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隋炀帝传》 醉龙酒 大象二年。 雄心勃勃的宇文赟开心地饮下杯中苦酒,来自南方的捷报让他更是欢欣。北周像是一头嗜血的怪兽,几代帝王手下不断地扩张,杀戮...呐,始皇帝不是说过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所谓红尘霸业笑谈间不过如此吧,为所欲为,所欲则必可为之。 宇文赟正想得出神,来自他的老丈人的奏章却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老王八蛋,肯定又有阴谋! 宇文赟甩开手中碍事的女人,额,这女人其实也算是他老爹的女人。但是宇文老哥想了想,他继承了他爹的国家,但是如果把他爹的女人给宰了陪葬总觉得对不起老爹,还不如顺手把女人也继承了得了。 呵,不是有人曾说么 怎可坐看红颜渐老,怎敢笑看将军白发... “老王八蛋想糊弄我!” 宇文赟啪叽一声把奏折摔倒地上,杨坚这老王八蛋说自己老了,既掌不了兵,文官那些事也不是他能干的,愿意辞去一切官身求皇上开恩回秦州老家养老得了。 这是人干的事么? 你特么今年三十九啊!人道三十知天命四十不惑,你是不是知了九年天命觉得自己回老家谋反得了? 宇文赟眉头紧皱,隐约有些头疼的脑子飞快思考着各种对策。同意?秦州刺史都是他的亲信之一,放人走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不同意吧,实在找不到砍死他的理由。还记得上一次招这老王八蛋入宫,刺客都准备好了,结果这老王八蛋仗着自己岳父的身份,越坐离自己越紧...害,可怜外面的刀斧手苦等了半夜,那老王八蛋硬生生把自己给灌醉了...。 摇头晃过自己的黑历史,宇文赟的眉头舒展了起来。 想个屁办法,劳资是皇帝,有的是人帮劳资想。 “给朕叫郑译来。” “诺。” 宇文赟慵懒地朝着门外叫道,自少耳目聪明的阉人回复之后快马加鞭就朝着内务府而去。 郑译算是皇家近臣,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不怎么靠谱;但是宇文赟确是很中意对方,虽然兵法民治不通,但是人嫣坏嫣坏的,上次砍死杨坚的计策就是他出的,虽然最后没成,但的确不怪人家。 “郑大夫携来监天院来和求见陛下~” 门外的小太监大声喊道,门打开,一个小太监跪着走到宇文赟面前传话:郑译觉着既然皇上私召自己,肯定有事,来和怎么比自己聪明着一点,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就一起带来了。 “速宣。” 宇文赟不耐烦地挥手,面前太监跪着又很快地退到了门框处,头自始至终不敢妄抬半分,关门,接着传话。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门就又被打开了,郑译和来和一起进门就跪。 “参加陛下。” “卿等平身,无关之人退下。” 宇文赟直接道,门外除了某个哑不能言的太监全部远远散开...至于危险,倒也没有。虽是皇帝私召臣子,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再私人的召见皇上身后还能没两三个暗卫? “行了,多的话朕也不多说了,你们自己看该怎么办吧。” 宇文赟把奏折往地上一丢,竹子做的奏折啪叽一声散开。 啧,奏折本来在地上,但是刚进门的来和眼疾手快又捡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那缺心眼的玩意该不是以为竹子长腿了吧?害得朕还要再丢一次,没眼色的东西。 宇文赟也没看自己座下的俩近臣,随手翻开了几篇野史看着,等那俩货回话。 没多久,郑译还没发话,来和倒是先出声了。 “陛下准了这老王八蛋就是了,路上微臣找些强盗山匪,定然将他了解。” 俩人私下称呼杨坚必须叫做老王八蛋,还是宇文赟亲自要求的。 “得了把,那老王八蛋手底下虽然兵不多,但是路上随便打点招呼就有一堆人护送,总不能让他死在京城门口。” “微臣倒是有上中下三策奉上。” 还没轮到宇文赟损上来和两句,倒是郑译出生了,压得宇文赟憋得有些难受。 全是没眼色东西, “讲。” 皇上冷淡的声音让郑译心里一颤,差点吓得拔腿就逃。 伴君如伴虎,何况 他这只狐狸心里也不是没鬼。 清了清嗓子,看到没什么异状的郑译小声道: “上策是陛下再召这老王八蛋进宫一次,这次什么都不管直接砍了他。大不了明天百官奔丧微臣这条命不要了,陛下就说是这老王八蛋和微臣的妻子私通,臣下气不过自作主张假传圣令。” “这倒是个主意。” 宇文赟捏着自己的小胡须思考着利弊,一想有点不对:上次他酒杯举了半天摔不下去,杨坚再傻也觉察到了什么。 再来一次,人家来个身体有恙之类的也是麻烦,随面无表情盯着郑译等他说中策。 郑译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知道上策不随帝心很快地接着说道:“中策则是陛下同意那老王八蛋的辞官,直接在南疆给他块封地算了,那边他也没什么根基,随便他怎么闹。” “他能同意?” 宇文赟皱着眉头道。 “微臣稍后直接去他府上说这是陛下的意思,除非他想直接谋反,不然怎么都要认。真龙降旨,谁敢不从?” “得,那就按这个来吧,一会你直接去他府上明说,明天上朝朕就把事办了。” 宇文颖下策都懒得听了,心中的火又开始熊熊燃烧,不自觉地已经一柱擎天......郑译这小子进献的雪莲酒,真的有点补过头了,后劲实在太大了。 “微臣告退,陛下寿福永疆。” 郑译和来和丝毫不敢多言,迅速退下。 这酒可真是好酒啊,壮阳之效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赟心中想到,又宣了小太监去招了某个妃嫔。 与此同时,两个男人却已经缩在某个小房间里,开始窃窃私语。 “酒不会有问题吧?那毒是无色无味的吧?” “世间哪有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苦的!” “那你还敢?” “天山雪莲也是苦的,苦和苦还能尝出俩味来?” “啧,高啊!” “那算什么,那莲你猜猜是浇什么水长大的?” “不是苦毒水?” “嘿嘿,是啊,可是又没说只是苦读水...杨爽那得来的壮阳药,每次浇水我都掺了一把。” “高啊!这次是真高了,怪不得刚才圣上看咱们的眼神怪怪的。” “得,你刚才还给我虚情假意呢?” “就虚情假意你还能怎么?多大点事。” 一个黑影仿佛放下心来满足地说道,又接着嘱托: “我怀疑随国公身边也有陛下的人,到时候你说话注意一点,真正想说的话还是放在暗格里就好。”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刘昉那种蠢货,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好了,时间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另一个黑影洋洋说完就准备离开,他的同伴却又叫住了他 “对了,还有多久毒才会发作。” “静候佳音即是。” 准备好了离去的黑影说罢,就径直走出了房间。 什么毒酒不毒酒的,天山雪莲浇了几个月的苦毒,成熟后人食之即死,但是酿成酒后到底有毒无毒倒是真的没个准数了。 毕竟量太小,能不能见效还是个问题。 但是你不得不相信。 防御周密到苍蝇都飞不进来的皇宫,谨慎到每一样菜品都需要太监提前品尝的皇帝,你不冒点险,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父子 杨英今年十一岁,或许十二? 北周盛行虚龄,往往出生两三年的孩子就已经六岁了。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情,先帝宇文邕颁布劳役者最低齿龄是十七,男丁成年则为十五...啧,为我大周养成了一个男子汉是好事啊,当然要赏钱五百文不是? 事情大概是这么个事情,到最后反倒是短短几年成为了一种流行,无论高官达人还是平民百姓,小孩子的年龄为实龄反倒是怪事了。 来和身为内臣不宜出宫,郑译因为有了皇帝旨意倒算是出来好好透了口气...当官当官,做了再大的官在皇宫还能摆谱不是?不摆谱当官又是为了什么呢...可怜宇文赟一番好意,本不忍郑译出宫受那倾轧之苦,却奈何不知规矩二字自有其意义。 郑译来到杨府,却并不摆谱,一番公事公办。又想来好久没见过自己名义上的干儿子了,遂溜到了后院便见杨英就坐在亭上的栏杆上,正看不远处的少女舞剑。 说是舞剑不如说是舞刀,少女手中虽然是剑,招招式式却都是劈砍的架势。 一老一少就坐在栏杆上,无人发言,郑译随手抓来旁边的鱼食丢进水塘,一群金色的鲤鱼争抢着鱼食。 良久,少女收剑,坐在树荫下休息,郑译就把眼光扭转来,很是慈爱地看着面前粉雕玉琢般的少年。 “喜欢这小丫头?” “有点,但是不值得啊。” “有什么值不值的?” 郑译不解问道,倒是丝毫不在意少年的失礼。啧,好歹是你干爹,客套一下啊好歹。 “我爹就娶了我娘一个,所以我以后想争我也只能娶一个...至于这青雉,娶了没什么臂助也就算了,反倒是容易惹得老头子反感。” 杨英随口回道。 “要我啊,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郑译回道,向后一躺枕住了后面的椅背,舒缓了下姿势。 “你干爹这辈子图的也就一个女色,至于以后的事,听天由命则是。” “所以干爹你才混成现在这样啊。” 杨英无奈道。 “事情还顺利么?” “顺利顺利,你干爹出马自然马到成功,可怜宇文邕英雄一世,真龙九子再怎么也全非真龙啊。” “倒是辛苦干爹了,事成不成其实无所谓,干爹您稳如泰山就好。” 郑译轻轻抚摸着杨英的头,这个孩子他的确算是视若己出了...说到底,没有当初杨坚私下强硬让其认了自己做干爹,谋天之事他会不会做还是两说。所谓交情,分割开来也就是很多开心事而已。 “小鹰啊,你说你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操心这些事有什么意义么。” “有意义没意义总要知道的,万一到时候有个万一至少做个明白鬼。” “而且,您不和我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孩子嗤笑道,身子翻转从栏杆上跃下,帮他私下认下的干爹整了整衣冠,很是熟悉地顺手帮他按着肩。 郑译最喜欢杨英的就是这点,很喜欢照顾他的感受,对别人尚且难说,对自己却没的说。一般人搞这种形式的殷勤也许会显得刻意,但是这孩子却拿捏得很好:既不刻意,也不勉强...就好像真的一对血浓于水的父子一样。 良久,夕阳已经逐渐西下之时,杨英才在郑译的示意下停了下来,然后继续跨坐到栏杆上看少女舞剑。 “干爹...” 郑译重新整备衣冠的时候,杨英头也不回地突然叫道。 “又怎么了。” 郑译已经准备离去的步伐戛然而止,却也不愿回头。 “是不是你我父子缘分已尽了。” “想要什么临别礼物不是?” “啧,当我没说,没心没肺的家伙。” 杨英也懒得动什么感情了,又催促对方快些离去就是,免得误了时辰。 郑译大踏步地离去,头也不带回的。开什么玩笑,劳资生来只为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见血又如何?至于小孩子...切...害,女人能抚平一切伤痛。 杨英目视着这个很小时候就认下的干爹离去。 这个照顾了他多年的男人,这个教会了自己如何做人的男人,要走了... 他却流不下泪滴。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可他并不想哭。 当生和死的界限开始模糊,感情也开始变得不重要起来。 “去吃饭了,青雉。” 杨英本可以远远地喊上一声,但他不知出着何种目的确是走到了少女的身边才出声。 名为青雉的少女斜视了对方一眼,并不作答,也不收剑,依旧对着空气砍杀;或砍或划,极快的出剑与拔剑,空气都为之发出摄人心魄的嘶吼声。 杨英摸着鼻子狠心下了某个决定,手以他发誓平生最快的速度轻拍了下少女的臀部,来不及感受那曼妙的手感拔腿就跑。 风在他的背后喧嚣,仿佛后面有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追赶一样。杨英丝毫不敢回头,直到跑到了很远跑得肺都喘不过气来,才暂且靠着墙坐下歇息。 肺因为不堪重负阵阵疼痛。 可他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少女依旧在原地练剑,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 与其这样,其实他更想少女刚才追来,哪怕砍他一剑也好...他这样想却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从何而来。 