鱼沱山与他们势不两立!” 唐大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陈家兄弟,要想办法杀一杀强盗的威风,让他们不敢拦路抢劫害人。” 陈雄义正为强盗抢劫的事生气,万寿场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到鱼沱山来了,普慧大师和陈雄义成了好朋友,也是为了强盗拦路抢劫的事来的。陈雄义把大师请到住的茅屋,大师刚刚坐下,迫不及待地说:“陈施主,你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强盗害人,不能袖手旁观了。” 陈雄义皱起了眉头,说:“福林山上的强盗实在猖狂,抢财物,绑肉票,唐大哥回南川碰上了,差一点被抓上福林山。可是,鱼沱山的人手不够啊!” 普慧大师摇着头说:“陈施主,地方不宁,百姓不能安居,炼出铁来也没有卖处。目前,百废待兴,官府力薄,打强盗,保乡亲,需要有侠义心肠的壮士。” 小铁匠在一旁插上嘴说:“大师,师父早有打强盗的心了,不过人少了,攻打福林山力不从心,强盗狡猾得很,今天在东溪北面抢,明天又窜到东溪南面抢,到哪里去找?” 普慧大师笑了笑说:“施主,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强盗,他们经常变换抢劫地点,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陈雄义大声请教:“大师,快说,怎样守株待兔?” 普慧大师和陈雄义、小铁匠一起商讨了守株待兔的方法,决定在强盗抢劫后返回福林山的路上设下埋伏,夺回抢劫的财物送还被抢的乡亲。 深夜,子时刚过,外面黑黢黢的一片,天阴阴的,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和星星,刮着风,呼呼呼响,正是强盗出门抢劫的月黑风高夜。小铁匠罗锤带着四个会武功的兄弟悄悄离开了鱼沱山,白天看好了道路,记下了哪里有坑,哪里有坎,小铁匠和手下兄弟悄无声息地急急走着,来到强盗回山的必经路口,悄悄藏在路边密林中。时间慢慢过去,天快亮了,小铁匠和兄弟们睁大眼睛紧紧盯住夜色笼罩的山野小道。白天守候在山道旁边监视强盗动静的手下兄弟报告,天快黑时王秃子带着几个强盗下了山,一定是去驿道旁边埋 4f0f." >伏抢劫行人。于是,小铁匠带着鱼沱山兄弟埋伏在路口守株待兔,等待王秃子带着抢来的财物或肉票回山,截下财物和肉票,让王秃子及手下强盗空喜欢一场。 天上下起了小雨,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冷,一个兄弟上牙巴打着下牙巴发出响声,小铁匠也觉得冷得厉害,忍不住颤抖起来,十分焦急。忽然,山道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和女人哭泣的“嘤嘤”声。 王秃子带着小强盗下山,在东溪场通往綦江县城的驿道旁埋伏。半夜过了,一个过路的人影子也没有看到,正想带着小强盗撤回福林山,驿道上来了两个人,可能有急事,走得很快,王秃子带着小强盗从荆棘丛中跳出,拦住了驿道上的行人。 驿道上走路的是父女俩,家住万寿场,两天前女孩的母亲到县城北边的北渡场走亲戚,天黑的时候有人前来送信,女孩的母亲被毒蛇咬了,让女孩的父亲拿着家里收藏的治疗毒蛇咬伤的膏药赶去北渡场救人。女孩担心母亲,跟着父亲一起往北渡场赶,想不到半路遇上了强盗。 王秃子和小强盗截住了父女两人,看到两人穿得破破烂烂,不像有钱的人家,搜遍了全身,除了几张膏药,什么也没有,非常失望。正想放父女俩走了,听到女孩子说话声音十分好听,点燃火把仔细看,十七八岁,圆圆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心里一喜,抢不着钱财抢回一个女人,山上强盗窝里的几个女人玩腻了,换一个新鲜的试试,手一挥让小强盗赶走了父亲,要带女孩子上山。女孩子吓坏了,哭着叫着不跟强盗走,父亲也哭着哀求强盗放了女儿。王秃子发火了,吩咐小强盗用树藤把女孩子的手脚捆住,嘴巴里塞进了一团野草,两个强盗抬着往山上走。女孩的父亲发疯似的拦在路上,不让强盗抢走女儿。几个强盗一拥而上,用脚踢,用刀背砸,打得女孩父亲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王秃子带着小强盗,抬着抢来的女孩回福林山,女孩嘴里塞着草,大声哭不出,发出了“嘤嘤”的哭声。一行人正走着,忽然,路边密林中响起吼声:“该死的强盗,从哪里抢来女人,还不快快放下。”树林中冲出一些人,围住了王秃子和他手下的小强盗。 王秃子认出拦在路上的人是鱼沱山来的,他知道鱼沱山的人个个武功好,自己手下的小强盗不是对手,吆喝一声,抬着女孩的小强盗扔下人,趁天黑地形熟,钻进山道旁边的丛林,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铁匠让手下兄弟解开了绑住女孩子手脚的树藤,拿出了塞在口中的乱草。女孩子手脚能动了,挣扎着爬起来,“扑通”跪倒在小铁匠面前,磕着头哭着哀求说:“好人,求求你们放了我,妈妈被毒蛇咬了,我要去送药,去看妈妈。” 小铁匠安慰说:“姑娘,不要怕,我们是鱼沱山的人,把你从强盗手里救了。” 小铁匠安排两个兄弟送女孩回到万寿场家里。女孩的父亲知道女儿被强盗抢走凶多吉少,托了一个乡亲到北渡场送药,找来几个相好的商量救女儿。乡亲们都害怕福林山的强盗,想不出办法,大家正在着急,女儿回来了。众人喜出望外,女孩的父亲扑通一声跪在送女孩回家的鱼沱山兄弟面前,流着眼泪说:“恩人,鱼沱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不单救了小女,也救了我一家。” 一连十多天,小铁匠和陈松带着鱼沱山兄弟守候在强盗山寨通往山下的必经路口,拦截下山抢劫的强盗,夺下抢劫的财物和肉票送还苦主家,消息传开,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伸着大拇指称赞。可是,强盗吃了几次亏,有了教训,不把抢劫的财物、绑的肉票送回福林山强盗山寨了,在牛心山一带找了几个窝子,抢到财物、肉票先送去藏起来,再寻找机会运回福林山。小铁匠带着手下兄弟连着扑了三天空,明明有人看到强盗下山抢劫了,在山道路口旁守到天亮也不见强盗回福林山。陈雄义听了罗锤的禀报也有些奇怪,派了兄弟暗中寻查,终于发现了秘密。陈雄义和小铁匠、陈松商量后想出了引鱼上钩的方法,小铁匠让手下兄弟装扮成有钱人家的公子,故意骑马坐轿从赶水到东溪场,或从东溪场到綦江县城。强盗不知是鱼沱山的人假扮的,上了当,拦住要抢劫,事先埋伏好的兄弟跳出来,前后拦住强盗痛打,打得强盗哭爹叫妈。有一次,陈松装扮成富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天亮前从东溪场沿着驿道到綦江县城,正好碰上王秃子带着强盗埋伏在驿道旁边要抢劫财宝。双方拼杀起来,陈松和手下兄弟越杀越猛。王秃子发觉上了当,情急中滚下驿道旁边的石坎逃走了,两个强盗被抓住带回鱼沱山,陈雄义审问后发现小强盗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忍心送到官府治罪,教训一顿放了。 第十三章 突然降临的灾祸 鱼沱山兄弟接连几次痛击了下山抢劫财物、绑肉票的强盗。苏老四和王秃子把鱼沱山的人恨得要命。可是,鱼沱山的兄弟个个武功高强,福林山的强盗打不过;想施暗计偷袭,陈雄义和手下兄弟警觉得很,出门都是三五个一伙,住处四周有人站岗放哨,强盗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无可奈何,苏老四和王秃子只好约束手下强盗,少到东溪场一带抢劫。 福林山的强盗很少下山了,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不用担惊受怕了,乡亲们非常感谢鱼沱山兄弟,几个热心人提出倡议,绣一面旗子送到鱼沱山,感谢陈雄义和手下兄弟斗强盗、护乡亲,很多乡亲赞成。东溪里正黄明星听说了,愁得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如果陈雄义在东溪场一带得到百姓拥护,有了势力,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黄明星想阻挠百姓给鱼沱山送锦旗,让手下人四处造谣,说鱼沱山和福林山是一伙99lib.的,相互争斗是狗咬狗。不过,黄明星手下人造的谣没有用,万寿场和东溪场的乡亲有眼睛,分辨得出好和歹、善与恶。黄明星看到造谣诬蔑损伤不了陈雄义在乡亲中的威望,改变了做法,在乡亲们面前也赞扬起陈壮士来,还夸耀自己和陈壮士都是麻城来的,亲不亲,故乡人。黄明星想在乡亲们面前讨好,先取得乡亲们的信任,保住里正的位子,再慢慢想办法搞垮陈雄义。 万寿场和东溪场的乡亲捧着大红锦旗,吹着唢呐,敲锣打鼓到鱼沱山来了,黄明星走在最前面。陈雄义得到消息,赶忙带着小铁匠、陈松、唐大哥等人迎接。黄明星脸上装出了笑,很远就大声叫起来:“陈壮士,你带着手下兄弟斗强盗、护乡亲,维护了东溪的安全,我给你送锦旗来了!” 陈雄义看到老对手黄明星走在乡亲们前头,十分恶心,转念又想,黄明星是东溪场里正,鱼沱山的兄弟们打退了强盗,维护了地方安全,黄里正出面感谢是应该的。虽然黄明星以前做过不少坏事,好歹也是麻城同乡,只要从此以后不再做坏事,就能做兄弟。陈雄义是一个胸怀开阔、不记旧恶的人。 乡亲们拥上前,“扑通”“扑通”跪下了四五个,都是强盗抢劫时被鱼沱山兄弟救过的。女儿被救回的老头满脸泪水,大声说:“陈家兄弟,你带出了一帮好人,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女儿如果被抢到强盗窝子,我的命、她妈的命都没有了。” 陈雄义急忙扶起了老人,说:“大哥,我知道,很多乡亲是千里迢迢从湖广、江西来的移民,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到这里又遇到旱灾,再加上盗强抢劫,生活艰难,我也是湖广来的,我们都是移民,互相帮助理所应该。” 一个乡亲大声说:“陈大哥是鱼沱山兄弟的头,也可以做万寿场、东溪场的头,我们推举他做移民的头,移民的乡约,陈大哥是麻城来的,我们就叫他麻乡约,好不好?” 乡约是湖广一带民间百姓自己推举出来调解邻里纠纷、为众人办事的人,乡约须办事公道,诚信服众。 乡亲们嚷起来,都同意推举陈雄义做移民的乡约,大家有事找陈大哥帮助解决,陈大哥要大家做的事情也要响应。 陈雄义见乡亲们对自己的期望很高,心里忐忑不安。他愿意为乡亲们做事,帮助乡亲们在万寿场、东溪场扎下根,安家创业;又害怕势单力薄,做不好乡亲们委托的事,辜负了乡亲们的期望。 乡亲们把绣着“侠肝义胆,斗匪护民”的锦旗送给鱼沱山。陈雄义让人泡了香茶招待,还要留乡亲们吃饭。乡亲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谢了陈雄义的好意,回东溪了。 唐大哥要回南川家里看望,陈雄义想起南川和涪州连界,刘家兄弟在涪州落户安家快一年了,不知遇着难事没有?开荒种下的红苕、稻子长得好不好?心里挂念,决定到涪州看望刘家兄弟,正好和唐大哥同行一段路。 陈雄义和唐大哥起了一个早,过了綦河,爬上扶欢山。唐宋时期朝廷曾经在扶欢设立溱州,管辖方圆几百里的地方,bbr>后来撤了州,设立扶欢县,元明时撤了扶欢县,设立扶欢寨。陈雄义在扶欢山上看到废弃的州治县城,想起千百年来,世事变迁,然而以善为本的宗旨没有变,历朝历代,纷争不止,归结起来都是善与恶、正与邪的争斗,善终归要战胜恶,正要压倒邪。陈雄义看着垮塌的旧城遗址,心中十分感慨。 到了南川地界,两条大路,一条通涪州,一条通往唐大哥家所在的乡场。两个人分了手,陈雄义独自一人,往涪州大步走了。 天黑了,离涪州还远,陈雄义在路边小客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早起身继续赶路,天黑时到了涪州城郊刘家兄弟的家。 刘家兄弟过得十分艰难,辛辛苦苦开了荒,种了小麦和水稻,可是,春天干旱,小麦旱死了,水稻田里没有水,插不上秧苗,没有收成。家里没有吃的,刘家兄弟到涪州码头当纤夫拉船,挣一些银钱拿回家买粮食。一次回家晚了,路上遇到老虎,刘家兄弟吓得丢了魂,拼命逃跑,慌乱中掉下了山崖,摔伤了,为了治伤欠了很多债。刘家兄弟拉着陈雄义的手说:“陈大哥,我不该一个人留在涪州,应该和你一起到綦江,现在,没有钱开荒种地,只能去当帮工,挣钱养活老婆和孩子。” 陈雄义眼里有了泪,叹着气说:“刘家兄弟,没有办法过下去就到綦江来,我们那里有不少好兄弟,很多都是从举水河边来的,大家互相帮助,天大的难事也能解决。” 陈雄义在涪州住了一天,把身上带的钱统统掏出来给了刘家兄弟,再三吩咐:遇上过不去的坎到綦江东溪场鱼沱山找他。告别了刘家兄弟,急匆匆往回赶,回到了鱼沱山。 小麻城的李大哥、洪三、王光强听说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推举陈雄义做移民的乡约,十分高兴。陈雄义曾经到小麻城替李大哥、王光强调解地界纠纷,让两家重归于好,小麻城的人十分感谢。几家人商量好了,请陈雄义到小麻城作客,推豆花,煮腊肉,杀鸡宰鹅招待。李大哥代表小麻城到鱼沱山请陈雄义,不巧陈雄义到涪州没有回来,李大哥接不到陈大哥不甘心,留下来帮小铁匠挖了一天铁石。陈雄义回来了,心里想着刘家兄弟的事,心情不好,不想跟李大哥去小麻城做客。李大哥急了,一把拖起就走,大声嚷起来:“陈大哥,乡亲们推举你做了乡约,乡约就该为乡亲们办事,小麻城有事需要乡约去办,陈大哥推辞不了。” 陈雄义知道李大哥、李大嫂都是性子直爽的好人,罗娟过去曾经得到过他们不少帮助,只好叫上小铁匠罗锤,随李大哥到了小麻城。李大哥、洪三、王光强几家人合在了一起,把两张大桌子拼起来,豆花、腊肉、鸡鸭鹅摆了一桌子。春天天旱的时候,小麻城的人领到了县衙门的赈粮,同时,开垦的荒地旁有一条清清的小溪,几家人引小溪水浇地灌田,庄稼有收成,安下了家,有了自己的田地,心里高兴,喝酒吃菜,十分热闹。 陈雄义看到小麻城的乡亲兴高采烈喝酒吃菜,想起一起进四川的罗娟和霞妹子落水后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刘家兄弟遭旱灾,又遇老虎摔下山崖受了伤,生活艰难,心里酸楚,脸上露出凄凉的神色。洪三发现陈雄义不高兴,关心地询问:“陈大哥,心里有难事说出来,大家帮着想办法。”陈雄义讲了刘家兄弟的事,李大哥拍着胸膛说:“陈大哥不用急,让刘家兄弟搬到小麻城来,我们帮他开荒种地。” 李仁洪养在尚书坪青杠林中的山蚕结茧了,自从春天山蚕宝宝爬出蚕卵送上山,李仁洪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白天晚上守在青杠林里。终于,辛勤的劳动有了结果,山蚕结茧了,虽然第一次养山蚕,没有经验,又遭雨淋,山蚕结的茧不好,稀稀拉拉挂在青杠树枝上,不过,总算结了茧。李仁洪把山蚕茧从青杠林中采回,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空闲,李仁洪想起了被陈雄义带走的李忠贵。李忠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到了家门口却被陈雄义带走了,不认亲生父亲,李仁洪非常伤心。他听说陈雄义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很想去看看李忠贵在不在那里,又害怕遇到陈雄义遭羞辱,不敢去。李仁洪很想让李忠信到鱼沱山打听,犹豫了一阵又打消了念头:忠信忠贵和陈雄义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有感情,如果到了鱼沱山,动了心,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没有要回李忠贵又丢了李忠信,两个儿子都成了外人的,他的亏就吃大了。李仁洪左思右想,让刘召儿去了一趟鱼沱山,悄悄打探李忠贵的下落。刘召儿在鱼沱山看到不少年轻人开采炼铁的红石头,砍断树木烧木炭炼铁,有的被石头灰弄得脸上红红的,有的被炭灰弄得脸上黑黑的,认不清模样,找不到李忠贵,失望地回了家。李仁洪想念儿子,经常唉声叹气,有一次到小麻城看望乡亲,问起麻城乡亲看没看到过李忠贵。李大哥惊奇地大声叫起来:“仁洪大哥,你还没有见到李忠贵,不知道他的消息?父亲儿子都住在东溪场,父亲却不知道儿子在哪里,真是怪事。” 李仁洪叹着气说:“我天天在尚书坪养山蚕,不知道忠贵也住在东溪场。” 终于,李仁洪从李大哥嘴里打听到了,李忠贵住在大雄宝殿普慧大师那里,天天苦读诗书,吃的用的都是陈雄义派人送。 李仁洪心里惭愧,儿子在大雄宝殿读书,自己没有送过一次银钱,没有做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他对陈雄义既十分感激又有一些妒忌——正是因为陈雄义的细心关照,儿子到了家门也没有留下,跟着外人走了,陈雄义完全占据了父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夺走了他的儿子。 李仁洪决心到大雄宝殿接回儿子,即使李忠贵不跟着回家,也要让儿子认了父亲。他离开小麻城回到家里,很想马上到大雄宝殿看儿子,接回儿子,可是心里又有一些不安,害怕李忠贵记恨他,不敢去。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先找来普慧大师说明情况,再托大师说服李忠贵认父亲。清早起床,李仁洪让妻子炒了两个鸡蛋,买回一壶酒,再到大雄宝殿请来普慧师父。 普慧大师和陈雄义已经成了好朋友,他敬佩陈雄义侠义心肠,无私帮助乡民,听到乡亲们推举陈雄义做乡约,心里十分高兴。李忠贵在庙里读书,按时送来银钱做生活费用。普慧大师知道李忠贵是李仁洪的儿子,他非常奇怪,亲生父亲不到庙里看儿子,不供养儿子读书,却让一个外姓的人供养。普慧大师很想弄明白,可是,陈雄义不说,李忠贵也不讲,出家人懂礼貌,不难为他人说不愿说的话。终于,李仁洪派妻子来请了,也许是想打听李忠贵在庙里读书的情况。普慧大师跟着刘召儿到了李家。 普慧大师是东溪场、万寿场百姓十分敬重的人。李仁洪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请到上席坐下,敬了酒,一起喝酒吃菜。 两杯酒下了肚,李仁洪脸红了,十分小心地询问:“大师,听说有一个叫李忠贵的年轻人在庙上读书,不知是不是真的?” 普慧大师笑了笑,说:“小李施主确实在庙上读书,他天资聪慧,是一个可塑之材。” 李仁洪叹了一口气说:“大师,实不相瞒,李忠贵是我的儿子,可是不认我这个父亲……” 李仁洪把桩桩件件和义兄以及儿子有关的事情告诉了普慧大师。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李施主,陈施主是一个好人,肚子里能撑船,你不该让妒忌蒙住了眼睛,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施主能有悔改之心,李忠贵会认你做父亲的。” 李忠贵在庙里读书非常勤奋,早上天刚亮起床,拿着书本到庙外小树林里读书,吃了早饭接着读书,晚上写文章,有了疑难请教普慧大师,把五经四书、史记汉书读得很熟,一些好的篇章能背下来,文章也写得不错。普慧大师读了忠贵写的文章,心里暗暗称奇,对李忠贵更加关心爱护。 李忠贵独自一人正在屋里读书,大师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 普慧大师笑着说:“阿弥陀佛,小施主,我把你的父亲带来了。” 李忠贵心里的怨恨还没有消,背过了身说:“大师,我的父亲在鱼沱山。二十年了,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不是我父亲。” 李仁洪眼里流出了泪,大声说:“忠贵,好儿子,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李忠贵没有回头,说:“我活得很好,鱼沱山的父亲经常来看我,大师照顾我,不用你担心。大师,我要读书,失陪了。”拿着书出了门,到小树林里读书去了。 李仁洪非常失望,可是无可奈何,叹着气说:“大师,我不该来,忠贵不原谅我,也许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普慧大师开导说:“李施主,俗话说,只要心诚,金石也会熔化,不要性急,小施主会认你的。” 李忠信终于知道哥哥住在大雄宝殿读书了,他非常高兴。一年多没有见到哥哥,非常想念,常常在梦里和哥哥一起在举水河边放牛,一起背着书包到麻城上学,醒来时见不到哥哥,脸上流满了泪水。知道李忠贵住在大雄宝殿,李忠信再也忍不住,天黑了,避开家里人出了门,一路跑着到了万寿场,来到大雄宝殿敲响了门。 李忠贵正在写文章,听见弟弟的声音,急忙扔下笔迎出来,兄弟俩拥抱在一起大声哭起来。李忠贵哭着说:“兄弟,好兄弟,想死哥哥了,我以为你掉到水里,被浪头卷走了,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弟弟也到了东溪场,我们又见面了。” 李忠信哭着说:“哥哥,那天你和陈伯父到我家,我看见了,到处找你们,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陈伯父,后来跟着父亲到尚书坪养山蚕,一天到晚守在青杠林里,没有时间找你们了。” 李忠信讲了落水被救起,流落在巫山县城遇到父亲、又随父亲进四川的前后经过。李忠贵讲了随陈雄义进四川,陈伯伯到鱼沱山采石炼铁,自己被安置在庙里读书的情况。 兄弟俩都非常想念母亲和姐姐,拥抱着大声痛哭。 初秋季节,鱼沱山周围的树林里各种各样的花开得十分灿烂,红艳艳、金灿灿的,野桔子、野板栗、猕猴桃成熟了,猴子、松鼠、山羊在树林中蹦来窜去,草坡上也开满野花,红的、黄的、紫色的,点缀在绿色的草地上十分好看。山溪里的水淙淙流着,溅起水花,朝霞映照下仿佛晶莹闪亮的珠子。 鱼沱山炼铁炉里终于炼出了铁,黑褐色,沉甸甸的一块。辛勤的劳动有了收获,鱼沱山的兄弟们非常高兴,吼着,笑着,把炼成的铁抛到空中,落下来砸在草地上,溅起泥和草屑。 清晨,鱼沱山周围的山峰上挂着一缕缕白色的雾,朝霞染红了东边的天和地。唐大哥和小铁匠、陈松早早起了床,在山溪里用凉水洗了脸,到煮饭的茅草屋里拿了包谷粑,到工地为兄弟们做上工前的准备。唐大哥负责带着人在山洞里开采铁石,陈松带着兄弟们砍树烧炭,陈雄义指挥炼铁,罗锤干起了老本行,架起了铁匠炉,叮叮当当把铁打成锄头、镰刀等农具。 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给群山刷上了金色的色彩。鱼沱山的兄弟们忙碌起来,由于炼出了铁,事情多,忙不过来,小铁匠不能天天带着年轻人练武了。他在炉里点燃火,拉起了风箱,木炭的火苗子窜起半尺高,学打铁的小徒弟来了,接过风箱使劲拉起来。罗锤把铁放进炉火,仔细观察着铁在炉火中颜色的变化。陈松带着几个兄弟拿着锯子、砍刀在树林中砍树,人们脱光了膀子,高高举起砍刀,一下又一下使劲砍着,一会儿脸上出了汗,身上也出了汗。唐大哥带着人钻进了洞子,尖尖的铁镐挖着铁石,山洞是前明时就挖成的,一些地方洞壁风化侵蚀得严重,一块一块往下掉石头,唐大哥害怕掉下的石头砸着人,派了一个兄弟专门负责看着石壁,石头掉时喊一声。 陈雄义起得很早,站在炼铁炉前指挥加铁石、出炉渣,他认真读了铁石山老师父留下的本子,学会了从炉火颜色变化了解铁石熔化情况的本领,指挥手下兄弟按时打开炉门,让红红的铁水流出来。陈雄义正在仔细观察炉火颜色,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炼铁炉前的人吓了一跳,朝传出巨响的方向望去,开采铁石的山洞冒出浓浓的灰尘,几个兄弟从洞里冲出来,大声呼喊:“洞子垮了,不得了,洞子垮了,压着人了!” 陈雄义吃了一惊,拔腿往山洞跑。小铁匠和陈松听到山洞里传出的响声,也跑到了山洞前。 山洞里满是灰尘,灰蒙蒙看不清楚,陈雄义抓住一个刚刚跑出山洞的人,大声问:“谁被压着了?快说,人在哪儿?”跑出山洞的兄弟摇了摇头,张开嘴说不出话,他已经吓傻了,没有看清楚谁被垮下的泥土石头压住了。 陈雄义心里急,大声喊起来:“唐大哥!唐大哥!你在哪儿?”没有人回答,唐大哥没有从洞里跑出来。 陈雄义清点了从山洞里跑出来的人,只有唐大哥没有跑出来,唐大哥被垮下的泥土和石头压住了。 唐大哥正带着人在山洞里采铁石,负责看着石壁的弟兄大意了。在洞里挖了几十天铁石了,洞壁经常掉泥土,掉石头,都没有砸着人,负责看着洞壁的兄弟没有专心看。突然,他觉得石壁在动,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洞壁果然在动,慌乱中喊了一声:“快跑,洞壁要垮!”可是已经迟了,洞壁上大块大块往下掉泥土石块。唐大哥大喊一声:“兄弟们,往洞外跑!”他已经跑到洞口,听到洞里有哭声,回头看见一个兄弟吓傻了,跑不动了。唐大哥冲回洞中,拉着吓傻的兄弟往外跑,一把将那个兄弟推出了山洞。“轰隆隆”一声巨响,唐大哥被砸在了山洞里。 陈雄义眼里冒出了火,唐大哥生死不明,一定要救出来。山洞里灰尘没有散,看不清楚唐大哥被埋在什么地方,洞壁还在往下掉泥土石块,发出“轰轰”的响声。陈雄义不顾危险往洞里冲去,小铁匠、陈松也跟着冲进了洞里,三个人大声喊叫着。终于,山洞深处传出微弱的声音:“陈家兄弟,小铁匠,我在这里!” 唐大哥被埋在了山洞深处,山洞的洞壁还在往下掉泥土,掉石块。 小铁匠大声说:“师父,洞里危险,你到洞外指挥,我在洞里救人。” 陈松着急地说:“陈伯伯,你是鱼沱山的头,你到洞外指挥,我们救人!” 陈雄义眼里流出了泪,摇了摇头说:“不,我老了,不怕死,你们年轻,躲到洞外去,我来救人。” 两个年轻人说服不了陈雄义,陈雄义也说服不了年轻人,洞外有人递进了锄头、铁镐,三个人开始挖泥土石块救人。洞壁上掉下的石块砸下来,头和手臂被砸伤流出了血,火辣辣的痛。三个人忍着痛,使劲挖着泥土石块。洞外一些年轻人要进洞换下他们,三个人谁也不出山洞,咬着牙,使劲挖着泥土石块。洞里的灰尘太多了,眼睛看不清楚,一个年轻人把炼铁用的风箱搬来了,用力摇着风箱,吹散了灰尘,勉强能看清山洞里的情景了,洞壁垮了一大段,泥土石块堆得像小山。 陈雄义和小铁匠、陈松冒着危险挖着泥土石块,陈雄义心里挂欠埋在洞里的唐大哥,一面挖着泥土石块,一边不停地大声喊着:“唐大哥,好哥子,你要挺住,我们很快就会把你救出去。”可是,洞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山洞堆满了垮下的泥土和石块,地方窄小,用锄头、铁镐使不上劲,陈雄义干脆扔下手中的铁镐,用手挖起泥土石块来,手指磨破了皮,出了血,手指甲也掉了一个,钻心般疼痛,他咬着牙忍着,继续用手挖。三个人正拼命挖着泥土石块,洞壁上又有大石块掉下来,罗锤和陈松年轻,眼明手快,躲开了,陈雄义的腿被大石块砸伤了,痛得站不起身,他趴在地上,坚持用手挖着泥土石块。罗锤从山洞外叫进了两个人,硬把陈雄义抬出了山洞。陈雄义坚持留在山洞口,指挥年轻人抢险救人。 鱼沱山的兄弟分成了几个组,轮番进山洞挖泥土石块。中午了,肚子饿了,兄弟们忘记了吃饭。一直到太阳偏西,终于挖开了一条通道,两个兄弟钻到了里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出了身受重伤的唐大哥。 唐大哥奄奄一息躺在草屋里,小铁匠让人煮了稀饭喂给他吃,唐大哥受的伤太重了,吃不下饭,脸像死人一样白。 陈雄义的腿被石块砸伤,走不动路,让人在唐大哥睡的床铺旁安了一个铺,睡在了唐大哥的身边,看到老伙计连稀饭也吃不下,心里着急,抓住了唐大哥的手,眼里流着泪说:“老大哥,我的好大哥,一定要挺住,吃一点东西,伤好得快,大哥,兄弟求你了,一定要吃一点东西!” 唐大哥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流着泪,没有说话,也不吃东西,伤口很痛,唐大哥咬着牙忍着,不叫出声。 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听到鱼沱山山洞垮塌,唐大哥、陈雄义受了伤的消息,带着医治跌打损伤的草药匆匆赶来了,大师仔细查看了唐大哥和陈雄义的伤,把草药交给小铁匠熬好喂给唐大哥喝。唐大哥伤得太重了,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昏迷,陈雄义非常焦急。小铁匠喂唐大哥吃药,可是,唐大哥牙齿咬得紧紧的。 陈雄义非常伤心,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唐大哥昏昏沉沉睡着,普慧大师坐在陈雄义床前,两个人摆谈着鱼沱山山洞垮塌的事。 陈雄义哀求说:“大师,唐大哥伤势很重,治伤的事全靠大师了。” 普慧大师脸上掠过阴影,说:“陈施主,你心里比我清楚,唐大哥受的伤太重了,我怕是无能为力了,应该让人请来他家里的人见上最后一面。” 陈雄义声音凄苦地说:“大师,你一定要救活唐大哥,他是我们的好大哥,家里有妻子和女儿在等他,大师,想一想办法,一定要救活唐大哥!” 普慧大师摇了摇头说:“陈施主,人力抗不过天命,唐大哥生死由天,天命不可违。” 陈雄义哭了,哭得很伤心,一会,擦干净眼泪说:“唐大哥的伤治不好,人不在了,我也不能让唐大嫂和他女儿知道。我要按时替唐大哥送去银钱,比唐大哥照顾得还要好!” 普慧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夜色降临,黑沉沉的夜,密林深处传出虎豹的嗥叫,阴森恐怖。鱼沱山的人都没有睡觉,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大家都担心唐大哥和陈雄义的伤。 天快亮的时候,唐大哥从昏迷中醒来,轻声呼唤着陈兄弟。陈雄义大声回答着,伸过手去拉住了唐大哥的手。唐大哥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话:“陈?99lib?兄弟,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在綦河上拉纤,到鱼沱山采石炼铁,你是一个好人,认识了你是我的福气。我受了伤,治不好了。我的妻子还年轻,女儿也不大,托付给你了,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们的,一定会的。” 陈雄义哭出了声,大声说:“唐大哥,你的伤能治好,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你的伤……”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唐大哥死了。 陈雄义吃了普慧大师送来的草药,伤口敷上了大师送来的膏药,腿上的伤痛得不很厉害了,他让小铁匠找来一根竹棍拄着,咬着牙忍着痛,挣扎着下了地。小铁匠、陈松劝陈雄义好好休息,安葬唐大哥的事让兄弟们办。陈雄义摇着头拒绝了,拄着竹棍进了树林,亲自选了一棵树干粗大的香樟树,指挥陈松砍倒了树,用锯子锯成厚厚的木板,还燃起炭火,把木板放在火上烘干,从山外请来木工,用香樟木做了一个又大又厚的棺材。陈雄义流着眼泪说:“唐大哥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要好好送他走。” 普慧大师又回到了鱼沱山。李忠贵听到陈伯伯受了伤的消息,跟着一起来了。普慧大师十分虔诚地给亡者念了三天三夜的经,陈雄义跪在唐大哥灵前守了三天三夜,他腿上有伤,一阵阵刺骨般疼痛,咬着牙忍着。陈雄义一天到晚忙碌,瘦了,黑了,仍然坚持操办唐大哥的丧事。 李忠贵看到陈伯伯十分伤心,脸上的泪水不断,又黑又瘦,仿佛老了十岁,心里痛得很。可是,陈雄义忙着给唐大哥办丧事,身边经常有人说话,李忠贵找不到机会安慰陈伯伯。 终于,唐大哥的遗体装进了棺材,放进了坟坑里,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陈松,一锄头一锄头挖土埋了棺材。鱼沱山的人聚集在唐大哥的墓前,“扑通”,陈雄义跪下了,紧接着,其他人都跪下了。 刮起了风,呼呼呼,仿佛鱼沱山周围的山、周围的树在为逝去的人念祈祷的经文,愿逝去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得好一些;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点越来越密,好像老天也为一个好人逝去流下了眼泪。 陈雄义跪在唐大哥的墓前,流着眼泪说:“好大哥,一路走好,我把你埋在鱼沱山山洞旁边,让你看着我们重新挖通山洞,开采铁石炼出铁,你虽然到了天上,我们可以在梦里见面……”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陈雄义仍然跪在唐大哥坟墓前,雨水打湿了衣服,水珠子从头上落下,他仍然跪着不肯离开。小铁匠怕师父被雨淋病,劝陈雄义起来,陈雄义不听,坚持跪在唐大哥坟前。普慧大师也来劝,李忠贵一把抱住陈雄义的头,大声哭着说:“陈伯伯,唐伯伯已经死了,你尽了心了,快起来,不然,我陪你一起跪在雨地里。”陈雄义害怕李忠贵真的跪在雨地里,雨淋了会生病,他心疼孩子,终于站起了身,随众人一起回了茅草屋。 李忠贵紧紧挨着陈雄义坐着,流着眼泪说:“伯伯,听说鱼沱山洞子垮了,你受了伤,我吓死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怕你扔下我不管了。陈伯伯,雨停了,我上山采草药给你治伤,大师教我认识了很多治伤的草药。” 陈雄义受了感动,把李忠贵搂在怀里,轻声说:“好孩子,伯伯没有事,你要回庙里用心读书,伯伯盼着你读好了书,为百姓做一些好事。” 陈雄义和李忠贵说着话,他听普慧大师讲,李忠贵读书勤奋,并且天资聪明,将来一定有前途。陈雄义听在耳里,喜在心里。 李忠贵忽然想起了弟弟,高兴地说:“陈伯伯,我看见忠信了,他也在东溪场,住在父亲和那个女人家里。” 陈雄义也高兴了,拉着李忠贵的手大声问:“你看见忠信了?忠信还活着?忠信活着,你妈妈和姐姐也许也活着,可能有一天,你会和妈妈姐姐团聚。” 普慧大师要回大雄宝殿了,李忠贵依依不舍地和陈雄义分了手,跟着大师回庙了。 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听说鱼沱山山洞垮塌,陈雄义为救人受了伤,互相邀约着到鱼沱山看望,有人背来了新收稻谷碾出的新米,有人提来了家里养着的鸡鸭,有的拿来了从河里捞起的鱼。小麻城的李大哥、洪三、王光强也来了,拿来了米,捉来了鸡。陈雄义十分感动,觉得乡亲们对自己太好了,以前为乡亲们做的事太少了,他含着眼泪送走一些乡亲,又迎来一些乡亲。 唐大哥遗体入了土,陈雄义把卖山货和野兽皮的银钱拿出来。山洞垮了,一两个月挖不尽垮塌下来的泥土和石块,鱼沱山用不了很多人,并且,看到山洞垮塌死了人,有的人害怕了,不愿留在鱼沱山了。陈雄义不想勉强留下要走的人,他把鱼沱山的兄弟叫到一起,含着眼泪说:“好兄弟们,山洞垮了,有人想离开鱼沱山回家了,想走的都可以走。兄弟们挣的银子,留一些给唐大哥家里送去,其它的分给想回家的人,拿着钱回家。” 陈雄义说完了,兄弟们都不说话,一些想走的人心里犹豫:鱼沱山处在十分困难的时候,陈大哥拿出银子让大家走,陈大哥是好人,不能在他困难的时候拿走银子,可是,不拿银子没有盘费怎么回家? 小铁匠大声叫起来:“师父,鱼沱山正缺银子,你把银子都拿出来,以后怎么办?” 陈雄义态度十分坚决,说:“我们刚刚到鱼沱山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现在让大家把银钱拿回家,留下来的从头开始!” 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大声说:“我不走,跟着陈大哥,他到哪里我跟到那里。” 一些年轻人跟着喊起来:“对,不走,留下来跟陈师父一起干!” “山洞垮了可以重新挖,有陈大哥在,我们不怕。” 陈雄义笑了,说:“好兄弟们,愿意留下的,我们一起从头开始;想回家的拿着银子回家。我知道,有的兄弟有难处,不愿继续留在鱼沱山,不要紧,你们以后想回鱼沱山,我们欢迎。” 终于,一些兄弟拿了银钱走了,小铁匠罗锤、陈松,另外还有五个青年留了下来。陈雄义叫来陈松,让他带上剩下的银钱给唐大嫂送去,陈雄义拉着陈松的手,眼里流出了泪,说:“徒弟,你去南川见到了唐大嫂,千万不要说出唐大哥死了的事,唐大哥还和我们一起,有事走不开,以后我们按时送去银钱……” 陈松走了,剩下的人聚在陈雄义住的茅草屋里,商量上山采山货、打野兽,卖钱重新采石炼铁的事。 秋天多雨,天阴沉沉的,鱼沱山四周的山峦被雨雾笼罩,灰蒙蒙的一片。 第十四章 周兴落入强盗手 福林山上的强盗听说鱼沱山山洞垮塌,陈雄义受了伤,还死了人,一个个兴高采烈,仿佛天上掉下了金元宝,非常开心。强盗山寨里,二老板王秃子眉毛眼睛都笑弯了,大声嚷着:“兄弟们,快杀鸡宰鹅,拿酒来,我要和大哥痛痛快快喝酒吃菜,庆贺姓陈的死对头完蛋,再也不能挡我们的财路。” 苏老四也十分高兴。几个月来,陈雄义让手下兄弟在驿道和福林山下山路口埋伏,拦截下山抢劫的强盗,福林山吃了很多亏。他恨鱼沱山和福林山作对,因为鱼沱山兄弟个个身手不凡,武功好得很,福林山的强盗不是对手,只好缩起脑壳当乌龟,藏在深山老林喝西北风。终于,鱼沱山山洞垮塌,重重地伤了陈雄义的元气,不敢和福林山作对了。苏老四高兴地大声说:“对,摆上酒宴庆贺,老天爷帮我们教训了姓陈的,给我们出了气。” 福林山强盗窝里乱糟糟的,酒宴摆上了,大小强盗一个个端着酒杯七嘴八舌嚷起来。 “老大,鱼沱山完蛋了,该我们出头了,马上下山,把姓陈的赶尽杀绝!” “二哥,听说你和姓陈的在麻城就结下梁子,是死对头,带我们下山把姓陈的抓住碎尸万段,让你出了心中的怨气。” 强盗们闹闹嚷嚷要下山,几个月来龟缩在强盗窝里,没有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女人陪着睡觉,苦死了,闷死了。强盗们个个都想马上下山,痛痛快快玩,吃香的,喝辣的,抢一个漂亮妹子抱着睡觉。 苏老四也想带着手下兄弟下山,两杯酒下了肚,脑袋晕乎乎的,很想下山大杀大抢,发泄心头的怨气。可是,到底是强盗头子,经历的事情多,不像小强盗那样容易冲动,他努力让自己清醒,摇着大巴掌说:“小的们不要吼,现在还不能下山,鱼沱山垮了洞子,死了人,姓陈的受了重创,不过,他手下还有不少武功高手,一个人能打败我们五六个人。还有官府,綦江县衙门姓孟的县令想学宋朝的包公,我们要下山抢财物,抢女人,又不能冒风险,要派人下山打探消息,有油水又没有危险才下山。” 强盗们又叫嚷起来,争着下山打探消息。王秃子 7aef." >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吐着酒气说:“兄弟们,不要争,下山探听消息由我负责,我和东溪场黄里正是老相识,我下山到东溪场找黄里正,打探好了消息,弟兄们再下山。” 苏老四听了王秃子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让王秃子带着一个小强盗下山,其余的强盗在山上等候消息。 东溪场上,黄明星也很开心,他听说鱼沱山山洞垮塌,死了人,陈雄义受了伤,十分高兴。在麻城,陈雄义和他有夺“妻”之恨,到了东溪场,姓陈的行侠仗义,把各地来的移民团到了身边。黄明星虽然当着东溪场的里正,百姓们都听姓陈的,把他架空了,黄明星心里明白,长期下去,他的里正位子肯定要被姓陈的抢去。终于,姓陈的遭到老天爷惩罚,倒了霉。不过,黄明星不能把高兴摆在脸上,陈雄义在万寿场、东溪场威望很高,百姓的心向着他,陈雄义遇到难过的坎,黄明星高兴了,百姓会怀疑。因此,黄明星在人多的时候,装模作样表示对鱼沱山的同情,还随着乡亲们到鱼沱山看望,只有回到家里,没有外人了,才表露出心里难以压抑的兴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一天,黄明星正在家里独自一人喝酒吃菜,庆贺姓陈的对头倒了霉,到了东溪,他又娶了年轻漂亮的女人安了家,建起了安乐窝。两杯酒下肚,黄老板脸红了,摇晃着脑袋笑起来。忽然看门人前来禀报,有人自称是老相识,在门口等候。黄明星让看门人把前来拜访的人带进屋,吓得脸白了,把看门人打发出去,下人也支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王秃子,轻声说:“王大哥,你好大的胆子,你在福林山当了强盗,东溪场、万寿场上肯定有人认识你,万一被人认出来,报告官府衙门,我的脑袋保不住了。” 王秃子在桌子旁坐下,端起桌上倒满的酒杯一口喝了,睁大眼睛说:“黄大哥,里正大人,我陪着你经历千难万险进了川,你当上东溪场的里正,管辖周围几十里方圆的地方,吃香的,喝辣的,把患难兄弟抛到脑后不管了。” 黄明星害怕王秃子说出两人过去做的坏事,站起身用手蒙住强盗的嘴,压低喉咙说:“大哥,兄弟怎么敢忘了你?你上福林山投靠了苏老四,抢财物,抢女人,快活得很,我虽然背了一个里正的名,百姓不听我的,孟县令又是清官。再说,东溪场、万寿场遭兵灾匪患祸害,死的死,逃的逃,没有剩下几户,现在陆陆续续来了几十家移民,穷得很,鸡脚杆上刮不下油来,我的日子难过,哪里有你在?99lib?福林山上快活。” 王秃子想起了下山的目的,低声说:“黄老板,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想请你在东溪场帮福林山打探消息,遇到有钱的富商经过,传一个信,有了好处五五分成。” 黄明星摇起了大巴掌,说:“王大哥,你我现在走的不是一条路,为强盗打探消息,被官府查出身家性命就完了。” 王秃子皱起了眉头,不满地说:“黄里正,你不愿意帮兄弟,明天我到綦江县大堂自首,把以前我们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王秃子起身要走,黄明星急出了一头一身汗,急忙拦住,两人讨价还价一阵,黄明星终于承认为福林山的强盗打探消息。王秃子在黄家吃得酒醉饭饱,趁天黑没有人看见,离开黄家回福林山了。 李仁洪心里十分矛盾,他听到了鱼沱山山洞垮塌的消息,既为陈雄义担心,害怕义兄度不过难关,又觉得鱼沱山山洞垮了,陈雄义遭受挫折,遇上很难迈过的坎不一定是坏事。义兄在鱼沱山采石炼铁,手下聚集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好汉,打强盗,为乡亲调解纠纷,在万寿场、东溪场一带有了名声,李仁洪有些妒忌。因为两个人都很忙,没有时间坐在一起沟通交流,心中的疙瘩没有解开。李仁洪几次到大雄宝殿看望儿子都被拒在门外,他把怨气撒在陈雄义身上,希望义兄遭受挫折,两个人能在乡亲们面前平起平坐。 终于,机会来了,陈雄义遭到了挫折。不过,李仁洪和陈雄义到底是义兄义弟,曾经帮助他照看留在麻城的父母妻儿,并且照看了二十年,虽然听说陈雄义和前妻拜过天地,不过听忠信说,拜天地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两个人始终没有睡在一起。李仁洪敬佩陈雄义的坦荡君子行为,不愿意看到义兄受苦受难。 李仁洪想到陈雄义遇到了难,一定缺银钱,不能再让他承担李忠贵在庙里读书的花费了,自己是忠贵的亲生父亲,理所应该承担儿子在庙上读书的费用。 一天,李仁洪拿了一些银钱,到了大雄宝殿,普慧大师不在,他走到儿子房间,门开着,李忠贵正在专心看书。李仁洪犹豫了一会,终于喊出了声:“忠贵!你在读书,普慧大师呢?” 李忠贵放下了书,抬起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激动,毕竟是亲生父亲,几次三番到庙上探望,说明已经为过去的错事懊悔。不过,经过了太多的事,李忠贵已经能够控制感情,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普慧大师有事出门,庙上只有我一个。” 李仁洪听到儿子的回答,非常高兴,要把银钱交给李忠贵。李忠贵拒绝了,摇了摇头说:“陈伯伯虽然遭了难,仍然会按时把生活费用送到庙里来,再说庙上还有普慧大师,还有很多好乡亲,我读书的费用不用操心。” 李仁洪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流着眼泪大声说:“忠贵,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在庙上的生活费用该由我承担!” 李忠贵眼里也有了泪,忍住没有让泪流出来,说:“不用担心我,照顾好弟弟就行了。” 罗娟和霞妹子在重庆府帮助周兴重新开店经商。重庆府衙门贴出了文告,不论原来在城里经商开店,还是新从外省来重庆府经商开店,官府供给土地建造商铺住宅,免收三年赋税。周兴重新盖起了店铺,卖布匹、茶叶等百姓生活所需的东西。动乱过去了,逃出城的百姓陆陆续续回来一些,各地来了不少移民,在城里住下要吃饭穿衣,周记店铺生意很好。重新创业,周兴非常勤俭,只用了黄州带来的两个下人做店伙计,加上自己三个人。清早打开店门营业,不论顾客多少,坚持守在商铺里不离开,家里的事全交给了罗娟母女,周兴和罗娟认做了兄妹,对妹妹和侄女十分有礼貌。周兴管外,守店经商,罗娟管内,和女儿一起煮饭洗衣。霞妹子一日三餐把饭送到店铺,让舅舅和店伙计吃。 周兴做生意以诚为本,薄利多销,童叟无欺。客人进了周家小店,周老板与店伙计端茶倒水,笑脸相迎,十分有耐心地回答客人的询问。有时候,客人需要的东西店里没有,周老板记在账簿上,十天半月货到了,亲自送上门。 周记店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不到半年时间,又盖了一间铺面,雇了两个店伙计,生意红红火火,周老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罗娟带着女儿在周家帮助料理家务,尽心尽力。上街买米买菜,买油买盐,周兴把银钱交给结拜的妹妹,放心由罗娟开支,从不查询账目。罗娟也不随便乱用一文钱。罗娟贤淑能干,带着女儿把周家料理得干干净净,把周老板和商铺伙计照顾得十分周到,生意做大了,店伙计多了,煮饭洗衣比原来忙了,罗娟和女儿一天忙到晚。周兴要请女佣帮着做家务事,罗娟拒绝了,摇着头说:“居家做生意要节俭,多一个人要多一份花销,能省就省。” 周兴的妻儿住在黄州,他单身到重庆经商,生意做大了需要人手。罗娟让周老板回黄州去接,可是周兴的妻子有病,经不起长途颠簸,不能来,儿子长大了,在黄州也开有店铺,分不开身,也来不了。周兴单身一人,晚上睡在床上十分寂寞,守着长得十分好看、又善良能干的结拜妹妹,脑子里难免胡思乱想。几次想开口请求结拜的妹妹做二房夫人,可是,想到罗娟是有夫之妇,脸上发烧,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仍然十分有礼貌地把罗娟当成妹妹对待。 罗娟带着女儿住在周家,十分想念两个儿子和陈雄义。二十年得到雄义哥哥的帮助,没有钱用送来银钱,没有粮食送来粮食,有人欺负帮忙对付恶人,还帮着在田里干活,一路护送进川……没有陈雄义的帮助,罗娟也许早就跟父母和公婆去了,虽然拜了天地,可是雄义哥哥仍然只把自己当成妹妹,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有侠义心肠的好人。如果不是王秃子从中捣乱,自己早做了雄义哥哥的媳妇,成了恩恩爱爱的一对。罗娟知道儿子李忠贵被雄义哥哥救起了,跟着雄义哥哥一定不会吃苦,可是李忠信呢?忠信被人救起没有?虽然李忠信不是亲生的,可是十多年了,罗娟早已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为忠信的安危担心。 罗娟想念雄义哥哥,想念两个儿子,常常伤心落泪。 一天,周兴看见罗娟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边落眼泪,轻声安慰说:“妹子,一定是在想念亲人了,放心,只要他们还活在世上,总有一天会团聚的。” 罗娟眼里流出的泪更多,说:“大哥,我想到綦江去找孩子的父亲。在麻城,我听从四川回去的人讲,在綦江见过他,雄义哥哥一定带着忠贵也去了那里。” 周兴叹了一口气说:“綦江离重庆府一百多里,虽然动乱平息了,但是还有强盗出没,有老虎豹子等野兽伤人。等几天,我把店铺的生意安排一下,带两个店伙计去綦江帮着妹妹找。” 罗娟摇了摇头说:“店铺的生意好,离不开人,还是我带着霞儿去。” 周兴笑了,说:“罗娟妹子,重庆府的生意已经上了路,有店伙计照看就行了,要把生意做好,光靠重庆的店铺不行。我听人说,綦江在驿道旁边,有生意好做,我带着店伙计到綦江,一面寻找你的亲人,一面看看什么生意好做,一举两得。”罗娟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周兴安排好店铺里的事情,选了一个好日子,带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店伙计,骑马出了储奇门,过了大江,沿着重庆到贵州的驿道向南走去。 冬天到了,远处高高的山顶积了雪,仿佛戴上了洁白的帽子,可是,驿道两边仍然有不少树青枝绿叶,生意盎然。周兴心情舒畅,轻轻抽了马儿两鞭,马儿加快了步子,往南奔去。 驿道沿着山脚蜿蜒向前,走过一座山,前面又迎来一座山,大江以南崇山峻岭,一座座大山高大巍峨,气势雄伟。山坡上一间间褐色的房屋,多数是茅草盖成,也有少数是瓦盖的,住在山里的人家,靠种田打猎为生。几十年动乱,山里人家遭兵匪祸害,死了不少人,一些人逃进了更深的大山避难。大江以南大片土地无人耕种。动乱结束了,官府鼓励百姓开荒种地,不少移民从湖广、江西、广东迁来,逃到深山的百姓也回来了一些,大山里的房屋重新冒出了炊烟,荒芜的土地被开垦耕种。 当天晚上到了仁和场,周兴找了一家小店住下,第二天继续往南走。驿道旁边出现一条河流,冬天水少,河水细细的一股,在河心乱石中流淌,河床很宽,看得见河水冲刷的痕迹,猜得出夏天洪水暴发时汹涌澎湃的样子。询问路边行人,驿道旁边的河叫綦河,顺着綦河往南,前面出现了綦江县城的影子。 周兴和店伙计进了綦江县城,綦江县衙门在县城中心,坐北向南,动乱中县衙门被毁,因为人口流失,税赋不多,缺少银两,修复的县衙门茅草盖顶,毛竹夹壁,非常简陋。綦江县城只有前后两条街,街上的房屋多是茅草盖成,然而街道扫得干干净净,泥土街面平平整整。 把马寄放在客店里,周兴带着店伙计找了一家小茶馆进去坐下,店小二上前殷勤询问。周兴要了两碗茶,坐下慢慢喝起来,眼睛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綦江县城大街上的行人不多,多数蓝布衣裤,头上包着一块长长的白帕子。周老板听人说过,进四川的各地移民栽种了土著居民的田地,住了他们的房屋,为了对动乱中被杀害的成千上万土著居民表示悼念,把长长的白色孝带缠在头上,时间长了成了习惯,终年在头上缠一条长长的白帕子。 周兴看到綦江县城几家商店生意很好,进店买东西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心里盘算也来綦江县城开一个店铺。他把店小二叫到身边,赏给了两个铜板,询问綦江县风土人情等情况。 店小二得了赏钱,笑眯眯地说:“客官,我们綦江县在重庆府到贵州的驿道上,经常有马队、商队路过,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到了夏天,綦河里有了水,水码头停满了船,撑船的、拉纤的上岸玩耍,几家小店住满了人。” 周兴认真听着店小二介绍綦江的情况…… 周兴在綦江县城住了一晚,找到湖广人开的店铺,打听到陈雄义、李仁洪都在东溪,决定赶到东溪寻找。他问明了前往东溪的路,第二天早上起身,下午时分到了东溪场。 冬日的东溪场十分清静,綦河水静静流淌,河水清澈见底,河中的水草、游着的鱼虾清晰可见,几个孩子不怕冷,在河边捉螃蟹、抓小鱼,玩得高兴。周兴带着店伙计来到太平桥旁,看到新修复的太平桥栏杆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有狮虎豹等兽头、各种不同的花样,小溪两岸长满一两人才能合抱的黄葛树,虽然是冬天,黄葛树仍然枝叶茂盛,一片碧绿。 周兴想在东溪场上找人打听陈雄义、李仁洪的下落。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正走着,看见几间修建得好一些的街房,屋顶盖着瓦,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从门里走出,忙上前笑着询问:“大哥,我想打听人,不知可否?” 走出门来的人是黄明星。他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穿着整齐,还带着跟班,牵着马,估计是一个有钱的富人,脸上堆起了笑,说:“客官,你要打听谁?我是这里的里正,东溪场、万寿场的人都知道。” 周兴以为问对了人,心里高兴,说:“大哥,听口音你像是湖广麻城人,近年有一个从麻城进四川的陈雄义,不知住在东溪场哪里?” 黄明星心里打起了算盘:眼前的人肯定有钱,如果和陈雄义联起手来,势力不小,不能让他找到陈雄义,最好能让福林山的强盗半路绑了票,勒索一大笔银子,自己也能分一些。坏主意打定,笑着说:“客官,今天你走对了门,问对了人,近来福林山派来了强盗探子,看到有钱人便偷偷禀报山上强盗,派人路途中绑票,快进屋说话。” 周兴进了黄明星的家,黄里正叫人牵走了马,泡上了茶,把客人让到上座,故意叹了一口气说:“客官,你打听的陈雄义在鱼沱山采石炼铁,不料山洞垮了,砸死了一个人,陈雄义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不过,听他的朋友说,陈雄义还要回东溪场,客官留下住址,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知,今天天不早了,走夜路危险,客官可在我家暂住一夜,明日一早回去。” 找不到陈雄义,周兴有一些失望,他想起了李仁洪,询问黄里正东溪场有没有这个人?黄明星心里的鬼主意已经打定,推说李仁洪在山上青杠林中养山蚕,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很难找到。 周兴在黄明星家里住下了,因为听了黄里正恐吓的话,担心被强盗探子发现,没有到东溪场上去玩,早早吃了晚饭上床休息了。 黄明星派了人连夜上福林山报信。自从王秃子要他在东溪场打探消息,黄明星暗中做了强盗的眼线,向福林山通报富商路过东溪的事。强盗半路埋伏抢得财物,分了一些给黄明星,由于事情做得隐秘,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黄明星胆子大了。 福林山上的苏老四、王秃子得到线报,知道财神爷又上门了,十分高兴。王秃子亲自带领十多个小强盗连夜下山,埋伏在东溪场到綦江县城驿道旁边,等候有钱的富商路过。 周兴带着店伙计在黄明星家里住了一晚,天刚亮起身回家。离开重庆府几天了,挂欠店铺的生意,又想早一点把探听到陈雄义的消息告诉罗娟妹妹,骑着马走得很急。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在东边山头露出了半边脸,离开东溪场二十多里了,驿道沿綦河一直往北,周兴和店伙计正骑着马往前走,忽然,一个黑布蒙着脸的人从驿道边树林里跳了出来,大声吼道:“哪里来的客官?过路留下买路线。” 周兴吃了一惊,知道遇上拦路打劫的强盗了,他长年在外经商,为防身找师父学了一些武功,店伙计也会一些武功,两个人并不害怕。看了四周地形,驿道一边靠山,一边挨河,冬天枯水季节,河水不深,山上树林中有强盗,可跳下綦河,顺河道乱石滩逃走。 又有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强盗从树林中跳出,手里拿着大刀,高声喝叫:“喂,马上的客官,是自己乖乖拿出银钱,还是要我们动手?” 周兴和店伙计做好了拼杀的准备。周兴大声说:“大王,我们只是一般的过路客,身上没有带银钱,望大王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树林中又跳出几个强盗,一个强盗高声骂:“不要命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快拿99lib?出银钱,爷爷们的刀要沾血了。” 驿道前后都有强盗,形势十分危急,周兴不敢耽误时间,大喊了一声:“从河上逃走!”翻身下马,跳下了河滩。店伙计也紧跟着下马跳下河滩。强盗看到吃到嘴边的肥肉要逃走,慌了,两三个强盗跳下了河滩,前后夹击。周兴三两拳逼退了拦在前面的强盗,顺着河滩往北跑,已经把强盗甩到了身后,忽然听到店伙计的叫声,回过头看,店伙计被三个强盗围住脱不了身,急忙奔回援救。 王秃子带的强盗害怕周兴和店伙计逃走,辛辛苦苦下山埋伏半夜没有收获,拼命追赶,终于把两人围住了。周兴和店伙计奋..力搏斗,想打退强盗逃走。可是,强盗人多势众,两人被按倒在河滩上动弹不了。王秃子搜遍了两个人的衣服荷包,只搜到一些散碎银子,非常失望,以为周兴逃跑时把银钱扔到了水里,让两个小强盗脱了衣裤到水中搜寻。冬天水冷,两个下水的小强盗冻得上牙直打下牙,翻遍了河中的每一块石头,仍然没有搜到银钱。王秃子不死心,让强盗用细麻绳把周兴和店伙计绑得紧紧的,用破衣服包住了头,押着人,牵着马,回了福林山强盗山寨。 强盗头子苏老四亲自审讯两个被捉上山的肉票,他坐在“聚义厅”当中的太师椅子上,王秃子坐在旁边,小强盗排成行站立两边,地上摆放着皮鞭、棍棒,大火盆里燃着火,冒着红红的火苗。 周兴被押上了“聚义厅”,看到强盗们一个个横眉竖眼,心里有一些害怕:如果在强盗窝子里丢了性命,罗娟妹妹久久不见他回去,一定非常挂欠,会到处找他;还有黄州的妻儿,没有了他的信息会着急上火。几十年动乱过去了,天下太平却落入强盗手里,周兴有一些伤感,叹了一口气。 苏老四询问周兴家里有没有钱,听说周兴只在重庆府开了两个小小的商铺,十分失望。苏老四得到黄明星通风报信,以为抓到了一个大财主,会敲诈出大笔银子,想不到是一般商人。接着把店伙计押上审问,店伙计讲的和周兴讲的相差不多,两个人都不是肥鱼,只是小虾米。苏老四有一些不耐烦,想把两个肉票撕了。王秃子阻止了,杀了人,苦主报了官,重庆府来了兵,强盗窝子会被掀翻,强盗们就没有了安身之处。王秃子扣下了周兴,写了一封勒索信交给店伙计,信上威吓周兴家人十天内拿一百两银子到福林山上赎人,不然就要撕票杀人。 王秃子想在鸡脚杆上剐油,从周兴身上捞银子。 店伙计在强盗山寨吓得半死,拿着王秃子交给的勒索信,骑马下了山,赶回了重庆府。 罗娟看到了强盗的勒索信,吓得手脚冰凉,仿佛有人用木棍照着脑袋狠狠击了一棍,两眼发黑,心里没有了主意。她十分后悔:不该让周老板到綦江找人,周兴是罗娟母女的救命恩人,从茫茫大江中救起她们,一路来到重庆府,照顾十分周到,为了帮助寻找雄义哥哥和儿子落入强盗手中,罗娟觉得对不起恩人,一定要想办法救出周兴。 周家店铺的伙计听说周老板被强盗抓走了,个个十分焦急。周兴平时对店伙计好,不像老板对待雇工,像是兄长对待弟弟,店伙计们心里感激周老板,聚集到一起,请来罗娟商讨救出周兴的办法。 从福林山逃回来的店伙计说:“罗大姐,快想想办法,超过了强盗规定的时限,周老板就没有命了。” 罗娟眼里含着泪说:“伙计们,快清一清,店铺里能拿出多少银子,够不够缴赎金?” 店里管帐的大伙计摇了摇头,一脸的愁苦,说:“大姐,强盗要一百两银子,就是把店铺卖了也凑不起这么多。” 罗娟让店伙计到平日生意往来比较密切的商店借,可是,商人重的是利,听说周兴被强盗抓走,害怕周家店铺要关门,都不肯借出银子。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罗娟和店伙计们仿佛热锅里的蚂蚁,想尽了办法凑不齐强盗勒索的一百两银子,想不出救周兴的办法。 霞妹子听说周伯伯被强盗抓走了,十分着急,看到母亲和店里的伙计想不出救人的好办法,不愿意在重庆府陪着干着急。在母亲那里拿了一些银钱,找出几件男人的衣裳换上,抓一把泥土在脸上擦了擦,白脸蛋变成灰扑扑的了,再把头发包在一块长长的白帕子里,女扮男装离开了家,出了储奇门,坐渡河船过了大江,走上了通往綦江的驿道。 霞妹子要赶到綦江县,想办法救出周伯伯。 霞妹子不是一般的女人,很小父亲就走了,她跟着母亲下地干活,到举水河边割草喂牛,什么活都干,顶得上一个男人做事。后来跟着陈伯伯进四川,船被撞翻落入江中,和母亲一起抱着破船板飘了上百里,受了不少惊吓,幸好被周兴救起,在周家帮着母亲料理家务,煮饭洗衣,什么都干。霞妹子不怕吃苦,胆子比一般男人还大。 霞妹子早起晚住,赶了两天的路,到了綦江县城,她想到县衙门告状,希望县衙门派出兵丁救出周伯伯,县衙门前有衙役守着,霞妹子大着胆子要闯进县衙门,衙役伸手拦住了,告诉她县令大人下乡巡视,不在家,让霞妹子等到太阳落山再来。霞妹子无可奈何,在衙门旁边找了一家小茶馆,进去要了一碗茶,坐下喝起来。走了大半天路,肚子饿了咕咕叫,让茶小二在茶店隔壁烧饼店帮着买了一个烧饼,一面吃烧饼,一面喝茶水。 邻桌一个茶客看见霞妹子刚才要进县衙门,好奇地问:“小兄弟,你到县衙门有什么事?” 霞妹子看到问话的人态度亲切,眼里有了泪,说:“我伯伯被强盗抓上了山,我找县令大人告状,让他派官兵救出伯伯。” 邻桌的茶客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小兄弟,你伯伯被强盗抓走,找县衙门告状没有用。虽然綦江县孟县令是一位爱民的好官,可是他手里头没有兵,县衙门里几个衙役抓小偷可以,不是强盗的对手。强盗躲在高山上,抢财物,绑肉票,孟老爷恨得要命,可是没有办法。” 霞妹子眼里含着泪问:“大哥,强盗抓走了我伯伯,官府打不过强盗,怎么才能救出伯伯呢?” 隔桌茶客叹着气说:“强盗造孽呀,小兄弟,你家伯伯是被什么地方的强盗抓上山的。” 霞妹子心里悲伤,带着哭声说:“我家伯伯被东溪福林山上的强盗抓走了。” 隔桌的茶客十分熟悉东溪场,说:“福林山上有两个强盗头子,一个叫苏老四,一个叫王秃子。前两个月,东溪场附近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人中有不少武功非凡的好汉,专门和福林山上的强盗作对,救过不少福林山抓的肉票,福林山上的强盗轻易不敢下山抢劫了。后来鱼沱山山洞垮塌,死了人,姓陈的头头受了伤,福林山的强盗又猖狂起来了。” 霞妹子听说鱼沱山的头头姓陈,心里一动,希望是陈伯伯,着急地追问:“大哥,鱼沱山头头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 隔桌的茶客说:“鱼沱山的头头叫陈雄义,是湖广麻城来的。” 霞妹子心里暗暗高兴,她不想到县衙门找县太爷告状了,也许陈伯伯比县大老爷管用得多。霞妹子决定到鱼沱山找到陈雄义,求他出手相助救出周伯伯。霞妹子出了小茶店,抬头望望天,太阳歪到西边了,冬天天黑得快,走夜路危险,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晚上睡在床上睡不着,想周伯伯,更想陈雄义和小铁匠。跟着周伯伯到了重庆府,她曾经托店伙计打听小铁匠的消息,半年多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霞妹子有一些绝望了,以为这辈子找不到罗锤了,姑娘暗暗下了决心,找不到罗锤不嫁人,如果找到陈伯伯,从陈伯伯的嘴里得到罗锤的消息该多好。半夜过了,霞妹子模模糊糊睡着了,看到门开了,小铁匠罗锤一脸是笑走进来,霞妹子扑向罗锤的怀抱,扑了一个空,醒来仍然睡在床上。 天还没有完全亮,霞妹子起了床,向店小二问明了去东溪场的路,急匆匆地出了店门。离开綦江县城,顺着驿道快步向南,心里有事,走得快,早上、中午都没有吃东西,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忍着饿大步走,半天时间走到了东溪。霞妹子找到一.个大妈询问鱼沱山怎么走?大妈仔细打量了她一阵,叹了一口气说:“小兄弟,鱼沱山虽然只有二十多里路,山高路险,山路很不好走。以前那里有人采石炼铁,听说山洞塌了,死了人,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小兄弟要到鱼沱山找什么人?” 霞妹子没有心思给大妈多作解释,问明了山路怎么走,在东溪场找了一家小饭店吃了饭,塞饱了肚子,急匆匆又上了路。 