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五洲四洋英雄谱》 楔子 世界之中,有人烟之所在,分亚细亚洲,欧罗巴洲,南北美利坚洲,阿非利加洲,澳大利亚洲。又有四洋分裂各洲:曰太平曰大西,曰印度曰北冰。各洲起初千年各自发展,互相封闭。后有那勇士不甘隔绝,企图不懈探寻那世界本源,故造起千仞楼船出海远洋,历经九险一生,斗胜疫病蛇虎,渐渐联通世界,互通有无,终归造就了今日世界的景象。此等人的事迹,虽往矣百年千年,即使肉身消散,化为冢中枯骨,但这无穷精彩的奇妙故事,便随着远洋的百舸千帆,变得家喻户晓了起来。后人也将此时代颂为——“大航海时代”。 而今突发奇想,将东西方各国大航海时代名家事迹略加奇想,套以评书、章回小说结构,希翼借此再度重现波澜壮阔之传奇时代。 写罢引子,帆鼓船动起航出海罢! 第一回艨艟现海外故人夜遁逃 日升月落晨昏间,昼夜忙碌不得闲。操劳只为糊张口,略羡清辉挂云边。 话说沧海之南端,去中国十万余里,有一印度国,古即唐三藏法师前去天竺国是也。其国西南,有滨海小邦古里佛,百姓皆肤色黝黑,头发卷曲。那掌权邦主,因一梦中所见巨佛,佛持一印玺大之金牛曰:“此是圣主,凡叩之则有灵验。”从此尊佛崇牛,非但不驱牛耕地、杀牛食肉,且竟到了每日必涂牛粪抹墙壁、饰面目的地步。而黎民皆又笃信回教清真,皆视猪肉为不洁故不食之。正因为民信贰教,互有禁忌,是故尊佛邦主与回教诸百姓盟誓,尔不食牛,我不食猪,井水河沿,秋毫不犯。 民风亦比中国大为不同。 富户人家多种椰子树盈利,可植两三千株之多。椰子有用处甚广:果实尚未全熟,有浆甚甜时,可酿酒;待椰肉熟时,作为糖和调料食用;椰壳可为碗、为杯;树干与叶皆可造房盖屋。蔬菜有芥菜、生姜、萝卜、香菜、葱、蒜、葫芦、茄子、冬瓜,四时皆有。果子则波罗蜜、芭蕉子随处可见。另有无花果树高十余丈,果实淡绿,内包籽儿三四十个,熟则自落。此地粮食,红米白米各色具有;大麦小麦全般皆无。 此地动物,蝙蝠如鹰之大,白日里都于树上倒挂而歇;鸡鸭广有,然无鹅;羊脚高灰色,如驴驹之样;黄牛大可三四百斤者,人皆守盟誓不食其肉,只饮其乳,养至老死辄埋之;只因临海,各色海鱼其价极贱;山中鹿兔野味亦时时贩于市。 种种如此,正可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音“”,又何尝十万里之外异国哉? 若按当时华夏旧历,时维大明永乐五年。古里佛作为印度国西南之要港,春去秋来无一日不是商贾如云,熙熙攘攘。那一日正是赤日炎炎当空照,火烧火燎一般。无论大柜坐商,还是流贩行商,亦或黔首百姓,皆赤膊裸足,街旁避暑。正当众人心火中烧,百无聊赖之时,忽听得有人惊呼:“阿呀快瞧,莫不是有那城镇自海上飘来了?!”都回过神来,忙向海岸看去,无一不是吓了一惊。此时景象正可谓是: 艨艟千仞高,劈波斩海如山倒。船艏所刻狮虎兽,哮哮,不知兽吼亦浪涛? 红旗卷翻飘,舷侧***在腰。若非玉皇降神兵,骄骄,何处渡来何仙邀? 未等众人神定,那海上艨艟舰队已然向着古里佛驶来了。未几,整个港口竟笼罩在阴影中,那里还见的半点暑气?大家伙只愣看着船近、靠港、下锚、开舱,一队复一队甲士船员鱼贯而出,列队两侧。再看去,人人皆银盔银甲,佩刀绀靴。面相亦与本地人大为不同:面色古铜发黄,有须者胡须也直立不卷。 古里佛住民得知海边有巨舰异人现,呼家带口,霎时将港边围的是水泄不通。忽这时,只听得一声吆喝,又一队甲兵簇拥一首领出船舱向众人而来。到了进前,分出三人来:右边一人素服缠头,深目高鼻,肤色暗黑,与本地乡民颇为神似,后口吐番语,自称通译;左边一人,戴乌纱帽,着绯袍玉带皂角靴,宣读文书之助理官是也。其中者,气宇不凡,衣着华贵,想必定是首领无疑。关于此人相貌,有赞儿曰: 这大员生的是中上等身材,面若粉敷,眉似剑锋,目若朗星,唇似丹抹,口旁却无半根须毛。头戴云翅乌纱冠,身上金线素绸袍,腰间镶翠白玉带,下着银丝兜滚裤,足蹬五彩虎头靴。尚方剑,胁下佩,鱼皮鞘,银挂饰,灯笼穗,素白色,三尺长,随风扬。万军丛中一抹亮,就如那玉尊的神像,银装素裹,凛凛威风。 大员站定,自称三宝太监,受十万里之外大明皇帝之命,西下西洋,出江苏太仓刘家港,下福建厦门,后达安南,经占城爪哇满剌加,过苏门答腊三佛齐,越万里波涛,今到达此地古里佛。意在传皇威之浩荡,布国威于四方,解四方之风土,睦海外之友邦。言罢命手下之人抬出赠古里佛之主之厚礼一份。只见得各式珍奇之物,万种的绫罗绸缎,熠熠发光,应有尽有。 只看得本地乡民,两眼发直,恍若梦中。更有百姓,发狂互掴,吃痛捂面,遂五体投地,口称金刚下凡,亦或先知使者,不计其数。后邦主乘椰轿出,见此奇景,亦俯首称天朝上国,亦回赠本地之风土之物:椰实芭蕉青菜芥,灰羊黄牛海产鲜。并盛情相邀天国上使一行此地整宿,而三宝太监一路踏平险阻,海员早疲惫不堪,淡水食粮亦不甚充足,故亦有留意。当晚宴会盛大,宾主皆欢,略表不提。 人马欢愉毕,万籁俱静。 单提那明朝使团帐群外,“嗖嗖”黑影两道,出门直奔营外椰林中而去。 行至近处,两人都一身黑边素衣。一人看年纪三十上下,鼻下两撇短胡子,梳发髻未着帽饰。另一人五十往上六十不到,却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毫毛都无一根,时不时的在夜空里烁烁放光。这两人树后站定,凑近了,老光头却面露迟疑,先发了话:“此次动身,便是前路未卜,公子……可是下定决心了?” “不必多言了,”年轻人眉沉似水,浅吟答对。“当初太仓随船出港之时,自是离弦之箭,再无可能回头。” 老光头听闻此话,却还是略有难色,以手指营帐群:“今日之事,马三宝处一旦发觉,却如何是好?” “噗……嗤嗤嗤嗤…”年轻后生忍不住噗嗤一乐,却用手把嘴捂住,只留一串送气声消失在夜空里。“余老有夜遁之魄力,到如今竟顾虑一阉人动向吗…”待到喘匀了气倒好了口,又恢复了沉吟应对。“余老怕是多虑了,他三宝太监随行近三万人,少了一个两个炊火杂工,也劳烦他费心伤神吗?” “呣呣呣……果真与五年前比,公子魄力并未消减。老朽怕是越老越畏,再难堪大事咯。”老光头苦笑一声。“虽说如此,阉人好瞒,现主难防。应天府里那位,才真正不好应付哟。” 后生摇头,毅然回头,向密深林而去:“料是那赝龙杀绝了能杀之人,想尽了该想之计,也料不到,这天底下还有苟延残喘,死灰复燃的——此等百十来斤于斯……而今无可奈何,只得逃遁他乡,只得料图一日洗冤昭雪,东山再起。“ 两人脚踏黑沃土,行了有半个时辰,身后已不见故国营帐。松了口气,打算暂行休憩。 “那边的,莫非自三宝处陠逃至此?”而后猛然,惊雷似的大喝。 老少二人方才身上所出的汗霎时消了个一干二净,两张脸面面相觑,一个惨白,一个铁青。四条腿颤颤战战,连连心想“我的亲老娘,难不成大事未竟,今天就要交代在这?” 欲知何人所呼,二人的命运何去何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隐居士出山忠烈嗣现世 红染月圆几许,八月秋高十五。酒换盏推渐日暮,车阑马歇清路。 上回讲到明朝永乐五年,三宝太监率艨艟舰队,停泊到了印度古里佛,与乡民上下交流甚欢。夜深人静,营帐中窜出一老一少,径直就朝密椰林中逃亡去了。行了半个时辰,后方忽有惊雷声音喝止,险些吓煞二人。 先提那两撇胡子年轻人,听了背后这一大咋呼,胡子吓得翘个老高,连着鬓角都要扎煞起来。脸透了个白白生生,恰个锅子里滚熟了的牛肚子,又好似那豆腐锅上放了两个海胆;再说这边五六十岁老光头,脸却是憋个铁青,不知是那个老紫皮冬瓜生长了眉眼,墩在脖子上。 就如此气氛凝固,只剩得那椰树叶子轻摇微晃,现出细细碎碎月牙影子来。隔了半晌,年轻胡子先战战兢兢,扯嘴就喊:“……谁谁……谁啊?!”好似那褪毛公鸡被掐了脖子,有一气出没一气进。 那背后响雷此时却又像个连片儿爆仗,“叭叭叭”笑个不住,朝两人湊近走了两步,却露出张胡茬扎煞的黑脸来。 “嘎嘎嘎……俺止一声招呼,竟把恁俩吓成这副呆鹅相,乐煞廖乐煞廖,嘎嘎嘎……。”黑脸又一阵傻乐,方才把两人魂从九霄云外拉回腔身子,这敢回过头来,细观来人: 好大汉,生的是头粗项短,膀阔胸宽,肚大腰圆。往脸上看面似百炼千煅的黑玄铁,两道扫帚眉,呼里呼扇;一对大环豹眼眦与眶外。狮子鼻,狮子口,鼻孔翻,口角扬。压耳的毫毛倒竖,好似那狼毛笔一般。腮下扎里扎沙,满布黑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 两人再瞧,那黑大汉头上缠一圈白头巾,身上黑边帆布素坎肩,之下过膝麻衩裤,一身印度土民打扮。见二人还是杵在原地,不知前走后退如何是好,于是乎那黑汉阔步流星直奔过来,张嘴而呼:“恁俩放宽了心,俺不是那歹人。”一巴掌招呼在自己胸脯子上,“乃是有人邀请二位一聚,让俺来暗中相迎哎。”说罢停了脚步,两手一掐腰,径直停在跟前。张嘴一乐,咧出一副洁白好牙。 小胡子瞅瞅老光头,老光头看看小胡子,都不知黑汉是华佗手捂大葫芦——卖的甚么药。过了得有半杆烟功夫,小胡子咬咬牙,冲光头咬咬耳朵:依“我看这一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爷们儿俩逃遁得慌忙也无有甚么好的去处,暂且跟他走便是。”老光头略一沉思,点点头,一努嘴:“壮士,头前带路,有劳您了。” “得令嘞,二位紧随俺走便是。”说罢开步便走,二人便站起身来后边紧跟。 三人是深一脚浅一脚,翻过浅坡穿越了密椰林,走得是天边泛了鱼肚白,止剩个残月影子,渐渐溶在亮光里。约么过了两个时辰,眼边前便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山中谷地,左出山右出湖,前为岭后为林,那当中空地,各一株榕树,如同门神一般,站立两旁。当间掩映着椰木小院一处。真乃个仙境般的好所在: 远瞧雾气缭绕,近观柴扉挂霄。小楼二层,独进独出独门廊,苇草为檐椰为梁。好似那草生木长巧堆砌,浑然天成妙生长。另小植芭蕉三两株,风过摇曳,随阁上风铃同迸响。真正是,未尝武陵源头过,怎生桃花源景此处现。 见此小筑,小胡子倒吸口气,回头跟老光头道:“想不到这异国荒蛮之地,还有此等雅致居所。”黑汉子到了院跟前,轻启柴扉,回头一招:“二位,请!”将老少二人让进院儿,带上门来,三位就朝小楼正厅走去。 “哦哟歪哦哟歪,终于等到侬搭(你们)咯!”三人还尚未进正厅,门楣里翕翕乎乎,有个人影子传来吴侬软语。仔细观瞧,见那堂口正中端着红木圈椅一把,上面塞了个圆滚滚年轻道人: 一张圆脸眯缝眼,无胡无须细眉毛。身着紫气祥云袍,头戴五岳真形冠。手抚紫金赤泥盅。