也许做了错事吧,杨英有点感慨。 可犯错的滋味,真是令人愉悦。 人都是不怕犯错的,重要的只是,你要不要做... 温柔乡 随国公府,往日灯红璀璨的府邸依旧灯红璀璨。 杨坚刚送走郑译,和独孤伽罗稍微互诉了一会情肠,就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分。 “该用膳了夫人。” 杨坚抱着怀中不算美人的美人,很是温柔地说道。 “不要不要,还想再在夫君怀里呆一会嘛。” 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但是独孤伽罗就是想撒娇。平时或许不会这样,但是既然人事已尽...为什么不多多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呢? “嘿嘿,要不夫君抱你去怎么样。” “好啊好啊。” 独孤伽罗眼神一亮,笑着回道。 虽然严格来讲她算不得什么美人,可那身份带来的加成和独具一格的灵动气质,完美了弥补了这一切。 不然又凭什么能够一直迷的住杨坚呢? 她回报给杨坚的,始终不像表面那么少。 杨坚也不生气,笑着帮对方一只一只把鞋子穿上。一只手臂伸过对方的双腿,稍一用力,独孤伽罗整个人就被杨坚抱了起来。手臂感受着怀中的温润,杨坚坏笑着低头,嘴巴快速地朝着独孤伽罗吻去。 这是一个长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湿吻。 “真好啊。” 独孤伽罗喃喃自语,杨坚闻所未闻一般抱着对方就已经跨过了门槛。 正厅,杨勇正在一脸认真地检查杨英的功课,很是意外地弟弟四书五经都很是纯熟,简直倒背如流。 “大哥啊,你确定你自己还记得我背的内容么?” 背诵完最后一段《中庸》之后杨英没好气地问道。 “你让我背我背不下来,但是大概对错我肯定知道。” 杨勇恬不知耻地说完,笑着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脑袋。 “这是咱们祖传的规矩。” “咱家不是是武人世家么。” “我说拍脑袋...” 杨勇说道。 啧,怪不得大哥你个子这么低。 杨英内心嗤笑道,表面笑着和自己的血亲大哥一起闲聊,没多大一会,杨坚抱着独孤伽罗就已经到了。 他们的痴情老爹很明显是个送佛送到西的狠人,一直把他们的生母抱着放到椅子上,才啪一巴掌打到杨勇的头上。 “你爹这么辛苦抱着你娘走这么远,你小子也不知道递口水来。” “你怎么只打我不打我弟弟啊?” 杨勇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却已经开始鸣不公了。 “诺,自己看!” 杨坚嘴巴一努道,杨英和独孤伽罗已经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桌上摆着新倒的茶水,杨英依偎在母亲怀里悄悄给母亲讲了下午自己调戏青雉的始末。 “倒是个小调皮鬼哦。” 独孤伽罗微笑着说,从身上摘下本是准备送给杨坚的一对玉佩。 “赔礼道歉还是需要有诚意一些呢。” “谢母亲。” 杨英起身行礼道,这还是杨坚定下的规矩,哪怕生母赐礼,该有的礼节也要做足。 “好了,开饭。” 小插曲过后杨坚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大声道,门后的侍卫则声声传递。顷刻,饭菜便流水一般布满了那不算大的饭桌。 和其他勋贵相比,堂堂随国公的晚宴简直算得上简陋:四个人竟然只有六道菜也就罢了,荤菜也只有两个...如果不是量还算足,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公子还不一定够吃。 食不言,寝不语。 本应喧闹的晚宴在这里往往只有稀稀碎碎的咀嚼声。 杨坚吃饭大口大嚼,却不粗鲁;独孤伽罗细嚼慢咽,神情稳稳;杨勇仿若其父;杨坚则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筷子下得很快,钳起的量很少。 时不时地独孤伽罗碗里就会多一块肉,这本是杨坚的专利,自从杨英开始学习几次之后杨勇也忍不住学了起来,往往一顿饭吃完大家碗里空空落落...只有独孤伽罗的碗里还是满满的。 一家人吃完饭的惯例,独孤伽罗吃饱之后:碗又被杨坚拿去继续吃... 不要浪费。 这是杨坚学自独孤伽罗的观念。 对于饭菜如此,对于人才如此,对于废物也是如此... 碗筷落桌,杨坚抿了一口水开始说正事:没什么事情宣布的话,往往杨坚也不会同孩子一同用膳。 “小鹰,杨英是你小叔给你起的名字...我知道你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所幸你还未曾及冠,所以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杨坚说道,眼睛同杨英对视,询问他的答案。 “你想改成什么名字呢?” “杨文!” 杨勇凑热闹的不嫌事大积极答道,然后一巴掌拍他头上。 “滚回房看兵法去!” 然后杨勇唯唯诺诺地溜了。 “广,杨广。” 杨英内心中仿佛早已备好了答案,回道,没有丝毫犹豫和纠结。 “好,我允了。” 杨坚平静道,注视着杨英。不,应该说杨广的眸子不曾离开,接着他又认真说道 “无论如何,杨广这个名字都会被记载在正史上,就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史书上肯定有你的名字。” “好自为之吧,杨广。” 说罢,杨坚摆摆手,扶着独孤伽罗离去。 夜深,杨坚和独孤伽罗相拥与塌上。 “夫君你问过小鹰了么。” “小鹰把英字改成了广字。” “杨广...广天下为先的广么?” “谁知道呢,他自己喜欢就行了。啧,可惜了广儿啊,如果不是生在咱们家就好了。” 一只粉拳轻轻锤在杨坚的胸口。 “你这是什么话。” “广儿不说生而能言,志向远大吧,但是多少也是年少聪慧。随便落与哪个落魄的官宦之家都是中兴之象。在咱家,可惜了啊。”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们还能害了小鹰不成。” 独孤伽罗不以为意道。 “咱们苦心谋划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则鸡犬升天,败则子孙皆断。他就算再有才能,我怕他无发挥之处啊。” “呵,要知道那雪莲培育之术,还是小鹰从青雉那里淘来的呢。” “没了他的嫁接之术,自然有他人的无色无味之毒。” 杨坚不以为意道,诚然嫁接之术乃是源自杨广之手,但最多也就算得上锦上添花而已。 欲屠龙者,怎可能没有万全准备?皇宫内一半的内侍都是他的人,什么法子做不成?倒是可怜先帝威名赫赫,反倒生了个容不得人的暴君。规矩规矩,要么遵守,要么逾越。宇文赟内侍不愿外放,又不以心相待;既敢淫先帝妃嫔,却又为名所累。所谓明君英主哪是名声可以换来的,既然自己是个威胁一刀杀了就是......大不了厚葬执后辈礼年年祭奠,过上两年有谁能牢记不忘还是? 心中嗤笑着当今北周的至高者,杨坚的眼睛却已经回到了独孤伽罗的身上。 “夫人,你好美。” “油嘴滑舌。” “哪有哪有,为夫的心你还不知道么...除了你,我这两年可还碰过别的女人?” “呵,那就是前几年碰过咯?” “哪有哪有。” “你还是不会撒谎呢...” 独孤伽罗说完抱着杨坚的脖子,神情已经有些悲伤。 “奴家并不是不准夫君花天酒地,只是奴家蒲柳之姿冷暖自知,夫君若是领回家几位姬妾...德行良好者尚且好说,若是善妒美人,奴家岂不是要与夫君久散少聚了。” “我害怕,失去你啊...夫君。” “不会的。” 杨坚摸着独孤伽罗的小脑袋轻声道,声音虽然低沉却坚定。 “事若不成,你我永伴黄泉。天若依我,我杨坚此生决不纳妾。” “而且夫人,啧,这也叫蒲柳之姿么?” 杨坚手指抬起对方的头轻笑道,俯首吻了上去。 “夫君。” “我一直都在。” “生生世世,愿只伴君一人。” 杨坚笑着翻过独孤伽罗的身体,再吻她的唇。 两个人自相逢之日就已经定下的诺言至今仍有效,谁也不曾将谁抛弃。 “夫人,你一直都是为夫心中最美的女人。” 杨坚眼神游荡在那他早已不知探索多少次的肉体上,坏笑着说道,独孤伽罗也许不算绝世美人,但绝不会不美。眉眼虽不如画却也算得上清秀,白皙的皮肤,修长玉脂般的双腿,小且形状优美的小脚。 一切都是自己所喜欢的样子。 一夜春宵无两。 皮影戏 早朝。 文武百官齐齐叩首,座上却不是宇文赟,而是静帝宇文阐。 别问,问就是太上皇宇文赟文臣武略天下第一,天下无敌甚是寂寞。 元和一年,继位堪堪一年的皇帝宇文赟,受够了早朝,受够了一群人的德行劝诫,受够了那无论的规矩。 然后在郑译的提点下,一个骚主意出现了。 禅让! 元和一年改为大象一年,才七岁的宇文阐也不知道什么叫三请三让,稀里糊涂地成了北周静帝。啧,宇文赟开心地做了史上最年轻的太上皇,历史也算独一份了。 于是人称双帝共世的时代到了,宇文赟退位归退位,大师还要他做决定。至于小事,大臣们只能自己商量着解决了呗...当然,虽然静帝不算早慧,但是有啥意见大臣们也得听。 北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蓬勃发展,还能动不动传来大捷。 嗯,很好,今天又是天下太平的一天。 静帝想着,不用他说话,不用他去请示他爹就是天下太平...这是来自孩子总结出来的规律。 本质上来讲,完全没错。 没想到都已经快散朝了,突然平时那个看起来凶凶的大叔拿着奏折奉上,嘴里面一大堆自己听不懂啥玩意的话,然后就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开始等回复了。 啥情况? 周静帝还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对方就已经说完了。 一个很有眼色的小太监悄悄跑到皇帝耳边说了什么,周静帝就一副了然的表情对下方道 “朕知道了。” 然后屁颠屁颠地抱着折子就找老爹去了。 害,这老王八蛋,有啥事明天说啊,朕中午饭都还没吃呢。 周静帝心里咒骂着,腿上却不落半分,找到宇文赟折子往桌子上一丢就抱着他爹打小报告: “爹,那个大叔凶我啊...” 宇文赟知道发生了啥,有太监把奏折拿起,跪着供奉一样放到了宇文赟的手上。 呐,郑译事办的不错。 宇文赟看完想到,赏赐什么的想都没想...手一伸,毛笔入手,随手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准字又交给了年幼的静帝。 “让他滚。” “好的,父皇。” 宇文阐得了回复,雄赳赳气昂昂地又出发了。 宇文赟挠了挠头,还是决定再睡一会...心里想着决不能学他父皇,天天勤奋地好像条老狗,结果累死了吧,活该!让你打我,让你打我,让你打我! 啧,可怜的宇文邕在天有灵怕是快要气没了:这不争气的儿子! 静帝龙行虎步回到天元殿,奏折朝着杨坚使劲一丢,正正地朝着杨坚头上砸去。竹子做的奏折若是砸人身上绝不会很轻松,可杨坚就是不躲,直直地站在原地等着挨砸。 然后杨坚头就流血了...毕竟竹子削得不圆润。 “你为什么不躲。” 静帝疑惑道。 “天威浩荡,何处可逃。” 杨坚回道,血顺着鼻子流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这马屁拍得周静帝叫一个舒服。 “赏万金为随国公送行。” 周静帝旁边的小太监很合事宜地悄悄告诉了静帝杨坚的封号,于是静帝一拍大腿道。 啧,忠臣良将啊。 年少的静帝心里想着,至于他爹的滚字则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多大点事。 随即,站在最上方的皇帝衣袖一挥。 “散朝!” 一场闹剧终了。 故土难离,异土也难离。 往日人来人往的杨府,其实前日就已将仆人遣散,遣散费既不让人难堪,也不至于让人欢欣...一切都只是中规中矩。 杨坚头上包扎着纱布,径直上了马车,杨家人世代居住的老宅他也不愿再回了。 不出意外,这宅邸他也回不来了。 拥抱未来的人,自然会斩断过去。 长子杨勇昨晚已被悄悄送往秦州,被杨坚经营了十年的老巢,总是需要杨家人去人坐镇的。 守城官一如往昔般恭敬,无论对方是被发配还是惯例出城,对方都不是他能接触的阶层,甚至见上一面都是逾越。 国公国公,与国共戚。 长长的车队就这样出了城,长安城静静目视着车队远去。 南疆南疆,不过长江怎算南疆呢。 可北周的南疆确是长江以北,长江以南是另一个磨刀霍霍的强大帝国。 北周南陈,隔江而治...如同当初的楚汉争霸,双方不停地厉兵秣马,企图毕功于一役。双方近百万人马陈列于长江南北,不断地挑衅,又不断地克制。 陈宣帝陈项绝不是宇文赟这种无为而治的闲散帝王,他厉兵秣马,他厉兵秣马,他一直都在厉兵秣马。 ... 但是并不出击。 本来宇文邕的突然驾崩倒是个好机会,可江对岸的南陈却依旧平静,平静地让人畏惧。 陈宣帝就像黑夜中的刺客,你知道他在,可对方宁愿等到天亮却依旧不肯现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刺客的剑为国运所铸,用众怒开刃。