山路越来越险,爬坡下坎,钻荆棘丛,走着走着,没有路了,在乱草丛中寻觅一阵,又找到了路,继续住前走。山道上到处是野草,到处是荆刺,挂破了衣服,脸上、手臂上挂出一条条血痕,霞妹子走得十分艰难。 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下来,远处传来虎豹豺狼的叫声,尖厉凄凉,十分吓人。霞妹子坚持往前走,她折断一棵小树,把树干当成棍子提在手里壮胆,继续往前走。忽然,脚下响起“嗦嗦”的声音,一个冰冷的东西从脚背上爬过,霞妹子停住脚步,借着朦胧的夜色仔细看,是一条蛇,霞妹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天色越来越暗,霞妹子有些害怕,不知道还有多少路才能到鱼沱山,可是,已经走到了半路,退不回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路上有一个深深的坑,天黑没有看清楚,霞妹子一脚踩空,身子一歪摔倒了,头碰到硬硬的石块,刺骨般疼痛,霞妹子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蒙中霞妹子听到有人在喊,十分熟悉,努力睁开眼,是日思夜想的小铁匠。霞妹子以为在梦中,挣扎着坐了起来,扑进心爱的罗锤哥哥怀里。 第十五章 师徒勇赴强盗宴 小铁匠罗锤紧紧抱着霞妹子,眼里流出了泪,大声问:“霞妹子,你还活着,怎么到鱼沱山来了?妈妈呢?” 霞妹子疑惑地望着小铁匠,说:“铁匠哥哥,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在地下相会,还是在梦中相会?” 小铁匠声音凄楚地说:“霞妹子,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我们也不是在梦中相会,这里是鱼沱山。我们在这里采石炼铁, 4f60." >你看,陈伯伯也在这里。” 霞妹子终于记起来,她是到鱼沱山找陈伯伯救周伯伯来了,回过脸看,终于看到陈伯伯站在身旁,眼里有泪花在闪动。 陈雄义用手抚着霞妹子的头,十分亲切地说:“孩子,不要害怕,你到家了,这里是小铁匠的家,也是你的家。” 霞妹子放声痛哭起来,哭着说:“陈伯伯,我到鱼沱山来找你,求你想办法从强盗手里救出周伯伯。周伯伯在大江中把我和妈妈救起,是我们的大恩人,他被强盗抓走了,你要救他。” 陈雄义轻声安慰说:“霞妹子,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救出周伯伯。” 原来,陈松到南川给唐大嫂送银钱,返回的路上遇到一个官府衙役强收乡民赋税,陈松跟陈雄义一样,喜欢打抱不平,帮乡民说理耽误了时间,过了赶水天就黑了,路熟,陈松摸黑往鱼沱山赶。眼看就要到家了,忽然脚下绊着东西摔倒了,爬起来用手摸,是一个人。陈松不知道倒在路上的是什么人,不过,陈雄义经常教导,路遇危难之人要出手相救,便把倒在荒坡野地的人背回了鱼沱山。小铁匠罗锤发现和朝思暮想的霞妹子十分相像,心里疑惑,把背回的人头上白帕子取下,露出长长的黑发,打来水洗干净脸上的泥土,果然是霞妹子,又惊又喜,急忙叫来师父,陈雄义十分高兴,救醒了霞妹子。 霞妹子见到了亲人,悲喜交加,说了在大江中遇救,随周伯伯到了重庆,因为周家在重庆府的房屋动乱中毁了,建房开店十分忙,随母亲留在周府帮忙,周伯伯受母亲所托到綦江寻访失散的亲人,不幸被强盗抓去的经过。小铁匠听了心中气愤,“咚!”大拳头落在桌子上,瞪着眼睛叫..起来:“福林山的强盗太可恶了,前一阵被我们打得当了缩头乌龟,鱼沱山出了事,又猖狂起来,竟然抓了前来东溪场寻访师父的人。一定要救出周伯伯,杀一杀福林山的气焰。” 陈松也十分气愤,拍着胸膛叫起来:“王秃子是麻城来的,上福林山当了强盗,毁了麻城乡亲的声誉,师父快带着我们攻上福林山,抓住王秃子。” 霞妹子哀求说:“陈伯伯,快打上山去救人,迟了周伯伯就没命了。”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硬打不行,一是强盗多,熟悉山形,占据了好地势,攻山要吃亏,二是害怕强盗撕了肉票逃跑。” 霞妹子急得哭出了声,说:“陈伯伯,你要想办法救出周伯伯,他是好人。” 陈雄义让陈松把鱼沱山留下的兄弟都叫来,一起商量救出周兴的办法。大家积极出主意,想办法,决定用其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派人埋伏在福林山强盗进出的山口,遇到外出的强盗抓起来,让苏老四和王秃子用周兴来换被抓的强盗。 霞妹子看到鱼沱山的兄弟想办法救周兴,十分感激。天亮了,小铁匠、陈松带着兄弟们积极准备,派人偷偷到福林山强盗山寨进出的路口察看地形,寻找晚上埋伏的地方。 天黑了,小铁匠和陈松带着兄弟们出发了,霞妹子也要跟着一起去,自从见到了小铁匠,霞妹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害怕心上人又突然消失了。因为霞妹子不懂武功,陈雄义好说歹说,留下了她。 小铁匠和陈松带着兄弟们摸上了福林山,寒冬季节,天阴沉沉的,看不见月亮和星星,风呼呼刮着,树林里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大江上涌起大浪时的波涛声,风声中夹杂着野兽凄凉的嗥叫,十分恐怖吓人。鱼沱山的兄弟们急急忙忙走着,半夜时分赶到了强盗进出山寨的山口,埋伏好了。 风小了,可是下起了雨,天特别的冷,小铁匠和兄弟们的衣服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像一块冰似的。一个兄弟颤抖起来,上牙齿和下牙齿相碰发出了“嚓嚓”的声音,小铁匠和陈松害怕响声惊动了过路的强盗,轻声吩咐兄弟们咬着牙忍住。 一个时辰过去,没有强盗路过,小铁匠和陈松有一些失望了,想把兄弟们撤走了。忽然,远处响起了走路声,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强盗从山下走来了。 两个强盗都是福林山的小头目,其中一个还是和苏老四磕头结拜过的小兄弟,强盗窝子里住闷了,白天下山找到东溪场边一个窑姐,搂着女人喝了半天酒,醉得走不动路了,在窑姐家住了半夜,酒醒了,连夜回福林山。两个强盗一边走一边说笑着。 “兄弟,今天陪我睡觉的女人皮肤又嫩又白,抱在怀里舒服死了,我真想朝着白嫩嫩的奶头一口咬去……” “大哥,你今天玩得舒服,我可没有玩好,陪我的女人太嫩了,什么也不懂,光知道蒙着脸哭。” 两个强盗正说着荒淫下流的话,走在前面的强盗脚下绊住了山道中拦着的绳子,“扑通”摔了一个狗吃屎,走在后面的强盗乐了,大声说:“兄弟,没有和女人亲热够,还要和草皮子亲热亲热。”正说着,路边飞来一块小石子,“扑通”也摔倒了,正要张口骂,一把冰凉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小铁匠让手下兄弟把两个强盗捆得像粽子似的,把一张事先写好的纸贴在了路边大树上,纸上写着:抓走强盗两名,用肉票周兴来换,如果伤害了周兴,苏老四、王秃子的死期到了。署名鱼沱山。 天亮了,苏老四、王秃子还躺在热被窝里抱着从山下抢回的女人睡觉。巡山的强盗发现山路旁边大树上的纸,吓了一跳,急忙揭下回山禀报。苏老四和王秃子听说手下强盗在家门口被鱼沱山的人抓走,心里慌乱,在“聚义厅”召集大小强盗商量对策。 一个满脸横肉的强盗拍着胸膛说:“鱼沱山今非昔比,垮了洞,死了人,走散了不少兄弟,剩下的人不多了,我带着人去踏平鱼沱山,救出被抓的兄弟。” 苏老四摇着脑袋说:“不行,鱼沱山没有多少人,可是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都向着他们,帮他们的忙,还有官府的衙役,我们不能去硬打硬拼。” 王秃子赞同老大的话,说:“大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和鱼沱山硬拼。” 一个小强盗说:“姓周的可恶,不缴赎金,还伙同鱼沱山抓我们的人,干脆撕了票,把姓周的杀了,让鱼沱山的人死了心。” 苏老四叹了一口气说:“姓周的也不能杀,杀了姓周的,鱼沱山的人肯定会把抓走的兄弟送到官府,让官府砍他们的脑袋,我的兄弟要吃亏。” 王秃子皱起了眉头,脸色阴阴地说:“大哥,你说怎么办?莫非真的照鱼沱山说的,用姓周的换回两个兄弟。” 苏老四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想出了一条毒计,沙哑着喉咙说:“兄弟们,我们不能硬拼硬干,要用计,选一个地方,设宴招待鱼沱山姓陈的老大,在宴席上换人,兄弟们事先埋伏在周围,换人时突然杀出,把姓陈的抓起来。俗话说,人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抓了姓陈的,鱼沱山就会垮,我们就没有了后患。” 强盗们一个个伸着大指拇称赞苏老四计谋好,决定按计而行。 福林山派了一个小强盗到鱼沱山送信,约定十天后在万寿场牛心山一个荒凉的小庙摆下宴席,邀请鱼沱山老大陈雄义赴宴,宴席中换人。 小铁匠看了小强盗送来的信,气得跳了起来,当着送信的小强盗大声吼起来:“什么,要我们师父去赴宴?苏老四、王秃子打的什么鬼算盘?来,把送上门的小强盗绑了,和抓来的两个强盗一起送到官府砍脑壳,我们打上山去救周兴。” 小强盗浑身颤抖,说话也哆嗦起来:“侠,侠士,我们老大、二老板,想多交一个朋友,没有别的坏主意。” 霞妹子担心周兴安危,十分着急地询问周老板的情况。小强盗心里害怕,颤抖着说:“大姐放心,周老板在山上很好,一点皮都没有碰破,山上老大、二老板等着换回山上的兄弟。” 陈雄义让小铁匠放走了送信的小强盗,找来陈松和兄弟们商量对策。 小铁匠摇晃着大手说:“师父,你千万不能去赴宴,苏老四、王秃子一肚子坏水,肯定不想放人,牛心山山高林密,强盗们设下埋伏,师父去了要吃亏。” 霞妹子急得要哭了,说:“陈伯伯去赴宴,强盗们设下陷阱要吃亏,可是,陈伯伯不去赴宴,怎么救出周伯伯呢?” 陈松也反对陈雄义去赴强盗宴,说:“陈师父,强盗不守信用,你去赴宴十分危险,小铁匠和我代替你去,我们一定想办法救出周伯父。” 鱼沱山的兄弟都反对陈雄义去赴强盗宴。陈雄义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大声说:“兄弟们为了我好,不要我去赴宴,怕我吃了强盗的亏,可是,强盗心肠歹毒,我不去赴宴会引起疑心,撕票杀人。救人是大事,要好好策划,大家不要着急,我带着霞妹子到万寿场大雄宝殿走一趟,一是让霞妹子看到弟弟,姐弟见面;二是请普慧大师帮着出主意救出周大哥。” 霞妹子听说带她去见弟弟,脸上有了笑,小铁匠和霞妹子久别重逢,不愿离开,也要跟着去。陈雄义同意了,他让陈松带着兄弟们好好看守抓来的两个强盗,带着霞妹子、小铁匠去了万寿场大雄宝殿。 陈雄义和小铁匠在大雄宝殿找到普慧大师,一起商量赴强盗宴的事。霞妹子急着去见一年多没有见面的弟弟。 普慧大师笑着大声说:“陈施主,贫僧觉得,强盗摆下的是鸿门宴,你但去无妨,用两个小强盗换回周施主,值!” 小铁匠急了,说:“大师,师父去赴强盗宴,万一中了强盗的诡计怎么办?” 普慧大师笑着说:“小施主,你把心放宽,我担保陈施主赴强盗宴有惊无险,平安回来,还可救回周施主。” 小铁匠罗锤一脸疑惑,说:“大师,你不说出保证师父平安的计谋,我不放心师父去赴强盗宴的。” 普慧大师笑了笑,说:“小施主,你信不过贫僧?” 小铁匠忧心忡忡地说:“强盗不讲信义,人多势众,酒席宴上翻了脸,师父就危险了。” 普慧师父大手一挥,说:“强盗人多势众,我们的人更多,强盗敢在宴席四周设下埋伏,我们就在牛心山四周设下埋伏,看一看谁的人更多。” 陈雄义似乎听明白了,大声说:“大师,有你做后台,我一定去赴强盗宴!” 小铁匠望了望师父,又望了望普慧大师,他不明白大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疑惑。 霞妹子见到弟弟李忠贵,姐弟俩十分高兴。李忠贵流着眼泪说了分离后的经历:跟着陈伯伯一路辛苦到了东溪场,找到了亲生父亲,可是,亲生父亲另外娶了女人,安了家。霞妹子听了十分生气,打消了去找李仁洪的念头,她把大江中被周兴救起,一起到重庆的事讲了。姐弟俩说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霞妹子看到李忠贵长高了,又听说兄弟读书勤奋,十分高兴,笑着夸奖:“忠贵,我们家将来靠你了,妈妈把我们姐弟带大不容易,陈伯伯帮了我们很多,你一定要争气。将来有了好前途,可以忘掉姐姐,千万不要忘了妈妈,不要忘了陈伯伯。” 李忠贵要带姐姐去找李忠信。霞妹子挂欠着救周伯伯的事,没有去找弟弟,去打听救人的事了。 普慧大师和陈雄义、小铁匠商量了救周兴的事。陈雄义害怕罗娟在重庆担心,派一个兄弟送霞妹子返回重庆府报信。霞妹子和小铁匠依依不舍分手走了。 强盗约好酒席宴上换人的日子?99lib?到了,陈雄义一早起身,准备到牛心山上小庙赴宴,为了防止强盗在酒席上动手,藏了一把尖刀在怀中。小铁匠不放心,也怀里藏着尖刀随师父到牛心山赴强盗宴。陈松和兄弟们押着两个被抓的强盗半夜起身到了牛心山下一个乡亲家里,等候山上庙里的消息。 苏老四和王秃子仗着人多势众,熟悉牛心山的地形,发现官军可以随时躲进树林逃走,没有把鱼沱山的人放在眼里。强盗们押着肉票清晨起身,走山路到了牛心山荒凉小庙,埋伏好大小强盗,准备好酒宴,等候鱼沱山的人上钩。 侠士和强盗,正和邪都做好了准备:强盗想在宴会上擒住陈雄义,一劳永逸除掉眼中钉,好随心所欲下山抢劫财物,把乡亲们踩在脚下;侠士们想刹住强盗的邪气,救出被抓的周兴,让福林山的强盗收敛行为,不敢再随意欺压百姓,让万寿场、东溪场附近乡亲过上太平日子。 约好的时辰快要到了,苏老四、王秃子到了小庙,院子里摆上了桌子,小强盗们端上了酒菜,两个强盗头子横眉竖眼坐在酒席上方,七八个强盗手里拿着大刀长枪,杀气腾腾地站在两边,等候着陈雄义。 太阳当顶了,强盗们等得心焦,一个小强盗大声喊起来:“老大,二老板,姓陈的肯定当了缩头乌龟,干脆杀到鱼沱山,抢回被抓走的兄弟。” 王秃子冷笑着说:“兄弟们,耐心等,我早就认识姓陈的,知道他的脾气,刀山火海,他也要来闯一闯。” 苏老四也有一些不耐烦了,大声说:“老二,我看姓陈的不会来了。鱼沱山只剩下了几个人,就算是人人都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福林山几十个人的对手,他不敢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 庙门外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谁说我们不敢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我们不会违约,已经来了!”话声刚落,陈雄义带着小铁匠罗锤大步进了小庙。 苏老四暗暗吃惊,姓陈的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带着徒弟闯进他布置严密的小庙,来赴强盗宴,心里不免有了敬佩之意,站起身,双手抱拳行了礼,大声说:“陈大哥不愧是英雄好汉,言出必行,兄弟佩服了。” 王秃子也装出了一脸的笑,说:“陈家老弟,我们是老朋友,老相识了,今天在东溪场相见,真是有缘!” 陈雄义冷冷地笑了笑,说:“姓苏的,姓王的,我们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是对头冤家,你们祸害百姓,我们保护乡亲,正邪不两立,走不到一条道上。” 苏老四十分尬尴,努力装出笑脸说:“我们今天不说正和邪的事。来,请陈英雄上座,我们喝酒吃菜。” 王秃子跟着说:“对,喝酒吃菜。” 强盗宴开始了。三杯酒下了肚,苏老四和王秃子脸红了,气粗了,看到陈雄义身边只有一个小铁匠,没有了顾忌,想耍横了。王秃子向身边一个强盗递了眼色,强盗跳到了酒宴桌子前,大声吼起来:“姓陈的,快点把抓去的兄弟放出来,不然,你今天走不出庙子了。” 陈雄义仍然端着酒杯大口喝酒,没有理会小强盗的吼叫。 又一个小强盗跳了出来,大声吼着:“姓陈的,你今天进得了庙门,出不了庙门,快点交出抓去的兄弟,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小铁匠罗锤实在忍不住了,瞪大眼睛高声说:“两个小贼不得无礼!我们双方讲好了相互换人,只要你们交出周兴,我们一定交出你们的兄弟。” 一个强盗横蛮地大声说:“姓陈的,你要我们放了肉票,拿一百两银子来,姓周的是我们的财神爷,你们不要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断了我们的财路。” 小铁匠大声说:“师父,强盗不讲信用,不想拿周大伯换回被抓的强盗,走,我们回去!” 苏老四冷笑了,说:“小兄弟,你看看庙里庙外的兄弟,出得了庙门吗?” 荒庙里的强盗气势汹汹,庙门外的强盗一拥而上堵住了庙门,强盗们七嘴八舌吼叫起来。 “姓陈的,不交出抓走的兄弟就拿你们两个人抵命!” “对,抓住姓陈的,抄了鱼沱山的老窝。” 陈雄义不慌不乱,微微笑了,说:“姓苏的,不要耍横,我敢来赴你们的强盗宴,就不怕你们翻脸动武。”说着,白光一闪,手里多了一把尖刀,苏老四衣领被抓住了,冰凉的刀刃横在了脖子上。小铁匠看见师父动了手,也一步迈向前,顺手抓住了王秃子的手臂,拿出尖刀横在了二老板的脖子上。 小庙外山坡上,一面红色的旗帜舞动起来,刹那间,四面八方响起了呐喊声:“打强盗啊,牛心山庙里有强盗!”“冲上牛心山,抓住苏老四!”呐喊声此起彼伏,仿佛成千上万的人马埋伏在牛心山四周,等待号令冲上山,冲进庙里。 牛心山上的强盗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苏老四脖子紧挨着冰凉的尖刀,脸吓得变了颜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强盗头子不明白姓陈的从哪里调来了人马,包围了牛心山。耍阴谋,施诡计,妄想抓住姓陈的,一举荡平鱼沱山,如今反而要赔上福林山的大小强盗。苏老四承认不是陈雄义的对手,邪压不住正了。不过,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刀刃已经横在脖子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临死要装装样子充英雄,死猪不怕开水烫。苏老四瞪起死鱼眼睛,挣扎着大声说:“姓陈的,你狠!老子栽到了你手里,不过,你们救不出姓周的,老子死了也要拉上垫背的,让姓周的陪着到阴曹地府见阎王。” 王秃子没有苏老四的胆量,尖刀横在脖子上,牛心山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喊杀声,身子筛起了糠,尿都吓得流了出来,哆哆嗦嗦求饶起来:“老大,放了肉票吧,我不想死啊!陈老弟,不,陈爷爷,求求你放我们一码,今后一定改邪归正……我知道周兴关押在哪里,放了我们,我带你去救周老板,千万不要动手。”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强盗们,看到强盗头头说了软话,一个个腿肚子发软,扔了手中的刀枪,“扑通”“扑通”跪下了,争先恐后磕头求饶起来。 陈雄义冷笑了,松开了抓住苏老四衣领的手。他心里明白,不能把强盗们逼上死路,普慧大师带来的人没有多少武功,埋伏在牛心山下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强盗可以,真刀真枪的拼杀不行,鱼沱山的人不多,真要和强盗打斗起来胜负难料,救人要紧,见好就收。他冷笑着说:“苏老四,大老板,鱼沱山说话算话,我们今天来赴宴,为的是换人。你们如果讲诚信,鱼沱山不会伤福林山一个人,如果你们不讲诚信,我们愿意奉陪!” 王秃子脖子上的尖刀还没有拿开,颤抖着大声哀求说:“陈头领,我们讲诚信,刚才误会了,一场小小的误会。我们换人,大哥,江湖上讲的是一个诚字,约好酒席宴上换人,福林山不能食言。” 陈雄义看到强盗已经被吓住,挥了挥手,小铁匠松开了抓住王秃子的手,王秃子没有注意,“扑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赶忙爬起来坐到凳子上,装出笑脸说:“陈头领,罗兄弟,吃菜喝酒!” 苏老四以为已经没命了,只要陈雄义拿着尖刀的手用一点劲,他就要到阴间见阎王了,想不到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佩服对手的胆量和度量,端起酒杯大声说:“对,喝酒吃菜,陈头领以诚待人,我苏老四再混,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懂得一些江湖上的规矩,换人!” 福林山的强盗放出了肉票周兴,鱼沱山的兄弟也放了抓来的两个强盗头领。苏老四弄不明白姓陈的从哪里弄来众多人马埋伏在牛心山周围,派小强盗到万寿场、东溪场打探。原来普慧大师把东溪场、万寿场学过武功的年轻人都组织了起来,拿着刀枪埋伏在牛心山周围。小强盗探明事情真相回山报告,苏老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姓陈的有众多乡亲支持,我们斗不过他。” 王秃子回到强盗山寨又神气起来,大声说:“大哥,俗话说,吃一回亏学一回乖,姓陈的手下只有几个人,我们迟早要灭了他们。” 苏老四冷笑着说:“老二,不要充英雄了,你跟兄弟们打一个招呼,今后千万不要去惹鱼沱山的人,我斗不过姓陈的,你也斗不过。” 陈雄义、小铁匠救回了周兴,心里高兴。普慧大师在大雄宝殿摆下素席给周老板压惊。周兴在强盗窝里呆了几天,衣服脏了,身上有了臭味,普慧大师烧了热水让周老板洗了澡,找了干净衣服换上。 周兴从小铁匠嘴里知道了霞妹子到鱼沱山求援,师父和普慧大师定计救他的经过,十分感谢陈雄义和普慧大师。他受罗娟委托来寻访陈雄义,想不到落到强盗手里,陈雄义救了自己。周兴到了酒席宴上,“扑通”一声跪下了,给陈雄义磕了三个头,眼里含着泪说:“陈壮士,我听罗娟妹子多次说起过你,知道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次救了周某的性命,以后用得着兄弟,打一个招呼,就是要我的命,也给!” 陈雄义赶忙扶起了周老板,谦虚地说:“周家兄弟,你从大江中救了罗娟,我欠了你人情,今天从强盗手中救出了你,扯平了,互不亏欠。而且救你的不仅是我,还有普慧大师,如果不是大师带着众多乡亲助阵,吓住了强盗,单凭鱼沱山的几个人是救不出你的。” 周兴“扑通”又跪在了大师面前,慌得大师赶忙扶起,大声说:“阿弥陀佛,普救众生是佛家弟子应尽之责,施主不要谢贫僧,要谢佛祖。” 小铁匠笑着大声说:“普慧大师,刚才我在强盗宴上,心里咚咚跳,想不到大师会撒豆成兵之法,找来众多勇士埋伏在牛心山周围。” 普慧大师笑了笑说:“福林山强盗不少,可是没有东溪场、万寿场的百姓多,大家都恨强盗,听说陈施主师徒要赴强盗宴,都来声援。” 压惊的酒宴吃到深夜,普慧大师安排众人休息了。陈雄义心细,害怕强盗暗中前来骚扰,吩咐小铁匠带着两个兄弟在万寿场、东溪场巡逻,保护乡亲。一夜无事,天亮起身,周兴和陈雄义一见如故,一定要请陈雄义到重庆作客。陈雄义也十分想念分别一年多的罗娟妹妹,答应了周老板的邀请,安排陈松回鱼沱山带领兄弟们看守好家,带上罗锤随周兴前往重庆。李忠贵也想到重庆看望母亲,可是普慧大师有事要外出,需要他在庙里看守,李忠贵无可奈何,只好打消了去重庆看望母亲的念头,留在了庙里。 罗娟想尽办法凑不齐一百两银子,担心周兴的安危,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周兴在大江中救起了她与女儿,对她有恩,罗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可是,周兴落入了强盗手,拿不出赎银,性命难保。有一些店伙计出主意,劝她卖掉店铺,凑齐银子送到强盗山寨救回周老板。罗娟想不出其它办法,同意了,让店伙计寻找买主。想不到世态炎凉,人们看到周老板出了事,要出卖店铺,把价压得低低的,罗娟舍不得把周兴辛辛苦苦挣得的家业轻易送给他人,迟疑着没有卖出店铺。终于,女儿从綦江回来了,告诉她找到了陈雄义和小铁匠,陈伯伯答应想办法救出周兴。罗娟听了女儿的话,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找到了雄义哥哥和没有成亲的女婿,一年多来,天天盼,日日想,终于找到了。可是,雄义哥哥能不能救出周老板,罗娟心里悬起了一块石头:强盗心狠手辣,只认银子不认人,雄义哥哥能斗过强盗吗?如果冒险救人,救不出周兴反搭上自己的性命……罗娟脸上的愁云更浓。女儿劝她把心放宽,相信雄义伯伯能救出周伯伯。罗娟摇着头,叹着气说:“霞妹子,强盗凶得很,杀人不眨眼,雄义伯伯人少势孤,我担心他斗不过强盗。”正当罗娟焦虑不安的时候,周兴回来了,安然无恙,身上没有一点伤,而且,陈雄义和小铁匠罗锤也来了。 罗娟看到二十年患难与共、曾经拜过堂、但是没有真正成为夫妻的雄义哥哥进了家门,呆了,傻了,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年多来,罗娟常常在梦中看到雄义哥哥,流着眼泪诉说分离后的遭遇,现在,雄义哥哥真的出现在眼前,可是,周围有很多人,周兴、店里的伙计、还有女儿女婿,罗娟很想扑上去,扑进雄义哥哥的怀抱,她忍着,没有扑上前…… 陈雄义一眼认出了罗娟,一年多来,罗娟老了,额头上有了皱纹,脸上有淡淡的愁云。陈雄义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汉子,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二十多年了,从当初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到被迫分离,看到心上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媳妇,他把巨大的悲痛埋在了心里,把心爱的女人认作了妹妹,像亲哥哥一样爱护罗娟,帮助罗娟,让一个女人能担起奉养老人、抚育子女的重任。二十年了,陈雄义把爱深深地藏在了心里,罗娟掉进了大江,他万分悲痛,也想投入江中,随着一起去了,可是想到要担起抚养忠贵的责任,忍住悲痛,带着李忠贵到了东溪,让罗娟的儿子住在大雄宝殿安心读书,按时送去银钱。 周兴知道陈雄义和罗娟不同寻常的关系,带着店伙计悄悄离开了,小铁匠罗锤也随霞妹子去了。屋里只剩下了罗娟和陈雄义两个人,相互呆呆望着。 陈雄义先开了口,轻轻说:“娟妹子,你受苦了。” 罗娟听着陈雄义的话,觉得十分陌生,和梦中相见时说的话完全不一样,心里一阵一阵痛,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双手蒙住脸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陈雄义一个人扔在了客房里…… 周兴十分感谢陈雄义的救命之恩,在家里摆了丰盛的酒宴,把往日生意场上的朋友、店铺里的伙计都请来了,周老板让霞妹子去请罗娟出来陪着喝酒吃菜,霞妹子去了很久,没有请来母亲。罗娟借口受了凉,头痛得很,没有出来。陈雄义猜不透罗娟的心,女人哭着跑走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罗娟在怨他怪他,恨他没有照顾好,以致落入大江,受了很多苦,还是怨他生离死别,再度重逢后说的话太生硬,太无情?陈雄义很想找到罗娟,向她倾吐心中的情感,可是在周老板家里,他不敢到处乱窜找人。周兴大江中救了罗娟,一年多住在一起,周老板身边没有家眷,他与罗娟是什么关系?陈雄义心里没有底,如果周兴已经把罗娟当成了自己的女人,他不能夺人之美,再向罗娟表达心里的情和爱。陈雄义十分矛盾,很想向娟妹子敞开心扉,又不愿意伤害周老板,让周兴伤心失望。 罗娟心里有很多苦,觉得老天爷在有意折磨自己,不让她和心里深深爱着的男人相亲相爱,过去,和雄义哥哥中间横着一个李仁洪,而且横了二十年。听说李仁洪有了新的妻子,不能成为她与雄义哥哥相爱的障碍了,可是一年多了,陈雄义找没找新的女人,为什么见面时说话那么生疏,没有激情…… 酒席宴上,周老板看看客人到齐了,走下座位,要跪下给救命恩人行大礼。陈雄义一把拦住了,大声说:“周老板,霞妹子不怕艰辛,找到了鱼沱山,你要谢她,打强盗、救乡亲是鱼沱山应尽的责任,不用感谢。” 周兴大声说:“陈大哥,我要谢霞妹子,更要谢你,你为了救我,冒着天大的危险去赴强盗宴,是我的大恩人。周某无法表示感谢之情,知道鱼沱山不久前山洞垮塌,死了人,需要银钱,一点小小的心意,望陈大哥一定收下。”说完挥了挥手,一个店伙计端出了一托盘银子,一共五十两,是罗娟想尽办法凑起来准备赎人的。因为没有凑齐强盗索要的一百两银子,没有送给强盗,想不到没有花费一两银子,周兴被陈雄义救出来了。周兴为了感谢陈雄义的恩德,决定把凑起来的五十两银子送给恩人。 陈雄义摇着双手大声说:“周老板,我们救你不是想得到赏银,快把银子收起来。” 周兴哀求说:“陈大哥,你不要银子,我心里不安,我知道,五十两银子太少,只能略略表示一点心意。” 小铁匠罗锤插上话说:“周老板,我师父不是贪财的人,不会收你的银子,收起来吧!” 周兴一定要恩人收下银子,陈雄义见他心诚,从托盘中拿了二两银子,笑着说:“周老板,我拿了银子了,其余的银子收起来吧。” 周兴见恩人不要银子,叹了一口气说:藏书网“陈大哥,听说东溪场的乡亲称你为乡约,真是名不虚传。” 陈雄义在周家住了两天,挂心鱼沱山采石炼铁,告别周老板回东溪了。周兴带着店伙计送到大江码头。陈雄义和小铁匠过了江,突然发现罗娟带着女儿霞妹子等候在大路边一个凉亭里,两人又惊又喜,小铁匠知道师父心里有话要对岳母说,带着霞妹子加快脚步,远远地走在了前面。 陈雄义在前面走,罗娟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罗娟开了口:“雄义哥哥,忠贵托付给你了,让他好好读书。” 陈雄义轻声说:“忠贵是一个好孩子,读书勤奋用功,将来一定会有好前途,我叫他到重庆看你们。” 罗娟低声说:“不用叫忠贵来看我,等几天,我到东溪场看你们,雄义哥哥,你忘了,我们曾经拜过天地。” 陈雄义回过头,看见娟妹子低着头跟在后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住在周家,周老板对你很好……” 罗娟知道雄义哥哥心里对自己和周兴的关系有误会,她不知道怎样辩解,伤心地轻声哭起来。 陈雄义慌了,想安慰娟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娟哭了一会,不哭了,跟在雄义哥哥后面走,走了一程又一程。陈雄义停住了脚,叹了一口气,说:“娟妹,你送得很远了,回去吧!”罗娟摇了摇头,默默地往前走。陈雄义只好随着一起走。小铁匠和霞妹子等在路边,看到两人走近,小铁匠关心地说:“妈妈,你们送出很远了,回去吧。” 罗娟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住脚步。 娟妹子送雄义哥哥,送出了很远很远…… 第十六章 黄老板的一箭双雕 春天又来了,下了两场春雨,綦河里的水多起来,流淌得十分欢畅。燕子飞回来了,一趟一趟从野外含来泥,在农家茅草屋檐筑起了窝,叽叽喳喳叫着,飞来又飞去。 綦河沿岸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开荒种地的人,多数是从湖广来的,也有从江西、广东、贵州来的,拖儿带女,历经艰辛,在綦河边山坡上搭起茅草房,开荒种地,安下了新的家。綦河两岸,荒凉的山野又飘起农家炊烟,有了生气。 东溪场、万寿场添人进口,太平桥到万寿场的山道两边建成了一间又一间茅草房,把东溪场和万寿场连在了一起。 天气一天天暖和,布谷鸟叫了,农人开始忙着春耕,田里灌满了水,用犁头犁过一道又一道。有的农家没有牛犁田,就用人拉,男的女的,脱了鞋袜,捞起裤脚,露出白白的腿肚,两三个人在前面拉犁,咬紧牙,瞪着眼,使劲拽着,拉着犁头往前走。后面的人扶着犁把,泥水溅起来,拉犁的和撑犁的满身满脸都是泥水,一个个成了大花脸。犁头重,拉犁的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满是汗珠,尽管很累很苦,不能歇下来,因为到綦河两岸开荒种地的人懂得,不抓紧时间整好田撒下种,秋天没有收成,将来的日子更苦,更难熬。 李仁洪早早地犁好了田,撒下了稻种。忙完了田里的活,带着李家老三、儿子忠信忙着养山蚕。李仁洪把山蚕种放在太阳下晒,让蚕宝宝早一点从卵里爬出来。他想多养一些山蚕,山蚕结茧卖了,把草房换成瓦房,给李家老三和忠信找媳妇。李仁洪又去了几次大雄宝殿,可是,李忠贵再也没有见他。李仁洪有些怨义兄,认为陈雄义教坏了儿子,他错怪了义兄,李忠贵不见父亲,是害怕李仁洪要让他去帮着种庄稼,他知道亲生父亲眼光狭窄,只看到家里的几亩地。李忠信原来和他一起读书,到了东溪场,不能读书了,天天上山砍青杠林,所以躲着不见李仁洪。霞妹子又到过东溪场,小铁匠带着王秃子心里想,苏老四带着兄弟去投大股强盗,只能当强盗窝子里的三、四把手,自己跟着一起去,说不定连小头目也当不上,不愿去投奔贵州大山里的大股强盗。 苏老四耐着性子劝说:“二老板,鱼沱山和福林山只隔了二十多里山路,陈雄义占了鱼沱山,处处与我们作对,留在福林山只有死路一条。带着手下兄弟去贵州深山占山为王,那里山高皇帝远,我们大秤分金,大碗喝酒。” 王秃子摇着脑袋说:“大哥,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福林山大哥是头,说话算话,到贵州入了伙,说话做事都要听别人的,哪有在福林山快活自在?” 苏老四叹着气说:“老二,我也想在福林山称王称霸,可是鱼沱山有陈雄义,不容我们在福林山安身,与其在福林山提心吊胆,不如去贵州深山,可进可退,不怕官军围剿。” 王秃子苦口婆心劝说:“老大,綦河两岸有高山,有密林,福林山待不下,我们可以退到更高的山,退进更密的林子,官军抓不着,陈雄义更拿我们没有办法。” 大老板、二老板意见不统一,一个要往南,一个要去北。手下强盗也分成了两伙:一些强盗被鱼沱山兄弟吓破了胆,想跟着苏老四去贵州深山投大股;一些强盗家在綦江,恋家,不想死了把骨头扔到外乡。 山寨意见不合,王秃子心里烦。一天,小强盗来报,东溪场有人前来拜见,王秃子让小强盗把拜见的人带来,一眼认出是黄明星家里的下人,皱起了眉头说:“姓黄的有什么事要找我?回去告诉里正老爷,山上有事,我走不开,帮不上他的忙。” 王秃子埋怨黄明星把自己骗进了四川。如果是在麻城大山里,人熟地熟,财钱随意花,女人随意睡,现在进不得,退不得,困死在福林山了。王秃子心情不好,不愿下山去见黄明星,打发黄家下人走了。想不到隔了两天,黄家下人又来请,王秃子和黄明星是老朋友,老搭当,推脱不了,只好夜里偷偷到了东溪场。 黄明星下决心要惩治李仁洪,他派人打探李家人的行动,发现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天不亮就到了尚书坪。吃饭的时候到了,刘召儿去送饭,他打起了送饭女人的主意。黄明星等王秃子等得心焦,一天,正在相好家里长吁短叹,坐立不安,下人带着王秃子悄悄来了。 芬儿看到王秃子到了,赶忙泡上香茶,娇滴滴地说:“王大哥,黄老爷请你,摆架子迟迟不来,是不是交上新朋友,忘了老朋友?” 王秃子看见漂亮女人,身子酥了半边,摸了一下芬儿的肥屁股,满脸是笑地说:“兄弟媳妇,我怎么敢忘了你们?山上有事走不开。” 黄明星请王秃子到了密室,讲了惩治李仁洪的事。王秃子十分为难,摇着脑袋说:“黄老弟,上次你送信上山,我们绑了肉票,惹了鱼沱山的人,差一点弄丢了颈子上吃饭的东西,山上的兄弟个个埋怨。” 黄明星笑了笑,说:“王大哥,上次我不知道姓周的和陈雄义有关系,让你们绑了姓周的肉票,陈雄义出手救了。李仁洪和陈雄义是对头,想办法教训了姓李的,然后嫁祸陈雄义,一箭双雕。” 王秃子仍然不买账,叹着气说:“老弟,陈雄义十分精明,要嫁祸给他,难!再说,山上老大要带人去投贵州深山里的大股,一定不会派人下山。” 黄明星耐着性子劝说:“老哥,苏老四带人去贵州投大股,你要在福林山自立竿子站住脚,一定要想办法多弄一些钱,悄悄带几个兄弟下山,人不知鬼不觉,瞒着苏老四。” 王秃子还有一些犹豫。芬儿进了密室,满脸是笑,白嫩嫩的胖手抚弄着强盗头子的黑下巴,媚声媚气地说:“王大哥,兄弟媳妇求你了,李仁洪抢了黄老爷圈占的地,刘召儿耍泼打了黄老爷,这个仇你一定要帮着报了。” 王秃子眯着眼睛笑了,伸手抓住了女人白嫩嫩的胖手,说:“好,看在兄弟媳妇的面子上,我答应黄老板。不过,黄里正,我手下的人最近没有下山,手头紧,能不能借给一些钱花?” 黄明星心里骂:认钱不认人的东西,不给钱不办事。脸上装出笑说:“王大哥,你我弟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要用钱只管开口,好说。” 两个人商量起教训李仁洪嫁祸陈雄义的办法……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李忠信天天忙着在尚书坪青杠林里砍杂树、除荆棘,为放养山蚕作准备。普慧大师调解了地界之争,黄里正虽然嘴上没有服,也没有再到青杠林吵闹,李仁洪以为黄明星当着里正,应该遵守綦江县衙门的文告,让出了青杠林。他太忙了,清早上山,天黑回家,没有把与黄明星争青杠林的事记在心上。 一天早上,刘召儿做好了饭,吩咐瑛子看好家,提着饭篮到尚书坪送饭。山上干活太辛苦,刘召儿炒了两个鸡蛋,蒸了包谷粑粑,还煮了稀饭,她没有吃早饭,准备把饭送到尚书坪后一起吃。李家到尚书坪六七里山路,要翻上一座山崖,过一条小溪,再走过两个山弯。 5c71." >山路两边长满了树,密密的,平缓的小山坡上开垦出了一弯一弯水田,有的田撒下了稻种,长出了绿绿的秧苗,微风吹过,泛起绿色的波浪。刘召儿提着饭篮子走着,额头上出了汗,大口大口喘起了气,实在太累了,在一个山弯路边的青石板上放下竹篮休息。 刘召儿正坐着休息,树林里跳出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她知道遇上了歹人,站起身想逃,可是迟了,刚跑了两步便被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抓住。刘召儿想大声喊叫,嘴里被塞进了一把乱草,喊不出声。她拼命挣扎,用手打,用脚蹬,用嘴咬,没有一点用处。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一齐动手,有的抓脚,有的抓手,有的扯头发。刘召儿头上的白帕子散了,长头发被扯掉一大把,两只手被绑到了身背后,细麻绳捆得紧紧的,两只脚也被捆起来。刘召儿被绑得像一个粽子,拖进密密的树林,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里。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在尚书坪青杠林中干活,等着刘召儿送来早饭。太阳升起了,刘召儿没有送饭来,李仁洪带着人继续干活,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李仁洪忍着,李家老三和李忠信年轻,肚子饿得快,盼着送饭的来。太阳升起半竹竿了,送饭的早应该到了,可是刘召儿仍然没有来。 李忠信停下手中的活,站在山崖上朝山脚望,希望看到送饭的人,望呀望,望了好一阵,山脚下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大声埋怨起来:“今天怎么还不送饭来?肠子都快饿断了。” 李家老三跟着埋怨:“嫂子今天安心饿死我们,太阳一竹竿高了,还不送饭来。” 李仁洪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安慰说:“一定是煮饭迟了,耐心等一会,送饭的就要来了。” 三个人肚子饿,干活没有力气,无精打采地又干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看到送饭的来。李忠信实在没有力气干活了,扔了手中的砍柴刀,跑到青杠林边青石板上躺下晒起太阳来,李家老三也放下砍柴刀坐在草地上休息。李仁洪见送饭的久久不来,心里奇怪,说:“老三,忠信,你们俩顺着山路去迎送饭的,看看是不是出了事。” 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答应着起身往山下走,肚子饿,走路没有力气,慢吞吞的下了山崖。不一会儿,两个人飞快地跑回来了,李忠信跑在前面,大口喘着气,高声喊:“爸,出事了!出事了!” 李仁洪吃了一惊,扔下手中砍柴刀大声问:“出了什么事?送饭的人呢?” 李家老三气喘吁吁地说:“大哥,没有看到送饭的人,只看见了送饭的篮子,山弯里,包谷粑、稀饭满地都是。” 李仁洪的脑袋“轰”的一声响,眼前金花乱飞,拔腿就往山崖下跑,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紧紧跟在后面。三个人沿着山间小路跑到山弯青石板旁,看到撒落在地上的菜饭,李仁洪心里像有滚油在煎,大声呼喊起来:“瑛子妈!你在哪儿?” 山野里静静的,除了山谷传出的回音,没有其它声音。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奔回家,他希望刘召儿和瑛子都好好的在家里。三个人一路小跑,李忠信不小心踩虚了脚,摔到水田里弄得满身泥水,从田里爬起来继续跑,回到了家:李仁洪失望了,家里只有瑛子一个人。 刘召儿不见了,饭在山弯青石板旁撒了一地,人没有了踪影。 李仁洪没有心思吃饭,回头又往山上跑,他要去寻找刘召儿。瑛子听说母亲不见了,也很着急,跟着父亲跑出了门。李家老三和李忠信从饭锅里抓了两个包谷粑粑,一边吃一边跑出了门。四个人来到山弯边,一面呼喊一面寻找,太阳当顶了,没有找到刘召儿。四个人没有灰心,继续在树林里寻找,找遍了一个山弯,又到另外一个山弯寻找,可是,树林太大了,山弯太多了,四个人喊干了喉咙,找遍了附近的树林,没有找到刘召儿。李仁洪又到东溪场、万寿场街上寻找,一家一户询问,问遍了街上遇到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没有人知道刘召儿去了哪儿。他又到附近村子里寻找,找遍了方圆几十里,找不到刘召儿。 李仁洪带着家里人寻找刘召儿,找了一天、两天、三天,没有找到,普慧大师带着人帮助找,仍然找不到。 刘召儿被藏在树林深处一个石洞里,听到家里人在焦急地呼喊她,心里着急,嘴里塞着乱草,手和脚被绑得紧紧的,身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嘴里说不出话,手和脚不能动,没有办法回答家里人的呼唤,早上没有吃饭,肚子饿了,可是,强盗把她扔在山洞里不管了。刘召儿被藏在山洞里,手脚捆得很紧,细麻绳勒进了肉里,一阵一阵钻心般疼痛,眼泪流了出来,又痛又饿,刘召儿昏昏沉沉睡着了。 刘召儿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山洞里黑黢黢的,她使劲挣扎,身上压着的大石头很重,身子动不了。刘召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家里的人,她知道自己被强盗绑了肉票,不知绑票的强盗会索要多少银钱,李仁洪能不能凑齐。想到动乱平息,刚刚开始过安宁的生活,自己却要死了,心里十分难过,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半夜,几个强盗偷偷进了山洞,把刘召儿的手和脚绑在一起,中间插了一根长木头,像抬猪羊似的抬着离开了山洞,在山道上走了很久。刘召儿觉得手和脚要断了,又昏迷了。再一次醒来时到了另外一个山洞,脚上的绳子解开了,手上仍然绑着绳子,她又饿又怕,手脚被绳子捆绑的地方脱了皮,流出了黑色的血,钻心般痛。刘召儿瘫坐在一堆乱草上,没有力气站起身,听到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强盗正在七嘴八舌说着话。 “陈大哥说了,看好这个女人,让姓李的拿赎金赎人。” “李仁洪做梦也不会想到老婆会被绑了肉票,更想不到老婆在鱼沱山。” 有人小声打招呼:“不要讲了,陈大哥有交待,不能让东溪场上的人知道是鱼沱山绑了肉票。” 原来,王秃子带着强盗绑了刘召儿的肉票,为了嫁祸陈雄义,没有把肉票带回福林山,而是从小路翻山越岭到了鱼沱山,把刘召儿关在了一个偏远的山洞里。 东溪场上传开了,鱼沱山陈雄义绑了李仁洪老婆刘召儿的肉票。 很多乡亲不相信,摇着脑袋说:“鱼沱山陈雄义是侠义之人,绝不会干强盗干的事。” “绑肉票是福林山强盗干的,鱼沱山肯定不会干,一定是有人捣鬼。” 一些移民刚来,不了解陈雄义的为人,心里有疑惑,悄悄议论:“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为什么有人说鱼沱山绑了肉票?也许是真的。” “听说李仁洪以前的妻子是陈雄义结拜的兄妹,找进四川来了。绑了刘召儿,正好给结拜的妹妹腾出了地方。” 大雄宝殿的普慧大师听到议论,心里犯了疑,普慧大师非常了解陈雄义,相信他绝不会干绑肉票的事,那么,为什么有人说陈雄义绑了刘召儿的肉票?是谁在暗中造谣诬蔑鱼沱山?福林山上的苏老四经常干绑肉票的事,不过,苏老四是强盗,讲强盗的规矩,不会绑了肉票嫁祸他人,倒底是谁绑了李仁洪的老婆,目的只是为勒索赎金吗?普慧大师隐隐猜出有人在移花接木,他专程赶到鱼沱山,把东溪场、万寿场上的传言告诉.99lib.陈雄义,提醒鱼沱山注意防范。 陈雄义听说刘召儿被绑了肉票,十分着急地说:“大师,要查清谁绑了肉票,帮着救出人质。” 普慧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陈施主,东溪场和万寿场有人说,是鱼沱山绑了李仁洪的老婆。” 陈雄义哈哈笑起来,十分坦然地说:“大师,人正不怕影子歪,鱼沱山没有做坏事,不怕有人栽脏。” 普慧大师摇了摇头说:“陈施主,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防奸险小人的阴谋诡计。” 陈雄义十分感激地说:“谢谢大师的关心,我们一定小心。” 普慧大师走了,陈雄义把小铁匠、陈松找来,告诉了大师的提醒。两个年轻人也觉得刘召儿被绑肉票十分奇怪,不像福林山以前绑了肉票明目张胆索取赎金的做法,是因为害怕鱼沱山和官府变得胆子小了,还是福林山根本没有绑肉票?想了一阵猜不出来。陈雄义吩咐小铁匠和陈松晚上多派人防守,避免遭人暗算。 刘召儿不见了踪影,李仁洪一天到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没有心思去尚书坪干活了。一天清早,瑛子起床开门,门缝里落进一个信封。李仁洪拆开信封看了,信上要他拿二十两银子放在指定的地点赎回刘召儿。李仁洪带着瑛子找遍了东溪场、万寿场的熟人,还去了一趟小麻城,终于凑齐了赎金,放到了匿名信上指定的地方,提心吊胆等着妻子回来。 刘召儿被关在山洞里,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拿着大刀守着,双手绑得紧紧的,没有解开,一天只送来一 6b21." >次饭,两个包谷粑粑。看守的人把包谷粑粑放在一个破碗里,让她跪着像狗似的伸出头,用嘴咬着包谷粑吃。手腕子被细麻绳勒破了皮,结了疤,疤又被细麻绳磨破,痛得刻骨铭心。 刘召儿被折磨得瘦了,脸上又脏又黑,头发乱蓬蓬的,她记不清被抓来几天了。 一天晚上,刘召儿昏昏沉沉睡了,醒来时发现手上的麻绳已经解开,看守她的人也不见了。刘召儿十分奇怪,故意用脚蹬掉一块石头,发出了声响,仍然没有发现看守的人。她犹豫着站起身,摸黑往山洞外走,没有人阻拦,刘召儿终于相信,强盗扔下她走了。刘召儿出了山洞,眼前黑黑的,远处传来野兽的嗥叫。她有一些害怕,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不过,刘召儿心里十分清楚,必须离开山洞,离开得越远越好。刘召儿害怕强盗又回来抓住她,摸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树林里有风,呼呼的,她感觉到冷,双手抱着肩艰难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东方露出了白色,天快要亮了,刘召儿肚子饿,伤口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实在支持不住,倒在了一丛杂树下,昏迷过去了。 清晨,小铁匠带着手下兄弟到树林里采山货,发现杂树林中倒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身上发出臭味。摸了摸鼻子,有进出的气息,急忙叫两个兄弟抬回了住的茅屋,陈雄义让人洗干净女人脸上的黑污,终于认出来是被绑了肉票的李仁洪妻子。他十分奇怪,猜不出为什么刘召儿会在鱼沱山出现。陈雄义叫人端来热水喂女人吃了,还煮了稀饭喂给刘召儿吃。 刘召儿喝了热水,吃了热稀饭,醒过来了,看见躺在茅草屋里,身边围着一些陌生的男人,仔细辨认,终于认出一年多以前曾经到家里找过丈夫的陈雄义。刘召儿想起关在山洞里曾经听强盗议论是陈大哥叫人绑了她的肉票,莫非陈大哥就是陈雄义?刘召儿害怕了,担心陈雄义让人把自己重新关进山洞,身上颤抖起来,双手蒙住了脸。 陈雄义不知道刘召儿为什么害怕,他让小铁匠砍了两棵小树做成担架,让女人躺在担架上面,陈松带着两个兄弟抬着送回了东溪场。 李仁洪看到妻子回来了,十分高兴,虽然花了二十两银子,借了债,妻子终于回来了。他让瑛子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刘召儿洗干净身上的泥污,换上干净的衣服,煮了好吃的让妻子吃了。 刘召儿回到了家,见到了丈夫和女儿,知道噩梦已经结束,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让丈夫搂着自己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起床,脸上的气色好了,向丈夫详细讲述了被绑肉票的经过。 李仁洪陷入了苦闷之中,东溪、万寿场上有流言,说绑刘召儿肉票的是鱼沱山的人,受了陈雄义的指使,他不相信。虽然二十年没有见面,人会变,不过,从陈雄义对儿子李忠贵的爱护,李仁洪相信义兄的人品,陈雄义绝对不会像强盗一样绑肉票。可是,听到刘召儿说起山洞里强盗说的话,妻子又是被鱼沱山的人抬着送回来的,李仁洪犹豫了,鱼沱山离福林山几十里路,如果是福林山的强盗绑了肉票,妻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鱼沱山?半夜从关押的山洞逃出,又冷又饿,身上有伤,不会摸黑走几十里山路,糊糊涂涂从福林山走到了鱼沱山的,莫非妻子真的是被鱼沱山的人绑了肉票?李仁洪心里解不开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开始相信是义兄坏了良心,干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李仁洪看到妻子受了这么多苦,心里满肚子怨气要找地方发泄,很想到县衙门报案,让官差抓起干了强盗勾当的陈雄义,又怕诬告了好人,迟迟拿不定主意。 黄明星十分高兴,没有留下一点把柄,让冤家对头李仁洪损失了二十两银子,刘召儿受了好几天的折磨。他到了相好家,让芬儿炒了好吃的菜,买了一壶酒,两人洋洋得意喝起酒来。芬儿娇滴滴地说:“黄老爷,王秃子会办事,一箭双雕,教训了姓李的,又诬陷了姓陈的。你要再想办法加一把火,怂恿姓李的傻瓜到县衙门告状,让县衙门抓起陈雄义,黄老爷心里就更痛快了。” 黄明星把相好搂进怀里,用满嘴粗胡子去扎女人的嫩脸蛋,弄得芬儿“哎唷哎唷”叫起痛来。黄明星高兴地说:“对,再加一把火,让姓李的和姓陈的斗,我们在一旁看笑话。” 原来,王秃子绑了刘召儿肉票,翻山梁,走小路到了鱼沱山,把肉票关在一个废弃的山洞,还让看守的小强盗故意说成是受了“陈大哥”的支使…… 第十七章 孟县令误抓好人 周兴做了綦江、江津的盐引商人。 盐是百姓生活的必需品,很早以前,官府就把民间百姓必需的盐、铁纳入管制销售的范围。前明时期,官府挑选诚实忠厚、又有经济实力的商人,发给盐引,每张盐引可在产盐地购得一定数量食盐,凭盐引通关过卡,到达规定的销售地方卖给百姓,官府收取一定的税费。百姓把官府挑选发给盐引、经销食盐的商人称做盐引商人。几十年动乱,官府没有能力供应百姓食盐,一些大胆狡猾之徒,冒险从产盐地运回食盐高价售出,有钱人家有盐吃,普通百姓买不起盐,只有吃淡食。动乱平息了,官府有责任供应百姓食盐,99lib.并且,控制食盐销售能收取不少税费,补充官府费用。于是,重庆府在城里开店经商的商人中挑选忠厚老实、有经济实力的商人,发给盐引,在指定州县经销食盐。周兴经商诚实守信,童叟不欺,声誉很好,被选中做了盐引商人,他记挂着鱼沱山的恩人陈雄义,要求在江津、綦江经销食盐,官府同意了。 周兴十分高兴,在知府衙门领了盐引,雇了伙计,准备出发到四川产盐地自流井采购食盐,运到江津、綦江卖给百姓。周老板看出陈雄义与罗娟妹子关系非同一般,很想让罗娟带着女儿到鱼沱山帮助陈大哥开矿。周兴佩服陈雄义侠义心肠,救人危难不图回报,虽然和罗娟拜了堂,因为没有找到李仁洪,两人名为夫妻,实际上仍是兄妹。周兴很想让陈雄义和罗娟团聚,可是,江中救起了罗娟母女,认为兄妹,一年多来,罗娟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个很难得的帮手。周兴还没有把家眷从黄州接来,身边缺少可信的人,他需要罗娟母女的帮助,所以又想多留罗娟母女在家里住一阵。 罗娟心里也很矛盾,她知道陈雄义带着小铁匠采石炼铁十分艰难,患难相依二十年,有情有义,因为李仁洪没有消息,长期以兄妹名义相处,李仁洪已经在东溪场上安了家,有了孩子,她和雄义哥哥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夫妻了。可是,周兴是救命恩人,经商理家缺人手,不便马上离开,同时,雄义哥哥对自己和周老板的关系有误会,需要时间化解。于是,罗娟把对陈雄义的思念深深藏在心里,勤勤恳恳帮助周大哥料理家务,让周兴全力做好生意。 周兴要到自流井购盐,离开家前,特意嘱咐罗娟妹子常到商店看看,帮助店伙计料理生意。 周兴说:“妹子,哥哥这次运盐到綦江和江津,要到鱼沱山去看望雄义大哥,有什么要捎带的话,我带去。” 罗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雄义哥哥是好人,他有难处,你要帮他。” 周兴大声说:“妹子,陈大哥是我的恩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一定尽力帮他。” 霞妹子听说周伯伯要运盐巴到綦江,她心里记挂着小铁匠,跑来大声说:“周伯伯,你到綦江,我也要跟着去。” 周兴笑着说:“霞妹子,是想陈伯伯,还是想铁匠哥哥?不过,我要先到自流井购盐,再运到綦江和江津,一路上十分辛苦,等我在綦江开店卖盐时,一定让你去。” 霞妹子高兴得笑了,大声说:“好,将来我到綦江帮伯伯卖盐巴。” 周兴带着伙计出了重庆城,往西经合江、泸州,到了自流井,凭盐引采购了盐巴,请了挑夫,因为有官府发给的盐引作为凭证,一路上关卡哨所不敢拦阻,还派兵护送,路上十分顺利。食盐运到了江津,周兴租了一家店铺,留下两个伙计销售食盐,带着挑夫,顺着重庆府到綦江的驿道,把盐巴运到了綦江县城。 孟知县得到衙役禀报,重庆府委派的盐引商人把食盐运到了,十分高兴。綦江虽然在重庆到贵州的盐道上,前明时期,商人雇请伙计,马驮人挑,源源不断把食盐运往贵州,从清晨到深夜,盐道上人马不断,十分热闹。运盐的人在綦江歇息,把盐巴当作银钱住店吃饭,綦江百姓不愁盐吃。几十年动乱,盐路不通,綦江百姓吃盐艰难,动乱平息了,可是盐道两旁高山峻岭中仍藏着大股小股的强盗,出没抢劫路人,商人仍然不敢运盐进贵州。綦江缺盐,百姓苦不堪言,孟县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重庆府委派盐引商人运来了盐,孟知县感谢知府大人为百姓考虑周到,特地让衙役收拾干净衙门旁边一间闲置的草屋,准备了量盐的秤和升斗,县衙门还贴出了告示,让四乡百姓到县城买廉价供给的盐巴。 百姓听说重庆府委派盐引商人送来食盐,廉价卖给,人人欢喜,卖盐的店铺前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店里的伙计对前来购盐的百姓十分客气,秤称得准准的,升斗抹得平平的,买盐巴的乡亲个个称赞盐引商人公平买卖,不欺老弱。一位年过六十的婆婆,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提着一个裂了缝的破瓦罐来到卖盐巴的店铺前,大声说:“老板,我快半年没有吃盐巴了,家里没有钱,买不起盐巴,现在有了廉价盐,可以尝到盐味了。”老人拿出了两文钱,要买半斤盐巴,刚好周兴在店里,看见老人可怜,关心地问:“婆婆,你家没有其他人了,你来买盐巴?”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家在高山,儿子两年前被老虎叼走了,儿媳带着孙儿改嫁,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太婆了。” 周兴让店里的伙计称了一斤盐巴给老婆婆,没有收钱。 孟县令换了便衣,混在买盐巴的百姓中观看盐引商人卖盐,看到周兴诚实经商,公平待人,心里十分高兴,他完全放心了,悄悄离开了卖盐巴的店铺,回了县衙门。 重庆府派来盐引商人卖廉价盐的消息传到了东溪场,陈雄义已经得到罗娟捎来的信,知道来綦江的盐引商人是周兴,心里高兴,安排小铁匠、陈松领着兄弟们清理垮塌山洞里的石块泥土,急匆匆赶到东溪场,到大雄宝殿找到普慧大师,邀约一同到綦江县城去看周兴卖廉价盐。大师听说周兴做了盐引商人,哈哈笑了,大声说:“好啊,我们救了一个善待百姓的好商人,好!一同到綦江县城看望周兄弟,如果他带的人手不够,我们就帮他卖盐巴,为乡亲们做好事。” 普慧大师吩咐李忠贵在庙里好好读书,起了一个早,随陈雄义赶往綦江县城,心里高兴,脚下步子迈得快,黄昏时分便到了綦江县城,找到了周兴的盐引商店。 周兴正准备赶到东溪场去看望陈雄义,询问鱼沱山采石炼铁情况,把罗娟妹子的关心捎去,想不到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到了,两人是把他从强盗手中救出来的大恩人,不敢怠慢,他把手里的生意交给店伙计,带着陈雄义和普慧大师来到县城最好的一家饭店。动乱中綦江县城房屋被毁,城里的人没有力量修建好的房屋,不论饭馆酒店,都是泥墙草顶,不过,綦河产肥鱼,山上有野物,能做出美味的菜肴。周兴叫了酒菜,陪着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吃菜喝酒,为两位恩人接风。 陈雄义高兴地说:“周老弟,想不到你做了綦江的盐引商人,以后到綦江开店经商,为乡亲们多做好事。” 周兴感激地说:“没有陈大哥和普慧大师冒险把我从强盗窝子里救出,我恐怕已经做了强盗的刀下之鬼,两位的恩情,终生不忘。” 普慧大师笑着说:“周施主一心向善,为綦江百姓造福,我们没有救错人。” 三个人说说笑笑,喝酒吃菜,直到夜深。 李仁洪终于决定向官府告发陈雄义绑架妻子勒索钱财的事,他中了黄明星、王秃子的离间计,以为绑刘召儿肉票的就是陈雄义。 刘召儿回家后的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李仁洪担心下大雨,带着李家老三和李忠信早早地回了家,两个年轻人腿脚灵利,跑得快,远远地走在了前边。李仁洪独自一人在山路上走着,已经远远看见东溪场了,忽然路边密林中跳出一个人,脸上蒙着黑布,拦住他大声说:“姓李的,陈大哥有信给你,好好看一下,照信里吩咐办。”说完把一封信塞进他手里,转身跳入密林,一会儿没有了踪影。李仁洪急匆匆赶回了家,拆开信封看了,信上要他十日之内再把二十两银子放在指定的地方,不然,瑛子要被绑肉票。 李仁洪非常害怕,又不敢把受到威吓和勒索的事告诉家里人,害怕家里人担惊受怕,他左思右想,认定又是陈雄义指使人干的,是在为前妻罗娟报复他。李仁洪也知道对不起罗娟,不过,他觉得自己纵有千错万错,陈雄义不应当全然不念曾经结拜为兄弟的情份,像强盗一样绑了妻子的肉票,李仁洪担心女儿瑛子也像妻子一样被绑了肉票,他也不能一次又一次拿钱赎人。李仁洪越想越怕,越想越恨,决定到县衙门找孟县令告发。李仁洪知道陈雄义在东溪场很受乡亲们拥护,所以要直接告到知县大人那里。刚好,綦江县城传来消息,重庆府派了盐引商人卖廉价盐,告了状顺便买回一些盐巴,他作好准备,带着银钱起早出了门,赶往綦江县城。 李仁洪一路辛苦,赶到綦江县城天色已晚,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准备第二天到县衙告状,小饭店吃饭时同桌有两个喝酒的客人,正一面吃菜喝酒,一面说话聊天。 “听说没有,这次来的盐引商人周老板是湖广麻城人,前一次到东溪场被强盗绑了肉票,差一点丢了命。” “知道,是鱼沱山陈雄义救了他,强盗敲诈一百两银子,结果一两赎银也没有拿到。” “鱼沱山的陈雄义是好人,有侠义心肠,冒险救出了周老板,没有要一文钱的回报。” 李仁洪听在耳里,心里又打起了鼓,他在东溪场也曾听人说过,陈雄义从福林山救出了周老板,乡亲们称赞他是侠士,可是,自己却要到县衙门告陈雄义绑了妻子肉票,万一是自己弄错了,绑刘召儿肉票、写勒索信的不是陈雄义,报错案诬陷好人不仅官府要追究,乡亲们要责备,良心也会受到谴责,一辈子更无颜见前妻和义兄了。李仁洪心里仿佛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打不定主意。吃了饭回到小客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二十年前的往事浮现在眼前,和陈雄义对天盟誓,永不相负,参加八大王的大西军离开沈家庄前拜托义兄照顾妻儿。李仁洪又想起了儿子李忠信说的话,自己离开麻城后陈雄义关心照顾,帮着前妻孝敬老人,抚养孩子,尽心尽力。 李仁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刘召儿被绑肉票送回家时的凄惨景象,刘召儿讲述的关在山洞受到的猪狗不如的待遇,还有前几天接到的勒索信。李仁洪拿不定主意了,他弄不明白义兄为什么要绑刘召儿的肉票,难道真的是在为前妻打抱不平吗?还是陈雄义根本没有绑刘召儿的肉票,是其他的强盗假冒义兄的名义做的坏事?可是,以往强盗绑肉票都要亮出山头,以便让苦主送去赎金,绑刘召儿的肉票为什么要假借陈雄义的名义呢?莫非强盗有意要让自己出面诬陷义兄?李仁洪想大了脑袋也弄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小客店报晓的大公鸡“喔喔”叫了一遍又一遍,天快要亮了,他才蒙蒙闭上了眼睛。 李仁洪醒来时太阳已经照进了窗户,他急急忙忙起了床,付了房钱出了门。小客店离县衙门不远,李仁洪走到县衙前,正想找衙役进去禀报,看见县衙门旁边的廉价盐店已经开门营业,盐店大门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他随着买盐的人拥到店前,看见三个店伙计正忙着称盐收钱。忽然,李仁洪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义兄陈雄义正帮着店伙计称盐收钱。李仁洪急忙避开,退出了买盐的人群,他又有一些犹豫,想离开县衙门,不过,两只脚仿佛不听使唤,不知不觉走到了县衙大门口。 孟县令每天要到四乡寻访,看看移民生活情况,几十年动乱,綦江的土著居民流失了很多,现在县城及四乡百姓几乎全是湖广、江西、贵州来的移民,移民们千里迢迢进川,新到一个地方安家会遇到很多难事,县令大人要到各处走走看看,帮助移民解决困难。这一天带着衙役刚刚出了县衙,看见县衙门口一个人十分眼熟,终于想起是东溪场认识的麻城老乡。孟县令认出了李仁洪,非常高兴,亲切地大声叫起来:“麻城老乡,是不是想到县衙找本县?” 