摇晃晃、笑盈盈,不似真武门下徒,却如未来娑婆弥勒神。 恰时,三人迈步进屋,那黑汉子先于一步,“啪嚓”跪倒在胖道人跟前:“回少爷,方公子一行已到。”言罢转起身来,却撩帘朝着那深院后屋去了。留下老少二人和那道人四眼对二目,心里却是铜铃铛掉进空桶来——嘀哩咕噜:“嘶——刚才未曾记得自报家门,却是如何兀那汉子知道我等姓氏?” “唉……纵使那逆龙要得公子十族八百三十二口人性命,也料不到仍会有逃出生天之徒……或许天意茫茫终不可违罢……”道人似有那他心神通般,嘴角一翘。并非喜上眉梢,而是苦涩强笑。说话间身子便离了圈椅,对小胡子缓缓一礼:“同是天涯患难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方公子,黄圭于此等候多时了。”又对老光头行一深躬:“自公子落难起悉心照料无一刻怠慢,余先生一路艰难辛苦,天地可鉴,日月同光啊!”一席话说的二人是又惊又喜,那老光头更是听闻此言,泪夺眶出,泣不自禁,口呼苍天有眼,落难异国他乡竟遇到贵人相助,老朽前世修来福分是也。 小胡子感动之余,料想此地遇故人,定是父祖有交,便一拱手:“黄公子救助我等之恩,无以言表。但不知恩公家门,当愧于此……” “公子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这方孝孺之忠烈,黄子澄之节义,又是那个不知,又是……谁人不晓啊……家父,翰林学士黄湜黄子澄是也!!”再见那道士黄圭,已是发梢张舞,泪涕横流,悲愤交加,溢于言表。说罢左手拿起手边赤泥茶盅,右手抄起削发洁面用镔铁小刀,划破食指,滴血于盅内:“今日忠臣之后苟活于此,无香烛纸火祭拜先祖,止得以血浇茶,告慰英灵!!”说罢泼于地面,那手指尚未愈,血“滴滴答答”亦洒在泥地之上。 “吾,翰林学士方孝孺方希直嫡子,方德宗是也!朱棣老贼杀我家门八百三十二口之仇,今日讨还无理,他年分毫必报!!”一把拿过茶盅,咬破手指,将血茶连同那紫金盅一齐掷将于地,“啪嚓”一声,碧血莹莹,碎金烁烁。 老光头“呼通”朝着一地碎陶,跪下便拜:“那建文朝忠臣烈祖在上,小的台州府草民余学夔给列位叩头了!国难在先,逆贼篡位于朝野,某不忍仅存忠臣之后埋没于荒野,故偕其流落海岛,后有三宝太监郑和下南洋诸国,为绝后患决意远走他乡,故隐藏身份随船队杂火工出海,偶遇上岸整备,趁机逃遁,幸有同为忠烈黄大人之后相助,得以相遇于此荒蛮之地。小的定不负诸成神先烈之希冀,定当侍候左右不怠,效鞍前马后举手之劳。皇天在上,后土为鉴,如有辜负,天人共诛!!”叩头不止,方黄两人慌忙搀起:“先生不必如此,快请起如常。自今往后,我等便同心同德,共赴国难,天地明鉴,日月明察!”自此三人围桌而坐,以茶伴话,略表不提。 正当屋内情真意切,论兄道友之际,那深院布帘后,黑大汉轻眯豹目,微微颔首,心念:“这前帝残党,旧臣余孽既已碰面妥当,俺也该寻求时机早些动身,禀报大人去了。”刚要向正厅三人寻个借口脱身而走,一挑门帘,却是和那余光头正打个照面。两人见对方都一愣,黑大汉心里“咯噔”一声,料想为何这老光头会在此处,难不成……发现俺这端倪了不成?阿呀不妙不妙,恐怕是方才到了宅子直接奔向后院,老光头起了疑心……等等如何如何。正忐忑不定之时,那余学夔倒先开了口。 欲知余老欲言何事,且看下回评说。 第三回旧事复重提重臣始乔装 上回讲到,忠臣方孝孺遗子方德宗与台州府民余学夔经九死一生,由一面黑壮汉引荐,终与同为落难之人黄子澄之子黄圭相见。正当此时,那黑汉子却展露马脚,竟不知为何人安插于遗孤之中眼线,正欲逃回主子之处复命,不料被余光头撞个正着。欲言此事,还需自半年前讲起。 此事源于永乐四年冬,江苏太仓刘家港。 刘家港本为一临海小镇,此地闻名于三宝太监郑和远航诸国之始发处也。正因如此,平素沉寂已久,只见小舸渔舟之港面此时已是换了幅景象: 一枝寒梅迎万舟,冬日寒雨出渡口。 栈桥抬望巨帆扬,海门回眼艏兽吼。 鼓乐齐奏汉唐曲,雕阑画栋鬼神愁。 红旗舒卷诗情在,且有潮似鸟鸣啾。 正当万舰待发,万事妥当,万帆欲扬之前夜,与港边扎营之主帐内,正有二人借酒密谋。 “此回特邀源洁兄前来,别无它意,实乃有一要事相求...”说话人面白无须,举杯相邀来人。自是那马三宝太监郑和无疑。 “欸,大人言重了,胡某乃一庸碌士耳,若为国为民有何能相助,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言者姓胡名濙字源洁,官至户科都给事中。此时亦正举杯应对。 “哈哈哈哈哈...胡大人,赴汤蹈火倒是不必了,只需一点即可...”郑和举杯之手稍一顿,不觉之间换了副狡黠之情。 胡濙面上一滞,随即觉己失礼,紧接着换上了副笑面佛佗:“呃...不知大人这‘一点’所指何事...”言罢便直盯着马三宝,生怕怠慢丝毫片刻。 反观郑和,此时却那还看得出一丝笑容?一张白面孔阴森森、直勾勾盯着胡濙:“这一点不要别的,只要从此隐姓埋名、乔装变换,抛掉已得的荣华富贵、妻儿家人,到那万里之外的荒蛮异国,所作所为青史不载,九死一生......所有的这一切,要我说只是为了大明江山安泰,永除后患,胡大人以为,值不值得呢?” 见胡濙直愣愣杵住,不等其发话,郑和紧接着委出缘由:“我亦知大人不解,并非耍笑,实乃话出有因。”讲到此顿了一顿,饮一口茶润润喉咙:“只因五年前当今圣上扫清奸佞,重拾大统,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之徒皆受诛伏法。虽为绝后患,夷方孝孺十族,然天有不测,仍未斩草除根。至今方孝孺之子竟被奸人所护,逃出生天,行踪不明;黄子澄之子更是据传逃亡西域,至今仍偶有那客商使者可听闻到其行迹。有鉴于此,当初领命出洋之时,皇上已全权授予在下广纳忠义之士,望求得一人,暗地行遍天下,搜集那佞臣之后下落,待时机成熟,将之——” 说到此,郑和手掌生风,“咣”一声击于桌案,震得那酒杯香炉叮当乱颤:“——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大人一颗拳拳报国心,当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胡某正巧与那方孝孺一家有不共戴天、杀叔夺财之仇,若因此事托付胡某,必当在所不辞...然仍有一事不明:虽现今已发现那奸臣子嗣下落,需暗中监视自不必多言,可这其中之乔装打扮,隐姓埋名,此中详细还望大人详述。”胡濙此时面上疑云仍密布重重,不见消减。 “哦...此事无他,只是传言听闻,那黄子澄之子黄圭为掩人耳目,有意于深山密林隐居,且不希望亲自抛头露面,望寻一仆人助其打理日常采购生活。吾因此而虑,此乃一打入其内部之良机,故设下此计。” “那依大人之计,如何才能与那黄圭接触...” “详细之处,不劳大人费心了。明日晨起,必有车马于帐门等候,大人随走便是,不出七日即可抵达肃州卫,抵达彼处即会有他人指点。”郑和莞尔一笑,面容不复冰霜。 “这...”眼见明日就要告别故地,奔赴边关,实在是突如其来,胡濙不由得还想多问一二。 “郑某因与大人所为皆是找寻旧人故臣,然途径不同:吾明尔暗、吾海尔陆,是故恕在下所知有限,大人欲言之事明日便应当知晓了罢。”胡濙却只讲出个“这”,郑和便站了起来,甩了几个字后,深深一礼后,便头也不回,出帐巡视去了。 帐外此时已是月过中天,凉风拂过,顿觉清冽宜人。冷热交替,郑和才一出账,便冷不丁打个激灵,方才所饮薄酒之酒劲儿已是吹个精光。耸了耸肩,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后的黑绸斗篷:“待到明日那胡源洁远走他乡,到头来是福是祸,就看此人命数了...到头来倒要看看,篡位之人稳坐大统,抑或是,复仇之君卷土重来,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便随风飘散,传入何人之耳,不得而知。 至于为胡濙所等待之前途为何,且看下回继续详解。 第四回异乡为异客世态炎凉显 上回讲到,半年前永乐四年冬,于那江苏太仓港有两人夜饮于帐。一人为三宝太监郑和,另一人为户科都给事中,姓胡名濙字源洁。待到酒过三巡月至中天,三宝便托付于胡濙乔装打扮以图接近黄圭之事,恰胡濙一家与方孝孺有隙,此追查残党之所托便毅然领命。 翌日晨起天光未明,果真有一青篷马车停帐外,郑和垂手立于旁。见胡濙出帐便深行一礼:“大人今日启程,望千里之途一路顺风,有缘他日凯歌相奏之时再会。”胡濙亦一深躬:“定当不辱使命。”抬身上车,马夫挥鞭骏马扬蹄,绝尘而去。 车行五十里,有一镇名曰周市。灰顶白墙,石桥流水。街市人影往来倏忽,并非繁华,也算悠然自乐。车夫选了一处街角僻静所在,“吁”一声将马勒住,随即翻身下了车,自怀中掏出一青布小包,围车转了半圈,“吱呦”一把拉开车门,内中露出一脸懵逼之胡大人。 “呃...这...此处开门却是为何,肃州不还需七日才可抵达?”胡濙尚未醒过神来,颇有些疑惑。 “方才是小的照顾不周,忘记请大人更衣,还请恕罪。”车夫满脸堆笑,将青布小包打开,里面铺着的底儿皂色青衣,中间放一双灰头布鞋,头顶上搁着一顶草帽,旁边还有一小包,里面塞着一把锅灰。 “这位兄台,冒昧问一回,要我更衣,却是为何啊?”胡濙却还是满脸不解。 “哈哈哈,胡大人,您且看您身上,穿着何衣,头顶何帽啊?”车夫此时已是乐不可支。 此时胡濙才看向自己身上,却不由得哑然失笑:就凭这身打扮,若到了肃州下得马车来,官府不派人净街相迎已是佛祖面前还大愿——烧高香,更遑论乔装潜伏了。胡濙此时一身穿着: 头上一顶乌纱帽,嵌翡翠,镶异宝。翘云翼,脑后飘。彩绣纹,胸前绕,身穿朱红花缠袍。巧匠织,能工造,金线团锦赛妖娆。腰间带,豹纹嗥,透体绀色闪光毫。足下靴,红跟绕,三尺勾玉档住袍。趾高气昂威风抖,凛凛威风胆气豪。 见自身此时依然一身官府打扮,便忙不迭脱衣纳履,换了那田舍汉服饰。将换下之官服收拾妥当后,却又望着那一把锅灰出了神。 “这是小的特意为大人准备的,看大人面色白皙红润,不像个底层的苦力,因此让大人抹上两把,好显得自己脏兮兮的,容易行事。”车夫一旁略有卖弄得解释道。 “哦...你有心了...”胡濙拿起锅底灰,虽有些犹豫,过了半晌还是咬咬牙,往脸上“呼嚓”一拍,成了张大花脸,却赶忙皱着眉头闭着眼,被呛得七荤八素。 “哎这就像咯,大人...” “既然穿成这样,就别以大人称呼了,依我看浑身脏兮兮黑乎乎的,干脆起个诨名,叫黑子得了。哦对,也别用那文绉绉的朝堂之语了,粗人讲不来那物什。你看,俺是老黑子,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那成,大人...啊不不...