剑落之日,长江都会被血染红。 北周南陈,就如两人对弈。 两军对垒,一切都会化作两人的棋盘,一方棋手暂时离去...神奇的是他的棋子却依旧神出鬼没。 北周跟开玩笑似的,棋子不需棋手自行运转着,反而越来越好。 宇文赟这次醒来得比往日迟了很多,虽然隐隐约约感到了肾透支的快感,但依旧乐此不疲。说实话他有点怀念他老爹了,他昨天梦里还梦到了对方... 他的父亲,伟岸,强大,文德武略,天下无双...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曾是太子,几乎每个皇帝也都曾是太子。那时他的父亲尚未老去,他的国一直扩张,扩张,再扩张。来自草原民族的侵略性在他身上显露得淋漓尽致:战争,征服,马和女人...可他只是是太子啊,太子不就应当等到皇帝老去那日,才能接过那至高的权柄么。 他不争,什么都不争...可他的父亲却觉得他是懦弱。 美酒,美人,宝马...这本不就是我应该享有的么?时间还长,我总会像你一样! 可他父亲的刀硬生生砍在他的脖子上,有人替他挡了那刀。刀锋入肉半寸,如果没人挡住,他会死。 呵,去特么的。 老东西,死就去死! 朕吃你家多少稻米?你不中意朕就特么给朕再生一个,朕就是喜欢享乐怎么了吧?呵,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都是杀人么! 年轻的时候在忙着杀人,快四十了还在忙着杀更多人...你的女人你都满足不了,活着什么劲? “额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刚睡醒没多久,宇文赟就捂着头神经质般大笑了起来,塌下跪着的,是他父亲曾经的妃子,也是现在他的妃子。 昨日看来温润可人的女人,今日看来却无聊透顶...沾染过那老东西味道的东西现在格外,让人讨厌啊! “来人。” 门外的侍卫低头进跪,宇文赟指着那个已然让他生厌的女人。 “拖下去,天仗二百。” “诺!” 侍卫领命,拖着面如死灰的女人就走。 仗二百,必死。 可有些人,是宁死也学不会反抗的。 令人眼厌的东西消失,宇文赟的心情又重新好转了过来。 杨坚那老王八蛋已经滚蛋了,不知道他那死鬼父亲信了谁的邪,偏偏觉得那老王八蛋靠谱...这些年,给对方的权利已经太大了啊! 来和突然打了个喷嚏,感觉有人在想他。 大概是昨夜书画宣的少女吧,来和想,害,玉树临风也是一种错么? (ps:其实这段历史,我写的和真实的没什么区别,只是细节我随手填充上了而已。例如宇文赟他爹的确天天锤他,死里锤啊0.0...差点弄死他也很正常咯?还有最年轻的太上皇之类的,真.厉兵秣马之王陈项之类的,也都确有其事。准确来说,这是一本正经的历史书,我只是填充了细节。) 龙殡 山中不知日月,转眼已过千年。 随着时日流逝,宇文赟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本被他虚握在手的权利渐渐地真的夺手而逃。国不可一日无君,只北周例外...棋手的棋子越来越是活跃,他们本就不需要皇帝这种多余的东西,一切自然而然地演化。 南方的陈国依旧在厉兵秣马,这次的动作大了很多,可也没什么人在意。每年他们总有几天特别兴奋,可哪次不是自然而然地又回归平静。 呵。 这一次,还逃得掉么。 陈宣帝看着面前的地图无声嗤笑,山中两只老虎,一只老虎在石头山磨砺尖牙怎可能为了野狗? 快了,快了! 十年磨一剑,王图霸业只在此刻。 克制让人松懈,猛烈使人警惕。 陈国从来的只守不攻,就算北周再怎么重视,也不会重视到哪里去了。 有些灾难,爆发出来之前从来不会让人恐惧。 他将化作天怒,将那腐朽的北方帝国劈做焦炭。 然后... 头,好昏啊... “快穿太医!陛下头疾犯了晕倒了!快来人啊!” 空荡荡的大殿穿来老太监声嘶力竭的呼喊.... ...... 回到北周,话说宇文赟的身体一天一天衰弱了下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宇文赟与他的皇帝儿子相处倒是越来越多了。帝王心术哪有那么多头头道道,一个人可以犯错,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谓的英明帝王,就是一直在做对的决定,少数拿不准的决定,就做自己认为对的决定。 宇文赟不甘心啊,宇文赟恨啊! 他有抱负尚未施展,虽然他已经退位了来着。他有美酒尚未饮够,虽然好像酒里有毒。他有女人尚且没睡,啧,还没同房就要做寡妇的女人以泪洗面。 可他并不是昏君,甚至他父亲注意不到的东西他全都懂。 宇文赟又想起了他那带给他无尽苦痛的父亲。 武帝南巡,命太子监国。 宇文赟每日勤于政务,苦学不殆...一月有余帝归,询诸臣太子德行,诸臣皆日善。 昔日种种,怎么可能都是伪装呢。 是啊,生在帝王家,再蠢又能蠢到哪里去呢? 连他爹都没觉察的隐患他都一一拔除了,除了杨坚...他那直肠子老爹太信任这乱臣贼子了啊!区区相命之术,怎配让真龙束手?杨坚若反,北境十几州能有几州站在大周朝这边! 他是太甲,他也是伊尹...他本有机会也有能力扭转这一切,甚至真正的天下一统都有可能在他手里完成。 可,没时间了啊。 没时间了啊... 太上皇病重,静帝日夜常陪伴。 不知是福是祸的是,正因为没时间了,宇文赟也才真正开始作为一个父亲苟活着。每日绞尽脑汁地辅佐年幼的静帝处理朝政,每时每刻都想将自己的经验和手段统统传授给自己的后代。 只希望,自己万一挺不过来,他能照顾好自己啊! 我的小阐子和年少的自己一样呢。 又是一天过去,宇文赟虚弱地想着... 年少的静帝的确同他一样,叛逆且聪慧,唯一不同的是,比他孝顺多了。 想到这里宇文赟忍不住苦笑一声。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他父亲的想法... 宇文赟,要坚强起来啊...不然没了我,你要怎么才能在群狼环伺之下活着呢... 他想起,那日父亲砍了自己之后,他连续几日不去请安... 最后确是他那骄傲的父亲先熬不住了,亲自前来看望他,连他平日最宝贝的那匹枣红色的棕马,都送给了自己... 该死,我在想什么... 为什么我还记得那匹马! 那天他父亲的眼眶是红的么... 他的父亲那时可有白发? 那时,他的脚步就已经不稳健了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随着顺着宇文赟的脸上滚下,父亲,我不想长大... 孝顺的静帝抱着父亲,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血与血相连亲缘让他心里也很难过。 父子就这样静抱着不语。 翌日,宣帝瘫痪。 有内官御正已经着手准备太上皇的葬礼,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静帝已经开始不理朝政,专心要陪他的父亲最后一程,终日守在宣帝床前...两人的谈论已经由兵礼民政,转为以前的趣事。 年少的静帝终究是比宇文赟要孝顺得多的。 其实在南北朝对立时期,清明扫墓的传统就已开始流传了...只不过那时尚且不叫清明,各地都有不同的叫法。 高楼是一层一层地建起的,任何习俗也是一点一点养成的----从众的人多了,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规矩。 宇文赟坐在他父亲的墓前,静帝推着他来的。 什么纸钱纸元宝不要钱似地烧着,北周国力一天天地愈发强盛,区区纸钱烧他个百年也无损皮毛。 “这是你爷爷的墓。” 宇文赟手哆嗦着把纸钱一把一把地丢进火中,重复着对方早已知道的事实。 “当初他死之前恐怕比我还不甘心吧,好歹我还有你个孝顺儿子,啧...可我当初却天天盼着他早死。” “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过来的。” 哭也哭了,难受也难受了,静帝现在的表情反而平淡地让他自己诧异。 “叫爹吧,父皇听着怎么都有点疏远了。” 宇文赟苦笑着答道,静帝自然从命,这的确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仿佛已是察觉了地上真龙的悲苦心境,天空很应景地下起了淋淋小雨。 细雨蒙蒙的清明啊,虽然清明还未降世... “小玄子。” “奴才在。” “你赶紧去多买点纸人纸马来...害,我爹年轻的时候没享受过,人都下去了,朕这做儿子的怎么也要给他伺候舒服了。” “诺。” “纸人男女都要,都烧下去。” “诺。” 这声诺声音突然中气不足了一点0.0... 名为小玄子的老太监快步离去。 “走了,走了。” 宇文赟触景生情,不愿多呆,催促着下人将他推走,静帝一路步行跟着。 “阐儿啊。” “儿臣在。” “记得爹我没了之后也给我烧点,马就算了,多烧点长得漂亮的纸人就行了。” “好。” 静帝答道,接着又苦笑着问 “只要女的,还是男女都要?” “只要女的!你这混账小子。” 宇文赟难得大笑了一次,感觉身体都不是那么痛了。 “顺便给我烧两个女人下去,万一活的才收得到呢...” 静帝心中一沉接着应允下来。 回到皇宫宇文赟感觉出去逛逛还是有好处的,常日阴郁的心情随着新鲜空气一扫而空,甚至腿都恢复了一点知觉。 也许,我还有救? 宇文赟突然想到,强撑着试着再次站起来,服侍的太监被他一把推开。他扶着床,来自内心中的求生欲支撑着他。无论表现得多洒脱,无论做再多事,他都不想这样真的死去啊! 扶着床沿,宇文赟哆哆嗦嗦地勉力想要站起。 给我,站起来啊! 宇文赟内心中发出无声的怒吼,他二十一年来的所有骄傲支撑着他不愿倒下。 然后,啪叽一声。 天若事事遂人愿,哪来善恶哪来冤。 ..... 淋漓的小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宇文赟也已经几天水米未进了。 他终究没有站起来,甚至现在连抬起双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还会劝几句静帝多勤于政事,没必要再在他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静帝听了他的话,总算每日还去早朝。等到他连话也说不出的时候,静帝也再也不愿离开他半步了...做父亲的陪伴了他出生,他自然陪到对方死去。 孤苦伶仃地死去,未免太痛苦了一些。 宇文赟内心苦笑着,其实宇文阐出生那天他看都没看一眼来着...那天他在哪个妃子那里过的夜来着... 记不清了啊。 头,真的好痛啊... 宇文赟的思绪已经没办法集中了,思绪随着渐渐死去的记忆随意飘散着...他那野蛮又可敬的父亲,他那温良贤淑的母亲,被他杀死的仇敌,被他杀死的大臣,啊,今天晚上该谁侍寝?明日煮酒谁陪共饮? 死亡已经在向他招手,悄然腐蚀着他的心肝脾肺肾。 宇文阐,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生而能言,三岁作诗的真龙天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颗泪滴滚滚而落。 这世界对他何其温柔,本是傀儡的他,终于有人爱他了。 他的父亲终于愿意作为一个父亲来爱他了。 可这世界又何其残忍。 刚刚得到就要失去,既然要失去,又为什么要让我得到呢。 “不要哭。”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大口吐血的宇文赟硬生生挤出了这三个字。 好好活下去啊... 再没有字说得出口。 宇文赟,终卒。 过往 杨坚一副高手寂寞的样子满满饮下了一大杯酒,为什么喜欢喝酒呢,大概因为那时还没有烟吧。 额头上的绑带已经去掉了,虽然被砸的时候留了不少血,但是也只是看起来恐怖的皮外伤罢了,不过留下来一道淡淡的疤痕让他略有些伤感。 害,这也算是苦肉计么? 其实真正让他伤感的并不是伤疤,差不多同款的伤疤他背上还有好几道,多大点事。 问题是他一路上一慢一慢地,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宫里那几个混账怎么还没消息?不是说了毒酒不管用就直接菜里下毒么,再特么不行,给我送两个人头直接正面强了宇文赟成不?半个内务府都是自家人,怕个球啊!我走得这么慢,路程都要过半了... 果然只靠阴谋诡计诡计是没办法成事的么。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领齐人手正面对垒一场,输赢也不输气概。 可南方的陈国啊...陈项还忍得住么? 江南,鱼米之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什么先行?因为重要。 江南陈项,既不缺兵,也不缺粮。整日操练的南国兵甲,意图明显得没办法再明显了。 害,只希望一切顺利吧,就算不顺郑译来和你们这些人就狗起来吧。 北周大乱,可不是杨坚想要的结果啊。 说实话,杨坚真不想用下毒这种下三滥让人不齿的计两...可天下尚未一统啊! 