李仁洪被县令认出,心里更加慌乱,有一些犹豫地说:“县令大人,我,我有事禀报……” 孟县令吩咐衙役将麻城老乡带到后衙等候,回家换了便衣来到后衙。李仁洪看见县令来了,急忙要跪下磕头,孟县令拦住了,说:“你和本县是麻城老乡,这里是后衙,我又换了便衣,不必行礼,有什么事要找本县禀报,慢慢讲来。” 李仁洪十分犹豫,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吞回了肚子。 孟县令笑着安慰说:“李老乡,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不要怕,本县给你作主。” 终于,李仁洪讲了陈雄义绑了妻子肉票又写信勒索钱财的事,告了义兄的状。 孟县令心里暗暗吃惊,他多次听说东溪鱼沱山有一个领着人采石炼铁的陈壮士,侠肝义胆,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还带领徒弟救出被福林山强盗绑了肉票的人。孟县令准备亲自到鱼沱山拜访。可是,李仁洪禀告陈雄义绑了妻子的肉票还写信勒索钱99lib?财,是他听到的乡间传话有误还是麻城老乡告了诬状?孟县令心里拿不准,不过,他到任后曾经贴出告示,承诺乡民进衙门告状要认真调查破案,给告状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于是吩咐衙役请来了师爷,详细记下了李仁洪的诉状。李仁洪离开县衙时告诉孟县令,陈雄义正在廉价盐店帮着卖盐巴。 李仁洪走了,孟县令心里十分为难,让衙役抓了陈雄义,又害怕错抓了好人,受乡亲们责备,不抓陈雄义,又担心万一李仁洪禀报的是实,错过了抓捕陈雄义的机会,放走了残害乡亲的坏人,罪过也不小。孟县令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让衙役去廉价盐店请来陈雄义,软禁在后衙,然后派人赴东溪查清案情,再作处理。 陈雄义正在廉价盐店帮着卖盐巴。普慧大师到县城附近一个寺庙看朋友去了,他等大师一同回东溪,闲着没事帮忙卖盐巴。正在忙碌,县衙门一个衙役拿着县令大人的请帖来了,请陈壮士进衙问话。陈雄义十分纳闷,不知孟县令要问他什么?放下手中的秤杆,跟随衙役进了县衙门。衙役把陈雄义带到后衙一间屋里,让他在屋中等候县令大人,说完走了。陈雄义一个人在屋里等了许久,不见县令来到,想出门找衙役询问,门口站着的衙役不让他出去,陈雄义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普慧大师回到廉价盐店,准备和陈雄义一同返回东溪,可是陈雄义不在盐店,听店伙计说,陈壮士被县衙门的衙役拿着县令大人的请帖带进了县衙门。大师以为孟县令找陈雄义商谈事情,耐着性子等,天黑了,陈雄义没有回来,普慧大师着急了,不知道县衙门为什么留下陈雄义,想找衙门里的人打听,县衙关了大门,四处黑黢黢的,找不到衙役询问。碰巧周兴到江津查看廉价盐销售情况,白天离开了綦江,大师和孟县令不熟悉,不便登门打听,心里着急,一晚上没有睡好。清晨起来,大师出门找到县衙门一个衙役询问,衙役回答县令大人把陈雄义留下了,一两天回不了东溪。大师心里疑惑,隐隐有一些不安,找朋友帮忙打听,终于打听明白:东溪场李仁洪在孟县令前面告了状,陈雄义涉嫌绑肉票勒索钱财,被县令大人软禁在县衙,已经派衙役到东溪场查问去了。 普慧大师惊呆了,他曾经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大师想找周兴商量,周老板一天两天不回来。普慧大师害怕县衙门派出的衙役找里正黄明星查问,大师知道黄里正心术不正,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捏造事实,陈雄义会遭冤枉。普慧大师像热锅上的蚂蚁,终于坐不住了,急匆匆离开县城往东溪赶,回到东溪场天已经黑了,大师没有回寺庙,连夜寻找东溪场、万寿场乡亲签字具保,准备到县衙门保出陈雄义。 黄明星已经从前来查询刘召儿遭绑肉票真相的衙役嘴里知道了李仁洪到县衙门告状、孟县令抓了陈雄义的事,他不敢明目张胆诬陷陈雄义,害怕日后事情真相暴露脱不了关系。黄明星十分狡猾,躲在暗处煽风点火,把衙役带到了李仁洪家,借故离开了。李仁洪、刘召儿讲了事情经过,衙役有些怀疑,孟易吉到綦江当了县令,三番五次训示查案要谨慎细心,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走坏人,为了弄清事情真相,衙役决定到鱼沱山现场查看,没有在东溪场停留,连夜赶往鱼沱山了。 黄明星看到大功告成,即使县衙门查清陈雄义受了冤枉,告诬状的是李仁洪,陈雄义放回后恨的是姓李的。黄明星希望看到的就是陈李相争,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回到家里,让妻子炒了两个好吃的下酒菜,一个人喝起了酒,心里头舒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普慧大师找东溪场、万寿场乡亲签名保陈雄义,消息传开,很多乡亲咒骂黑了良心的人到县衙门诬告陈壮士,争着在保单上签名,一些乡亲还咬破手指头,在名字上按了血手印,一夜过去,大师收集了几百个乡亲的签名。 天亮了,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走上大街,议论陈雄义被诬告的事。黄明星暗中放出风声:是李仁洪到县衙门告了陈雄义的状。一些乡亲到太平桥找李仁洪评理,李仁洪清早起来带着李家老三、李忠信到尚书坪干活去了。刘召儿母女看到门前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乡亲,吓得关上大门不敢出来。人们在李家门前嚷着、骂着:“姓李的坏了良心,陈壮士打强盗,保乡亲,他却到县衙门告诬状!”“李仁洪,出来说清楚,你老婆刘召儿是谁 7ed1." >绑的肉票,为什么诬陷陈雄义?”几个顽皮的孩子还弄来了一些稀泥巴,“砰砰砰”扔到李家大门上。 李忠贵在大雄宝殿读书,不少乡亲到寺庙找普慧大师签名保陈雄义,他终于知道亲生父亲到县衙门诬告陈伯伯的事了。李忠贵非常气愤,实在忍不住,背着大师偷偷出了门,一口气跑到太平桥,在李家大门前找李仁洪说理的乡亲刚刚散去,李忠贵握着拳头擂起了门。刘召儿从门缝里认出了李忠贵,开了门,看到年轻人眼里冒出了火,害怕进屋闹事,急忙告诉李仁洪在尚书坪干活。李忠贵找不到亲生父亲不甘心,转过身往尚书坪奔去。 李仁洪正在青杠林里砍杂树,妻子刘召儿迟迟没有送饭来,青杠林中干活的三个人肚子都“咕咕”叫了,他正准备去路上迎接送饭的人。李忠贵来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汗珠,眼睛像要冒火。李仁洪、李忠信、李家老三都很奇怪,李忠信正要询问哥哥来做什么?李忠贵气冲冲.99lib?地大声质问起父亲来:“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恩将仇报,诬陷好人!” 李仁洪被儿子骂成了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大声训斥:“忠贵,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责骂父亲,要遭雷打!” 李忠贵一点也不畏惧,继续大声责备父亲:“当年你跟着八大王走了,扔下家不管了,爷爷奶奶是谁帮你供养,死了是谁帮你安葬,我们年纪小,是谁帮着抚养?还送我和忠信弟弟到学堂读书,是陈伯伯!可是,你却到县衙门告诬状,说陈伯伯绑你家里人的肉票!害得陈伯伯被县衙门抓了起来……” 李忠信听到父亲到县衙门告了陈伯伯诬状,也很生气,扔了手中的镰刀,跑到父亲跟前大声问:“爸爸,你真的到县衙门告了陈伯伯?忠贵哥哥说的是真的?” 李仁洪看到两个儿子都反对自己,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恼怒地大声吼起来:“我告了姓陈的,怎么样?敢作敢为,不怕!你们帮着陈雄义,不是我的儿子,滚!都滚!” 李忠信眼里有了泪,大声说:“爸爸,你真是恩将仇报,好,我走,我跟着哥哥去找妈妈,再不回你们家了。” 李忠贵拉着李忠信走了。李仁洪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走远了,扔下手中的砍刀,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蒙住脸大声哭起来。 普慧大师征集了几百个乡亲的签名,他害怕陈雄义在县衙门受罪,要连夜赶到綦江县城。李忠贵和李忠信也要随着大师到县衙门看望陈伯伯,可是,寺庙要人看守,普慧大师说服李家兄弟留在庙里等候消息。不少乡亲要跟着大师到县衙门保陈雄义,普慧大师挑选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人,急急忙忙赶往綦江县城。 周兴在江津安排好了销售廉价盐的事,回到綦江县城太阳已经落坡,听店伙计说陈雄义被县衙门关押起来了,心里吃了一惊,顾不得一路疲劳,让店伙计从街上小饭店买回一碗小面吃了,连夜进了县衙门,他要问明陈雄义被抓的原因,想办法保出大恩人。 孟县令忙了一天衙门里的事,十分疲倦,正想上床休息,值班衙役来报,盐引商人周兴求见,正在衙门外等候。孟县令吃了一惊,以为廉价盐销售出了问题,翻身下了床,让家人帮忙穿戴好衣帽,急匆匆迎出了衙门口,把周盐商迎到了客房。 周兴行了礼,来不及坐下,大声说:“县令大人,听说东溪场的陈雄义被县衙门抓了,不知为了什么?” 孟县令正在等候派出的衙役禀报查案的情况,再决定怎样处置陈雄义,听到盐引商人询问,不知姓陈的和盐引商人有何关系,说:“周老板,衙门接到控告,陈雄义绑人肉票勒索财物,因为案情不明,暂时软禁后衙。” 周兴心里着急,大声说:“县令大人,一定是天大的误会,我敢在大人面前立下字据,担保陈壮士不会绑人肉票,他是打强盗、保乡亲的好汉。” 周兴详细叙述了在东溪场被福林山强盗绑了肉票,陈雄义和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冒着危险相救的经过。孟县令听了,意识到自己误抓了好人,可是,李仁洪是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为什么会诬告陈雄义?县令大人心里疑惑,皱起了眉头。 周老板拍着胸脯说:“县令大人,陈壮士是我的大恩人,我担保他不是绑肉票的强盗,请大人放了陈雄义。” 孟县令笑了笑,安慰说:“周老板,陈雄义被我安排在后衙暂住,不会受一点苦,等到派往东溪场查案的衙役回来,弄清了真相,一定会放了他。” 周兴没有保出陈雄义,叹了一口气,回盐店了。 孟县令送走了周兴,回到家里,脑子里想着陈雄义绑肉票的事,越想越觉得盐引商人说得对,陈雄义不会是绑肉票的强盗。躺在床上蒙蒙闭上眼睛,衙门大堂外的鼓声“咚咚咚”响起来,而且越响越急,擂鼓的人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孟县令不敢怠慢,翻身起了床,穿戴好官服,匆匆来到大堂,衙役们听到鼓声都赶到了大堂,站好了队,喊起了堂威。 孟县令吩咐带上击鼓的人,衙役带上了一个和尚和五六个乡亲,众人来到大堂上跪下,口里大呼冤枉。孟县令吩咐领头的和尚慢慢讲出冤枉。普慧大师从胸前衣袋里拿出东溪百姓联名的保单呈上,大声说:“大老爷,贫僧是东溪万年寺大雄宝殿住持,东溪鱼沱山陈雄义是一位打强盗、保乡民的好人,被人误会告到衙门,贫僧愿为陈壮士担保,望县令大人查明实情,还陈壮士的清白。” 跪在堂上的乡亲七嘴八舌为陈雄义喊冤叫屈起来:“大老爷,陈雄义是一个好人,万寿场、东溪场的乡亲都愿意为他作保。” “县大老爷,陈壮士被人诬告,中间一定有误会,请县大老爷放了陈壮士!” 孟县令看了衙役呈上的保状,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的名字上还按着红红的血手印。孟县令心里激动起来,陈雄义得到万寿场、东溪场这么多乡亲信任,一定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好人。县令走下座位,扶起了击鼓鸣冤的大师和乡民,吩咐衙役赏给了座位,好言安慰说:“乡亲们,你们把心放宽,本县一定慎重处理陈雄义绑人肉票一案,不会让陈壮士受冤枉。” 孟县令费了很多口舌,终于说服普慧大师和乡亲们回家等待消息。天才刚刚亮,孟县令一夜没有睡好,嘴里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回到家里,脱下官服躺在床上,想再睡一会儿。不料刚刚躺下,县衙门大堂外的鼓又“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在县衙门外擂响大鼓的是小铁匠罗锤、陈松和鱼沱山的兄弟们。 县衙门的衙役到鱼沱山查看现场,找附近乡亲了解情况,鱼沱山附近几十里没有其他乡亲,衙役找到了正在山里采山货的陈松。听到衙役询问刘召儿被绑肉票的事,猜出李仁洪听信谗言到县衙门告了诬状,担心师父出事,回来告诉了小铁匠。罗锤正为师父出门三天没有回来担心,听了陈松的话,心中焦虑不安,要到大雄宝殿找普慧大师询问师父情况。陈松以及兄弟们都不愿等在鱼沱山干着急,要随小铁匠一起到东溪。大家关锁了茅草屋,赶到东溪天已经黑了,一行人到了大雄宝殿,没有找到普慧大师,看到了李忠贵、李忠信兄弟,听李家兄弟讲了李仁洪告诬状、陈雄义被县衙抓起的事。 小铁匠气得脸红脖子粗,“咚”的一声大拳头落到桌子上,大声骂起来:“李仁洪忘恩负义,我要去找他说理,我们救了他妻子,把刘召儿送回了家,他反诬告师父绑了刘召儿的肉票。” 几个兄弟也大声嚷着要到李仁洪家里说理。陈松拦住了众人,说:“李仁洪一定是听了坏人挑拨,找他说理说不清,吵一架帮不了陈师父。” 小铁匠瞪大眼睛问:“陈松,你说,我们怎样帮师父?” 陈松叹了一口气说:“普慧大师已经带着众乡亲签名的保状赶到县城去了,我们等他的消息。” 小铁匠摇着双手说:“等大师的消息,不行,我快急死了,一刻也不能等,我也到县城去,找县衙门当官的说理,救出师父。” 众位兄弟都赞成小铁匠的主张,要赶到县城救陈师父,陈松说不服众人,只好随大家一起到县城,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咕叫,李忠贵要给鱼沱山的兄弟们煮饭。罗锤等不及,看到庙里厨房地上推着一些红苕,拿起几个,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其他兄弟跟着学,一人拿了几个红苕,有的用水洗干净了吃,有的在衣服裤子上擦掉大块的泥巴,放进嘴里吃起来。 小铁匠带着鱼沱山的兄弟们急匆匆往县城赶,天黑,看不清路,走得又急,小铁匠连着摔了两个跟头,脚扭伤了,走起路来钻心一样痛。小铁匠咬着牙忍着,大步往县城赶,天刚亮时赶到了县城,找到了县衙门。小铁匠曾经听人说县大堂前的大鼓是鸣冤鼓,到县衙门告状要击鼓,他性子急,奔到县大堂外大鼓旁边,拿起鼓锤使尽全身力气擂起鼓来。 孟县令听到鼓声,无可奈何,只得重新下床穿上官服,赶到大堂,他坐上县太爷的官座,看到衙役已经将击鼓的几个年轻汉子带上了大堂,跪在堂下等候问话。县太爷仔细观察堂下跪着的击鼓人,觉得其中两人十分面熟,认真回忆,终于想起了,去年春天大旱,他送赈灾粮到东溪救济灾民,快到东溪时遇到强盗抢劫,眼看赈粮要被抢走,危急之时树丛中跳出两位壮士,帮助打退了强盗,等不到问明壮士姓名,家住何方,两位壮士跳进树林走了,县令没有办法查明壮士行踪,不能感谢奖励,非常遗憾。想不到,去年帮助击退强盗的壮士现在正跪在大堂下等待问话,孟县令非常激动,等不及询问为何击鼓,离开官位走下来,一手扶起小铁匠,一手拉起陈松,大声说:“两位壮士,去年驿道上多亏相救,打退了强盗,救了本县,心中万分感激!”急忙吩咐衙役赐座泡茶。 小铁匠和陈松看到县大老爷把自己当成了尊贵的客人,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铁匠胆子大,抬起头仔细看了孟县令,笑了,高兴地说:“县令大人,你就是去年春天送赈粮到东溪遇到强盗打劫的那个人?” 孟县令大声说:“壮士,去年你救了本县,救了东溪场众多乡亲,是本县的大恩人!” 陈松听了孟县令的话,抬起头也认出来了,高兴地说:“县令大人认出了我们,陈师父的案子有救了。” 孟县令把小铁匠和陈松等人带到了客厅,安排座位坐了,吩咐衙役泡上了茶。 小铁匠救师父心切,从座位上站起,“扑通”跪在了孟县令面前,大声说:“县令大人,我师父是冤枉的,求大人放了他。” 孟县令扶起了小铁匠,安慰说:“壮士,你师父是谁?受了什么冤枉?慢慢讲来,本县一定替你做主。” 小铁匠大声说:“我师父名叫陈雄义,他没有绑肉票,鱼沱山的弟兄都能替他作证。” 孟县令没有想到,陈雄义在东溪乡民中有这么高的声望,盐引商人担保,普慧大师和东溪场众多乡民担保,曾经帮助打退强盗的壮士也来担保,县令大人心里打定了主意,放出陈雄义,而且当面向他道歉。正想好好安慰救过自己的两位壮士,前往东溪场鱼沱山查案的衙役回来了,衙役询问了东溪场、鱼沱山很多人,证实李仁洪妻子被绑肉票那天清晨福林山强盗王秃子带着人悄悄下了山,推定是王秃子绑了刘召儿肉票嫁祸陈雄义。孟县令听了衙役的禀报,心里更加踏实,他把小铁匠和鱼沱山的兄弟留在客厅吃茶,亲自来到后衙,进了软禁陈雄义的房间,大声说:“陈壮士,本县听信诬告,将壮士留在后衙,耽误了壮士的时间,本县向壮士赔礼了,走,壮士随本县去和你的徒弟见面。” 陈雄义被软禁了两天,没有吃苦,看到县令大人赔礼,十分感动,跟着来到后衙客厅,看到小铁匠和鱼沱山兄弟,又惊又喜,非常意外。小铁匠见到师父,大声喊起来:“师父,听说你被诬告,急死徒弟了。” 第十八章 鱼沱山来了女人 陈雄义被孟县令放了,按照官府的规定,诬告不实要反座,他知道李仁洪是受了坏人挑拨,要求孟县令宽恕了告诬状的人。孟县令也知道李仁洪是老实人,如按律法处置,诬告要坐牢,心里十分为难,听到陈雄义为诬告者求情,心中的难题解决了,乐得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答应不追究李仁洪诬告之罪。 孟县令详细询问了鱼沱山采石炼铁的情况,了解了陈雄义和鱼沱山兄弟克服重重困难,艰苦创业的经过,十分感动,大声称赞说:“陈壮士,你没有给麻城人丢脸,我也是麻城人,我们不远千里来到四川,在新的家园拼搏奋斗,开垦荒地,开办商店,采石炼铁,让生活一天比一天过得好,陈壮士,本县谢谢你了。” 陈雄义带着小铁匠、陈松和鱼沱山的兄弟离开了綦江县衙门。 普慧大师和乡亲们担心陈雄义,没有回东溪,在周兴的盐引小店里等候,听到县大堂外响起鼓声,派人打听,知道鱼沱山的兄弟们连夜赶来了,乡亲们到县衙门探听消息,听说孟县令把鱼沱山的兄弟请到了后衙客厅,周兴、普慧大师有些奇怪,不过,孟县令客气,说明陈雄义的案子好办,心里高兴,盼着小铁匠、陈松早点出来,问明情况。不想孟县令和陈雄义摆谈起了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迟迟不见出来,正等得心焦,鱼沱山的兄弟簇拥着陈雄义出来了。周兴、普慧和东溪场的乡亲个个高兴,一拥而上围住了陈雄义。陈雄义看到众人,非常感动,双手合掌,面对众人深深作了一揖,大声说:“陈某无德无能,能得到众人关心,谢谢了。” 周兴让人在饭店摆了两桌酒席为陈雄义压惊。陈雄义推辞不过,和东溪万寿场的乡亲、鱼沱山的兄弟一起去了,普慧大师挂欠庙里的事,提前回了东溪。酒醉饭饱,太阳已经爬上天空,中午时分了,陈雄义和众人一起回了东溪。 陈雄义和众人刚刚离开綦江县城,罗娟带着霞妹子赶到了。綦江盐引商店一个伙计回重庆办事,向店铺的伙计讲了陈雄义被衙役抓走的事,刚好霞妹子在店里,听到消息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回家告诉了母亲。罗娟心里仿佛被人撒进了一把盐,火辣辣的痛,赶紧让霞妹子在轿子行叫了两顶滑竿轿子,急匆匆赶往綦江看望雄义哥哥。 罗娟挂欠陈雄义,也挂欠儿子李忠贵和李忠信,她早就想到东溪看望雄义哥哥和儿子,可是,想到前夫李仁洪也在东溪,罗娟犹豫了。她不愿意见到李仁洪,罗娟为李家上养公婆,下抚儿女,尽管和雄义哥哥有情有义,仍然为李家守住贞节,为的是有朝一日,李仁洪回到麻城有一个家。二十多年了,脸上有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拖儿带女,艰难地寻到了四川。可是,李仁洪早已经有了新的家,女儿都十多岁了。罗娟不能原谅前夫的无情无义,虽然她知道动乱年月,一个男人在异地他乡生活艰难,重新安家也是事出有因,可是心里仍然不肯原谅前夫。罗娟不是耍泼的女人,不能跑到李仁洪的新家吵一阵、骂一通发泄心中怨气,她把怨埋在了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流眼泪,默默地承受着命运对她的不公。听到陈雄义被衙门抓了的消息,罗娟再也不能迟疑了,带着女儿匆匆上了路。 罗娟多给了轿夫银子,让轿夫脚下步子迈大一些,早上起早一些,晚上赶一会夜路,头天出门,第二天下午就到了綦江县城,听说陈雄义随着众人已经回了东溪,没有停留,连夜赶往了东溪。 陈雄义回到东溪场天已经黑了,他同小铁匠罗锤去大雄宝殿看望李忠贵和李忠信,陈松和鱼沱山其他兄弟被东溪场的乡亲分别叫回家里歇息。 李忠贵和李忠信十分挂欠陈伯伯,李忠信怪父亲到县衙门告诬状,生气离开了家,到大雄宝殿陪哥哥读书,等候陈伯伯的消息。普慧大师回来了,告诉陈雄义已经被县衙门放了,兄弟俩心里高兴,眼巴巴等着陈伯伯回来。陈雄义进了屋,两兄弟高声叫着扑上去,一个偎依在左边,一个偎依在右边,非常亲热。 李忠信眼里含着泪说:“陈伯伯,父亲恩将仇报,害得伯伯被衙役抓去了。” 陈雄义亲切地说:“好孩子,你父亲是受了坏人挑唆,不要怪他,要怪挑唆的坏人。” 李忠信落水后,陈雄义心里挂念,后来知道被人救起,巫山县遇着李仁洪带回了东溪,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是很少见面,他仔细打量,看到李忠信脸黑了,身体结实了,心里十分高兴。陈雄义陪着李家兄弟说了一阵话,害怕影响李忠贵早起读书,离开了兄弟俩的房间,回到普慧大师屋里,与小铁匠和大师商量起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 陈雄义睡得很晚,刚刚合上眼,听到庙外有人敲门。普慧大师起身开了门,一个十分熟悉的女人声音响起,是娟妹来了。陈雄义又惊又喜,睡意没有了,翻身坐起,穿上衣服要出屋,想了想,犹豫了,又躺回床上,仔细听着隔壁屋里的动静。李忠贵、李忠信闻声跑了出来,李忠贵看见母亲,大声叫着“妈妈”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母亲,大声哭了起来。李忠信也扑到母亲身前,偎依着哭了起来。 罗娟紧紧抱着两个孩子,想到进川路上船被撞坏,母子分离,一年多来,经常在梦里相见,常言说,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牵挂着母亲的心,现在终于相会了,罗娟鼻子酸酸的,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忍不住,眼泪仍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普慧大师一旁笑了,说:“阿弥托佛,菩萨保佑,母子终于重逢,可喜可贺,施主,重逢是喜,不要伤心落泪了。” 小铁匠也出屋来看,见了霞妹子,心中高兴,说:“母亲,霞妹子,你们怎么半夜赶来了,山上有强盗,遇上强盗就糟了。” 众人一阵劝说,罗娟和两个儿子止住了哭声。罗娟仔细打量两个儿子,都长高了不少,像一个大人了。李忠贵白白的脸,样子十分斯文。李忠信经常在田里劳动,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 李忠信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妈妈,我不回父亲那儿去了,跟着罗锤哥哥到鱼沱山,和他们一起采石炼铁。” 小铁匠高兴地叫起来,说:“对,不回李家,李仁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去给他干活了,到鱼沱山,我教你武艺。” 普慧大师摇了摇头说:“施主,常言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李仁洪和陈施主曾经是结义兄弟,虽然有误会,李施主不是恶人,要化冤仇为友好,阿弥托佛。” 罗娟没有看到雄义哥哥,心里疑惑,询问普慧大师。普慧看出陈雄义有意不出来相见,不明白为了什么,一脸茫然。小铁匠冲进陈雄义住的房间,大声喊叫。陈雄义出来了,眼里闪着泪花,眼神十分复杂,有喜悦,有疑惑。 一对有情人相互痴呆呆地望着,普慧大师知趣地离开了,霞妹子、小铁匠,忠贵和忠信也离开了,剩下了罗娟和陈雄义两个人…… 天亮了,李忠信经过普慧大师耐心劝说,终于想通了,依依不舍地和众人分别,回家去了。李仁洪已经听说陈雄义被县衙门放出,知道错怪了义兄,心里忐忑不安,害怕陈雄义报复。儿子李忠信离家去了大雄宝殿,瑛子去叫了两次,李忠信不愿回家。养山蚕正在紧张季节,少了一个劳力,人手更加紧张,李仁洪正在焦虑,李忠信回家来了。李仁洪听说罗娟到了东溪,很想去看一看前妻,可是自己另外安了家,对不起罗娟,心里惭愧,不敢去见。 陈雄义猜不透罗娟在周兴心里的位置,强压住心中的激情,不敢和罗娟过多接触,随小铁匠和鱼沱山兄弟们回鱼沱山了,霞妹子也跟着一起去了。罗娟看到雄义哥哥有意疏远自己,心里很苦,留在大雄宝殿给儿子煮饭洗衣,陪李忠贵读书。 一天,普慧大师在东溪场上化缘,遇上两个女人询问到鱼沱山的路。大师仔细打量,年长的女人三十多岁,小的只有十六七岁,两个女人都走了很远的路,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满是尘土,头发乱蓬蓬的。普慧大师询问到鱼沱山找什么人?年长的女人看到普慧大师忠厚,大胆说了。大师听后心里暗暗叫苦,原来两个女人是鱼沱山山洞垮塌压死的唐大哥的家眷,年长的是唐大哥的妻子唐大嫂,年少的是他们的女儿唐蓉。从唐大嫂说的话中,普慧大师猜出陈雄义还没有派人告诉唐大哥已经死了的实情。 普慧大师把唐大嫂母女领到了庙里,找了一个乡亲赶往鱼沱山给陈雄义送信。罗娟在庙里陪李忠贵读书,大师把她叫到僻静地方,告诉了唐大嫂丈夫已死的事,托罗娟帮陈雄义好好照顾唐大嫂母女。罗娟烧了热水,让两个女人洗了头和脸,换了衣服。唐大嫂母女长得十分好看,唐大嫂黑黑的头发,圆圆的脸,脸儿白白的,眉毛弯弯的。女儿唐蓉比母亲高一些,身材苗条一些,也是弯眉毛,大眼睛,笑起来脸上两个小小的酒窝。 唐大嫂和唐大哥是一对患难夫妻。唐大嫂的名字叫王湘萍,娘家在重庆府西边的荣昌县城,父亲是经销茶叶的商人,母亲在家中操持家务,伺奉公婆。父母三十多岁才有了女儿,捧成了掌上明珠,请了奶妈家中喂奶,父亲疼、母亲爱,爷爷奶奶也喜欢,父亲经商外出,走的时候抱着女儿依依不舍,做生意回家带回好吃的和好穿的,湘萍无忧无患,快快乐乐生活,一年一年长大了,家里请了老师教她读书写字,母亲教给做针线活。可是,十五岁那年祸从天降,八大王打进四川,一次,父亲到川东贩茶,路上遇到乱兵抢劫,身子被一刀砍成两半,同行的伙计把尸体送回家,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十天后奶奶思念儿子,上吊死了。 八大王的兵攻下了荣昌县,乱兵杀人放火抢东西,王湘萍家的房子被烧了,东西被抢光了,爷爷逃难中被马撞死了,一家人只剩下母女两人,随着逃难的人群逃跑。母亲生了病,在一座破庙里拉着女儿的手,流着眼泪说:“湘萍,我不行了,要到阴间陪你爸爸了,剩下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办?”女儿扑在母亲身上大声哭着说:“妈呀,你不能死,你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妈呀,你不能丢下我……” 母亲死了,王湘萍知道,动乱中一个小女孩没有办法活下去,在破庙的梁上吊了一根绳子,准备随母亲一起去找父亲,正当身子悬在半空的时候,唐大哥逃难路过,救下了王湘萍。唐大哥的家在大江南岸的南川乡下,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一个人靠卖力气挣钱生活,给茶叶铺老板当过挑夫,给大江上的船老板当过纤夫,还抬过滑竿轿子。他心地善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人不饿,挣了钱揣进荷包,遇上缺吃少穿的,掏出钱就给,后来被八大王的兵抓去当挑夫,给大军运送粮草,路上趁看守的兵丁不注意偷偷逃跑,一路逃难回家,破庙中救了王湘萍。 唐大哥带着王湘萍回到了南川老家,南川也遭乱兵洗劫,老家的房子被烧了,乡亲们?99lib?有的被乱兵杀了,有的逃进了深山。唐大哥带着王湘萍也逃进了贵州深山,靠吃野果野菜过活,唐大哥对王湘萍很好,有吃的先让她吃饱,晚上睡觉守住破庙门或石洞口,给湘萍遮风挡雨,患难中两个人有了感情,尽管男的比女的大十多岁,还是结成了夫妻,生了一个小女儿。唐大哥非常喜爱女儿,照顾妻子更加周到。王湘萍对丈夫也很好,好吃的留着等丈夫回来一起吃,给唐大哥洗衣做鞋,她完全没有了大户人家女人的娇气,成了勤劳家庭的主妇,一直到动乱结束,从贵州深山回到南川乡下,重新盖起了茅草房,安下了家,女儿唐蓉也一年年长大,成了方圆五六十里的一朵花。 想不到,灾祸再一次降落到不幸女人的身上。 唐大嫂关心丈夫,急着要赶往鱼沱山,普慧大师劝住了,她在东溪场住了一夜,鱼沱山来了人。唐大嫂看到丈夫没有来,心里疑惑,母女俩到了鱼沱山,也没有看到唐大哥。唐大嫂心里非常不安,感觉到丈夫出了事,急着要鱼沱山的兄弟带着去找丈夫。陈雄义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告诉了实情。 天崩了,地塌了,唐大嫂听到丈夫的噩耗,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唐蓉扑在母亲身上,大声呼喊着“妈妈”,也哭得死去活来。霞妹子费了很多口舌,劝得唐蓉不哭了,陈雄义让小铁匠找来草药熬成汤喂唐大嫂喝了,女人醒了,她要到丈夫坟前祭拜。陈雄义让人买来了香烛钱纸,陪着唐大嫂母女到了唐大哥坟前。 唐大嫂看见了丈夫的坟,悲痛涌上心头,“扑通”跪在坟前,双手蒙住脸大声哭起来。唐蓉也跪在父亲坟前哭起来。陈雄义、小铁匠、陈松、鱼沱山的兄弟们都到了唐大哥坟前,点燃了香烛,烧起了钱纸,陪着流起了眼泪。 唐大嫂从南川赶到鱼沱山,没有见到丈夫的面,却看到了丈夫的坟,快半年没有见到丈夫回家,送钱送粮的是鱼沱山的兄弟,女人心里起了疑,询问送来钱粮的人,都说唐大哥忙,走不开。唐大嫂带着女儿找来了,可是永远见不到丈夫了。唐大嫂哭着,越哭越伤心,眼泪流干了,声音哭哑了。陈雄义流着眼泪劝说:“大嫂,唐大哥走了,鱼沱山的兄弟们还在,我们一定会像唐大哥一样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人死不能复生,千万不要哭坏了身体。”唐大嫂似乎没有听见陈雄义的话,仍然哭得很伤心。霞妹子拿出手巾帮着擦干净她脸上的泪,说:“大婶,不要哭坏了身体,你生了病,大叔在阴间也不会安心。” 众人一齐劝说,唐大嫂和唐蓉终于离开了唐大哥的坟。天黑了,起风了,呼呼呼响,陈雄义让霞妹子端了饭送给唐大嫂母女,唐大嫂吃不下饭,唐蓉也不吃饭,两个人都在流眼泪。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陈松来劝说。唐大嫂不哭了,呆呆地坐着,望着油灯出神,仿佛痴了,傻了。唐蓉偎依在母亲身边,流着眼泪不说话。陈雄义害怕唐大嫂想不开,让霞妹子在屋里陪着,自己在门外守着,小铁匠和陈松第二天要干活,回自己的茅草屋睡了。 半夜下起了雨,“哗哗哗”响成一片,陈雄义仍然守在门外,衣服打湿了,像一只落汤鸡,天快亮时很冷,陈雄义冻得浑身颤抖,他没有进女人住的屋,也没有离开,在门外草地上坐着,守着屋里的母女俩。 天亮了,风停了,雨住了,东边山头露出了金灿灿的朝霞,把山山水水染成了金黄的颜色,两只喜鹊在茅屋前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叫得欢。下了雨,茅草屋旁小溪里的水流得更欢,淙淙流水声更响。 唐大嫂哭了一夜,天亮时睡着了,梦中看到唐大哥站在前面,叹着气嘱咐说:“媳妇,你要好好活着,带好女儿,将来给她找一个好丈夫……”唐大嫂流着眼泪答应了。喜鹊的叫声吵醒了她,霞妹子和唐蓉还没有醒,唐大嫂想到小溪边洗脸,刚刚迈出茅屋的门,看见陈雄义蹲在门口,头埋在两条腿的膝盖间,昏昏沉沉睡着了,看样子在门口守护了一夜,刮风下雨也没有离开。唐大嫂惊得呆住了,“扑通”跪倒在陈雄义面前,流着眼泪大声喊:“大哥,你是一个好人,快起来换了湿衣服。” 陈雄义听到喊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唐大嫂跪在前面,想扶她起来,挣扎着站起身,头昏眼花,身子软软的,刚刚站起,“扑”的一声又摔倒了。 唐大嫂慌了,大声喊起来:“唐蓉快来,陈大叔病了,摔倒在地上了!”茅草屋里的霞妹子和唐蓉听到了喊声,醒了,一前一后跑出屋。霞妹子用手摸了摸陈伯伯的额头,火炭一样烫,也慌了,三个女人一起用力,扶起了陈雄义。小铁匠、陈松听到喊声,也跑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把陈雄义扶到屋里,小铁匠帮师父换上了干衣服,唐大嫂守在陈雄义床前,流着眼泪说:“陈家兄弟,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了凉,生了病。” 陈雄义轻声安慰说:“唐大嫂,唐大哥和我像亲兄弟一样,你放心,以后鱼沱山兄弟有吃的,你们就有吃的。” 霞妹子找了一块生姜和一些辣椒,熬了一碗辣辣的生姜辣椒水给陈雄义喝了。陈雄义挂欠垮塌山洞的修复,挣扎着要起床到山洞去看兄弟们干活。唐大嫂拦住了,叫来了小铁匠,罗锤也要师父休息一天。陈雄义着急地说:“罗锤,山洞没有修复,我心里急,怎么能躺在床上,我要到洞里去,不能干活,给你们看着山洞顶,有泥土石块垮下就喊,让你们躲开!” 小铁匠拍着胸脯说:“师父,你放心,山洞里有我和陈松兄弟,派人轮班看着山洞顶,一定不会有事,你好好休息。” 陈雄义无可奈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躺下了。 罗娟在大雄宝殿陪着儿子读书,听鱼沱山来的兄弟讲陈雄义病了,心里焦急,实在忍不住,跟着去了鱼沱山。普慧大师还让她带去治疗着凉发热的草药。罗娟第一次到鱼沱山,山路上摔了两跤,脸上破了皮,流出了血,她咬着牙忍着,跟着鱼沱山的兄弟到了陈雄义住的茅草屋前。 罗娟进了屋,唐大嫂正守在陈雄义床前喂稀饭,女人喂得很细心,一勺子一勺子喂进男人嘴里,陈雄义嘴角沾了一些饭粒,唐大嫂从衣服荷包掏出手帕,轻轻揩去了。罗娟看见了,心里涌起了醋意,觉得唐大嫂对雄义哥哥太好了,会占去自己在男人心中的位置。不过,醋意很快消失了,罗娟知道,陈雄义和自己相处二十年,有情有意。以前因为有李仁洪,只有把情和意深深埋在心里,李仁洪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她和雄义哥哥结成美满的一对没有了障碍,雄义哥哥误会了自己和周兴的关系,相互间又隔了一层膜,罗娟相信陈雄义会明白自己的心,两人之间隔着的膜会化成水消失。自己不在身边,雄义哥哥生病需要人照顾,唐大嫂细心照顾是理所当然的。 陈雄义看见罗娟来了,又惊又喜,百感交集,眼里有了泪。唐大嫂不知道罗娟与陈雄义的关系,放下稀饭碗,对着进屋的女人轻轻笑了笑,出门走了。 罗娟眼里含着泪,轻声说:“雄义哥哥,你要注意身体,生了病让人挂念。” 陈雄义心里咚咚跳,脸红了,说:“娟妹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罗娟端起唐大嫂放下的稀饭碗,喂给陈雄义吃稀饭,说:“雄义哥哥,你黑了,瘦了,吃苦了。” 陈雄义心里有甜,也有酸,说:“娟妹妹也要注意身体,什么时候回重庆,我来送你。” 罗娟语气凄楚,说:“雄义哥哥知道我的心,我不想回重庆了,守着小铁匠和霞妹子,也守着你。”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鱼沱山炼出了铁,我就给小铁匠和霞妹子把喜事办了。” 罗娟眼里闪着泪花,说:“雄义哥哥,我替霞妹子谢谢你,我不回周兴的店铺了,好吗?” 陈雄义明白了女人的心,可是,他不知道周兴的心,轻轻摇了摇头说:“周大哥救过你的命,他是一个好人,不能让他伤心难过。” 罗娟心里很苦,低着头轻声说:“雄义哥哥,你不要忘了,我们拜过堂。” 霞妹子听说妈妈来了,找来了,打断了陈雄义和罗娟的谈话。女儿高兴地抱住母亲说:“妈妈,你来得正好,陈伯伯病了,小铁匠忙着挖洞采石,我要帮小铁匠洗衣煮饭,没有时间照顾陈伯伯。” 罗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霞妹子,你不能只照顾小铁匠,忘了陈伯伯。” 中午,小铁匠回到住的地方吃饭,他一身泥,满脸土,浑身是汗,脏兮兮的,在山洞里干活的兄弟们个个都像小铁匠一样,因为下午还要接着干活,只洗了手和脸,拿起蒸好的包谷粑粑大口吃起来。罗娟心疼女婿,把小铁匠叫到一边轻声吩咐:“罗锤,干活一定要小心,不要累坏了。” 小铁匠拍了拍胸膛说:“妈妈放心,我的身体壮得牛似的,不会累坏。” 太阳落山了,山洞里干活的兄弟们出了洞,选一个女人看不到的地方,脱光了衣服,“扑通、扑通”跳入溪水中,洗干净身上泥土,换上干净衣服,回屋吃了饭,干了一天的话,太累了,躺上床一会儿就睡着了。 轮到小铁匠巡逻放哨了,附近福林山有强盗,鱼沱山又来了女人,陈雄义吩咐晚上要派人巡逻,以防歹人捣乱。小铁匠巡逻,霞妹子要跟着一起,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树林,树林地势高,可以望见周围很远的地方,竖起耳朵可以听到鱼沱山四周的响声。 天黑了,天上闪烁着星星,月亮斜斜地挂在天上,月光下的群山朦朦胧胧,充满恐惧和神秘。 小铁匠和霞妹子背靠着背坐在一棵大树下。霞妹子轻声问:“铁匠哥哥,你们天天搬石头挖土,把手伸给我看,打起茧子没有?” 小铁匠把手伸给霞妹子,说:“男人要干重活,手上都会有茧子。” 霞妹子抓住小铁匠的手轻轻抚着,说:“铁匠哥哥,你手上的茧子好厚啊,你们干活一定很苦很累。” 小铁匠笑了笑说:“年轻汉子,身上有的是力气,苦点累点没什么。” 霞妹子低声说:“铁匠哥哥,你受苦受累,我心疼,我们早一点成亲吧,成了亲,我可以守在你身边,天天给你洗衣煮饭,让你少受一些苦和累。” 小铁匠轻声说:“师父说了,鱼沱山炼出了铁,我们就拜堂成亲。” 霞妹子没有回答。小铁匠把姑娘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轻轻地唱起了山歌:天上有雨它不落,情妹有话她不说,好比绫罗没开剪,好比核桃没剥壳,只怕哥哥瞧不着…… 霞妹子把身子紧紧地偎依在小铁匠怀里。 风轻轻地吹来,树林子发出响声,仿佛也在唱歌。 陈雄义住的茅草屋里,罗娟坐在雄义哥哥床边,两个人相互痴痴地望着,心里有甜,有酸,也有苦。 鱼沱山有了女人。罗娟住了好几天,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道怎样对雄义哥哥说。陈雄义病好了,一天到晚忙,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终于带着霞妹子离开了鱼沱山。陈雄义让小铁匠一路护送到了东溪场,叫了滑竿轿子,坐着回綦江县城盐引小店了。唐大嫂和女儿唐蓉留了下来,给兄弟们洗衣煮饭。从前,鱼沱山只有男人,兄弟们十分随便,夏天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进进出出,身上有汗了,脱掉裤衩,光着屁股跳进清清的小溪洗澡,有了女人,而且是两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人,男人们不敢放肆了,进出穿上了衣服裤子,洗澡要寻一个女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过,鱼沱山的弟兄们并没有因为有了女人,生活有了一些不方便而烦恼,反而更加高兴,干活更加卖力气,早上起床总想见到女人的面,听到女人画眉鸟似的好听的声音。休息的时候,想方设法找唐大嫂或唐蓉说两句话。唐大嫂煮饭要柴火,女人气力小,劈不开大木头,争先恐后帮着劈木头。唐蓉要到附近山坡上玩,争着在旁边保护,害怕山道上的荆棘划破姑娘的衣服,用镰刀割干净荆棘杂草,还在险要的地方安上栏杆。唐蓉到小溪边洗衣服,鱼沱山的兄弟们从深山里找来一块大青石板,稳稳地安在溪水旁边。 鱼沱山的兄弟们害怕唐大嫂母女受到伤害,因为唐大哥是为了鱼沱山采石炼铁死的,同时也因为唐大嫂和唐蓉都是漂亮女人,男人喜欢女人,特别喜欢漂亮的女人,这是人之常情。 唐大嫂和唐蓉住在鱼沱山,没有要走的意思。陈雄义不想让她们在深山老林里受苦,把唐大嫂请到自己的茅草屋,关心地说:“大嫂,鱼沱山的生活苦,你还是带着孩子回去吧。” 唐大嫂轻声说:“大哥,你嫌弃我们母女了?” 陈雄义摇着头说:“大嫂,我怎么能嫌弃你们,我是怕你和.唐蓉吃苦。” 唐大嫂语气很坚决,说:“陈大哥,你们不怕吃苦,我们母女也不怕吃苦,唐蓉爸爸的坟在这里,他还有很多想做没有做成的事,我们母女什么地方也不去,赖在鱼沱山不走了。” 陈雄义无可奈何,说:“大嫂,你愿意住在鱼沱山就住下,只是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干重活。” 唐大嫂笑了,轻声说:“有陈大哥关照,兄弟们敢拿重活给我们做吗?” 唐大嫂和唐蓉要在鱼沱山长住了,兄弟们听了都很高兴。小铁匠安排两个人为唐大嫂母女搭建茅草屋,兄弟们都来帮忙。搭建茅草屋要木头,兄弟们担心湿木头有潮气,钻进树林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棵被雷劈死的大树,砍下拖回来。小铁匠特意把唐大嫂母女的茅屋建在两间茅屋的中间,左边是陈雄义和陈松住的茅屋,右边是他和兄弟们住的茅屋,还用石块垒成厚厚的墙,用木板做了厚厚的门,既可以防野兽,也可以防歹人。茅屋里的地铲得平平的,铺上从小溪边弄来的细细的沙子,床上铺上厚厚的松树叶子,十分软和。 唐大嫂看到兄弟们为自己搭建茅屋,忙到深夜不休息,心里过意不去,烧了开水,放进山里采来的野茶叶,装进木桶,和女儿抬着送到建房子的地方,大声喊:“兄弟们,辛苦了,快歇一歇,喝口茶润润嗓子。” 唐蓉也喊起来:“大哥哥们,快来喝茶,不要累坏身子。” 一个兄弟笑着大声说:“唐蓉妹子,你的声音真好听,为我们唱一首山歌好不好?”其他兄弟跟着嚷起来:“对!唐蓉妹妹,我们为你搭茅屋,你为我们唱山歌。”“唐蓉妹子,喝一首吧,你唱的歌一定很好听。” 唐蓉有些害羞,脸红红的,说:“我的山歌唱不好,害怕脏了哥哥们的耳朵。” 唐大嫂笑着说:“蓉儿,兄弟们想听你唱山歌,你就唱一首给大家听。” 唐蓉推辞不过,清了清嗓子唱起来:“哥在山上种高粱,妹在河边洗衣裳,哥望妹来妹望郎,一槌打在手指上,只怨棒槌不怨郎。” 兄弟们齐声叫起好来。唐大嫂高兴了,也放开嗓子唱起来:“李子熟了皮面黄,摘个李子把味尝,哥尝一口递给妹,妹吃一口递给郎,巴点口水当蜂糖。” 鱼沱山的兄弟们齐声叫好,更加努力干活,把茅草屋的屋顶盖得厚厚的,屋里弄得干干净净。 茅草屋盖好了,唐大嫂带着女儿住了进去,母女俩给鱼沱山的兄弟们煮饭。唐大嫂是一个勤快的女人,煮好了饭,还有空余的时间,把兄弟们脱下的又脏又臭的衣服找了出来,拿到小溪边洗得干干净净。兄弟们不好意思让唐大嫂洗脏衣服,藏了起来,可是不管藏得多么秘密,仍然被唐大嫂找了出来,洗得干干净净。 唐蓉也找事情做,有一次,她提着篮子到树林里采蘑菇,树林里有很多蘑菇,唐蓉采了一大篮,正专心采着蘑菇,觉得腿肚子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有一些痛,低下头看,原来踩着一条大青蛇的尾巴,被蛇咬了一口。唐蓉吓了一大跳,赶紧往茅屋跑,哭着把肿了的腿肚子拿给母亲看。陈雄义知道唐蓉被蛇咬了,赶紧来到唐大嫂母女住的茅草屋,仔细看了唐蓉被蛇咬的地方,幸好是无毒蛇咬的,陈雄义给她敷上了草药,没有几天,腿肚子上的肿消了。陈雄义害怕唐蓉进树林再被蛇咬,或者碰上老虎豹子,板着脸狠狠说了姑娘一顿,说得唐蓉眼里泪汪汪的,噘起了小嘴巴。 小铁匠要到东溪场办事,唐蓉要跟着去玩,陈雄义知道她在鱼沱山住得有一些烦闷了,同意带到东溪场上看一看,不过,害怕碰上坏人受到伤害,再三叮嘱小铁匠照顾好唐蓉,不要让她一个人逛街。小铁匠答应了,带着唐蓉去了东溪。 唐蓉在深山老林住久了,到了东溪场,看到街上人来人往,觉得很开心,东瞧瞧,西逛逛,每家店铺都要进去看一看。小铁匠记住师父的嘱托,不敢让她一个人在街上逛,可是,要办事情,不能一直把女孩子带在身边,于是带着唐蓉到了大雄宝殿,普慧大师不在,李忠贵在庙里花坛边帮大师浇花,小铁匠把唐蓉留在大雄宝殿帮着提水浇花,一个人到街上办事去了。 唐蓉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看到花坛里红艳艳、金灿灿的花,高兴地叫起来:“唉呀,好漂亮呀,这么多鲜花!” 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俏妹子陪着,李忠贵也很开心,笑着说:“妹子,你也很好看,像花儿一样。” 唐蓉红了脸,帮着提水浇花,过了一会,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哥哥,你不是和尚,怎么住在庙子里?” 李忠贵笑着说:“我在庙里读书,陈伯伯说,庙里清净,正好读书写文章。” 唐蓉有了兴趣,说:“小哥哥,带我到你读书的地方看一看,好吗?” 李忠贵放下浇花的水壶,带着唐蓉进了房间。姑娘看到桌子上放着不少书,尖声叫起来:“小哥哥,这些书你都读过,我只读过一本 href='437/im'>《三字经》,妈妈教的。” 李忠贵要写文章,唐蓉帮着磨墨,一边磨墨,一边东张西望瞧着屋里的摆设,不小心手上沾了墨,她不知道,用手梳理飘到脸上的头发,弄成了一张大花脸。李忠贵捂着嘴嘻嘻笑起来。 李忠贵和唐蓉认识了,李忠贵喜欢长得好看的俏妹子,唐蓉也喜欢小哥哥。 第十九章 俏妹子爱上了人 三伏天特别热,清晨,明晃刺眼的红太阳爬到了天上,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儿风,河边杨柳枝低低地垂着,黑绿的黄葛树叶打起了卷,藏在树丛中的蝉“知知”地叫着,让人听了更觉得燥热难忍。万寿场、东溪场街上很少有行人,偶尔有一条懒狗吐着红舌头走过。一些年轻人钻进了瀑布后面的金银洞歇息,不少老人和小孩端着板凳,到太平桥两岸黄葛树下乘凉,老人摆起太平桥下媳妇背婆婆过河的故事,一些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天气太热了,尚书坪青杠林里山蚕都结了茧,多数茧子收回了家,李仁洪一个人在尚书坪青杠林里守看,李家老三回了小麻城。李忠信在家里玩,他端了小板凳到黄葛树下乘凉,听邻居大爷讲故事。瑛子也端了板凳出门乘凉,紧紧挨着哥哥坐着。在家里,李忠信觉得瑛子妹妹对自己特别好,有心里话悄悄告诉妹妹,瑛子也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哥哥,还把好吃的留给哥哥吃。 火辣辣的太阳终于歪到西边山头,一朵乌云飘过来,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紧接着起风了,呼呼呼,驱走了热气,给人们带来了清凉。很多人跑到了街上,高兴地大声叫着:“好了,有风了,凉快了,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一些孩子跑到街上唱起了儿歌:“风婆婆,送来凉,媳妇穿衣裳……” 风越吹越大,卷起泥土和落叶,呼呼呼,呼呼呼,一些搭建得不结实的茅草房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走了,墙壁被大风刮得东摇西晃。一棵杨槐树被风吹断,横躺在大街上。 一道闪电,白亮亮的光撕破黑沉沉的天幕。一瞬间,轰隆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大山仿佛在摇晃。紧接着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要把天撕得粉碎,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千万面巨鼓同时擂响。雨点子砸下来,开始几点,后来越来越密,终于成了倾盆大雨,哗哗哗,哗哗哗,越下越大。 李仁洪手忙脚乱,想用稻草盖住青杠树上还没有摘下的山蚕茧,可是,风太大,雨太猛,好不容易用茅草盖上,一阵风把茅草吹得无影无踪。风刮着,雨下着,闪电刺得人睁不开眼,雷声震得耳朵嗡嗡响,青杠树在风雨中颤抖着身子。李仁洪绝望了,找了一个避雨的石崖,卷缩着身子,紧靠着石壁蹲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他在风雨中颤抖着,两手紧抱着肩头,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 暴雨下个不停,仿佛天河决了口子,水冲出决口往地下泼,无休无止。风刮得树林发出的巨大的“哗哗”声、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声、暴雨砸在山林中的响声混在一起,汇聚成了令人恐怖的巨大吼声。李仁洪心里害怕,睁大眼睛望着风雨中似乎就要倾覆的群山。忽然,他听见了另外一种更让人惧怕的声音,山洪暴发了。李仁洪震惊了,他想起自己的家在太平桥边低洼的山壁下,山洪冲进綦河,綦河水涨,会淹到太平桥下,浪头会卷走自己家的茅草屋,家里有新收下的蚕茧,还有妻子、女儿和儿子。李仁洪不敢在石崖下躲风避雨了,他要回家去,赶在洪水到来之前转移家里的东西,让家里的人躲到安全的地方。 李仁洪冲进了暴风雨,到处是水,山道上横七竖八倒着被风折断的树木。他跌跌撞撞奔跑着,借着闪电的亮光看清山路,拼命往山脚下跑,往綦河边上跑,忽然,一脚踢在倒在路上的树干上,身子一歪摔倒了,腰扭伤了,一阵一阵刺骨的疼痛,李仁洪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拼命往家里跑,他已不再惧怕电闪雷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快回家,抢出家里的财物,保住家里的亲人!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再摔倒,再爬起来…… 东溪场乱了,人们的奔跑声、呼喊声、哭叫声和风声、雨声、雷声,以及山洪咆哮的声音响成一片。 普慧大师最先察觉到山洪暴发对太平桥沿岸乡亲造成的威胁,他听到暴雨哗哗不停地下着,想到暴雨会引发山洪,山洪汇入綦河,河水暴涨,太平桥沿岸地势低的地方会遭水淹。普慧大师在万寿场多年,亲眼看到过綦河暴涨,冲毁沿岸田地,卷走房屋人畜的惨状。现在住在太平桥沿岸的多是湖广来的移民,还不熟悉綦河的脾气,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普慧大师在庙里坐不住了,带着李忠贵冲进了暴风雨,互相搀扶着来到了东溪场太平桥綦河岸边,借着闪电的亮光,大师发现綦河的水浑了,夹杂着山洪带来的杂草和树枝树叶,他知道綦河的洪峰要来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起来:“綦河要涨水了,快把财物、牲畜搬到高处呀!”李忠贵也跟着大声喊。可是,风雨声、雷声、洪水声太大了,淹没了普慧大师和李忠贵的声音,普慧大师眼看綦河洪峰要来,急得眼里冒出了火,他吩咐李忠贵往南,自己往北,沿街拍打乡亲们的房门,叫起屋里的人往地势高的地方搬运财物。 李忠贵冲过了太平桥,一家一户拍响了门,催促搬运财物,牵走牲畜。乡亲们出门听见“轰轰”的洪水声,闪电中看见綦河翻滚着巨大波浪,吓了一大跳,赶紧叫起家里的人抢运财物。李忠贵到了亲生父亲家,想起父亲诬告陈伯伯,心里有怨气,不想拍门叫了,又想到李家有弟弟李忠信,还有大师教诲的以德报怨,还是拍响了李仁洪家里的门。李忠信开门看到了哥哥,十分惊讶,听了哥哥的话,跑出门看到綦河水已经快淹到家门口了,赶忙叫起继母和瑛子妹妹,三个人把山蚕茧抢运到地势高的一个熟人家里,又返回家抢运被子衣服和粮食。洪水已经淹过了家门前的地坝,刘召儿背上背着东西,一手拉着李忠信,一手拉着瑛子艰难地往高处走。瑛子看到洪水越涨越高,发出震耳的轰轰声,心里害怕,脚下没有踩稳,“扑通”摔倒了,一个浪头卷过来,刘召儿的手松了。李忠信看到妹妹要被洪水卷走,急忙把背上背着的东西给了继母,扑进洪水救人,他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终于抓住了瑛子妹妹的一条腿,使尽全身力气救起了妹妹…… 李仁洪跌跌撞撞,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终于奔到了綦河岸边,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傻了,綦河仿佛成了一条奔腾咆哮的黄色巨龙,一路吞没着田地房屋,直泄而下,太平桥桥面被淹了,两岸的茅草房被冲垮了,有的没有了房盖,剩下几堵残破的墙壁在洪水中颤抖着,有的已经无影无踪了,李仁洪不知道妻子儿女到什么地方去了,以为辛辛苦苦采摘的山蚕茧,还有家里的财物都被洪水冲走了,十多年的心血被洪水冲走了,呆呆地站在雨地里,对着天大声呼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天亮了,俗话说,易涨易落山溪水。綦河是崇山峻岭中的一条溪流,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洪水洗劫后的綦河沿岸,惨状不忍目睹。茅草屋东倒西歪,一些小树被洪水连根拔起,横在路上,一些猪狗淹死了,尸体东一个西一个摆着,街上淤泥一尺多厚,一些移民刚刚建起的家被洪水毁了。 李仁洪终于找到了家里的人,因为有李忠贵及时报信,山蚕茧保住了,一些穿的吃的保住了,他感到幸运。李仁洪非常感谢儿子报信,听说普慧大师带着李忠贵沿綦河岸边挨家挨户报信,他对大师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陈雄义听着茅屋外的暴雨声,心里忑忐不安,他想起太平桥綦河沿岸地势低,綦河涨水要淹没一些房屋,一些刚刚安下家的移民要受灾。让小铁匠把鱼沱山的兄弟们叫来分了工,陈松守在家里,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兄弟们赶到东溪场救灾。大家立即行动,赶往东溪救灾的兄弟们正往前走,听到后面有人呼喊,人们停下来等,唐蓉衣服湿透,大口喘着气赶到了。陈雄义又气又爱,大声吼:“蓉儿,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唐蓉噘着嘴大声叫:“我要去东溪场救灾。” 陈雄义看到唐蓉十分坚决,叹了一口气,让两个兄弟紧跟在姑娘身后保护,带着人继续往东溪场赶。一路艰辛,天亮时到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成了灾民的临时避难所,住了很多已经无家可归的灾民。太平桥綦河岸边不少茅屋被洪水冲走,普慧大师把灾民安置在庙里。大师腾出了自己的房间,还在庙旁边临时搭起了茅草棚,安置灾民住下。一些灾民逃出时慌张,没有拿出粮食,没有吃的。普慧大师拿出了庙里的所有粮食,支起了大锅,给灾民们煮稀饭充饥。灾民多,庙里乱糟糟的,李忠贵帮着大师烧火煮稀饭。刚好,陈雄义带着鱼沱山的兄弟们赶到了,普慧大师安排唐蓉和李忠贵一起烧火煮稀饭。 唐蓉身上穿着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服,哆嗦着,脸色像白纸。李忠贵可怜她,带到了自己的住房,找出干衣服让姑娘换上,还叫到火边烧火,让唐蓉把身体烤暖和。 稀饭煮好了,小铁匠分发给灾民们吃,李忠贵也给唐蓉盛了一大碗。姑娘吃了,肚子饱了,身上暖和了,小脸又变得红扑扑的了,她看到李忠贵屋子里堆放着脏衣服,要抱到水井边洗。李忠贵拦住了,说:“不用洗,烤干就行了,等一会要到太平桥帮乡亲们清除污泥,又会弄得一身泥。”唐蓉想了想,觉得李忠贵说得对,拿着衣服到火边烤起来。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分了工,他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到小麻城去救灾,大师留在东溪场领着乡亲们帮助太平桥綦河岸边遭水淹的人家清污泥,寻找污泥中残存的粮食衣物,搭建临时居住的茅屋。李忠贵要随着陈伯伯到小麻城,唐蓉也要跟着李忠贵一起。陈雄义知道两个孩子脾气犟,答应了,让李忠贵好好照顾唐蓉。 陈雄义带着人到了小麻城。村里又到了一户麻城老乡,一共七家人了。一场暴雨引起村边小溪暴涨,洪水冲垮了李大哥、洪三家三间茅草屋,淹死了两条牛、三头猪,好在人没有受伤,粮食被洪水冲走一些,也抢出了一些。 李大哥和李大嫂看到茅草屋垮了,猪牛淹死了,夫妻俩哭得十分伤心。陈雄义带着人赶到了,李大哥拉着他的手哭着说:“陈大哥,我们从麻城来到东溪,路上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安下了家,现在全完了,家又没有了。” 陈雄义安慰说:“李大哥,我们麻城人不怕苦,洪水冲垮了房子重新盖,有大家帮助,再大的坎也能迈过去。” 陈雄义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忙开了,从垮塌的茅屋里拖出家具,找出粮食,挑来清水冲洗污泥,大家干得十分卖力,脱了衣服,光膀子上糊满污泥,头上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没有人叫一声累,停下来歇一歇。唐蓉跟着李忠贵一起干,两个人从李大哥垮塌的茅草屋里拖出了一张床,累得大口大口喘气。李忠贵脸上满是污泥,成了一张大花脸,唐蓉也成了一张大花脸,头发上都糊了污泥。姑娘望望小伙子,哈哈大声笑起来。小伙子望了望姑娘,也哈哈大声笑起来。唐蓉说:“忠贵哥哥,你成了一个泥猴子。”李忠贵说:“唐蓉妹子,你一脸一身泥,像一个泥球。”两个人把床拖到小溪边,浇水洗掉床上的污泥,唐蓉不注意,身子一歪“扑通”掉进了溪水里,水淹到了胸口,吓得脸白了,挣扎着大声喊:“忠贵哥哥救我!”李忠贵慌了,衣服也没来得及脱,“扑通”跳进水里救人,溪水急,冲得唐蓉站不住脚,李忠贵奔过去一把抱住,把姑娘抱得紧紧的,刚刚走到溪边,一脚踩虚,两个人又摔倒了,唐蓉身子压在李忠贵的身上,两个人的脸儿贴到了一起。 孟县令得到綦河两岸一些乡场洪水成灾的消息,让张县丞拿出衙门银库里所有银子,又向县城一些商家借了银两,让衙役带着银两赶到江津、荣昌购买粮食,准备运往灾区救灾。孟知县带着衙役赶往东溪场查看灾情,慰问灾民,县令大人心里十分焦急,他知道綦河沿岸很多人家都是刚刚搬来的移民,一些土著居民也是逃亡在外十多年,新近搬回来的。去年遭了旱灾,好在救灾及时,没有造成大的灾害。今年又遭水灾,綦江县衙门没有多少存银,灾民吃的穿的住的怎么解决?如果移民因灾逃离綦河两岸,綦江的复兴便成了一句空话。心里有事,嫌轿夫走得慢了,干脆下了轿,迈开两条腿走起来,一面查看沿途受灾情况。 孟县令到了东溪场,看到普慧大师领着众多乡亲清除污泥,搭建茅屋,脸上的阴云消失了,有了笑模样,他在一个乡亲的指引下找到普慧大师,一把抓住大师的两只手,激动地说:“大师,谢谢你,有了你老人家的帮助,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们一定会重建家园,在綦河岸边安居乐业。” 普慧大师叹了一口气说:“一夜暴雨成灾,很多乡亲家被毁了,县令大人要多多关心他们。” 孟县令沿着太平桥綦河岸边查看灾情,乡亲们看到县令大人来了,有的哭着诉说房屋被冲走、猪牛被淹死的悲惨遭遇,有的感谢县令大人亲临灾区看望。孟县令来到麻城乡亲李仁洪的家,李仁洪的房子被冲垮了一间,一些粮食被洪水冲走了,好在李忠贵及时敲门报警,刚采下的山蚕茧保住了,还保住了一些财物,他非常感谢儿子,赶到大雄宝殿寻找李忠贵,想当面向儿子表示谢意,听住在庙里的灾民讲,李忠贵跟着鱼沱山的陈壮士到小麻城救灾去了,想到陈雄义是一个助人为乐的好人,自己却告了义兄诬状,心里十分惭愧。找不到儿子,他回到家,带着家里的人清污泥,把被洪水弄脏的粮食清洗干净,衣服被褥拿到河边清洗,李仁洪家里受的损失不大,他心里高兴,带着家人忙完了自己家里的事,又帮邻居家清除污泥,把垮塌的房梁抬开,寻找衣物和粮食。 孟县令来了,县令叫住李仁洪,大声询问:“姓李的麻城乡亲,乡亲们被洪水吓住没有,还敢不敢在綦河两岸开荒种地?” 李仁洪大声说:“县令大人,麻城老乡不怕吃苦,东溪场上的乡亲不怕吃苦,我们会在綦河两岸开出更多的荒地,安家创业,世世代代住下来。” 太阳出来了,暴风雨后,太阳显得格外耀眼,不过,阳光温和多了,撒在大地上,山山水水成了金灿灿的一片。 东溪场的乡亲忙碌着…… 李仁洪想见到儿子,亲口向李忠贵表示感谢,忏悔以前的错,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到大雄宝殿都没有见到儿子。有时候李忠贵出门救灾去了,不在庙里,有时候李忠贵在庙里,可是躲在屋里不出来见父亲。李仁洪十分失望,流着眼泪找到了普慧大师,希望大师劝说儿子认父亲,大师答应了。 李仁洪走后,普慧大师把李忠贵叫到自己的房间,轻声责备说:“小施主,佛告诉世人,积善积德,莫记人仇,你父亲曾经做过错事,他已有悔意,小施主要原谅父亲。” 李忠贵眼里有了泪,和亲生父亲同住一个乡场,却不愿认父亲,有时候心里也很矛盾,十分痛苦,他犹豫了一会,轻声说:“大师,让我想一想,好吗?” 普慧大师点了点头,同意了,大师心里十分清楚,李家父子之间有很多误会,消除误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该允许年轻人慢慢化解心中的怨恨,重新燃起父子间亲情的火花。 唐蓉病了。天天跟着李忠贵帮灾民干活,手和脚在水里泡着,着了凉,头发昏,身子发软,脸蛋烧得红红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陈雄义把她留在了大雄宝殿,大师把李忠贵留在庙里照顾病人。 李忠贵十分细心,把大师配好的草药熬成药汤,端到唐蓉床前喂给姑娘喝,药水太烫,唐蓉喝进嘴里,皱起了眉头。李忠贵赶紧拿了一把扇子,用力扇着碗里的药水,不烫了,慢慢喂给唐蓉喝。 唐蓉喝了药水,她想让李忠贵呆在身边,轻声哀求说:“天气太热了,我热,忠贵哥哥,用扇子给我扇一扇,好吗?” 李忠贵答应了,拿起扇子轻轻为唐蓉扇风,他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姑娘,无意间看到姑娘衣领下雪白的脖子,仿佛触了电似的,心里一震。在麻城的时候,李忠贵天天进学堂读书,学堂里尽是男生,没有女的,到了东溪场,陈伯伯把他托给普慧大师,庙里也没有女人。因此,李忠贵尽管二十岁了,除了母亲和姐姐,很少接触其他的女人,他一心想着勤奋读书,取得一个好的前途,将来好好报答母亲和陈伯伯,从来没有想过女人的事情。突然间冒出一个唐蓉姑娘,长得好看,嘴巴甜,很逗人喜欢。李忠贵毕竟是二十岁的男人,见了好看的女人不能不动心,不过,他能克制自己的感情,急忙把视线从姑娘身上移开,轻轻扇着扇子。 唐蓉注意到了李忠贵神情瞬间的变化,她喜欢李忠贵,喜欢他人长得好看,读过很多书,而且忠厚老实。姑娘脸红了,轻声说:“忠贵哥哥,你扇久了,手酸了,歇一歇吧!” 李忠贵笑了笑说:“我的手不酸,只要你热,我就为你扇。” 唐蓉甜甜地说:“忠贵哥哥,你累了,脸上有了汗,歇一会吧!” 李忠贵继续不停地扇,说:“唐蓉妹妹,你是病人,大师出门的时候交待了,要我好好照顾!” 