适应新角色还真快,那你老黑就坐稳当了吧,咱们马上出发咯...” 石板小巷,无一人之迹。是故亦无一人得知,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给事中胡濙,却凭空诞生了个粗鄙奴仆胡黑子。 七日后,西国边陲肃州卫。 此地与太仓、应天府等江南城镇已是天地各异,是个黄沙漫天、胡茄幽鸣之所在。但出此地,即非大明国土,而是蒙古骑兵不时肆虐侵扰之塞外荒野。卫所城墙将两者隔开,如同酆都鬼城,隔开阴曹地府与阳道人间。 枣红马气喘吁吁,鼻吐白雾,将青蓬车拖至城关之外。乍一停下,那马便“秃噜秃噜”止喘粗气,不再挪动一步。车夫与胡黑子则分头下车,两人亦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直显得胡黑子更黑了。 “来吧老黑,这是通关文书,出了关去北行,不出五里有一龚家庄,庄主龚员外正广发告示,要替友人寻个贴身仆人呢。到了彼处,自会有人告知你该如何行动。”说罢又摸摸自己怀里,掏出几块零碎散银子来,递给胡黑子:“拿着吧,就算不当盘缠,也会另有用处的。”顿了一顿,朝胡黑子鞠了一躬,话以仅两人可耳闻之声:“胡大人...再让小的这么称呼一次吧...这黎民生活,可不比富贵官宦,前路凶险请多保重。”车夫言罢,面色凝重,低头不语。 胡黑子捧着文书与散银,有些错愕,忙急切低语:“你刚才所言不凡,绝非那普通车夫,你究竟是何人?” 车夫却也不回头,边走边“哈哈哈”大笑三声,语道:“你个黑子,机灵的紧咯,现在还未到亮明身份之时,来日方长,他日再会吧,胡老黑。”话音未消,却又翻身上车,喊了声“驾”,那倦马方得一刻歇息,此时又被主人一催,极不情愿挪动步子,“咴咴”叫两声,却也只好开步前进,带着马车消失于扬尘中了。只剩胡黑子一人,风中凌乱。 半晌,老黑只好朝关口进发。边关不宁,出关客商并无几人,只三四人,就已行至守关兵卒面前。 验完出关文书,黑子正欲前行,却被左手边兵丁伸手拦了下来。一只手拇指食指互搓,一边开了口:“哎哎,偌大一大汉,竟无半点规矩。我们哥俩儿顶狂沙寒风于此守关,轻的来说防御边患,重了来说保大明江山社稷牢固不破,此等丰功伟绩,难道没半点表示吗?” “汝等守关之士,保家卫国乃是享受国家俸禄,这‘表示’又从何而来啊?”胡黑子一时没能转过脑筋,大官脾气又暴露出来,一时竟有些恼火。 然着粗布衣,满脸锅灰的胡大人不仅未能震慑一二,反而守关军爷比黑子更为恼火:“真是岂有此理!小小草民竟敢口出狂言,怕是活腻歪了吧,今儿爷爷俺明明白白告诉与你,要么给爷爷们点辛苦费,要么...我倒看你像个蒙古人的探子!给钱亦是砍头,自己选罢!”一时间城门洞中,吵得沸沸扬扬。 然虽占尽人理,自己却早脱去官服,换上布衣,无权无势,一介草民,无可抗争。最终只得一声长叹,将那怀里散碎银子,尽皆交与守城军士,方可于嬉笑辱骂声中,出得关来,脱身北行去了。出关路上,胡黑子暗暗佩服那马夫料事如神,也对初尝那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事无可奈何。缓缓行于路上,吟诗一首: 小小礼服朱红袍,闪绸制来绣飞豹。 如今官宦成黔首,衣裳却比人理高。 一边吟诗一边苦笑,不知不觉,眼前果然庄院一座,现于眼前,胡黑子忙不迭,飞奔上前。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后文揭晓。 第五回龚庄遇善人主仆初相会 上回讲到,乔装打扮后的胡黑子历经千辛万苦,自江苏太仓刘家港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七日之后到达肃州卫,又因穿着饱受世态炎凉之欺。波波折折总归抵达肃州以北五里之龚家庄。 本身经守关军士节外生枝一扰,出关就已怠慢许久,待到进了庄街,已是夕阳西下,家家户户灯笼高挂傍晚之时。一幢幢高墙黑瓦房衬着红芯白皮大灯笼,倒是别有一番塞外汉民景致。胡黑子却无暇顾及道旁景致,入了庄径直向着庄主宅院——庄北最灯火通明之所在奔去了。 庄院大门建的虽不辉煌壮丽,但也足够气派。虽无雕梁画栋碧瓦飞甍之宏大,但也足够彰显富贵人家之门楣。就连曾经官场出身,见惯了大世面的胡黑子到了这灰墙牌楼之下也默默赞叹了一句:“想不到此处亦有这上等的人家。” 脑内如此想着,便来到正门,此时家丁二人正守于门前,正是似夜不夜、万家炊烟之际,路上行人已各回各家,不剩得几个。无有热闹可瞧,正是百无聊赖之际,突见胡黑子衣着朴素,面黑胡乱自南向北独自行来,料定非富非贵,是那穷苦可欺之人,来此拜访庄主亦不外乎米面钱粮,亦或者为口吃食,来府上当个奴才罢了。便下定决心要逗弄一番此田舍汉。 胡黑子行至门口,正要对看门者行礼说明来意,对面倒先开了口。 其中一个双手拄漆红护院棍,弓着腰懒懒散散望向胡老黑;另一人上前一步,眉目间似笑非笑,缓缓道出:“来者何人,问粗衣乱毛野兽?”言罢五官上翘,得意洋洋。 胡黑子猛不丁,被老帅三面围卒子——将了一军,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反了一嘴,将这理又争了回来:“乃是胡某,回看家护院狂犬”道毕一礼。 “你...你!”二人登时红头涨脸,指着胡黑子扯嗓狂嚎,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尴尬僵持数秒,却听院中有一男声:“兀那二人,不得无礼,还不快将来着请进院来。” 二家丁此时真个好似那败阵之犬,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先...先生请进。”胡黑子见自己既已得势,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便点了点头,步入院内。 院内倒也简朴:迎面为青鹅卵石阔路一条,道旁夯就黄土,上植果树翠柏、中埋石砌鱼塘。道路尽头为一双层灰瓦大房,粉墙抹就。门厅之上有一黑匾,中金字写四个大字:“上善若水”,下有红木雕门四扇,遥看屋内八仙桌、太师椅、瓷瓶、盖碗一应俱全。上下观望,真好个塞外福寿地,漠北好洞天。 就在这瓦房外,一白须老者,垂手而立,非他人也,正是龚家庄庄主龚员外。此人姓龚名善仁,今年已七十有六。人如其名,为人温和大度而又乐善好施,已是边关内外远近闻名。甚至蒙古人亦有耳闻,以至于数次蒙古骑兵南下劫掠,周边村庄城镇无一幸免,而龚家庄因有一善人,鞑兵竟绕庄而行。长此以往,龚家庄已成边民之聚集避难之所在,人丁亦由此兴旺。是故庄民举龚善仁为庄主,并尊号其为龚员外。 那龚员外见了胡黑子,心中亦不由得赞叹:好一个黑大汉子。便做了个揖,缓缓发问:“方才是老朽管教无方了,还望先生见谅。还想请问先生所姓贵氏,来敝庄有何贵干呐?” 见龚员外慈眉善目,且礼数周到,胡黑子内心嗔怒便消了大半,换上了副笑脸:“俺贱姓胡,叫俺老黑就成,呃...从关内一路流浪而来,听闻老先生正招收仆人,便前来,讨口吃食。”说罢摸了摸头,咧着嘴傻乐。 “呣呣......原来是为那下人营生来的...不过也许先生要失望了,老夫并未想要招收任何使唤人...”听到此处,胡黑子脑袋“嗡嗡”作响,似挨了个霹雳,一个劲暗忖:“莫非被那马夫戏耍?这可该如何是好?”正心乱如麻,龚员外又开了口:“此事乃是老夫之友人所欲,为一游方道士,四个月前自江苏昆山云游至此。老朽常与其以棋论道,甚有交情。约一月前托老夫寻一贴身仆人,不知壮士意下...” 胡黑子此时却是满脸黑线,方才悬起之心此时却又猛然放下,心想:这老头子大喘气一口,险些害俺吓杀过去......既然说起道士,想必是郑大人所说那黄子澄之子黄圭是了。不论如何,先答应下... 胡黑子一行礼,连忙将此事应了下来,于龚员外约定明日晨起于龚府面见道士。当日夜宿于龚府,一夜无话。 次日晨起,胡黑子梳洗整理完毕,便听得厅外有人之喧闹,忙低头顺眉,恭敬立于屋内。 “阿呀阿呀,清早起床真的是困思懵懂(犯困)的咯...”伴着话音,龚员外便伴着话主已到堂中,胡黑子打面一瞧,好个又白又胖的年轻道人,自是前文中所提黄圭是也。 “哦哦,就是侬(你)哦,好个黑踢麻塌(黑黢黢)汉子,我欢喜的紧唷。”黄道士一见胡黑子,便甚是满意,之后又絮絮叨叨,多是吴侬软语,搞得龚员外所听七七八八,不甚明了。大体所言便是对胡黑子讲,自己因需潜心修道,不想多过问尘世之事,便将每日生活起居托付与老黑。胡黑子听罢暗自冷笑其冠冕堂皇,心想这道人真可谓如履薄冰——谨慎的很。为逃避追捕竟打算与世隔绝。不过任其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之真实身份,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呵呵呵。 黄道士唠唠叨叨,鼓唇弄舌足足两个时辰,直叫两听者两眼冒星,几欲倒也。于龚府蹭过午膳才带胡黑子道别员外,向着栖身之所行进。 胡黑子与黄圭出龚家庄,向东南行去。一路上黄圭依然三眼铳般说话不住嘴,黑子此时却呆望天空,思索近来发生之事:先是由朝廷命官突变为一布衣小民,今竟远赴塞外去为前帝之臣做了仆人......思绪至此有些混乱,脑袋也隐隐作痛。 于是乎阳光普照于荒草从,从草中硬生生开辟之小径上,一黑汉子揉着太阳穴,伴随一喋喋不休胖道士前行远去。 欲知等待二人之命运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节外生枝岔火急万里程(其一) 上回讲到,胡黑子夜抵龚家庄,经龚员外介绍,成功与黄子澄之子黄圭会面。寒暄完毕,一主一仆便朝黄圭栖身之居前往。 那黄圭或许出身于江苏昆山,一路上满口吴侬软语,喋喋不休。闻者无一不目见星河,头痛欲裂。 人分三六九等,就连性情相同之人,细部亦有不同。例如这聒噪之人,或称其为“话痨”,一种为天南海北无所不知,无所不欲谈,如同服饰之上若揪扯线头一根拉扯不断,但凡一提任何人物事件,必顺其线索无限延长,直至自行疲惫亦或者外力强制其停止,方才罢了。然黄圭此类为另一所属,更为致命。 此种话痨,所言之事无固定形式,甚至有时竟亦无明确意义,止机械重复某一话语耳。如同后世摩登时代之复读机器,一遍复一遍,零零碎碎,音波入脑,浸透泥丸,使人不自觉精神恍惚,神志不清。如此观来,竟可类比于专用于大逆不道之徒之凌迟刑,差别止在——凌迟杀人,话痨诛心。 于是乎伴随一路嘟嘟囔囔、絮絮叨叨,胡黑子已是口眼歪斜,魂不守舍。仅两脚本能般随黄圭踉跄前行。不知行进多久,耳边声音骤停,整个人亦耳清目明起来。黄圭双脚站定,言了声:“崮搭(这里)就是咯。”