阵对阵,擂对擂地和宇文赟干上一场他未必会输,可陈国一定会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虽然这首小令尚未出现,可道理却是前人早已悟透的。 说到底杨坚的内心中的善还活着,他不愿为一己私欲搞得天下血流成河。如果宇文邕还活着,他甚至很乐意做征南大将军...马革裹尸,本就是武人的宿命。 可终究没有如果的啊。 宇文赟空负真龙之血,却无真龙之心。是啊,你夜夜箫歌能花几个钱呢...你什么都不管北周像奔马一样向前发展,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无人操纵的马车,迟早跌入悬崖。 无人操作的帝国,分崩离析已是必然。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 君不见,兵甲斗志已松?君不见,藩王阴奉阳违? 这个已欲渐渐解体的帝国需要一个强硬的君主,这座天下需要一个仁慈的帝王。天下一统啊!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这是多少男人的最终之梦! “那罗耶,过来一下。” 独孤伽罗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得,醉卧美人膝就算了...实话实说不丢脸,杨坚怕他夫人砍死他。 “怎么了夫人。” 杨坚屁颠屁颠地现开帘子转入独孤伽罗所在的轿中,独孤伽罗正在看着窗外皱着眉头。 杨广的大头挤开独孤伽罗的头向外看去。 “什么都没有呀?诶?天怎么黑了?” “小笨蛋。” 独孤伽罗笑着将杨坚的术冠从他眼前拿开,马轿空间并不算宽阔,杨坚头撞到轿顶,术发用的木冠刚好掉到窗前挡住杨坚的双眼。 将杨坚的头发重新术好,两人双目相对,情不自禁地又吻在一处。 “夫人你真好。” “整天就会讨人家开心,男人应该多放点心思到事业上啦。” 独孤伽罗抱着杨坚说道,她真的很爱很爱这个男人,爱得无法自拔。对方再拙劣的演技都能逗得她笑,对方再微小的关心都能让她心底发暖,他是要做成一番大事业的人啊,自己怎么能耽误他呢。 “不斩白蛇,何以执天命。大禹治水,何曾爱民如子。” 是啊,哪有权利不是杀来的呢,哪有犹豫者可为开国之君的呢。 大禹治水,功在千秋,可他真的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么。 世人只知大禹三锅家门而不入,可曾知从此禅让已成过往,天下万民皆为贱奴! “夫君...” 独孤伽罗动情地喊道,又是长长地一吻,两人相拥着,慢慢的幸福在心中流淌。 “对了,夫人啊。” “嗯?怎么了,有什么事夫君直言便是。” “以后不要叫我那罗也了吧,还是叫我杨坚好听一些。” “那罗也,金刚不坏。这是我三叔想了好久给你取的名字,你不满意?还是看不起鲜卑人了?” “没没没!小的怎么敢嘛?” “有什么敢不敢的,当初我家里一万家臣任君挑选,结果最后你所有近侍全是汉人。有你不敢的?” 杨坚流汗... 他是祖上有鲜卑血统,可他自始至终是认为自己是汉人的,可独孤家确都是地地道道的鲜卑人,还是鲜卑贵族。啧,这就有意思了。 就好像你娶了一个德国媳妇,你看着八国联军入北京的历史骂德国,说德国人可真那啥,你媳妇就算再爱你,也总不能跟着骂吧? 杨坚是有点不爽鲜卑人,可耐不住他爱他夫人啊,他还能看不起与自己荣辱与共且给了他无数帮助的发妻? “其实是这样的啦。” 瞬息之间,杨坚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对策,准备好好解释一番。 “鲜卑贵族之间谁还不对谁派了卧底么,既然是近卫,我从民间挑选汉人也安心些...” “好了不用说了。” 独孤伽罗打断道,她才没有生杨坚的气,或者说她从来没生过对方的气。 “我知道的,我族的确安逸已久,马背上的男人拿不动刀了,你看不上也是活该。汉人才是万世之基。” 她不顾自己的民族,硬生生再次坚持了杨坚的立场,不希望杨坚因他有任何犹豫。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他俩继续腻腻歪歪的想不起来自己忘了点啥的时候。 杨广就坐在独孤伽罗望着的方向,看少女练剑。 还是那个少年,还是那个少女。 前不久的连绵细雨刚过,接下来就是连日的骄阳。 无论天象如何变化,少女都是雷打不动地练剑,以剑为刀,刀刀致命。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旁观者一览无余的愤怒与精准。 按照惯例来讲,车队还要歇上一个时辰,少女也还要练上一个时辰,杨广也还要看上一个时辰。 他坐在烈阳下的小土坡上,看书,也看少女。 少女站在土坡下的烈阳中,挥剑,也挥刀。 只是今日,杨广的书却不如昨日尽兴了。或者说,他的每一日仿佛都不如昨日。 自从上次摸了少女屁股之后,每天他都希望少女多少能有些反应,骂他也好打他也好,可对方从没有。 就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口一样,丝毫不放在心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徒呼奈何... 好在人生尚且有几十年可耗,好在杨广并不准备在一棵树上吊死。 啧,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他从不与他爹相攀比,也不同他爹学什么为人处世,没必要。 既然书看不下去,杨广就很是光棍地把书向后一丢,自然有人整理好放回原处,他则从脚边的竹箱中取出宣纸,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随手作画。 太阳逐渐西落,这次车队歇息的时间格外之长。车队里的兵甲已经收到吩咐纷纷搭起了帐篷,有一座帐篷格外雄伟,一杆帅旗插在帐篷前随风飘荡,黑底红字平添肃杀之气。 那应当是父亲的住所。 杨广想,按照平时排兵布阵的位置来说,主帅所在的位置却又过于靠内了,恐怕发号施令不如在前方一些方便。 脑子油然而生的想法让杨广苦笑一声,又不是真的行军打仗,也没必要那么认真。毕竟赶路来讲,居中的话路上遇些山匪强盗之类,的确更安全些。 将道理记在脑中,杨广感觉今天似乎又虚度了一天光阴。 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看多了不去实践容易变成赵括那种呆子,纸上谈兵不易,行军打仗更难。 然后,关于画。 呵,什么画...我今天下午就发了一下午呆什么都没做啊?至于地下被撕碎的宣纸,抱歉不知道我也是刚到。 脚又使劲在地上碾了碾,杨广心满意足地找他爹去了。 自己一下午画了个什么玩意,人不人鬼不鬼的,完全送不出手啊! 车队今天加起来只走了三里不到。 至于为什么? “小的乃是宫内御正刘昉刘大人的侍卫,今携刘大人书信一封,带于隋国公。” 风尘仆仆的来客终于说出了他的使命,白日人多眼杂,实在不好交流。 杨坚向侍卫要来信物,信物是半块玉佩,接着杨坚将两块信物合二为一,两块玉佩严丝无缝地合在一起他才点了点头拆开信阅读。 信是十多天前宇文赟刚瘫痪没多久时刘昉写来的,只可惜杨坚虽已尽力拖延,却终究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该死的宇文赟,官道已多久未曾修缮了。 刚陷入永眠的宇文赟确是没办法咳嗽一声了,再多人骂他,也已经与他无关了。 刘昉信里说得很直白,宇文赟怕是不行了,人都已经瘫痪了。大佬您慢点走,等咱家的下一封信,国不可一日无主,宇文赟一死您就立马回来主持大局啊。 信件的最后用暗语标记了送信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本名吴东,后来蒙刘大人赐名,改名刘西。” 名字也对上了,想来信不是假的。杨坚又接着发问 “本官离京已久,时刻不忘天子大恩,天子身体可还康健否?” “大人您是问,哪位天子?” 因为宇文赟禅位的荒唐事,一群大臣都知道宇文赟才是主事的人,谁也不敢直接就称呼太上皇,所以很机灵地把宣帝称为天子,静帝称为皇上...虽然都是一个意思。 至于身份地位低下的侍卫,他们知道个屁。 “太上皇。” 杨坚瞬息之下一切恍然,遂快速道。 “皇上龙体安康。” “你亲眼所见?” “小的何曾有幸得见龙颜,这是宫中传的。” “宫中怎么传的。” “在小的出发的前两日,还有太监谈论皇上出门狩猎,满载而归。” “有没有别的说法?” “容小的暂且想想。” “五个数的时间,想不出来死。” 杨坚一句接一句地逼迫着侍卫。 “一、二......” “还有还有!还有人说陛下病重的!只不过乱传的人都被杀了。” “那你听谁所说?” “刘大人与内务府官员议事小的隐约耳闻。” “你敢诈本官?” 名为刘西的侍卫刚说完就被杨坚拔刀,一刀刺入肩膀,接着杨坚一脚将他踹到地上,作势要斩。 “你不是刘昉派来的,可有隐瞒之处,此时开口尚且能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真是刘大人派来的信使,如假包换,您可以直接去信问刘大人啊!” 刘西哪经过这种阵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拼命求饶。可杨坚接着又一刀狠狠斩在刘西的锁骨上,血不要钱似的从皮下喷涌而出,粗略估计,刘西的锁骨怕是被斩断了一半。 “你绝不是刘昉的信使。此时开口,有医师救助尚且能活,快说你到底是谁!” 刘西拼尽全力挣扎着,那双大脚死死踩在他的身上,百战余生的悍将岂是没见过血的杂毛能相提并论的? “大人,求求您!求您真的别杀我啊!我真的是刘大人派来的信使,求求您了,不行您随便找个人回京城问问啊!我家就在宫外不远的桃花街尾户,那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在宫里办事啊!大人,求求您!求求您别杀我啊!” 刘西竹筒倒豆子似地不停地复述着自己的来历,祖宗十八代都快说完了,已是吓得失了禁,令人恶心的屎尿排了一身。 “来人!” “诺!” 杨坚慷锵道。 两个侍卫迅速回应进入帐篷。 “带下去叫个大夫帮他止血。” “诺!” 侍卫依旧大声回应,两人面不改色丝毫不嫌脏地扛着刘西就走。 “赏你的。” 杨坚望着刘西手中玉佩直接丢到了他身上。 够普通人家在京城生活一生的财富就这样被他随手赠予刘西,因为对方给了他足够满意的回答。 杨坚自己虽是节俭,但对于有功之人却从不吝啬。虽然刘西未必乐意领这个功就是了,如果他知道会走这一遭下来,怕是宁愿自己给自己腿上来一刀也不愿意接这趟差事。刚才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随国公这种顶天的大人物,杀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谁都觉得理所当然才是。 其实无论报信的人是谁的人,信里说的什么杨坚都会来上这一遭。这是来自独孤伽罗的审讯手段,以极快的速度发问,让人在来不及思考和恐惧之中说出自己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任何迟疑之处都要抱着已经看穿对方的语气质疑,甚至直接施加伤害。目的则是让对方不能思考,只能说出自己脑中的答案。 杨坚第一次出去鬼混就是被这样审出来的。那时那把剑离他的脖子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可杨坚却一点也生不起对方的气来,他还记得独孤伽罗丢下剑,抱着他的脖子垂泪欲泣的样子 “我生气的不是你出去找女人,我只求求你以后不要再瞒我了好么...” “你如果死了,我独孤伽罗在此启誓绝不独活...” “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 得妻如此,夫妇何求? 可他从那之后再也没出去找过别的女人,哪怕独孤伽罗怀孕期间再寂寞他都忍住了。 他不愿再辜负这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 (ps:杨坚其父被赐鲜卑姓,普六茹...杨坚又是尼姑庵长大的,名字被带大他的尼姑起名那耶罗。所以鲜卑全名为普六茹那也罗。) 云烟 很快有仆人进入主帐,将地上的血处理干净,还有仆人带来了水和木盆,杨坚将手重新洗了干净。 “进来吧。” 整理完毕的杨坚朝着帐外道,杨广自然推门而进。 “爹。” 杨广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是想和杨坚谈谈青雉的事的,结果刚好碰上这档子事,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尬在门外听了一手好戏。 “广儿你对这事怎么看。” 杨坚有意考较一下杨广,发问道。 “没什么问题啊,人九成九也没问题。当然,也不排除是宫里的死士。