唐蓉装做生了气,噘着嘴说:“你累了,我不要你扇了。”故意背过了身。 李忠贵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站起身要离开。唐蓉慌了,回过身说:“忠贵哥哥,我躺在屋里闷得慌,扶我到院里走一走,好吗?” 李忠贵有一些犹豫。唐蓉掀开身上的单被,挣扎着爬起了身,艰难地下了床,刚刚迈出一步,头昏身子软,站立不稳要摔倒。李忠贵急忙伸手扶,唐蓉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女人的小手抓住了男人的大手。 李忠贵心里咚咚跳,觉得姑娘的手嫩嫩的、白白的,姑娘身上有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唐蓉轻声说:“忠贵哥哥,扶我到院子里走一走,屋里好闷人哟。” 李忠贵扶着唐蓉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种着很多花,红色的,金黄色的,一些蜜蜂在花丛中采蜜,“嗡嗡嗡”飞,一对喜鹊在屋檐“喳喳喳”叫。 李忠贵把唐蓉扶到院里一个石凳上坐下。姑娘看到了喜鹊,高兴地叫起来:“忠贵哥哥,你看,喜鹊对着我们叫,一定有喜事。” 外面响起了普慧大师的声音,大师回来了,李忠贵扶起了唐蓉,把姑娘送回了屋里。 喝了普慧大师的药,又有李忠贵精心照顾,唐蓉身上的烧退了,病好了,能下床帮助庙里做一些事了。普慧大师带信让鱼沱山来人接姑娘回去,可是,鱼沱山也遇到了洪水袭击,清理污泥,搭建被水冲垮的茅屋,有很多事情要做,人人都忙,抽不出人来接唐蓉。姑娘想在忠贵哥哥身边多待几天,听说鱼沱山没有人来接,心里暗暗喜欢,不急着回去。她是一个勤快人,病好了,想帮忠贵哥哥做一些事情,普慧大师经常不在庙里,李忠贵要煮饭,唐蓉赶紧去抱柴火,还帮着淘米洗菜。李忠贵读书,唐蓉为他端水倒茶,还拿着扇子驱赶蚊虫。李忠贵要写字,唐蓉帮着磨墨拿纸。 李忠贵和唐蓉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两个人都觉得离不开了。不过,两人以前都没有和异性亲密接触过,不懂得男女之间的爱。 一天,唐蓉要到庙旁小溪边洗衣服,想起李忠贵屋里也有一些换下来的脏衣服,跑去拿来洗。李忠贵发现了,他知道唐蓉的病刚好,身体虚弱,不让姑娘帮自己洗衣服,拦住门不让把脏衣服拿走。 李忠贵大声说:“唐蓉妹妹,我有手,我能自己洗衣服,你的病刚刚好,不能让你帮我洗衣服。” 唐蓉嘻嘻笑了,说:“忠贵哥哥,生病时你照顾我,我的病好了,帮你洗衣服,应该!” 李忠贵摇着头说:“不行,你洗多了衣服,受了凉,病又犯了,大师回来要骂我。” 唐蓉噘着嘴说:“忠贵哥哥,我不是纸糊的,洗几件衣服就会犯病。” 一对青年男女,一个要把脏衣服拿去洗,一个拦着门不让拿,争来争去,两个人都妥协了,一起端着装满脏衣服的木盆到了小溪边,蹲在一块大青石板上洗衣服,对面山坡上一个放牛的小孩看见小伙子和姑娘一起洗衣服,顺口唱起了山歌:“桃子没有杏子园,蜂糖没有情妹甜,去年河边亲个嘴,今年满河水还甜,啥时河边再团圆。” 李忠贵和唐蓉听见了山歌声,两个人的脸红了,不过,心里都是甜甜的。 小溪里的水“哗哗”流着,李忠贵和唐蓉蹲在一块青石板上洗衣服,四只手伸进水里,溅起了不少水花…… 唐蓉长期住在庙里不方便,普慧大师让李忠贵送姑娘回鱼沱山,大师再三交代两人一路小心。还让唐蓉把黄土抹在脸上,改装成了男孩。唐蓉不想离开李忠贵,可是,大师吩咐了,不敢违背,好在忠贵哥哥一路护送,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李忠贵和唐蓉清早起身,太阳出来时已经走在綦河边上了,刚过立秋,秋老虎的威力十分厉害,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走了一段路,身上有了汗,大口大口喘起了气。唐蓉在后面叫了起来,“忠贵哥哥,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歇一歇吧!” 李忠贵大声说:“妹子,到鱼沱山的路不好走,山上有强盗,大师交待了,早到早回。” 唐蓉噘着嘴说:“忠贵哥哥,你看我们两个人的打扮,都是穷娃子,强盗不会抢,太阳刚刚出山,歇一歇不要紧。” 李忠贵犟不过唐蓉,叹着气答应了。唐蓉顺着小路到了綦河边,綦河涨水的时候,汹涌澎湃像翻腾的黄龙,不涨水的时候,水清清的,细细的,像温顺的绵羊。唐蓉在綦河边找到一块青石板,坐在上面,脱了鞋,把一双白白的脚伸进水里拍打着,大声叫起来:“忠贵哥哥,河水好凉快啊!” 李忠贵担心唐蓉掉进了河里,也来到大青石板上坐下,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水里。 唐蓉脸上的黄土被汗水冲掉了一些,一些地方黄,一些地方白,成了花脸,李忠贵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蓉疑惑地问:“忠贵哥哥,你笑什么?” 李忠贵笑着说:“妹子,你成了花脸了,不过花脸好,强盗见了一定会害怕,不敢挨近你的身子。” 唐蓉在水里照了照,也笑起来,她从河里捧起水要洗脸。李忠贵一把拉住了,十分认真地说:“唐蓉妹妹,不能洗脸,大师说了,不能让人看出你是一个女人。” 两人在綦河边休息了一会,太阳快要当顶了,站起身继续赶路,钻密林,攀山崖,向鱼沱山走去。 唐蓉回到了鱼沱山。李忠贵完成了护送任务,回大雄宝殿继续读书,两个人分开了。 唐蓉发现自己爱上了李忠贵,爱得很深很深。两天没有见到忠贵哥哥,觉得好像过了很久,早上起床,出门到处寻找,想找到忠贵哥哥。鱼沱山没有李忠贵,姑娘找不到,十分失望,做事情没精打采,拿着衣服到小溪边洗,仿佛看到忠贵哥哥在身边,抢着帮助洗衣服,四面张望,看不到忠贵哥哥,眼泪流了出来。晚上睡觉,梦中看见李忠贵坐在床边,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高兴地叫起来:“忠贵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我想你!”醒了,睁开眼睛,床前没有人影,非常失望。睡不着了,睁着大眼睛望着屋顶,想着忠贵哥哥,两人一起相处时的情景,一幕一幕在眼前出现,回想起来心里甜甜的。唐蓉十分清楚,李忠贵也喜欢自己,可是,姑娘不知道忠贵哥哥是把自己当成小妹妹喜欢,还是当成可以厮守终生的情人喜欢。唐蓉不愿意只做李忠贵的小妹妹,她要和忠贵哥哥做恩爱夫妻。姑娘脸上发烧,心儿咚咚跳,好在是晚上,没有人看见。她在心里责备自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小唐蓉,不要脸,偷偷想男人,将来长大了,妈妈会托媒人说婆家,女人嘛,应该听从父母安排,父亲不在了,应该听从妈妈安排。可是,唐蓉不甘心完全由妈妈决定自己的婚事,如果妈妈让她错过了忠贵哥哥这样的好男人,唐蓉会恨妈妈一辈子,另外一个声音在姑娘藏书网心里响起:小唐蓉,不能等媒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戏里唱过梁山伯与祝英台、张生和莺莺的事,祝英台喜欢梁山伯,莺莺喜欢张生,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忠贵哥哥。可是,忠贵哥哥愿不愿意和自己做一对恩爱夫妻,唐蓉心里没有把握。姑娘心里有一些怕,害怕忠贵哥哥只把自己当成好妹妹,不愿意做恩爱夫妻。 唐蓉小时候,妈妈很爱她,教识字,讲了很多戏文里的故事给她听,唐蓉长大了,成了一个乖巧、讨人喜欢的姑娘,懂得了女人应该得到男人的喜欢、男人的爱。可是,身边的男人没有一个让她满意,只懂得到田里干活,不懂得女人的心,终于,李忠贵出现了,英俊,能读书写文章,会照顾女人,姑娘心里爱的花苞绽开了。 唐蓉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做事没有精神,姑娘的反常表现被陈雄义注意到了。唐大嫂母女到了鱼沱山,陈雄义把她们当成了亲人,事事关心,不过,陈雄义太忙了,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闲时间,他常常觉得关心唐大嫂母女不够,对不起死去的唐大哥。觉察出姑娘心里有事,陈雄义找到唐大嫂,关心地询问唐蓉的事。唐大嫂也觉得女儿有心事,可是不愿对她说,猜不出。陈雄义又找来唐蓉,询问姑娘在鱼沱山住着习不习惯,有没有其它要求?唐蓉低着头什么也不说。陈雄义问不出姑娘的心事,无可奈何,让唐蓉走了。 唐蓉想送给李忠贵一样东西表明心里的爱,想来想去,决定给忠贵哥哥做一双棉袜,冬天要到了,坐在屋子里读书写字,脚底下冷,时间长了会着凉,做一双棉袜穿在脚上暖暖的,脚底暖了,心里也会暖。唐蓉还想在棉袜上绣一颗红心,让棉袜上的红心代表自己的心,用心去温暖忠贵哥哥的脚,也温暖忠贵哥哥的心。唐蓉进了母亲的房间,找出母亲积攒起来的各种各样的布,唐大嫂是一个做针线活的巧手,平时把做衣服剩下的零碎布积攒起来,用碎布拼成棉袜、小孩的衣裤。唐蓉跟着母亲学,也学会了。姑娘晚上睡不着觉,在屋里守着油灯把一块一块布料拼凑起来,她挑选的布料都是厚厚的,做成棉袜暖和,唐蓉细心地一针一针缝,针脚细细的,密密的,穿在脚上不容易破,零碎布料连成了一大块,唐蓉用剪刀裁剪成袜子的模样,她看见过李忠贵的脚,袜子裁剪好了,拿在手里认真看,大了一点,肥了一点,用剪刀修剪,唐蓉十分细心,想把棉袜尽可能做得合脚一些,让忠贵哥哥穿在脚上舒服一些。棉袜做好了,唐蓉在袜底用红丝线绣红心,一针一针,姑娘一边用心绣着红心,一边想像着忠贵哥哥看到红心时惊喜的样子,脸儿红了,心“咚咚”跳起来,不小心针扎在手指头上,流出了鲜红的血。唐蓉把手指上的血涂到了棉袜上,姑娘心里想,忠贵哥哥的棉袜沾上了自己的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为他缝棉袜、绣红心的人了。 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唐蓉缝了十个晚上,绣了十个晚上,终于缝成了一双厚厚的、有红心的棉袜。 李忠贵也在想念唐蓉姑娘,自从见到了唐蓉,他觉得姑娘长得好看,天真、活泼,善解人意,唐蓉在身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非常舒服,姑娘离开了,心里空落落的,眼前老是晃着唐蓉的影子,想看到姑娘好看的脸蛋,听到清脆悦耳的说话声。白天读书的时候,眼前晃着唐蓉的身影,不能专心读书,写文章的时候,想着唐蓉,文章写不好。李忠贵恨自己没有出息,看见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便忘不了,他下决心要忘掉唐蓉,好好用功读书,可是没有用,唐蓉的影子仍然在眼睛面前晃,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罗娟从綦江县城捎来了给陈雄义缝的过冬穿的棉衣,还有霞妹子给小铁匠缝的棉袜子,李忠贵自告奋勇要送到鱼沱山去。普慧大师似乎猜透了年轻人的心,笑着答应了。李忠贵非常高兴,一夜没有睡好觉,天刚刚亮就带着棉衣和棉袜子起了身,想早一点见到唐蓉妹妹,两个脚板走得快,累了也不停下休息,太阳还没有当顶便到了鱼沱山,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陈伯伯,急忙去寻找唐蓉,终于在茅草屋边的小溪旁找到了。 唐蓉坐在小溪旁一块大青石上,望着清清的小溪水想念忠贵哥哥,忽然看到对面来了一个人,仔细看,正是朝思暮想的李忠贵,姑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千真万确,李忠贵正向她走来。唐蓉以为在梦里,使劲拧了一下大腿,疼,不是在梦里,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奔过去扑进了李忠贵的怀抱。 李忠贵心里有些发慌,轻声说:“唐蓉妹妹,快放开,有人看见会笑话。” 唐蓉撒娇说:“我不怕,你走了这么久,我想你快要想疯了。” 李忠贵拉起唐蓉的手,钻进了附近一片密密的树林,不会有人看到了,他一把抱住姑娘,紧紧地抱在怀里,脸儿贴住了姑娘的脸。 李忠贵的嘴贴在姑娘耳朵上,轻声说:“唐蓉妹妹,我喜欢你,想见到你,白天想,晚上也想。” 唐蓉把头偎依在李忠贵怀里,眼里流出了高兴的泪,说:“忠贵哥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像戏文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你要我吗?” 李忠贵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能做梁山伯和祝英台,要做莺莺和张生,做恩恩爱爱的夫妻。” 唐蓉的脸蛋像红纸,心里“咚咚”跳,忽然想起做好的棉袜子,轻声说:“忠贵哥哥,你在树林里不要走,我回屋拿一样东西送给你。” 唐蓉跑回茅草屋,拿来了千针万线缝制好的棉袜子。李忠贵接过棉袜,高兴了,拿着袜子看了又看,紧紧地贴在了心口上。 唐蓉轻声说:“忠贵哥哥,读书写文章时穿上棉袜子,脚暖,心里也会暖。” 李忠贵摇着头说:“唐蓉妹妹,你做的袜子不能穿在脚上,要放在心口上。” 唐蓉抬起头,笑盈盈的大眼睛望着,说:“忠贵哥哥,你要把棉袜子永远放在心口上,一辈子放在心口上。” 李忠贵又抱起了唐蓉,紧紧搂在怀里,说:“唐蓉妹妹,我会把棉袜子一辈子放在心口上,也要把你一辈子放在心口上。” 树林外面传来唐大嫂呼唤女儿的声音,唐蓉装作没有听见,偎依在李忠贵怀里不愿离开。 第二十章 秀才遇强盗 朝廷颁下旨意,开科取士选拔人才。綦江县衙门贴出告示,规定了日期举行县试,县境内读书人均可报名考秀才。 顺治三年,綦江县城被八大王张献忠败兵攻陷,县衙门被烧,街道被毁,县城及驿道旁的乡场成了一片焦土,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綦江县人烟稀少,三年一次的县试无法进行。终于,动乱平息,各地移民迁来綦江,人口一天一天增加,綦江县城及周边乡场有了生气,朝廷颁了开科取士的旨意,孟县令得到知府衙门准许,举行县考,为国家选拔人才。县令把县丞及师爷找来商量县试的事。张县丞摇了摇脑袋,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大人,綦江遭战乱摧残,刚刚缓过了气,可是,县衙门是茅顶土墙,没有考棚,考生来了安顿在哪里,怎么进行考试?” 师爷赞同县丞的意见,说:“大人,应该向知府衙门回禀实情,再过三年,綦江进行县试不迟。” 孟县令态度十分坚决,说:“本县已经决定,今春进行县试,我们不能耽误莘莘学子的前程,寒了他们的心,没有考棚,把县衙门的房屋腾出来做考棚,考生没有桌子板凳,在县城商家借桌子,不管方的长的,只要能够坐人就行,板凳让考生自己携带,考完搬回自己的家。” 县令大人下了决心,张县丞和师爷只得遵命执行,举行县试的告示贴到了县城及周围几十里的乡场。 陈雄义听到县里举行考试的消息,赶到大雄宝殿和普慧大师商量让李忠贵到县城参加考试,大师完全同意。陈雄义把李忠贵叫到身前,谆谆嘱咐说:“忠贵,现在国家需要人才,你要好好考试,县试考了考乡试,以后做一个像孟县令那样的好官。” 普慧大师了解李忠贵的学习,知道他县试一定会考中,嘱咐说:“小施主,你此番参加县试一定会考中,贫僧的小庙是容不下小施主了,望你牢记陈施主的话,将来做一个关心百姓的好官。” 唐蓉听说忠贵哥哥要到县城参加考试,十分高兴,担心忠贵哥哥县试、乡试、会试考下去,金榜题名,做了官,忘了山沟沟里的小姑娘,心里不踏实,在母亲面前找了一个借口,拉着小铁匠当保镖,赶到了万寿场大雄宝殿。可是,李忠贵准备赴县城考试,一天忙到晚,唐蓉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李忠贵起程到县城了,唐蓉随着送行的人送他上路。姑娘跟在李忠贵身后,想着心事,眼睛湿湿的,送行的人陆陆续续告别回去了,只剩下唐蓉没有回去,仍然跟在后面走,不说话。 李忠贵停住了脚步,他知道姑娘有话藏在心里,轻声说:“县试完了我就到鱼沱山看你,好吗?” 唐蓉低着头说:“县试考了,还有乡试、会试,总有一天,你走后就不会回来了。” 李忠贵轻声安慰说:“我会回来,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回来,回鱼沱山看妹妹。” 唐蓉低声说:“城里有很多漂亮女人,你会被迷住,忘了鱼沱山的傻姑娘。” 李忠贵拉起姑娘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说:“唐蓉妹妹,你已经钻进了我的心,不会有另外的女人能进我的心了,永远不会。” 唐蓉依依不舍地送着李忠贵,送了一程又一程,送出了很远,两个人终于依依不舍分手了。李忠贵加快步子向县城赶,唐蓉回到东溪场,和小铁匠一起回了鱼沱山。 罗娟和霞妹子听说李忠贵要到綦江县城参加县试,非常高兴,迎出了綦江南门,母女俩爬上山坡张望,望得颈子疼脖子酸,终于等到了李忠贵。看到儿子长成了大人,英俊潇洒,罗娟十分欣慰,想到陈雄义帮着把儿子养大成人,送进学堂读书,罗娟十分感谢雄义哥哥,她知道陈雄义有情有义,只是误会了周兴与她的关系,害怕伤害了周兴,把对她的爱又一次深深地藏在了心中。只要周兴把家眷从黄州接来,雄义哥哥明白了事情真相,会向她吐露心里的情和爱。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罗娟常常心口痛,偷偷吐过两次血,她怕花费周兴的钱,没有给人讲。罗娟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好治不好治,她觉得,自己已经亏欠陈雄义太多了,如果害上了不好治的病,应该远远离开雄义哥哥,不应该再给他增添麻烦。 善良的女人,为了心中深爱着的人过得好一些,宁愿苦了自己。 罗娟和霞妹子把李忠贵接到盐引小店,安顿好住的地方,晚上,罗娟带着霞妹子来到儿子卧室。自从离开麻城沈家庄,她和儿子很少在一起,听陈雄义和普慧大师说起儿子读书勤奋,并且天资聪明,文章写得好,当母亲的希望儿子有一个好的前程。 李忠贵正在读书,看到母亲和姐姐来了,放下书本迎接。罗娟拉着儿子的手仔细端详,脸上有了笑,说:“忠贵,你成了一个大人了,该娶媳妇了。” 霞妹子笑着说:“兄弟考上秀才,姐姐请人在綦江城里说一个漂亮妹子当媳妇。” 李忠贵摇着头说:“我不要妈妈和姐姐帮我说媳妇,我要好好读书,参加乡试、会试。” 罗娟笑着说:“傻孩子,读书也要说媳妇,妈妈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李忠贵摇着双手不要媳妇。罗娟和霞妹子见他急得脸都红了,不再说媳妇的事。罗娟问了住在大雄宝殿读书的情况,嘱咐儿子将来一定好好报答陈伯伯养育之恩。夜深了,李忠贵要准备考试,罗娟带着霞妹子离开了。 县试的时间到了,李忠贵拿着板凳,到了县衙门指定的考场。考试题目发下来,题目是:《移民填川与国富民强》。李忠贵想起移民艰难进川,到四川后和自然灾害、强盗歹人斗争,艰苦创业,让荒凉的乡村重新唤发蓬勃生机,稍加思索,下笔写了起来,他在文章中肯定了朝廷的移民政策,写了移民的艰辛,官府应为移民做的实事。不到两个时辰,文章写好了,阅读了一遍,十分满意,拿着交了卷,满场考生第一个出了考场。 二十年后綦江县重新举行县试,参加考试的童生不足百人,孟县令十分重视在考生中发现人才,亲自阅卷,他一篇一篇读着考生的文章,多数文章华而不实,孟县令皱起了眉头,不过,县令大人很有耐心,坚持读下去,要把所有的卷子读完。忽然,孟县令被一篇卷子吸引住了,字迹工整,内容充实,特别写出了地方官府应该为移民所作实事,合情合理。孟县令读完了文章,拍着桌子大声叫起好来,他查看了试卷的主人:李忠贵,拿起红笔在试卷上批了“全县第一”四个?大字。阅读完卷子,决定了录取的名额,孟县令到重庆府向黄知府回禀县试情况,特意带了李忠贵的卷子呈送给知府大人看。黄知府也是一个爱惜人才的好官,读了李忠贵的文章大加赞扬,吩咐孟县令返回綦江找到李忠贵,送到重庆府,黄知府要当面考一考綦江县才子。 李忠贵回到盐引小店等待县里发榜。陈雄义心里挂欠,特意赶到县城,仔细询问了考试情况,考场上所写文章的内容,他皱起了眉头,觉得李忠贵不应该在文章中评论官府,担心阅卷官员看了心里不快,影响了对试卷的评判。 发榜的日子到了,李忠贵心里忐忑不安,到了县衙门前张贴红榜的地方。二十年没有举行县试,很多人感到新鲜,赶到县衙门前看发红榜,红榜前挤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霞妹子陪着弟弟来到县衙门前,听到看榜的人闹闹嚷嚷,七嘴八舌议论着:“李忠贵,东溪的李忠贵得了第一名!”“李忠贵了不起,考了第一名!” 李忠贵和霞妹子都惊喜得不敢相信耳朵了。李忠贵挤进了人群,伸长脖子仔细看,果然看到红榜第一名的位置上写着“东溪李忠贵”五个大字。 李忠贵看到红榜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己确确实实考了第一名,心里的不安、焦虑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姐姐的手往盐引小店跑,刚刚进门就大声叫喊起来:“妈妈,陈伯伯,我考了第一名,全县第一名!” 罗娟和陈雄义正在盐引小店焦急地等待消息,看到霞妹子和李忠贵回来了,听说李忠贵县试考了第一名,罗娟非常高兴,一把将儿子抱到怀里,大声说:“忠贵,好孩子,你给妈妈争了气,也给陈伯伯争了气!” 李忠贵激动地说:“妈妈,我还要努力,参加乡试、会试,将来让你过上好生活。” 陈雄义把李忠贵拉到身边,拍着年轻人的肩榜说:“忠贵,有志气,陈伯伯没有白送你读书,记着,将来有了好的前途,不仅要想着妈妈,想着家里疼你、爱你的人,更要想着百姓,多为百姓做好事。” 周兴在重庆办事,听说罗娟的儿子李忠贵参加县试考了第一名,特意赶到了綦江县城,在饭店叫了一桌酒席庆贺。周兴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已经派人去黄州府接妻儿,准备把重庆的店铺交给儿子经营,在綦江、江津乡场开几个盐引分店,方便乡下百姓买盐,綦江县的第一家盐引分店开在东溪场。周兴天天为开盐引分店的事忙碌,听到李忠贵县试考了第一名,放下手里忙着的事,赶到綦江庆贺。 李忠贵县试考了第一的消息传到东溪,大雄宝殿的普慧大师赶到了县城,鱼沱山的小铁匠罗锤、陈松也赶到了县城,不过,唐蓉没有来。李忠贵忽然想起:忙着高兴,把唐蓉忘99lib?记了,没有及时带信给她。李忠贵心里不安起来,他猜想唐蓉一定生气了。吃完了周兴的祝贺酒宴,天色已经黄昏,李忠贵惦记着唐蓉妹妹,想早一些赶回去给她报信,禀告了母亲及陈伯伯,要连夜赶回东溪。罗娟听了,摇着头大声阻止:“忠贵,明天一早回东溪,我和姐姐送你回去,今天太晚了,不要回去了。” 陈雄义也劝阻说:“忠贵,福林山有强盗,走夜路太危险,明天一早回去。” 李忠贵十分着急,说:“妈妈,陈伯伯,我身上没有钱财,遇上强盗也不怕,你们放心吧。” 罗娟、陈雄义极力劝阻,普慧大师、周兴也帮着劝说,可是李忠贵心里惦记着唐蓉妹妹,坚持要连夜回去。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陈雄义特意叫小铁匠陪着李忠贵一起回东溪,路上好好保护。 陈雄义和罗娟都没有料到,李忠..贵回东溪的路上果然遇到了强盗,虽然小铁匠拼命保护,但是强盗人多势众,李忠贵还是被强盗擒去了。 抓走李忠贵的是福林山强盗头子苏老四。鱼沱山虽然遭受了山洞垮塌的灾难,陈雄义带领兄弟们坚持了下来,而且又有新的年轻人加入,他们个个勤练武艺,一个人能打退十个强盗,万寿场大雄宝殿的普慧大师又把一些乡亲聚在一起,强盗来了一呼百应,共同抵抗,福林山强盗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苏老四左思右想,决定放弃福林山,带着人去投奔贵州大娄山强盗宋老八。王秃子不想到贵州去,这个从麻城大山上来的强盗知道自己手下没有几个贴心兄弟,在福林山勉强当了二老板,是山上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到了大娄山,苏老四只能在宋老八手下讨一口残汤剩饭吃,自己成了小头目,说的话没有多少人听,吃饭要看人的脸色。同时,王秃子不想离开黄明星,他是黄里正邀约千里迢迢进四川的,黄里正在东溪场上有了家业,王秃子有不少功劳,他想靠着黄明星沾一沾财气,也挣上一份家业,老了,不能拼打了,照样能过上吃喝玩乐的生活。王秃子多次劝说苏老四,希望继续留在福林山,他拍着胸膛说:“大哥,东溪场有我们的人,一定能打拼出一片天地,足够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保证大哥坐镇山寨,天天有金银财宝上山。” 苏老四摇着头说:“老二,我知道你和东溪场里正有勾达,不过姓黄的在东溪场吃不开,你的线人不管用,我不能呆在福林山等着鱼沱山和官府联起手来围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娄山可进可退,兄弟们去了才能施展本领。” 王秃子说不服苏老四,耍起了阴谋诡计,让心腹暗中串联强盗留下来。一些强盗家在綦江南川一带,不想离开家太远了,听信了王秃子的花言巧语,悄悄回了家,躲了起来。苏老四发现手下的兄弟今天少了三五个,明天少了六七个,越来越少了,王秃子也藏起来不见了人影,心里打起了算盘,投宋老八入伙要讲实力,手下的兄弟多,说话才有分量。一个心腹给苏老四出了主意,抓一些乡下人押解到大娄山当强盗,充人数。苏老四没有办法,只好采纳了心腹的主意,派了不少强盗夜里埋伏在东溪场附近大小路上,专门抓年轻人。 小铁匠罗锤陪着李忠贵连夜从綦江县城赶回东溪场。李忠贵想早一点赶到鱼沱山把县试第一名的喜讯告诉唐蓉,大步走着。小铁匠罗锤跟在后面,他心里十分高兴,小兄弟县试夺冠,给师父和丈母娘争了光,也给他争了光。两个人急急走着,天阴阴的,没有月亮和星星,好在綦江县城到东溪的路走了很多次,又是重庆府到贵州的驿道,路面修得宽敞,摸黑也能走。 李忠贵在前,小铁匠在后大步走着,驿道边农户家的公鸡已经开始叫了,半夜过了。忽然,小铁匠听到驿道旁边树丛中有异常响声,似乎有人弄响了树枝,深更半夜,不会有好人躲在路边树丛里。小铁匠心里有了疑团,正想叫住李忠贵不要再往前走,树丛中跳出五六个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把李忠贵和小铁匠堵在了中间。 小铁匠知道遇到了拦路抢劫的强盗,不过,他和李忠贵身上没有财物,不怕强盗抢劫,他抢上一步,把李忠贵拉到身后保护起来,大声说:“哪方来的强人,我们是赶夜路的庄稼人,身上空空,没有钱财,希望能放过我们。” 一个强盗哈哈笑了,沙哑着嗓门说:“小子,今天算你们两个倒霉,老子下山不是抢钱抢财,今天抢的是人,识相的免得我们动手,乖乖跟我们回山,大哥不会亏待,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就不客气了。” 小铁匠以为强盗想绑肉票,装出害怕的样子哀求说:“大王,我们是刚刚在东溪场安下家的移民,家里也没有钱。” 强盗小头目发火了,大声骂起来:“不识抬举的东西,刚才告诉了你们,今天我们不为钱财,为了抢人,兄弟们,动手绑了带回山交差。” 强盗们逼上前,小铁匠动了手,飞起脚踢倒了一个近身的强盗,又急忙回过身向挨近李忠贵的强盗一拳打去,挨了打的强盗“哇哇”叫起来,大声吼:“兄弟们,小心,这个家伙会武功!” 小铁匠一边和强盗拼斗,一边护着李忠贵,他打退了前边的强盗,又急忙回身对付身后的强盗,十分吃力。强盗看出两个人中只有小铁匠会武功,一会儿攻击前面,一会儿攻击后面,想把两个人分开,小铁匠拼命护着李忠贵,累得气喘吁吁,正拼命和强盗搏斗,脚下绊着强盗撒下的一条绳索,“扑通”一声摔倒了,强盗们一拥而上想按住他,小铁匠双脚用力跳了起来,手脚并用,打退了拥上前的强盗。他回转身寻找李忠贵,不见了人,心里着急,大声呼喊,听不到李忠贵回答。大步上前,纵身跳入强盗群,想找到李忠贵,小铁匠把强盗打得东倒西歪,一个个不敢向前,可是没有找到李忠贵,心里好像有一窝蚂蚁在咬。强盗被他打怕了,向树林深处逃跑。小铁匠大步追赶,树高林密,到处是荆棘杂草,追了没有多远,强盗们没有了踪影。可是,李忠贵也没有了踪影。罗锤大声呼喊着寻找,声音喊哑了,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撕破了,一直找到天亮,仍然没有找到李忠贵。 小铁匠罗锤被强盗横在路上的绳索绊倒,几个强盗乘机一拥而上抓住了李忠贵,强行拖进了树林。李忠贵张开嘴要呼喊,一个强盗从地上抓起一把泥沙塞进嘴里,叫不出声了。李忠贵用脚蹬,用手打,用牙齿咬,拼命想挣脱。强盗有的拽住手,有的按住脚,有的抱住腰,把他拖进了一丛隐蔽的树林。李忠贵听到小铁匠在大声呼喊,到处寻找他,想弄出声响让小铁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用力挣扎。可是,强盗害怕被小铁匠找到,两个人骑到了李忠贵身上,一个按住头,一个按住两条腿,紧紧按在树丛背后草地上。李忠贵使尽了全身力气也动不了身子,眼睁睁听着小铁匠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失望了,想到母亲、陈伯伯,还有在鱼沱山等着他、盼着他的唐蓉妹妹,听到他被强盗抓走的消息一定非常着急,李忠贵眼里有了泪。不过,李忠贵没有害怕,他相信自己能从强盗手里逃出来,相信陈伯伯会救他。 强盗们听到小铁匠呼喊的声音远了,拿出细麻绳绑住了李忠贵的手脚,嘴里又塞进了一块破布,一个强盗背起了他,从树林中一条隐密的山道离开了驿道,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强盗把李忠贵扔到洞里一个阴暗的角落,解开了捆绑手脚的麻绳,不管了。李忠贵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他料想山洞一定有强盗看守,静静地躺着,等待天亮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再想办法逃出强盗窝子。 身边有的声音,一个人靠近了李忠贵,轻轻地问:“朋友,你是哪里人?也被抓来了。” 李忠贵不知道问话的是什么人,不敢贸然回答,没有作声。靠近身边的人轻声说:“朋友,不要怕,关在这里的都是被强盗抓来的,有十多个。” 李忠贵听出问话的人没有恶意,压低声音回了话:“朋友,把我们抓来干什么?是不是绑肉票勒索钱财?” 身边的人轻声回答:“不像是绑肉票,关在这里的多是种庄稼的穷苦人,拿不出钱赎人。” 李忠贵不说话了,手和脚被细麻绳绑伤了,一阵一阵地痛,他咬着牙忍着,想着强盗抓人的目的,不为勒索钱财为的是什么?想了半天想不出,不想了,闭着眼养起精神来,准备天亮看清周围的情况再决定怎么办。 天亮了,李忠贵和被强盗抓来的人关在山洞很深的地方,光线仍然很暗。他睁大眼睛努力辨认,模模糊糊看出被关在山洞一个低洼的地方,有一些强盗看守。李忠贵轻声询问睡在身边的年轻人,知道他的名字叫姜东,是赶水附近一个村子的,也是移民,半年前才和家里人从广东迁来,家里有父亲、母亲,哥哥、嫂嫂,李忠贵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姜东,两个人轻声摆谈着。 强盗送饭来了,白米饭,青菜炖肉,饭和菜都很好,李忠贵不知强盗们耍的什么花招,不过,一晚上没有睡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大口吃了两碗米饭,半碗青菜炖肉。 吃过饭,强盗头子苏老四来了,身边跟着七八个强盗。苏老四沙哑着喉咙说:“朋友,把你们请到这里,不是绑肉票要你们家里送钱来赎人,是山寨要和贵州大娄山的宋大哥合伙干大事,缺人手,想邀请诸位入伙,朋友们愿意入伙,我苏老四欢迎,以后就是兄弟,论秤分金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果有人不给我面子,哼!”苏老四瞪起牯牛眼睛,顺手拿过身边强盗手中的大刀,大声威胁说:“我苏老四就不认人了,要用这把刀子说话。” 被抓来的人吓得不敢作声。苏老四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大声说:“朋友们没有想好,不要紧,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想好是入伙享福,还是不入伙做对头?” 苏老四带着手下强盗走了,被抓来的人悄悄议论起来。 姜东流着眼泪说:“不能入伙,我当了强盗,爸爸妈妈知道了要气死。” 有人叹着气说:“不入伙不行,强盗窝子里有规矩,请上山不入伙,乱刀砍死。” 姜东害怕了,轻声问:“李家兄弟,快拿一个主意,我们怎么办?” 李忠贵想了一会,叹着气说:“姜大哥,强盗要我们入伙,我们只有先入伙,以后再想办法逃出强盗窝子。” 强盗们按时送来好饭好菜。可是,被抓来的人心里有事,吃不下,饭和菜都剩下很多。 过了一天,强盗头子苏老四又带着手下强盗来询问被抓来的人愿不愿意入伙?一个满脸孩子气的人哭着哀求强盗放他回家,被强盗抓出来,苏老四拿过身边强盗手里的大刀,手起刀落,要求回家的人被拦腰砍成了两节。被抓来的人吓坏了,谁也不敢要求回家了。 苏老四带着手下强盗离开了福林山的老窝,沿着一条隐秘的山道往南向大娄山进发。苏老四的心腹强盗走在前面和后面,被抓来新入伙的人被夹在中间,李忠贵走在强盗队伍中,一边走一边注意打量山形地貌,想记住走过的山路,以便逃出强盗窝子后能认识回家的路。 走了一天一夜,苏老四带着手下强盗到了大娄山南天门。 南天门是川黔边境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站在山顶,东北方向是四川地界,绵延起伏的群山延伸到天边,一个个山峦,有的像猛虎昂首对着苍天,有的像巨象宽大的背脊,有的像女人高耸的乳房,形状万千。万山丛中有一条白色的带子,仿佛被风吹动,有的地方弯曲如弓,有.的地方笔直如线,这是从桐梓夜郎坝流经綦江流入长江的綦河。山顶的西南方向是贵州的地界,一座山比一座山更高,一条沟比一条沟更深,高山深谷,从山脚延伸到遥远的地方。南天门地势险要,一条山路弯弯曲曲,穿过密密的树林,攀上陡峭的山崖,凿在山壁上有上千步石阶,每个石阶只容得下人的半只脚,在石阶上攀登,往上看不到山顶,往下看不到谷底,胆小的人腿会发软,脸白了,出汗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攀上了山顶,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宋老八是闻名川黔边境的大强盗,手下有三四百人,打家劫舍,抢夺驿道上过往客商,害得川黔盐道堵塞,盐引商人的盐运不到贵州。宋老八趁机派人从四川采购食盐,或从盐引商人手里抢劫食盐,高价卖给贵州百姓,牟取暴利,官府多次派兵围剿,想除掉川黔盐道上这个祸害,可是官兵不熟悉山路,不敢深入险境攻打南天门。 李忠贵、姜东随着苏老四一伙强盗上了南天门,苏老四刚到南天门,被宋老八派去守卫上山险道。李忠贵和姜东想早日逃离强盗窝子,时时刻刻寻找着机会。可是,刚刚加入强盗队伍,得不到信任,平时有强盗守着,下山有强盗陪着,很难逃跑。大约过了一个月,和大小强盗混得熟悉了,苏老四放松了看管。一天,强盗头子派强盗到南天门半山抢劫山民,一起下山的强盗中有五个是被抓来强迫入伙的,只有三个是苏老四的心腹惯盗。李忠贵和姜东看到机会来了,故意走在后边,到了南天门半山腰,山路旁有一丛密密的竹林,两个人一前一后偷偷地窜进了竹林。苏老四的心腹强盗发现有人逃跑,急忙追赶,其他几个抓来入伙的也乘机钻进竹林逃跑,苏老四的心腹只得分头追赶,其中一个追到李忠贵和姜东藏身的地方,李忠贵看到只有一个强盗追来,跳起身和强盗拼斗起来,姜东也跳出来帮忙,两人打倒了苏老四的心腹强盗,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强盗昏了过去。 李忠贵和姜东逃离了南天门强盗山寨。 山高林密,山路扑朔迷离,要找到下山的路十分艰难。李忠贵和姜东小心翼翼探着路,在密密的树林中走着,翻过一座小山,淌过一条小溪,后面有了响声,似乎有人追来了,两个人急忙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果然,密林中钻出了两个人,李忠贵仔细看,是刚才乘机逃走的人。李忠贵和姜东松了一口气,追来的两个人命运和他们相同,都要逃出大山回家。于是,四个人汇合到了一起,寻找道路往前走,走了一个时辰,碰到了逃出来的另外一个同伙,五个人都不熟悉道路,在密林中转来转去,找不到下山的路。 李忠贵和同伙在大山里迷了路。姜东着急地说:“李家兄弟,你聪明,有主张,现在找不到下山的路了,你说怎么办?” 李忠贵心里也有一些慌,他努力镇定了情绪,认真回忆上山时走过的路,可是,山太大太高,树林太密,沟沟坎坎太多,要找到下山回家的路十分难。不过,看到伙伴们相信自己,四双眼睛盯着自己,李忠贵笑了笑,安慰伙伴们说:“不要怕,我们已经离开了强盗窝子,大山里总会有人家,只要找到人家就可以问明下山的路,就能回家,树林里有野果子,还可以逮野兔子、野鸡,饿不了肚子,一定会找到下山的路,回到綦河边上的。” 太阳落山了,树林里阴暗起来,李忠贵带着同伙找到一个背风的山凹,几个人挤在一起,背靠着背过夜,两顿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担心找不到下山的路,谁也没有心思到树林里摘野果子,饿着肚子忍着。 天黑了,起了风,风吹动树枝树叶哗哗响,像大海里掀起的波涛,像千军万马在奔腾,气势宏大,风声中夹杂着豺狼虎豹的嗥叫,让人胆颤心惊。 李忠贵被强盗抓上山不到两个月,可是,仿佛过了很久,他长成一个大人了。以前跟着母亲、陈伯伯,在大雄宝殿读书,他还是一个孩子,遇到事情找大人拿主意,母亲爱他,陈伯伯关心他,普慧大师谆谆教诲,李忠贵不会因为吃的、穿的发愁。可是,驿道上遇到了强盗,母亲、陈伯伯,关心他爱他的人都不在身边了,李忠贵变成了大人,不仅事事自己拿主意,还要帮身边的伙伴拿主意。夜深了,他睡不着,想着怎样才能带着同伙找到下山的路,回到亲人们身边。 天快亮的时候,风停了,下起了雨,李忠贵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风吹到身上,冷嗖嗖的,他身子颤抖着,冷得实在受不了,站起身跳一跳,身上暖和了一些,同伙们的衣服也被雨水淋湿了,都很冷,大家学着李忠贵跳一阵,不冷了。忽然,李忠贵发现前面密林中有两个灯笼发亮,他以为遇到了上山打猎的人,心里高兴,想大声喊叫,又担心打着灯笼走路的是强盗,没有敢喊叫。李忠贵注意望着闪着亮光的灯笼,发现灯笼一动不动,有些奇怪,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吓了一大跳,原来两个灯笼是老虎的两只大眼睛。李忠贵赶忙轻声给同伙说了,大家听说有老虎,吓得要撒腿逃跑。李忠贵急忙制止,轻声说:“不能跑,快上树。”他选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姜东爬上了旁边一棵树,同伴们都爬上了树。可能是爬树的声音惊动了大老虎,老虎走过来,蹲在树下不走了。李忠贵爬在树上,心里“咚咚”跳着,盼着大老虎早一点离开。大老虎发现树上有人,抬起头高声吼叫起来。老虎的叫声把藏在附近密林中的一只山羊吓跑了,大老虎追山羊去了。李忠贵和伙伴们悬起来的心才落了地,大家下了树,两个伙伴吓得尿湿了裤子。 大家的肚子饿了,姜东找到了一棵野柿子树,树上结满黄黄的柿子,馋得人流口水,他爬上树摘下了一大捧,拿给同伴们吃。李忠贵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想不到野柿子好看不好吃,涩得嘴皮都麻了,可是肚子饿,不吃不行,仍然吃了好几个野柿子。树林边有一条小溪,水清清的,有鱼儿在水里游,李忠贵到小溪边喝水,看到水草下面有螃蟹,小时候他曾和小伙伴一起在举水河边捉螃蟹吃。脱了鞋,卷起裤脚下了小溪,抓住了一只小螃蟹,去掉硬壳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伙伴们听说小溪里有螃蟹,一个一个脱了鞋子下了水,捉起螃蟹来。 李忠贵带着同伴在树林中转了一天,没有遇到人家,也没有找到下山的路,大家都很焦急,天又要黑了,姜东发现一个山洞,也许曾经有人在山洞里住过,地上铺着树叶和杂草。李忠贵带着同伴住进了洞里,有了山洞遮风挡雨,比树林中过夜好多了,害怕野兽袭击,李忠贵和姜东找来干树枝,抽烟的同伴带有火石和火镰,打着火点燃干树枝,野兽害怕火光,远远地嗥叫着,不敢走近了。 李忠贵非常疲倦,躺在山洞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看见唐蓉站在眼前,眼泪汪汪地埋怨说:“忠贵哥哥,你忘了我,我想你,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在哪儿啊?” 李忠贵伸手去拉唐蓉的手,可是姑娘像一股烟,一阵风吹来,慢慢飘走了。李忠贵急了,大声喊着去追,身后响起母亲和陈伯伯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母亲在向他招手,陈伯伯站在母亲身边。李忠贵正要奔过去,强盗头子苏老四横眉竖眼拦在了前面,他急了,一头向苏老四撞去…… 李忠贵从梦中醒来,满脸都是泪。姜东也在想家里的亲人,睡不着,蹲在火堆旁边流眼泪。李忠贵翻身起来,到了火堆旁姜东的身边,两个人紧挨着坐下。姜东轻声说:“李家兄弟,我们能找到下山的路吗?不会困死在山里吧?” 李忠贵语气坚定地说:“姜大哥,我们会找到下山的路,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能回到家里。” 李忠贵带着四个从强盗窝子里逃出来的人在茫茫密林中转了三天,第四天上午,他们发现一个小山坡下驻扎了人马,卫兵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和长枪守住路口,草地上有帐篷,一些兵丁进进出出。李忠贵和姜东害怕是强盗的大队人马,不敢贸然走近,两人带着同伙藏在隐蔽的密林深处打量了很久,终于发现小山坡下驻扎的人马不是强盗,是来围剿强盗的官兵。李忠贵和同伴们都很高兴,找到了官兵,一定能问明下山回家的路。李忠贵走在前面,同伴们紧紧跟在后面,大步向官军的营帐走去。 川黔边境强盗猖獗,秦将军接受四川巡抚衙门将令,率领一标人马清剿。可是,高山深谷,树木茂密,兵士不熟悉山路,围剿强盗非常困难,明明探到强盗下了山,在驿道上抢劫了商人,官兵赶去,强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知道强盗老窝在南天门上,可是,上山只有一条陡峭的小路,易守难攻,秦将军正在为巡抚衙门限期剿灭强盗的指令无法完成而苦恼,手下兵士来报,抓到几个强盗探子。秦将军非常高兴,让兵士把强盗探子押进大帐,将军要亲自审问。 官军兵士把李忠贵一行五人押进大帐,秦将军仔细观察,几个人不像强盗探子,特别是走在前面的一个,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心里奇怪,大声询问:“年轻的汉子,看你模样好像读过书,为什么要当强盗为害百姓?” 李忠贵“扑通”跪下了,大声申辩:“将军,我们不是强盗,我是綦江县今年县试头名秀才,我们都是被强盗抓上山,寻机逃脱,要回家的百姓。” 秦将军听说押进大帐的竟然是綦江县今年的头名秀才,赶忙离开座位,走上前扶起了李忠贵,唤兵士端上坐椅让秀才坐下,询问起强盗窝子的情况。秦将军很想留下五人为官兵带路围剿强盗,征求李忠贵和同伴的意见。李忠贵愿意帮助官兵消灭强盗,答应了。几个同伴看到李忠贵答应留在军营,也都答应了。秦将军非常高兴,吩咐兵士带五人去换了干净衣服,吃了饭。 第二十一章 东溪有了盐巴店 小铁匠大声呼喊着寻找李忠贵,喉咙喊哑了,找遍了驿道旁方圆五六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每一丛荆棘,两条腿跑得酸软了,走不动路了,他不死心,仍然呼喊着到处寻找,天亮了,还是没有找到李忠贵。小铁匠心里明白,忠贵兄弟已经被强盗抓走了,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后悔没有保护好李忠贵,小铁匠知道应该马上把李忠贵被强盗抓走的事禀报师父,让师父和普慧大师一起想办法,多找人手寻找忠贵兄弟,小铁匠相信师父一定能救出忠贵兄弟,就像从强盗手里救出周兴一样。奔波劳累了一个晚上,可是,小铁匠不觉得累,拔腿往县城方向跑。心里急,大步赶路,一脸一身汗,大口大口喘粗气,小铁匠还是嫌自己走得慢了,尽管周身酸痛,脚上像绑了一块大石头,他仍然挣扎着拼命往前走,几十里山路,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小铁匠罗锤奔进了綦江县城,远远看到了盐引小店,看见师父和丈母娘正同周老板说话,小铁匠想大声喊叫师父,可是声音哑了,喊不出声,心里着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盐引小店门前了。 陈雄义和罗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让人把罗锤抬进屋,陈雄义嘴里含了凉水喷在小铁匠脸上,还拿来大扇子给徒弟扇风。小铁匠苏醒了,看见围在身边的师父、丈母娘,“扑通”跪下了,泪水流得满脸都是,沙哑着嗓门说:“师父,妈妈,我没有保护好忠贵兄弟,你们处罚我吧!” 罗娟心里吃惊,两手抓住小铁匠的肩头,着急地大声问:“罗锤,快说,忠贵怎么啦?” 小铁匠心里急,用手指指外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了。陈雄义遇到的事多,沉着,安慰说:“罗锤,不要着急,有事慢慢说。” 小铁匠“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着说:“忠贵兄弟,他被强盗抓走了!” 罗娟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大声追问:“罗锤,你在说什么?” 小铁匠哭着说:“都是我不好,忠贵兄弟被强盗抓走了,我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找到。” 天塌了,地陷了,罗娟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无数个金星闪动,身子摇晃了几下,她努力想镇静下来,可是没有用,“哇”的一声,嘴里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了。 罗娟昏死过去了。陈雄义、小铁匠、周兴慌了神,小铁匠抱起丈母娘进了卧室,把罗娟放在了床上。陈雄义喷凉水、掐人中。周兴急忙奔出小店找郎中,大家忙了将近一个时辰,罗娟醒了,眼泪流了出来,呼喊着:“忠贵,我苦命的儿,你在哪儿?你们快去找忠贵,快去救忠贵!” 陈雄义心里也十分着急,李忠贵是他从麻城带进四川,安置在庙里读书的,已经和他形成了一种胜过亲生父子的关系,陈雄义不知道强盗抓去李忠贵的目的,他下了决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用自己的命去换,也要把李忠贵救出来。陈雄义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东溪,上福林山打探李忠贵的消息,他知道,东溪场周围只有福林山的强盗敢在驿道上抓人,李忠贵一定被抓上了福林山。可是,罗娟病倒在床,他不能马上离开,心里十分着急。 霞妹子陪着店伙计送盐给县城附近一个孤老太婆,周兴在綦江县城开了盐引小店,县城及附近孤苦人家免费供应,一些家里没有人手的还让店伙计送盐上门。霞妹子送了盐,回到县城,听到大街上的人议论县城头名秀才被福林山强盗抓去,心里吃了一惊,急忙跑回店里,看到母亲急得吐血病倒了,心中悲痛,扑在母亲身上大声哭了起来。陈雄义劝住了霞妹子,让霞妹子好好照顾母亲,他要带着小铁匠赶回东溪,上福林山救人。罗娟拉着陈雄义的手,流着眼泪说:“雄义哥哥,妹子求你了,一定要救出忠贵,我不能没有他。” 陈雄义心里像刀绞一样,流着眼泪安慰说:“罗娟妹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忠贵,安心养病,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出了盐引小店,两个衙役找来了,县大老爷请陈壮士堂上议事。原来,孟县令从重庆府赶回綦江,听衙役禀报街市传言头名秀才被强盗抓去,他知道陈雄义和李忠贵的关系,请来商议从强盗手里救出秀才的事。陈雄义到了县大堂,孟县令关心地询问情况,征求救出李忠贵的方法。陈雄义和孟县令商议决定,先派人到福林山打探情况,再决定营救方法,为了让陈雄义和小铁匠尽早赶回东溪,县令大人命衙役从县衙马厩中牵出两匹好马,让陈雄义和小铁匠骑着马回东溪。 陈雄义心急如焚,和小铁匠上了马,快马加鞭,连夜飞奔回东溪,天快亮时到了东溪场。陈雄义和小铁匠直奔大雄宝殿,准备找普慧大师商量到福林山救人。 普慧大师得到了李忠贵县试夺冠的消息,心里非常高兴,他知道陈雄义和罗娟都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李忠贵天资聪明,勤奋用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大师把李忠贵住过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等李忠贵回来继续住在庙里读书,将来好去参加乡试、会试。忽然看到陈雄义和小铁匠一脸愁容,急慌慌进了庙,心里奇怪,正要询问。陈雄义眼里流出了泪水,大声说:“大师,李忠贵被福林山强盗抓走了,快想办法救他!” 普慧大师大吃一惊,脸上变了颜色,说:“陈施主,你说的话是真的?福林山上的强盗胆大包天,抓走了县试头名秀才。” 陈雄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大师,李忠贵考中了头名秀才,急着赶回东溪报信,我让小铁匠一路陪伴,不想半路被强盗抓走了。” 普慧大师镇静了下来,安慰说:“两位施主,吉人天相,菩萨会保佑小施主平安无事的。” 事情紧急,陈雄义要带着小铁匠上福林山探明李忠贵关在何处。普慧大师拦住了,他让陈雄义坐镇东溪场,大师在东溪场上找了几个会武功、勇敢忠厚的青年跟着小铁匠上福林山打探消息,又派人赶到鱼沱山报信,让那里的兄弟们作好营救李忠贵的准备。 天黑了,小铁匠带着两个青年摸黑上了福林山,山路崎岖难走,到处是荆棘,三个人急匆匆走着,罗锤走在前面探路,两个青年跟在后面。小铁匠心里急,步子迈得快,正走着,“扑楞楞”一阵响,急忙躲到一棵大树背后,听到两声野鸡叫,知道野鸡受惊动飞起,放了心,继续往前走,后面“扑”地响了一声,回头望,紧跟在身后的两个青年只剩下一个了,小铁匠心里着急,返回身找,听到山路旁边山沟里有响动,仔细看,发现掉到了沟里。小铁匠救起了同伴,继续往前走,半夜时分来到福林山上下山必经的一个山口,想等在路边抓一个小强盗问情况,等了一个多时辰,东方已经发白了,没有看到强盗从山口走过。小铁匠带着两个青年继续往福林山上走。仍然没有看到下山的强盗,等到天亮了,已经离强盗山寨不远了,仍然静静的,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看到强盗的身影。最后,小铁匠大着胆子带着两个年轻人闯上了福林山,透过密密的树林望见了往日强盗住的山寨,奇怪的是,山寨周围没有了强盗的影子。苏老四、王秃子和他们手下强盗不见了,被强盗抓上山的李忠贵也没有了踪迹。 小铁匠傻了眼,他进了强盗住过的山洞,看到扔得满地的肉骨头破衣衫,没有找到一个强盗,只得下山禀报了师父和普慧大师。陈雄义和大师听了禀报吃惊不小,不知道强盗把李忠贵带到了什么地方。 李忠贵被强盗抓走的消息传到鱼沱山。鱼沱山的兄弟们都很着急,唐蓉听到了消息,惊得呆住了,奔回了屋,扑倒在床上,“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唐蓉把李忠贵送上了去县城的路,回到鱼沱山,天天想着李忠贵,到山坡上玩耍,仿佛忠贵哥哥就在身边,手里捧着绣着一颗红心的棉袜子。唐蓉在小溪边照影子,耳边响起了李忠贵的声音:“唐蓉妹妹,你长得真好看。”姑娘脸儿红红的,她看到小溪边野草丛中开着一朵红艳艳的花,十分好看,摘下来插在头发上,心里说:“忠贵哥哥,我要打扮得更好看,让你更喜欢。”晚上睡在床上,闭上眼睛看见李忠贵,两个人一起在小溪边洗衣服,水花溅起来,打湿了唐蓉的衣服,也打湿了李忠贵的衣服;一起磨墨写字,忠贵哥哥的字写得好,一个个强劲有力,还握着手教她写字,唐蓉鼻子沾上了墨,用手擦成了大花脸,忠贵哥哥在一旁笑,唐蓉心里甜甜的,也笑起来。 在唐蓉心里,她已经成了李忠贵的人了,离不开忠贵哥哥了,忠贵哥哥被强盗抓走,天涯海角要去寻找,万一忠贵哥哥被强盗害死了,她也要跟着去死。 唐蓉哭了很久,泪水打湿了枕头,唐大嫂知道女儿和李忠贵相爱,李忠贵被强盗抓去,心里也很着急,看到女儿伤心痛哭,心痛女儿,轻声安慰说:“蓉儿,忠贵哥哥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 唐蓉没有吃晚饭,躺在床上哭了一夜,天刚刚亮,一个人离开了鱼沱山,她要到东溪场找陈雄义和普慧大师,求他们救出忠贵哥哥。唐大嫂发现女儿不见了,十分着急,请了鱼沱山的兄弟沿着去东溪场的山路追赶,保护唐蓉。 唐蓉眼里的泪水不断地流,跌跌撞撞往前走,山路上荆棘撕破了衣服,扎破了皮肤,她不感到痛,继续往前走,不小心踩虚了脚,摔伤了腰,她也不感到痛,急匆匆往东溪赶,二十多里山路走了一个半时辰,太阳刚刚爬上东边山头,唐蓉姑娘赶到了大雄宝殿,看见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姑娘“哇”的哭出了声,扑进了陈大叔的怀抱。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费了很多口舌,劝得唐蓉不哭了。大师看到姑娘腿上被荆棘划破出了血,脸上也有大块的青紫,拿出药水给她擦了,扶唐蓉到房里休息。 唐蓉被扶到李忠贵住的房间,睹物思人,心里越发悲伤,她看到李忠贵盖的被子有一些脏了,一件衣服破了一个洞。虽然一晚上没有睡觉,身子软软的,可是她不想休息。姑娘找来了针线,一针一线为忠贵哥哥补衣服,针角扎得很细,衣服上的破洞补好了,她不想放下针线,在补好的破洞上绣了一颗心,唐蓉记起李忠贵看到棉袜上绣的红心后十分高兴,流着眼泪为忠贵哥哥在衣服上绣上了心。 衣服补好了,唐蓉还是不想休息,陈大叔叫人送来了饭菜,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可是,唐蓉端起碗吃了两口,想起李忠贵被强盗抓去不知有没有饭吃?眼泪流出来,吃不下饭了。唐蓉把忠贵哥哥的脏被子拆了,在被子底下又找出了两件脏衣服,姑娘拿着衣服和被子到了小溪边,她要把忠贵哥哥的衣服被子洗干净,忠贵哥哥回来后有干净衣服穿,干净被子盖。 唐蓉到了小溪边大青石板旁,想起曾经和忠贵哥哥一起在青石板上洗衣服,小溪依然淙淙流淌,溪水清清,青石板边却没有了李忠贵的身影,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木盆洗起来,洗一会衣服,想一会忠贵哥哥,洗了很久才洗完了衣服被子。 县衙门的衙役来了,奉了孟县令指令,询问寻找头名秀才的情况,听说福林山的强盗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不知李忠贵被强盗带到了什么地方,衙役回去禀报了县令大人。孟县令十分着急,下令衙役换成便装,到县境内高山密林寻找,还写了亲笔信给陈雄义和普慧大师,请他们想尽办法,务必找到李忠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孟县令还写了公文送给挨邻的江津、南川、桐梓等州县,介绍了李忠贵情况,请挨邻州县协助寻找。 陈雄义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和东溪场上一些青年寻找李忠贵,他们爬上了福林山,没有找到,陈雄义没有灰心,又带着人爬上了更高的丁山、打通山,寻遍了山上的每一片山林、每一个山头,还是没有找到,陈雄义又带人爬上綦河对岸的油罗坪、老瀛山寻找,找了十天、一个月,衣服被高山上的荆棘撕破了,穿着露出肉的衣服在山上寻找,脚上的鞋穿破了,在山上农户家找一些稻草,编成稻草鞋穿在脚上继续找,头发胡子长长了,看去像野人。跟着一起上山寻找的青年钻山爬坡疲倦了,一个接着一个回了家,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不能停,陈雄义让陈松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回去了,他身边只留下了小铁匠,师徒俩爬坡上坎,钻密林,探山洞,到处寻>99lib?找李忠贵。一天到晚在山林里钻,晚上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大树下、山洞里,点燃一堆火,挨着火堆睡。陈雄义找不到李忠贵,心里着急。一天晚上,做梦看见李忠贵被苏老四吊在树上打,遍身是伤。李忠贵大声呼喊:“陈伯伯,快来救我!”陈雄义扑过去,强盗头子手里拿着大刀,狰狞地笑着拦在前面。陈雄义和苏老四拼斗起来,一群强盗从树上放下李忠贵,押着走远了。陈雄义急了,大声呼喊:“小铁匠,快!快去救忠贵!”喊声惊醒了睡在身边的小铁匠,翻身蹦了起来,大声问:“师父,忠贵兄弟在哪里?” 陈雄义醒了,耳边“呼呼”响着风声,四处黑黢黢的,火堆快要灭了,红红的火苗一闪一闪,他知道自己做了梦,叹了一口气说:“小铁匠,强盗抓走了李忠贵,藏到了什么地方啊?” 罗锤一脸愁容,说:“师父,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忠贵兄弟,害得师父受苦。” 陈雄义叹着气说:“我辛苦一点没有什么,只要找回李忠贵就好。” 唐蓉住在大雄宝殿等候李忠贵的消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各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忠贵哥哥,她天天流眼泪,眼睛肿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瘦了,下巴变得尖尖的。一天,唐蓉在东溪街上走,太平桥附近有一个观音庙,庙门口有一个算卦的老头,看到唐蓉满脸愁容,大声招揽生意:“姑娘,看你心事重重,算一卦吧,我算的卦最灵。”唐蓉走到卦摊前,向算卦的99lib?老头报了生辰八字。算卦的老头大声说:“姑娘,你眼前有一劫数,未婚夫受到磨难,不过东方已见曙光,妨你丈夫的白虎就要被天神驱走,你未婚夫近日就要回到姑娘身边了。” 唐蓉听了十分高兴,从衣服荷包中拿出十文钱赏了算卦的老头,兴冲冲地往庙里跑,想把算卦老头的话告诉普慧大师,回到庙里,普慧大师不在,李忠贵屋里空空的,唐蓉不知道算卦老头的话灵不灵,心里又蒙上了阴影,叹着气,坐在李忠贵的床上,眼泪流满了脸。 孟县令收到重庆府送来的文书,綦江县试头名秀才李忠贵遭强盗绑架,挟持到川黔边界南天门,趁强盗防备疏忽,率领被强盗挟持的乡亲逃出强盗老窝,密林中遇到围剿强盗的官兵,投了官军,领路围剿盘据在南天门一带的强盗。孟县令得到了李忠贵的消息,非常高兴,他知道东溪的普慧大师、陈雄义以及盐引商店的周老板都十分关心李秀才,派了衙役到盐引商店及东溪报信。罗娟知道儿子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病好了,慢慢能起床了。普慧大师派人爬上老瀛山,把消息告诉了正在大山里寻找李忠贵的陈雄义和小铁匠,陈雄义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带领小铁匠返回了东溪场,谢了普慧大师及时通报消息。因为鱼沱山采石炼铁需要人手,带了几个自愿到鱼沱山干活的移民,匆匆赶回鱼沱山了。唐蓉姑娘得到忠贵哥哥已经逃离强盗窝子的消息,十分高兴,她非常佩服算卦老头算得准,专门赶到太平桥附近的观音庙门前,想再赏给老头一些钱,不过,算卦老头是流浪江湖的人,算卦算中只是瞎猜猜对了,算卦老头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呆,早已经离开了东溪。 李仁洪在尚书坪青杠林里忙了几个月,春天多养了两张蚕种,林子里大大小小的青杠树放满了山蚕,风调雨顺,青杠林长得茂盛,山蚕有吃的,长得比往年好,李仁洪带着儿子李忠信、李家老三住在尚书坪,李忠信一天三顿回家拿饭。看到山蚕长得肥肥的,听着山蚕吃青杠叶发出的沙沙声,李仁洪心里高兴,脸上乐开了花,他希望收了山蚕茧,卖一个好价钱,把綦河边上的茅草房换成瓦房,修房子时用石头把地基垒高一些,不再担心綦河涨水冲垮房屋,还要多修两间留给李忠贵,从庙上把儿子接回家住,李忠贵是李家的人,不能再让陈大哥供养,住在庙上读书了。 一天,李忠信回家拿饭,慌慌张张跑回了山上。李仁洪大声询问儿子出了什么事,李忠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着说:“哥哥在县城考试考了头名秀才,可是,他……” 李仁洪成了丈二高的和尚,大声说:“忠贵考了头名秀才藏书网是喜事,哭什么?” 李忠信流着眼泪说:“忠贵哥哥被强盗抓去了,陈伯伯、小铁匠上福林山找,没有找到。” 李仁洪眼前发黑,好像有人当头狠狠打了一棒,一屁股跌坐在草坡上,身上没有了力气,身子软软的,站不起来了。 李仁洪顾不上照看青杠林里的山蚕了,他奔回东溪场,在大雄宝殿找到普慧大师,哀求大师想办法救儿子。普慧大师耐心安慰,告诉他已经派人寻找,劝李仁洪回家等消息。李仁洪挣扎着回了家,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尚书坪青杠林的山蚕没有人照看,刘召儿到江津请来了麻城老乡罗青山帮忙。 终于,普慧大师给李家捎来了信,李忠贵已经逃离强盗老窝,正带领官军围剿强盗。李仁洪放了心,可以起床做事了,不过,想起儿子带领官兵围剿强盗,难免真刀真枪和强盗拼杀,心里又悬起了一块大石头。 孟县令把周兴请到县衙门商量,想让周老板在一些乡场开盐引小店,让百姓就近能买上盐巴。近两年,搬迁到綦河两岸的移民多了,都进城买盐太费时间,县令为百姓着想,让盐引商人把盐店开到乡场。周兴答应了,东溪是綦江县第一大乡场,他准备先在东溪场上开一家盐引小店,既卖盐巴,又收购山货,一举两得。打定了主意,周兴专程到了东溪场,到大雄宝殿找到了普慧大师,商量在东溪场开盐店的事。普慧大师听了非常高兴,以前,东溪场是重庆府到贵州驿道上的重要驿站,各种商店都有,百姓买东西卖东西非常方便,几十年动乱,东溪场成了一片焦土,近年来陆陆续续迁来不少移民,可是街上的商店不多,百姓不方便,盐是天天要吃的,跑几十里路到县城买很费时间,在东溪场开盐店方便了百姓,大师大力支持。他带着周老板在太平桥附近寻了两间店铺,紧靠驿道和水码头,运来盐巴,运走山货,不论人挑还是船装都非常方便,开商店没有人手,大师推荐了东溪场上几个忠厚老实的青年。陈雄义听说周兴到东溪场开盐店,带着两个兄弟来帮忙,打扫店房,用木头做货架,没用几天,商店修好了,周兴请挑夫运来了盐巴,东溪场盐引小店准备开张了。 东溪场上要开盐店了,还要收山货,消息传开,东溪场及周边村子的乡亲人人喜欢,个个高兴。盐引小店开张那天,一些乡亲跑了几十里路来看热闹,商店虽然是茅草顶、石头墙,可是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红布做招牌,门上贴着红纸对联,周老板和店员胸前戴着红花,到处可以看到象征喜庆的大红颜色。小铁匠手里提着一大串鞭炮站在商店门口点燃,“噼噼啪啪”一阵响,盐引商店的门打开,门外的人一拥而进,盐巴店开张营业了。