胡黑子此时抬眼望向黄圭身后,滑稽木屋一座,止一棚三室,已是陈旧不堪,有那只怕是狂风骤雨刮一阵,便会轰然倒塌之感。滑稽之处在于,即使如此破屋,竟亦有匾额一方。此匾似匾非匾,有匾之型却非常匾:一方写有“苍天堕冠”白字之黑底绸布包裹木板一枚,高悬危房之上。见黄圭推门进屋,胡黑子亦趋步赶上。道士回首一笑:“我屋里无得啥子值钱物事(东西),连锁也免咯,免咯免咯...”胡黑子面上陪笑,内心独道:“如此丢脸之事,这胖子也好拿来说嘴。”转念又一想:“也不能怪这厮,毕竟黄湜让皇上诛了九族,能死里逃生已是天大之运,一穷二白亦是情理之内。” 进得房来,黄圭将今后所托之事简要说明。倒也简单易懂,不外乎每日采购用品,迎来送往。简言之黄圭此行,寻了个代自己抛头露面之人,本人却如同个深闺新妇,躲在屋中。又简单交代两句,径自进内屋,一句五遍似的嘟囔《道德经》去了。 之后约十日有余,一切循规蹈矩如故:每日胡黑子徒步入那龚家庄采购,回住处复命。黄圭亦是每日念经盘坐,或与胡黑子絮絮叨叨,如此这般日复一日,而胡黑子亦在静候下一步指示消息。 第十一日午后,胡黑子于往常般出门采购晚饭食材,行至庄内集市中,随眼一瞟,却发现较于平日略有异常之处:每日自己必来采购,所识商贩早已烂熟于心,然而今日之饼食铺子所出摊之人并非往日之庞老汉,而是一二十上下之年轻后生,一身短打,目露精光。虽所识之人不似往日,但所营之物为主食,不可不购,胡黑子虽问号遍脑,亦只好前去:“劳驾,与往常相同就可,素胡饼四只。”边说边掏出几文铜钱来递与年轻后生。那人一手接钱,嘴上却并未接茬。默不吭气抄起烧饼四只,以油纸捆扎包好,递了出来。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直勾勾盯着胡黑子。教人看的阴森森毛悚悚,浑身不自在,于是乎立刻拿了饼包转头快步走开了。方才之事,却也当个意外,未曾放于心上。 晚餐之时,胡黑子将饼包置于桌上,“秃噜”一声拽开系带,弹出四只油酥烧饼来,交由黄圭先取。道士不仅好说话,亦嗜吃,接过饼来倒也不含糊,“啊呜”咬一大口,足足扯下半只饼去。却是连嚼半天,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噗”一声,突出一纸球来。黄圭将纸球捧于手心半天,纳闷万分:“娘起来——(昆山著名口头问候语),老庞头怕不是今年高寿七十三——快让阎王叫走了,老眼昏瞎,揉面揉进去个这......先等一霎哈,好像可以展开的呢,展开看看先,看看先...”边向外呸口水边展开纸球,待到全展开,倒有巴掌大小了。 “哦哟歪,还有字的呢,看一哈,看一哈,怕不是他庞老汉将那欠条揉进去,等着要赖哪家账喏。看一哈,看一哈......”念着念着却渐渐不嘟囔了,面皮竟恰似用个苹果换弯茄子——红彤彤转成紫瘆瘆的了。到了最后两唇亦发抖,两腿亦打颤,未等念完一把起身,大喊一声“乃么豁边(这下完了)”,扔下纸条,拉起胡黑子,作势就欲冲出屋外。胡黑子被猛然拉起,满心懵逼自是不必多言,回首扫一眼桌上纸条,却也吓走两魂,惊跑四魄,半幅魂儿在那空腔子里乱晃。 那纸条上寥寥数言,写的正是—— ——下回揭晓。 第七回节外生枝岔火急万里程(其二) 上回说到,黄圭自胡黑子所购得烧饼中食出一纸条,观后大惊失色,拽起胡黑子欲走。黑子回首一扫桌上字条,也吓得魂不守舍,那字条上寥寥数言,写的正是—— “尔不久将于那逆贼令尊一般,落得死无全尸之下场。” 胡黑子盯了一眼,吓得缩回眼去,又好奇偷摸张张望望去,心里却一个劲儿嘀咕:“不太对啊,一来说按理讲受皇上所托来暗中监视之人止俺一人;二来说,不是商量好,光是监视,不要人命吗?难不成这黄胖子还似一香饽饽,见天来人,抢来夺去的。”又一琢磨:“不行,干干脆脆,俺是一不做二不休,就自称前来保护遗孤之人,将其身份一语道破。一来避免其多生疑心;二来将俺俩捆于一起,顺着这一人,兴许可找到那方家齐家后人,甚至于朱允炆本人也可浮于水面也不无可能。”决心下定之时,黄圭已将那黑子拉于门口,顺手抄起油棒一根,接着蜡烛引燃了,推开门,冲进黑漆马虎夜空中,二人就正立于那牌匾之下,一阵骚动惊起草窠中老鸹三四只。黄胖子再走发现再无法前进一步,原来那胡黑子正死死拉住胖子衣袖,目光莹莹似有话讲。 “好一个尚方有剑凭谁借,哭向苍天几堕冠啊。”胡黑子此时眼望牌匾上“苍天堕冠”四个大字,悲愤满脸,满脸胡茬亦扎煞起来。回头偷眼瞧望黄圭反应。 黄圭果然错愕,呆于原地半晌:“你...你却为何所知此句,你究竟何人,快快报上。” 见黄圭正中下怀,胡黑子继续假意悲愤:“黄令公之绝命诗句,但凡先皇帝之忠臣遗民谁人不晓?俺千辛万苦知晓公子下落,特此奔万里脚程,前来护卫,心意想必无需多言了吧。” “**啊啊啊......无需多言,无需多言了哟,此等拳拳心意,家父在天之灵若见,想必亦会涕泪俱下哟...我黄圭就在此处起誓,但凡此身不死,此魂不灭,俺黄圭就拿侬当我亲兄弟般相待,绝不再横加使唤...”黄圭突然声泪俱下,一把扑上胡黑子肩膀,感不自禁。 说到此处,为何如此之快,胡黑子就轻而易举取得黄圭信任,其因不外乎如此:好比大漠中迷途之人,干渴将死,突得地图饮水,首要反应必是举头痛饮,之后按图寻其出路。绝境中之黄圭亦复如此。族人九族被诛后死里逃生,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乔装打扮为道士后才于关外寻一落脚之处,仅可遮风避雨。后受索命字条所打击,更是胆破心裂,几欲吓杀。正巧于此时身边仆人表忠献诚,声明来意,自然第一反应即为无条件信任,之后此等情感亦不会消减,更遑论有何怀疑之情。胡黑子亦于日后暗自沉思,此日之不速之字条,是否何人暗中所助,意欲自身与黄圭建立坚定之信任,而到头来根本无一人欲取黄圭性命,真正用意为何,不得而知。 再提那夜,待黄圭情绪复原,方觉失态。道了声抱歉,将火把转交胡黑子,又与屋外取一竹竿,将那牌匾打落于地,仅将写有字之裹布解下,叠齐整后踹于怀中。此时牌匾如此怪异滑稽之因,方得解释:黄子澄之绝命遗志,无论行至何处,亦必须将其随身携带,不得怠慢。此等孝心,即使身为死敌之胡黑子,亦暗自佩服。 待一切收拾妥当,因黄圭料定此处已危机重重,决心再度远走,便边向北行,边于胡黑子商议下步打算。 “胡老弟,依我打算,既然此地亦出现那朱棣老贼之爪牙(此处因辱骂当朝皇帝,老黑只得暗自咬牙),整个西部关外便再不安全,再者,若我等西行去往西域,只怕距离过近,我等怕不是前脚刚到达,后脚那厂卫特务便要接踵而至咯;若我等北去,乃是蒙古鞑子之所在,以我等之身份,好比那羊入虎口,绝无生路;依我看,寻个商队同行,穿西域向南行进,我等前往那印度国,寻个港口所在,一来情报通畅,若有那其他遗孤忠臣之音讯,可召其齐聚,二来天高地远,为化外之处,也更为安全,老弟以为如何?” 胡黑子思忖半晌,忽想起若去往印度国海滨,或许有机会与那三宝太监所率舰队相汇合,一旦乱臣之后齐聚一堂,届时大兵发来,将其一网打尽,己身亦可交差,更也许可落得个智勇双全,青史留芳之名声。便一口答应下来。 待两人行过龚庄,向龚员外之宅遥拜三回,向西去了。 两人行走一夜,于次日之晨寻得番邦商队共行。沿大道而去,不出半年,行至印度古里佛,略表而过。 二人是出龚家庄,经回回墓、镇马城到赤斤蒙古卫;两渡卜隆吉河、过卜隆吉城,穿戈壁,瀚海阑干,寒冰万丈;到哈密卫,经大烟墩、哈喇木提、畏兀儿把力、素木喀拉灰,南避巴儿思阔山,进黑风口达万丈火焰山,炽热难耐灼人心神。过火州进大镇土鲁番,商贾如云,别有一番风光。出镇南行,达昆迷失、又力失、铁门关、塔尔布吉尔,西抵轮台,到库车,穿赫尔喀山经阿速到克利宾;南下哈实哈儿、养泥城、可孜、牙儿干;顺河南渡达墩礼库儿,穿喀喇昆仑山,出了西域到瓦罕国,南下吉尔吉特到卡契国,这才入印度地界,南下走行了又两月有余,这才抵达了古里佛。 两人盛夏出行,抵达古里佛时,按故国黄历已快是凛冬,然热带风土皆与大明不同,寒暑不辨,春冬无异。抵于此处后寻了一偏僻山坳处,精心营造了椰木小筑一座后,便安心于此地生活下来。然二人皆有所待,所指不同:胡黑子静候三宝太监下西洋时停靠此处,抓捕叛贼,而黄圭亦待此船队,只不过不等郑和,而是不知何处听闻情报,有方门后人随船偷渡,并希冀借此机缘找到此人,得以齐聚。直至一日,海上艨艟现于港口,有老少二人,夜逃入山... 之后所发生之事皆为前传所云,不再细述。黄方二氏得以齐聚,而胡黑子则急于脱身复命,撩帘欲走之时倒让余学夔撞个正着...... 欲问那胡黑子能否脱身,黄方二族之人命运又为何,书归正文,下回分说。 第八回三宝复归国流落孤忠人 上回书历经数回,已将前文脉络理清,故百川汇海,书归正源。 提起那胡黑子于后院之内,正思索脱身之托词,然始终无果。一边想着,顺手将帘撩动起来,却登时吓一大跳:帘后一锃光瓦亮大光头,也正欲撩帘进院,一见对面有人顶牛,亦先是一愣,向后退了一步。胡黑子定睛观瞧,老秃子余学夔是也。心中就此生了嘀咕:为何这老亮却在这候着我,甚是可疑,莫非...方才一声不响进了后院,小胡子和老光头生了疑,特此前来揭穿我的?不成...不管有理没理,先得扯上两嗓子,将那主动权先要过来...”下定了决心,强壮个胆,战战兢兢开了口:“呃...呃...啊那个余老...”半截尴尬话尚未完了,却看那余学夔猛冲过来,一把将其双手紧箍,直勾勾盯着黑子,目光炯炯。直盯得黑子三魂荡荡,气魄颤颤。心说:“当时何苦为那一己私仇,应下这活计来,整日担惊受怕得慌。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屋打昏那几人,去寻马三宝带兵捉拿几人归案了得了算了...”刚欲破罐破摔,那余光头却“咕噔”一声跪倒在地,直弄得日常懵逼胡大人又懵了一次。 “若不是壮士今日引路相助,不仅这烈门遗孤聚首之事绝无可能,也许昨晚于密林之中我老少二人无依无靠,要么葬身于兽腹,要么被官兵寻到,也绝无生理。就此而言,应收老朽一拜,只是到处不见其人,故来找寻。”说罢老泪纵横,极尽感激之态。 自己千防万防,无论如何想亦不到如此反转,再度愣于原地,任由余学夔嚎啕大哭,甚至于最终竟将那方德宗一并招致而来,跪谢恩人。过了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呃...嗯...哈哈哈哈哈...其其其实此事不需如此谢俺,乃是俺家公子所托,奉命行事罢了。诸位皆是那忠烈后人,出手所救实乃应该,非要如此客气,若要一意感激,那岂不是过于见外了,来来来快请起,哈哈哈...” 胡黑子内心此时复杂之极:好似那胸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然而落了地后没刹住闸,接着掉到那万丈黑窟窿内中去了。