万一嘛,万中无一才对,直接就当真的就是了。” 杨广很随意地答道,父子之间本就没什么虚构的试探。 又不是帝王家。 “那你觉得爹今日的做法可还有疏漏之处?” “爹您心善了。” 杨广叹气道,接着解释 “就算信使是真的,咱家包括您旗下多少将士生死全系于此时,将这人严刑拷打致死也不为过。万一他真是宫中派来的死士,万一中的万一这死士意志不坚,经不住拷打,也是避免了多少祸事。” “善...” 本没有必要的事经杨广一说,确是变得必要了,可怜的刘西竟因一句话陷入死局。还非死不可,他已成了必要的牺牲,虽然无关紧要。 杨坚眼睛直视着杨广,继续发文 “既然前因后果你都清楚,如果是你是为父,下一步会怎么做。” “带上一百亲兵立马启程,迟则生变,想必父亲在城中经营之下找个落脚处是不难的。” “呵。” 杨坚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眼光已然从杨广身上离开,杨广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你今日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青雉。” “日后再议,你先下去吧。” 谈话完毕,杨广行礼告辞。空荡荡的大帐,徒留杨坚孤独一人。 在那至高的诱惑下一切仁义道德都变成了空话,或者说这才是仁义道德。 一条铁路,两岔路口,一条铁路有一个陌生人,另一条铁路空空荡荡,可有一个铆钉松了,铆钉松了几乎百分百不会导致火车出事。 是啊,如果你只有一个人你可以选择那条空路。 可如果火车上装载着你的全家人呢,如果火车上装着你要迁移他处的国家呢。 权利的磨盘,礼仪道德都能磨得面目全非,何况血肉之躯。 次日,刘西死。随国公称病,不能车马颠簸,原地扎营养病。 (我无意神化隋炀帝,只是历史他的战绩太特么辉煌了,小时候傻儿吧唧的也不现实。) 北周皇宫。刘昉,郑译正于房中商事,其实刘昉那封信刚发出没多久,郑译也发了封急信出去。信的意思和杨坚的做法差不多:宇文赟快不行了,你直接过来把,免得到时候迟则生变。 然而,啧,刘昉虽然做人草包,信使却是个腿脚快的。郑译虽然智商高了刘昉少说七八个等级,信使腿脚也不慢,但很可惜那信使没什么相马的本领。 刘西死不瞑目,他的同行,名为昭和的信使望着口吐白沫一步一停的病马,欲哭无泪。 得,反正结果来说郑译没一点错。 在刘昉有些迟疑的时候,郑译就将他的杀手锏寄了出来。 “快则三两日,慢则四五日随国公必定能赶到,实不相瞒,先皇有驾崩之兆时译已提前相催。” 心里看不起刘昉犹豫不决的性子,郑译确还是好生安慰道。 为什么安慰他?因为郑译下了一手重注...他要联合杨坚在京城的所有势力,封锁宇文赟驾崩的消息,强行把消息封在宫中。 至于之后对方如何操作,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本是赢了血赚,输了不亏的郑译。突然疯狂地赌上了自己所有身家,去博那血赚之后的一个人情。 赌徒赌徒,既然下场,不赌上所有身家又怎会离场... 经过一番尽力劝说之后,也有点上头的刘昉勉强同意了郑译的计策,迅速离去开始布置了...杨坚的所有势力浮出水面,却是以先皇遗昭拥护者的身份。 刘昉拿出临时仿造的先皇诏书,命令各内侍封锁消息。周静帝那里刘昉则是直接坦白了诏书乃是矫诏,给静帝解释道,先帝感道自己逝去之后对方势单力薄,生怕有人生出不臣之心,所以钦命了三位辅国大臣,皆是宇文家的宗属,现都已快马加鞭赶来京都,只需四五日时间足可赶到,到时陛下皇位才算稳当。 年幼的静帝虽有早慧之相,可哪曾经过这种阵仗,加上刘昉本就是宇文赟近侍,所以竟是全盘相信了。于是刘昉带着伪造的先皇诏书,加上静帝的亲笔诏,硬生生将皇宫营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半点消息不曾透露到皇宫之外。 在郑译的策划下,在刘昉的不辞辛苦下,阴谋如同阳谋一般暴露在阳光之下却无人怀疑。 准确来说还是有的,那个名字里有个颜字的御正内臣似乎察觉了什么,想要出宫报信...所幸来和与他关系较好,他感到势单力薄之下邀来和一起出宫确认情况,来和表面稳住了对方,却招来郑译将他软禁了起来。 繁华的京都依旧如同昨日,如同昨日的昨日般繁华,一切都井井有条。 杨坚是在第三日的夜里入的京,一路快马加鞭的他本应养足精神来应对未知的局面,但却在路上遇到了郑译的信使昭和,可怜的昭和两条腿硬生生已快赶到了车队。两相结合之下他对宇文赟病重将死之事再无质疑,于是再次加快了速度在最短时间内回到了京都。 当天夜里杨坚就与郑译接上了头。 郑译将宫中所发生的事全盘托出,杨坚听完疲惫一扫而空,笑得已是合不拢嘴了。 “有义公如此,吕尚在世怕也要苦笑啊...多亏义公此番操作,大事可期...” 杨坚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杨坚已经开始吹捧对方了。 对方此计,何止抵得上千军万马! 郑译跟着杨坚笑着,却丝毫不敢居功,只是催促杨坚做好准备,明日上朝之时就将一切敲定。 “这几日辛苦义公了,事若可为,坚当以宰相之位待之。” 杨坚最后郑重承诺道,这也是微不足道的最后一次试探了,如果这是阴谋,他进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刘昉虽然和他关系尚好,但绝不如郑译一般,能让他将一切全盘托出。 刘昉虽可能已经想到以后杨坚可能称帝,但是终究云里雾里。但对郑译这样的始作俑者来讲,后面的每一步他都是一清二楚的,所以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和对方讲的。 “杨兄不必如此,我志不在朝野,事成之后随意外放一个位置给我养老就是。” 郑译出人意色地拒绝了。 “那坚当如何报答义公恩情。” 杨坚也被他这一出整迷惑了,试探着问。 “金银财宝,美色奇珍,只要坚有的,都可赠与义公。” “我对那些俗物也没兴趣。” 郑译再次摇头道,然后欲言又止。 “义公且直言,你我兄弟如此,只要不是要坚项上人头,坚都可先许了。” 最后一句则是笑着说的。 郑译也笑了,说道要你项上人头干嘛,别说那不吉利的事,本来严肃的气氛瞬间打破,两人也懒得斯文了,直话直说。 “我也不卖关子了,我就直说了,许不许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义公请讲,我都等了半天了。” “别一口一个义公了,没必要。” 杨坚笑着称呼是。 “我要一次机会,那种无论我要什么你都帮我实现一次愿望的机会...。” “别说一次,十次都可。任何事,无论多久,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杨坚做得到的,必定帮义兄做到。” “只要一次,不准推脱。” 杨坚把腰中宝剑抽出,手缓缓贴上,轻轻一划。 “以此血为证,我杨坚若违诺,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ps:郑译,字正义。) 皆散 北周皇宫的一切在稳定的秩序中顺利交接。 兵权,财宝,甚至还有皇帝都在交接的范围之中。 期间,宇文赟病逝的消息被死死捂在了盖子里...直到一切安排就绪。 那个叫颜什么的御正中大夫倒是被想起来了。啧,关起来的时候没注意,还好没让他溜了啊。 宇文赟逝世的消息肯定要放出去的,辅政大臣的人选也肯定是杨坚的...问题来了,没有宇文赟的遗昭杨坚上位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整个京都已经算是握在了他的手中也一样,他不可能再去耗费精力去平定北周四起的叛乱了。 合法的遗昭需要三位御正大夫的联合签名字,加上皇帝玉玺盖章。 不幸的是,玉玺就在颜之仪手上;幸运的是,颜之仪在杨广手上。 刘昉作为说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概意思是现在事情已经木已成舟了,你把玉玺交出来,乖乖把字签了,事也就完了,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一份。 却没想到颜之仪来了一手破口大骂 “皇上刚刚去世,嗣子弱小,国家辅政大臣的重任,理应由宗室精英承担。现在宗室贤能之辈中,以赵王年齿最长,论亲疏,论才德,他都堪当此任。你们备受朝廷大恩,理应尽忠报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国家神器授予外人!我颜之仪已抱定必死决心,绝不会诬罔先帝旨意。” 得,死字都出来了几人还能奈何? 事情硬生生这样僵持了下来...就在杨坚已经准备伪造玉玺伪造签字的时候,郑译确是主动出现了。 在得到杨坚的承诺之后,郑译算是彻底地懒得参与了...大事都给你搞完了,小事以你杨坚的能力错错有余我就不插手了。结果刚寻思着怎么宇文赟驾崩的消息还没宣布,刘昉就派人请他了。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既然他信忠义二字,让太后向他发令他又岂敢不从?” 郑译了解清楚之后,很快给出解决办法。 宇文赟的正牌皇后,杨坚的女儿,现在的太后杨丽华很快被请了出来。 “想必陛下泉下有知,心中也是极苦的吧。” 颜之仪苦笑着落泪,一群人簇拥着他去了房中,在暗格中取了玉玺奉上,接着一头就朝墙上撞去... 还是郑译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同僚一场,何必如此。” “偌大周国,无一周国之鬼,未免可惜。” “圣人曰:家国天下。君欲与圣人逆乎?旧朝崩解,旧民活该万死乎?” 颜之仪匍匐痛哭,终究还是刘昉仿造颜之仪笔迹签下了字。 公元580年四月, 宇文赟在天德殿病逝,时年二十二岁,谥号宣皇帝。 杨坚领先皇遗诏,受命辅政大臣,亦称托孤大臣。 翌日,静帝道自己尚且年少,侍理朝政力不从心,拜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百官皆听命,以正阳宫为丞相府,以郑译为长史,刘昉为司马,设置丞相府官僚。 京都外,宇文宗室共有五王,因宣帝秘丧久不得传,杨坚遂伪宣帝圣旨召见五王进京。 五王不疑有他,结伴同入,被软禁于王府之内。 终,天下暂平。 求仁得仁 公元580年5月,杨广他爹已经当上丞相一个多月了。 杨广却毫无感觉。 呐,也不是没什么感觉,老子是位高权重,做儿子的当然水涨船高。 可大概因为心中仍有疑虑吧,大哥杨勇已经升官了,他却没什么铺垫。毕竟,杨广可曾是...质子啊。 所谓质子,就是维系君臣间和谐的遮羞布而已,就像杨坚早两年若造反,杨广就是砍头祭旗的那种。 杨广心中有恨么...这就没人知道了。包括郑译曾是杨广干爹之事,都被死死埋在了阳光之下,再无人提起。话说别人当质子都是胆战心惊,杨广的质子那几年活得其实蛮滋润的,毕竟有个干爹照料。 可郑译也走了,带着杨坚予他的宝剑去了乡下小恬,或者说避嫌。 连刘昉那种废物都能稳居权利中心,他又何苦... 得,无论外面时局怎样,日子却还要照样地过啊! 今天的青雉和昨天的青雉比起来,像是更美了一些。 杨广想看的书早已看完,正在小心翼翼地对着不远处的少女作画...在他爹没空理他的时候,刚好他也没空理他的皇帝老爹。经过两个月苦练不怠,杨广的画工已算得上出色了。 害,如果我是个女人多好。 杨广将最后一笔收下,随意想到。 如同他这般优秀的美人,想必能得许多男人追捧把? 不过他还是更远做男人一些。 笔落收功,杨广将画拿在手上细看,端是栩栩如生,放在京都坊市都有人愿意花个几两银子请他出手的那种。 他拿着画到了少女面前,将画展示给少女看: “像么?” “不像。” ...... 这就很聊不下去了。 于此同时,杨广的老爹杨坚刚辅政没多久,便叛乱四起。 相州总管尉迟迥、青州总管尉迟勤、郧州总管司马消难(周静帝的老丈人)以及益州总管王二谦,总共携兵三十万计遥相呼应。 虽未到国难当头之时,却也不是介藓之疮似的小事。 危急时刻,杨坚欲予刘昉为帅,刘昉拒之。 还好拒绝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杨坚也未必真心拜他为帅,一次提醒与敲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有了从龙之功的刘昉逐渐有些飘了,飘到皇帝第一,劳资第二的地步着实让不少大臣有了微辞。 府司录高颖自告奋勇领兵出征,帝大喜,在丞相劝谏下派遣其与韦孝宽、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等,各自分兵,征讨叛逆。 此时,南陈。 陈项冷眼旁观着北周的纷乱四起,还在厉兵秣马。 每日兵甲苦练不怠,辎重粮草流水一样被运往长江大营...北周国力本就远盛于南陈,说什么也要趁其虚弱一击致命,最不济也要重创对方。不然陈国以后危矣。 陈项望着沙盘上已经快要调度就绪的兵马,摸着长须,心中略喜...