不少人到店里买盐卖山货,非常热闹。 李仁洪看到东溪场开了盐引小店,听说店里不单卖盐巴,还收购山货,心里非常高兴。前两年,李仁洪家的山蚕茧要运到綦江县城卖,豆腐运成了肉价钱。后来,黄明星看到收购山蚕茧有钱赚,黄家店铺开始收购山蚕茧。不过,黄明星是黑了良心的奸商,不论收购山货还是山蚕茧,都把价格压得低低的,东溪附近的人不会为了一张兽皮或一担茶叶跑到綦江县城去卖,只好忍痛卖给黄家小店,李仁洪也是一样,青杠林里采回的山蚕茧不及时卖出,蛹子在茧里变成了蛾子,茧就不值钱了,只好忍痛把山蚕茧卖给黄家店铺。李仁洪算过帐,一年卖山蚕茧要亏损不少银子,现在东溪场上开了盐引小店,多了一家收购山蚕茧的店铺,可以选择,哪一家出的价钱好就卖给那家。李仁洪决定到盐引小店问一问,山蚕茧可以卖什么价钱。 周兴正在店里忙碌,盐引小店开张不久,新招用的店伙计卖东西不熟悉,周老板手把手教。周兴做生意以诚为本,嘱咐店伙计对待顾客一视同仁,童叟不欺,收购山货以质论价,不赚黑良心钱。 李仁洪进了盐引小店,站在货柜旁边看着店伙计做买卖,他见店里收购山货、卖盐巴公平无欺,佩服周老板是一个好生意人,走上前询问周老板收不收山蚕茧,还要带周兴到家里看货。 周兴知道山蚕茧在山区产地与重庆府市场上价差很大,是一宗很有利润的买卖,跟着李仁洪到了家里,他看到屋里竹席子上堆放着大堆大堆的山蚕茧,拿起几个看,上好的茧子,心里高兴。可是,周兴看到李家简陋的家具,家人身上穿的粗布衣服,知道李家不富裕,养出这么多山蚕茧一定非常不容易,周老板不想赚黑良心钱,提出用船帮李家把山蚕茧运到重庆代销,只收取运费和代销费。李仁洪听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是一个精明人,会算帐,也曾想过用船把山蚕茧运到重庆府卖出,可是,他只有运到重庆的货,没有运回来的货,租船运费高,不合算。 李仁洪看出周老板是一个厚道的生意人,当即和周老板说定了代销山蚕茧的事,吩咐刘召儿炒菜买酒,要陪周老板喝酒。周兴事情多,太忙,婉言谢绝了。 黄明星对鱼沱山的陈雄义和大雄宝殿的普慧大师恨得咬牙切齿。他虽然当了东溪里正藏书网,可是孟县令不卖他的账,事事听陈雄义、普慧大师的,他与王秃子精心设计了一箭双雕的绑票案,想挑起李陈相争,看到县衙门抓起了陈雄义,以为阴谋得逞,暗暗得意。可是,枉费了心机,孟县令放出了陈雄义,李仁洪也知道冤枉了义兄,李陈两人虽然没有公开握手言和,但是李仁洪多次到大雄宝殿找陈雄义供养读书的李忠贵,请求儿子原谅,已经有了和陈雄义和解的愿望了。东溪场的乡亲还把陈雄义称做“麻乡约”,实际上取代了东溪里正的位置。李忠贵到县城参加县试,考中了头名秀才,回东溪路上被强盗抓走了,看到陈雄义、普慧大师着急地带着人到处寻找,黄明星曾经暗暗高兴,躲在家里烧香拜菩萨。可是,黄明星的如意算盘再一次落空了,县城传来了消息,李忠贵逃离了强盗窝子,投了官军,正带领官兵围剿南天门的强盗,如果李家娃娃围剿强盗立了功,受到官府奖励,封个一官半职,陈雄义在东溪场上会更加威风,百姓会更听他的话,黄明星在东溪场上更没有地位了。并且,陈雄义和普慧大师还帮助盐引商人在东溪场上开商店,如果周兴开的小店只卖盐巴,和黄明星开在东溪场上的店铺井水不犯河水,黄里正还能容忍。可是,周家店铺也收购山货,抢黄家店铺的生意,黄明星坐立不安了。 一天晚上,黄明星心里烦躁,一个人在卧房喝闷酒。忽然,后门悄悄窜进了一个人,熟门熟路进了黄老板的卧房,沙哑着喉咙说:“黄老弟,黄里正,一个人喝酒快乐,把哥子们忘了,害得我东躲西藏不得安宁。” 黄明星抬起头,瞪着酒精烧红的眼睛,看见进屋的是王秃子,害怕被人发现与强盗有来往,报告官府,吓得身上哆嗦起来,低声问:“王大哥,你怎么不打一个招呼,先送信来,被人发现就糟了。” 王秃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脖子一伸把酒喝进肚,说:“黄老板,你自由自在享福,我手下的兄弟快没有饭吃,饿肚皮了。” 黄明星也叹着气倒起了苦水:“王大哥,我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现在的东溪场,陈雄义是老大,乡亲们都听他的,我这个里正是有名无实。” 王秃子叹着气说:“黄老板,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姓陈的骑在脖子上耍威风,要想一个办法整垮他。” 黄明星摇了摇头说:“现在想整垮陈雄义,难了,等等看看再说吧!” 王秃子吐着酒气说:“黄老板,你可以等等看看,我和手下的兄弟们怎么办?苏老四带走了大多数兄弟,现在我手下只有十来个人,更不是鱼沱山的对手了,绑肉票的事不敢干,只能偷鸡摸狗,饭都吃不饱。” 苏老四带着手下强盗到大娄山投奔大股强盗。王秃子不愿去,同时,黄明星也害怕王秃子走了,整人害人没有帮手。黄明星信奉一个道理,要想在众人面前称老大,光靠白道上有人不行,黑道上也应有人,黄明星让人送信给王秃子,让王秃子带着心腹兄弟躲起来,苏老四离开福林山后再露面,找地方重建山寨,重拉队伍。王秃子看到黄老板的打算和自己不谋而合,于是留了下来,可是人少了,力量弱了,害怕被陈雄义、普慧大师探到实情,带人围剿,王秃子带着手下兄弟福林山上住两日,又窜到丁山、老瀛山住几日,东躲西藏,遇到单家独户抢一点粮食或一两头猪羊,由于经常受到惊吓,吃不好,玩不好,手下一些强盗受不了苦,偷偷议论着要离开了。王秃子担心手下兄弟走散,自己孤掌难鸣,来找黄明星商量对策。黄明星为了帮王秃子稳住手下兄弟,忍痛拿出十两银子,还让王秃子背了几块腊肉,趁着天黑送王秃子走了。 晚上,黄明星做了一个恶梦,他和强盗王秃子勾结的事被鱼沱山陈雄义知道了,陈雄义报告了官府,孟县令派来衙役抓他,黄明星戴着铁索,浑身颤抖,跟着衙役走在东溪场的大街上。乡亲们围了上来,有的吐口水,有的拿起烂菜叶子、臭鸡蛋往身上砸。黄明星想躲,铁链子牵着躲不开,一个乡亲手里拿着大木棍照着脑袋打来,黄明星尖叫了一声,醒了,吓出了一身汗水。 黄明星睡不着了,他不甘心被陈雄义和普慧大师打垮,睁着大眼睛想着各种各样的歪主意,一直到天亮,太阳出来才起了床。 黄明星吃了早饭到街上闲逛,走到太平桥旁边,看到了一个长得水灵灵,比花儿还要好看的俊姑娘,脸儿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小腰细细的。黄明星是一个色鬼,麻城老家有老婆,有情人,到了东溪又娶了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仿佛一只馋嘴的猫,看见俏女人心里就痒痒,黄明星一双色眼紧紧盯住好看的俏姑娘,望得姑娘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黄明星看到的姑娘是唐蓉,她回鱼沱山住了一阵,又回到大雄宝殿等候忠贵哥哥的消息,闲着没有事,听说重庆城周老板在太平桥新开了店铺,卖盐巴,收山货,普慧师父经常去店里帮忙,唐蓉也想到周家店铺看一看,想不到路上遇到了黄明星。 黄明星色胆包天,伸开两手拦住了路,色迷迷地说:“好漂亮的小女子,急急忙忙要到哪里去?陪大叔玩一玩!” 唐蓉红了脸,大声说:“大叔,我不认识你,请把路让开,我要过路。” 黄明星一脸淫笑,说:“小女子,我是东溪场上的黄里正,在东溪场开有店铺,还有好几百亩好田好土,陪我玩一玩,我会给你好多银子。” 黄明星把唐蓉当成了下贱女人,只要给钱就可以弄上床,一边说,一边迈步上前,想用手去摸女人的嫩脸蛋。唐蓉十分生气,不过,一个年轻女子在大街上和男人争吵,会有人说闲话,她努力忍住了,没有吵闹,头往侧边一歪,没有让黄明星摸到脸,回过身想走开。黄明星以为唐蓉软弱好欺负,伸手拉住了唐蓉的衣服。可是,手被旁边一个男人抓住了,唐蓉乘机挣脱开了衣服,走了。 黄明星眼睁睁看着俊女子走远了,心里一肚子火,回过头看,抓住自己手的竟然是刚刚在东溪场上开店的周老板,对头见了面,黄明星肚子里的火气更大,恶狠狠地说:“姓周的,你在东溪场地皮子还没有踩热,不要狗咬耗子。” 周兴已经认出大街上调戏少女的是黄老板,周兴是一个厚道的人,不想得罪同行生意人,脸上堆着笑说:“黄老板,得罪了,我怕东溪场上的人看见黄老板栏住一个小姑娘不放,坏了黄老板的名声。” 黄明星气急败坏,可是看到一些过路的乡亲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议论,明知自己理亏,害怕引起众怒,压低声音说:“周老板,以后管好自己的店,做好自己的生意,其它的事少管。”回过头气冲冲走了。 周兴望着黄明星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二章 鱼沱山炼出了铁 周兴开的盐引小店生意一 5929." >天比一天好,乡亲们都愿意把山货卖给周家店铺,再从店里买回盐巴,周兴又在店里添了一些乡民需要的锄头镰刀和布匹针线,吸引了更多的乡亲到店里买东西。周记店铺价钱公道,不坑人骗人,东溪场的乡亲们伸着大拇指称赞。 一天,丁山下来了一位乡亲,头发胡子都白了,柱着一根细竹竿做的拐棍,手里拿了一张豹子皮。老人先到黄家店铺,店伙计看见老人老实巴交,装模作样看了一阵,摇着头说皮子陈色不好,只出八十文钱。老人嫌价钱太低,讨价还价一阵,黄家店铺出到一百五十文,老人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卖。一个过路的看见了,怕老人吃亏,好心说:“大爷,太平桥边开了一家周记店铺,也收山货,你把皮子拿到周记店铺问一问,哪家出的价钱好就卖给那家。” 卖豹子皮的老人听了劝告,果然把豹子皮拿到了周记店铺。店伙计接过皮子看了一阵,是一张上等好皮子,按质论价,愿意出二两银子收购豹子皮。卖豹子皮的老人高兴了,买卖正要成交,黄记店铺的店伙计赶来了,一把抢过豹子皮,横蛮地说:“豹子皮先拿到我们店里卖,已经讲好了价钱,抢我们的生意,不行!”周记店铺的店伙计说:“老人把豹子皮拿到我们店里卖,我们按质论价,怎么叫做抢生意?” 黄记店铺的伙计仗着老板是东溪场里正,要强买强卖,抱起豹子皮往外走。卖豹子皮的老人急了,扑上前抓住豹子皮。两个人抓扯起来,你争我夺,扯掉了豹子皮上很多毛。一些过路人听见吵闹,围上来看热闹,纷纷指责黄记店铺的伙计横蛮无理,仗势欺人。黄记店铺的伙计恼了,一撒手,老人摔了一跤,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围观的乡亲打抱不平,围着黄记店铺的伙计不准走,要耍横的黄家店铺的伙计把老人扶起来找郎中看伤,正在闹闹嚷嚷,周兴到外面办事回到店里,扶起了老人。黄记店铺的伙计趁人们不注意偷偷溜走了。周兴让店伙计请来郎中看了伤,贴了膏药,给了收购豹子皮的二两银子,还送了一斤盐巴。老人千恩万谢,怀里揣着银子出了店门。围观的乡亲称赞周记店铺买卖公平,待人厚道,谴责黄记店铺欺负老实的乡下人,赚黑良心钱。 黄明星正在家里搂着年轻漂亮的妻子睡觉,自从周兴在东溪场开了盐引小店,他心里烦,一天到晚黑着一张脸,晚上睡不着觉,白天抱着女人睡在床上不起来。店铺的伙计来了,禀报了丁山老人卖豹子皮的事,哭丧着脸说:“黄老板,快想想办法吧,我们店的生意快被周记店铺抢光了!” 黄明星瞪着眼珠子骂:“不长眼睛的东西,东溪场上又开了店,我们不能像从前独家生意时把价钱压得太低,老头把豹子皮拿走了,就让他卖给周记店铺,还要到别人店里去抢,丢人现眼,让东溪场的人骂我们是奸商,谁还敢上门做买卖。” 店伙计小心翼翼地说:“不把生意抢回来,店里赚不了钱,老板也要骂我们。” 黄明星叹了一口气,苦笑了,说:“一个乡场开了两家收山货的店,以后生意不好做了。” 店伙计说:“黄老板,你在县衙门有人,到县城走一趟,让县衙门的人来找周记店铺的麻烦,把它挤出东溪场。” 黄明星摇了摇头说:“周兴是重庆府指定的盐引商人,重庆府比綦江县大,县衙门的人不敢找盐引小店的麻烦。” 店里的伙计走了,黄明星心里烦,脸色阴得像要下雨的天,看到家里的人谁都不顺眼,骂了丫头骂厨子,吓得家里人大大小小都躲着他,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害怕惹恼黄明星挨一顿骂。 黄明星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整垮周记店铺,搬掉自己在东溪场做生意的绊脚石,他想让王秃子绑周兴的肉票,可是,王秃子手下已经没有几个强盗,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指望不上。 黄明星上了街,走着走着到了周记店铺门前,看到店铺里十分热闹,买盐的,卖山货的,三个店伙计忙忙碌碌,他十分眼红,躲在一棵大黄葛树后看了很久。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乡下人提着破布袋进周记店铺买盐巴,店伙计称了盐,乡下人从衣服荷包里掏钱,荷包里的钱没有了,乡下人急得哭起来。周兴正好在店里,劝乡下人止住了哭,没有收盐巴钱,还拿了十文钱送给乡下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乡下人千恩万谢走了。黄明星偷偷看到了,脑子里突然有了整人的主意,回到家里,让管家从乡下找来一些种田人,讲好一天给十文钱,黄明星让找来的人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提着破布袋,装成没有钱的样子到周记店铺买盐巴不给钱。黄明星心里想,一天叫一些人去买盐巴不给钱,时间长了周记店铺肯定亏本,再让人到周记店铺卖假皮子、假山货,周兴在东溪场开的店铺亏多了,站不住脚,就会滚蛋。 一连几天,周记店铺都有一些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来买了盐巴付不出钱,店伙计禀告了周老板,开始,周兴没有在意,让店伙计依照店里的规矩,拿不起钱的乡亲免费送给盐巴吃,后来看到没有钱来“买”盐巴的人越来越多,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到大雄宝殿告诉了普慧大师。 普慧大师痛恨捣鬼的人,来到了周记店铺,坐在店里看着卖盐。普慧大师在东溪场住了几十年,熟悉远近几十里人户的情况,黄明星请到周记店铺“买”盐巴的人看到大师守在店里,害怕被戳穿伪装当众出丑,不敢到周记店铺“买”盐巴了。有两个胆大贪心的人照旧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到周记店铺买盐。普慧大师发现了,大声叫着名字说:“刘施主,你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怎么穿上叫化子的衣服买盐巴不给钱。”被叫出名字的人红了脸,低下了头,退到了店门外。 普慧大师坐镇盐店,守着店伙计卖盐巴。黄明星出钱请不到敢到周记店铺装穷骗盐的人了,精心设计的诡计没有整垮周记店铺,反而赔上了不少工钱。黄明星恨普慧大师狗咬耗子,可是大师在东溪场威望高,不敢得罪,只好自认倒霉。 “买”盐巴不给钱的诡计行不通了,雇人到周记店铺卖假货却连连得手,周记店铺的伙计是普慧大师帮着在东溪场找的,忠厚老实,可是刚刚学着收购山货,分辨不出货真货假,收了假货还不知道。黄明星让人到周记店铺卖假货,赚了不少黑心银子,由于分赃不平,他和雇来的人闹起了矛盾。雇来卖假货的人看到赚的银子大多落入了黄老板的腰包,把卖假货的事讲了出去,东溪场上的人都知道黄老板雇人卖假山货给周记店铺,赚黑良心钱,有的人当面指责黄明星是奸商,耍阴谋坑害同行,良心被狗吃了。周兴把收购的山货运到重庆府山货市场,验出有一些假货,赔了钱,亏了本,听到东溪场上人们议论,知道黄明星背地捣鬼,不过,周兴是一个厚道的生意人,不愿意和黄明星纠缠不清,没有要黄明星赔偿损失。周兴从重庆商铺叫了两个收购山货的师父到东溪,手把手教给店里的伙计分辨假山货的方法,吩咐店里的人收购山货时提高警惕。黄明星不知悔改,又让人拿了假山货到周记店铺卖,被店伙计验出来了,卖假山货的人灰溜溜走了。 黄明星耍了不少花招,想整垮周记店铺,可是,周兴在东溪场开的店铺生意越来越兴隆。每天清晨到晚上,到店里卖东西、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 黄明星没有死心,仍然想着各种鬼点子,想整垮周记店铺。 黄记店铺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偶尔进来一两个人,拿着山货问了问价钱,回身出门去了太平桥边的周记店铺。有时候一两天生意不开张,店伙计守在店里没有事做,跑到店门外晒太阳。黄明星不得不提高了山货的收购价钱,勉强有人进店卖山货了,不过,山货收购价钱高,利润少,月底清点货物算了账,除了店伙计的工钱,刚刚够本。 黄明星痛恨抢了生意的周老板,咒周记店铺遭强盗抢、遭綦河发大水冲,周兴生疮害病。初一十五到庙里烧香,祈求菩萨降灾祸给周记店铺,把周记店铺赶出东溪场,可是,菩萨没有显灵,周记店铺天天开门营业,生意兴隆。 黄明星想起了县衙门的张县丞。孟县令在綦江县衙掌了大权,张县丞不敢违抗县令大人,所以,除了推荐黄明星当了东溪场里正,没有给他办成什么实事。可是,黄明星仍然经常送银子给张县丞,他相信“钱能通神”,张县丞在县衙门里,收了银子,关键时侯也许能帮上大忙。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现在綦江县衙门孟县令说话算数,说不准哪一天,孟县令奉调离开了綦江县,张县丞说的话在新县令前面也能算数了,就能帮助自己在东溪场有更大的权威,得到好处。所以,黄明星仍然把张县丞当成一棵大树依靠,送银子,送山货,不敢有半点懈怠。 黄明星在东溪场上开的店铺被周记店铺挤得生意清淡,快要经营不下去了,他决定到县城去找张县丞,请张县丞出主意整垮东溪场的周记店铺。黄明星打开家里存放银票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想了想,觉得二十两银子太多了,有一些舍不得,重新找了一张十两的银票,仍然有一些心痛,不过,银子太少了送不出手,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把银票揣进荷包。 黄明星带上了老相好芬儿,他知道,张县丞是个色鬼,让女人去办事比男人强,两人坐了滑竿轿子,清晨从东溪场出发,太阳偏西到了綦江县城,找了一间客店住下,等到太阳落坡了,估计张县丞从县衙门回了家,出了客店直奔张县丞家里拜访。 张县丞心里不痛快,白天在县衙门当差,趁孟县令到乡下察访,约了几个衙役到衙门后面小赌馆赌钱,想不到孟县令提前回了县衙门,看不到张县丞,叫人去街上寻找,把几个在小赌馆赌钱的人找回了县衙门。孟县令听说当差时间到赌馆赌钱,非常生气,大声责骂了他们。张县丞不敢顶撞知县大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张县丞知道孟县令在綦江县待不长,他到重庆府办事时听知府衙门的人说,孟县令招募移民有功,得到巡抚衙门赏识,要升迁到重庆府任职了。张县丞盼望上司早日发来公文,调走孟县令,换一个通情达理、体贴属下的人到綦江任县令,他和衙门里的兄弟能捞一点银子肥荷包。 张县丞心里不痛快,不想见外人,听家里的人禀报东溪场黄明星前来拜访,正想回绝不见,忽然想起黄明星每次拜访都要送银子,财神爷不能得罪,装出了一副笑脸,亲自迎出了门。 黄明星进了张县丞的家,递上了带来的银票,张县丞假意推辞了一会,收起了银票。黄明星请张县丞上街喝酒,两个人一起出了门,选了一家酒馆,黄明星又把芬儿叫来作陪。张县丞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身边,心里舒服,趁黄明星不注意,悄悄摸了一把女人的肥屁股。芬儿笑眯眯的斜着眼睛瞟了县丞一眼,张县丞身子酥了半边。 黄明星给张县丞倒了酒,也给自己倒了酒,端起酒杯说:“县丞大人,我们是朋友,有酒大家喝,有银子大家花,来,干一杯!” 张县丞喝了一杯酒,芬儿又给他倒满了,娇滴滴地说:“张大人,你是綦江县衙门的主事人,小百姓托你的福,过上了太平日子,张大人,小女子敬你一杯。” 张县丞连着喝了几杯酒,脸红了,心里跳得厉害了,吐着酒气大声说:“黄老板,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知道,你在东溪的日子不好过,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孟县令一心想当清官,不替下属着想,一年辛辛苦苦干到头,干巴巴几两俸禄银子,没有钱吃肉喝酒,更没有钱耍女人,办错了事还要被训斥。” 黄明星喝了两..杯酒,心里憋着的怨气借着酒力发泄出来:“张大人,你说得对,孟县令一心想当清官,在东溪场把陈雄义一伙捧上了天,陈雄义的话在东溪场上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我开在东溪场上的店铺,快被盐引商人周兴的店铺挤垮了。” 张县丞瞪着眼珠子说:“黄老板不要泄气,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耐着性子等,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推荐做綦江的盐引商人,不,做统管綦江驿道的盐引总管,天天有大把的银票赚。” 芬儿把白嫩嫩的胖手放在县丞肩上,娇声媚气地说:“县丞大人,黄老爷发财全靠大人帮忙,赚了银子,黄老爷不会忘记张大人的。” 张县丞心里舒服,压低声音说:“黄老板,我在重庆府已经得到消息,姓孟的要离开綦江县了,他一走,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黄明星眼睛亮了,低声说:“张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姓孟的要走了。” 张县丞赶紧用手捂住了黄明星的嘴,对着耳朵说了一阵悄悄话,说得黄明星满脸都是笑。 黄明星听说孟县令要调离綦江县,心里高兴,在县城住了一晚,天明起身回到东溪场,暗中派人去请强盗王秃子,他要和王秃子商量出一个整垮周兴、挤走周记店铺的办法,好把东溪场山货收购生意掌握在手里,赚大把大把的银子。 半夜,王秃子悄悄来到黄家,听说让他帮忙整垮周记店铺,摇了摇脑袋说:“黄里正,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周老板有陈雄义护着,借个胆子也不敢碰。” 黄明星笑了,让家人端上下酒菜,一面劝王秃子喝酒吃菜,一面拍着胸脯说:“老哥子,孟县令要调走了,只要孟县令离开了綦江,你就放大胆子干,被官兵抓着我会帮忙说情,就是绑上法场砍脑壳,县衙门里有我的人,会偷偷换一个去替你挨刀。” 王秃子仍然唉声叹气,说:“黄老板,我现在手下兄弟不多,偷偷摸摸抢个把路上的单身客人还可以,帮不了你的忙。” 黄明星见王秃子找出种种借口不肯帮忙,知道是想借机勒索银子,忍着心痛从屋里拿出了五两银子,想不到王秃子嫌银子太少,没有伸手接。黄明星生了气,黑着脸说:“王大哥,你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不帮我整垮姓周的,我在东溪场站不住脚,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王秃子知道黄明星说的是真话,黄老板在东溪场站不住脚,他也在东溪场周围站不住脚,叹了一口气,接过银子揣进了衣服荷包。 黄明星脸上露出了笑,进屋又拿出五两银子塞到王秃子手里,安慰说:“王大哥,你放心,只要帮我整垮了姓周的,以后我在东溪场上的店铺赚了银子,五五和你分成。” 两个心肠歹毒的人商量起了整垮周记店铺的方法,因为孟县令还没有离开綦江,鱼沱山有陈雄义和手下的兄弟,王秃子不敢大张旗鼓抢劫绑票,只有半路偷偷下手,周记店铺收购的山货多,黄明星和王秃子猜出周兴要用船从水路运到重庆府,商定在綦河险要地段埋伏强盗,船过时水下岸上同时动手,打周兴措手不及,抢了山货运进山里藏起来。 陈雄义在大山里寻找李忠贵,白天在密林中跋涉,夜里住山洞,睡露天,风吹雨打受了风寒,回到鱼沱山和兄弟们一起清理垮塌山洞里的石块泥土,没日没夜忙碌,铁打的汉子也支持不住,终于生了病,身上像火炭一样,软绵绵地起不了床。 唐大嫂看到陈家兄弟病了,心里发慌。唐大哥死后,她只有依靠陈家兄弟了,唐大嫂多次听丈夫生前说起陈家兄弟,夸陈雄义忠厚仁义,为了朋友两胁插刀,丈夫死了,她在鱼沱山住了下来,陈家兄弟细心照顾,像亲兄弟一样,唐大嫂和唐蓉吃的穿的用的全包了,经常问寒问暖,拿钱让唐大嫂母女到东溪场上买女人需要的东西,每次外出回来要给唐大嫂捎一些东西,女人用的胭脂粉、扎头发的红绸带等等。时间久了,唐大嫂对陈雄义有了异样的感情,不过,她听说陈家兄弟和霞妹子母亲青梅竹马,因为王秃子捣乱才没有成为夫妻,霞妹子父亲有了新的家,霞妹子母亲成了单身女人,正好和陈家兄弟配成一对,唐大嫂不想成为妨碍陈家兄弟和霞妹子母亲成为恩爱夫妻的障碍,把对陈家兄弟的感情藏在心里,不让有一丝一毫的表露。 陈雄义病了,唐大嫂到山坡上采草药,熬成药汤端到床前,像哄小孩子似的劝说:“陈家兄弟,吃药吧,吃了药退了烧,病就好了。”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采石炼铁正忙,兄弟们十分辛苦,偏偏我生了病,唐大嫂,去看看能帮兄弟们做什么,不要守在我身边。” 唐大嫂笑着安慰说:“陈家兄弟,小铁匠和陈松吩咐了,我只管照顾好你,其它事情不用操心,你是病人,又是鱼沱山的主心骨,兄弟们都等着你病好领着大家干呢。” 唐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进来了,姑娘遵照母亲的安排,用小火为陈大叔熬了一碗稀饭,特意加了从东溪场买回的红枣和糖,闻起来一股清香味。 陈雄义皱起了眉头,说:“我一个人病了,拖累了你们两个为我忙。” 唐蓉噘起嘴说:“陈大叔,妈妈特意让我给你熬稀饭,费了我半个多时辰,你还不领情,肚里没食饿得慌,你不吃东西,妈妈心痛,鱼沱山的人都心痛。” 唐大嫂关心地说:“陈家兄弟,药熬好了,稀饭也熬好了,快吃了吧,兄弟们都盼着你的病早一些好。” 陈雄义心里感激,端起药碗大口喝了,又吃了稀饭,头上冒了汗。唐大嫂让陈雄义躺下,给他盖好了被盖,带着女儿离开了。唐蓉看到母亲照顾陈大叔细心周到,女儿知道母亲心意,不过,她也知道陈大叔和霞妹子母亲早就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很为母亲担心。唐蓉和李忠贵好了以后,懂得了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刻骨铭心,害怕失去爱的痛苦,她不希望母亲因为爱上陈大叔又得不到陈大叔而痛苦,可是,姑娘知道,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去阻止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唐蓉深深地爱着忠贵哥哥,她原本打算住在大雄宝殿等候忠贵哥哥,陈大叔病了,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派人叫回了她。 陈雄义在床上躺了两天,烧退了,病好了,起了床,和兄弟们一起在洞里采铁石,用木炭炼铁,忙得一天到晚没有空闲。 鱼沱山炼出了铁。陈雄义带着兄弟们清理了垮塌的山洞,砍了一些树,用树干支撑起洞顶,洞里干活安全了,一筐一筐铁石采了出来,陈雄义认真看了铁石山师父留下的本子,垒起了七八尺高的炼铁炉子,用大风箱把炉里的木炭火吹得旺旺的,放进铁石炼了两天两夜,铁石化成红红的铁水流了出来,冷后变成了坚硬的铁,小铁匠用铁打锄头,打镰刀,终于成功了。 鱼沱山的兄弟个个高兴。周兴听到鱼沱山炼出了铁,制成了铁器,叫上了普慧大师,带上酒菜到鱼沱山祝贺。 鱼沱山的人欢天喜地,茅草屋太小,就在小溪边草地上放上了三张大桌子,摆上酒菜,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周兴满脸是笑,端起酒杯高兴地说:“兄弟们,陈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辛辛苦苦在鱼沱山干了两年,挖山洞采石炼铁,唐大哥还因山洞垮塌丢了性命,现在好了,兄弟们熬出了头,铁器制出来了,可以卖钱,兄弟们可以过上好一些的生活了。” 陈雄义端着酒杯敬酒,大声说:“两年来,苦了兄弟们,大家信得过我,跟着我,不怕吃苦受累,我敬大家一杯。” 陈雄义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想起山洞垮塌死了的唐大哥,想找唐大嫂敬一杯酒,可是酒席上找不到唐大嫂了,唐蓉也不见了踪影,陈雄义心里疑惑,找遍了茅草屋,没有找到唐大嫂,猛然想起一个地方,光顾了高兴,忘了去看望一个人,唐家母女一定在那儿。陈雄义急忙赶到唐大哥坟前,果然找到了唐大嫂和唐蓉。唐大哥坟前摆放着酒菜,燃着香烛,唐大嫂流着眼泪在诉说:“蓉儿他爸,鱼沱山炼出了铁,你可以安心了,陈家兄弟对我们很好,唐蓉也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不用挂心我们……” 陈雄义看见唐大哥的坟,眼里也有了泪,“扑通”一声跪倒了,说:“大哥,兄弟忘了你,兄弟错了,鱼沱山炼出了铁,第一个大功臣是你,当初我刚到东溪,我们一起在綦河上当纤夫拉船,后来你跟我到了鱼沱山,为开采铁石丢了命,大哥,兄弟对不起你!” 酒席上的兄弟看到陈雄义寻找唐家母女久久没有回来,小铁匠猜到了师父和唐家母女去的地方,离开酒席去找,鱼沱山的兄弟和周兴、普慧大师跟着去找,众人看见陈雄义和唐家母女跪在唐大哥坟前,也都跟着跪下了。唐大嫂看到众人来了,十分过意不去,站起身大声劝说:“兄弟们,今天该高兴,走,回去喝酒吃菜。”唐蓉也站起身,劝大家回去喝酒吃菜。终于,陈雄义和鱼沱山的兄弟、周兴和普慧大师都回到了酒席上,重新喝酒吃菜。 周兴提出建议说:“陈大哥,鱼沱山应该再招一些兄弟,再挖几个采铁石的山洞,建几个炼铁的炉子,多采铁石多炼铁。” 陈雄义为难地说:“我也想多招一些兄弟,但是鱼沱山刚刚制出铁器,还没有卖成钱,钱不够,不敢多招人啊!” 普慧大师哈哈笑了,说:“陈施主不用担心,周施主经商多年,赚了银子,他把银子投给鱼沱山采石炼铁,赚了银子分成,贫僧的提议可不可行?” 陈雄义摇了摇头说:“周老板赚一点银子很辛苦,万一投在鱼沱山亏了本,我心里不安。” 周兴挥了挥手说:“陈大哥,你我认识时间不长,已经是生死朋友,你办事,我放心,把银子交给你采石炼铁,亏了我也心甘情愿。” 酒席散了,陈雄义陪着周兴、普慧大师到鱼沱山各处看,淙淙流淌的小溪旁盖起了七八间茅草屋,三四个兄弟住一间,还有伙房、存放东西的库房,树林中一块草地用作兄弟们早起练功习武的地方。苏老四带着大股强盗走了,还有一些零星强盗,陈雄义吩咐兄弟们不要大意,仍然坚持习武练功,准备和强盗拼杀。 陈雄义陪着客人到了开采铁石的洞子,顶上支撑着树干,比原来安全多了,周兴拿起一块采下的铁石,沉甸甸的,比一般石头重得多,暗红颜色。接着,一行人到了炼铁炉子旁,炉门吐着火焰,一个兄弟在拉大风箱,累得一身是汗,脱光了上身衣服,一个兄弟在看火,也是光着膀子,身上流着汗。 周兴十分感叹地说:“采石炼铁,兄弟们十分辛苦。” 天色不早了,陈雄义、周兴、普慧大师一行回到了茅草屋,回东溪场的路不好走,周兴和普慧大师在鱼沱山住下了。 东溪场传开了孟县令要调离綦江的消息。有的人暗暗高兴,有的人忧心忡忡。 一天,太平桥附近茶馆里,几个茶客一面喝茶,一面聊天。 一个胖胖的茶客朝外望了望离茶馆不远的周记店铺,说:“听说周老板靠孟县令才当上盐引商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孟县令要调走了,周老板的盐引商人恐怕做不成了,也许,周记店铺要关门了。” 一个瘦瘦的茶客说:“周老板诚实经商,童叟不欺,东溪场周围的乡亲都爱到店里买东西卖东西,孟县令走了,周记店铺的生意照样好。” 胖茶客不屑地白了瘦茶客一眼,说:“老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老板在东溪场上开店碍了黄里正的生意,孟县令走了,周老板没有了靠山,黄老板还容得下他。” 一个矮个子茶客叹了一口气说:“周老板的店铺关了门,东溪场又成了黄老板一家的天下,乡亲们卖山货又要遭压价了。” 瘦瘦的茶客有些气愤地说:“一屋两头住,生意各做各,姓黄的开店收山货,周老板也开店收山货,凭什么只准自己做生意,不让别人开店。” 胖茶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说:“一山不容二虎,东溪场有了黄老板开的店,当然不会让其他人在东溪场上抢自己的生意了。” 茶馆里的茶客喝着茶,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你一言我一句,十分热闹。 鱼沱山的陈雄义听说孟县令要离开綦江,也为在县城和东溪场开店做生意的周兴担心,周兴是一个老实厚道的生意人,不会送钱讨好地方官,孟县令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赞赏周兴一样的商人,如果换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到綦江县当县令,周兴不会讨这样的县令喜欢,以后的生意做起来要艰难得多。 这一天,綦江县衙门来了两个衙役,告诉鱼沱山的人,孟县令要到鱼沱山拜访,要陈雄义作好准备迎接知县大人。 孟县令早就想到鱼沱山看一看了。 历朝历代,盐铁都由官府管制开采买卖。明朝时綦江境内鱼沱山开采出了能炼铁的石头,一些百姓采石炼铁,因为炼出的铁不多,没有引起官府注意,乡民自行采石炼铁,铸成铁器卖。大清王朝统一了中国,因为经过多年战乱,一些官府的炼铁场工人逃散,炼铁炉熄了火,铁器生产困难,满足不了百姓需要,民间商人组织采石炼铁,官府没有限制。随着清王朝的统治逐步稳固,官府管制盐铁的时机成熟,朝廷下旨,恢复以往官办盐铁的做法,民间采石炼铁的,可由官府发给文书,接受官府管制,生产出来的铁器由官府统一指定商人卖给民间使用。孟县令知道陈雄义和鱼沱山的兄弟是侠义之士,辛辛苦苦采石炼铁,经历了很多艰难获得成功,盐铁官办是朝廷旨意,大势所趋,不敢违背,但要给足补偿,发给文书,让陈雄义带着鱼沱山的兄弟继续采石炼铁,为朝廷效力。可是,因为公务繁忙,来綦江境内安家开荒的移民越来越多,孟县令要忙着协调移民安置的事,抽不出时间到鱼沱山看望,为陈雄义办理官府委托采石炼铁的相关文书。孟县令从重庆知府衙门得到消息,自己即将上调重庆府任职,他担心继任綦江县令的人不体恤鱼沱山兄弟采石炼铁的艰辛,草率处理,把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做,辜负了陈雄义及鱼沱山的兄弟们,孟县令要趁自己在位的时候办理好委托陈雄义采石炼铁的文书,委任陈雄义担任綦江县衙门负责采石炼铁的官吏,不让继任者插手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孟县令亲自到了重庆府,找到知府黄大人,禀报陈雄义带着鱼沱山兄弟辛苦两年多,山洞垮塌死了人,终于采铁石炼出了铁,功劳很大。黄知府也是忠厚爱民的好官,听了孟县令的陈述,吩咐.99lib.知府衙门的书吏按照孟县令的意思办理了委托陈雄义在鱼沱山采石炼铁的文书,还上奏朝廷,在綦江县衙门增设炼铁大使官职,委任陈雄义做了綦江县衙门的炼铁大使。孟县令办好了鱼沱山的事情,心里非常高兴,让衙役到鱼沱山报了信,坐上官轿,带着衙役前往鱼沱山宣布知府衙门和綦江县衙门的告示。 鱼沱山的兄弟们听说知县大人要来,忙碌起来了,陈雄义派人到东溪买了酒菜,听说孟知县老家也在麻城,安排小铁匠帮着唐大嫂做了家乡麻城特有的饭菜,把开采铁石的山洞顶加固了木头,炼铁的炉子加足了木炭,两个兄弟轮换拉起大风箱,炼铁炉里的火燃得旺旺的。 孟县令到了鱼沱山,让陈雄义带路看了采铁石的山洞、炼铁的大炉子、锻制铁器的地方,陈雄义特意出了一炉铁水,火花飞溅,非常壮观。孟县令十分兴奋,伸着大拇指称赞:“陈壮士,你带着手下的兄弟在荒废了二十多年的鱼沱山采出铁石炼出了铁,功不可没。” 陈雄义谦虚地说:“鱼沱山采石炼铁,离不开东溪乡亲的支持,普慧大师多次到鱼沱山指导,功劳也不小。” 陈雄义带着孟县令一行回到了茅草屋,县令大人拿出盖着重庆知府和綦江县衙门大印的文书宣读了,将文书交给了陈雄义,大声说:“陈壮士,朝廷有旨,盐铁必须由官府监督经营,壮士不会反对吧?” 陈雄义大声说:“官府掌握了盐铁经营,限制了个别奸商依仗盐铁经营盘剥乡民,是好事,小的不敢反对。” 鱼沱山的兄弟们看到孟县令带来了鱼沱山采石炼铁的文书,以后采石炼铁受到官府保护了,一个个非常高兴。接着,孟县令又把任命陈雄义做綦江县衙门炼铁大使的官凭交给了他,陈雄义再次谢了恩。 鱼沱山成了官府管辖的采石炼铁场地,陈雄义做了县衙门的炼铁大使。鱼沱山兄弟已经听到孟县令即将调离綦江的消息,看到县令大人离任前把诸事安排妥当,大家心里非常感激。 快到中午了,陈雄义吩咐摆上酒宴。普慧大师得到县令大人来到鱼沱山的消息,专程从东溪赶到了鱼沱山,周兴因为回重庆府办事去了,没有来。 冒着香气的菜摆上了桌子,第一道菜是肉糕,湖广麻城一带酒席必上的菜,猪肉鱼肉和了面粉做成,非常好吃。 上完了菜,陈雄义敬了县令大人的酒,大家吃得高兴,一道点心端了上来:只有一面在铁锅上烙过的饼子。 陈雄义拿起一个饼子递给县令大人,笑着问:“孟大人,你祖籍湖广麻城,记不记得这种饼子在麻城叫什么?” 孟县令高兴地哈哈笑起来,说:“陈壮士,你考不住我,这种饼子在麻城叫气水粑,对不对?” 酒席上不少人是麻城来的移民,听到县令大人的回答,齐声叫起好来。小铁匠大声说:“大人,你离开麻城多年,还记得气水粑的名字,实在难得。” 孟县令站起身说:“我们都是麻城人,现在到了四川,要互相帮衬,建好家园。” 酒席散了,孟县令一手拉着陈壮士,一手拉着普慧大师,进了陈雄义的茅草屋,十分感慨地说:“诸位,本县不久就要离开綦江了,我舍不得离开你们这些好百姓啊!” 陈雄义眼里有了泪,说:“县令大人,你是一个爱民的好官,不管你走到哪里,綦江的百姓都会记住你在綦江的德政,想念你的。” 普慧大师叹了一口气说:“县令大人,你走了,不知继任的人能不能像你一样体贴爱民,事事为百姓着想。” 孟县令带着随行的衙役离开鱼沱山返回县城了。普慧大师也回了东溪场,陈雄义心情激动,他看到鱼沱山炼出了铁,制成了铁器,想起了在綦江盐引小店住着的罗娟,陈雄义已经听说周兴的夫人和儿子即将来到重庆,知道误会了周老板,很想罗娟能来鱼沱山和自己一起…… 第二十三章 峡谷口遇盗 罗娟病倒了,听到儿子被强盗抓走的消息,急火攻心,喷出了一口鲜血,昏倒在地,后来虽然被救醒,又听说李忠贵逃离强盗窝子,投了官兵,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长年奔波劳累,劳力费心,心里积淀起疲惫和忧虑,罗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病倒了。霞妹子看到母亲生病,非常着急,要让店伙计给鱼沱山的陈雄义送信。罗娟止住了,她听说鱼沱山采石炼铁正在紧要时候,不想让陈雄义担心。罗娟知道,雄义哥哥听说周兴夫人和公子要来重庆的消息,一定会明白对周兴和自己的误会,隔在两人之间的膜消失了,心里埋藏了多年的爱再也没有了障碍。可是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多年的艰辛累垮,她不想连累陈雄义了,二十多年来,李家已经连累了雄义哥哥许多,不能再让自己病恹恹的身体拖累陈雄义的后半生,也许,这样做会非常痛苦,罗娟愿意承担痛苦,把对雄义哥哥深深的爱重新埋藏在心里,永远埋藏…… 罗娟是一个善良忠厚的女人,为别人想得很多,宁愿苦了自己,也要让雄义哥哥后半生幸福。罗娟想给陈雄义选一个更合适的女人,她想到了唐大嫂,唐大嫂年轻,模样长得好看,贤淑老实,如果让她来替自己照顾雄义哥哥,雄义哥哥的后半生一定会幸福。 周兴从重庆府回到綦江县城,他找好了货船,准备在东溪场将李仁洪的山蚕茧运到重庆城卖掉,再运盐巴回綦江,货物多了,人挑马驮费用贵,船载水运便宜得多。听说罗娟病了,周兴到房里看望,看到罗娟藏书网瘦了,脸上灰扑扑的,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责备说:“妹子,你一天到晚忙,不注意身体,如果陈大哥看到你病成这样,一定心疼死了。” 罗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周大哥,看到雄义哥哥千万不要说我病了,他事情多,不要让他分心了。” 周兴关心地说:“妹子,你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让店伙计请郎中来抓几付药,让霞妹子熬好吃了。” 罗娟苦笑了,说:“我的病我知道,也许好不了啦,只要让我看到忠贵风风光光的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兴安慰说:“妹子,头痛脑热的,吃几付药就好了,我还等着喝你和陈大哥的喜酒呢,我准备和陈大哥在鱼沱山联手采石炼铁,将来两家合成一家,好好过日子。” 罗娟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她心里很苦,不想说出来。 周兴安慰了罗娟几句,带上两个店伙计赶往东溪场,心里急,走得快,中午时分动身,天刚刚黑便到了东溪,顺便查看了盐引小店账目。因为近几日东溪场上传言孟县令要离开綦江,周记店铺在东溪场上开不下去了,一些卖山货的乡亲听信了传言,害怕将来黄明星报复,不敢再卖山货给周记店铺,生意清淡了一些。店伙计解释了生意不好的原因,周兴笑了笑说:“我们做生意以诚待人,老实经商,不仗官府中的人欺压同行,无论孟县令在不在綦江,照样做生意,乡亲们有顾虑,慢慢会知道我们不是靠官府作后台,是以诚待人,会把山货卖给我们的。” 过了一夜,天亮了,周兴到了李仁洪家,商量用船把茧子运到重庆代销的事。李仁洪迟迟疑疑,好像有话要说。周兴十分奇怪,说:“李大哥,有话直说,我按照前次和你商议的,已经雇好了船,一两天内船就到了东溪场,心里有什么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你如果不愿意把山蚕茧交我代销了,也不用为难。” 李仁洪犹豫了一会,问:“周老板,听说孟县令要离开綦江了,是不是真的?” 周兴明白了李仁洪犹豫的原因,说:“官府里官员调动,我们管不了,也不用操心,孟县令也许要调离綦江县,我也是听说,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仁洪有些担心地问:“周老板,东溪场上有人说,孟县令调走了,你在綦江没有了后台,会关了东溪场上的店铺,真的吗?” 周兴大声笑起来,说:“李大哥,我做盐引生意,是重庆府发给的文书,盐引商人要卖盐巴给东溪场上的人,就要在东溪场开店,我们以诚经商,孟县令是爱民的好官,他在綦江,以诚经商的人会得到支持,孟县令离开了綦江,我们也要做生意。” 李仁洪犹豫不决,是因为黄明星找过他几次,说了不少威胁的话。 黄明星派人打听了重庆府山蚕茧的行情,知道做山蚕茧生意会赚很多钱,打定主意收购李仁洪的山蚕茧卖到重庆,他等着李仁洪上门商谈卖山蚕茧的事,等了很久,看不到李仁洪上门,终于沉不住气,亲自到李家询问。李仁洪回答山蚕茧已经卖给了周记店铺。黄明星大吃一惊,后悔来李家迟了,让周兴抢了先,心里暗暗咒骂周记店铺和他作对,抢他的生意。黄明星想把山蚕茧的生意抢回来,装出了一副笑脸说:“李大哥,我们都是麻城老乡,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吃亏,今年重庆府山蚕茧价钱好,不能卖便宜了。” 李仁洪实话实说:“我和周老板讲好了,他帮我代销山蚕茧,价钱按重庆府市价算,只收我的手续费和运费。” 黄明星两手一拍,大声叫起来:“李大哥,你受骗了,姓周的把山蚕茧运走,卖了什么价你怎么知道,他卖了五两银子一担,给你讲只卖了三两,还要收你的手续费、运费,李大哥,三算两算,你的亏就吃大了。” 李仁洪摇了摇头,他知道周兴是一个童叟不欺的诚实商人,不会欺骗自己,没有把黄明星的话放进心里。黄明星看到李仁洪没有听他的,鼻子哼了哼,带着威胁的口气冷笑着说:“李大哥,不要忘了,我是东溪场的里正,姓周的现在仗着孟县令宠他,在东溪场开了店铺,专门跟我抢生意,孟县令奉调要离开綦江,姓周的没有了后台,在东溪场上不会呆多久,周记店铺关了门,李大哥,你的山蚕茧又卖给谁?” 李仁洪被黄明星的威胁吓住了,心里打起了.99lib.鼓。确实,如果孟县令调离了綦江,周记店铺在东溪场开不下去,关了门,东溪场山货收购只剩下黄记店铺一家了,那时候,自己就成了菜板上的肉,横切竖切由着黄老板了。 黄明星看出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冷笑着抛下了一句:“李大哥,周老板可以不在东溪场做生意,你莫非也要学周老板,不在东溪场养山蚕了,尚书坪争青杠林我让了你,今后不会再让了。”离开了李仁洪的茅草屋。 黄明星走了,李仁洪心里不安起来,他害怕把山蚕茧卖给周老板,得罪了黄明星,以后没有办法在东溪场住下去,黄明星是里正,和县衙门的人有关系,孟县令走了,换上一个糊涂县令,黄明星便可以在东溪场上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 正当李仁洪犹豫不决的时候,周兴上门来商议收购山蚕茧的事,他不敢痛痛快快答应让周老板代销山蚕茧了。 周兴走了,李仁洪心里仿佛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他不敢答应把山蚕茧让周老板代销,可是,山蚕茧给了黄明星会少卖不少银子。李仁洪不愿意眼看就要揣进荷包的银子被人夺走,山蚕茧是他和李家老三两家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还有同乡罗青山的心血,种粮食只够吃,挣不了多少钱,养山蚕可以卖茧赚银子,李仁洪养了三年山蚕,今年的茧子结得特别好,他打算卖了茧子,给全家人添制新衣服,添制农具,最好买一头牛养,种田不用再到别人家租牛了,还要盖瓦房,给李家老三娶媳妇。可是,如果把茧子让周老板代销,以后周记店铺关了门,又把茧子卖给谁呢? 刘召儿看到丈夫犹豫不决,有些不满地说:“茧子是我们养的,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姓黄的几句话就吓住了你,还算个男人?” 李仁洪瞪了妻子一眼,叹着气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只看到眼面的事,姓黄的是东溪场的里正,地头蛇,惹不起。” 刘召儿不服地说:“我们在尚书坪争青杠林已经得罪了姓黄的,你把山蚕茧卖给他,心里同样记恨着你,和周老板有了联系,以后受姓黄的欺负还可以找周老板帮忙,得罪了周老板,失去了帮手,你才真正成了姓黄的菜板上的肉了。” 刘召儿一句话提醒了李仁洪,他早就知道黄明星的为人,贪心、狠毒,是一条喂不饱的狼,而且欺软怕硬,和周老板做成了生意,以后有了依靠,不再怕姓黄的了。 李仁洪终于下了决心,把山蚕茧让周老板代销到重庆府。黄明星得到消息气了一个半死,他一次又一次找李仁洪,李仁洪不卖他的账。眼看着一大笔生意落入了周兴手里,黄明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把周兴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盘算着怎样才能把周记店铺从东溪场上赶走。黄明星十分清楚,周记店铺在东溪场上开一天,东溪场方圆几十里的山货收购就轮不到他的黄记店铺,黄明星等不到孟县令调离綦江了,他想马上赶走周记店铺,让周兴在东溪场栽一个大跟斗。黄明星挖空心思想主意,想到周兴即将帮李仁洪运走的山蚕茧,他让店伙计打听,终于打听到周兴准备用船水运,上水船运盐巴到綦江和东溪,下水船运山蚕茧到重庆府,下水运费便宜,能获得更多的利润。黄明星派了心腹偷偷到王秃子藏身的地方寻找,他打定主意让王秃子按照早就商量好的办法,带领强盗藏在綦河险要河段,等着运山蚕茧的船经过时让水鬼在水里凿穿船底,船上伙计手忙脚乱堵塞船底漏洞时,王秃子带着手下兄弟从岸边上船,抢了山蚕茧,让周兴赔损失,也教训李仁洪,让他知道姓黄的手腕通天,白道黑道都有人。 夜里,王秃子悄悄到了黄家,听了黄明星的安排,又摇起了脑壳,虽然他和黄明星已经打好了半路下手抢船的主意,可是,手下小强盗打听到鱼沱山新招了不少兄弟,害怕抢了周兴的船,陈雄义派出手下兄弟搜山,自己及手下强盗没有地方藏身。 黄明星看到强盗头子摇脑壳,不满地说:“王大哥,是不是又变卦了?孟县令要走了,县衙门张县丞说了算,东溪场我说了算,你还怕什么?” 王秃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鱼沱山红红火火,增添了不少兄弟,周兴和陈雄义是朋友,周兴遭抢,姓陈的不会不管,鱼沱山的兄弟搜山,我和手下兄弟往哪里躲?” 黄明星拍着胸脯说:“王大哥不用担心,你带着人去抢船,山里藏不住就躲到我家,陈雄义虽然和我是对头,不会猜到你藏在我家里,你就把心牢牢地放进肚子里,大着胆子去抢船。” 王秃子和黄明星讨价还价一阵,黄明星又拿出了五两银子,强盗头子终于答应去抢周记店铺运货的船。 周兴雇的货船到了东溪场太平桥码头,店里的伙计把运来的食盐搬下船,山蚕茧搬上了船,害怕路上下雨淋湿山蚕茧,店伙计用席子和稻草把山蚕茧遮得严严实实。周兴知道李家不富裕,缺钱花,预先付了二十两银子,其余的钱等在重庆府卖了山蚕茧再结账清算,为了保证山蚕茧路上安全,周兴准备跟着船到重庆府,亲自办理卖山蚕茧的事。 李仁洪非常高兴,山蚕茧还没有运走,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了,山蚕茧运到重庆府卖了,还有可能再分得银子。李仁洪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养的山蚕茧会卖这么多钱,伸着大拇指称赞妻子说:“瑛子的妈,还是你有眼光,山蚕茧卖给黄明星,最多给十两银子,周老板一出手就是二十两,山蚕茧卖了还会再分银子。” 刘召儿满脸是笑,说:“当家的,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二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还想分银子,不知满足的东西。” 李仁洪笑着说:“周老板是一个好人,一点不亏乡下种田人,以后不管他在不在东溪开店,我都把山蚕茧卖给他,不怕姓黄的了。” 刘召儿大声说:“对,姓黄的就是仗着有钱,买通了官府中的人,才在东溪场上称王称霸,陈雄义不怕他,姓黄的不敢惹,你和陈雄义曾经是结拜的兄弟,干脆,你到鱼沱山向陈大哥认错赔礼,有了义兄手下的兄弟帮着,我们就不用再怕姓黄的了。” 提起陈雄义,李仁洪脸上的笑没有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李仁洪知道以前误会了义兄,作了对不起义兄的事,他已经非常后悔,很想亲自到鱼沱山请求陈雄义原谅,不过,养山蚕太忙了,又发生了李忠贵被强盗抓走的事,陈雄义到深山老林寻找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惭愧,不好意思见到陈雄义,迟迟没有到鱼沱山赔礼认错,把兄弟和好的事耽误了。听了妻子的话,李仁>.99lib.洪心里下了决心,有空一定到鱼沱山赔礼,希望得到义兄的原谅。 李仁洪拿了八两银子给李家老三,让他存起来娶老婆。李仁洪准备过了年养更多的山蚕,挣更多的钱,然后带着李家老三到来四川的路上找到李湘大叔的坟墓,把老人的遗骸运到东溪,让李湘大叔的魂进四川。 家里有了银子,李仁洪在周记店铺买了布,让妻子给家里人做新衣服,老婆和儿女跟着忙了一年,十分辛苦,应该穿好一些,吃好一些了。他还给了儿子、女儿一人两百文钱,让李忠信和瑛子到街上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李忠信拿着父亲给的钱出了门,他想到大雄宝殿找普慧大师打听哥哥和母亲的消息。妹妹瑛子追出了门,瑛子很喜欢跟李忠信一起玩,兄妹一起摆谈心里话,哥哥有了好吃的留给妹妹,妹妹也把好吃的留给哥哥,李忠信和李瑛子亲亲热热,不像是哥哥和妹妹,倒像是恩恩爱爱的情人。有时候,.李忠信心里想,如果与瑛子不是兄妹该多好,他常常为自己心里的胡思乱想害羞脸红,可是有时候不由自主要去想。 瑛子跟在身后,大声说:“忠信哥哥,你要到哪里去?带着我一起,好吗?” 李忠信大步走着,说:“我想到庙里去,问问哥哥和妈妈的消息,我想他们了。” 瑛子说:“你想忠贵哥哥和罗伯母了,我帮你向爸爸说,让他多给一些钱,我陪你到綦江城头看伯母,再到大娄山找忠贵哥哥。” 李忠信叹了一口气说:“爸爸不会让我们到大娄山找哥哥的,大娄山山高林密,还有老虎豹子,我们会迷路。” 瑛子羡慕地说:“忠信哥哥,你有忠贵哥哥喜欢你,我没有和忠贵哥哥一起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两个人说着走着,爬上了金银洞旁边的山崖,到东溪开荒的移民多了,上坡路旁边建起了房子,万寿场和东溪场连成了一起,都叫东溪场,没有人叫万寿场了。 李忠信和瑛子到了大雄宝殿,大师外出办事,不在家。一条小溪流过寺庙,淙淙响着流到小山下。李忠信在小溪边坐下,想起忠贵哥哥在庙里读书,在小溪边洗脸洗衣服,小溪依然淙淙流着,水清清的,可是忠贵哥哥却不知在哪里?带着官兵打强盗,会不会遇到危险? 瑛子也在小溪边坐下,身子紧紧挨着李忠信,轻声说:“忠信哥哥,不要难过,忠贵哥哥不在,我在。” 李忠信得到了安慰,他回过脸,瑛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望着他。李忠信拉起瑛子的手,轻声说:“瑛子妹妹,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瑛子对哥哥的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说:“忠信哥哥,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李仁洪家的山蚕茧装上了船,周兴检查船上装的货,天黑了,下船回店铺,忽然发现码头旁边大黄葛树背后有响动,心里疑惑,大声问:“谁在黄葛树后?”朦胧夜色中看到一条黑影从黄葛树背后窜出,往金银洞方向跑了。周兴知道有人偷偷窥视船上装的山蚕茧,心里有了警觉,让店伙计找来船工,吩咐晚上派人看守。周兴担心船到途中遇强盗打劫,专程赶到鱼沱山找到了陈雄义,告诉有人偷偷窥视山蚕茧装船的事。陈雄义听后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虽然苏老四带着大股强盗去了南天门,仍然有一些零星强盗躲藏在东溪场附近,伺机抢劫过往商人。并且,周兴在东溪场开了店,抢了一些人的生意,必定遭人妒恨,说不定暗中勾结强盗半路截船。 陈雄义大手一挥说:“周老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运货到重庆府,一定要防强盗半路截船,我派兄弟在船上保护。” 周兴高兴了,说:“好!陈大哥和鱼沱山的名字在綦河一带响得很,大家都称你为麻乡约,是麻城移民到綦江乡亲的乡约,有了你派出的兄弟保护,强盗一定不敢打运货船的主意了。” 陈雄义让人叫来了小铁匠,让他带两个兄弟随周兴回到东溪场,跟船到重庆府,负责保护船上货物的安全。 周兴心里踏实了,带着小铁匠和两个鱼沱山兄弟上了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拔锚开船到重庆。 綦河河道有一个地方叫峡谷口,两岸峭壁似刀削斧剁,几里内荒无人烟,河中水流湍急,巨大的旋涡一个接着一个,上水船须纤夫拉着纤绳,在峭壁凿出的小道上拼命往前拽,下水船须小心谨慎,舵工两手紧握船舵,船工手提竹篙站立船头,遇到大礁石用竹篙撑住,让船擦着礁石通过,过了峡谷口,有一个巨大的回水沱,两岸山势才平缓了一些。 强盗王秃子选中峡谷口下面的回水沱,抢劫货船。 綦河水急,下水船快,周兴的货船早上从东溪场太平桥码头起航,中午到了峡谷口,船工们提高了警惕,眼睛紧紧盯住江面,同心合力让货船渡过一个又一个险滩,过了峡谷口,到了回水沱,船工们松了一口气,放下竹篙回船舱休息。小铁匠罗锤不敢休息,仍然站立船头,两眼盯着前面江面,耳朵听着水里动静。突然,他看到前方江中连着冒起一串水泡,心里奇怪,听见船底有“突突”的声音,不知是江水冲击石头的声音,还是船底下有人。罗锤用竹篙沿着船边探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连水泡也没有了。不过,小铁匠仍然不敢大意,他把带上船的两个兄弟叫到船头,吩咐一个看住前方水面,他和另外一个分别看住船的左右两边水面,都用船篙在水中探寻着,看看有无异常。 回水沱中船行得慢,船工们拿起了船桨,用力划起来,船桨拨动水面,荡起波浪。小铁匠和带来的两个兄弟聚精会神,认真盯住江面,听着水下动静。周兴担心货船出事,心里也很紧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面上冒起的水泡正是王秃子带着同伙下水时吐出的,人藏在水下要吸气,不然要被憋死,强盗水中作案嘴里要含着一根细长的竹管,用嘴吸气。王秃子带着同伙下了水,悄悄往船底摸去,快要摸到船底了,看见船上伸下竹篙,知道船上的人有了警觉,避开了竹篙,潜到了船底,静悄悄地藏着,不露出一点痕迹,等到船上的人划起了船桨,水声“哗哗”响起来。王秃子觉得时机到了,向同伙打了一个手势,两个强盗一起动手,用带在身边的尖刀凿起船底来。船底滑滑的,用厚厚的木板做成,要凿穿十分费力,王秃子不小心,刀滑到了手腕上,手腕出了血,王秃子忍着痛,拼命凿着船底。 船过了急流险滩,周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回到船舱休息,忽然听见船底发出异样的声音,忙掀开船板,仔细观察舱底,俯下身子,耳朵贴着船底听动静,异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周兴急忙大声喊起来:“小铁匠,船底有人!” 小铁匠也发现水中有人,他看到随着浪花翻卷,水里冒出一丝丝血迹,尽管血迹很小,转眼间便消失在浪花中,小铁匠仍然看到了,他知道船底一定有人在凿船,刀划破肉皮流出了血,浪花中才有血痕出现,又听到周兴的喊声,小铁匠没有犹豫,带着船上的两个兄弟跳下了水。小铁匠从小在举水河边长大,又在沅江上当过纤夫,水下功夫很好,他带的两个兄弟经过挑选,水下功夫也不错。三个人潜到船底,看见有人正在凿船底,小铁匠见过王秃子,仔细辨认,水中凿船底的强盗,有一个正是王秃子,想起王秃子做过的坏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两脚用力蹬水,斜着身子冲向强盗头子。跟着下水的两个兄弟也一前一后冲向另外一个正在凿船底的强盗。 货船船底被王秃子和同伙凿出了一条细细的缝,江水涌进船舱,周兴有一些心慌,大声呼叫船工堵漏,綦河水急滩多,行船经常遇到船底被礁石撞破的情况,船工们有堵漏的经验,船上准备有堵漏的材料。船工拿来木屑和破布条,很快堵住了漏水的地方。 水下,小铁匠和带来的兄弟同强盗搏斗起来,王秃子和他带来的强盗都是抢劫的老手,经常在水里作案,水下功夫好,同时知道如果失手被擒,送进官府性命难保,拼命搏斗,挥舞着手里的尖刀向小铁匠和鱼沱山兄弟扑来。小铁匠稍不注意,手臂上挨了一刀,流出了血,钻心般疼痛,他咬住牙,忍住痛,猛地沉入江底,两手抱住了王秃子的腿,拼命往水里拽。王秃子拼命挣扎,喝了几口水,举起手中尖刀向小铁匠头上扎。小铁匠头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王秃子的尖刀,两手仍然紧紧抱住王秃子的腿。王秃子心里发慌,使出浑身功夫,手中刀子扎,两脚用力蹬,终于挣脱开了,他顾不得同伙,拼命往岸边游,爬上了江岸。 水中的强盗被鱼沱山兄弟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往水底沉,挥着刀子扎,使出了全身力气,可是没有逃脱,被鱼沱山兄弟抓住头发按在江底喝了一肚子水,没有力气了,被拖上船捆绑起来。 王秃子逃上了岸,吹了一声尖尖的口哨,两岸荆棘丛中钻出了十来个强盗,一个个横眉竖眼,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同时,江上飞起了一条山上葛藤做成的长长的绳索,拦住了江面。江上拦起绳索是强盗抢劫商船的办法,强盗用山中长了多年的老葛藤编成绳索,用桐子油浸泡,绳索比铁还硬,一般的刀砍不断,拦在河心船逃脱不了,只好乖乖地投降,让强盗上船抢走财物。 王秃子看到埋伏在两岸的强盗现了身,江心拦起了绳索,料想周兴的货船逃不出手掌心了,“哈哈”奸笑起来,大声向着货船吼:“姓周的,没有想到吧,江中有绳索,你的船过不了,认输吧,乖乖把船靠了岸,把船上的货物献出来,我保证只要货,不伤人。” 被抓住绑在船上的强盗看见来了同伙,也神气起来,大声叫道:“姓周的,两岸都是我的同伙,认栽吧,赶快放了我,不然,我的同伙上了船,你们一个个都逃不脱。” 周兴看到两岸都有强盗,江心拦起了绳索,心里发慌,额头上冒出了汗。一些船工看到强盗凶狠,心中害怕,身子颤抖起来。 小铁匠从水里爬上了船,看到强盗人多势众,也有一些吃惊,拿着大刀,挺身站在周老板身前保护,他带上船的两个鱼沱山兄弟也站在船头,准备和强盗拼斗,保护船上货物和船工。 千钧一发,形势非常紧张,岸上强盗一个个凶神恶煞,气焰嚣张。周兴以为在劫难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流出了眼泪。 王秃子以为周兴船上的货物已经是如来佛手心的孙猴子,狂妄地大声笑起来。忽然,一声锣响,仿佛从天而降,两岸树林中跳出了一些年轻汉子,一个个手中拿着刀枪,为首一个站在山岗上大声喊:“王秃子,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想 8981." >要周老板船上的货物,还要问一问我手下的兄弟们答不答应。”原来,陈雄义害怕强盗人多,特意安排陈松带着人埋伏在綦河险要地段,以防万一,果然遇上了王秃子带领强盗在峡谷口抢船。 周兴和船上的船工看到众多鱼沱山兄弟突然出现,绝处逢生,一个个又惊又喜。周兴“扑通”一声跪倒在船板上,大声喊:“老天爷保佑,陈大哥神算,周某躲过了一劫。” 王秃子没有料到鱼沱山的兄弟埋伏在树林中,心里凉了半截,叹着气大声说:“周老板,你找了一棵大树靠着,好,今天我认栽,我让手下兄弟撤了水中绳索,放你的货船走,你也让岸上的人撤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怎么样?” 陈松见王秃子想逃走,大声吼了起来:“姓王的,你做了不少坏事,现在被我们团团围住,逃不掉了,投降吧,投了降,送进官府时我们帮着求一下情,往大牢里送些好的给你,让你砍脑壳前过两天好日子。” 王秃子知道鱼沱山的兄弟们不会放过自己,吹了一声口哨,向手下强盗发出逃命的信号,大声叫着:“兄弟们,拼吧,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两岸的强盗想逃命,一个个红了眼,拿着大刀扑向鱼沱山的兄弟,双方厮杀起来,刀对刀,拳对拳,刀砍到人的身体上,血花溅起,拳头打在人身上,挨打的“哎唷”叫起来。强盗要保命,使出了全身功夫拼杀,鱼沱山的兄弟痛恨强盗,也使出全身功夫拼杀,鱼沱山兄弟越杀越猛,终于,强盗支持不住了,有的跳入江中想从水里逃走,有的躲进了树丛,有的强盗被鱼沱山兄弟逼到了悬崖边。王秃子看到手下强盗不是鱼沱山兄弟的对手,心里慌张,想着逃命的方法,他看到岸上到处是鱼沱山的兄弟,喊杀声一阵比一阵响,知道从岸上很难逃脱,趁着同他拼斗的鱼沱山兄弟不注意,几步窜到了江边,“扑通”跳入了江中。 小铁匠带着两个兄弟守在船上,他们要保护船上货物及周老板和船工的安全,没有下船抓强盗。