石头落地因的是,余学夔并非帘后监视,而是为谢恩到处找寻,至于撩帘撞见纯是巧合了。而那石头没停顺势进了洞则是因为,这一头诸位难友将胡黑子视为救命恩人,必是万分留神,多加关照,如此一来脱身归队,想必绝无可能。这心里头是个醋瓶儿翻在了糖罐儿里——五味杂陈。虽然如此,亦别无他法,只得暂且安身卧底于此,只可叹,原本打算就此复命回家国,然阴差阳错,只得海外忠心流落续。无奈晃了晃坛子大的脑袋,给方余二人收拾空屋、打理住宿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郑和率团已于港口停留两日,期间古里佛之邦主贵族大宴宾客,极尽本地之奢华。各色热带珍奇瓜果,佐以椰制餐品,软糯稻米。使得大明诸使臣将士开阔眼界,亦大饱口福。然亦有不明风土者,偶出误言。例如列席兵丁,因不知此地不食牛肉而误以为此地人吝啬,只舍得将价贱鸡鸭与人使用,故呼喊侍者快快将其上好烧牛肉呈上来之人,数甚众。若非侍者不通汉语,恐不知就此生出多少矛盾。 说来亦巧,方德宗与那余学夔所担心将有官军遍搜逃兵之事从未发生,一来上层将官平日案牍累累,下人详细数目无从得知。二来自从靠岸以来,那下层兵士日日饮酒作乐,而后便醺醺入眠。此事竟就如此昧了过去,而郑和因胡黑子无法脱身,而自身亦无其所在信息,因回国日近,亦只得作罢,只留黑汉子一人自作多情。 话说众明臣于第三日晨离港归国,临行前特意宣读大明皇帝诏书,将古里佛邦主封为古里佛国国王。并为彰显两国友好,特刻碑一尊,立于海滩。那碑上写着乃是: 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同风,刻石于兹,永乐万世。 风催船行,船队渐驶渐远。古里佛民若想再仔细观瞧那遮天蔽日之气势、威武雄壮之排场,已是三十年后之风月了。三十年后,故人尚在,只是两鬓白。 郑和应亦无从想到,今日正与胡濙因机缘巧合而交臂相错,恰恰为此期间另外机缘巧合之开端奠下基础。五洲四洋之浩瀚,也正因此荡开碧波。不过均为后话了。天高人远,古里佛仅仅剩下天朝臣子仅仅四人:三个要杀头的要犯,还有一个福星高照的乔装卧底,为那三人共同爱戴之救命恩人及深信不疑之坚定战友。此种哭笑不得之关系,还将旷日持久。 然而,下回开始之事,与此四人暂无关联,未来一长期之日,四人将度过一阵安详自在之异国田园生活。晨务桑麻,夜伴星眠;春种一子,秋收满仓。 故第一卷之《故国万里路茫茫》叙述完毕,次卷为何人何事,敬请期待。 第九回阴差复阳错惊天谜揭起(一) 三教九流大千世,人情冷暖此当间。纸醉金迷黄粱梦,不如清茶得安闲。 此回开书,距上回已是有八年有余,时值大明永乐十三年。该于斯时,天底下日子是承平已久:永乐皇帝剪除异己,稳坐江山。海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除偶有边患,然亦不足大畏也。四方诸国亦臣服于天朝上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那三宝太监郑和亦领命布国威于四方,至此已四下西洋,所到之处,小邦皆拜倒于天威之下,偶有不服教化者,皆如螳臂当车,俶而灰飞烟灭。朝堂之上是历时五年修成《永乐大典》,边疆之远是远征漠北击溃本雅失里令鞑靼北逃。就连那建文朝遗君旧臣,亦是小舢板出了长江口——翻不起什么大浪花来了。是死的死、逃得逃,有那残生之辈亦只得改头换面蛰伏市井,了却残生,就连那建文皇帝朱允炆亦是生死未卜,一时间众说纷纭,然皆是市井闲言,无甚真凭实据。以上之事看似如同三国归两晋,取经入灵山,无有多言之话,实则不然。乃有暗流一股,因那阴差阳错,涌将出来。 今日欲言之事不在于教化王土、亦不似那朝鲜安南日本等久受王化之“不征之国”,乃是在那泰西之地。此地正式名为欧罗巴洲,地界在那罗刹国西、鲁密国北,疆域虽较大明疆土不相上下,然又分为小国百余个。原来乃是那罗马帝国解体之后,各诸侯各自称王称帝,互相征伐不止,如同那东周战国时局势一般。也正如此,国力自有个强弱之分。好比那战国七雄之齐楚韩燕赵魏秦,欧罗巴其中数一数二之强国无非有东之立陶宛,中央法兰西,北之英吉利,西之西班牙。其中那西班牙国西侧有一南北西三向临海之小国名曰葡萄牙国。 葡萄牙国地狭人稀,无甚良田桑竹作物,又因三面环海,国人皆好远洋航行,并几乎以出海贸易为业。下至庶民百姓、上至王公贵族,无一不如此。而其中,国王之长子哼唎王子即为其佼佼者。 说到此,自要介绍一番那欧罗巴人长相,与那中国人士是大不相同: 四方大脸颧骨高,抠搂眼睛鼻梁挑。 头上发丝金红线,未曾刮风起波涛。 双目圆睁似宝石,绿有翡翠红玛瑙。 一副面皮白净生,未施粉黛却玉包。 该人虽贵为一国储君,然对朝堂政事毫无兴趣,平日只喜出海航行,发展至最后,竟有大船十余艘,船工副手千余人。平日里多半是自都城里斯本起航,沿那地中海向东航行至西班牙之直布罗陀,贸易往来,互通有无。虽如此,但也有那禁忌之处:平日里止往东行,少往西去,至于南向,更是谈及色变,从不前往。 至于少往西去,是为着西去乃是浩瀚大西洋,浪高水深,无着无落。若是天晴浪平,还可勉强出海,打鱼或是探索。若要遇上个刮风下雨,那大洋之上便是疾风骤雨,不论如何大船巨轮,但凡遇上,便如同羊入虎口,沉入海底,满满一船百来号人便是俱沉大海,此生休矣。到头来不仅甚么都赚不到,连那尸身冲回岸边,入土为安的机会都莫想拥有,到头来葬身鱼腹,万事皆空。 至于绝不南去,更为复杂。按理说来,仅需跨过地中海,不日可至。然南方之地乃是那阿非利加州最北,现今被摩洛哥人所占。乃是贵教清真之徒,平日骆驼弯刀,素衣缠头。素来与欧罗巴之人为深宿之敌,常有八九人驾一小船,三四舟北行至那葡萄牙国岸边,骚扰劫掠。每遭劫掠之村庄,房倒屋塌,麦田焚尽,上至男女老幼,下至鸡鸭猪狗,皆倒伏遍野,无有活口,好似地狱阎罗走了一遭。如此一来摩洛哥人恶名在外,遍着全国上下,可止小儿夜啼,人人谈虎色变,故无人敢往。 那一日,哼唎王子如往日一般,带了单桅船三艘,船工伙计两百余人,外带携刀亲兵二十人,满载金币一船,留空两船,前去直布罗陀,欲购前一日新到印度热带水果,带回宫内供众人尝鲜。众人与里斯本港扬帆,先绕海岸南下半圈,再东行一日即达。 然而南下半圈将要绕毕,正值午夜时分,海面忽地起了大风。风刮云至,浓雾亦到。好似教个铁桶阵封了印,包的是严严实实。桅杆之上值星官一名,大姓费佩罗,为王子之御用航海人, 此刻抬眼望了会儿天,望不见半颗星,耸了耸肩,将怀中海图翻了出来,周围望了望,止可瞧见海雾弥漫,又将海图放了回去。最终从下衣口袋中摸出一枚铜质指南针,双手捧着凑近了看,这就离了栏杆支撑。还未瞧个东南西北大概,来了阵邪风,船身一歪斜,见那人作势就要倒下去。急中生智,本能激发,撒了手就去抓那栏杆。待到风过船稳,值星官方才想起来那小指南针,低头找寻,却已发现方才一撒手,貌似是飞将出去,或抛入海,或掉下桅杆摔了粉碎,总之是凶多吉少。想到这下自身再无辨别方向之工具,只得等待雾散云消,还不知猴年马月,低头咒骂了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强打精神向前观望:若是方向不辨还可之后改变,若是遇上了那暗礁乱石,撞了上去,整船人一个都活不成。 雾是起了一整夜,云是遮了一整宿,待到海上日出东方,便云消雾散。费佩罗过了一夜是懵懵欲睡,刚欲喊个替补瞭望员来交接班,自己也好睡上一阵子。这时却远望瞧见朦朦胧胧处有陆地影子,刚欲大呼前方直布罗陀到达,仔细想想,却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也不顾别的尚有它事,翻下桅杆梯,三步并作两步,向王储所在之舰桥奔去。 要问为何如此惊慌,诸位且看:直布罗陀与里斯本乃是同一方向,若达此处,必沿陆地行走,换言之,应是船侧正对目的地。可这回......为何正对海岸的却是,船艏所向? 若如此想来,必有一种可能性极大,也就是到头来传并非向东行进,而是...... “南方!船其实在向南行进!”同一时间,船舱内哼唎王储给出了答案。与此同时船队登时混乱不堪,惊慌失措者不可言状。那南方乃是摩洛哥人领地,三舟如此满载金银珠宝,且除甲士二十名外众人皆手无寸铁,此次迷航无异于羊入虎口,怕是到头来连渣都剩不得。 此时船头水手不仅看着陆地渐行渐近,更发现陆地之上有人火速放下小舢板数只,眼瞧着就朝船队驶将过来,不必多说,那海上强盗必是望风而动,跑来劫掠来了。 一时间船上警铃四起,众人四散奔逃,船把式将那船舵打到了满舵意图掉头逃跑,然船大速缓,一时难以调向,两股势力,便越行越近,如同离弦之箭奔向靶子。 欲知船队命运后续如何,还望下回书中知晓。 第十回阴差复阳错惊天谜揭起(二) 上回书讲到,泰西之地有那葡萄牙国,王储哼唎王子率商船三艘欲行直布罗陀,不料半路云雾遮天,故而迷航。待到云消雾散之时,却发现船队直直向着宿敌摩洛哥人之领地而行去了,众人惊慌不可自禁之时,却见那海岸上舢板数艘,每艘载有数人,皆素巾缠头,向着船队驶过来了。众人见此,万念俱灰,一个个得只得伸手祈祷泰西所信切支丹教所主之神基瑟斯,静候运命之裁决到来。 小船忽忽悠悠,渐始渐近,三船人满满当当,缩肩闭眼,大气不敢不得一个。空气如同凝固般许久,不知那个鼻孔痒痒,“阿嚏”呼了一嚏喷出来,这一嚏喷,眼可就睁开了,一睁眼可不要紧,眼边儿紧瞧着缠头白衣忽忽悠悠,张牙舞爪扑将过来,一胆小又把眼紧闭去了。 刚闭上眼,耳朵边听不知谁嘀咕一声:“嘶哎——我说,这帮子贼人为啥没拿家伙,空着手就给跑出来了?”这一嘀咕原本声儿小,然而那到处安安静静,莫说嘀咕,就连那个出口大气儿,都能给听得出来。所以因着此言,全船人尽数都将眼睁开,四向观瞧,发现果真如此,四散贼人,连口整装弯刀都无一口。说话功夫,污污泱泱已然到了船前。 按常理而言,往常贼人劫船,到了此等距离,早该跳帮上船,挥刀砍人了。然而那接下来发生之事,比起那手无寸铁出门打劫,更教人瞠目结舌。小舢板行至船侧,却是连那船上人货瞧也不瞧,径直穿过船队,作势欲向那后方驶去。众人此时更是那高衣领子盖过天灵盖——摸不着头脑,就连这哼唎王子亦看不下去,带着那费佩罗自舰桥下到甲板看热闹,虽说脸上故作威严不苟言笑,然亦是扭头直盯那交错而过之“海盗”船队,刚出鬼门关,又进纳闷坑。看了阵子,自言自语了句:“此等羊肉汉难不成此行不是劫道儿出来的不成?”费佩罗作势在旁:“殿下,要俺说也莫管这伙人今日里是抽何等风了,既然死里逃生,倒不如脚底抹油——开溜得啦。”王子琢磨半天,摇摇头,面皮上倒是有三分笑意,好冒险之天性此时又占上风。