北国常年对南国的轻视,这次会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不过一天一夜没睡觉了,身体好沉重啊。 陈项毕竟已经不年轻了,精力已经不能像年轻一样让他肆无忌惮地挥洒了。 刘备若有麒麟子,诸葛何苦尽瘁死啊! 想了想自己几个不争气的儿子,陈项越想越气,内务总管太监陈德很贴心道有大臣又收集到了一绝世女子,有沉鱼落雁之姿色,闭月羞花之貌... 现已安排至陛下寝宫,希望能帮陛下祛除些许疲惫。 “你啊,你啊!” 宣帝指着陈德笑着道,却想着罢了罢了,赶紧选一良将上任,便去祛除些疲惫吧。现江防总将虽防守有余,进取之道未免不足了些。 王图霸业只在此刻! 然后,为什么...我的头好晕啊。 “来人啊!陛下昏倒了!来人啊!陛下昏倒了!” 空荡荡的大殿尽是陈德声嘶力竭的叫声。 一场弥漫在杨坚头上的灾难,飘然而散... 杨坚此时还真没有深想陈国之事,毕竟长江江防大军足有三十万众...而且从来不会主动出击只会被动挨打的陈国,这个时候真的有魄力北上么? (emmmm,我有啊魂淡!---来自陈项不甘地嘶吼。) 杨坚此时头疼的只是五王之事:赵、陈、越、代、滕五王。虽都是宇文宗室,可如今性命全在他手...若其手下势力不能收为己用,又未免太可惜了一点。 此时,正逢入夜。刚用过晚膳的杨坚想着事渡步到了后院...独孤伽罗躺在一张躺椅上看皮影戏。 京剧虽是后世的产物,可皮影戏却是战国时期已成雏形,已有诸多类似后世京剧的曲目...小小纸人边谈边长,端是栩栩如生。 独孤伽罗看的是霸王别姬中的一出,杨坚来时很不巧地已到最后一节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虞姬唱。 兽皮后方,纸做的霸王伸出手 “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嬴秦无道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虞姬边跳边唱,小人在主人的手中上下飞舞... “大王...愿来生再见啊...” 虞姬自刎,曲闭。 这是独孤伽罗才发现了杨坚的到来,起身行礼,杨坚连忙扶起。 “怎地看上了这种曲目?” 杨坚将对方拥入怀中温声问道,轻轻逝去怀中爱人流出的眼泪。 女人呢,总是感性居多...看不惯悲欢离合。 “愿意给女人些许地位的君王,又有几个呢。” 独孤伽罗回... 所谓五王,分比为赵王宇文招、越王宇文盛、陈王宇文纯、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郑译的瞒天过海之计奏效,杨坚自然利于信息差做了些大事,其中最重要之事就是骗了五王进京。 五王皆是静帝的叔辈,又以赵王宇文招为首。 赵王府...往日哪次进京都是门庭若市,灯火不熄的王府,这些日却格外寒参。 朝中大臣虽都无比干般七窍玲珑之心,可人情冷暖却都熟记于心。看不清局势的人,也都活不到现在。 因五王的不肯臣服,五王手下除了从封地带来的家臣之外硬是已经没了什么可用之人...堂堂北周,无一忠心之臣。杨坚辅政,又与董卓入京何异?岂不见春秋至今,有何人宰相府敢设于皇宫正殿? 乱臣贼子,当诛之!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要做的自然又是另一回事。这点赵王还是很灵性的,知道事不可为的他早就想暂时臣服了...问题是,堂堂皇室后裔,人家还没怎么样你就直接跪了。太没骨气!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宇文招就于今日招了另外四王越王宇文盛、陈王宇文纯、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同来议事。 合作的态度必须摆给杨坚看,这是第一点,不然拖久了那厮不耐烦之下砍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点:他们的地位需要保留一部分,真把所有的权利拱手让出,怕也是死期将近。 第三点则是,他们要留一条后路了。 最好是联系上叛军,杨坚眼中的叛军确是他们眼中的忠臣良将。 既是为大周而反,那么肯定是自己这方的人...几路叛军都是世代忠良,若是能一路攻到京城,里应外合之下,大事可期。 在宇文招思绪已经飘到,静帝年幼,自己这做叔叔的是不是应该暂时帮侄子管理朝政的时候,其余四王已经携手到来了。 五人密谈一夜。 次日,杨坚收到五人服软的消息,愿意交出手中大部分权力,要求保持最基本的体面。杨坚允之,派人给五王送上金银财宝和绝色美人,五人连秧前来拜谢,杨坚暗喜,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地勉励一番。 至此,宇文宗室安定。 短短一月,朝廷大军势同破竹一般,将叛军势力打得不断龟缩。 却说此时叛军主力尉迟迥,看着下首衣衫不整的儿子,感到了起兵以来最深沉的疲惫。 声势浩大的清君侧行动,却在杨坚的调度之下节节败退。荥阳宇文宇文胄自然不是北周第一名将杨素的对手,兵败被斩实在正常;可自己这个蠢货儿子在做什么! 十万精兵啊!河阳就这样被自己儿子拱手让出,自己氅下一半兵士就这样白白死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前几日自己不是还意气风发,联合兵甲足有三十万...北联突厥,南联南陈,匡扶社稷,指日可待么? 南陈呢?突厥人呢? 原来只有我一人是为北周而战的么... 尉迟迥终于了然,原来他一直都只是孤家寡人的啊... 明白了一切的尉迟迥看着下首自己的亲生骨肉,已是不再仿徨 “自尽吧。” 老太师陈声道。 “父亲!” 尉迟惇还想尽力挣扎一下,他跑回邺城可不是为了回来自杀的。 “事已至此,你便给尉迟家留些骨气吧。” 已经六十四岁的老太师站了起来,依旧虎背熊腰的他满头白发,满是疲惫的他却又满眼战意。 这是一个英雄,纵然年华老去,可他迟迟不愿走进迟暮。 剑被丢在尉迟惇的脚边,尉迟惇明白事不可为,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他不愿临死之前,再让自己的老父亲看不起...英雄之子,可不为英雄,不可为懦夫矣。 剑被尉迟迥重新捡起,插入鞘中。 “来人啊。” 下方有小将前来领命。 “传令全军,备战!” 此次起兵,所有忠于北周的将士已是尽集于此,当是不折不扣的国运之战。碎石,滚木被民夫纷纷搬上城墙,火油干柴都已备好...探马已是探到了三十里之外。 邺城,六十四岁的尉迟迥,抱着必死之心,来迎接他的命运了。 可命运,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怎敢言廉颇已老? 怎敢说天下无英雄争锋? 尉迟迥,恭候大架。 (ps:京剧源于清代,皮影戏源于战国,可霸王别姬的故事自汉朝已有流传。京剧多改编于民间传说,史传史料...所以很多台词并非原创,所以我拿到北周来用也没什么不对。) 求死则死 韦孝宽领兵已至邺城城下。 他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可他明白士为知己者死。他是将,所以他要领兵打仗,他要杀人...谁要他领兵他就是谁的人:学尽杀人术,谁做杀猪人? 他的刀,很快,很利。尉迟惇有十万大军,他也只有十万,可他败尉迟惇如屠狗一般。 现在他来了,来取自己应得的声望,财富,和地位。 这是他应得的,也是他的刀应得的。 尉迟迥已在城楼恭候多时。 虽已抱了必死之心,可尉迟迥看到韦孝宽旗下的军容之整也忍不住心中一沉:就算赢了对方,自己损失也不会小。 可那又如何呢?尉迟迥又笑。 当初闻仲在绝龙坡前,叹息道这就是我要死去的地方啊,可他不还是战斗至死的么... 前去劝降的信使被一箭射死。 韦孝宽却并不懊恼,只是原地扎营,再派信使前去约战。他本就不想错过这一场大战,不战而降也许更好,可他的刀告诉他...还不够。 功业不够,战绩不够,杀人不够! 同样垂垂老矣的他需要更多的血,更多的命,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修尽屠人刀,杀尽不平人! 荣华富贵,美酒佳人,已在囊中。 让这一战来让自己扬名天下吧,我是韦孝宽,我有北周最快的刀! 诸多小说传记中最常出现的夜袭并没有发生。不是夜袭无用,而是对名将无用。 尉迟迥明白:韦孝宽阵容之整,兵锋之锐,世所罕见。此等名将...所谓出其不意,不过是枉送人命。 第二日,尉迟迥亲自披甲上阵,韦孝宽也早已严阵以待。 兵马相交,战鼓齐擂。 交战士兵分为一个又一个地方阵不断交接,两方的军阵如同艺术般在两人手中都如挥臂指...谁都没有任何空挡给对手可钻,谁也不会轻敌冒进。士兵的厮杀,鲜血残肢的飞溅在两位名将眼中早已习以为常。 所谓将军,就是以大地为棋盘,苍生为棋子的棋手。 厮杀从晌午一直延续到了夕阳西下,双方又一起鸣金收兵。 第一日交战,只是试探。 一千多人的性命留于此处,夜晚双方又各自收尸,互不冒犯。 第二日。 双方依旧是规规矩矩地短兵相接,同时开战,同时结束。 这种战斗考验的确是双方带兵的素质,绝无半点可能弄虚作假,可直到鸣金收兵依然是不分胜败。 又是一千多人长眠于此。 第三日。 韦孝宽首先露出狰狞,兵马如同银针绣花一般纷飞穿梭,不断地调兵遣将分兵,合攻,进击,撤退...各种指令马不停蹄地从他手中发出,直至第一个出发的传令兵返回又接着发出下一批命令。 这是意志力的比拼。 七十二岁的韦孝宽,硬要和六十四岁的尉迟迥比拼应变能力。 兵马相交,绝无留情之说...随着接战范围的增多,死去的人也比昨日更多。 夕阳西落,各自鸣金收兵。 依旧不胜不负。 再有两千多人死于乱战。 两方主将在鸣金收兵之后遥遥对视...挥之不去的疲惫在两位老人身上尽显,不同的是一人依旧战意勃发,另一人冷笑如初。 乱臣贼子,自应除之后快——两人共同的想法。 第四日。 韦孝宽依旧采取了第三日的做法,传令兵增加到三十位...军令在他手中不断发出,军报在他眼前不断堆积,又不断消失...这次的两军相交怕已是北周立国以来最高水准的战术比拼,和战略无关。拼的只有两方主将的精力,意志力,判断力...任何细小的破绽都有可能导致一方军阵溃败。所以要快,要快,要比对方更快! 我有杀人刀,此来为杀人。 今日,韦孝宽完胜。 并不是尉迟迥比他更差,而是双方的士气已经完全不同。叛军新败,而他新胜,拖得越久,他能要来的支援就越多...而尉迟迥还剩什么?唯独一座孤城而已。 他一无所有。 两军主将的面色都已经开始有些灰败,无论胜者还是败者。 这样强度的战斗已经是赌上性命的战斗了,区区几个小时的安眠根本换不来老人精力的消逝,以至于某人突然倒地猝死都是很平常不过的事。 真是锋芒毕露的家伙啊... 尉迟迥想到,他与韦孝宽同朝多年,自然知道对方不是易予之辈。 可这老狗,明明比自己还要老,为什么就不肯停歇呢?是什么支持着他燃烧着所有精力来与自己比拼一切呢? 今日之败,非他之错。 他绝不比韦孝宽要慢,也绝不比韦孝宽缺少决心! 可自己的军队却比对方缺少了士气。 士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能确确实实地影响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他们双方的军队装备同样精良,他的军令比韦孝宽的军令有时到达的还要快...可对方的士兵觉得追随的是无敌的战神,己方刚有刚有十万大军被对方击败,又如何能有敢死之志? 罢了,是非成败明日自见分晓。 决战,要到了啊... 第五日。 天地灰蒙蒙地一片,乌云布满了整个天空,直至遥不可及的远方。韦孝宽迟疑地看了一眼天空,不知应否来日再战斗。对方熬不过他的,哪怕他比对方年龄更大,哪怕他的军队甚至比对方略少,可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赢的。 他会赢,他一定要赢。所以他并不想在这场战斗中加入太多意外因素。 这是天郁啊... 高颖感叹,又接着道...可离天怒泪流总还有一日时光的 高颖是皇帝派来的军师,不仅精通战略军事,天文地理也是狩猎良多。 那便今日终结这一切吧,韦孝宽浑浊的目光中战意再起。 尉迟迥已领着大军出了城,看着抑郁的天空心中也平添了几分不公。 我欲做那忠臣良将,奈何国土将亡;我欲做那匡扶设计的伊尹,可我的太甲已经死去; 我一所有啊... 可我依然要背水一战。 他的亲兵,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一万“黄龙士”,出城。 “看来尉迟迥也是想要毕功于一役了呢。” 韦孝宽看着出城的黄龙士笑道,满是皱纹的脸却笑得狰狞而又凶狠。 “再不出战,他们可就没机会了啊哈哈哈!” 我有杀人刀,斩尽天下人! 今日我韦孝宽当应震惊天下。 毫无铺垫的决战顿时开启,韦孝宽和尉迟迥直接赌上了自己的所有精锐。 进则胜,退则败! 