小铁匠两眼紧紧盯着王秃子,害怕强盗头子趁乱逃脱,看到王秃子跳入了江中,想从水下逃走,大声吩咐船上的兄弟保护好船上的货物和人,纵身跳入江水,看到一个身影在前面游动,以为是强盗头子,两手用力拨水,两脚猛蹬,游过去一看,不是王秃子,是一个跳下水的小强盗。小铁匠一心要找王秃子,在水中睁大眼睛仔细看,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强盗正拼命往下游游,想游出鱼沱山兄弟的包围圈,小铁匠手脚同时用力,逼近了仔细看,正是作恶多端的强盗头子王秃子。小铁匠猛扑过去,抓住了王秃子的衣领,王秃子一心想着逃命,脱了衣衫,光着膀子往前窜。小铁匠扔了强盗衣衫,用力游近王秃子,挥着大拳头向强盗头子脸上打去。王秃子一闪身躲过了,猛地往江底沉,要抓小铁匠的脚。罗锤躲过了,紧追强盗头子不放,也往江底沉,不想脑袋撞到了礁石,撞破了皮,一阵钻心般疼痛。小铁匠咬着牙,忍住痛,向王秃子扑去,正当他要抓住强盗头子的时候,“扑通”一声响,一个强盗跳进江中逃命,刚好落在了强盗头子王秃子和小铁匠中间,王秃子借落水强盗挡住小铁匠视线的瞬间,窜到一块礁石后面躲藏起来。 綦河两岸的拼杀已经进入尾声,强盗斗不过鱼沱山兄弟,一个个扔了手中大刀,有的躲进了荆棘丛,有的跳入了江中。陈松带着鱼沱山的兄弟搜寻强盗,会水的兄弟跳入江中捉拿强盗,一个强盗脑袋钻进了石头缝,屁股露在外边,顾头不顾屁股了。鱼沱山兄弟找到他,拖着两条腿使劲拽,才把强盗拽出了石头缝,用山上的细葛藤五花大绑起来。 鱼沱山兄弟搜寻着强盗。一些强盗在水中被抓住,扔上岸捆绑起来。有的强盗藏在荆棘丛中,被荆棘扎得一脸是血,拖出来绑了。鱼沱山的兄弟们一共抓到了九个强盗,可是,强盗头子王秃子不见了踪影,没有抓到。小铁匠和陈松不甘心,一个在水里找,一个在岸上寻,搜遍了水里和岸上能藏人的地方,没有找到强盗头子王秃子。 王秃子逃脱了鱼沱山兄弟的搜捕,他藏在江边一块礁石后面,看到手下强盗一个个都成了鱼沱山兄弟的俘虏,吓得胆战心惊,沉入江底,屏住气息,动作轻轻的,不敢弄出声响,悄悄地往下游方向游,他不敢浮出水面,喝了不少江水,终于游出了鱼沱山兄弟的包围圈,浮出了水面,跳上岸爬上了一棵大树,让树枝树叶遮住身子。王秃子在大树上躲了很久,天黑了,周围静静的没有声响,王秃子下了树,找到一个漏网的小强盗,两个人小心翼翼摸黑到了东溪场,王秃子熟门熟路,带着手下小强盗溜进了黄明星的家。 第二十四章 私铸铜钱案 黄明星看到王秃子狼狈地带着手下小强盗进了家门,猜出抢劫货船失手了,埋怨说:“王大哥,十几个兄弟竟然拦不住一只船,你手下的人太无用了。” 王秃子心里有气,分辩说:“我手下只有十几个兄弟,鱼沱山出动了几十个人,他们人多,我手下兄弟少,当然斗不过,要不是躲得快,已经被绳索捆绑送到县衙门去了。” 黄明星心里疑惑,说:“陈雄义能未卜先知,知道你们要在半路拦截货船,事先派了那么多兄弟埋伏在綦河两岸。” 王秃子唉声叹气,说:“黄老板,你稳坐家中,没有受一点损失,我可惨了,十多个兄弟只回来了我们两个,连安身之处也没有了。” 黄明星看到王秃子成了丧家之犬,本来不想留在家中,可是又怕被鱼沱山的人抓住,押到县衙门审问,招供出同谋策划抢劫货船的事,叹了一口气说:“王大哥,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你没有了去处,暂时住在我家吧,只是千万小心,不要让人看见,你被抓走,我也要受牵连。” 王秃子带着小强盗在黄明星家里藏了起来,他手下的强盗差不多被鱼沱山兄弟捉光了,强盗头子痛恨周兴和鱼沱山联手对付他,恨得咬牙切齿,挖空心思想办法要报复。 黄明星也把周兴恨得咬牙切齿,抢了他山货收购生意,把李仁洪养的山蚕茧收购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赚不到手,他心里仿佛有一窝蚂蚁在咬,痛得难受,也在挖空心思想办法,要整垮鱼沱山和周兴。 小铁匠和陈松把抓到的强盗押到县城交给了孟知县。知县大人正忙着把县衙门的事移交给张县丞,等待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到了再移交给新县令,看到鱼沱山的兄弟抓住了福林山残留的强盗,为东溪场附近乡亲除去一大祸害,尽管很忙,仍然腾出时间向知府衙门写了要求表彰鱼沱山兄弟的呈文。黄知府接到呈文看了,也觉得鱼沱山的好汉为民除害,稳定地方秩序,应该褒奖,让衙门书吏写了褒奖文书,还亲笔写了“为民除害,造福乡里”的横幅,让官差送到綦江县,孟县令又让衙役专程送到了鱼沱山。 孟知县因为招募移民有功,朝廷论功行 8d4f." >赏,升迁为重庆知府通判,官职六品,消息传开,綦江百姓依依不舍,拿着山货到县衙门要送给爱民的好县令。孟县令不想负了百姓的好意,一户百姓收了一点,多数退回,可是,到县衙门来表示感谢、送给礼物的太多了,络绎不绝,孟县令没有办法,只好贴出文告,感谢百姓好意,拒收百姓礼物。 陈雄义听到孟县令升迁的消息,带着小铁匠和陈松从鱼沱山赶到綦江县城,孟县令敬佩陈雄义行侠仗义、帮助乡亲,又是麻城同乡,抽出时间接见了,还让衙役从饭馆叫了酒菜,宴请鱼沱山来的朋友。酒席上,孟县令十分感慨地说:“陈壮士,前次在鱼沱山,你让人做了家乡肉糕和气水粑,让我又想起了麻城故乡,綦江移民中湖广人多,麻城人更是不少,我走了,你要继续关心麻城来的乡亲,当好麻城乡亲的乡约。” 陈雄义把一碗酒倒进嘴里,眼里有了泪,大声说:“孟县令,你是一个关心百姓的好县令,麻城来的乡亲不会忘记你,綦江的百姓不会忘记你,如果大清朝的县令都像你,百姓就有福了。” 孟县令摇了摇头说:“陈壮士,我没有做好应该做的事,几十年动乱,百姓吃了不少苦,房子被烧,亲人被杀,綦江县上万人口剩下不到千人,土地荒芜,官库空虚,很多事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各地来的移民开垦荒地、重建房屋,让綦水瀛山又有了生气,我感谢各地来綦江的移民。” 陈雄义听了知县大人的话,更加觉得与孟知县是知心朋友,红着脸说:“县令大人,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孟县令笑了,大声说:“陈壮士,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陈雄义害怕被拒绝,犹豫起来,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孟知县见他吞吞吐吐,鼓励说:“陈壮士,我们是朋友,有话大着胆子说,说错了不怪你。” 陈雄义喝了一杯酒,壮了胆,说:“县令大人,我想和你结拜做兄弟,不知道能不能高攀?” 孟县令十分爽快地说:“好,我们结拜为兄弟,年长为兄,年少为弟。” 陈雄义和孟县令报出了自己的年龄,陈雄义大一岁做了兄长,孟县令做了弟弟,两人兄长弟弟称呼起来,更加亲热,一起喝酒的小铁匠、陈松高兴得拍手叫好。 黄明星听到孟县令即日离任的消息,高兴得得意忘形了。孟县令走了,新县令不熟悉綦江民情,处置重大事务的权力必将落在张县丞手里,有老朋友在县里帮忙,何愁不能整垮周兴,把周记店铺赶出东溪,再送一点银子,托张县丞走一走新县令的后门,把盐引商人的位置和鱼沱山采石炼铁的权利夺过来,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大绅粮,在东溪场一手遮天了。黄明星做起了发财梦,他从麻城千里迢迢进四川,为的就是要寻找更大的发财机会,圈占了几百亩田土,在东溪场上开了店铺,还当上了东溪里正。不过,黄明星不满足,他还想夺得更多的金银财宝。心里高兴,晚上回到家,把王秃子叫到房里,让妻子端上酒菜,他要和强盗头子喝酒庆贺。黄明星和王秃子表面上是朋友,其实各自心怀鬼胎,黄明星想利用王秃子偷和抢,整垮妨碍他发财的人,扫清发财路上的拦路虎,然后想一个办法把王秃子送进大牢砍了脑壳。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还要王秃子明里暗里帮忙,先整垮周兴,再整垮鱼沱山的陈雄义。 黄明星两碗酒下了肚,脸红了,吐着酒气说:“王大哥,你手下众多兄弟被送进了大牢,你成了孤家寡人,恨不恨周兴和陈雄义?” 王秃子咬牙切齿地说:“我恨姓周的和姓陈的,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黄老板,你的生意被姓周的抢了,难道你不恨?” 黄明星压低声音说:“我也恨,王大哥,报仇的机会来了,姓孟的县令调到重庆府任通判去了,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姓孟的到了重庆府,管不到綦江县,綦江的新县令还没有来,衙门里张县丞说了算,就算新县令来了,不熟悉綦江的情况,办案子还是要听张县丞的,姓周的没有了后台,可以想一个办法整垮他。王大哥,你说,想一个什么办法?” 王秃子拍着胸脯说:“黄老板,你要我到周家去偷,还是去抢?” 黄明星摇了摇脑袋说:“王大哥,你手下只有一个兄弟,去偷去抢被人抓起来捆得像粽子,送进衙门要砍脑壳,不行,要另外想办法。” 王秃子挖空心思想着,忽然压低声音说:“黄老板,俗话说,强盗咬一口,不死脱层皮,让大牢里的兄弟诬供姓周的是同伙,让县衙门把姓周的抓进大牢,整死他。” 黄明星眼睛亮了,觉得王秃子想出的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周兴是重庆府发给凭照的盐引商人,没有确凿的证据搬不倒,叹了一口气说:“要栽赃姓周的,到哪儿去弄证据?没有证据,整不倒姓周的。” 王秃子又挖空心思想起来,终于想到了一样东西,轻声说:“黄老板,我有证据了,一定能整死姓周的。” 黄明星迫不急待地问:“王大哥,什么证据?说出来我听听。” 原来,王秃子想起了苏老四铸私钱的工具,把铸私钱的模子和铸好的私钱埋在周记店铺附近,让官府搜出来,周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黄明星听王秃子说出栽赃周兴铸私钱的主意,眼睛亮了,觉得王秃子想出来的是一个好主意,铸私钱是砍头的重罪,即使有孟通判在重庆府帮着说情,不被砍脑壳也要流放关外苦寒之地,周记店铺在东溪场一定站不住脚了。 黄明星让王秃子带着小强盗连夜动身,到福林山去取苏老四铸私钱模子和铸好的私钱,想办法埋到周记店铺附近,然后到官府报案。 王秃子带着小强盗离开了黄家,像耗子似的偷偷摸摸上了福林山,两个人正走着,听到前面十来丈的地方响起了老虎的吼声,王秃子和小强盗吓出了一身冷汗,王秃子抬起头望,一只大老虎拦在前面,眼睛有铜铃大,闪着蓝蓝的光。王秃子和小强盗筛起了糠,不敢往前走了,两人爬上了大树,天快亮了,大老虎慢吞吞走开了。可是,王秃子害怕天亮后遇到进山采山货、挖草药的乡民,他手下只有一个小强盗,如果被乡民发现告诉了鱼沱山的人,很容易被抓住。所以,天亮后王秃子也不敢走,两个人躲在树上,肚子饿了吃干粮,眼巴巴望着太阳从东边山头升起,又慢吞吞地落到了西边山头,天色暗了,估计山上没有采山货的人了,下了树,急急忙忙走起来,半夜时分到了强盗山寨。看到昔日兴旺的山寨而今变得破破烂烂,满地垃圾,想起过去用秤分金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景象,王秃子有一些伤心,更加痛恨鱼沱山的陈雄义和东溪场上的周兴,正是他们联起手来与福林山为敌,才逼得大老板苏老四带着手下兄弟远走大娄山南天门,自己也才变得十分凄凉。 王秃子和小强盗寻找苏老四铸私钱的模子和铸好的私钱,王秃子记得因为陈雄义带着人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害怕铸私钱的工具被发现,偷偷运回了福林山。可是,他们找遍了强盗山寨,没有找到,王秃子有一些失望了,后来,小强盗记起曾经看到苏老四带着人在山寨附近一片空地埋东西,告诉了王秃子。两个人找到埋东西的地方,没有锄头,用树枝挖,用手刨,用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挖出了铸私钱的模子和铸好的一些私钱。 从黄家带来的干粮吃完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王秃子在一棵野柿子树上找到几个野柿子,摘下来一人两个塞进了嘴里,拿着铸私钱的模子和铸好的私钱往回走。晚上害怕老虎豹子,白天害怕采山货的乡民,两个强盗胆战心惊,钻密林,走小路,回到了东溪场。 黄明星看到铸私钱的模子,摇着脑袋犯了难,他知道周记店铺附近土地薄,铸钱模子大,埋不下去。王秃子不甘心费了很大力气弄回的铸私钱模子没有用,夜深人静偷偷在周记店铺附近寻找埋的地方,找了几个晚上没有找到,非常失望。黄明星想出了一个办法,把铸私钱的模子藏到瀑布后面金银洞隐秘处,铸好的私钱埋到周记店铺附近,大包分成小包,周记店铺附近能埋下。主意打好,王秃子选了一个漆黑的夜晚,背着铸私钱的模子进了金银洞,洞里滑,王秃子不小心摔了一跤,牙齿摔脱了两个,流了不少血。强盗忍住痛,放好了铸私钱的模子,又偷偷地把铸好的私钱分成了三包,埋在了周记店铺附近,王秃子在地上撒上树叶,用鞋底拍结实,让人看不出地下埋着东西。 黄明星和王秃子费尽了心机,埋好了栽赃周兴的赃物。可是,怎样才能让官兵搜出赃物,抓走周老板?两个心肠歹毒的人又动起了心机。 黄明星一脸奸笑,说:“王大哥,你到县衙门自首,供出周记店铺附近埋着私钱,让官府抓走周老板。” 王秃子摇起了脑壳,说:“黄老板,我到官府投案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官府抓了我,一定会砍了脑壳。” 黄明星使出浑身招数劝说:“王大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被官府送进了大牢,我一定用钱把你保出来,就是砍脑壳,我也拿钱买一个人替了你,只要王大哥为我办成了事,我一定救你。” 王秃子摇着双手说:“黄老板,你另外找人到县衙门报案,我不敢去,脑壳被砍了,再多的钱也没有用。” 黄明星看到王秃子不愿意去县衙门投案诬告周兴,想找王秃子手下的小强盗去,可是,小强盗听说要到县衙门投案,早就躲了。黄明星眼看着精心策划的计谋要落空,心里仿佛有一个猫在抓。后来,还是王秃子想出了办法,让黄明星用钱买通县衙门大牢的牢头,放人进去见大牢里的强盗,许给强盗家里人金钱,让强盗诬咬周兴。强盗已经被抓进大牢,砍一刀是掉脑壳,砍两刀也是掉脑壳,没有了顾忌。因为是周兴和鱼沱山联起手来抓住关进大牢的,强盗恨鱼沱山,也恨周兴,给了钱会在大堂上咬出周兴。黄明星觉得有道理,他本来只想当背后操纵的人,让王秃子和他手下强盗出面,万一事情暴露,官府追查,牵扯不到自己。可是,王秃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故意要把他逼上梁山。王秃子想出的办法是高招,可是谁到县衙门送银子给牢头,再到大牢里教唆强盗诬咬周兴。王秃子不敢去,只有黄明星亲自出马了。他没有办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王大哥,就照你说的办,我进大牢,让大牢里的强盗咬死姓周的。” 黄明星动身去了县城,他先到张县丞那里送了十两银子,孟县令走后,张县丞掌管了綦江县衙门的大权,地位变了,瞧不起区区十两银子,摇着头,黑着脸没有接。黄明星知道县丞大人嫌少,忍住心痛又拿出了十两银子。张县丞接过了银子,脸上有了笑模样,询问黄明星到县城有什么事,黄明星撒谎说一个朋友犯了事,关进了县衙门大牢,想进大牢探望。张县丞让衙役把黄明星带进了大牢,找到牢头,吩咐要探望朋友。衙役走了,牢头询问黄明星要见大牢里什么人?黄明星把嘴巴附在牢头耳朵边轻声说了。牢头吓了一大跳,摇着头说强盗犯了杀头的重罪,不能见。黄明星看到屋里只有牢头一个人,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哀求牢头行一个方便。因为是上司张县丞的朋友,又送了银子,牢头答应了。黄明星进了大牢,见到被关在里面的强盗,按照王秃子想出的办法说了来意,一个满脸横肉的强盗拍着胸膛答应了,说:“黄老板,临死还能拖一个垫背的,好!我听你的。” 綦江县来了新知县,新知县姓翁,刚刚考取的进士,康熙皇帝亲政后,少年治国,重视人才,不论满人汉人,唯才是用,翁进士被选派到綦江县当了县令。翁知县文章写得好,肚子里有一大套治理国家的策略,可是,没有当过地方官,缺乏治理地方的经验,遇到重大事情优柔寡断,有时候被刁钻的下级钻了空子,打着县太爷的幌子招摇撞骗,敲诈勒索,主事的长官还蒙在鼓里。 綦江县衙门张县丞是一个心狠手辣、贪赃枉法的官吏。孟县令在綦江县的时候,知道县令大人清似水、明如镜,不敢嚣张狂妄,老老实实做了几年县丞,他早就盼望换一个县令,好借新旧县令交替的时候捞一把横财,肥一肥荷包。终于,机会来了,孟县令上调到了重庆府,可是,没有一个月,新县令来了,张县丞想不到新县令来得这样快,还没有来得及捞几笔横财,新县令走马上任了,张县丞有些失望。可是,和新县令打了几次交道,张县丞惊喜地发现,新县令竟然是一位没有当官经验的人,他暗暗高兴,觉得捞钱的机会来了,放开了胆子接受贿赂,坑害善良的綦江百姓。 翁县令刚刚到綦江上任,照例要到县衙门各处走一走,看一看,熟悉情况。张县丞自告奋勇,陪着县令巡视。一天,翁县令到大牢巡视,一个判了斩刑的强盗大声喊冤。县令大人心中疑惑,令牢头将喊冤的强盗带来审问。强盗来到县令跟前,“扑通”跪下,大声说:“大老爷,我要供出盐引商人周兴和福林山勾结私铸铜钱的天大罪行。” 翁县令听了死囚牢中的强盗供诉,心里暗暗吃惊,到綦江上任前曾在重庆府拜见了孟通判,了解了一些綦江的情况,听说周兴是一个诚实商人,承担着全县食盐的采购和供应,死囚牢中的强盗竟然招供周兴私铸铜钱。翁县令摇起了脑袋,大声喝斥:“大胆死囚,前任县令在时为何不供出私铸铜钱的事,本县刚刚上任,你供出私铸铜钱的事,是不是欺我新来不熟悉情况,想诬告好人,从实招来。” 强盗大声说:“大老爷,周老板曾经许诺,我们若被官府抓住,按时送来银钱,保我们吃得好,痛痛快快上刑场,可是我们被关进死囚牢几个月了,看不到周老板派人送来的半两银子,他不讲信用,我们也不愿再为他承担罪名,因此要供出他来。” 翁县令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了。张县丞让牢头把强盗押回大牢,有意上前提醒说:“县令大人,强盗供出了私藏铸钱工具的地方,为何不派衙役前去东溪场查看,如找出了铸私钱的模子和铸好的私钱,强盗招供就有可信之处,如果找不到,强盗就是诬供,强盗的供词是真是假,派人去查一查就可以知道了。” 翁县令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张县丞,为了一个死囚的胡乱招供,兴师动众派衙役去查,值得吗?” 张县丞狡猾地笑了笑说:“县令大人,私铸铜钱是大罪,强盗当众供出了私铸铜钱的线索,县衙门不派人调查,万一上司知道,你我可承担不起!” 翁县令无可奈何地说:“既然要查,张县丞,你就带着衙役去查吧!” 张县丞摇了摇头说:“县令大人,如此重大案件,你应亲自带着衙役去查,不该让卑职去查。” 孟县令有些奇怪地问:“张县丞,为什么要本县亲自去查找证物呢?” 张县丞要翁县令亲自去东溪场查找私铸铜钱的证物,是要让县令大人亲眼看到找出赃物,坐实周兴私铸铜钱案,张县丞已经猜出强盗诬咬是黄明星的安排,他要帮老朋友一把,以便多捞银子。万一以后上司派人查明真相,他也好把责任推到新来的县令身上。张县丞故意装出讨好的口气说:“县令大人,你亲自前往查找赃物,破了私铸铜钱大案,报到上司,大功一件,卑职怎么敢与大人争功呢?” 终于,翁县令相信了张县丞的花言巧语,点齐了衙役,前往东溪场查找私铸铜钱的物证。 翁县令到了东溪场,让衙役找来东溪里正黄明星带路,钻进了金银洞,果然发现了铸私钱的模子。翁县令非常惊讶,带着衙役到了周记店铺附近,衙役们在草坡上寻找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黄明星装着帮助搜寻,用脚在草坡上东踢踢,西踢踢,终于踢出了一个铜钱,大声说:“铜钱,这里找到了铜钱,快看一看是..真是假。”一个衙役拿过铜钱仔细观看,叫了起来:“假铜钱,县大老爷,我们找到了假铜钱。” 王秃子埋藏在周记店铺附近的假铜钱被找出来了。东溪场一些乡民跟着看热闹,看到新上任的县大老爷带着衙役在周记店铺附近找到了假铜钱,一个个都非常惊奇。 翁县令心中疑惑,可是,当着众人在周记店铺附近搜出了假铜钱,事情重大,只得让衙役封了周记店铺的门,把店里的伙计全都押到县衙门审问。 周记店铺的伙计都是老实厚道的生意人,想不到祸从天降,被衙役戴上铁链子,吓坏了,战战兢兢跟着衙役到了綦江县衙门。张县丞看到县令大人搜出了铸私钱的模子和私铸的铜钱,假惺惺地在县令跟前献殷勤,借口县令大人一路辛苦,自告奋勇要替县令大人审讯抓来的店伙计。翁县令确实累了,脑子里像装满了浆糊,心里烦,顺水推舟把审讯店伙计的事交给了张县丞。张县丞吩咐县大堂上摆了各种各样刑具,押上周记店铺的伙计,先吓唬,后引诱,终于,两个胆小的店伙计害怕了,按照张县丞的旨意在供状上按上了手印。 张县丞把店伙计的供状呈给了翁县令。翁县令仍然犹豫不决,他不相信前任介绍的诚实商人居然暗中铸私钱,并且,自己刚刚上任,强盗就喊冤招拱,黄里正带着找出了赃物,似乎暗中有人安排好了一切,等着他上当,可是,赃物摆在眼前,店伙计又招了供,不能不相信。 张县丞看到县令大人犹豫不决,帮着出主意,说:“大人,人证物证都有,不如暂时把周兴抓起来,审清问明了,如果铸私钱与他无关,放了就是,如果铸私钱确是周兴所为,再依法惩处。” 翁县令摇了摇头说:“张县丞,周老板是前任县令赏识的人,孟大人现在升任重庆府通判,我们办错了案子,通判大人责怪怎么办?” 张县丞一副代人受过的样子,拍着胸脯说:“大人,干脆,案子交给我审,有功归大人,出了差错,上司追查责任,我替大人承担。” 翁县令被刁吏假惺惺的诚意迷惑了,点了点头,把案子交给了张县丞。 周兴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虽然把家属从黄州接了来,重庆店铺的生意交给儿子掌管,可是儿子刚到重庆,不熟悉市场行情,事事要向他请示,并且,江津、綦江两地的移民一天比一天多,需要的盐也多,联系在自流井采购盐巴也很费精力。终于,重庆的事情办完了,周兴到綦江盐引小店看望罗娟母女,想不到刚到綦江就糊里糊涂地被抓进了大牢。 黄明星看到自己一手导演的好戏开场了,从金银洞、周记店铺附近搜出了铸私钱的证据,周记店铺被县衙门封了,店伙计被抓进了大牢,心里高兴。不过,黄明星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知道东溪场上很多人对周兴有好感,不敢在人面前露出高兴得意的样子,只在家里搂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得意喜欢,或叫上王秃子一起偷偷到相好芬儿家喝酒庆贺。 张县丞从綦江县城捎来了信,要黄里正到綦江商量事情。黄明星不敢耽误,急匆匆地赶去了。 张县丞找黄明星,是为了索要更多的银子。张县丞贪心得很,而且很会选时机索要银子,帮助黄明星搬倒周兴不是小事,案子正处在关键时候,张县丞料定姓黄的陷害周兴是为了独霸东溪场山货生意,也许还想把盐引商人的位子夺到手,以后赚大把大把的银子。现在不从姓黄的口袋里掏出银子,以后姓黄的没有事情求了,就不好要银子了,要抓住机会狠狠敲一棒。 黄明星到了县衙门,张县丞在大堂上装模作样问了一阵如何带着人找到私钱模子和私钱的情况,退了堂,把黄里正带回了家里。黄里正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呈上,装出笑脸说:“县丞大人辛苦了,区区小礼,烦县丞大人请衙役兄弟喝杯水酒。” 张县丞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说:“黄老板,重庆府任命的盐引商人,莫非只值二十两银子,你太小看人了。” 黄明星慌了,急忙又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二十两银子的银票,陪着笑脸说:“县丞大人,今天我只带了这些,以后一定再送来一些。” 张县丞没有接银票,压低声音说:“姓黄的,明人不做暗事,我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帮你做成诬陷周兴这个案子的,你要拿出这个数,我帮你在县令大人及衙役前面打点,事情才不会露出破绽。”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一晃。 黄明星小心翼翼地问:“县丞大人,你说的是五十两还是一百两,我没有看明白。” 张县丞鼻子哼了哼,说:“姓黄的,是五百两,少了这个数,你就等着进大牢吧。” 黄明星惊呆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他到东溪几年了,赚的银子加在一起还不到五百两。张县丞阴阴地笑了,说:“黄老板,怎么,不愿意出这个数做成这笔买卖?” 黄明星哭丧起了脸,哀求说:“张大人,五百两银子不是少数,容我回去想办法凑齐,好吗?” 张县丞冷笑了,说:“黄老板,回去慢慢想办法凑?一个大老板拿不出五百两银子,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黄明星的心像刀子割一样痛,说:“张大人,我在东溪场的店铺生意不好,实在拿不出五百两银子。” 张县丞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好,黄老板,看在你我是老朋友的份上,我就容你迟几天拿银子,不过,你必须写好借据,写明从我处借了五百两银子做生意,限定期限归还。” 黄明星碰上了心肠比他更毒、手腕比他更狠的人,心里暗暗咒骂张县丞贪心,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按照张县丞的意思写好了借据,按上了手印。张县丞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黄老板,千万不要怪我贪心,我要打点县令大人和重庆府里的上司,他们的胃口一个比一个大,落到我手里只有几十两银子了,你要想整垮姓周的,不出血不行。” 黄明星打掉了牙巴带着血往肚子里咽,脸上还要装出笑。张县丞讲好了价钱,把四十两银子的银票揣进了荷包。 张县丞知道,重庆府有官员袒护姓周的,再加上前任县大老爷、现在担任知府衙门通判的孟大人知道周兴的为人,不会相信周老板私铸铜钱,即便有了物证、店伙计的供状,没有周兴自己的供状定不了罪,而且,案子不能拖得太久,时间长了翁县令反悔了,把案子拿过去亲自审问,审出了真相就不好办了。张县丞接了黄明星的银子,就要想办法把案子办好,以后,姓黄的有了把柄掌握在手里,想用银子的时候去拿,姓黄的不敢不给。张县丞想了半天,决定不在大堂上公开审讯周兴,大堂上审讯,姓周的不招,众目睽睽之下用刑逼供害怕引起怀疑。张县丞决定在大牢里审问,先逼得姓周的招供了,再提到大堂上公开审问。 张县丞用尽心机,想了很多对付周兴的歪点子。 周兴糊里糊涂被抓进了大牢,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也猜不出遭了什么人的诬陷。周兴心里十分坦然,觉得自己诚实经商,忠厚为人,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乡亲百姓,不管是官家误会,还是坏人诬陷,事情都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周兴十分挂欠店铺里的生意,重庆店铺交给儿子经营,可以勉强放心,綦江县城和东溪场上的盐引小店不知经营得怎样?自己是被綦江县衙门抓进大牢的,县衙门的官差会不会查封了綦江县城和东溪场的店铺,如果盐引小店被查封,乡民们吃盐到什么地方去买?在綦江县城盐引小店住着的罗娟听到自己被抓进大牢的消息一定焦急万分,要想办法营救,母女俩要吃苦了。周兴觉得对不起罗娟母女,跟着自己到了重庆,帮着料理家务,经营生意,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累,周记店铺在重庆、綦江生意兴隆,罗娟母女有很大的功劳。 周兴被关在大牢里,挂欠店铺的生意和罗娟母女,一天到晚忧心忡忡。 一天晚上,天色阴沉沉的,刮着风,呼呼呼,呼呼呼,一阵比一阵响。 张县丞窜进了大牢,他已经打好了鬼点子,要夜审周老板。张县丞选了一间空着的牢房,摆上了各种各样的刑具,找了几个心腹衙役,牢房一角点着菜油灯,灯光暗暗的,让人感到阴森恐怖。 周兴被带进来,他戴上了沉重的锁链,走起路来十分艰难。两个衙役恶狠狠地把犯人按着跪在了地上。 张县丞拍响了惊堂木,尖着嗓子大声问:“姓周的,有人告你私铸铜钱,可有其事?从实招来。” 周兴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说:“大人,小民不明白身犯何罪,什么私铸铜钱?不知大人从何说起。” 张县丞奸笑了,说:“姓周的,以前孟县令袒护你,现在孟县令走了,没有人护着你了,还不把所犯罪行从实招来。” 周兴明白了,审问他的人已经和诬陷他的人串通好了,可是,心中无鬼,无所畏惧,大?声笑了起来:“大人,如果你认定周某犯了罪,请把证据拿上来,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来定我的罪?” 张县丞有些害怕了,可是事情已经没有退路,用刑也要让周兴招供,大声说:“姓周的听着,你私铸铜钱,人证物证都有,不怕你不招供,来呀,把县令大人在东溪场金银洞和周记店铺附近搜查出来的铸私钱证据拿上来。” 几个衙役搬上了铸钱模子和私钱。周兴看了,笑了笑说:“大人,刚才你说铸钱模子是从东溪场金银洞中搜出,金银洞乃东溪新场和万寿老场中间的山洞,人人可去,大人凭什么说是我放的?再说搜出的私钱,是从周记店铺附近搜出,而不是店中搜出,完全可能有人栽赃陷害,大人为何一口肯定是我在铸私钱?” 周兴说得有理,张县丞被驳得胆战心惊,吩咐衙役带上了证人。可是,让张县丞没有料到的是,虽然强盗仍然咬定周兴和福林山勾结铸私钱,周记店铺抓来的店伙计看到周老板被抓,良心发现,不愿昧着良心做假证,翻供了,弄得张县丞十分狼狈,吩咐衙役大刑逼供,周兴被折磨得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仍然没有招供。 第二十五章 李忠贵立了战功 张县丞得不到周兴口供,心里发慌,想在犯人受刑昏迷时抓住手按下指拇印,又担心翁县令复审时现了原形。他威逼引诱,严刑逼供都失败了。翁县令听说周兴被抓进大牢用了刑,仍然没有承认私铸铜钱的事,担心上司知道了刑讯逼供,怪他诬良为盗,后悔把案子交给张县丞审理,命令牢头给周兴治伤,并且换了牢房,每天送去好饭好菜,不再让张县丞过问周兴的案子了。周兴身上的刑伤慢慢好了,关在大牢里,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担心店铺里的生意及罗娟母女。一天到晚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可是没有办法,只好望着牢房狭小的窗口唉声叹气。 罗娟看到周兴刚刚回到綦江县城便被衙役抓走,急火攻心,“扑”地又吐了一口鲜血,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霞妹子在一旁看到母亲要跌倒,急忙扶上了床。罗娟在病床上大声吩咐:“快,快到衙门打听,周老板犯了什么事,县衙门的差役为什么要抓他?” 霞妹子让店伙计到县衙门打听,得知周兴被人诬陷私铸铜钱,吓了一大跳,她不敢把周兴被抓的原因告诉母亲,也不准店伙计讲出周兴被抓的实情,霞妹子哄骗母亲,说周兴因为生意上的事被喊去官府问话,很快就会回来。罗娟是一个聪明人,看出女儿在骗自己,挣扎着下床要亲自到县衙门询问,头昏乏力,走不动路,没有办法去县衙门,返身回到床上,盼着周老板回来,又想起儿子李忠贵,很想见上儿子一面。她又急又气,病倒在床上,嘴里念着周老板和李忠贵的名字,一天到晚昏昏沉沉。 周兴被抓进大牢,一些店伙计害怕受到牵连,辞工回家了,店里只剩下两个忠厚老实的伙计,苦了霞妹子,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照料店铺的生意。 普慧大师听说周记店铺被抄出私铸的铜钱,猜出有人栽赃陷害周老板,心里非常着急,连夜赶到鱼沱山。陈雄义听说周兴被人诬陷,急出了一身冷汗,他见多识广,知道被强盗栽赃很难洗刷罪名,而且,清正爱民的孟县令刚走,强盗就栽赃诬告,很可能县衙门有人暗中参与了栽赃诬陷的阴谋。陈雄义知道,要救出周兴,必须找出栽赃诬陷的强盗,他把小铁匠和陈松找来,几个人分了工,陈雄义陪着普慧大师到重庆府向孟通判禀告,让孟通判帮助搭救周老板。罗锤负责带领鱼沱山兄弟四处寻找漏网的强盗,抓住强盗,问出栽赃的事情。陈松留在鱼沱山领着人采石炼铁,同时提高警惕,防止歹人趁机捣乱。 陈雄义担心周老板在大牢里受苦,心急如焚,和普慧大师连夜起身赶往綦江,天刚亮时到了县城,叫开了盐引小店的门。霞妹子看到了陈伯伯,扑到怀里哭了,告诉了周兴被抓进大牢、母亲病倒在床的事。陈雄义心里更加着急,脸上却装出从容镇静的样子,进屋安慰罗娟。罗娟眼里流着泪,拉着陈雄义的手说:“雄义哥哥,你要想办法救出周老板,他是好人,对我们有恩。”陈雄义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点着头说:“娟妹妹,你放心,我和大师一定会想办法救出周兴。”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不敢耽误,在綦江县城买了两个点心吃了,继续赶路到重庆。陈雄义看到罗娟病得起不了床、周老板遭诬陷被关进了大牢,想到进四川路上和到四川后经历的种种磨难,感叹世事不公,好人受苦,一声接着一声叹气。普慧大师知道陈雄义心里难受,大声劝说:“陈施主,有时乌云会遮住太阳,但是乌云不会永远遮住太阳,好人有好报,周施主会平安无事的。” 听了大师的话,陈雄义心里的阴云慢慢散了,他大步走着,坚信邪不压正,周兴的冤案一定会真相大白。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赶到了重庆府,直接到知府衙门去拜见孟通判。 孟通判已经看到綦江县衙门送上的呈文,知道了周兴的事。周兴是知府衙门委派的盐引商人,黄知府得知周兴被抓进大牢,叫来孟通判询问周兴人品。通判大人拍着胸脯担保周兴是诚实守信的商人,绝不会私铸铜钱。黄知府和孟通判商议决定,先让綦江县衙门审理案件,发现破绽后再派人复查。孟通判知道綦江县衙门的张县丞贪婪狡猾,也许和歹人串通一气要做成冤案,想委托鱼沱山义兄陈雄义暗中追查,把赃物来源查清,好为周老板平反昭雪。他料定陈雄义为了周兴的事会到重庆府来找他,正在焦急等待,果然,陈雄义和普慧大师一起到了。孟通判把义兄及大师接进书房,详细询问了东溪场上的情况,紧紧皱起了眉头。 陈雄义焦急地问:“通判大人,我们怎么救周老板?” 普慧大师哀求说:“孟大人,周施主是好人,佛告诉我们要惩恶扬善,快想办法搭救周施主。” 孟通判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周兴是好人,是遭歹人陷害的,可是,大堂上要讲证据,你们快回綦江,一是想办法进到大牢,探明周兴现在情况,让他相信邪不压正,做过的事,招供承认,没有做的事,千万不要胡乱招供;二是想办法找到歹人诬陷的证据,我会在黄知府面前帮周兴说一些好话,争取重新审理私钱案。”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听从孟通判的安排,出了知府衙门,到了周家店铺,安慰了周老板家里的人,又急匆匆往綦江县城赶。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从东溪到綦江,再从綦江到重庆府,又从重庆府返回綦江,一天走一百多里路,鞋破了,脚上打了泡,泡破了流出血水,十分疼痛,两人咬着牙忍着,为搭救周兴奔波忙碌。 陈雄义、普慧大师要到牢房看望周老板,可是,牢头不让进去,陈雄义知道,县衙门有规定,犯人没有判决不准亲戚朋友探监,不过他也知道“钱能通神”这四个字,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了二两闪着白光的银子。果然,牢头见钱眼开,同意探望周兴,不过要陈雄义半夜来,而且只能进去一个人探望。牢头知道周老板的案子张县丞盯得紧,害怕被人发现丢了饭碗。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无可奈何,只得回了盐引小店。罗娟问起到重庆府求孟通判帮助搭救的事,两人安慰了罗娟一阵。等到半夜,陈雄义偷偷来到县衙门大牢,果然,牢头正在等待,让陈雄义换上了牢子的衣服,轻声吩咐说:“陈壮士,我也知道周老板是冤枉的,不过,这个案子是张县丞审的,他盯得紧,委屈陈壮士了。” 陈雄义感谢了牢头,按照指点进了大牢,被带到关押周兴的牢房。他看到周兴受刑后浑身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着,脸上脏兮兮的,心里悲痛,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轻声说:“周老板,你受苦了。” 周兴在牢房里蒙蒙睡着了,忽然听见有人呼喊“周老板”,睁开眼睛,看见了陈雄义,有些疑惑地说:“陈壮士,你怎么进到大牢里来了,我们是不是梦中相见?” 陈雄义轻声说:“周老板,我们没有在梦中,我到大牢来看你了。” 周兴抓住陈雄义的手说:“陈壮士,我是冤枉的,你要想办法救我。” 陈雄义安慰说:“周老板,我知道你是冤枉的,綦江县很多人都知道你是冤枉的,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 陈雄义询问了案子的事。周兴已经隐隐觉察出东溪场的黄明星和县衙门张县丞串通一气在制造冤案,妄图制他于死地,他把知道的事详细告诉了陈雄义。 陈雄义不敢在大牢中久留,把孟通判的话转告了,安慰周兴在牢中耐心等待,又给了牢头十两银子,让买些好酒菜给周老板吃,离开了大牢。罗娟和普慧大师正等得心焦,看见陈雄义回来,询问了周兴在牢中情况。陈雄义不敢把牢中看到的真实情况告诉娟妹,编出谎话说周老板在牢中一切都好,捎信店里的人不要挂念。罗娟半信半疑,不停地叹着气,脸色灰扑扑的十分难看。 陈雄义安慰了罗娟,吩咐霞妹子好好服侍母亲,和普慧大师一起赶回东溪,路上把牢里看到的详细情况告诉了大师。普慧大师想到善人受苦,心里十分难过。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商量,决定多找一些可靠的青年寻找破案的线索,盯紧黄明星的家和黄家店铺,看有没有陌生人进出,寻找机会,抓住姓黄的狐狸尾巴。 东溪场周记店铺被县衙门查封了,乡民买不到盐巴吃,怨气很大。黄明星和王秃子相互勾结,栽赃陷害,把周兴弄进大牢,正是想夺得盐引商人的位置。他听到东溪场的乡民议论纷纷,抱怨没有地方买盐巴,觉得时机到了,一面以东溪里正的名义给县衙门写了呈文,要求尽快在东溪场上重新确定盐引商人,重开盐引小店,让四乡民众能就近买到盐巴吃,一面又带了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到县城找张县丞通融,谋求盐引商人的位置。 张县丞进退两难,拿了黄明星的银子,拍着胸膛保证办好诬陷周兴的私钱案,即使不砍下周兴的脑袋,也要判一个流放,把周记店铺永远赶出綦江。可是,张县丞没有想到,周兴竟然是一个硬汉子,诱骗、用刑都没有招供,周记店铺招了供的伙计也良心发现,翻供不认账了。翁县令害怕用刑逼供的事被重庆府知道了追究责任,不再让他审周兴的案子了。张县丞向黄明星的承诺没有办法兑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到晚坐立不安,听说黄老板到县衙门来找,想躲开不见,偷偷回了家。想不到黄明星在县衙门没有找到张县丞,追到了家里。张县丞没有办法,只好让黄老板进了屋。 黄明星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一百两银票递上,满脸是笑地说:“张大人,上次的五百两还差一些,这里又送上一百两,是送给县丞大人的,不在上次欠的银子数里。” 张县丞纳闷了,上次敲了姓黄的五百两银子,陆陆续续拿了三百多两,周兴的案子迟迟没有办成,这次又送来一百两,黄老板是害怕周兴的案子办不成铁案,将来审清问明受牵连,还是又有了新的要求。他不敢去接银票了,尽管张县丞贪赃枉法,仍然懂得几百两银子和自己的官位、颈子上的脑袋谁重谁轻,摇着头说:“黄里正,上次讲好了价钱,我这个人办事讲诚信,不用再花银子了。” 黄明星陪着笑说:“张大人,小人又有事要麻烦大人,请大人收下银子。” 张县丞仍然不敢接银票,说:“黄里正,把你的事说出来,能办,我收了你的银子,不能办,你把银子带回去,本官无功不受禄。” 黄明星讲了盐引商人的事,张县丞笑了,伸手接过了银票,大声说:“黄老板,东溪场周记店铺封了,理应再找忠厚殷实的商人代替姓周的做盐引商人,我马上禀报县令大人。你既然在东溪场开有商店,资金也雄厚,经商以诚为本,委任你做綦江县的盐引商人名正理顺,黄老板,回家听信吧!” 黄明星高高兴兴回东溪了,他在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只要夺得盐引商人位置,就算周兴不被判罪,开释回家,他已经伤了元气,不敢和自己争市场了。 张县丞以为委任盐引商人的事情非常简单,周兴关在大牢里,东溪场的周记店铺被查封了,百姓要吃盐巴,重新委任一个盐引商人是顺理成章的事。送走了黄明星,他马上找到翁县令。翁县令已经看到东溪里正送上的呈文,乡民没有盐吃是一件大事,须立即解决。可是,翁县令初来乍到,不了解綦江县情,不知道该委任谁来做盐引商人,正想找张县丞商量,张县丞不请自来了,推荐了东溪场里正黄明星作綦江县盐引商人。翁县令看到张县丞推荐的是一个里正,估计一定能替乡民办事,同意了。张县丞赶紧写了递给重庆府的呈文,请示更换綦江县的盐引商人,用黄明星代替犯事被抓进大牢的周兴。 确定盐引商人是一件大事,关系着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活,黄知府接到綦江县的呈文,不敢轻易批复,让衙役请来孟通判,因为孟通判当了多年綦江县令,了解綦江情况,黄知府要听听孟通判的意见。 孟通判看了綦江县衙门的呈文,摇起了脑袋,说:“知府大人,綦江县的呈文不能批。” 黄知府叹了一口气说:“周兴被抓入狱,审清查明私钱案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东溪的百姓要吃盐,綦江的百姓要吃盐,孟大人,你说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孟通判低头想了一会,说:“知府大人,容我到綦江走一趟,我给大人挑选一个合适的盐引商人替代周兴。” 黄知府十分赏识孟通判公正无私,办事勤恳,放心地笑着说:“孟大人,你能到綦江挑选合适的盐引商人是綦江百姓的福气,辛苦你了。” 孟通判出了知府衙门,让手下人挑选了两匹快马,自己骑一匹,手下随从骑一匹,渡过大江,上了重庆府到贵州的驿道,心里焦急,无心欣赏沿途景色,鞭子紧催,马儿“哒哒哒”跑得很快。 孟通判准备到东溪说服陈雄义暂时挑起盐引商人的担子,他知道黄明星心术不正,为富不仁,如果当了盐引商人,綦江的百姓一定会受到盘剥,因此,在知府衙门劝阻知府大人批复綦江县的呈文。孟通判心目中,结拜兄长陈雄义bbr>是最合适的盐引商人人选,现在让陈雄义暂代盐引商人,将来周兴的案子审清查明,再把盐引商人的位置还给周兴,既解决了綦江百姓眼前吃盐的事,又为周兴平反昭雪、重做盐引商人作好了准备。可是,陈雄义在鱼沱山领着人采石炼铁,还要搜寻栽赃周兴的贼人,怕他会推脱不做盐引商人,因此,孟通判要亲自赶到东溪,劝说陈大哥以百姓为重,担起盐引商人的担子。 孟通判没有在綦江县城停留,一直到了东溪场,在大雄宝殿找到了普慧大师,说了让陈雄义当盐引商人、保綦江百姓有盐吃的事。大师点头称是,说:“孟大人说得对,黄明星心术不正,盐引商人千万不能让他当,陈雄义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通判让普慧大师找了带路的向导,让随从到鱼沱山请来了陈雄义。陈雄义见了孟大人,以为周兴的案子有了眉目,大声问:“大人,有什么要紧事麻烦你亲自赶到东溪,托人捎信,我接到信就会赶去重庆府找你。” 普慧大师笑着说:“陈施主,孟大人想把一件事关千家百姓的事交给你做,千万不要推辞。” 孟通判说出了盐引商人的事。陈雄义果然一口拒绝,摇着脑袋说:“孟兄弟,孟大人,我从来没有做过生意,怎么能担当盐引商人的重任,孟大人另外选人吧。” 孟通判叹了一口气说:“有人抢着要当盐引商人,兄弟让你去当,你却拒绝不做,看来,我这一趟东溪是白跑了。” 普慧大师在一旁劝说:“陈施主,你不担起盐引商人的担子,綦江县衙门就会让黄明星做盐引商人了,孟大人和我商量过了,你行侠仗义,不贪利坑民,你来做盐引商人,非常合适。” 孟通判也晓以利害。终于,陈雄义答应做盐引商人了,他拍着胸脯说:“孟兄弟,承蒙你看得起大哥,我一定让綦江的百姓吃上便宜的盐巴。” 陈雄义做了綦江县的盐引商人,黄明星费尽了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忠贵带着同伴投了秦将军率领的官兵,带路围剿南天门强盗头子宋老八和苏老四,李忠贵读的书多,能写一手好文章。刚好,秦将军大帐缺乏能文会写的人,重要军情上报很不方便,于是把李忠贵安排在大帐当了书吏,专门负责撰写上报的文书。李忠贵不怕吃苦,文章写得快,秦将军把要写的交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呈文写好了,秦将军看到呈文文笔流利,意思清楚明白,喜得伸着大拇指夸奖:“李忠贵,好样的,有了你,我们军中文武齐备了,何愁剿灭不了强盗。” 李忠贵和姜东带路,秦将军率大军包围了南天门,可是,南天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盗占据了险要位置,准备了大量擂石滚木,看到官军进攻,居高临下用石头砸,推下滚木压。秦将军指挥官兵攻打了几次,伤了不少兵士,没有攻上山寨,眼看冬季将到,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秦将军皱起眉头,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李忠贵痛恨强盗害人,希望官兵早日剿灭强盗,凯旋班师,自己也好请假回家探望母亲和陈伯伯,以及鱼沱山的唐蓉妹妹。李忠贵是一个重情义的男人,心里时时惦记着唐蓉妹妹,有时候,晚上做梦看见了唐蓉,两个人手牵着手,亲亲热热地走在草地上,忽然刮来一阵风,把唐蓉妹妹刮跑了,他呼喊着去追,追不上,急出了一身汗。 李忠贵看到官军剿灭不了强盗,秦将军着急,他也十分着急。空闲的时候,叫上姜东到南天门山下查看地形。李忠贵看到离南天门不远有一个口袋形的峡谷,两三里长,谷中长满半人高的茅草,想到如果把强盗引进峡谷,堵住峡谷两头的山口,用火点燃峡谷中干燥的茅草,一定能大败强盗,然后攻上南天门,擒住宋老八和苏老四。李忠贵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并且很有心计,仔细绘制了峡谷的地形,回转大帐,把火攻的计谋献给了秦将军。将军听了李忠贵的计谋,仔细看了绘制的峡谷地形图,觉得计谋可行,又让李忠贵带路亲自到峡谷看了,决定采用火攻剿灭强盗。为了麻痹强盗,秦将军命令大军撤退下山,然后挑选精锐人马,夜深人静悄悄上山,埋伏在峡谷前后山口茂密的茅草丛中,秦将军命令埋伏的官兵不得发出声响,不能生火煮饭,饿了吃随身携带的干粮,不让强盗有所察觉,然后派出一小队官兵在南天门附近活动,引诱强盗出寨攻击。 南天门上的强盗被官兵围困了很久,强盗们不能下山抢劫,一个个憋得慌,忽然探子报告.,官兵撤退下山了,非常高兴,纷纷要求下山。宋老八害怕官兵有埋伏,强盗下山要吃亏,不准下山。可是,有些强盗不听老大指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下了山,果然抢回了财物,有的还抢回了女人,其他强盗看见非常眼红,也要下山。宋老八见阻挡不住手下强盗,只得派探子下山认真察看,探子在南天门周围没有发现官军,回到山寨报告了。宋老八以为官军撤走了,解除了不准下山的禁令。 埋伏在峡谷山口茅草丛中的官兵非常辛苦,白天热,晚上冷,蚊虫咬人,可是秦将军有令,不准随意乱动,只能咬牙忍着苦。 官兵撤下山的第三天,探子上山向宋老八禀报,南天门附近出现了一小队官兵,像是大队官兵走后留下来担任监视任务的,由于人少,害怕被消灭,一天到晚龟缩在峡谷口附近营帐里。宋老八听了非常高兴,拍着桌子叫起来:“好啊,兄弟们,跟我下山,灭了小队官兵,以报官军围困南天门之仇。” 苏老四老奸巨猾,在一旁提醒说:“大哥,如果是官军有意设下饵子,我们下山会中了埋伏。” 宋老八大手一挥说:“这两天手下兄弟下山抢回了财物和女人,如果有官兵埋伏,下山的兄弟能活着回来?不用怕,要办大事就得有大胆。” 苏老四不敢反对宋老八,笑着说:“大老板,你是山寨之首,不用亲自下山,一小队官兵,我带兄弟们下山就灭了。” 宋老八摇着大手说:“不,我要亲自下山,兄弟,这些天我在山上也憋坏了,先让我下山把这块肥肉吃了,以后有机会,你再带人下山。” 宋老八不听苏老四劝告,带着强盗下了山,到了峡谷口附近,看见树林中隐隐露出官兵的营帐,似乎还有人走动,大声吼道:“兄弟们,包围了官兵营帐,把官兵一锅端了。” 峡谷口附近的官兵营帐是秦将军有意设的饵,大队官兵埋伏在茅草丛中。营帐里的官兵看到强盗来了,一声呐喊,丢下营帐慌慌张张逃走,可是,下山的退路已经被强盗截住,只得退进了峡谷。 宋老八带着强盗要追进峡谷。手下强盗头目害怕峡谷里有埋伏,劝阻说:“老大,峡谷太长,追进去遇到官兵埋伏,前后堵住谷口,我们就惨了。” 宋老八摇了摇头说:“你睁大眼睛看看,除了潜逃的一小队官兵,其它地方哪里有官兵的影子,不用害怕,大着胆子追进去,不要让官兵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宋老八不听劝阻,带领强盗追进了峡谷,官兵逃得十分狼狈,旗子和兵器都扔了。宋老八得意了,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喊道:“兄弟们,撒开脚板追,抓住一个官兵,大爷我赏给二两银子。” 宋老八带领的强盗追进峡谷一里多了,前面的官兵似乎十分狡猾,分散成了四五路,有的在前面狂奔,有的躲进树林。宋老八得意忘形,正在猛追官兵,忽然一声山炮响,震天动地,两头峡谷口从天而降出现大队官兵。强盗们吓坏了,宋老八也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办?正在犹豫,峡谷口官兵点燃火把扔进峡谷,初冬天气,茅草干枯,遇上火燃烧起来,越燃越大,峡谷里成了一片火海,强盗们更加惊慌,哭着喊着逃命。宋老八想整顿队伍冲出峡谷口,可是任他喊破了喉咙,强盗们不再听老大的指挥,慌慌张张各自逃命。有的扔了兵器抱着脑壳往峡谷外逃,逃出一个被抓住一个,五花大绑得结结实实。官兵们在茅草中埋伏了三四天,心里憋着火,一个个作战勇敢,被烧得焦头烂额的强盗从峡谷里逃出来多少,被抓住多少。宋老八看到大势已去,也自顾逃命了,他脱了着火的衣服,迎着火势冲进了火圈,逃到了大火烧过的地方,抓起地上的火灰和泥土抹在脸上,躺在被烧死的强盗尸体旁装起死人来。 李忠贵看到大队强盗已经进了官兵的天罗地网,逃不出来了。按照事先的安排部署,带着一队穿着强盗服装的官兵,装成慌慌张张从峡谷口逃出来的样子向南天门山寨狂奔,守寨子的强盗看见峡谷里火光冲天,官兵的呐喊震天动地,知道老大带下山的强盗中了埋伏,禀报守山寨的苏老四要不要下山救援,忽然看到一些同伙被官兵追得慌慌张张逃上山来,慌乱中没有仔细辨认,打开寨门放进了逃上山的人。不料逃上山的人进了山寨,一个个拿出刀枪和守山寨的强盗拼杀起来,后面追赶的官兵乘机也冲进了山寨,看到强盗就杀,杀得强盗哭爹叫妈,四处逃窜。 苏老四正为宋老八带着大队强盗下山中了埋伏心里焦虑,正在考虑是否带人下山救援,听到山寨里喊杀声响起,心里疑惑。一个挥舞着长剑的青年汉子冲了进来,大声喊道:“苏老四,你杀人抢劫,作恶多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强盗头子心里发慌,拿着大刀拼杀起来,他力气大,武功好,青年汉子抵挡不住,苏老四边杀边退,到了山寨边一个山崖旁,抱着脑袋往山崖下跳了下去。紧紧追来的青年汉子是李忠贵,望着山崖下叹了一口气,说:“苏老四,便宜你了。”回身和其他强盗拼杀起来。 秦将军采用了书吏李忠贵的计谋,用火攻打败了强盗,攻破了强盗盘踞在南天门的山寨,非常高兴。可是,强盗头子宋老八、苏老四都没有抓到,成了漏网之鱼。秦将军让手下将领率领官兵分头搜寻,抓捕漏网的强盗。李忠贵也要求率领官兵搜捕。秦将军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李书吏,你想出的火攻之策帮了我的大忙,攻破了强盗的山寨,你是这次打败强盗的大功臣,辛苦了,好好歇一歇,搜捕漏网之鱼就不用去了。” 李忠贵态度坚决,大声说:“将军大人,强盗头子苏老四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望将军答应小吏的请求。” 秦将军已经看出李忠贵有勇有谋,是一个可塑之才,心里疼爱,也想让忠贵多建立功劳,以便向上司禀报奖励提拔,点头同意了书吏的要求。李忠贵叫上姜东,带了一小队官兵搜寻漏网的强盗,他认真想着宋老八和苏老四可能逃的地方,南天门已经被大队官军占领,宋老八和苏老四一定要逃离大山,另外寻觅窝子,一队队官兵在山上搜查,像梳子梳头似的把南天门大山梳了一遍又一遍,宋老八和苏老四一定躲藏在隐秘地方,等夜深人静时偷偷下山,于是带了官兵埋伏在南天门下山的两条必经之路旁。李忠贵和姜东带着官兵埋伏了两天两夜,一些官兵不耐烦了,埋怨说:“李书吏,辛苦了两天两夜,山蚊子把脸都咬肿了,没有看到一个强盗的影子,也许宋老八、苏老四早就逃下了山,收兵回营吧。” 李忠贵好言劝说:“兄弟们,我料定宋老八和苏老四还躲藏在山上,两三日之内一定会逃下山,耐着性子再坚持两日,抓住强盗头子我们就立了大功。” 李忠贵、姜东带领官兵继续埋伏在南天门下山的山路两边,第四天半夜,李忠贵十分疲倦,正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忽然听到山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警觉起来,睁大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山路,听着山路上的细微声响,埋伏的官兵都听到了山路上传来的响动,提高了警惕。终于,山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山下走,走一会,停下来听一听动静,正走着,山道两旁响起喊声:“强盗,快快束手就擒,我们等了你四天了。” 想逃下山的是强盗头子宋老八,他装死人骗过了官兵的眼睛,躲进了一个隐秘的山洞,四周是搜山的官兵,没有东西吃,饿了几天,实在熬不下去了,想逃下山另外寻觅巢穴,想不到半路遇上了埋伏,被李忠贵带领的官军捉住了。 李忠贵抓住了宋老八,官兵们有了信心,继续守株待兔,第五天,姜东率领官兵在另外一条下山路上抓住了苏老四。苏老四从山崖上滚下,逃过了官兵追捕,一条腿摔伤了,他躲进一个隐秘的山洞,用随身带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治了几天腿伤,勉强可以走路了,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下山,半路上被姜东带的官兵抓住了。 李忠贵率领官兵抓住了强盗头子宋老八和苏老四,又立了大功一件,秦将军非常高兴,让李忠贵撰写上报巡抚衙门的请功呈文,李忠贵不好在呈文中自己吹嘘自己,呈文写好交给秦将军看了。将军摇着头说:“不行,上报巡抚衙门的呈文应该按实写,是谁的功劳就写明谁的功劳,李书吏,这一次你立了大功,峡谷里火烧强盗,抓住强盗头子宋老八、苏老四,我要呈报巡抚大人,按功行赏。” 李忠贵谦虚地说:“将军大人,剿灭强盗是你的功劳,我不过是入伍不久的小吏,怎么敢与将军大人争功。” 秦将军不高兴了,大声说:“李书吏,本将军不是贪功之人,峡谷里火烧强盗的主意是你出的,宋老八、苏老四是你抓的,呈文要照实写。” 李忠贵按照实际情况写了上报四川巡抚衙门的呈文,巡抚大人看了呈文,知道为害川黔多年的强盗宋老八被抓住,非常高兴,论功行赏,奖励了立功将领。书吏李忠贵功劳最大,又在綦江县考了头名秀才,巡抚觉得李忠贵是一个能文能武、有勇有谋的难得人才,报请吏部同意,授与了李忠贵千总职务,仍在秦将军帐下任职。 巡抚衙门给了奖赏,李忠贵升了千总之职,消息传来,秦将军及帐下将领兵丁人人高兴,秦将军在帐内摆下酒宴,庆贺剿灭强盗宋老八及李忠贵荣升千总之职。秦将军端着满满的一碗酒,走到李忠贵面前,高兴地大声说:“李千总,你有勇有谋,逢朝廷用人之际,一定大有前途,本将军祝李千总前程似锦。” 李忠贵喝了将军敬的酒,帐下将领们也争着来敬酒,李忠贵酒量不大,喝得酩酊大醉,让兵士扶着回了自己的营帐,躺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李忠贵正睡得香甜,忽然听见有人呼喊:“忠贵!忠 8d35." >贵!你太没有良心了,你被强盗抓走,我心急如焚,天天等着你的消息,盼着你回到东溪,你却只知自己快乐,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李忠贵看见唐蓉妹妹站在面前,满脸泪水,一把抓住唐蓉妹妹的手,分辩说:“妹妹,我被强盗抓走,来到川黔大山南天门,地方偏僻,山路难走,一时没有办法回东溪场找你,妹妹一定要原谅我,忠贵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妹妹。”他正想和唐蓉妹妹说说心里话,又听到母亲的喊声:“忠贵,你怎么久久不回家,想死妈妈了。”李忠贵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母亲正向他招手,忙放开唐蓉妹妹向母亲扑去,不料扑了一个空,母亲不见了,回过头看,唐蓉妹妹也不见了,急得大声呼叫,猛然醒来,原来做了一个梦。 李忠贵想念母亲、陈伯伯和唐蓉妹妹,再也没有办法睡着,索性起了床,披了衣服在营帐附近散步,隐隐听到不远处营帐里传出哭声,心里奇怪,走过去看,原来营帐中关押着抓捕到的大小强盗,一个个绑住了手脚,等着押送省城按律治罪,一些被迫上山入伙的小强盗害怕押到省城性命不保,想起家中老人孩子没人照看,伤心啼哭。李忠贵详细询问了强盗啼哭的原因,心里有了同情之心,觉得强盗头子可恶,杀人抢财,罪在不赦,可是被迫入伙的小强盗可以略加惩戒,让其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夜过去,太阳升起,秦将军在大帐召集各位将领议事。将军带领官兵在南天门围剿强盗已近半年,终于打了胜仗,一些将领想家了,秦将军准备派出一位将领率领官兵押解强盗到四川巡抚衙门,其余将领训练部队,轮换回家探望。不过,抓到的强盗多,押解到省城路途遥远,需大队官兵押送,费时费力。秦将军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处置,李忠贵想起了夜里听到的哭声,给秦将军出了一个主意,认真审查抓到的强盗,强盗头子押送省城巡抚衙门,罪过小的强盗送交父母妻儿所在的地方衙门,教育后令家人具保领回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秦将军听了,觉得李千总出的主意好,采纳了建议。李忠贵又主动要求负责押送小强盗到重庆府及周边州县,顺便回綦江探望亲人。秦将军体谅他想念家中亲人的心情,答应了李忠贵的要求。李忠贵带上了姜东及一起从强盗山寨逃出投了官军的人,等到秦将军派人审清了大小强盗,把罪轻可以改过自新的小强盗挑了出来,押解 4e0a." >上路了。 第二十六章 千总爷东溪探亲 李忠贵带着姜东等十名官兵,押解了三十多名小强盗。官兵少,押解的强盗多,担心有的强盗不愿回家种地务农,中途逃跑,甚至聚众暴乱,反抗官兵,李忠贵十分警惕。他负责押解的小强盗要送到重庆、涪州、忠州三个地方,一行人从南天门起身,沿着重庆到贵州的驿道,第一站到重庆府,然后沿长江而下,到达涪州、忠州,把押送的强盗分别交给各州府衙门后回綦江探亲。第一天晚上住在赶水,离鱼沱山只有二十里,李忠贵很想趁机回到鱼沱山,向唐蓉妹妹、陈伯伯报喜,告诉自己立了战功,被提升做了千总。李忠贵又想到了母亲、姐姐、忠信弟弟,在麻城的时候,一家人亲亲热热,进四川的路上分散了,好不容易才又见了面,不料自己被强盗抓去,投了官军,不能随便离开军营。李忠贵想亲人,盼望见到亲人,可是押送任务重,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秦将军信任自己,把押送小强盗的重任交给自己,一定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不让秦将军担心。 晚上,李忠贵到关押强盗的地方看了,又四周巡查,然后回到住的地方,让驿站的衙役拿来纸笔,他给陈伯伯、唐蓉姑娘分别写了信,告诉了自己的情况。李忠贵把信装进信封,准备让驿站的衙役送到鱼沱山。 第二天,李忠贵率领官兵押解小强盗从赶水起身,路过东溪时没有停留,晚上住在三溪驿站,路过綦江县城也没有停留,他们一路辛苦,用了五天时间,押送强盗到了重庆府。李忠贵让姜东带着官兵把押送的强盗看管好,带着秦将军的文书到了知府衙门。衙役将文书呈给了黄知府,知府大人看了文书上李千总的名字,猛然想起就是綦江县考了头名秀才的李忠贵,他没有料到秀才被强盗抓去,因祸得福,在军中立了大功,被破格提拔做了千总,急忙让衙役把李千总迎到客厅。黄知府穿戴好官服,又找来了孟通判,拉着通判大人的手就往客厅走,弄得孟通判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人进了客厅,看见一个英武的青年将领正在等候。李忠贵看到知府进来,身后跟伯。不能在忠州耽误太久,李千总押解剩下的小强盗离开忠州,到了涪州。移交了押送的小强盗,完成了秦将军交给的押送任务,李忠贵要去看望在涪州乡下开荒种地的刘叔叔,然后取道南川回东溪,先看望鱼沱山的陈伯伯,问明母亲住在重庆府还是綦江县城,再带着唐蓉去见母亲,李忠贵想让母亲认下儿媳妇。李忠贵嘱咐手下兵士抓紧时间回家探望亲人,然后回军营报到。姜东是綦江人,他不放心李千总一个人去探望刘叔叔,要跟着一路。于是,李忠贵带着姜东,和众位兵士分手,找涪州衙门要了一个带路的,到涪州乡下探望刘家兄弟。 刘家兄弟开了三十多亩荒地,可是,第一年遇到旱灾,第二年遇到水灾,收成不好,借了债,陈雄义帮着还清了债,日子仍然过得有些艰难,看到州府衙役带来一位将领,不敢相认。李忠贵说明了身份,刘家兄弟摇着头疑惑地说:“忠贵?你真是雄义大哥带着进川的李家二娃?变了,认不出了。” 李忠贵和姜东在刘家兄弟家里住了一晚,走时留下了十两银子。刘家兄弟千恩万谢,送了李千总很长一段路。 李忠贵想早一点见到陈伯伯和唐蓉,和姜东一起,顺着涪州到南川的大道急步走着,一天时间到了南川,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了一晚,清晨起身,天黑时到了东溪场,李千总带着同伴到了大雄宝殿,看见庙里透出灯光,上前敲开了门。 普慧大师已经知道李忠贵作了千总,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看到一位英武的将领站在门前,有一些不敢相认了,揉了揉眼,仔细端详,终于认出是李忠贵,高兴得大声叫起来:“李施主,变了,变得让人不敢认了。” 李忠贵“扑通”跪下了,大声说:“没有大师的教诲,忠贵不会有今天,忠贵叩谢大师指点教化之恩。” 普慧大师急忙扶起了李忠贵,说:“李施主,李大人,你现在有官位在身,贫僧受不得你行如此大礼,施主勤学苦练,且天资聪明,所以有如此造化,还望李施主日后不忘体贴百姓,多为百姓做善事。” 李忠贵点头回答:“大师的教诲,末将记下了。” 