几步上得了高处,作势要对众人演讲:“众人听端详咯,我是那王子哼唎,今日遇上此等奇事实在难得,若是示弱离去实在可惜,依我主意,倒不如借势直捣黄龙,咱们上岸一探究竟,这群腌臜究竟是为何如此反常。说与那船把式帆把式听令,直行上岸,众位无活计船工们,船上木条铁条任意取拿,用作那防身武器;待到上岸时刻,本人将身先士卒,头前开道,近卫兵士二十人中间押阵,其余人持械殿后即可。”众人一听,好家伙王子爱冒险之老癖好谁知今日发作,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叮叮当当,将那木条箱子、木头栏杆、铁撬棍等等等等,登时拆卸干净,紧握于手无有半分松懈。 船底搁浅,三船渐次冲滩。哼唎一声令下,全员依令行事,王子打头: 一身轻甲放银毫,紫苏披风身后飘,一口宝剑胸前护,明晃晃、闪亮亮,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众人战战兢兢行了有二里地,已是离了海岸,上了平地。穿过树林一片,面前为宿营地一处,房屋是七八件,中几乎是平顶土坯房,还有那么一间,屋顶有那么一个圆顶揪,青瓦铺就,即便隐于屋宇当间,远远也可瞧见,想必是甚么重要所在。一队人便径直朝此而去,路上土坯房星罗棋布,却是半拉人影都无,想必尽数出海去了。行至尽头便是这圆顶大屋,屋外无人,门却四敞大开,屋内似有人声。王子回头,叫了亲信几人,将其余兵丁火工留于门外以备不时。抬步进屋,屋内陈设倒也简单,整张吐火罗毛毯铺就地表,地毯正当间儿,一堆纸灰散落其上,纸灰边上跪着个摩洛哥老汉,穿着考究,却四肢伏地,泣不成声,如丧考妣一般。见了王子一行人也不惊不逃,止一味嚎哭不止。旁边一年轻后生,长得是好生奇怪。面皮既不似那摩洛哥人深目高鼻,胡子拉碴;亦不似那欧罗巴人金发碧眼、皮肤白生。长得是黑发黄肤,窄目细鼻。衣服亦好生奇特,青灰皂袍灰头靴,方巾扎就发髻。不似凡间人士,好比天外来客。此人双手揣袖内,满脸囧傻呆萌,正对一干人等好奇张望。此等情景,王子副手亲卫兵,是面面相觑,不知这街头郎中不吆喝——卖的是甚么药。 直到老汉痛哭至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众人将其搀至毯上安坐。王子闻讯左右何人会言阿剌伯话,寻得一人后令其询问老汉为何于此啼哭。那老人却也不多言,止一会儿一大喘气儿,断断续续说上几个字儿:“(一手指着呆萌后生)他...就是这厮...实属个魔鬼...他把那先知手书《古兰经》一把火烧...烧没了...”一口气没喘匀,爆咳了那么两三声,顿了顿:“报应马上降临此处...能逃之人...尽数逃了,吾不走...吾等那天罚...”话未说全,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身子骨一软,死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那沿船队蜂拥而至之人,并非抢劫,而是逃难。方才得以解释为何众人手无寸铁且置船队物资于不顾。如此推算,应是墙角之怪异年轻人烧了那经书招致此地居民癫狂,进而拯救于此迷航之葡萄牙船队,简而言之,此人乃是船队之救命恩人... 想至此处,哼唎欲率人郑重感谢此人,不料其人此时三步上前,伏于地面,扒开那垛纸灰,露出个草叶球来。此举此动直教一干人等是探头张望,不知此为何物。那年轻人将干草树叶撕开,顿时奇香扑鼻,将整间屋子塞的是满满当当。又拿手撕了两下,竟撕出条鸡后腿来,站起身,递与哼唎王子,脸上仍不改那囧傻呆萌之状。 王子刚接住鸡腿,左顾右盼一番,正被这无常理之牌打得不知所措,年轻人不急不慢,这才开口说话。这一张口,众人又是一惊。 欲知其所言何事,还需后文分说。 第十一回异国逍遥客珍馐险中求 上回讲到,见那摩洛哥人不仅手无寸铁,且无劫掠船队之意,哼唎王子决意上岸一探究竟。终于潜入据点中得知其原因:先知遗书被一异国后生放火烧却,族人怕遭到报应,仓皇出逃。之后那青年竟又打灰堆中掏出烧鸡一只,更使众人愈感蹊跷。欲明此事根源,需自那三日之前说起。 原来此地名为咻哒,为摩洛哥人领地之最北端,由于距离欧罗巴最近,恐生兵祸之百姓纷纷迁离,倒是入住了好些那好勇斗狠、刀尖舔血之徒。久而久之,此地渐沦为那贼人巢穴。共有房屋八间,居民共二十余人,并建那清真寺院一座,供阿訇(主持教仪之长老)使用。 三日之前,即那哼唎王子自里斯本起锚前一日,前文中所提之黄肤后生,不知何时所至、经何道路而来咻哒,清早起床之居民发现其时,其已在某家房下鼾鼾大睡,招致全镇半数人围绕观看。待其醒时,已日上三竿了。这方才才伸了个懒腰,抬眼望了遍围观众人,咂巴咂巴嘴,这才见其清醒过来,却依然坐于墙角,看罢这人看那人,轮流相了一回面。 又坐了一阵子,青年摇摇头,嘟哝了句:“看来得跟他们要把柴火咯,不然守着食材不能吃迟早也得饿毙墙头...”自然,此句话无人听懂——用正宗正调大明官话说出的。 一见这人言语,何意众人又不得而知,只好暂且散去,向此地管事阿訇说明情况。 清真寺内,嘁嘁喳喳,是吵闹个乱马交枪,众人对老阿訇纷纷说到此处新来之不速客,操众人不懂之语言,该如何应对此人,欲求一策。正当时,听闻自打门里近来一人,操不知名语言:“恁们可好,将我一人撇下,都来此处是做甚,快快快,我饿极,好在自带食材,只需向诸位拿些柴火草纸来生火即可,发发善心接济下可好?” 回头一看,好家伙,这厮又不知何时寻人群之迹跟上前来。回头一想,如此一来也倒方便,不必劳阿訇亲自前往,也可好好问一问此人究竟乃何方神圣。于是众人让出一道,令阿訇上前,而年轻人则站定不动,两眼圆睁不动,嘴角似笑非笑,呆萌至极。此等表情于数百年之后世,有一专有印记所指——OvO。 于是乎,阿訇闻何,皆是此态: 阿訇:“汝自何处所来,来此是为何啊?” ——“OvO。” 阿訇:“(想必是这阿剌伯话此人不曾明白)(又换了葡萄牙话)壮士打何处前来,欲作何事?” ——“OvO。” 耗了半天,用尽阿訇平生所学言语,就连少时部落中买卖骆驼用的勃勃耳话都拿了出来,可对方反应楞没出了一个OvO,于是气氛凝固,一时竟无一人想出如何解决。 于是僵持半天,看热闹人也倦了,渐渐散去。止剩了几个好事之人。经这一通闹腾,日头竟有些偏西了。 少年经如此折腾,即使面上OvO挂着,内心饥火一攻,亦有些冲动,心想:“好个老头子,不给柴火也罢,连口吃食都不给,还絮絮叨叨,说些听不懂之话语,好生惹人烦。”眼角一扫,发现高桌台上有厚书一把,边上墙壁挂火把一支,便暴起,将书掷于地,取了火把掷于书上,那书便熊熊燃起了。一连串活动,少年一气呵成,似发生于一瞬之间。 在场之两三人连同阿訇登时惊呆于此。半晌,同时怒吼,音冲云天。同时冲上前去,先是欲将书救起,可火把浸油已久,又借物助燃,早是熊熊而起,不可扑灭。又冲向后生,意欲当场将其结果,碎尸万段。 然而此时,那厚书之材质救其一命。原来此书乃是某一贵教清真先知流传于今之回教圣书《古兰经》,已是此地众人之无价宝,今日一烧故皆欲与其拼命。但此书为古时一稀有树木——摩棱木之纤维造纸而成,此木遇火而发嚎叫之声,凄惨无比。正是因此,青年一命得活。 “先知在烈火中嚎叫痛哭!我等快走,报应要降临此处了!”瞬间在场所有人,除了阿訇瘫倒于地嚎哭不止,其余人皆做鸟兽散。登时街道上亦人声鼎沸,先走之人奔走疾呼:“那外来人乃是魔鬼,来惩罚我等平日劫掠之债了!他将那先知经书一把火点了!他烧了阿訇家传《古兰经》!”登时整个咻哒是人仰马翻,不到半个时辰,便人去城空。 “这是怎得说,怎么霎时全走净了,还有这碍事老头儿,哭个啥劲,这书都落满灰了,料你们平日里也不好学习,正巧拿来我用,废物利用本是好事,令人好生费解,费解。”边说着便将一树叶草皮所蒙包裹取出,此时灰堆已半熄,便将那包顺手埋到灰中,随手一盖,立于墙边,等候起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OvO。 等候一阵,估计熏烤得差不多,正欲取出,打那门口,冲入数人,皆披甲执剑,为首一人,瞧着二人,目瞪口呆。 ... ... “如此一来我便于诸位面见了。”后生此时于哼唎王子并肩坐于寺内,王子手持鸡腿,正啃得是津津有味,而那阿訇愣是死也未想到,这后生不会讲这,不会言那,止会讲一样番语,老阿訇未曾习得——剌丁诺话。 至于后续发生何事,下回便见分晓。 第十二回葡国添领地烹鸡开殖民 上回书中将那操大明官话之未知名姓青年在于哼唎王子会面前之来龙去脉简单叙说,内中情节更是回想起来教人啼笑皆非:若不是后生烧书引火,咻哒人亦不会四散逃难,王子之迷航船队便难逃一劫;若遇不上那云雾遮天,船队便不迷航,即使上回之事发生,二人也终不得见。不得不教人感之叹之,命运之偶然无常。 ... ... 王子胡坐于地,手持鸡腿骨,似意犹未尽,旁边是那OvO后生乱倚墙边,捧那烧鸡正忙不迭送进口中,直教旁观之徒口水直流,但翻翻口袋无非干硬面包几块,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凉水将就送下。 “却说那脑(老)家佛(伙),到死都未必能料到,纵喜(使)他会那语言千千曼(万),到头来还不似(是),嗝————我会的这个他不会。”少年嘴里烧鸡塞着个满满当当,说话亦是含糊不清,直至咽下肚去,打个饱嗝,说话才清晰明朗起来。此时却是操一口流利正路剌丁诺话。 说起剌丁诺话,于大明又称大西话、红毛话等等,为那上古时期统领全欧罗巴之大秦国所用官话,后于魏晋南北朝之时,大秦分崩离析为如今欧罗巴诸邦,而彼时之话,虽不为当今民间所通用,然而那上层名流几乎无人不通、无人不晓。然而那哼唎王子却心生疑惑,后生明显长相不似常人,想定绝非欧罗巴人士,却与那传言中东方人倒颇为相似,为何这剌丁诺话却如此熟练?想到此处,便顺口问将出来。 “哦...既然说起来了,那就须要提得那葡萄牙国,想当初十年前家父求得一葡萄牙传教士,专务每日读书学习,我那剌丁诺话亦为此人教习,此外还曾习得那天文算数、泰西学问。原以为家父愚狂,令我每日读那无用之书,可谁知机关算尽,亦难逃天意,想不到竟会今日流落如此境地,不过亦算得上学尽其用罢...”年轻人收了直前那副人畜无害,换了些许哀伤之态,不再多言。 王子深知此时追问必然不妥,也只好就此罢了。忽想起尚未互通姓名,便首先自报家门:“原来如此...原来公子经历竟如此奇妙,还曾得我国教士之教诲...啊对了,我名为哼唎,乃是公子方才所言之葡萄牙人士,乃是该国...王储是也,海上遇险被公子所救,不甚感激,受我一拜。”说罢行了个屈身礼。 “哦哦,我原本猜测果然无误,在我国,殿下此等地位应称其为太子...哈哈哈”年轻人听闻王子身份,并不惊讶,相反一副意料之内之态度。此举此动倒是令王子倍感惊讶。忙问从何得知。 “殿下请看,此处莫不是那葡萄牙王室之徽?”指了指王子佩剑之柄,柄头印有浮雕一枚,纯金制成: 一面金盾闪光芒,上方下窄护心状。外框一丝赤红饰,金黄五城缀中央。中央同型五盾牌,深蓝底来白点藏。 而此举亦令王子惊诧不已,面对这着实捉摸不透之人,不由得凝眉眯眼,又一度迫不及待问道:“你究竟何人,知道这许多,着实令人惊奇。” 然而所答无外乎笑声爽朗:“哈哈哈...不重要之事硬要提起反而无趣,我是那东方之大明朝人士,目前而言这一点就已足够。如果殿下非要讨个称呼以图方便,叫我奥勒留罢。” “奥勒留吗...上古大秦国时难得之贤帝...也好,也好,起码通晓了称呼,总算便利了些。” “好啦殿下,更多事情,若时机合适我会与你细谈,ne studium in vanas res conferrem neque iis fidem haberem(剌丁诺文,即大丈夫不应拘泥于眼前小事)。”奥勒留说罢又恢复了往日OvO神态,靠在墙角,不多言语了。 此时费佩罗见王子得空,便上前禀报:“那全船人货俱无大碍,殿下又喜添远方新友,我等属下皆感激上天开恩,只是如今有一事还请殿下定夺...如今休达之贼人已是尽数溃逃,方才众弟兄挨屋检索,竟发现此处竟有贼人家眷与掳来为奴之他部落之民,共计十四人,如今如何处置,还请殿下法令。” 哼唎王子低头思索一阵,仍不得解出两全之策。此时忽听耳边有悠然之声:“既然无主,王添新土岂不美哉?至于残民,留于此处繁衍生息,编为王国化外之民,可乎?”回头一望,奥勒留正倚靠墙边,作睡梦状,方才所言,有如半梦半醒之语。王子大喜,回头拜谢毕,便下令召集全体残留之民于广场集合。 “我葡萄牙王国有好生之德,不忍生灵遭残害涂炭,故令匪患平息,诸位亦身得自由,自此这咻哒便为诸位栖身之所,置于王国管下,有那王国特派总督一人,监管大小事务,不日即达......诸位之亲戚家属,亦可一齐同住,房屋不足,亦可增筑,只需为王国做工务农,便可领取钱粮......”一通晓阿剌伯话之通事手拿告示,装模作样如此这般宣读一番,多为冠冕堂皇之语,一笔带过。 仅两天后,那来自里斯本之兵粮船便源源而至,卸下粮草建材、骑士与兵丁,以及委任状一封——因那哼唎王子为王国添土有功,故将此处封为其之采邑,并令其兼任本地总督,全权负责此地经营。待到那三日之后,咻哒城外已是木栅木塔,巡逻往来之防卫之态,而王子亦将那奥勒留成功说服,留其于此,以辅佐王子出谋划策之用。 哼唎王子或许并未意识到,咻哒城变为葡属咻哒之一瞬,他亦成为历史之缔造者:将葡萄牙国自一欧罗巴小国,升为横跨两海之殖民帝国,此后数百年之群雄扩张瓜分领土,亦自此开始。他心满意足看了看新添国土,转身离去。在其身后,葡萄牙之旗帜,正与帝国新土之上猎猎而起,这其中之由头,竟为一只烧鸡... 而与此同时,西去咻哒城数十里之摩洛哥重镇——唐吉港府城内,一场血雨腥风正悄然酝酿...... 至于这小小一城,与阿剌伯世界之浩瀚沙海中能否得以支撑长存,而奥勒留之真实身份究竟为何,或许下回书中,可得窥见一二。 第十三回黄沙溅赤血银兵洒金漠(一) 上回讲到,一系列偶然与巧合之下,葡萄牙国将那北非咻哒城成功据为己有之后开启殖民帝国之时代,而自然亦招致摩洛哥之愤恨与不甘,一场血雨腥风之行动亦悄然筹划...... 唐吉港于咻哒西,借助骆驼快马止两时辰即达。为摩洛哥之海港重镇,西邻太平洋而北拒地中海,即使摩洛哥人诸部亦是于历史上数次争夺,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凭真主之名起誓!咻哒残部皆立于外,只求素檀一声令下,不图援兵,只凭那一腔热血真刀真枪对决,便可驱逐异教徒重夺故地,一并将那毁书之魔鬼处以火刑,之后千刀万剐之。”此言正出于那自咻哒逃出残余贼人之首领,是那曾亲眼见得奥勒留引火烧书之人,此时正是悲愤交加之时,向虎皮座上之素檀贵人禀报。 素檀为那阿剌伯话之音译,为持权力者之意,即此地之首领。身着素衣镶宝石,头戴缀玉赤缠头,满脸长髯,不怒自威。听罢来者之言,沉吟半晌,缓缓道出:“尔等忠心可嘉,然现如今那敌军已发来援军六百之众,且日夜巡逻,早已是有备而御,就凭区区四五十人,贸然前往岂非徒然送死?如此一来不仅城不可夺回,也枉害了诸位满腔忠心,草草送了性命。不如吾成人之美,尔等先行于此歇息,待吾派斥候探查一番,待时机成熟之时,汝可加领此城中骑兵千名一同前往,方可无往不利。” “那...赞美真主安拉!素檀美意兄弟们领受了。”咻哒首领行了一以手护腰躬身礼,退下了。 当日入夜。 “那黄脸后生不愧被王子相中之辅佐人才,真乃神机妙算也!”咻哒城外瞭望木塔之上有值夜兵士四人,依稀可闻由远及近马蹄声响,想必为斥候骑兵无疑。 “那黄脸军师不是还讲,要麻痹敌军斥候,令其轻敌,依我而言,干脆装出熟睡打鼾之声,我等顺射孔悄然观察,待其离开。”于是四人中有两人倚墙而卧,以手拢口,出打鼾之声,余下二人一左一右,趴于射孔之后,小心翼翼,生怕一丝闪失误了大事。 摩洛哥斥候渐行渐近,凑近观瞧数有五人。行至城外忽止步不前,似是听见那木塔之上鼾声阵阵,便料定夜深人静无人值守,最为薄弱。故四下观瞧一阵子,交头接耳一番后互相使了个眼色,似为约定何事。未几,五人中两人扬鞭催马,折返西行;剩余三人打马继续东行,作势是欲入城而来。 “坏了事了,千算万算是未曾算到,他既有可能是见我等防守薄弱,回去与那大部队通风报信;他亦有可能是见我无人抵抗,好进城抢掠一番呐......哎呀一时疏忽,未曾料想到此处。”眼看着四人是面面相觑,冷汗是“嘀哩咕噜、嘀哩咕噜”滚个不停。 四人登时慌了个神,是剑亦不握,弓亦不提。正当危急万分之如缕之势,耳朵边上忽然“嗖嗖”两声,箭矢声音,而后边听“噗噗”两声闷响。四人顺木塔内侧之豁口探头一望,却见那紧邻之平顶房上,奥勒留不知何时悄然而现,一身短打,手执木弓。而顺声望去,斥候三人中,两人已应声而倒,气绝身亡。止剩一人,虽万分诧异,但不愧训练有素,边后退边欲自怀中掏出号角,向尚未走远之同伴报信:此地之弱相实乃伪装,万万不可率大部队来攻。 刚将怀中号角取出,正欲向嘴边凑去,又是利箭一支“噗呲”穿透了手臂,斥候吃痛,号角“啪嗒”应声而落。又是利箭一支,彻底结果了这厮——这次是那木塔之上兵丁回过神来,射箭毙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连此等小喽啰都反应不来,那接下来之大战,更恐难应付。诸位打起精神来,为帝国之领地,亦为自身之性命。”剌丁诺话虽尚可一用,但仍不甚便利,为此,才不过三四日,奥勒留竟将那葡萄牙话学了个七七八八,能日常运用,熟练自如了。“黎明之时,应为敌军总攻之时,存活或者牺牲,一看各位是否机智勇猛,二来就是命运之神是否眷顾了...”说罢自房顶跃下,轻盈落地,倏得走去,不见踪影。 其身后紧接而来,甲士数百人,或手执拒马堵石,或执那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挝,各色兵刃,整兵列队,严阵以待:开头一列为那长盾手,第二三排作为进攻先锋之长矛手,借此来掩护那后三派之弓箭手,此乃前锋阵。后又有埋伏于房顶之弓箭手,街巷中之刀剑手,互相掩护,交错作战。 待到布置完毕,此时已是朝阳欲升,天边暗红了。而于此掩映之下,远远望去地平线边黑压压一片,如同八月十八之钱塘大潮,乘隆隆之音,似锐不可当,渐行渐近,此威压之感不由得令每个人手心冒汗,呼吸紧促——此乃,摩洛哥人之总攻! 面对锐锋之势,如同飘摇之落叶之咻哒小城命运将如何——下回书中,大战打响。 第十四回黄沙溅赤血银兵洒金漠(二) 上回讲到,那自咻哒城逃窜之贼人至唐吉港求援,此地素檀许诺给予重兵复仇,而与此同时,奥勒留亦设计防备应对。后成功令敌斥候中计轻敌,回城报信引大部队前来。待到黎明,敌军如潮水般隆隆而至,总攻即将打响。 “敌袭!防御准备!”“敌军攻来!”此时咻哒城内那伍长什长之指挥叫喊声便此起彼伏,除正面应敌之方阵部队外,其余兵士亦遵循王子于军师之计,按部就班进入岗位。 那摩洛哥骑兵亦愈冲愈近,渐渐其排兵布阵之势亦众人眼前展现。 为首之敌,呈团块状懒懒散散分散开来,为敌之斥候兵,装束如前,无非素衣素裹,弯刀一柄而已。 后为重甲骑兵百余骑,排为一大三角状,尖头向敌。人穿黑盔黑铠;马披黑甲黑鞍,如铁塔般扑将过来。为使其冲锋陷阵之时有将敌防线击溃之疾速,故人马一体,战靴于马镫固定牢靠,非外力不可脱下。 再其后为轻甲骑兵,比起开头之斥候无非增添灰白轻甲一件,除此无他。虽质量不求保证,然其足有五百余骑,若指挥得当,亦不失为攻城拔寨之得力之兵。 此一军阵,浩浩荡荡,正可谓: 滚滚大漠逝黄沙,阑干万里浩荡。古来今往多英雄,赤日扶摇上,何度见春秋。 万骑奔腾狼烟起,旌旗蔽空壮烈。待到月明星稀时,几人生还去,几人长眠地。 此时哼唎王子亦登于屋顶,而不知怎的,那奥勒留自两箭击杀斥候之后,便一直未曾露面。王子拢起双手于耳边,对那众士兵大声疾呼,号召诸位为王国之新土与荣耀于此地决一死战。喊话毕那敌军斥候已至眼前。 “预备——放箭!”王子双手扬起,话音刚落便猛地挥下。那方阵中头牌盾牌手便倏然蹲下,露出后方弓箭手,正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听闻号令则争先恐后将自身之弓箭一支接一支发射出去。瞬间箭雨一股,射向敌阵。 箭雨之黑,斥候之白,如同太极之阴阳一般,登时交融于一起,碰撞之处,生出赤红之血花。箭出不过数秒,那斥候之势头便猛然一顿,而后便十数人马,浑身箭头倒下。有的竟身中十余箭,倒毙时已不见人形。 斥候见势便向两侧四散分开,以躲避箭势。那弓箭手之阵亦由中线分开,左右瞄准。经由高处观望之王子之命令,又射出两轮箭雨。 再看敌斥候,于那左、中、右各一滩人马尸体,倒毙血泊之中。还站立马上之生还敌兵数人,早已是心胆吓碎,无心恋战,向后方逃窜去了。 虽打退斥候,而众人之心并未放松,反而更为沉重。只因那眼前斥候刚败退,敌之重甲骑兵便如排山倒海般涌将过来。而仅凭那前排盾牌与血肉之躯便欲与钢铁洪流相抗衡,无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于是那方阵中人人心惶,不由得纷纷向后倒退。 但却看此时,“噗通”“噗通”,开头那骑兵数名,身子一陷,凭空消失,不见影踪。 众人正惶惶不安中,忽见此景,未免瞠目结舌:本来这黑铁塔冲将过来,我等定当被碾压成尘,一人都不得活命,可如今为何却,凭空蒸发了一般? “我于前日携士三十人,挖就深坑,上盖厚土细沙,就为今日之用,也省得另外挖坑将其等埋葬了,哈哈哈......”