普慧大师知道李忠贵惦记着鱼沱山的唐蓉姑娘和小铁匠,赶忙找人到鱼沱山送信。李忠贵要连夜赶往鱼沱山,大师拦住了,说:“李施主赶路辛苦,先在小庙休息,施主放心,送信的是可靠的人,一定会连夜赶到,最迟明天早上,小铁匠和唐蓉姑娘会赶来会你。” 李忠贵和姜东赶了两天的路,确实非常疲倦,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离开东溪将近一年,李忠贵非常想念东溪场上的亲人和朋友,他想起弟弟李忠信,想到太平桥看望。普慧大师笑着说:“李施主,你安心休息,想见什么人告诉贫僧,我派人去找。”大师派了人到太平桥去叫李忠信。一会儿,李忠信气喘吁吁赶到了,一些认识的年轻人也随着李忠信来看望,把庙里挤得满满的,人们七嘴八舌询问李忠贵被强盗抓走后发生的事,害得李千总不知道回答谁的问题好。 李仁洪听说儿子李忠贵当了千总,也想去庙里看,又想起以前做的糊涂事,害怕儿子不原谅自己,没有敢去。 李忠贵和前来看望的朋友摆谈了很久,夜深了,普慧大师担心耽误了李千总的休息,催了几次,人们才散了。李忠信没有走,他和哥哥睡在一张床上,亲亲热热摆谈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小铁匠和唐蓉到了,唐蓉姑娘看到忠贵哥哥长得比原来更英俊,高兴得眼里闪着泪花,很想扑进李忠贵怀里,可是,普慧大师和小铁匠在场,害羞不敢了,只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落到李忠贵身上,痴痴地望着不眨眼睛。 李忠贵讲了被强盗抓走后的经过,大家都很高兴。问明了罗娟和陈伯伯都在綦江县城,李千总很想早一点见到亲人,要急着上路,他让唐蓉陪着一起去见母亲,小铁匠、李忠信也要跟着去,于是大家一起上路。姜东要回家看望,和李千总约好了会面的时间,回家了。 李忠贵一行四人,急匆匆往綦江县城赶,太阳快要落坡的时候到了,陈雄义正在盐引商店忙碌,看见一个小将进了店,后面跟着唐蓉姑娘、小铁匠和李忠信,终于认出是李忠贵,高兴地一把抱住,大声叫:“忠贵,穿上了官军将领的衣服,伯伯快要认不出了。” 李忠贵非常激动,他已经把陈雄义当成了亲生父亲,要跪下来行大礼。陈雄义一把扶住了,说:“忠贵,我们是一家人,不要讲究礼数,快进屋去看母亲。” 霞妹子正给罗娟捶背,听到儿子当了千总,罗娟的病好了一些,不过,仍然经常咳嗽,霞妹子看见母亲咳得厉害,天天给罗娟捶背。李忠贵进了屋,看到母亲黑了,瘦了,想到自己被强盗抓走,母亲一定担心挂念,因此病成这样,心里悲痛,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母亲,大声喊道:“妈妈,孩儿回来看你了。” 罗娟看到一群人进了屋,听见喊叫,认出了李忠贵,喜出望外,把儿子的头捧在眼前,仔细地看了又看,眼泪流了下来,说:“忠贵,真的是你回来了,妈妈想死你了。” 李忠贵也流出了眼泪,说:“妈妈,忠贵回来了,孩儿没有早一些回来看你,孩儿不孝。” 母子俩抱头痛哭,李忠信、小铁匠、唐蓉也跟着流起了眼泪。陈雄义在一旁大声说:“娟妹子,忠贵回来是喜事,不要哭了,要高兴。” 罗娟急忙擦了眼泪,说:“对,忠贵回来是喜事,我不哭,霞妹子,快扶我起来,我要给忠贵煮饭,他一定饿坏了。” 霞妹子笑着说:“妈,你还是陪弟弟多说说话,我去煮饭。” 陈雄义拦住霞妹子说:“不要煮饭,忠贵回来是喜事,我请客,让店伙计到街上叫一桌酒菜,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陈雄义出去安排酒饭了,李忠贵望着母亲,一会儿流眼泪,一会儿笑,他忽然想起唐蓉姑娘,拉到母亲面前说:“妈妈,这是鱼沱山唐蓉姑娘,我要娶她做媳妇,你答应吗?” 罗娟把唐蓉拉到身边坐下,高兴地说:“妈妈知道唐蓉姑娘和你好,忠贵有了媳妇,妈妈放心了!”说得唐蓉脸蛋红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团圆饭吃到深夜,很多年来,罗娟盼着一家人团圆,可是,一家人分成了几处,终于团圆了,儿女们偎依在母亲身边,亲亲热热说话,给母亲敬酒,小铁匠罗锤、唐蓉姑娘也给罗娟敬酒,罗娟喝了一杯又一杯,实在不能喝了,陈雄义帮他喝,罗娟醉了,陈雄义也醉了。 酒席散了,霞妹子扶罗娟回了屋,陈雄义安排了众人住处,也回屋休息了。唐蓉不想睡,李忠贵也不想睡,整整一天,因为旁边有人,两个人没有好好亲热,人们都睡觉了,身边没有了人,李忠贵拉着姑娘的手出了门,两个人在黑黢黢的大街上走着,来到城西边的小山下,綦江县城西边的小山叫崇山,以前山上有庙,动乱中庙被烧毁了。崇山上长满了树,李忠贵和唐蓉姑娘选了一棵树,两人靠着树坐下,唐蓉从小在乡村,后来到了鱼沱山,帮着母亲煮饭洗衣,不像大户人家的女子,看见男人就脸红,和自己心爱的人也不敢亲热。她把身子靠在李忠贵身上,头偎在男人怀里。 李忠贵轻声说:“唐蓉妹妹,我不在,你想不想?” 唐蓉脸上发烧,说:“想死了,听说你被强盗抓走,晚上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站在面前。” 李忠贵亲了姑娘额头一下,说:“我也想你,想妈妈,想陈伯伯。” 唐蓉讲起了李忠贵被强盗抓走后的情况,罗伯母急得吐了血,陈伯伯带人在大山里寻找了几十天。李忠贵听着,心里十分感动,说:“妈妈和陈伯伯都是我最亲的人,将来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李忠贵和唐蓉姑娘在崇山脚下小树林里亲亲热热摆谈着,直到东方发白才回了盐引小店。 天亮了,罗娟把李忠贵叫到了床前,拉着儿子的手说:“孩子,你有出息,当了千总,妈妈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 李忠贵说:“妈妈,有事你就吩咐,只要孩儿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罗娟眼里有了泪,说:“忠贵,你知道,我和霞妹子在大江中是被周老板救起的,周兴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他落了难,被人诬陷私铸铜钱,关进了大牢,你要和陈伯伯、小铁匠一起想办法,把周老板从大牢中救出来。” 李忠贵已经听唐蓉说起周兴冤屈的事,他跟了陈雄义多年,学了陈雄义的为人处事,也成了一个有侠肝义胆的人,听见母亲吩咐,大声说:“妈妈放心,周伯伯是妈妈、姐姐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我一定尽力帮周伯伯洗清冤屈。” 李忠贵从母亲房里出来,找到了陈雄义,两个人商量起营救周兴的事。李忠贵想到县衙门看一看翁县令对周兴冤案的态度。陈雄义同意了,陪着李忠贵到了綦江县衙门。翁县令听说秦将军手下千总求见,急忙让衙役将李忠贵、陈雄义请到客厅,泡了茶款待,穿戴好官服,到客厅会见客人。 翁县令看到陈雄义和李千总一起,心里奇怪,问明了两人关系,哈哈笑着说:“陈老板,恭喜你有这么好的义子,能文能武,将来前途无量。” 李忠贵和翁县令互相行了礼,千总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大声询问:“县令大人,一个知府衙门委派的盐引商人居然私铸铜钱,大人不怀疑里面有隐情?” 翁县令叹了一口气说:“千总大人问得有理,我也曾怀疑周兴案子有冤,可是关在大牢里的强盗死死咬住周兴铸造假钱,又从东溪周记店铺附近搜出了私铸的假钱,本县不能不抓人。” 陈雄义在一旁插话说:“县令大人,周兴一案肯定有冤,望大人查明实情,还周老板的清白。” 翁县令诉起了苦,说:“李千总,陈老板,我到綦江不久,不了解綦江的情况,衙门里差役不力,周兴的案子迟迟不能办结,如果能找到证据证明周老板清白,我立刻放人,向周老板赔礼道歉。” 李忠贵听到强盗死死咬住周兴私铸铜钱,想起了南天门抓住的强盗头子苏老四,大声询问:“县令大人,咬出周兴私铸铜钱的强盗是不是福林山上的余党?” 翁县令点着头说:“正是福林山上的强盗,苏老四带着大队强盗到大娄山了,剩下的一些余党被抓住关进了县衙门的大牢。” 李忠贵高兴了,大声说:“县令大人,苏老四在南天门被官兵抓住了,要弄清周兴有没有一起私铸铜钱,审问苏老四便可知道。” 陈雄义大声赞同,说:“忠贵,你如果能够得到秦将军应允,审问苏老四,周老板的冤情就能洗清了。” 翁县令也十分赞同李千总的主意,说:“千总大人,你如能提审苏老四,帮助审清周兴私铸铜钱?案,本县非常感谢。” 翁县令、李忠贵和陈雄义商议决定,李忠贵带上陈雄义火速起身,赶到秦将军大营,征得将军同意审问强盗头子苏老四。因为担心綦江县衙门有参与诬陷周兴的人,案子没有查清前翁县令不在衙门里说出李千总前往军营审问苏老四的事。 李忠贵和陈雄义告别了翁县令,找了两匹好马,一人骑着一匹赶往秦将军大营,两人在路上用鞭子催得马儿跑得飞快,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军营。 秦将军看到李千总带着一个中年汉子回到大营,有些奇怪,询问押送小强盗的情况,得知小强盗已分别移交重庆和涪州、忠州衙门,非常高兴。李忠贵把三个地方衙门接受强盗的文书呈交给秦将军,并没有退出。秦将军看出李忠贵有事情要讲,大声说:“李千总,你有什么事情要讲,说出来我听。” 李忠贵禀报了綦江县衙门审理的周兴私铸铜钱案,请求说:“将军大人,周兴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一个守法商人,遭强盗诬咬入狱,我们抓获的强盗头子苏老四以前在东溪场福林山聚众为盗,诬咬周兴的强盗曾是苏老四手下,恳请将军准末将提审苏老四,弄明白私铸铜钱的真相。” 陈雄义也要求说:“将军大人,我是綦江炼铁大使和江津、綦江两县盐引商人,知道周兴含冤入狱,恳请将军开恩,提审苏老四,还善良百姓的清白。” 秦将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李千总,陈壮士,你们想为善良百姓讨回清白,值得赞扬,可是,宋老八、苏老四已押送省城,现在可能走在半路,如果这伙强盗关进了巡抚衙门的大牢,不在本将军管辖范围,本将军想帮你们就难了。” 李忠贵大声说:“将军大人如愿意帮助末将为恩人讨回清白,望讨得将军令箭,乘快马追赶上押送强盗的将士,就地审问苏老四,弄清私铸铜钱的事。” 秦将军想了一会,准了李忠贵的请求,给了令箭,还让兵士从军营中挑选了几匹好马,让李忠贵和陈雄义骑着追赶押送强盗的将士。 李忠贵和陈雄义心里仿佛有一团火,非常焦急,两人骑着快马日夜不停追赶,好在押送强盗的将士走得不快,追了五天五夜,终于在隆昌驿站追上了押送强盗的将士。李忠贵把将军令箭交给负责押送的将领看了,在驿站提出苏老四审问。苏老四自从被官军抓获,自知必死无疑,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把私铸铜钱的经过情况,详详细细供了出来,没有半点虚假,还在供状上按上了脚模手印。李忠贵和陈雄义拿到苏老四的供状,强盗头子的供状清清楚楚表明周兴没有参与福林山私铸铜钱。两个人非常高兴,顾不得一路疲劳,没有休息,拿着苏老四的供状往回赶。 第二十七章 麻乡约帮助破冤案 三天过后,李忠贵、陈雄义回到了重庆府,李忠贵想快一点回到綦江,把苏老四的供状交给翁县令,让翁县令放出周兴,平反冤屈。陈雄义经历的事情多,知道单凭苏老四一纸供状要平反周兴的冤屈还有困难,苏老四是强盗,死咬周兴私铸铜钱的也是强盗,两个强盗的供状相互矛盾,不能只靠一个强盗的供状就推翻另一个强盗的供状,要想还周兴的清白,还需抓出制造冤案的黑手。他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李千总。 李忠贵十分着急,说:“陈伯伯,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雄义建议说:“李千总,我们找重庆知府衙门孟通判一起商量,孟通判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有办案经验,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决定下一步怎样做。” 李忠贵赞成陈雄义的建议,两人到了重庆府周兴家。周兴出了事,周家人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听说拿到了强盗头子苏老四的供状,福林山强盗私铸铜钱没有其他人参与,可以证明周兴无罪。周夫人非常感激,流着眼泪说:“李千总,陈壮士,你们为了替我家老爷辨明冤枉,劳累奔波,儿子,快来给两位恩人磕头谢恩。”周兴的儿子听了母亲的话,果真“扑通”跪下,头把地皮磕得“咚咚”响,大声说:“两位恩人,父亲的冤枉全靠你们帮助昭雪了,只要父亲能够逃脱牢狱之灾,一定想办法报答两位恩人的大恩!” 陈雄义急忙扶起周家公子,叹了一口气说:“周老板是一个好人,我们又是麻城老乡,理应帮他。” 陈雄义和李忠贵在周家等到天晚,估计孟通判从知府衙门办完差事回家了,两人出了周家门,找到孟通判在重庆府的家。孟通判虽然当了多年县令,但是为官清廉,家里并不富裕,住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看见陈雄义和李忠贵来了,非常高兴,迎进屋泡上了茶。陈雄义告诉了前来打扰的原因。孟通判感叹地说:“陈大哥真正是行侠助人的好汉,为了帮助周兴平反冤狱费了不少心思,李千总也有侠义心肠,为帮助麻城同乡奔波劳累,下官自叹不如。” 三个人坐下商议,孟通判非常赞同陈雄义的想法,获得了苏老四的供状对平反周兴冤案有利,但是,还须找出陷害周兴的歹人,查清案情真相,周兴才能真正平反昭雪。孟通判叹了一口气说:“翁县令刚到綦江,不熟悉情况,县衙里有歹人内应,依靠县衙门查清周兴一案非常困难。” 李忠贵性子急,说:“孟大人,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孟通判想了一会,眼睛亮了,说:“李千总,你有秦将军令箭,是受秦将军委派查清强盗苏老四私铸铜钱一案,可以禀明知府大人,到綦江接手案子,查一个水落石出。” 李千总有些为难地说:“孟大人,秦将军的令箭只是叫我审讯苏老四,弄清私铸铜钱的事,没有叫我查周伯伯的案子。” 孟通判哈哈笑了,说:“李千总,审讯苏老四是为了查清私铸铜钱案,周兴受私铸铜钱案牵连,查清周兴案也是为了弄清私铸铜钱案,两件事是一个案子引发,你拿着秦将军令箭查周兴的案子,合情合理。” 陈雄义大巴掌一拍,高兴地说:“孟大人说得十分有理,忠贵,我们不能指望綦江衙门查清周兴案,利用秦将军交给的令箭,自己想办法查清周兴受冤枉的事情。” 李忠贵有些担心地说:“孟大人,陈伯伯,我从没有查过案子,能查清私铸铜钱案吗?” 孟通判笑着说:“李千总,你身后有陈伯伯,移民称他为麻乡约,麻乡约查案,一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孟通判让两位麻城同乡去拜会黄知府,如果能拿到黄知府的手谕,前去綦江查案更是理直气壮,綦江翁县令一定会大办协助。 李忠贵叹了一口气说:“孟大人,前次知府大人托你说亲被我拒绝,会帮助我吗?” 孟通判大声说:“李千总,上次你拒绝了知府大人的婚事,他是有一些生气,后来听我说你在鱼沱山早有了婚约,黄知府不但消了气,还非常称赞千总富贵不忘旧情,是一个守信诚实的好男儿,李千总前去拜见黄知府,知府大人一定不会为难千总的。” 第二天天明,李千总穿戴整齐,带着陈雄义到了知府衙门,把将军令箭交给衙门口的衙役看了,要求拜见知府大人。黄知府正与孟通判商量事情,听到衙役禀报,前次押送小强盗的李千总拿着将军令箭在衙门外求见,急忙吩咐有请,看到李千总和盐引商人陈雄义一同进来,有些奇怪,大声问:“李千总,你怎么和我的盐引商人陈壮士走到了一起,拿着将军令箭来找本府为了何事?” 孟通判在一旁介绍:“知府大人不知,陈壮士是李千总的义父。” 黄知府高兴地称赞起来:“好啊,义父是行侠仗义的好汉,义子是能文能武的将领,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李忠贵看到黄知府果然没有记恨拒婚之事,十分敬佩知府大人的光明磊落,大声说:“知府大人,我是为福林山强盗私铸铜钱一案前来。” 黄知府也正在为私铸铜钱案迟迟没有弄个水落石出而烦恼,可是,他不知道李千总为什么会关心私铸铜钱案,好奇地问:“李千总,你和私铸铜钱的周兴是什么关系,特别关心周兴的案子?” 陈雄义抢着回答:“知府大人,我们都是湖广麻城人,当然应该关心了。” 孟通判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说:“知府大人,重庆府很多移民来自湖广麻城,私铸铜钱案牵涉麻城商人周兴,不查清问明,很多麻城移民会心寒。” 黄知府叹着气说:“李千总,陈壮士,私铸铜钱案迟迟不能查清,我也很发愁,你们今日前来,可有查清案子的好办法。” 李千总拿出强盗头子苏老四的供状呈上。黄知府看了,生气地说:“周老板确实是冤枉的,和私铸铜钱案没有牵连,綦江县查了这么久还查不清案子,真是无能。” 陈雄义解释说:“翁县令新到綦江不久,查不清案子情有可原,綦江衙门里可能有歹人内应,依靠綦江县衙门查清案子非常困难。” 黄知府皱起了眉头,回过脸询问一旁的孟通判:“孟大人,你在綦江做过多年知县,你说,周兴的案子应该怎么办?” 孟通判趁机提出建议,说:“知府大人,李千总受秦将军之令查私铸铜钱一案,不如麻烦李千总到綦江接了周兴案子,并案审理,依律处治。” 黄知府有一些拿不定主意。李忠贵态度诚恳地说:“知府大人,如果信得过末将,就赐给手谕,我一定尽心尽力办案,不循私情,不庇护坏人,把两个案件都弄个水落石出。” 黄知府终于下了决心,大手一挥说:“好,李千总,有劳你了,望你以朝廷百姓利益为重,查出私钱案真相,将违法者绳之以法,还受冤者的清白,陈壮士,望你全力协助李千总查案,我早听孟大人说你被麻城来的移民称做乡约,既做了乡约,就应好好为麻城乡亲们办事。” 李千总、陈雄义应诺了黄知府的嘱托,黄知府写了手谕交付给李忠贵,委托孟通判将两人送出知府衙门。分手时,孟通判嘱托李忠贵、陈雄义小心谨慎,把私铸铜钱案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陈雄义和李忠贵不敢耽误,在周兴家借了两匹快马,骑上马一路狂奔,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到了綦江县城,两人到了盐引小店,进了罗娟的屋,简单讲了审讯苏老四、拜见黄知府有关情况。罗娟听说知府大人把周兴的案子交给李忠贵审理,高兴得脸上有了笑容,嘱付儿子说:“忠贵,你一定不要辜负知府大人的信任,把案子审得清清楚楚,把诬陷周老板的歹人抓出来。” 陈雄义把李忠贵送到綦江县衙门口,李千总进了县衙门,见到了翁县令,拿出了黄知府的手谕。翁县令不敢违背知府大人的旨意,同时,县令正在为周兴一案发愁,他知道周兴是被人陷害,可是刚到綦江,不熟悉情况,没有办法查清案子,看到知府委托李千总前来接管案子,可以把烫手的山芋交出去了,心里暗暗高兴,吩咐师爷把周兴一案的文卷交给李千总查阅,还让衙役吩咐牢头,李千总可以随意提审周兴一案相关人犯,不得阻拦。 李忠贵详细看了强盗的口供,果然,关在县衙大牢里的强盗死死咬住周兴参与了私铸铜钱,和苏老四的供词大相径庭,估计大牢里的强盗受了歹人唆使。看完相关人犯口供,天色已经不早,李忠贵谢绝了翁县令的招待酒宴,回到盐引小店把查阅供状的情况禀报了陈伯伯。陈雄义皱着眉头说:“强盗死死咬住周老板,须审一审强盗,看看供词中能不能找到破绽。”李忠贵遵从陈伯伯安排,在街上小店吃了一碗豆花饭,回到县衙门天色已晚。李忠贵没有休息,连夜提审关押在大牢中的强盗。 大牢中的强盗一个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仿佛茅房中的石头,又臭又硬,仍然一口咬定周兴参与了私铸铜钱。李忠贵耐着性子审问,想从强盗口中找出破案的线索,审讯一个满脸横肉的强盗时,李忠贵问:“私铸铜钱的事,福林山谁在管?” 强盗眨着眼睛回答:“大老板,山上老大管。” 李忠贵紧接着大声询问:“福林山大老板是谁,二老板又是谁?” 强盗照实回答:“大老板苏老四,二老板没有头发,人们叫他王秃子。” 李忠贵想起南天门抓到的俘虏中没有王秃子,綦江县衙门大牢里也没有王秃子,福林山二老板王秃子逃脱了,大声追问:“你们没有跟苏老四一起到南天门,留在綦江谁是老大?” 强盗迟疑着不敢回答。李忠贵发怒了,瞪大了眼睛问:“快说,留下的强盗谁是老大?不说,大刑伺侯!” 强盗害怕了,颤抖着说:“王,王秃子!” 李忠贵明白了,王秃子逃脱了官府的抓捕,?99lib?成了漏网之鱼,也许,把私铸铜钱的模子藏进金银洞的就是王秃子,要审清私铸铜钱案,必须捉住强盗头子王秃子。 李忠贵审完了大牢中的强盗,回到盐引小店,把王秃子逃脱的事向陈雄义禀报了。两个人商量决定,找到翁县令,以綦江县衙门的名义,发出海捕文书,捉拿强盗头子王秃子。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李忠贵在县衙门找到翁县令,告诉福林山强盗二老板王秃子逃脱,要广发海捕文书捉拿。綦江县衙门没有人认识王秃子,海捕文书上没有画像,乡民们认不出,没有办法举报。李忠贵把陈雄义请进县衙门,陈雄义见过王秃子,告诉了画师王秃子模样,画师画出了图像,陈雄义见了,画得不像,详细讲了画像应该修正的地方,画师前后画了四张,终于画得十分像了。海捕文书上有了画像,乡民们能够认出了。李忠贵吩咐衙役把海捕文书贴满了县城大街小巷和各个乡场,还找人带了一些到邻近的江津南川和重庆府张贴。 李忠贵按照陈雄义的安排,要到东溪场重新勘查找到铸钱模子和私钱的地方,他在衙役中挑选了几个老实忠厚的,让陈雄义带路到了东溪。小铁匠和陈松在东溪场监视黄明星,一连几天发现深夜有人从黄家出来。可是,一天晚上小铁匠监视时不小心惊动了黄家人,黄明星警觉了,天一黑就关上了大门。小铁匠恨自己粗心大意,非常懊丧。师父和舅弟带领衙役来了,陈雄义看见小铁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慰了一阵,让小铁匠跟着一起勘察金银洞和周记店铺附近的草地。 东溪百姓听说李忠贵带着衙役重新勘查金银洞和埋藏私钱的地方,猜出是为了帮助周老板平反冤屈,东溪场上的乡亲知道周老板是一个诚实经商、童叟不欺的好人,都赶来看热闹,七嘴八舌议论。 “周老板是好人,我早猜他是遭人诬陷的。” “李忠贵有出息,能替周老板辨明冤枉了。” 李仁洪心里十分清楚,周兴是冤枉的,而且猜出是黄明星串通县衙门的歹人陷害的,与自己把山蚕茧卖给周兴有关,不过,他不是黄明星一伙歹人的对手,把对黄里正的怀疑深深地藏在心里,不敢对人说,听说陈雄义到处奔波为周老板辩冤,十分佩服义兄的胆量和人品,希望义兄能为周老板辨明冤屈。周老板在东溪场开店,东溪百姓的山货能卖好价钱,他的山蚕茧也能多卖不少银子,听到邻居讲李千总到东溪场查案,为周老板洗刷冤枉,心里暗暗高兴,为有一个好儿子骄傲。可是,他觉得没有脸面见到儿子,只能跟在乡亲们后面,躲在黄葛树后偷偷观看儿子和义兄带着衙役查案。 李忠贵、陈雄义带着衙役钻进了金银洞,认真查看,一根草也不放过,想在洞里找出破案的线索。洞里湿湿的,有水淹过的痕迹,李忠贵和陈雄义认真查找了很久,没有发现什么,已经有一些失望了。忽然,陈雄义发现一个石壁下有两颗牙齿,拿起来仔细看,是人的牙齿。陈雄义皱着眉头想,一定有人在洞里摔了跤,跌掉了牙齿。他叫来衙役询问,当时进洞找出铸私钱模子时有没有人在洞里摔跤跌掉了牙齿。衙役摇着头说没有。陈雄义把两颗牙齿交给了李忠贵,让他好好保存,也许用牙齿可以辨认出进金银洞私藏铸钱工具的歹人。李忠贵听从安排,收好了两颗牙齿。 李忠贵、陈雄义一行出了金银洞,到了周记店铺附近,让衙役指出了挖出私钱的地方,仔细查找有没有线索。李忠贵年轻,眼睛尖,发现埋私钱的地方泥土与别处不同,暗暗的,仔细辨认,似乎曾经有血水滴在泥土里。李忠贵心里奇怪,把土里有血迹的事告诉了陈雄义。陈雄义仔细查看了,联系到金银洞里的牙齿,大胆作了猜想,在金银洞藏铸私钱模子和埋私钱是一个人,金银洞里摔掉了牙齿,紧接着到周记店铺附近埋私钱,把嘴里流出来的血水吐到了泥土中。 陈雄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千总,吩咐李忠贵想办法抓住牙齿摔掉了两颗的歹人,也许,这个歹人就是强盗头子王秃子。 黄明星听说陈雄义义子李忠贵投军立功,被提拔做了千总,看到李千总带着衙役来东溪场重查私铸铜钱案,又得到张县丞托人带来的信,告诉他重庆黄知府写了手谕,委托李千总接手查办私铸铜钱案。黄明星吓坏了,天天晚上做恶梦,梦见官府衙役拿着铁链子把自己锁了要带走,家里人哭着叫着,拉着他的衣服哀求衙役不要带走,衙役飞起一脚,踢得妻子摔倒在地,恶狠狠地拖着他走了。黄明星后悔了,害怕了,想方设法害人,花了几百两银子,眼看已经把在东溪场与自己抢生意的周兴关进了大牢,可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李忠贵回来了,而且当上 4e86." >了千总,加上陈雄义帮着,竟然得到了重庆知府大人的手谕,要重新复查周兴案。黄明星心里像明镜似的,李忠贵迟早会查出周兴案的破绽,顺藤摸瓜,一定会找到自己头上。和强盗勾结诬陷善良百姓,轻则流放关外苦寒之地,重判要砍掉脑袋,想到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产将被官府没收,自己被绳捆索绑押上刑场,刽子手举起鬼头大刀砍来,黄明星就浑身颤抖。他开始后悔不该太有贪心,耍阴谋施诡计要将周兴挤出东溪,结果害人终害己,盐引商人的位置没有弄到手,周记店铺被陈雄义接手经营,仍然和周兴经营时一样,收购山货的价钱比黄家店铺高出很多,乡民们争先恐后把山货送进了陈雄义的店铺。有时候,黄明星想收买官府中比张县丞更大的官员,施诡计把陈雄义也弄进监牢,不过,陈雄义不同周兴,行侠仗义,扶贫济困,在綦江移民中有很好的声誉,被称作“麻乡约”,轻易不容易弄垮。并且,他也没有办法找到比张县丞更大、更贪财的官员。终于,李忠贵回到东溪了,而且当了千总,背后有秦将军,黄明星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弄垮陈雄义了,只有等着陈雄义和李忠贵联手来收拾自己了。 陈雄义想找出在金银洞偷放铸私钱模子跌掉了两颗牙齿的人。小铁匠找遍了东溪场及附近乡村没有找到。陈雄义和李忠贵猜想跌掉了两颗牙齿的人很可能藏在黄明星家里,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到黄家搜查,决定用敲山震虎的方法,把缺了两颗牙齿的歹人从黄家逼出来,想办法抓住,审出陷害周兴的经过。 李忠贵借拜访里正的名义进了黄家,他想让黄明星看出自己的怀疑,不敢让歹人躲在家里。 黄明星听说李千总来访,猜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吓得脸白了,心里“咚咚”乱跳,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绪,李忠贵带着衙役已经进了屋。千总爷带着责备的口气大声说:“黄里正,你的架子好大哟,让我在黄家大门口等了很久。” 黄明星赶忙装出一副笑脸赔礼道歉:“千总大人,小民不知大人驾到,怠慢了千总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望千总大人原谅。” 李忠贵板着脸,鼻子哼了哼,吓得黄明星身上哆嗦起来。千总老爷大声训斥:“黄里正,东溪场出了私铸铜钱的大案,你不帮助官府破案,是不是有意庇护作案的歹人?” 黄明星“扑通”跪下了,哭丧着脸说:“千总大人,小民忙着种庄稼、做生意,没有多少空时间,没有很好帮助官府破案,小民有罪。” 李忠贵态度缓和了一些,说:“黄里正,以前的事不再追究,不用害怕,以后多为破案出一些力就行了。” 黄明星谢了恩,从地上爬了起来,说:“千总爷,有事只管吩咐,小民一定照办。” 李忠贵大声说:“黄里正,福林山强盗头子王秃子逃脱了,官府久捉不到,听说在麻城你们是朋友,他同你一起护送移民进川,这些事是真的?” 黄明星浑身颤抖起来,身上出了汗,他又“扑通”跪倒在地,说:“千总爷,小民在麻城是认识王秃子,他假意投降官府,受麻城官府委派同我一起护送移民进川,可是,王秃子旧习不改,又上山当了强盗,我和他再没有了来往,千总爷明察。” 李忠贵笑了笑说:“黄里正请起来说话,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要惊慌害怕。” 黄明星的心“咚咚”跳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装出笑脸陪着李千总说话。 李忠贵站起身,好像随意的样子走到通往里屋的门口,说:“黄里正,我们以前虽然同住在东溪场,还没有到里正家里来过,能不能带我到你家各处看一看?” 黄明星又吓白了脸,他看出李千总怀疑自己藏匿了强盗头子王秃子,确实,王秃子此时就躲在里屋地洞里,黄明星害怕李忠贵进里屋看出修有地洞的踪迹,派人搜查,如果千总爷在自己家里搜出了强盗,自己勾结强盗的大罪就坐实了,坐大牢、掉脑袋……黄明星不敢想下去,颤抖着拦在千总爷身前,说:“千总爷,里屋是女人的房间,脏得很,进去会弄脏大人的身体。” 李忠贵看出黄明星心里有鬼,不过,他不想进屋搜查,搜不出王秃子会落下话柄,让县衙中暗通黄明星的歹人指责无端骚扰善良百姓。来到黄家以前,陈雄义吩咐得十分明白,到黄家是打草惊蛇,让蛇跑出来再抓,看来到黄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走了。不过,为了能把蛇吓出洞,李千总故意大声吩咐:“黄里正,为了尽早抓获强盗头子王秃子,破获私钱案,本官要搜查东溪场上一些可疑的地方,搜查时里正也要参加。” 黄明星送走了李忠贵,吓出的冷汗湿透了全身衣服,他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关了大门,钻进了地洞,王秃子正和小强盗一起喝酒。强盗头子白天藏在黄家地洞里睡觉,晚上出来透气,觉得憋闷得慌,可是,李忠贵在东溪场破案,到处有官府的眼线,街上贴着抓他的海捕文书,不敢出去。王秃子希望李忠贵早日离开东溪,再从黄明星手里拿到一大笔钱,他好上福林山东山再起。 黄明星一把夺下王秃子手中的酒壶,哭丧着脸说:“王大哥,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王秃子摇了摇头说:“黄老板不要吓人,不就是李忠贵到了东溪场,要重查私钱案,放心,只要我不被抓住,他查不出什么名堂,到时候知难而退,东溪场仍然是你的天下。” 黄明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王大哥,今天李忠贵已经来过我家了,不是我拦着,也许他已经查到了地洞口,抓住了你。” 王秃子吓了一跳,不过,他是一个老强盗,有躲避官府追捕的经验,遇着事不慌张,笑了笑说:“黄老板,李忠贵那娃娃嫩,没有经验,不用害怕。” 黄明星摇着头说:“李忠贵没有经验,他背后还有一个陈雄义,姓陈的鼻子像狗一样灵,他在后边掌舵,前面有千总爷的牌子,我们的处境难了。” 王秃子吐着酒气说:“黄老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黄明星哭丧着脸说:“今天李忠贵到我家似乎嗅出了什么,王大哥,你不能再住在我家了,另外选一个安身之处吧。” 王秃子睁大了眼睛叫起来:“姓黄的,莫非你要过河拆桥,如果不是你让我抢姓周的货船,十来个弟兄不会关进大牢,现在风声紧了,你只想保住自己,不想管哥子了。” 黄明星耐心解释说:“王大哥,我绝不是过河拆桥,我是害怕李千总带着人到我家搜查,找出了地洞,抓住了你,我也跟着进大牢,掉脑袋。” 王秃子冷笑了,说:“黄老板,你如果不管哥子们,我被官军抓住一定供出你,上法场挨刀让你陪着一起。” 黄明星苦笑了,说:“王大哥,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想帮你们找一个更保险、更安全的地方,躲过眼前这一劫。” 黄明星费了很多口舌,说干了口水。王秃子勉强同意离开黄家,换一个藏身的地方。黄明星想了很久,想到了牛心山上的一座荒庙,牛心山山陡林深,荒庙在密林中,平时躲进密林,夜深了回到庙里住。王秃子去过荒庙,知道那里十分隐蔽,平时没有人去,官军追捕时可以躲进密林。 王秃子答应离开黄明星家,躲到牛心山荒庙里。 小铁匠派人隐藏在黄家屋前屋后监视,一天深夜,监视黄家的兄弟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黄家后门出来,沿背街小巷逃出了东溪场,而且十分狡猾,甩脱了跟踪在后面的人。小铁匠禀报了师父,陈雄义判断是躲藏在黄家的强盗逃离了黄家,吩咐小铁匠加紧在东溪场及周围乡村搜寻,强盗躲在深山密林里要吃东西,一定会到东溪场及周边乡村活动,要想办法抓住从黄家逃出来的强盗。 李忠贵带着衙役到东溪场复查私钱案已经好几天了,虽然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是迟迟没有抓住栽赃陷害周老板的强盗,不能完全洗清周兴身上的嫌疑。李忠贵年轻,有一些沉不住气,几次想要抓来黄明星审问,逼他招供诬陷周兴的事。陈雄义拦住了,他知道黄明星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不会轻易招出实情,如果上司派人复核,反咬李千总屈打成招,会影响李忠贵的前程。陈雄义决定千方百计抓住王秃子,对上跌掉的牙齿,让强盗头子承认把铸私钱模子放进金银洞、铸好的私钱埋在周记小店附近,再审出幕后唆使的人,把案子弄得清楚明白,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 小铁匠按照师父的吩咐,在东溪场和四乡搜寻强盗的踪迹,他知道东溪场上很多人认识自己,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回了鱼沱山,找到唐大嫂,让唐大嫂剪下一些黑头发,贴在嘴唇上装成胡子,脸上擦一些黄土,弄得灰扑扑的,又让兄弟们帮着弄来磨剪子的工具,装成了走乡串户的手艺人,借帮人磨剪子到处寻找强盗踪迹。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小铁匠清早出门,晚上回到大雄宝殿休息,十分辛苦,可是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没有找到强盗的蛛丝马迹。 一天下午,太阳已经落坡,小铁匠扛着磨剪刀的工具,喊着“磨剪刀哟,磨菜刀!”在牛心山脚搜寻可疑人,忽然看到前面池塘边有一个正在割草的人,似乎认识,仔细想,终于认出在牛心山强盗宴上见过,是一个小强盗。小铁匠十分高兴,嘴里喊着“磨剪刀哟,磨菜刀!”悄悄向池塘边靠拢,快要挨近割草的强盗时,小强盗把一样东西塞进池塘边草丛,站起身,背着背篼急匆匆走了。小铁匠赶紧扔了磨剪刀的工具,大步追赶,眼看快要追到,小强盗突然钻进山路旁边的密林不见了。小铁匠进密林寻找,找了半天找不到,出了密林,发现小强盗在远处山路上。小铁匠急忙大步追去,追着追着又不见了人影。小铁匠看到天快黑了,知道天黑后更不容易找到小强盗了,不再追赶,回身到了池塘边,想找出小强盗藏在草丛里的东西,想不到一群马蜂飞出,扑面向小铁匠袭来。小铁匠慌了,急忙躲避,“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小铁匠水性好,看见马蜂群袭来,整个身子钻进水中,在水底潜游到了对面池塘边,马蜂没有追过来。小铁匠钻出了水面,爬上了塘坎。初春季节,晚上风大天冷,罗锤冷得颤抖着,上牙巴直打下牙巴,他没有找到小强盗藏起的东西不甘心,看看马蜂已经飞远,又在池塘边找了很久,仍然什么也没有找到,终于明白小强盗藏在池塘边草丛里的就是从树上摘下的马蜂窝,强盗早已认出了他,故意把马蜂窝藏进草丛里。 小铁匠没有找到强盗的踪迹,反倒被强盗认出了,他灰心丧气地回到大雄宝殿。陈雄义正在等他,看到小铁匠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心里奇怪,关心地询问原因。罗锤讲了被强盗暗算的经过,叹着气说:“师父,我们在明处,强盗在暗处,像这样寻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强盗。” 陈雄义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王秃子和手下强盗认识小铁匠,小铁匠去搜寻强盗踪迹,容易被王秃子一伙发现,提前逃跑了。陈雄义想另外找一个聪明机灵的人换下小铁匠。正好,李忠贵手下兵士姜东来了。姜东遵循李千总的安排,回家看望了亲人,赶来和李千总会合,一同回兵营,碰上李忠贵重查“私钱案”,姜东和李忠贵是好兄弟,想帮助查案。陈雄义听说姜东在剿灭南天门强盗的战斗中捉住了好几个强盗,十分机灵,安排姜东代替小铁匠到东溪场附近搜寻强盗踪迹,让小铁匠仍然带着人隐藏在黄明星家附.99lib.近监视。陈雄义相信,四乡里搜寻和黄家附近监视相互配合,一定会发现王秃子一伙的踪迹。 陈雄义和李忠贵撒下了一张更大的网,下决心抓住作恶多端的强盗头子王秃子。 王秃了躲藏在牛心山上荒庙里,闷了,烦了,白天悄悄离开荒庙,装做在树林里采山货的,寻找机会抢财物、睡女人。一天,在牛心山附近发现装成磨刀匠的小铁匠,王秃子让跟在身边的小强盗把一个马蜂窝藏在池塘边草丛中,捉弄了小铁匠。他听小强盗回来禀报小铁匠中了计,非常开心,觉得陈雄义手下的人多数是笨蛋,不是对手。一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悄悄从后门回到了黄明星的家。 黄明星看见王秃子回来了,吓得脸白了,腿发抖了,他知道自己的屋子周围被姓陈的安上了监视的人,做事说话都非常小心,声音打着颤说:“王大哥,你吃了豹子胆,我家附近有人监视,你来我家会被他们发现,前门后门堵着抓,你怎么..逃?” 王秃子满不在乎地说:“姓陈的想抓我?难!我已经和他手下的人较量过了,多半是笨蛋,黄老板,你不用害怕。” 黄明星叹着气说:“王大哥,我们讲好的,你在山上躲几天,李千总不会长待在东溪场,他回了军营,陈雄义没有了靠山,你就可以东山再起了。” 王秃子摇了摇脑袋说:“黄老板,姓李的一两天恐怕不会走,我带着小兄弟躲在深山老林,没吃没喝,这几天馋死了。” 黄明星无可奈何地说:“王大哥,我让人赶快准备酒菜,你带着回到庙里吃喝,小心无大错,陈雄义磨快了刀在等着我们,千万要小心。” 王秃子觉得黄老板说得有道理,答应了。黄明星让家里的人准备了好酒好菜,装在一个篮子里让王秃子提回牛心山上的荒庙。王秃子仍然要从后门出去。黄明星拦住了,他让强盗头子穿上了下人的衣服,趁天黑看不清楚脸,从前门上了大街,再从大街进小巷溜出东溪场。 小铁匠安排在黄明星家后门的兄弟看见一个黑影子窜进了黄家,急忙禀报了守候在大雄宝殿的小铁匠。罗锤猜出强盗又进了黄家,十分高兴,他找师父禀报情况,刚巧陈雄义回鱼沱山办事去了,没有找到,找到了李忠贵。小铁匠大声说:“忠贵兄弟,王秃子一定又到了黄明星的家里,快带衙役去黄家搜查,抓住王秃子。” 李忠贵有些犹豫,说:“铁匠大哥,万一衙役在黄家搜不到人怎么办?” 小铁匠心里急,拍着胸膛说:“忠贵兄弟,王秃子一定在黄家,你怕人说私闯民宅,把衙役借给我,我带着去黄家搜,搜出强盗算你的功劳,搜不出来我担责任。” 李忠贵看到小铁匠抓强盗心切,果然让他带着衙役去了黄家。可是晚了,王秃子已经走了。小铁匠在黄家没有搜出强盗,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大雄宝殿,刚好陈雄义回来了,师父没有责备小铁匠的鲁莽,陈雄义知道,黄明星、王秃子十分狡猾,一次两次失误是难免的。 第二十八章 李忠信出走 李忠信看到哥哥做了千总,风风光光回到东溪场,非常高兴,有空就往大雄宝殿跑,可是,李忠贵很忙,没有多少空闲时间陪弟弟玩,让李忠信有些失望。他很想母亲,知道母亲病得很重,想到綦江县城看望,不过,綦江县城太远了,要走大半天路,不能经常去。李忠信在家里只有和瑛子妹妹合得来,父亲李仁洪忙完地里活接着忙家里活,很少有一点空闲,一天同他说不上几句话,继母刘召儿虽然经常在家,李忠信不想同她说话,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继母,他们会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母亲会和父亲一起,还有姐姐、哥哥。李忠信非常想念在麻城时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的情景,陈伯伯经常到家里看望,他和哥哥上学堂读书。进四川的路上,一家人被无情的江水冲散了,他碰巧遇到了父亲,被带到东溪种庄稼,在尚书坪青杠林中养山蚕,很少看到母亲、哥哥和姐姐了,幸好有一个十分懂事的小妹。瑛子天真活泼,善解人意,两个人在一起相处得很好。忠信遇到烦恼的事,瑛子会跑到跟前,紧挨着他坐着,说笑话给他听,有时候还唱歌。瑛子唱的歌十分好听,清脆悦耳,听了妹妹唱的歌,李忠信心里的烦恼全都没有了。看到哥哥笑了,瑛子也会笑得十分开心。李忠信喜欢瑛子,常常想,如果瑛子不是自己的妹妹该有多么好啊,他会把瑛子娶做媳妇,恩恩爱爱过一辈子,永远看着她笑,听她唱歌。李忠信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瑛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夫妻。瑛子也十分喜欢忠信哥哥,有时候,姑娘心里也觉得李忠信不是哥哥,是情投意合的情人。瑛子常常被自己奇怪的想法羞红了脸,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有时候脑子不听话,偏偏把自己和哥哥朝男女情爱上想。 李忠信和瑛子的亲亲热热引起了李仁洪和刘召儿的忧虑,兄妹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过分亲热让外人看见会说闲话,如果两个孩子不懂事,做出了有悖伦理的事,会成为李家的天大耻辱。 一天傍晚,李忠信和瑛子在院坝里摆龙门阵,兄妹俩挨得很近,哥哥坐在黄葛树下石墩上,妹妹坐在旁边,仰着脸望着李忠信。两兄妹说得正亲热,李仁洪回家看见了,皱起了眉头,大声叫回了瑛子。 李仁洪和刘召儿商量给李忠信找一个媳妇,娶了亲,有女人管着,父母可以放心了。他们托了媒人,一天,媒人带来了一个姑娘,力气大得像男人,可是长得不好看,黑黑的,脸上有一个很大的黑痣。李仁洪夫妻十分满意,他们觉得,庄稼户娶媳妇,只要女人有力气,肯干活就行了。碰巧李忠信不在家,李仁洪夫妻十分热情地弄了酒菜招待媒人和姑娘,一口承认了婚事,和媒人商量了下聘礼迎娶的事。瑛子看到媒人带着一个姑娘到家里,猜着是给哥哥说媳妇,不知什么原因,她不愿意哥哥过早娶媳妇,装着到房里送茶水,偷听父亲、母亲和媒人的说话,听到父母订下了交换聘礼迎娶的日子,心里很不满意父母一手包办给哥哥娶媳妇。媒人带着姑娘走了,父亲、母亲叫她吃饭不吃,叫她干活也不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坝等李忠信回来,急着要把父母包办娶媳妇的事告诉哥哥。天黑了,屋外起了风,呼呼呼,吹得黄葛树叶子“哗哗”响,瑛子仍然坐在院坝等哥哥,终于,李忠信回来了,瑛子拦住了哥哥,把白天媒人带着姑娘来说媒的事讲了,还添油加醋地说:“媒婆带来的姑娘丑死了,手臂粗得像树干,脸上黑得像锅底,一点也配不上哥哥。” 李忠信满不在乎地说:“娶媳妇是我的事,爸爸、妈妈不能强迫,现在我不想娶媳妇,不要那个女人。” 瑛子十分着急地说:“忠信哥哥,爸爸和妈妈已经答应了婚事,还订下了交换聘礼和迎娶的时间,要强迫你娶了那个丑女人。” 李忠信态度十分坚决地说:“爸爸妈妈要强迫我娶媳妇,我就离开李家,跟着哥哥去投军。” 瑛子摇着脑袋说:“忠信哥哥,你不能去投军,你走了,我想你的时候见不到人,要愁死的,爸爸妈妈要强迫你娶媳妇,你就逃出去,我悄悄给你送饭。” 兄妹俩摆谈了很久,商量了抗婚的办法。回到家里,李仁洪和刘召儿已经睡了,兄妹俩悄悄睡了觉。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忠信又要出门去找哥哥。李仁洪叫住了他,讲了娶媳妇的事。李忠信摇着头大声说:“爸爸,我不想娶媳妇,我听瑛妹说了,昨天媒人带来一个丑女人,我不娶丑女人。” 李仁洪大声说:“儿女婚事,父母操办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再说,庄稼人娶媳妇是干活的,丑和美都是女人,都会生孩子传宗接代。” 李忠信顶撞说:“我要跟着哥哥投军,不种庄稼,不要力气大的丑女人。” 李仁洪着急了,说:“忠信,我昨天已经答应了婚事,订好了迎娶的日期,听爸爸和妈妈的话,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我老了,坡上的田靠你种,青杠林里的山蚕靠你养,不找一个力气大能干活的媳妇,找一个长得好看,不会干活的,将来累死你。” 李忠信反驳说:“在麻城,陈伯伯送我与忠贵哥哥去学堂读书,到了四川,你不要我读书,让我和你一起种庄稼,要是我进学堂读书,也会跟哥哥一样考个头名秀才,我不能听你的,娶一个丑八怪当媳妇。” 刘召儿听见丈夫和儿子争执起来,走过来好心劝说:“忠信,爸爸是好意,女人不能只看长相,要看能不能干活,俗话说‘好看不中用’,昨天媒人带来的姑娘很会干活,将来一定是你的好帮手。” 李忠信摇着头说:“妈妈,不管你们是好意歹意,我现在不娶媳妇,不要媳妇,等到我想娶媳妇的时候,我会自己找,不用爸爸和妈妈操心。” 李仁洪气红了脸,大声说:“反了,竟然敢违背父母之命,不娶父母应允的女人。”他高高扬起手,要打儿子,可是,手举到空中停住了,李仁洪想起当年一巴掌打跑了李忠贵,至今仍然没有脸面去认儿子,如果一巴掌再打跑了李忠信,他就没有儿子了。李仁洪跟着“八大王”离开家二十年,没有好好照顾儿女,他在儿女们面前有愧。可是,李忠信不娶媳妇,和同父异母的妹妹亲亲热热,李仁洪绝不能由着李忠信的性子来。 李仁洪放下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忠信,爸爸要你娶媳妇,完全是为了你好,儿呀,你怎么不懂父亲的心呢,昨天媒人来提说的姑娘,你愿娶要娶,不愿娶也要娶,今天不要出去干活了,在家里好好想一想。” 李仁洪把儿子锁在了家里,不让他出门了。李忠信想到父亲强迫他娶一个丑女人做媳妇,越想越恨,决心逃出家,到大雄宝殿找哥哥,或者跑到綦江县城找母亲,李忠信知道母亲疼爱自己,一定不会强迫他娶丑女人当媳妇,可是,门锁着,逃不出去。李忠信正在着急,门外响起了瑛子的声音:“哥哥,爸爸和妈妈都出门了,我帮你逃出来,好吗?” 李忠信高兴了,大声说:“瑛子妹妹,我一定要逃出去,快点想办法。” 瑛子说:“门锁得很牢,弄不开,忠信哥哥,怎么办?” 李忠信望见了墙上的窗户,窗户不高,虽然插着窗栓,窗内窗外的拴子都拔掉,就能把窗户打开,轻声说:“瑛子妹妹,快拔掉窗栓,把窗户打开,我从窗户逃出去。” 瑛子到了后墙窗子下面,兄妹俩齐心合力把窗户打开了,李忠信爬出了窗子,拍着身上的土说:“瑛子妹妹,我要走了,你在家里好好照顾爸爸和妈妈。” 瑛子噘起嘴说:“不,我不要你走远,就在东溪场附近躲几天,等爸爸妈妈回心转意就回来,我天天偷着给你送饭。” 李忠信点了点头,答应了妹妹。 李忠信和瑛子妹妹约好偷着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依依不舍分开了,李忠信离家出走了。他爬上金银洞旁边的山坡,到大雄宝殿找忠贵哥哥,可是没有人,衙役讲李忠贵回县城和翁县令商量事情去了。李忠信想找陈伯伯,陈雄义回鱼沱山办事了。李忠信一个亲人也没有找到,他有一些失望,想到綦江县城去找妈妈,可是,想起了和瑛子妹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如果去了綦江县城,.不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和瑛子妹妹见面,妹妹一定会非常着急,李忠信不能让瑛子妹妹为自己着急上火,不能丢下瑛子妹妹独自到县城找妈妈,他打消了去綦江的念头,离开了大雄宝殿,顺着庙旁一条山路走,山路旁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清的,水里游着小鱼和螃蟹。李忠信闲着没有事情干,在小溪里捉了一会儿螃蟹,烦了,在小溪边草坡上躺下晒起太阳来。 李仁洪和刘召儿回到家里,发现李忠信不见了,十分着急,询问女儿,瑛子摇着头一问三不知。李仁洪担心儿子离开家不回来了,心里仿佛有一窝蚂蚁在咬,他后悔不该把儿子锁在家里,责备自己性子太急,没有很好讲道理给李忠信听,儿子不愿娶一个丑女人当媳妇,就托媒人另外找一个好看的姑娘,随了李忠信的心愿。李仁洪叫上妻子到东溪场上找儿子,找遍了大街小巷,没有看见李忠信的影子。李仁洪到了大雄宝殿,想找李忠贵询问弟弟来过没有,没有找到李忠贵,听守候在庙里的衙役讲,李忠信来过,也在找李忠贵,没有找到人就走了。李仁洪十分焦急,和刘召儿一起继续寻找,中午没有吃饭,晚饭也没有心情吃,两条腿跑得走不动路了,可是,仍然挣扎着四处寻找儿子。 李忠信躺在草坡上睡觉,太阳偏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捞起裤脚,在小溪里抓了几个螃蟹,去掉壳生吃了,捧起溪水喝了一阵,肚子里灌满了水,不饿了。等到天黑了,悄悄回了东溪场,来到和瑛子妹妹约好的地方,李忠信爬上了一棵黄葛树,躲在树丛中等着瑛子妹妹。 瑛子看到爸爸和妈妈到处寻找哥哥,两顿饭都没有吃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觉得爸爸和妈妈十分可怜,很想讲出忠信哥哥的下落,让爸爸和妈妈放心,可是想到如果找回了哥哥,爸爸和妈妈要强迫哥哥娶丑女做媳妇,瑛子不敢说出李忠信的下落了。天黑了,爸爸和妈妈出门继续寻找李忠信去了,瑛子偷偷盛了饭菜,用一个竹篮子提着,从后门离开了家,顺着山道来到和李忠信约定的大黄葛树下。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忠信哥哥,瑛子十分着急,轻声喊:“忠信哥哥,你在哪儿?快出来。”黄葛树上有了响声,瑛子抬起头,看到树上有黑影在动,李忠信从树上跳下来了。 瑛子轻声埋怨说:“忠信哥哥,你怎么躲到树上了,吓死我了。” 李忠信笑着说:“树上没有人看见,爸爸、妈妈从树下过,也不会知道我躲在树上,找不到我。” 瑛子拉着哥哥在黄葛树下坐下,把竹篮子递给了李忠信,关心地问:“忠信哥哥,你到大雄宝殿找到忠贵哥哥没有,一整天哪里去了?爸爸、妈妈到处找不到。” 李忠信拿起饭碗盛了饭,大口大口吃起来,说:“忠贵哥哥到县城去了,没有找到,陈伯伯也没有人影。” 瑛子说:“忠信哥哥,你没有找到忠贵哥哥,没有地方吃饭,一定饿坏了。” 李忠信十分感谢妹妹的关心,说:“我不饿,我捉小河里的螃蟹吃,不饿。” 瑛子把头轻轻靠在李忠信的肩上,叹了一口气说:“爸爸妈妈找不到你,急坏了,中午晚上都没有吃饭。” 李忠信也有一些心痛父母,说:“我回家吧,免得爸爸妈妈担心。” 瑛子轻声说:“哥哥,你不能回去,不能答应爸爸妈妈娶丑女人当媳妇,爸爸妈妈退了丑女人的婚事,你才回到家里去。” 李忠信有些疑惑地说:“要是爸爸和妈妈不退婚事呢?” 瑛子轻轻地笑了,说:“忠信哥哥,爸爸妈妈会退掉丑女人的,他们不能没有儿子,只要你坚持不回家,爸爸妈妈就会退掉婚事。” 李忠信说:“妹妹,我听你的,明天我再去找忠贵哥哥。” 夜深了,风轻轻吹来,带来阵阵凉意,瑛子把身体往李忠信身上靠了靠,两个人挨得更紧了。 瑛子轻声说:“忠信哥哥,要是我们两个不是兄妹该有多好啊!” 李忠信明白妹妹的心意,安慰说:“瑛子妹妹,你是一个好人,聪明能干,长bbr>得好看,将来一定会找一个比哥哥强的好男子。” 瑛子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她觉得,东溪场上的年轻男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忠信哥哥。她害怕太晚了不回家爸爸和妈妈着急,依依不舍地提着空篮子回去了。 李忠信想着娶媳妇的事,心里烦,在黄葛树下坐了一会,风吹得更大,他准备回到大雄宝殿睡觉,庙里的衙役都知道李忠贵是他的哥哥,即使千总爷不在,李忠信也能在庙里睡觉休息。 忽然,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李忠信以为瑛子妹妹又回来了,正要开口喊,听出脚步声不对,是两个人在走路,而且走得很急,脚步很轻。 李忠信又爬上了黄葛树,睁大了眼睛盯着树下的小路,想看清楚什么人半夜赶路。 两个黑影来到了黄葛树下,一个粗喉咙压低声音说:“老幺,累了,歇一会儿吧。” 黑影坐在黄葛树下休息了。李忠信在树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没有弄出声响。 老幺叹了一口气说:“大哥,姓李的带着衙役住在东溪场上不走了,街上贴着捉拿你的海捕文书,我们要在荒庙里藏到哪一天?” 大哥粗着喉咙安慰说:“老幺,不要着急,李千总是军营里的人,不会长呆在东溪场不走,县衙门有黄老板的人,也许用不了多久,姓李的走了,东溪场仍然是我们的天下。” 李忠信在树上惊呆了,树下的两个人是强盗,是小铁匠和忠贵哥哥在东溪场搜寻了很久没有找到的强盗。李忠信很想飞身跳下树,擒住两个万恶的强盗,可是不行,他只有一个人,而且不会武功,强盗凶狠残暴,跳下树是绵羊跳进老虎口,不但擒不住强盗,还要被强盗伤害。可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强盗在自己眼皮底下溜掉,李忠信用心听着树底下强盗说的话。 大哥的粗喉咙又响起了:“老幺,只要姓李的离开了东溪,其他人就好对付了,前一次那个假装磨剪子的人,不是被你的马蜂蛰得掉进了池塘!” 老幺低声说:“大哥,我听你的,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两个强盗站起身走了。李忠信下了黄葛树,悄悄尾随在后面,他想探出强盗藏身的地方,然后报告给忠贵哥哥,抓住两个害人的强盗。他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被强盗发觉,幸好已经是深夜,走在山道上的强盗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在后面盯梢,大摇大摆在山道上走着。李忠信跟在后面,强盗走得快,他气喘吁吁大步才能跟上。忽然,一脚踩滑了,脚歪了一下,扭伤了,走起路来刺骨钻心一样疼痛。李忠信咬着牙忍住,继续在强盗后面跟踪。他不知走了多少路,看看周围黑黢黢的山形,仔细辨认,知道跟踪两个强盗进了牛心山。山路难走了,他努力跟在两个强盗后面,走着走着,前面没有了强盗的踪影。李忠信非常失望,他想起强盗曾在黄葛树下说过“藏在荒庙里”,猜出强盗的老窝一定在附近。李忠信仔细辨认周围的地形,记在了脑子里,回过身往东溪场跑,他要把强盗窝子的地点告诉忠贵哥哥或小铁匠。 李忠信的脚扭伤了,一阵一阵痛得厉害,他咬着牙忍着痛,挣扎着回到了东溪场,到了大雄宝殿门口,“咚咚咚”擂响了大门。普慧大师正睡得香甜,听见大门被敲得打雷一样响,赶忙起身开了门,看见李忠信站在门外,非常奇怪地问:“忠信,半夜来到寺庙敲门,你要找谁?” 李忠信心里着急,大声说:“大师,快让我进去叫起小铁匠,我找到强盗藏身的地方了,告诉罗锤快派人去抓。” 普慧大师听说找到了强盗藏身的地方,不敢耽误,忙让李忠信进了庙,带路来到小铁匠、姜东以及衙役住的后殿。小铁匠睡梦中被喊醒,听说有了强盗的线索,睡意没有了,翻身起了床,大声问:“忠信兄弟,你真的看见两个强盗往牛心山去了?” 李忠信十分肯定地说:“我跟着强盗进了牛心山,不见了踪影,不过,我听见两个强盗讲话,他们藏在牛心山一个荒庙里。” 小铁匠性子急,叫上姜东要到牛心山抓强盗。普慧大师拦住了,大师建议说:“牛心山有几个荒庙,你们不知道强盗藏在哪一个庙里,冒冒失失惊动了强盗,转移了藏身的地点,以后就更不容易找到了,不如等到天亮,装做到牛心山采山货,到山上的几个荒庙搜查,强盗藏身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找准了强盗藏身的地方,晚上带着人埋伏在四周,等着强盗进庙休息,冲进去瓮中捉鳖。” 姜东觉得普慧大师说得十分有理,大声说:“对,铁匠大哥,我们就照大师说的办。” 小铁匠很想马上抓住强盗,审清私钱案,给周老板洗清冤枉,可是也知道强盗头子王秃子老奸巨猾,稍有不慎,就会竹篮子打水空忙一场,听从了普慧大师的安排,把李忠信留在了庙里。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小铁匠和姜东、李忠信装成进山采山货的,害怕人多打草惊蛇,吓跑了强盗头子,没有带上衙役一起进山。 李忠信走在前边,一面走一面回忆晚上走过的山路,扭伤的脚肿了,走起路来很痛,小铁匠在山路旁边采了一些医治扭伤的草药,放进嘴里嚼烂了敷在李忠信扭伤的脚上,果然,李忠信的脚不痛了,他加快了步子,带着小铁匠、姜东顺着崎岖的山道往牛心山走去。 牛心山上有三个荒庙,一个是福林山强盗当年举办强盗宴的地方,小铁匠曾经跟着师父到过庙里,三个人先到了这座庙,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大门上有一张蜘蛛织成的大网,小铁匠推开庙门,看到院子里长了半人高的野草,一只野兔子从草丛中窜过,飞快地跑走了。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进了庙,神像身上、神台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不像有人在庙里住过。小铁匠和姜东搜遍了荒庙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人来过的痕迹,断定强盗头子躲藏的不是这个庙。三个人翻过一个山岗,穿过一片密密的树林,来到另外一个荒庙,同样,庙里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剩下的一个荒庙在牛心山顶一片密林里,李忠信、小铁匠、姜东顺着山路爬上山顶,李忠信仔细观察周围的山形,终于回忆起来了,晚上跟踪两个强盗来过,在附近不见了强盗的踪迹,他告诉了小铁匠和姜东,三个人都猜想强盗藏身的就是密林中的荒庙,更加小心翼翼,害怕留下痕迹被强盗发现。三个人踏着林中厚厚的落叶到了荒凉的小庙前,庙前台阶青苔上有模糊的脚印,最近有人到过庙里,三个人不敢在青苔上踩过,怕留下新的脚印被强盗发觉。小庙院墙边有一棵大松树,姜东爬上了大松树,把李忠信、小铁匠也拉上了大松树,三个人在树上观察小庙,看到院里的野草被人踩出了一条道,有人走过的痕迹,小铁匠要从树上跳进院墙仔细察看,姜东拦住了,他担心强盗发现其他人进过小庙,提高警惕,放弃了藏身的地方,辛苦和劳累就成了一场空。 终于找到强盗藏身的地方,三个人都很高兴,决定留下一个人藏在大松树上监视小庙,另外两人回东溪场带来衙役埋伏在小庙周围,强盗回到庙里休息时四面包围捉住。小铁匠自告奋勇留下来监视小庙,姜东担心他毛手毛脚,性子急躁,不小心惊动了强盗,建议小铁匠和李忠信回东溪场,他留下监视小庙,小铁匠同意了。 小铁匠和李忠信回到东溪已经下午了,普慧大师正等得心急,听小铁匠说了山上小庙的情况,知道找到了强盗藏身的地方,也很高兴。不过,大师不赞成带衙役上山抓强盗,衙役是外地人,上山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大师到东溪场找了几个会武功的..青年,装扮成山里乡民,悄悄跟随小铁匠、李忠信上了山。 天黑了,小铁匠、姜东安排众人分开埋伏好,等着强盗回窝,以夜猫子叫为信号,包围小庙,捉住强盗。 月亮升起来了,吹着风,呼呼风声中夹杂着凄厉的野兽嗥叫,听了让人心惊胆战。李忠信和一个青年藏在一丛荆棘后,害怕发出响声惊动回窝的强盗,一动也不敢动,身旁不知什么东西爬过,发出的响声,李忠信害怕是蛇,吓出了一身冷汗,过了一会,响声消失了。李忠信想起了瑛子妹妹,约好天黑后在大黄葛树下见面,瑛子妹妹一定早就到了大黄葛树下,等不到他会十分焦急,不过听说抓住了强盗一定会非常高兴。 夜越来越深,月亮落下了山坡,山林变成黑黢黢的一片,埋伏在荒庙附近的人等得十分心焦。忽然,密林中出现了两个人影,走得很急,步子很轻,两个强盗终于回窝了,藏在大松树上的小铁匠兴奋了,睁大了眼睛望着黑影,希望强盗早一点进庙。 王秃子带着小强盗在一个相好家里玩了一天,相好家在福林山一个偏僻的山弯里,很少有人去,十分安全。相好的女人给他们炖了野鸡肉,买了酒,吃吃喝喝十分痛快,天黑了回窝子睡觉,到了小庙前,王秃子想起黄老板该派人送信来了,他同黄明星有约定,三五天派人到山上送一次信,送信的人把信放在荒庙院墙旁边大松树的树洞里,王秃子隔三五天去看,取走送来的信。 王秃子和小强盗没有进庙,向院墙边大松树走来,藏在树上的小铁匠沉不住气了,以为强盗发现了埋伏,要逃走,他性子急,学起了夜猫子叫。 王秃子十分警觉,听见突然响起了夜猫子叫,觉察出周围有异常现象,一把抓住小强盗的手,大声喊:“密林里有人,快跑!”两个强盗像兔子似的往密林外飞奔。小铁匠看到强盗跑了,从树上纵身跳下,埋伏在荒庙周围的人也现了身,追赶逃跑的强盗,追到密林边,四周黑黢黢的,两个强盗不见了。 王秃子带着小强盗从小铁匠、姜东及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小铁匠气得要死,跳起脚骂:“狗强盗,有本事不要跑,总有一天我要抓住你,扒你的皮,抽你的脚筋。” 小铁匠和姜东要等天亮后进荒庙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强盗的踪迹。李忠信随其他青年下山回东溪场了。 天亮了,小铁匠和姜东进了荒庙,他们搜查得非常仔细,在庙里发现了强盗吃剩的东西,鸡鸭鱼什么都有,还有睡觉的被褥,可是,没有找到可以查出强盗踪迹的线索,小铁匠十分失望。姜东忽然想起强盗到过大松树下,怀疑松树下有秘密,搜查完了荒庙,来到大松树下,寻找了一阵,发现树上有一个洞,四周光溜溜的,似乎经常有人摸,两个人猜了一阵,没有猜出树洞的秘密。 李千总到了綦江县衙门,和翁县令商量找出衙门里和强盗勾结串通、陷害善良百姓的害群之马,刚好孟通判从重庆府到綦江了解移民安置的情况,三个人商议决定采用打草惊蛇的办法,让藏在县衙门里的歹人胆战心惊,露出马脚。孟通判嘱托说:“翁县令,躲在官府中的歹人上害朝廷,下害百姓,一定要找出来,绳之以法,按律惩治。” 翁县令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说:“通判大人,下官到綦江后没有尽职尽力,害得无辜百姓受冤,歹人得意猖狂,下官有错。” 李忠贵说:“孟大人,末将一定尽心尽力,帮助除去綦江县衙门中的歹人。” 孟通判公务繁忙,离开了綦江县。翁县令和李忠贵按照商量好的办法,开始在綦江县衙门里“打草惊蛇”。 一天,翁县令召集起衙门里的县丞、训导、主簿,板起面孔训斥:“各位同僚,自从本县到任,盗贼猖狂,一些歹人与盗贼相互勾结,祸害百姓,近闻衙门里个别官吏,竟然胆大包天,暗中与强盗串通一气,诬陷善良,坑害百姓,李千总已经查出线索,很快将把县衙中的害群之马绳之以法。” 张县丞听了县令大人的训示,心里“咚咚”打起了鼓,翁县令来到綦江县,从来没有大声训斥过下级官吏,现在一反常态,莫非姓李的真的查出了什么?张县丞心里惴惴不安,想从县令大人嘴里套出口风,可是,翁县令看到他面孔冷冷的,吓得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翁县令嘴里套不出话,向同僚打听也打听不出消息。张县丞没有办法,只有偷听县令大人与李千总的谈话。 一天,张县丞从翁县令的书房经过,看到李千总正和县令大人在屋里摆谈,四处打量,书房外面没有人,张县丞大着胆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李千总和翁县令说话的声音不大,听得不是十分清楚,隐隐约约听到在谈论东溪里正黄明星和强盗有往来。