寻话音看去,奥勒留不知何时又出现于阵中,此时却是简单披了副软猬轻甲。 “那...为何之前斥候兵踏过,反倒未曾陷下?”有人斗胆发问。 “哦,这个嘛...斥候兵乃是轻装上阵,踏过土层方可承受,然而那重甲兵,个个铁塔黑桶一般,莫说中空草皮,就连个小木桥走上去,被压垮亦是不在话下。可怜此等,冲锋陷阵抗箭挡刀、无坚不摧,可竟会败在那重量之上...正可谓,水能载舟,亦可覆舟罢。” 说到此处,众人再看向那铁甲骑兵群,却是这番景象:那开头之骑兵首当其冲,坠入深坑,后方骑兵勒马不及接连相撞倒地,却因人马一体无法脱身,只得任由后方层层压上。登时人仰马翻,下层之人马受得挤压,毙者甚众。只不过一袋烟工夫,便黑压压一片倒伏在地,动弹不得。到最终,深坑中满满当当,坑后地隆起铁山,将残军与咻哒割裂开来。 见此震撼场景,守军亦料定敌军死伤惨重,再不敢上前,正欲松口气,却眼见着,那黑铁山两边,却有白边涌上。如同那中流砥柱两旁,大浪涌来。 却是仅存之五百轻骑兵,绕过友军尸体,口中无一不吐着白沫“嗷嗷”呐喊,手举弯刀,直愣愣冲将过来,想必是最后之殊死冲锋。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短兵相接,可这头儿却是面对突如其来之决死之士,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看就要丢盔弃甲,调头溃退。前排之盾牌手此时有的已掷盾于地,双手抱头,向天祈祷。后排亦是两股战战,准备随时逃遁。 “散开!”不知那个一声大喝。如同那大漠中的一弯清泉、饥民面前的一只馒首,众人如同得了救命稻草般“呼啦啦”四散奔逃,有的甚至连武器都丢弃就逃。 敌骑兵见守军四散而逃,喜不自胜,于是纷纷高喊“真主至大”,更疾速向前冲去。直至看到—— 前排方阵四散奔逃之后,露出了三排兵士,首排最侧站着奥勒留。纷纷以一样杆式长棍指向前方——火枪! 火枪于百年前经阿剌伯传入欧罗巴,其发霹雳之声,射**弹丸,所及之处,人马中之辄死,如同上帝之鞭一般,令人生畏。 容不得其多想,很快首排冲锋骑兵刚踏过方才被方阵丢弃之刀盾弓箭,便听前头一声号令,第一排士兵之中“砰砰砰”枪声大作,而自己则眼前一黑,落下马来,归于寂然。 守军视角,头排射手发射完毕后,骑兵首排亦已尽墨,而之后骑兵攻势亦是一顿,随后发现子弹射光,又开始疯狂冲锋如初,直至—— 三排士兵不但阵型不散,连半点慌乱都未有。只见头排射手下蹲,露出第二排射手以及黑洞洞枪口,只过数秒,便恢复枪声大作,冲锋之骑兵又是多人中弹,坠地而亡。 如此一来,当一排子弹射出,便蹲下装弹照常,而露出后排射击,之后是第三排,之后是第一排......周而复始,如同永动机一般,而后人亦与此等战法一专有名称——三段击。 当最后一轻骑兵倒下之时,守军阵中,枪口烟尚白,朝阳初升,照耀着眼前大漠,猩红一片,是日之色,亦是血之色...... 咻哒之战,唐吉港精锐尽出,亦尽葬身大漠,而葡萄牙军,除少数人磕碰受伤以外,竟无一人亡。咻哒城西,自此有一山丘被人所命名为“阿拉海哩咕不噜”,阿剌伯话之“铁墓”是也。 目前全摩洛哥之北岸,经此一役兵马空虚,摆在咻哒诸位面前之机遇,自此亦正是拉开帷幕...... 欲问唐吉港及全摩洛哥北岸命运如何,留于下回书中评说。 第十五回万里流落者有隐却难言 五帝夏商东西周,秦汉岁月长河流。青冢旧主何人念,前家播种后家收。 上回书说到,唐吉港之素檀为夺回被葡萄牙所占之咻哒,不惜派出轻重骑兵千骑有余。然于奥勒留设计重重绞杀之下全军覆没,自此摩洛哥人之领地北海岸兵力空虚,而咻哒城中诸位亦考虑开疆拓土之事。 咻哒城之清真寺原址,现如今青绿色之圆顶之上却是插着葡萄牙旗帜,成了总督府。 “经此一役,来犯之敌除斥候六人走脱之外,其余尽数阵亡,我军十九人受伤,除此再无损失。”奥勒留立于侧,向身旁端坐之哼唎王子汇报战况。“如此一来,倾巢之敌尽数被歼,我等可开疆拓土,以图最西之唐吉港及其素檀之封地,共计城镇七处,皆可尽入我手。殿下以为如何?” “如经此一役,如敌果真空虚那自然最好,可即便如此......目前我城内将兵仅数百人,如运用得当,自保尚可,然而若要攻城拔寨,未免有些......” “殿下既为此顾虑,便大可不必担心,依在下之计,欲取敌城,不需那千军万马去攻,只需——在下一人。”说罢指了自己一指。 哼唎王子思忖半刻,忽神色一凛,站起身来,打发走侍者门卫,猛地回头,向奥勒留厉声低语:“你究竟何人,非我族群,来历不明,为何屡次身先士卒,为我国出谋划策,且如今又有此等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之自信。你于此无利可图,无益可寻,为何忠诚至此,实令人生疑。” “哈哈哈......想不到殿下竟谨慎至此,不愧为一国之储君,实感佩服、佩服。”奥勒留听闻,先是仰天大笑一通,这才开口解释。“我是何人并不重要,殿下只需明白,若在下果真对殿下及贵国怀有恶意,殿下就不会今日坐于此处,而早就命丧海上了,此处自然亦不会成为贵国之领土......” 奥勒留说到此处,双目微眯,做沉思状,继续说道:“不过,欲言真个无私,也是胡扯八道,我所在此处,实为迫不得已,暂寻一栖身之所,等候一时机,彻底令往事烟消云散之时机......是故此一系列之举,即使为殿下,亦是为此身。至于所谓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哈哈哈,区区小计,实在不足挂齿,在下自有对策。” “原来如此......想不到海外之神秘客,却有甚多之难言之隐......也好,既然互为利用,则我为君提供避难之所,君为我出谋划策,互利共存之策,今后也请君多加担待了。”王子听至此处,面上之阴云才有所舒展,略含歉意,深鞠一礼。 “那......单人取七城一事,殿下可否令在下一试?”见王子面色阴翳转晴,奥勒留略显试探,继续发问。 “既然君如此坚持,那一试倒也无妨,只是......我有一要求,君不可单独前往,待到彼时,我将派近卫首领二人随君同往,若有意外之事,也好有人照应。” “既然如此,殿下好意就心领了。三日之后,在下将化妆为行商,启程动身去往唐吉港。若得手之时,不出两日便有飞鸽于咻哒诸位传书报信,殿下届时无需派兵,只需遣大小官吏赴任,并安排里斯本发之商船互通有无即可,说到做到,绝无戏言。” “这......就有劳君了。”王子虽说口头允诺,然而依奥勒留所言如此神乎其神,未免还是不甚相信,但亦并无他法,只得眼睁睁见其走出府门。 三日后,咻哒城之出入口,三人携驼两头,向西行进。 欲知此三人命运何如,葡萄牙之疆土能否得以开拓,下回书中叙说分明。 第十六回无有金刚钻却揽瓷器活 上回书讲到,那奥勒留向哼唎王子进言,言其有兵不血刃即破七城之计,故王子令其一试。三日之后,便率驼两匹,与那近卫高手两人共同扮作过路行商模样,向唐吉港去了。 过那几日前之旧战场,阿拉海哩咕不噜山以西约一里时,奥勒留猛地回头,停住不走了,脸上又露出那久违的呆萌相:“二位,先别前行了,方才忽地想起,我...我忘记我不会说阿剌伯话,待到一会儿进了唐吉港,想必是寸步难行,甚至于会因此暴露真实身份亦说不定......” “啊?不是...大人,咱这出完主意出了发,可都走半路上了,感情您巧入敌阵,连敌阵说啥都听不懂啊...”俩人听完是满脸黑线,哭笑不得,对视了一会儿。“得亏我俩早年间同那海贼打交道时学了些阿剌伯话,要不这样您看成不成,您啊,一会儿进了城就装自己是哑巴,交流就靠我俩可好?现在咱仨先互相通通气,面见敌酋后欲施何计,欲言何话,反正您到了彼时定时一句话都讲不了。”奥勒留事出无奈,只得原地停留了数分,如此这般,交代清楚。 待两人一切知晓后,便将奥勒留远抛身后,互相小声嚼嚼耳朵:“靠北(闽南话,问候他人父母时用)了简直,当时阵前威风凛凛、运筹帷幄,以为天神下凡助我主子,谁知他如今作出此等无边际之事?今回若有什么差池,怕是一命归西,万神殿见咯...”奥勒留远远跟在后面,两人讲话听得不甚真切,只得摆个OvO脸,一路西行...... 当日入夜,唐吉港素檀府。 “禀告素檀,有客商三人,府外求见。”门人向晚膳中之素檀如是禀报道。 “......嗯?不见不见,告诉他们我正忙碌,改日再来。”素檀皱皱眉,摆了摆手。说是正用晚膳,可桌上饭食竟丝毫未动,只一人独坐叹气。 这也难怪,五日前为支援原咻哒残军,派出精锐骑兵千余骑,原曾想助其复土,自己也好扩大势力范围,不料竟被敌一谋士用计尽数歼灭,残军首领亦亡于沙场,心中正阴郁焦躁,故闭门谢客,茶饭不思。 眼看门人领命出门去了,不知怎的过了数分时间又再度折回:“禀素檀......” “你这厮!不是与你讲的明明白白,我不想会客,谁都不见!”素檀见门人又回来扰其心烦,不由得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胡须耸立。 “可...可门外来人说其有妙法,可解素檀忧思,见每日素檀愁眉不展,我等下人深感不安。此次之事,在下认为可一试,是故斗胆复命......” “呣......既然如此,就姑且命其进来。”闭眼沉闷半晌,素檀眼皮一抬,点了点头。“但是丑话可说于前面,如那几人耍何诈骗花招,妄图骗几个赏钱,总之令我最终仍不得喜悦的话,那最后就不光是他几人,连你的项上人头,我亦不敢保证,还能在原处。” “这...小的遵命,即便如此,我等也愿试上一试。”说罢低头行礼,退出门去。 片刻之后,领入三人,皆裹头束腰,其中一人相貌奇特,发黑而肤黄;其余两人与本处人相若,中又一人怀抱瓷坛一方,别无他物。 “参见素檀,在下三人为那鲁密国行商,一路西行至此,听闻素檀为战事不顺而愁眉不展,茶饭不思,故前来探访,并献上良策。”此时讲话之人自然是那近卫高手中一人,此时却一口阿剌伯话,流利至极。 “此人为最初自东土明国流落至我国之异人,虽聋哑残疾,口不能言,然其善烹饪,平凡之物落入其手必成美味佳肴,是故今日携此人来此,欲以此一解素檀之忧,素檀以为,如何呢?”另一人以手一指奥勒留,小心翼翼说到。 “好啊,我倒看看,你三人仅凭这瓷坛,能做出甚么美味佳肴来,前提说好,能让我眉开眼笑,则重重有赏,但要平淡无奇,你们脑袋难保!”素檀虽心里好奇,但仍一副威严之状。 “我等遵命。”一人手一扬,命奥勒留开坛示意。 坛随令开,顿时奇香溢出,充斥大厅。素檀大惊,离座起身观瞧,顺坛口望内一望,顿时又惊又奇,“咦”一声惊叫出来。 欲问此坛中装有何物,下回书中讲个端详。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