张县丞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姓李的查出黄明星和福林山强盗的关系,一定会抓了黄明星,姓黄的没有过堂经验,在刑具面前害怕了,招出了自己,后果就严重了。张县丞还想听一听,有人来了,赶忙走开了。 书房里,李千总听出了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了张县丞的背影,猜出张县丞刚刚在门外偷听了,心里暗暗高兴。原来,李千总和翁县令摆谈黄明星的事,有意要让衙门里的人听到,李千总已经肯定黄明星和县衙里的歹人有联系,可是,很难拿到证据,故意放出风声,打草惊蛇,再想办法抓住蛇,拿到歹人相互勾结的证据。 张县丞吓坏了,他十分清楚,如果东窗事发,官帽子肯定保不住了,说不定还要进大牢,张县丞是一个官场老手,他不想束手就擒,要千方百计挽救败局,保住自己。张县丞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李千总拿到自己和黄老板相互勾结的证据,最好的办法是让姓黄的消失,最起码要从綦江消失,姓李的抓不到黄老板,就拿不到他们相互勾结、陷害善良的证据。可是,怎样让姓黄的消失呢?派一个心腹去东溪场杀死黄老板,死无对证,李千总和翁县令就奈何不了自己,不过如果姓李的追查到底,查找杀人凶手找到了自己头上,罪上加罪,事发后就要到阎王老爷那里报到了。只有让姓黄的逃走,逃得越远越好,李千总抓不到人,拿不到证据。张县丞打定主意让黄明星逃走,可是,谁去给黄明星通风报信呢?张县丞害怕多一个人知道他和姓黄的关系多一份风险,决定亲自去,于是装着着了凉,脑壳痛,告了两天假回家治病。 张县丞在家里化了装,成了串乡算命的八字先生,他怕白天出门被人发现,耐着性子等到太阳下山,让家里人从马房里牵出了马,骑上马出了家门,沿着驿道向东溪场赶去。张县丞心里急,想早一点赶到东溪送了信,早一些回到县衙,一路上马鞭子抽得急,马儿跑得快。 天黑了,綦河上刮起了风,冷嗖嗖地。张县丞骑着马走在驿道上。半夜过了,快要到东溪场了。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张县丞悬在半空中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不再挥舞马鞭,马儿走得慢了一些,张县丞正在盘算见到黄明星该说些什么,忽然,马的前脚绊到了横栏在路上的绳子,张县丞从马背上被甩下了,摔得头昏眼花屁股痛。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想爬起身去牵马,一块黑布幔从天而降,把他盖得严严实实。张县丞心里发慌,挣扎着想掀开黑布幔,用尽了力气掀不开,有人隔着黑布幔抓住了他的手脚,用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张县丞像死猪似的动弹不了,>接着被人抓住头和脚抬起来,走了半个多时辰,似乎进了一个山洞,“咚”的一声扔到了地上,没有人管了。 张县丞被黑布幔包着躺在地上,手和脚捆得紧,麻绳勒进了肉里,一阵阵痛,眼睛隔着黑布看不清楚四周,他不知道被什么人抓住,关在了什么地方。张县丞猜想着,不会是官府里的人抓的,官府抓了人会关进大牢,不会捆住手脚扔下不管,那么,是强盗绑了肉票,东溪场附近只剩下王秃子,李千总正带着衙役到处搜寻,他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驿道上绑肉票,勒索钱财。张县丞不怕被王秃子绑了肉票,他知道,王秃子和黄明星穿的是一条裤子,知道他是黄老板的朋友会放了他的,王秃子绑错了自己人,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张县丞胡思乱想着,可是,没有人来解开捆绑的绳索,也不送来吃的东西,张县丞等了很久很久,他判定是强盗绑票了,心里非常生气,骂王秃子和手下的混蛋绑票绑到县丞老爷头上了。 张县丞昏昏沉沉躺了一天,终于有人来了,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喂,去把肉票的身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油水。” 有人到了身边,隔着黑布幔摸了衣服荷包。张县丞到东溪场没有带东西,什么也没有搜到。 “把头上的黑布拿掉,问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叫家里的人拿钱来赎,没有钱就扔进綦河里喂鱼。”有人大声吩咐。 张县丞头上的黑布幔拿掉了,他向四周打量,果然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两个拿着大刀、脸上蒙着黑布的人站到身边。张县丞大声叫起来:“快放了我,你们的大老板和东溪场上的黄老板是朋友,我是去给黄老板送信的。” 一个“强盗”冷笑着说:“你给黄老板送信,好,把信拿出来,不要骗我们。” 张县丞心里着急,哀求说:“我真的是给黄老板送信的,官府查得严,我送的是口信。” 强盗摇着头不信,说:“你给黄老板送口信,把口信内容写下来,我们给黄老板送去,只要黄老板叫我们放人,我们就放了你,如果是编假话骗我们,就扔进綦河喂鱼。” 张县丞无可奈何,只好让强盗拿来了纸笔,写了信。强盗重新绑上了他,拿着信出了山洞。张县丞正在山洞里等,山洞外响起了人声,还有火把的光亮,李千总带着衙役进了山洞。张县丞看见官府的人,害怕刚才送信的强盗被李千总抓到,吓得发起抖来。 第二十九章 智捉王秃子 驿道上抓住张县丞的是小铁匠和姜东,两个人按照陈雄义、李忠贵的吩咐,在驿道上埋伏了两天晚上,终于抓住了到东溪场送信的歹人。鱼沱山兄弟扮成强盗,骗张县丞亲笔写下了给黄老板的信,拿到了歹人相互勾结的证据。李忠贵非常高兴,为了不让张县丞被抓的消息传开,吓跑了黄明星与王秃子,李忠贵抓到张县丞后没有送回县衙门,暂时关在东溪场大雄宝殿一间偏殿里。 陈雄义从鱼沱山回到东溪,听小铁匠、姜东禀报牛心山中发现王秃子藏身的荒庙,埋伏一夜却没有抓住强盗,他听说是李忠信发现了王秃子的踪迹,夸奖了李忠信,因为李忠信不想再回李仁洪家,陈雄义安排他暂时在大雄宝殿住下。李忠信非常高兴,怕瑛子为自己担心,趁天黑跑到约定会面的地方见到了瑛子。瑛子在约定地点见不到忠信哥哥,愁得一天到晚苦着脸,吃不好,睡不好,得知忠信哥哥住在了大雄宝殿,心里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高兴了,脸上露出了笑模样。 埋伏在牛心山荒庙附近抓捕王秃子扑了空,陈雄义知道强盗不会再回荒庙躲藏了,听小铁匠说荒庙旁边大松树上有光滑的树洞,估计是黄明星或东溪场上其他歹人和强盗暗中联系、偷放书信的地方。陈雄义猜想黄明星和东溪场上的歹人不知道树洞被发现,还会利用树洞偷放信件传递消息,王秃子一伙强盗要想和黄明星以及东溪场上其他歹人取得联系,也只有冒险上牛心山到树洞里取信。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李忠贵商议定出了一个捉拿王秃子的妙计。 李忠贵让姜东带人埋伏在荒庙附近密林中,监视荒庙和大松树树洞,如果发现有人偷偷把东西放进树洞,不惊动放东西的人,待放东西的人走后从树洞里拿出来查看;小铁匠带领鱼沱山兄弟加紧在东溪场上巡查,要大张声势,晚上点着松油火把,大声盘问过路的人,遇到可疑的人抓住关进大雄宝殿。陈雄义吩咐小铁匠,一定不能让王秃子一伙强盗和黄明星取得联系,如果发现黄家人上山送信,一定要跟踪好,找到黄明星和强盗联系的地点。 黄明星看到衙役和鱼沱山的人在东溪场上巡查得紧,吓得心惊肉跳,他害怕王秃子带着人冒冒失失到家里来,被陈雄义、李忠贵手下的兄弟当场抓住,派了一个心腹下人,带着信偷偷出了东溪场,翻山越岭上了牛心山,心腹下人在荒庙里没有找到王秃子,把信偷偷放进了大松树的树洞里。 陈雄义和李忠贵看到了黄明星写给王秃子的信,李忠贵学着黄明星的笔迹重新写了一封,让强盗到綦河边上一个隐秘的山洞去取吃的用的东西。为了不让强盗发觉荒庙附近有埋伏,顺利地把信取走,相信信上的话,陈雄义吩咐姜东带着埋伏的人悄悄撤回了东溪场。 三天后,陈雄义派人到牛心山荒庙外大松树树洞查看,放在里边的信不见了,已经被强盗取走了。 陈雄义安排小铁匠、姜东带领鱼沱山兄弟秘密守候在信中让强盗取东西的地方,守株待兔,等待王秃子和他手下强盗上钩。 王秃子从牛心山荒庙前逃脱,他庆幸自己警觉高,及时发现荒庙四周有人埋伏。王秃子和跟随他的小强盗再也不敢回到荒庙了,好在以前在福林山当二老板时在东溪场周围安了一些眼线,一处可以住一两天,于是,王秃子在牛心山住两天、福林山住两天,和搜寻他的官府衙役捉起了迷藏。不过,时间长了,手里的银钱越来越少,王秃子非常着急,想潜进东溪场黄老板家讨要一些银钱,东溪场白天晚上都有人巡逻搜查,进不去。王秃子失去了和黄明星的联系,非常着急,想到牛心山荒庙虽然被鱼沱山的人发现了,用以联络用的大松树树洞也许没有被发现,于是用钱请眼线上牛心山到树洞里取东西,果然取回了黄明星的信。 强盗头子王秃子做梦也没有想到,松树树洞已经被陈雄义、李忠贵掌握,他取走的信是李忠贵仿照黄明星笔迹写的。 狡猾的强盗终于中了陈雄义、李忠贵的调包计。 王秃子看了信,有一些犹豫,他熟悉东溪场周围的山形地貌,知道信上指定的地点一面临水,三面是坡,万一官府在山坡上设下埋伏,很难逃脱。强盗头子不明白黄明星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地方让他去 53d6." >取东西,但是,如果不去拿东西,黄老板派去的人等急了,生气了,以后不送东西了,强盗头子失去了黄老板的支持,以后会更加艰难,也许在东溪场附近待不下去了。王秃子思来想去,决定冒一次险,到了信上指定的时间,带着小强盗出发了。他们趁着夜色越来越浓,到处黑黢黢一片,不容易被发觉,快步赶路,到了綦河边上。王秃子在一个小山岗前停住了脚,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綦河的水流着,发出淙淙的声音,河谷里吹着风,风不大,树枝树叶摇晃发出“哗哗”的声响,远处还传来野兽的嗥叫。王秃子没有听到异样的声音,他还是不放心,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扔进河里,“咚”的一声,没有异常反映,王秃子让身边的小强盗先去约定的地方察看,没有危险再叫他。 小强盗去了,消失在黑暗中,王秃子心神不宁地等着,很久听不到小强盗的叫声,估计小强盗出了事,决定悄悄撤离綦河边。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黑暗中传来轻轻的喊声:“王大哥,来吧,黄老板派人送来了钱,还有好多吃的东西,我一个人拿不了。” 王秃子完全放心了,站起身悄悄向綦河边奔去…… 小铁匠、姜东带着四个会武功的鱼沱山兄弟在綦河边埋伏了很久,他们害怕像牛心山荒庙四周埋伏一样,弄出声响惊动了十分警觉的强盗头子,埋伏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时间慢慢过去,夜色越来越浓,没有强盗的踪迹。小铁匠和姜东带着人耐心地等着,綦河上刮起了风,带来凉意,有的人冷得身上哆嗦起来,小铁匠害怕哆嗦声惊动了强盗,连忙发出信号,要埋伏的人咬住牙忍着,不要哆嗦。小铁匠身上也很冷,他咬紧牙齿,强忍着寒冷,不让身体颤抖。身边发出了“”声,一样东西爬过,也许是蛇,也许是水里爬上岸的大螃蟹,小铁匠吓出了一身冷汗,仍然咬紧牙齿,一动也不敢动。终于,小山岗上有了响动,可是没有人来取东西,小铁匠性子急,忍不住要冲出去抓强盗,又想起牛心山荒庙惊走强盗的教训,终于忍住了,等了一会儿,一个小强盗过来了,东张西望寻找黄老板派来的人。小铁匠和姜东悄悄扑上去,蒙住了小强盗的嘴巴。小铁匠用嘴贴住强盗的耳朵威胁要他把王秃子叫过来。小强盗不想叫,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冷的钢刀,只好叫了。王秃子过来了,没有看见黄老板派来的人,知道中了计,回过身要逃跑,可是迟了,姜东拦去了他逃跑的路。 小铁匠和姜东抓住了强盗头子王秃子,非常高兴,用麻绳把王秃子捆得像粽子似的。小铁匠在綦河边砍了一棵小树,用树干当抬杠,像抬死猪一样抬起了王秃子,押着小强盗回了大雄宝殿。陈雄义和李忠贵害怕强盗头子关押在庙里不安全,押着强盗头子和张县丞连夜回了綦江县城。翁县令看到抓住了强盗头子,非常高兴,吩咐把强盗头子王秃子关进死牢。因为张县丞是朝廷任命的八品官员,綦江县衙门不能随便处置,翁县令和李千总商量后暂时把张县丞软禁在县衙一间空房子里,派衙役看守,不准和其他人见面,同时将张县丞所犯罪行写成呈文,派衙役飞速递送重庆知府衙门。 翁县令同李千总、陈雄义商量审讯张县丞和强盗的办法,决定先审问抓到的小强盗,晓之以理,争取小强盗悔过自新,交待出强盗头子把铸私钱模子放进金银洞、铸好的私钱埋在周记店铺附近的经过,再审强盗头子王秃子,等到重庆府批文来到,再提审张县丞。 李千总在牢房里提审了小强盗,他脱下官服,换上了寻常百姓穿的衣服,让衙役把小强盗押来,十分亲切地询问姓名叫什么,家住什么地方,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强盗名叫张二,家住赶水场附近,家里有父亲、母亲和兄长,因为好吃懒做,跑上福林山当了强盗,一直跟随二老板王秃子。 李千总叹了一口气说:“张二,你知不知道当强盗被抓住要杀头,看你年纪不大,还没有娶媳妇,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砍下来,脑袋掉了,血流得到处都是,你不害怕?” 张二非常害怕,可是在强盗窝子里待久了,沾染上不少匪气,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不怕!” 李忠贵耐着性子开导,“你被砍了脑袋,你家里的人,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兄弟会十分悲痛,并且,你是因为当强盗被砍了脑壳,死后还要遭人骂,家里的人受牵连,也在人面前抬不起头,被人骂家里出了强盗,遭了报应。” 小强盗张二不说话了,他害怕当强盗牵连了父亲、母亲。 李千总看出小强盗心里发生了变化,继续说:“绑上法场砍脑袋前要游街示众,乡民们个个痛恨强盗,要往身上吐口水,扔脏东西,有的乡民还要把屎尿泼到身上。” 张二终于被吓住了,身子轻轻颤抖起来。李千总心里明白,一两次审讯很难让强盗开口,吩咐衙役把张二押进牢房关押。小强盗在牢里孤孤单单,想起了李千总审讯时说的话,越想越害怕,晚上睡觉做恶梦,梦见被五花大绑押上了刑场,父亲母亲大声哭着要来见最后一面,可是官兵不让…… 过了一天,李千总又到牢房去审讯小强盗,还没有等他开口,张二“扑”地一声跪在了前面,头磕得“咚咚”响,哀求说:“大人救救我,我不想被砍脑壳!”为了保住性命,张二把王秃子做的坏事,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黄知府接到綦江县衙门关于张县丞和歹人勾结诬陷善良百姓的呈文,非常生气,黄知府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十分痛恨下属官员贪赃枉法,残害善良百姓。他又为张县丞惋惜,县丞是朝廷八品命官,读书人十年寒窗,历经辛苦,考秀才,考举人,有时还要进京会试,才挣得了入仕为官的前程,特别是经过几十年动乱,乱世中能活下来不容易,还要坚持读书写文章更不容易,可是,一念之差,做了违法乱纪的事,要葬送前程,也许还要入大狱,判刑受罚。黄知府为了挽救张县丞,特意派孟通判赶到綦江提审,争取张县丞主动交待同歹人勾结的情况,检举歹人,为彻底弄清私钱案戴罪立功。孟通判接受委派,动身起程到了綦江,向翁知县、李千总、陈雄义传达了黄知府的心意。李千总、陈雄义也是心地善良的人,虽然痛恨张县丞和歹人勾结诬陷周老板,不过,也希望张县丞能悔改,戴罪立功,供出诬陷周老板的全部经过,让周兴的冤情大白天下,十分赞成黄知府的意见。张县丞被软禁在县衙里,想起做过的一桩桩坏事,查出来不仅官位不保,还会丢进大牢。心里害怕,白天吃不下东西,晚上睡不好觉,他后悔不该帮助黄明星陷害周老板,结果事情暴露。张县丞也恨鱼沱山的陈雄义和李千总,如果不是陈雄义、李千总出面干预,他们的阴谋不会暴露,银子到手了,再想办法抓住强盗王秃子灭了口,不会有人知道周兴是冤枉的了。他可以用得到的银子疏通关系,被提升做知县或者更大的官。 张县丞是一个贪婪、心肠歹毒的人,不过,他也是一个善于顺风转舵的人。看到孟通判来提审,从孟大人口中听出了要保他过关的意思,又惊又喜,非常感谢,不用孟通判问,把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还交出了黄明星贿赂他的银票。孟通判以为张县丞真心悔改,将张县丞的有关情况写成呈文,回重庆后呈递知府大人,黄知府具实上报巡抚衙门。不久,巡抚衙门文书下发,张县丞罚俸一年,降职留用。 翁县令和李千总、陈雄义商量在大堂上公开提审作恶多端的强盗头子王秃子,李千总担任主审官,翁县令陪审。听说要在大堂上公开审问强盗头子,綦江县城和周边百姓争先恐后来看热闹,唐蓉和李忠信也赶了几十里路,到县城观看审强盗。一清早,县衙门前就挤满了人,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着。 “强盗头子王秃子被抓住了,以后不用害怕强盗抢劫了。” “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福林山的强盗头子苏老四被抓住了,王秃子也被抓住了。” 李千总、翁县令穿着官服坐上了大堂,李忠信、唐蓉挤在人群中,看到李忠贵非常威武,心里高兴。李忠信大声喊道:“看,坐在中间的是我哥哥,强盗头子苏老四就是他抓到的。” 公审开始了,王秃子戴着脚镣手铐被押上了大堂,衙役喊起了堂威,王秃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站在堂上不跪下,一个衙役举起板子照着强盗头子的腿弯狠狠一下,王秃子“扑通”跪下了。 李千总拿出了金银洞里捡到的两颗牙齿,响了惊堂木,大声询问:“王秃子,你抬起头看一看,这是从金银洞里捡到的,是不是你的牙齿?” 王秃子暗暗吃惊,低着头不说话。李忠贵让衙役弄开了强盗头子的嘴,金银洞拾到的牙齿果然是王秃子嘴里跌落的。 围观的百姓议论开了:“金银洞里铸私钱的模子真是王秃子放的,牙齿跌落在洞里被李千总捡到了。” “诬陷周老板参与铸私钱,强盗头子的心真歹毒。” 王秃子在大堂上耍起了赖,无论李千总、翁县令怎么审问都咬紧牙巴不开腔,李忠贵让衙役带张二上堂,小强盗供出了和王秃子一起偷放铸私钱模子、偷埋私钱的情况,王秃子仍然咬紧牙巴不说话,李忠贵又让衙役带上张县丞作证,王秃子终于绝望了,在大堂上招了供。 黄家乱成了一团,黄明星一天到晚胆战心惊,听到门外有响动,怀疑陈雄义、李忠贵派人来抓他了,吓得东躲西藏。一天晚上,街上的狗“汪汪”叫个不停,黄明星浑身颤抖,后来干脆下了床,钻到了地洞里,一直到天亮,狗叫声停住了。妻子叹着气说:“老爷,天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不如回老家麻城,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再也不要耍心眼害人了。” 黄明星苦丧着脸说:“回麻城,门外有鱼沱山的人守着,大街上有官府的人,我怕连东溪场都走不出,怎么回麻城?” 妻子眼里有了泪,说:“老爷,要是你被官府的人抓去关进大牢,我和孩子靠谁啊?” 黄明星的妻子是他到东溪场后新娶的。押送移民进四川时,黄明星的老婆、孩子留在了麻城,儿子大了,经营麻城街上的店铺,不用他担心。进四川后黄明星新娶了妻子,年轻漂亮,岳父岳母是黄州进四川的移民,路上遇了风寒,到重庆后生了病,死了,丢下女儿孤苦伶仃,碰上人贩子被拐卖,碰巧遇到黄明星押送移民到重庆府,晚上同住在一家客店,黄明星威胁人贩子要报官府,吓得人贩子甩下拐到手的女人逃跑了。黄明星白捡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带着一起到了东溪场。妻子为黄明星生了一个儿子,平时在家里带孩子,从不过问黄明星的事情。 黄明星把妻子搂进怀里,流着眼泪说:“是啊,要是我被官府抓去,家里的财产也保不住了,你和儿子以后靠谁养活啊?” 儿子从外面跑进屋,儿子今年才四岁,还不懂事,不知道父母正面临危机,噘着小嘴说:“爸爸,带我上街买糖人,我要糖人。” 黄明星的妻子轻轻推开丈夫,抱起了儿子,说:“乖,我们家的娃娃乖,不吃糖人,以后都不吃糖人了。” 孩子看到妈妈脸上有泪水,大声叫起来:“妈妈,你哭了,谁欺负了你,我告诉爸爸。” 黄明星看到儿子十分可爱,大声叫佣人上街去买糖人,想不到树倒猢狲散,看到黄家大祸临头,四个佣人走了三个,家里只剩下了一个烧火煮饭的婆婆,婆婆看到老爷夫人心里烦,哄着孩子上街买糖人去了。 东溪场上一些年轻人看不惯黄明星收山货压价压秤,以前不敢得罪,听说黄老板勾结强盗陷害周老板的事被李千总查出来了,王秃子被抓住押往綦江县衙门了,料想黄明星大势已去,故意在黄家门外大声议论。 “听说没有,李千总抓住了王秃子,原来姓黄的和强盗穿一条裤子,强盗头子被抓住了,姓黄的也快进大牢了。” “姓黄的做的坏事多了,要遭报应了。” 黄明星在屋里听了又生气又害怕,他开始后悔了,如果不是贪心大,想独霸东溪场上的山货收购,赚更多的钱,就不会和王秃子、张县丞串通一气,相互勾结,诬陷周兴,白白花了几百两银子,没有整垮周老板,却把自己和强盗连在了一起。黄明星不敢想像自己被抓进大牢后妻子儿子怎么活,他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不是真的,恶梦醒来,他仍然是东溪场的里正,黄家店铺的老板,有年轻漂亮的妻子,天真可爱的孩子。 可是,黄明星明白,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他即将大祸临头了。 黄明星不想呆在家里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他不想坐大牢,更怕丢下娇妻幼子,被流放关外苦寒之地,或者五花大绑押上刑场砍下脑壳。黄明星决定逃出东溪场,先隐姓埋名躲一阵,再想办法逃回麻城。他把逃走的决定告诉妻子,妻子流着眼泪说:“老爷,你逃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黄明星叹着气说:“我逃出去了,找地方站稳了脚,再想办法来接你。” 妻子疑惑地说:“东溪场的房子和几百亩田地怎么办?全扔下不要了?” 黄明星神色凄凉地说:“保住性命要紧,田地房屋都不要了。” 黄明星不敢白天逃,白天门前门后都有不少人,巡查的官府衙役,过路的熟人,还有一些到黄家门前看他笑话的年轻人,黄明星决定晚上逃走。他让妻子帮着化了装,头上包上乡下种田人包的白帕子,身上穿上乡下种田人穿的蓝布衣裤,再穿上一双水草鞋,抓起灶前的柴灰抹在脸上,和乡下种田人差不多了。天黑了,悄悄打开门,门外没有人,黄明星溜出了门,急急忙忙往东溪场外走。黄明星不敢走驿道,他怕驿道上有鱼沱山的人把守,也不敢走进出东溪场的大路,走大路容易碰上熟人。黄明星选背街小巷走,眼看要走出东溪场了,忽然听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人大声喊:“什么人?半夜三更要到哪里去?”黄明星吓得瘫了,头上冒出了冷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没有动静了,原来设卡的人并没有发现他。黄明星挣扎着站起来,他不敢往前走了,换了一个方向出了东溪场。黄明星顺着进山的小路走,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太黑,看不清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走,只想离开东溪场远一些,离开危险远一些。黄明星急急忙忙走着,山路窄小,“扑通”摔倒了,屁股摔痛了,脚扭伤了,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刮起了风,风里夹着点点雨星,打湿了身上的衣服,黄明星心里急,他不敢停下脚步,仍然挣扎着往前走。 山势越来越高,山路越来越险,周围长满了树,密密的,山路一会儿穿过树林,一会儿爬上山崖。 黄明星正急急忙忙往前走,看到前面树林中有两盏绿色的灯笼,他以为遇到夜里走路的山民,想上前询问走到了什么地方,哪里能找到山里人家休息一下,买一点东西填肚子。走了大半夜,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黄明星迎着绿灯笼走去,忽然听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吼声,他停住脚,仔细打量,吓得腿软了,魂飞了。原来,两个绿灯笼是大老虎的两只大眼睛,大老虎正吼叫着走过来。..黄明星回过头逃跑,一脚踩虚,“扑通”一声掉进了路边的山崖,摔得昏迷过去了。 黄明星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爬上了东边山梁,大腿一阵阵刺骨的疼痛,他挣扎着试了试,左腿摔伤不能动了。黄明星向四周看,到处是山,山上是密密的树,他认真辨认,终于认出来了,晚上慌不择路,他走进了牛心山,掉到一个荒凉的山谷里了。 黄明星走不动了,山崖上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密林小路,他大声喊叫,没有人答应,没有人来救他,黄明星被困在深山荒谷中了。肚子饿了,咕咕叫,腿上的伤钻心..般疼痛,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明星躺在荒谷中,看到太阳越升越高,歪向了西边。肚子饿得厉害,抓了几把身边的野草塞进嘴里,野草又苦又涩,嚼得嘴皮子发麻,他使劲咽进了肚里。黄明星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浮上了心头,他知道自己一生做了很多亏心的事,害人的事,现在遭了报应,困在荒山野岭,生不能生,死不能死,被饥饿和伤痛折磨。黄明星想起了远在麻城的老婆孩子和偌大的家业,也想起了东溪场上的妻子和儿子、店铺和几百亩田产,一辈子辛辛苦苦,费尽心机积攒起的家产不能享用了,年轻的妻子无法生活,也许会改嫁,小儿子也要跟着别人姓了,黄明星心里难过,眼里流出了泪水。 黄明星在荒谷中躺了两天两夜。 普慧大师到牛心山乡民家里做法事,返回东溪场时听到山崖下有呻吟声,赶忙返回乡民家里,叫上乡民到山崖下救人,他们费了很多力气,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下到了山崖底。普慧大师发现躺在山崖下的竟然是黄明星,叹了一口气说:“害人终害己,黄施主做了太多的亏心事,菩萨让你受苦抵罪。” 出家人心肠慈悲,普慧大师叫乡民把黄明星抬回家,帮助治好了腿上的伤。黄明星留在了牛心山里,再也没有回东溪场…… 周兴的老婆挂欠丈夫,周公子挂欠父亲,在重庆城里等得心烦,赶到了綦江,刚好碰上李忠贵、翁县令在县衙大堂审讯强盗头子王秃子,也挤在围观的百姓中观看,他们听到强盗头子招供陷害周兴的事,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到了实处。来到盐引小店,罗娟和霞妹子听店伙计禀报周夫人和周公子到了,赶紧请到屋里,周夫人早就听说罗家母女帮助丈夫重振家业,做了不少事,又帮助周兴平反冤屈,非常感谢,叫儿子跪下磕头,谢了搭救周兴的恩情。两个女人都盼着陈雄义、李千总早一点回到盐引店中,从大牢里接出周兴,等得十分心焦。 李千总在大堂上让强盗头子王秃子画了供,仍然押进大牢关押,让衙役带上了周兴,当堂宣布周兴参与私铸铜钱是歹人诬陷,无罪释放。 守候在东溪场监视黄明星的衙役回到县城禀报,黄明星做贼心虚,偷偷逃跑了,衙役找遍了东溪场也没有找到踪影。翁县令征求陈雄义、李千总的意见,要不要发海捕文书捉拿。陈雄义想起黄明星也是麻城老乡,虽然设了奸计陷害周兴,妄想除去东溪场上收购山货的竞争对手,但是没有得逞,没有让翁县令发海捕文书捉拿。强盗头子王秃子犯下了不少罪行,翁县令依照大清律法判了斩刑,呈文上报,等待刑部批文到后行刑。大牢里关押的其他强盗,一个个审清了所犯罪行,罪恶大的依律判决,或处斩,或流放关外苦寒地方。为生活所迫上山做了强盗,没有多大罪恶的让家人前来具保领回,务农经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私铸铜钱案审清了,大小强盗一一作了判决。綦江百姓个个伸着大拇指称赞审得清楚,判得明白。 周兴当堂释放回家,见了妻子儿子和罗娟母女,感谢罗娟为了替他平反冤屈吃苦受罪,流着眼泪说:“罗娟妹子,哥哥这条命是你帮着捡回来的,没有你,没有李千总和陈大哥,我的命保不住,家也保不住了,你和李千总、陈大哥的恩情,永生不忘。” 罗娟安慰说:“周大哥,我和霞妹子的命是你救的,你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帮助你是应该的。” 周兴在綦江县城最好的酒楼摆了三桌酒席,答谢帮他平反冤屈的众人,请来了陈雄义、李千总、翁县令、姜东以及县衙门里的人,还请来了鱼沱山的小铁匠、陈松、唐蓉姑娘和一些兄弟,酒席宴热热闹闹,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周兴给客人们斟满了酒,高高地举起了酒杯,眼里含着泪说:“各位恩人,周兴能够平反冤屈,无罪释放,全仗恩人们帮助,各位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 陈雄义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一口喝完了酒,大声说:“周老板是麻城人,李千总是麻城人,鱼沱山的很多兄弟、东溪场的很多百姓都是从麻城来的,我们千里迢迢进四川,来到了綦江,要互相扶持,有苦共同吃,有难共同99lib?当,同心协力,兴家创业。” 翁县令感动了,站起身说:“几十年动乱,綦江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街上做生意的,田里种庄稼的,都是各地来的移民,湖广来的,江西来的,广东来的,贵州来的,千里相聚是缘分,我们现在都是綦江人,陈壮士说得对,要同心协力,兴家创业!” 酒席宴上热闹了,几杯酒下了肚,脸红了,声音大了,你敬我的酒,我敬你的酒。陈雄义连着喝了好几杯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站起身大声说:“各位,我有事要当着大家说清楚!”可是,酒席宴上闹闹嚷嚷,没有几个人听见他的声音。陈雄义急了,大声吼起来,终于,酒席宴上的人安静了。 陈雄义喝醉了酒,可是俗话说,酒醉心明白,他说话口齿不清楚,意思却非常明白:周兴已经无罪释放,盐引商人的位置要还给周老板,而且,他只从江津、綦江各个盐引商店中拿回本钱,赚的钱全部留给周老板。 周兴非常感动,站起身大声说:“陈大哥,知府衙门已经委任你做了盐引商人,不能随便让给别人。” 陈雄义一把拉起了翁县令,说:“县令大人,烦你上报知府衙门,盐引商人的位子我还给周老板了。” 周兴流着眼泪说:“陈大哥,你帮我洗清了冤屈,让我无罪释放,已经是天大的恩情,盐引商店理应归你。” 两个人你推我让,谁也说服不了谁。罗娟着了急,站起身大声说:“陈大哥,周大哥,既然都是麻城来的乡亲,还分什么你我,盐引商店共同经营,盐巴卖便宜一些,不赚乡亲们的钱。” 陈雄义摇着脑袋说:“罗娟妹子,盐引小店是周老板开的,理应还给他。” 周兴分辩说:“现在陈大哥是盐引商人,盐引商店是他的。” 两个人又要推让,罗娟想大声劝住两个哥哥,忽然感到嗓子里痒痒的,一口鲜血喷出来,眼前成了一片漆黑,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陈雄义看到罗娟口喷鲜血倒下了,吓得酒醒了,奔过来一把抱住。周兴也吓得说不出话了,奔到了罗娟身边,李忠贵、霞妹子、小铁匠也放下筷子和酒杯奔到了罗娟身边。李忠贵从陈雄义手里接过母亲,大声呼喊起来:“妈妈!妈妈!你怎么啦?妈妈,醒一醒!”霞妹子哭了,大声喊:“妈妈,你睁开眼睛,今天周伯伯请大家喝酒吃菜,是喜庆的日子,你不要吓我们!” 酒席宴乱了,谁也没有心思再喝酒吃菜,周公子赶紧离开酒楼去请郎中,陈雄义看到罗娟紧闭双眼,后悔得用巴掌抽打着自己的脸,大声骂道:“混人,我真是一个混人,酒席上和周兄弟争什么,娟妹子说得对,都是兄弟,你的我的一个样,我非要争辩明白,害得娟妹生气上火,病倒了。”周兴也摇着头叹着气说:“我对不起罗娟妹妹,她辛辛苦苦把我从大牢里救了出来,我却气她,让她犯了病。”翁县令非常感动,走过来劝说:“陈壮士,周老板,不要自责了,快把李夫人抬回住处,让她好好休息。” 翁县令的话提醒了李忠贵,他轻轻抱起母亲走出酒楼,回了盐引小店。李千总步子走得很轻,害怕弄得抱在怀里的母亲不舒服,陈雄义、周兴、霞妹子、小铁匠紧紧跟在后面,陈松、姜东及县衙门的衙役在前面开道,把拦在路上的行人挡在一旁,让李千总抱着母亲顺顺利利走回盐引小店。 李忠贵把母亲抱回住的地方,安放在床上躺好,周公子请的郎中赶到了,郎中给罗娟把了脉,开了药方。 罗娟慢慢睁开了眼睛,轻轻说出了声:“雄义哥哥,周大哥,你们是兄弟……” 第三十章 娟妹死在哥怀里 春天来了,明媚的太阳照在綦河上,清清的河水淙淙流着,太平桥边的神龟石显得更加神奇。两岸的黄葛树枝繁叶茂,墨绿色的树叶闪着光,每棵黄葛树都生长了几百年,有的生长了上千年,它们目睹了东溪场的繁荣与衰落,见证了成千的移民从不同地方来到这里安家创业的艰辛。从太平桥往上走,金银洞前的水声“哗哗”,挂在洞前的瀑布银白闪亮。 新的一年开始了,来到东溪场的移民更多,东溪场更加繁荣了。 鱼沱山修通了到綦河边的山路。小铁匠带着人忙了一个冬天,铲掉了路上的荆棘,填平了坑凼,还在一些上山的坡路上安了石板。炼好的铁制成了各种各样的铁器,通过新修成的山路运到了綦河边,或装上船运走,或人挑马驮从驿道上运走,卖了钱,鱼沱山兄弟们的生活过得好了,能一天三顿吃上白米饭了。陈雄义还从东溪场上买了鲜艳好看的花布,让唐大嫂给女儿做了一身新衣服。唐蓉姑娘穿上新衣服,脸上笑得像三月里的桃花,姑娘非常开心,她的忠贵哥哥回到秦将军的大营,围剿强盗十分勇敢,经常受到将军的夸奖。李千总常常托人带信给唐蓉,告诉她自己很好,不要唐蓉挂念。 孟通判从重庆府派人送来了信,他要到鱼沱山巡视。重庆府接到巡抚衙门文书,朝廷有旨,北方边界俄人经常入侵,台湾又有战事,各州府要加紧训练地方团练武装,以备战事起时能为朝廷效力,可是,训练地方团练武装需刀枪剑戟等各种武器,锻制武器需要铁。孟通判亲到鱼沱山,想让陈雄义带领鱼沱山的兄弟多采铁石炼铁,供重庆府所属州县锻制兵器。 孟通判路过县城时叫上了翁县令,私钱案审清问明了,四乡百姓都觉得县衙门审案公正无私,种田的努力耕耘,经商的将本求利,县境内强盗少了,社会秩序好,移民争着来到綦江,上司闻听翁县令治县有方,发来文书奖励。翁县令心里高兴,他非常感谢陈雄义帮助破了私钱案,捉住了强盗头子王秃子,十分高兴地跟着孟通判到鱼沱山。 官府的两位大人要来巡视,鱼沱山的兄弟们非常高兴,在住房前、炼铁的炉子上挂起了红灯笼迎接客人,孟通判多次到过鱼沱山,和鱼沱山的兄弟是老朋友。陈雄义永远记住周兴遭歹人诬陷,通判大人大力帮助平反冤案的恩情,并且,孟通判是麻城人,尽管做了官,仍然没有忘记同乡的情谊,和自己做了义兄义弟。 孟通判和翁县令到了鱼沱山,陈雄义带着两位大人看了采铁石的山洞,炼铁的炉子,孟通判看到鱼沱山的兄弟采石炼铁非常辛苦,一个个汗流浃背,大声称赞说:“陈大哥,你有一帮好兄弟,将来还能创一番更大的事业。” 陈雄义把孟通判、翁县令带到新建的住房休息。孟通判看到,昔日的茅草房变成了砖瓦房,屋里陈设也比原来好多了,心里高兴,笑着说:“陈大哥,鱼沱山变了,你们的日子好过了。” 陈雄义谦虚地说:“孟大人,鱼沱山有今天,陈雄义有今天,全仗你的栽培,你是我的恩人,也是鱼沱山的恩人。” 孟通判摇着头笑着说:“鱼沱山一天比一天兴旺,是因为陈大哥有一副侠义心肠,兄弟们敬佩你,听你的话。” 孟通判和陈雄义相互谦让了一会,唐蓉送上了茶,通判大人喝了两口茶,脸色严肃了,他传达了朝廷的旨意,希望鱼沱山多采铁石多炼铁,除了供应重庆府所辖州县民间铁器用铁所需,还要供应官府锻造兵器用铁所需。 陈雄义皱起了眉头,说:“鱼沱山产出的铁刚够重庆府所辖州县民间所需,近来又有川东南一些州县的商人前来洽谈购买铁器,要供给官府锻造兵器用铁,非常困难,恐误了官府大事。” 孟通判叹了一口气说:“陈兄弟,官府锻造兵器,是防备边疆有事,保护百姓过太平日子,你要体谅朝廷的良苦用心。” 翁县令在一旁说:“陈大使,你要支持官府,有难处你就开口,本县令一定尽力帮助解决。” 陈雄义终于点头答应,说:“好,两位大人,我一定带领鱼沱山兄弟多采铁石,多炼铁,保证供给官府用铁所需。” 陈雄义正和孟通判、翁县令说话,屋外响起了人声。小铁匠进来禀报:东溪场的乡民听说知县大人到了鱼沱山,推选代表赶来,有事禀报知县大人。翁知县吩咐请进东溪场的乡民代表。乡民代表进了屋,把东溪场乡民共同拟定的呈文交给县令大人。原来黄明星逃走后没有了下落,东溪场的乡民公推鱼沱山陈雄义担任东溪里正。翁县令看了呈文,拍手叫好,大声说:“东溪场乡民推选陈大使兼东溪里正,好事情,本县准了东溪乡民的要求。” 陈雄义有些为难地说:“翁大人,我要带领鱼沱山兄弟采石炼铁,哪里有时间去当东溪场的里正,翁大人还是另选贤人。” 孟通判笑着说:“陈大哥,民意不可违,能者多劳,你就炼铁大使、东溪里正一肩挑吧!” 孟通判、翁县令交待完了供应官府用铁的事情,委派了东溪场里正,办完事情走了。陈雄义担任了东溪场里正,经常在东溪场为百姓调解矛盾,帮助移民解决困难。普慧大师为了陈里正议事方便,特意将李忠贵住过的房间改做了里正议事的场所。李忠信不愿回到李仁洪家,陈雄义安排他接待乡民,帮着协调矛盾纠纷。一天,陈雄义正和普慧大师商量在东溪场办一个学堂,聘请老师教乡民子弟识字,忽然听到外面锣鼓声响,陈里正吩咐李忠信出门去看。一会儿,李忠信满脸笑容奔了进来,大声喊:“陈伯伯,乡民们给你送匾来了,请你出去接匾。” 陈雄义心里疑惑,和普慧大师一起走出庙门,看见庙外有不少东溪场乡民,两个人抬着一块大匾,匾上有闪着金光的“麻乡约”三个字。一个白头发乡民看到陈雄义,大声说:“陈壮士,东溪场里正是官府任命的,我们都是麻城来的,你为麻城乡亲办事,勤勤恳恳,麻城乡亲都把你称做麻乡约,今天送来麻乡约的大匾,望陈里正不要辜负麻城乡亲们的托付。” 陈雄义感动了,大声说:“陈某一定尽力而为,不辜负麻城乡亲送匾之情。” 送匾的乡民高兴了,大声欢呼起来。陈雄义接了匾,小心翼翼地捧回了庙里,让李忠信挂在里正议事的房间中间。 陈雄义比原来更加忙碌了,鱼沱山的事、东溪场上乡亲们的事,常常清晨起床,忙到夜深人静。尽管很忙,他仍然时时挂欠罗娟妹妹的病,忙了一天,夜深人静上了床,想起罗娟一生艰辛,好不容易熬到儿女大了,忠贵还当了千总爷,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可是却病倒了。陈雄义盼着罗娟早一天治好病,他能和娟妹妹做一对恩爱夫妻,几十年了,陈雄义盼着和罗娟成为夫妻,经过了许许多多周折,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陈雄义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到綦江县城看望罗娟,想到了李忠信,于是吩咐李忠信到綦江县城看望母亲,照顾母亲。 李忠信也十分挂欠母亲的病,他是罗娟从小带大的,母子感情深,进四川时船被撞沉落入江中,渔民救起后在巫山县城巧逢父亲,于是跟了李仁洪。不过,李忠信仍然十分挂欠母亲,想念哥哥和姐姐,听了陈雄义吩咐,急匆匆赶到了綦江县城,他看到母亲面黄肌瘦,经常咳嗽,痰中带着血丝,非常担心母亲的病。 李忠信离开了家,李仁洪到处寻找,喊哑了喉咙,跑大了脚板,终于知道李忠信住在大雄宝殿,和哥哥李忠贵一起,李仁洪不好意思到庙里寻找儿子,耐着性子等待李忠信回家。私钱案审清了,李忠贵回了秦将军的大营,李忠信仍然没有回家,当了陈里正的“ 63a5." >接待官”,后来又去县城照顾母亲了。李仁洪也想到綦江县城看望罗娟,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罗娟做了多年夫妻,还有了女儿和儿子,听说罗娟病了,心里也十分挂念,想去綦江县城看望,可是因为亏欠罗娟的太多,怕前妻不肯原谅,迟迟不敢去。李忠信去了县城,久久没有回东溪,李仁洪挂欠儿子,让女儿瑛子到綦江县城探听消息。 李忠信住在大雄宝殿里,瑛子经常偷偷去看望。李忠信去了綦江县城,见不到面了,瑛子心里像有一窝蚂蚁在爬,慌得很,听到父亲吩咐,高兴得一夜没有睡觉,天刚亮出了门,赶到綦江县城看望忠信哥哥。 罗娟一天到晚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往事一件件在眼前浮现,她知道自己对不住陈雄义,雄义哥哥为她付出了很多,眼看隔在两人之间的障碍一个一个都消除了,可以在一起做恩爱夫妻了,自己又生了病,不知道还能不能侍候雄义哥哥了?罗娟想到了女儿和儿子,霞妹子有小铁匠,一生有靠了,李忠贵有了唐蓉,也不用当母亲的操心了,可是还有李忠信,虽然李忠信不是自己亲生的,从小养大,已经像亲生的一样了。罗娟看到李忠信守候在跟前,细心照顾自己,觉得应该帮李忠信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女人,尽一尽母亲的最后责任。瑛子来了,罗娟看到瑛子和李忠信亲亲热热,似乎是天生的一对,有意把瑛子和李忠信配成夫妻。一天,李忠信和霞妹子都有事出去了,只有瑛子守候在床前照顾。罗娟拉着瑛子的手,十分亲切地问:“姑娘,你喜欢忠信哥哥?” 瑛子点了点头说:“喜欢,我喜欢忠信哥哥。” 罗娟心里高兴,接着问:“瑛子,让忠信哥哥娶你做媳妇,愿不愿意?” 瑛子羞红了脸,心儿“咚咚”地跳,可是很快皱起了眉头,叹着气说:“我和忠信哥哥是兄妹,不能做夫妻。” 罗娟笑了,说:“傻姑娘,我是忠信的母亲,我说你们能结成夫妻,你们就能结成夫妻。” 瑛子仿佛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罗娟话里的意思。一会儿,李忠信回来了,瑛子把他拉到屋外,悄悄告诉了罗娟说的话,李忠信也弄不清楚母亲的意思,他以为母亲病久了,神志不清在说糊涂话。 李仁洪等着儿女回家,想不到瑛子去綦江后也成了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他十分焦急,终于忍不住了,也去了綦江县城,一心要找到儿子和女儿,问明罗娟生病的情况。 陈雄义派了李忠信到綦江县城照顾罗娟,仍然不放心,脑子里总有罗娟的身影在晃动,他忙完了东溪场上的事,把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委托给了小铁匠和陈松,匆匆往綦江县城赶,去探望罗娟的病情。陈雄义进了綦江县城,到了盐引商店,看见李仁洪正在商店门前探头探脑,似乎想进店里,又怕进店里。陈雄义猜出李仁洪是想进店寻找李忠信,或者也想看望罗娟,他叹了一口气,觉得李仁洪有些可怜,两个儿子都不想认他,成了孤家寡人,尽管李仁洪过去做了对不起罗娟、对不起儿女、也对不起自己的事,不过,李仁洪仍然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和黄明星一伙歹人不一样,歹人改过尚且可以得到谅解,李仁洪也应该得到原谅,于是大步向李仁洪走去。 李仁洪正犹豫着不敢进盐引小店,忽然看到陈雄义来到了跟前,心里发慌,说话也结结巴巴的:“陈,陈大哥,你,你也到县城来了。”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问:“仁洪兄弟,你在盐引小店外面探望,是不是想进店里去。” 李仁洪脸上一会红一会白,额头上出了汗,说:“大哥,我,我是想进店里看忠信在不在,怕罗娟生气,不敢进去。” 陈雄义一把拉起了李仁洪的手,说:“走,进店去,过去做了错事,没有办法挽回,好好向罗娟认错,不能做夫妻,还可以做好乡亲。” 李仁洪跟在陈雄义身后,战战兢兢进了罗娟住的房间。刚好,霞妹子和瑛子出去了,只有李忠信守在罗娟床边。罗娟看到雄义哥哥来了,非常高兴,可是看到跟在后边的李仁洪,几十年受的苦涌上心头,黑了脸大声说:“雄义哥哥,你怎么把姓李的也带来了,我不想见他。” 陈雄义笑着劝解说:“娟妹子,李兄弟是李忠贵和霞妹子的父亲,他想来看看自己的儿女,你生了病,仁洪兄弟也很挂欠,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罗娟眼里流出了泪,说:“雄义哥哥,话说得容易,你知道,我和儿女们受了多少苦啊!” 李仁洪心中有愧,“扑通”跪在了罗娟床前,说:“罗娟,我错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陈大哥,我不求你原谅,只求能让我来看霞妹子和忠信,求求你了,行吗?” 罗娟没有说话,背过了脸。陈雄 4e49." >义一把将李仁洪拉了起来,大声说:“忠信,快端椅子让你父亲坐,泡碗好茶来。” 李忠信看到陈伯伯领来了父亲,害怕李仁洪叫自己回东溪,强迫娶丑媳妇,吓坏了,听了陈伯伯吩咐,端了凳子,泡上了茶。 陈雄义知道李仁洪想叫李忠信回家,李家种了几十亩田,还养了不少山蚕,缺少人手,陈雄义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觉得应该让李忠信回去,可是又怕罗娟不肯,小心翼翼地询问:“罗娟妹子,李兄弟家里事情多,让忠信回去,好吗?” 李忠信听到陈伯伯要自己回李家,急了,没有等母亲说话,大声叫起来:“我不回去,爸爸要我娶丑媳妇,我不回去。” 罗娟听了儿子的话,吃了一惊,大声责问:“姓李的,你想让忠信娶他不喜欢的女人?” 陈雄义也大声责备说:“李兄弟,儿子的婚事不能强迫,强扭的瓜不甜。” 李仁洪又羞又愧,红着脸说:“我听你们的,忠信不要媒人说的女人,我托人另外找,忠信,爸爸再也不强迫你了。” 罗娟大声说:“姓李的,忠信的婚事不要你操心,儿子!妈妈做主给你找一个喜欢的女人。” 李忠信高兴地说:“妈,我听你的。” 陈雄义说藏书网了很多劝解的话,劝罗娟让前夫见儿女,劝李忠信回父亲家帮着种庄稼、养山蚕,空闲时到大雄宝殿帮着接待找里正办事的乡亲。终于,罗娟点头答应了,李忠信也承认回家了。李仁洪非常感谢陈雄义帮着劝说前妻和儿子,激动地抓住义兄的手说:“大哥,兄弟是一个糊涂人,做了很多对不起罗娟和儿女的事,也做过对不起兄长的事,你骂吧,打吧,只要以后还让我做你的兄弟。” 霞妹子和瑛子回来了。瑛子看到父亲和陈伯伯和好了,非常高兴,大声叫起来:“好了!爸爸和陈伯伯成了好兄弟,以后我可以和忠信一起到大雄宝殿玩了。” 霞妹子听了陈伯伯的劝解,也轻声叫了一声:“爸爸。” 李仁洪非常高兴,大声说:“陈大哥,什么时候回东溪,到我们家喝酒!” 陈雄义把盐引商店还给了周兴,账目也交割得清清楚楚,他只拿回了投入到盐引商店的本钱,几十两银子的利润分文不要。可是周兴也不要,两个人推来推去,普慧大师出了一个主意:把利润银子捐给困难的麻城乡亲,给他们盖砖房、买耕牛。 陈雄义和周兴都觉得普慧大师的主意好,陈雄义又从鱼沱山的利润中拿出了一些银子,周兴也从重庆店铺中拿出了银子,加在一起捐给东溪场家庭困难的移民,李仁洪知道了,也要捐钱,因为他种庄稼、养山蚕十分辛苦,赚钱不容易,没有要他捐出来的钱。 小麻城住着不少麻城来的移民,有的刚来不久,进四川的路上花光了多年的积攒,到了小麻城盖不起房子,只有搭茅草棚暂时栖身,没有钱买牛,也租不起牛,用锄头开荒,人拉着犁头耕地,十分艰难。 陈雄义和周兴商量,决定一起到小麻城探望,送去银子让穷苦乡亲盖房子,买耕牛种籽。 李大哥、洪三、王光强听说陈里正、周老板要来看望,十分高兴,小麻城的几个老移民凑在一起,你拿出一只鸡,他到小河里捉来两条鱼,李大哥拿出自己家里酿造的高粱酒,准备等陈里正、周老板来了好好喝两杯。 陈雄义、周兴一起到小麻城,李仁洪也要去看望一同进四川的几家乡亲,跟着一起到小麻城。李忠信回到了家里,和李家老三一起在尚书坪青杠林里养山蚕,今年雨水好,青杠林长得茂盛,山蚕长得好,李仁洪看到人手不够,请了两个帮工,帮着李忠信、李家老三一起养山蚕,他领着妻子、女儿种庄稼,插了秧苗,有了空闲,李仁洪跟着一起到小麻城。 陈雄义、周兴、李仁洪一行出了东溪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小麻城走。山坡上青青草丛中,点缀着红的、黄的野花,小溪里流水潺潺,溪水中看得见小鱼小虾在游,山路两旁一块块梯田,田里秧苗绿油油的,随着微风轻轻摇动,仿佛一池绿水泛着微波。有的山坡长满了密密的树,有杨树、柳树、黄葛树,也有桃树、李树、柑橘树,一些桃树和李树的花没有谢,微风送来一阵阵花香。 陈雄义、周兴、李仁洪心里高兴,步子迈得快,不到半个时辰到了小麻城,远远看到山坡上有一家人正在开荒,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在地头大声啼哭,可是,妈妈和大儿子正在地里拉犁,父亲掌着犁头,干活的人一头汗一身泥,没有人照顾啼哭的小孩。 陈雄义到了地边,大声喊:“大哥大嫂,歇一会儿,孩子哭得厉害。” 周兴和李仁洪跟着一起喊,荒地上干活的人停住了手。陈雄义抱起孩子,亲切地说:“大哥大嫂,秧子都栽过了,为什么还要紧着开荒,等秋天开了荒地,明年再种吧。” 干活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在进四川的路上耽误了,没有赶上插秧季节,抓紧时间开出几块田,插上老秧苗,虽然误了季节,收成少,比没有收成好。” 女人从陈雄义手里接过了孩子,孩子不哭了。陈雄义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一家三个人,叹了一口气说:“大哥,过了季节,秧子长不好,白费了力气,如果你们愿意,到鱼沱山采石炼铁,挣的工钱比开荒种地强。” 男人有些疑惑地说:“到鱼沱山采石炼铁,那里的人要我们?” 周兴笑着说:“大哥,问你话的就是鱼沱山的管事、东溪场上有名的麻乡约,陈里正,他说鱼沱山要你们,鱼沱山就一定会要你们。” 男人高兴了,大声说:“陈管事,我们也是从麻城来的,刚到重庆就听说綦江有个麻乡约,我们就是奔着麻乡约来的,正准备安下家就到东溪场拜见,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 男子信了陈雄义的话,扛着犁头,带着妻子、儿子回家了。洪三、王光强、李大哥听说陈雄义来了,高高兴兴出来迎接,李大哥一把抱住陈雄义,大声说:“陈大哥,你现在名声响得很,麻乡约,方园百十里人人知道,你为麻城人争光了。” 洪三、王光强一人拉一个,把人们拉进了李大哥的屋,李大哥勤奋肯干,连着两年庄稼收成好,盖了三间新瓦房,还喂了猪和牛,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给儿子娶了媳妇。洪三家却遭了难,洪三妻子生了病,请郎中治病花了不少钱,同时,照顾生病的妻子花费了时间,庄稼没有种好,至今仍然住在茅草棚里,生活十分拮据。陈雄义、周兴询问了小麻城移民的情况,像洪三一样遇难的有多少?刚刚进川来到小麻城的有多少家?周兴一个一个登记好了,让李大哥通知住在茅草棚里买不起牛、喂不起猪的人家到东溪场周记小店领银子盖房子买猪牛。陈雄义还让洪三、王光强劝告刚刚来到、错过了插秧季节的移民到鱼沱山干活,挣了工钱好安家。 吃饭时间到了,李大哥、洪三、王光强一定要留陈雄义、周兴、李仁洪吃饭,李大哥的孩子拦住大门不让伯伯叔叔们走。陈雄义、周兴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吃饭,李大嫂做了麻城家乡肉糕,还做了气水粑、火烧粑,也做了进四川后学会的蒸烧白、回锅肉等四川菜。主人殷勤相劝,客人尽兴吃喝,陈雄义和周兴、李仁洪都喝醉了。麻城乡亲相聚,大家心里高兴。 秋天到了,这一年的庄稼长得特别好,田坝里稻子熟了,金灿灿一片,不论是湖广来的移民,还是山西、广东、贵州来的移民,辛苦了一年,丰收了,脸上都露出了笑。 李仁洪家山蚕茧结得好,李仁洪带着儿子、女儿,还有李家老三,守在青杠林里摘了十多天才把茧子摘完,屋里背篼、箩筐堆满了,周兴用船帮他把茧子运到重庆府卖了好价钱,他家几十亩水田的稻子也丰收了。有了粮食,又有了钱,李仁洪心里盘算把茅草房拆了,盖成大瓦房,而且还要多盖两间,准备给李忠信娶媳妇用,他还想把李忠贵的媳妇也接回家,自己的亲儿子,早迟会认父亲,媳妇也早迟会进家门。李家老三也娶了媳妇,安了家。 李仁洪十分担心李忠信的婚事,又请媒人说了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可是李忠信都不要。前妻有话,自己也答应了,李仁洪不敢强迫儿子娶媳妇,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 李大哥、洪三、王光强等小麻城住着的麻城乡亲离开老家几年了,非常想回麻城看一看,在祖宗祠堂里点上几柱香。可是,家里都不十分富裕,回麻城花销太大,乡亲们聚在一起商议,准备推举代表回麻城,一是看望留在麻城的亲人,捎去平安家信,二是到祖先祠堂烧香祭拜。可是,商量了好几次,没有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李大哥想到了陈雄义。陈雄义精明能干,有侠义心肠,他如果能回麻城给家乡的亲人捎信带东西,到祠堂祭奠祖先,大家放心。李大哥的提议得到了小麻城乡亲的赞同,大家到东溪场找到陈雄义。正好,陈雄义也正准备回麻城,罗娟的病始终不见好,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常常在昏迷中呼喊父亲母亲,陈雄义知道她想念家乡的亲人,准备回麻城帮罗娟到父母坟前烧香祭拜,顺便也到自己父母坟前烧香祭拜。听了小麻城乡亲的托付,一口答应了,拍着胸膛让乡亲们放心,如果回到麻城,一定到各家祖先的坟前烧香祭拜,还帮着带去家信和钱物。东溪场上的麻城乡亲知道陈雄义要回麻城,也来找他帮着回乡祭祖和捎带钱物,陈雄义都答应了。 陈雄义正在准备回麻城,霞妹子从綦江县城赶来送信,罗娟病重了。他赶忙通知了小铁匠、李仁洪、李忠信以及唐蓉和瑛子姑娘,众人急急忙忙起身往綦江县城赶。 陈雄义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鼻子酸酸的,想大声痛哭,当着众人的面,努力忍住了。他担心罗娟的病,盼望华陀再世治好罗娟的病,只要能治好娟妹的病,不论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代替罗娟到阎王爷那里报到,陈雄义都会心甘情愿。陈雄义一面急着赶路,一面回想着几十年来和罗娟相处的情景:杏花村恩恩爱爱,杏花丛中悄悄说着甜甜密密的情话,发誓海枯石烂永不相负。该死的王秃子从中捣乱,把一对青梅竹马的恩爱情人分开了,罗娟的父母把女儿嫁到了李家,后来,他与李仁洪结拜为兄弟,李仁洪走后,他在举水河上走船,经常到罗娟家,吃娟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穿娟妹子一针一线缝制的衣物,又一同进四川。巴东城下娟妹落了水,周兴救了她,自己犯浑,误会了娟妹和周兴的关系,终于,他和娟妹之间的障碍没有了,可是……陈雄义觉得罗娟妹妹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能失去她,如果罗娟妹妹死了,陈雄义也不想活了,要跟着罗娟妹妹一起到阎王老爷那儿报到。陈雄义心碎了,眼睛里满是泪水,他加快步子走着,想早一点赶到綦江县城,赶到罗娟妹妹身边,其他人跟在陈雄义身后,霞妹子、唐蓉、瑛子累得气喘吁吁,两条腿都酸疼了,仍然赶不上,被陈雄义远远甩在了后边。 陈雄义领着众人赶到綦江县城时天已经黑了,急忙来到盐引商店罗娟床前,周兴听说罗娟病重,专程从重庆府赶来了,还带来了重庆府的郎中。郎中认真地给罗娟把了脉,诊了病,把陈雄义和周兴叫到一旁,摇着头叹着气说:“病人很难救治了,准备后事吧!” 陈雄义急了,哀求说:“郎中,求你治好她的病,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给。” 郎中苦笑了,说:“再好的郎中只能治好病,治不好命,给再多的银子也无能为力了。” 郎中走了,陈雄义心里仿佛浇进一锅滚油。罗娟在屋里唤他,陈雄义赶到罗娟床前,忍住悲痛,轻声安慰说:“娟妹,你会好的,我们都来看你了,大家一齐想办法,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我们拜过堂,我等着和你做夫妻。” 罗娟咳了一阵,喘着气说:“雄义哥哥,我们做不成夫妻了。大家都来看我?不,忠贵没有来,他在军营,来不了,还有一个人也没有来,要把她叫来,我有话要交代。” 陈雄义望了望守候在屋里的人,摇了摇头说:“娟妹子,还有谁没有来?你说,我一定找人去叫。” 罗娟喘了一阵气,轻声说:“唐蓉的妈,我的亲家母,她还没有来,雄义哥哥,麻烦你了,快找人去把她叫来。” 陈雄义、周兴、李仁洪都猜不透罗娟为什么一定要叫唐大嫂来,不过,病人的意愿要满足,陈雄义让小铁匠骑上快马,赶回鱼沱山去叫唐大嫂。 小铁匠回鱼沱山了,罗娟床前有人守候。看到娟妹子瘦得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咳嗽起来非常难受,陈雄义心里十分难过,忽然,他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綦河对岸老瀛山顶产灵芝,如果采到千年灵芝,即使要死的人吃了也能治好,陈雄义决定上老瀛山去采千年灵芝,他找到周兴、李仁洪,拜托他们好好照顾罗娟,自己动身去老瀛山。李仁洪听说上老瀛山采灵芝给罗娟治病,也要跟着一起去。陈雄义拦住了,含着眼泪说:“好兄弟,你留在县城好好照顾罗娟,年轻人没有经过事,不懂得怎样照顾好病人,拜托你和周老板了。” 陈雄义出了綦江县城,从东门口渡过綦河,朝着东北方向最高的山峰走,山路崎岖难行,一会儿渡过溪流,一会儿攀上绝壁,有时候没有了路,要在荆棘荒草丛中踩出一条路。陈雄义的衣服被荆棘挂破了,脸上、大腿上挂出了一条条血痕,他披荆斩棘继续往前走。天黑了,找不到借宿的农家,陈雄义在树林里选一棵大松树,背靠着树干坐下休息,晚上很冷,风吹来像刀子割,陈雄义心里有一团火,不感到冷。树林里有很多野兽,老虎、豹子、猴子、山羊,各种各样,吼叫声凄厉恐怖,陈雄义心里想着罗娟妹妹,不感到害怕,走了大半天的路,非常疲倦。他闭上了眼睛,看到罗娟妹妹站在前面,流着眼泪说:“雄义哥哥,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再也找不到了。”陈雄义急了,扑过去要抱住罗娟,抱了一个空,他急得大声喊叫,惊醒了,原来做了一个梦。陈雄义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往山上爬,天太黑,看不清路,陈雄义心里着急,摸着黑赶路,他往高处走,向山上爬,走着走着,一脚踩空了,掉下了一个陡直的山崖,幸好山崖石缝中长出一棵小松树,挂住了陈雄义的衣服,他没有掉到山崖底,可是被挂在山崖中间动弹不了,没有办法,只好等着天亮。终于,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山林中蒙蒙胧胧能看清东西了,陈雄义抓住山崖上长的小树,手和脚一同努力,挣扎着爬上了山崖。脚摔伤了,走起路来刺骨钻心般疼痛。陈雄义咬着牙,忍着痛,继续往高山上爬,太阳出山的时侯,爬到老瀛山绝顶下了。老瀛山绝顶是一个四面是悬崖的孤立山头,绝壁上长了一些荆棘和小树,有一条从下向上的石缝,只能容下人的半个脚,山顶上长着灵芝。陈雄义手脚并用,手抓住荆棘和小树,脚蹬在石缝中,艰难地往孤峰顶上爬,手被刺得鲜血淋漓,扎进了无数根荆棘,脚蹬在石缝中,腿打着颤。陈雄义忍住疼痛,嘴里喊着罗娟的名字,拼命往上爬…… 陈雄义成了一个血人,遍体是伤,终于采回了灵芝,他亲手熬了灵芝汤端到罗娟床前,流着眼泪说:“罗娟妹妹,我采来了灵芝,从老瀛山顶采来的,你喝了灵芝汤一定能好。”罗娟闭着嘴,牙齿咬得紧紧的,喝不进灵芝汤。陈雄义心里悲痛,满脸都是泪,十分小心地把汤喂进娟妹妹嘴里,让汤从罗娟牙齿缝中流进肚子里。 小铁匠从鱼沱山带来了唐大嫂。罗娟听说了,眼睛有了光彩,让人把唐大嫂叫到床前,又把陈雄义也叫到了床前,她一只手拉着唐大嫂的手,一只手抓住陈雄义的手,挣扎着说:“唐大嫂,我的亲家母,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 唐大嫂心慈,看到罗娟说话吃力,眼泪流出来了,说:“亲家母,你有什么事要我做,我一定去做。” 罗娟脸上有了笑,说:“亲家母,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温柔,体贴人,雄义哥哥也是好人,我想服侍他后半辈子,看来不行了,我不能服侍雄义哥哥了,我想把雄义哥哥托付给你,他为我苦了半辈子,你帮我好好服侍他,照顾他,行吗?” 唐大嫂愣住了,正在为难,看到罗娟眼里流出了泪,赶紧回答:“亲家母,我答应,如果你不能服侍陈大哥,我一定替你好好服侍他!” 罗娟把脸转向了陈雄义,喘了一阵气,咳出了一口血,说:“雄义哥哥,以后有唐大嫂服侍你,我放心了,你也要好好待她,不准欺负她。” 陈雄义止不住眼泪不停地流,大声说:“罗娟妹妹,你会好的,我喂了你灵芝汤,你一定会好的,我不要别人服侍,一心等着你好了服侍我。” 罗娟十分吃力地说:“雄义哥哥,要听话,唐大嫂是好人,她会替我好好服侍你,今生我们做不成夫妻了,等来世吧……”罗娟又把李仁洪叫到了床前,挣扎着说:“仁洪,你以前做了对不起我,对不起雄义哥哥,对不起孩子们的事,改了就好,忠信喜欢瑛子,瑛子也喜欢忠信,让他们两人结成夫妻,一家人和和美美。” 李仁洪吃惊地大声说:“忠信他妈,忠信和瑛子是兄妹,不能结成夫妻。” 罗娟摇了摇头说:“忠信不是我生的,忠贵确实有一个亲弟弟,可是没有满月就死了,忠信是我从大路边捡回的,他和瑛子不是亲兄妹,雄义哥哥知道这件事。” 罗娟把要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雄义哥哥,我身上好冷,你能抱住我吗?几十年了,我盼望着你能抱一抱我,现在,我求你抱我,紧紧地抱我。” 屋里的人都流下了泪,霞妹子、李忠信哭出了声,陈雄义也泪流满面,他从床上抱起了娟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 罗娟死在了陈雄义怀里,死的时候十分幸福,脸上带着笑…… 冬天到了,陈雄义搭乘周兴运货到黄州的船回了麻城,他先到杏花村罗娟父母的坟前烧了香,替娟妹妹祭奠了祖先,又在自己父母坟前烧了香,祭奠了祖先。接着,帮东溪场的麻城乡亲一家一家祭拜了祖先,把捎带的东西交给了留在麻城的亲人。陈雄义在麻城奔波了一个多月,才把乡亲们托付的事办完了,从麻城返回了东溪。从此,陈雄义以麻乡约的名义每年派人回麻城,给麻城乡亲捎带书信钱物,祭奠祖先。 李千总在军营里听到母亲病逝的消息,哭得死去活来。秦将军十分赞赏他的孝心,特准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回家祭奠母亲。 小铁匠罗锤和霞妹子、李忠贵和唐蓉、李忠信和瑛子先后结成了美满夫妻。陈雄义忘不了罗娟,不想结婚了。后来,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及麻城乡亲多次劝说,终于和唐大嫂结成了夫妻,还有了孩子。 东溪场的移民越来越多,湖广来的、江西来的、广东来的。尽管康熙十三年,吴三桂反叛朝廷,叛军经綦江攻入四川,动乱又起。可是,动乱平定后,更多移民来到了綦江,来到了东溪场。一座座移民会馆在古镇东溪建成:禹王庙、万寿宫、南华宫……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