天空是黑的,地也是黑的,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 所有人能信任的只有手中的刀,挥刀,杀人,然后死去。步骑混战,前方步兵明明还在交战,后方的骑兵已经疯子一般冲来...无论敌我,阻之皆斩。可骑兵冲进人海也不过是掀起大一点的浪花,转瞬又消失了踪迹。 谁也没办法想更多余的东西,只能死死地向前,向前,再向前。手中兵器夹杂着满满的恶意挥洒向敌人,斩断喉咙,斩断臂膀...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卒子,谁的后方都无路可退。 铁与血的磨盘上,空荡荡的雷电闪烁,却不愿降下一颗雨滴。 苍天在上,永远高高在上,怎会为凡尘落泪? 良久良久,厮杀渐渐停歇,两方军阵暂且分离。双方士兵顾不上疲惫快速地喝水,吃上几口干粮,努力想要补充一些体力。 比前几日加起来都要多的尸体陈列于战场中央,却再无人过去收尸。 这不是休战,这只是猛虎厮杀间的蓄力,接下来施予对方的只会是更猛烈的报复与伤害。 两军再次交接,更强大的恶意在双方手中肆意挥洒,人与人之间再无世间条框的束缚,刀砍,剑劈,穿胸,斩首。他们能施加予对方的礼物只有杀戮,这是战争,他们要赢,要胜,要战无不胜! 在这愤恨铸就的战场上,唯有铁与血的胜者才能享有一切。 进,再进。杀,再杀。 中军所有的精锐厮杀做一片,赌上了两军所有意志的战斗在这里不死不休。 谁进则胜,退一步则溃。 这是愤怒的牢笼,也是绝望的呼喊。每个人的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可这不也是他们想要的么。 杀不尽的敌人头,流不尽的英雄血。 精锐的兵马,严苛的训练...换来的就是最唯美的杀戮艺术。 谁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聚,散,聚,散...长矛兵率先死尽,接下来就是刀与刀,剑与剑。 黄龙士,孝廉军。 他们都深信着自己是世间最强的精锐,他们都相信着,自己才是最锋锐的刀。 做一把刀,当然要将自己刺入对方的身体。 谁将做那永垂不朽的凶器? 厮杀的血海中,一朵涟漪出现,渐渐波散.. 尉迟迥的后军传来一阵骚动。不安如同瘟疫般蔓延,后阵尚未交战已经发生溃败。 高颖派兵偷袭了后方邺城助威的民夫,不过区区四五百的骑兵对军阵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可城中出来帮忙的民夫确是糟了大殃,民夫溃败退散,接着骑兵们纷纷下马对着城墙射箭...依旧微不足道的伤害,可城楼观战的百姓却已吓得屁滚尿流。 可这微不足道的伤害确变成了能让巨人死去的毒药,城中的喧哗影响了尉迟迥后方的军心,士兵们以为自己背靠的城已被攻陷...纷纷落荒而逃。 兵败如山倒,溃败之势已成,纵孙武重生难挽其势。 尉迟迥已然上阵厮杀了,须发皆白的他缺如金刚怒目,手下决无一何之众。 当后阵溃败的消息传来时,这位征战了一生的老将却毫无反应... 这位鲜卑老将,经历得已经够多了。 他是马上的民族,生于马上,活于马上,自然死于马上。败了又如何,难不成灰溜溜地逃走,此生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传来命令的偏将本想强拖着主将离去,可他已经看到了尉迟迥背上的伤。 这世间怎有不会老的将军呢?...原来自己追随了一生的战神,也是会老去的啊。 于是偏将不再说话,拿着刀继续劈砍。 最多不过一死尔,可死又是总会来到的。 尉迟迥带着仅存的十几人继续冲锋着,那偏将他认识...是他黄龙士中很出色的一位老将,本想攻入京都之后就将其提拔为一方主将的...可终究,没机会了把。 尉迟迥不是没听到对方说的话,可他们都已无路可退。 他们已经够老了,已经不能像是年轻时一样,放弃一些得到一些了... 他们仅存的只有尊严而已,这从来不是可以放弃的东西。 “高颖,你不该自作主张的。” 韦孝宽看着下方死命挣扎的尉迟迥,沉声道。 “我会赢,一定会赢。对方配得上一场堂堂正正的葬礼,而不是在小人背刺中死去。” “将军勇武自然盖世无双,颖不是将军,也不懂什么大义...可颖需为陛下可怜那天下百姓,需为陛下多多留些能战之士啊。回了京都,颖自当向丞相请罪。” 高颖无悲无喜道,丝毫不为对方说他小人有任何懊恼。 韦孝宽眼神阴郁不已,却也不在说话。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英雄岂能无末路之日。 霸王举鼎尚难敌明刀暗剑,廉颇已老又怎能逆天改命... 孤零零的战场独剩尉迟迥一人还在厮杀,他左臂已断,左腿已伤,平时心爱的追风马早已被乱刀砍死。 可他仍要战斗。 他不是霸王,他要奋战致死。 直到右臂再次被一刀划过...他还握得紧刀,可他已经使不出力了。 周围的士兵纷纷聚拢起来,尉迟迥穿着将军的的铠甲,想必活捉了能领到更多军功。 尉迟迥已不再挥刀了,他是战士,他是英雄...不是需要别人怜悯才能杀人的可怜虫。 “问杨坚,我北周可否无忠臣良将否!” 尉迟迥大笑着最后大喊了一声,自刎而死。 尉迟迥,卒。 鸿门宴 尉迟迥授首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京都。 杨坚能将五王骗至京都,其中郑译的功劳占去七成,另三成功劳却在死去的宇文赟身上...久未曾修缮的官道让消息传递慢了一个档次。 静帝年少继位,宇文赟又只在大事上做些决定...像官道修缮之类的小事,户部从来都拔不出什么资金。不是没钱,而是一群京官...长于京都,往往死于京都的京官,对他们用不上的东西往往也不怎么上心。 这也算不得他们的错,你不能指望一群没有皇帝协调的大臣,怎么通力合作。 你是正二品大臣,我是从二品,那又怎么。又不是一个系统的,管不到我,凭什么我要配合你? 这种小事又不能付之朝堂争论,往往不了了之。 更何况修缮道路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杨坚持政之后倒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新握大权没几天就开始大力修缮全国官道,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开辟了四条新路...那本是私下他自己运送粮草开辟的道路,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扩宽了许多算作官路。 韦孝宽的无后顾之忧也是建立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 闲话暂休,且说消息传到京都,杨坚迅速将消息宣扬出去,百官齐赞丞相选将得当,又赞上柱国老而弥坚,最后才赞静帝英明神武。 人情冷暖尚且不提。可怜静帝眼看自家宗族最后的忠臣良将死去,还要龙颜大悦,封赏四方。 京都百姓不管那么多头头道道,各处挂灯结彩,庆贺胜利。他们知道的少,却又知道得清楚:本来叛军攻势凌厉,直指京都,无论哪方是哪方的人...到头来遭殃的都是他们,先不说到时候肯定要强行征用劳力,万一叛军凶残,进京乱杀一通,他们又如何抵抗? 战争胜利,杨坚的贤名在百姓之间开始流通,在有心人的宣传下,大家都知道了是这位北周新上任的丞相让自己躲过了一劫... 平日里就十分热闹的瓦栏今日更加人潮拥挤,文人墨客或是富客豪商自然不会与泥腿百姓同处而乐。他们的去处只会是京都的有名青楼,凉菜美酒,佳人歌舞...若是有缘,美人春宵一度不收分文的雅事也时常发生。 醉竹轩,本也应当人来人往的地方却冷冷清清。五位中年男子座于二楼上首,漠看下方伶人欢唱。 酒菜上齐之后,连伺候的佣人都被赶走,几人方圆十米连只苍蝇都不得而入...有苍蝇试过了,被钉死在后方十米处的门框上。门的两边是两位并不精壮的男子,拿得都是锋锐短匕,并无刀剑相依。 五位男子围成半圆,分别是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及滕王宇文逌五位藩王。 尉迟迥授首之后,京都的势力变化一目了然,本就接近一言堂的京都更加铁桶一般...你越强,投靠你的人自然愈多。 五位藩王此时的地位反而很是尴尬。 剑履上朝,遇帝不跪...听起来是让人心向往之,不过说到底也只是虚名而已。他们手中的权利丢失得愈发地快了。良禽则木而栖,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不是。 更惨的是这五位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都是有野心之辈。甚至当初尉迟迥反叛,奉的宇文宗族的人为主,那个名义上的叛乱之主就是赵王宇文招的儿子。 宇文招才是其中最慌的。 他的那个幼子只是一个傀儡杨坚不会不知,这只是其次;问题是当初尉迟迥风头正盛之时,五人都曾给其添砖加瓦,钱粮铠甲之类都有暗中资助良多,这被发现怕是要了不得了 。 他的那个儿子早已死在乱战之中,宇文招却心疼都来不及...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可他们五人暗中谋划之事若是败露,他与尉迟迥地下相见之日,也是抄家灭门之时。 平日五人虽然一同上朝,但谁不是战战兢兢...若不是今日叛军平定的消息传回京都,有了个出来聚会的由头,平日里五人私下齐聚的胆量都无。京都尽是杨坚的耳,私下见面瞒不过多少人,生怕被好事者举报聚众叛乱。 虽然事实也没什么差别。 五位藩王中,宇文招年齿最长,也是五人中公认最有谋略的人,所以往往他先开口,今日亦不例外。 “尉迟迥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开口。” 宇文招虽然也心中惶惶,但语气神态却不乱半分。 其他几王沉默着,心中都有话要说,可将要出口又觉得不妥。代王宇文达最为年轻,自然而然也就最沉不住气,思量了半天率先回道: “我等密谋之事想必没人泄露过半分出去,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把封地负责调度物资那群人都杀了,杨坚也拿不到什么证据。大不了我们几个在京都养老也就是了,杨坚还能无凭无由杀了我们不成?” “这倒是个办法。” 剩下三王纷纷附和。 宇文招却不急着反驳,反问道 “你知道你封地里有多少人参加了物资运送么。” “大抵三五百人。” 宇文达沉默片刻答道,其他几人也都大差不差。 “我封地中共有六百一十三人。” 宇文招见几人都说罢,接着沉声道 “你们可知漏过一人是什么后果?你们确定灭口的人就一定可靠么?” 连续两个反问让几人都暂时不出声了,杨坚此时权势如日中天,暗中投靠他的人绝不会少...甚至说不定他们资助叛军的事对方都已经知道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还没动手。 “唉。” 这是来自陈王宇文纯的叹息。 “兄弟们平日里都是以大哥为主,今次自然也不例外。大哥既然发问,想必心中已有了解决办法...不妨直说就是。关乎我等的生死大事,谁还能不竭尽全力不是。” 剩下三人纷纷道二哥所言极是,如有任何需要一定义所不辞。 “那我就不妨直说了。” 宇文招看气氛已至,直接开口道。 “杨坚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你我五人算什么都不做后也是死路一条。就算没尉迟迥一事我等尚且生死难料,而暗中资助义军之事迟早会被杨坚知道。可以说我等生死已成定局!” “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束手就擒保全后人?” 越王宇文盛是五人中最重感情的那个,知道自己必死之后第一想法就是能不能以死换来后人平安。 不想其他四王包括最年轻的宇文达都是一种嘲讽的颜色看着自己。 “我说的可是哪里不对?五弟你也这样,到底怎么样直说就是。” 宇文盛不满道。 其实他的办法还算中肯,交出所有权利,束手就擒,保全后人完全不是问题。甚至若是杨坚心软,放他一马也犹未可知。 可那仅限于他一人。 他们可是有五个人啊!其他几人谁不是自私自利之备,没看宇文招儿子死了提都不带提一句的么。只能一个人用的办法说出来不是徒坏军心是什么,五个人一起降就是一起死。 一个尚且好管控,五人一起臣服,都是皇室宗族尚且不说;每人的封地都是经营多年,可用甲兵加起来足有十万之众。无论杨坚是想掌权还是想要称帝,将他们五人一起留着怕是都睡不安稳。 最后还是宇文招解开了这尴尬的局面。 “四弟所言差异,我等五人皆是皇室宗属,就像我的三子遭遇;无论是谁想要举兵,都需要一个旗号,你我几人皆是那个旗号...杨坚若想称帝,岂能不将隐患斩尽杀绝?” “大哥说的是,是小弟孟浪了。” 被宇文招花言巧语说服的宇文盛恍然道,几人接着听宇文招的计策。 “我的想法是,与其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宇文招被打岔一次之后也不卖关子了,直言直语接着道 “趁现在杨坚对你我几人还没什么防范,这两日我就寻个将其由头骗人我府中,到时后堂埋伏上刀斧手,直接将这乱臣贼子做掉。” 最后一句,像是坚定信心,宇文招已经把杨坚称做了乱臣贼子。 这还是头一遭。 “几位弟兄意下如何。” 商议商议,一人蛮干自然是行不通的,宇文招讲完就询问其他人意见。 既然几人都无办法,自然也都无意见。虽然心中惶恐,但是为了藩王脸面也不好表现出来畏惧。 “大哥招我等前来自然有所需之处,钱财人手大哥直言就是。” 滕王宇文逌直言道,他认这个办法,既然认下了,照着这个思路努力做总是没错的。 剩下几人附和,虽有犹豫者却也不提。 宇文招也不怕他们犹豫,做就是做,不做就是不做...执行人是他,既然认了就要出人出力,他们本身的意见并不重要。 “金银就免了,我要你们从封地带来的所有好手。” 宇文招此时图穷匕献。 几人都面色大变,他们都是被杨坚假传圣旨骗到京都的,自然身边没带多少堪用之人,若是把精壮人手全部抽去...任何波澜都会让他们送了小命,甚至连刺客刺杀都没办法抵抗。 而想杀死他们扬名的刺客,已经足有四五波了。 “给!全给!我只留十名甲士看宅护院即可。” 还是宇文逌第一个赞同,甚至比宇文招还要激进。 “不需如此,不需如此。各位兄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甲士不必,人太多也容易露出破绽。我只要诸位从家里带来的高手,就像封一封二那种技艺精通杀人纯熟的猛士。” 封一封二就是门口守着的那两位,匕首在两人手里能玩出花,高度专注之下出手快得如同幻影。门框上已钉死好几只苍蝇了,甚至还有一只肉眼都快观察不到的蚊子。 几人自然不无不可。 接下来又是宇文纯的发问: “人手既已齐全。大哥可想好如何接入府中?总不能光明正大地直接送入赵王府吧。” “还是二弟思虑周全。” 宇文招夸赞一声,遂又道 “办法为兄早已准备好,我等每位藩王王府都有一口枯井,井口盖着青石板...而下方则是互通的地道。” “这倒是极妙。” 宇文盛笑道,他不怕宇文招准备周全,只怕对方准备得不够充分。 而宇文纯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地道之事不是出自大哥手笔吧。能在京都神不知鬼不觉做成此事的怕是没有几个...” 宇文招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回道 “这是大哥暗中经营的势力。” 其他几人不疑有他,又少聊了几句则止,既然宇文招将事情全部招揽了下来,自家出人也就是了。事已定计,接下来就是吃喝玩乐。几个本就不知明日如何的藩王大醉而归,略通风雅的宇文盛甚至还带了美姬回府。 宇文纯和宇文招最晚分别,两人手拍着手,一路上大哥二弟情深意切。 最后的路口,两人已不再顺路。 宇文纯似是很醉了,一下搂紧了宇文招上吐下泻,嘴中嘟囔着什么。 生怕宇文纯醉酒误事的宇文招俯耳过去,若他这二弟胡言今日之事,他就要一路送二弟回到府中了...这事决不能假第六人之耳。 俯首过去,本应大醉的宇文纯却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态。 对视着大哥的双眼,宇文纯极小声道: “大哥可莫要做了他人的棋子啊。” 宇文招沉默片刻,知道今日不让这二弟心安怕是难以善了,极小声地回复 “不会,主事者公瑾也。” 在外人眼中,不过是陈王宇文纯和赵王宇文招醉酒后的丑态外露,宇文纯吐了之后宇文招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背,却不知当事人瞬息之间已经完成了一则惊人的信息传递。 堂堂藩王,何至于此,连自己府上甲士都不敢尽信... 京都之夜再无波澜。 树欲静而风不止 其实杨广对于自己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他还年轻,年轻到已经足够优秀。 他本不想再参与任何纷争,至少此时不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有些东西是避不过的...杨勇依旧坐镇秦州尚未归来,在旁人看来,只有他这里是传递消息最容易的地方。 所以有人来了,还是不得不见之人。 所以他高坐上首,看着下方女子一字一句禀告她们眼中的要事。 倒是好一位美姬...来自醉竹轩的美姬。 五位藩王密谋之事尚未开始就已暴露...怕是谁都没想到以色娱人的青馆女子,竟有人学过唇语,不经意间他们的谈话就已经被看得七七八八。 那名为青竹的头牌伶人将此事作为晋身之姿,天色刚亮便跑到她眼中的二公子这里告密来了。 杨广略有些牙疼地听完五王的谋划,丝毫不以为意,杨坚的谨慎是出了名的...五位藩王已是他此时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好的由头他爹能去才怪,这个消息毫无用处。 看在那伶人还算好心的份上,他算是好生勉励了几句,暂时安排在府中,接着派了人去给他爹捎了个信。 大概到傍晚父亲才会过来吧,杨广估计道。 .不是他摆谱不愿见他老爹,他做儿子也没资格在老子面前摆谱。 问题是他连个官身都没有,直接入宫去见杨坚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况且逾规矩不合,回头说不定还要挨一顿骂。 毕竟只是区区,小事而已。 今日份的练画,和今日份的青雉才是杨广所在意的。 他所做的事,比五王谋乱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重要得多,也有意义地多。 他想将坚冰融化,试着让一个从没有笑过的少女能笑上一次... 然而理想与现实往往毫无关联。 白白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练剑少女都没搭理他一句话,别说笑了,表情连变化都没有的。 感到了深深挫败感的杨坚自暴自弃地躺在草地上,看那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太阳渲染得半天云彩都火烧一般,安谧且唯美。此时此刻,杨坚第一次感受到人的渺小和脆弱。 他也在此刻无比向往伟大。 如同刘邦第一次远观秦皇所产生的想法一样:大丈夫当如是。 野心在年少的杨广心中萌芽:哪个少年不曾有英雄梦想。如果可能,谁不想如太阳一般耀眼。 红日西洛,那淡红色的阳光是最后的恩赐与挣扎。 黑夜将至。 昔日的隋国公的后院里,榕树下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少女已然不练剑了,就坐在旁边少年的右手边,既不接近,也不远离。 两人的距离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 等待并不是一件如何痛苦的事,总有人会如期而至。 杨坚也在等待,等他那等了他许久的次子用完晚膳,已经吃过饭的他不准备再吃一顿。 于是奇怪的场景出现了。 昨日再现一般,他的次子和他一样不停地给身边的少女夹菜,少女也如同独孤伽罗一般自顾自吃自己的...到最后少女剩下的饭菜被杨广一扫而空。 怪不得这小子给她母亲夹菜夹得那么不经意,本来还以为装的,现在找到出处了。 不经意破解了一桩悬案的杨坚心情大好,想了想又暗自叹息一声,虽然看起来一样...但他和独孤伽罗是相濡以沫,这两个孩子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儿子一头热。 知道年轻人的事自己不该参和什么,所以杨坚很贴切地什么都不说,等到仆人撤掉碗筷他才开口说正事。 “这种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宇文纯昨日已经派人知会过我了。” 杨广很懂事地不多说什么,只说了父亲保重身体则是。 至于宇文纯之类,本就不是该能参与的事。其实参与也无所谓,旁人眼中天大的祸事,在杨坚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你说一个能交好朝廷大部分高官的人,一个能收买人心收买到半个皇宫的人会载在几个困于囚笼的藩王手上? 说出去也要有人信。 再次叮嘱了杨广几句勤读诗书,也莫要懈怠武略的无用话,杨坚草草地就回宫了。 成年人的世界,其实比表面得复杂得多。 夜已深,红阁。 京都,乃至整个北周最大的刺客联盟总部,明面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以色娱人的青楼而已。 并不如小说转记中,青楼还有什么打探消息的功能。 青楼就是青楼,里中女子与外面也没有任何不同。之所以总部放在一家青楼后院也不是为了隐蔽,而是为了叫女人方便。 北周所谓的刺客既没有如荆轲般的豪客,也无豫让般的英雄。 他们只是一群没有信仰的强盗...甚至多半都是山贼之类发展来的,刀头舔血,又心有不甘。他们组成联盟既不是为了忠义,也不是为了信仰, 只是单纯地为了钱财而已。 豫让的牌位下,带着铁面的男子正在上香祈福,身后送来密信的使者嘲讽地看着面前男人的矫揉造作。 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我家大人给我的时间不多,还请阁下快些则是。” 使者看铁面男子繁杂的仪式毫不客气地说道。 可铁面男丝毫不理睬他,如同闻所未闻,依旧不紧不慢地一跪一上香,轻声念着祷词。 在使者忍不住再次催促的时候,铁面男子终于把仪式完成,转过身来。 “若是等不及尽可去下家试试看,隔壁青楼尚未客满。” 铁面男子净手后语调平淡地说道。 “阁下说笑了。” 使者讪讪道,不是那男子的威势之类的什么东西吓到了他,而是他想起了一个下人的本分。 豫让为旧主斩衣三跃。 他的主人可曾以国士待他? 若是如此,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使者生硬地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为刚才的出声道歉,又叹道 “小人自知不够资格给豫上士上香,就不逾越了。” “有心即可。” 铁面男不置可否,来人的态度转变让他一头雾水,可又懒得深究。 “小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想必阁下心知肚明,我家主人要杨坚次子杨广的性命,阁下可以先开价。” 使者很诚恳地说出来意,等着对方的回复。 “杨坚民间素有贤名,此次平定叛乱声望更是船高水涨。我等既已拜豫让为先,自然不会接这种单子。” 铁面男玩味地回道。 使者皱着眉头,很是认真地问道 “是无论如何都不接,还是价不够高。” 铁面男看着耿直的使者,有点下不了台。 接,怎么可能不接,多加点钱你让我刺杀皇帝我都派人去送。问题是你这问得也太直白了吧?这年头做使者是真容易。 腹议着对面的使者,铁面男也不弯弯绕绕了,咬牙切齿道 “接!五万两白银。” “好。” 使者也不讨价还价,直接派人传话,很快一箱箱的银箱被抬入屋中。 “这是两万两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来送剩下的三万两。” 接下来两人又商议了行动细节和汇合时间,使者又匆匆离去。主家给了他十万两的额度,他不过用去一半,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一无所知的杨广依旧在沉睡。 千杯不醉 距五王密谋已有三日。 明面上几人展现了更合作的姿态,手头明里暗里的权利不停交付于杨坚手中,包括封地也都已是同杨坚商议之中,杨坚可派人前去接管...他们只需要杨坚到时付给他们大笔金银,给个养老的机会既可。 杨坚且听且言,从头到尾就一个意思,封地交出来,其他的都好谈。 五王表面功夫倒是做得不错,钱财,美人,免死金牌之类能要的都要了一个遍。 杨坚一一同意,心怀鬼胎的双方自然谈得皆大欢喜。 事情敲定之后,赵文宇文招很是不经意地提了几句自己家中刚送来几位美姬,有一位端是美貌,恐怕小说传记中的貂蝉不过如此。问杨坚是否今晚同赏?也当是庆贺庆贺。 杨坚欣然同意。 两方就这样皆大欢喜地散场。 原随国公府。 杨广今日倒是没去看青雉练剑,他看着面前的美人有些头疼。美人还是昨日前来报信的伶人,杨坚问了一遍情况之后就将其晾在了一边,最后还是要杨广亲自处理。 送回去,不合适。那伶人瞒过了主事人偷偷前来报信,送回去自然结局凄凉。 本想是给些金银打发算了,人家又给你来哭哭啼啼那一套,说着家中父母早亡,无处容身之类的话让人狠不下心... 留下就更麻烦了,奴家尚是完璧之身的话都出口了,自己清白迟早被她祸害了。 思来二去半天,杨广还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留下得了。 “提前说明,你留在这也行。但是是以侍女的身份,一应事务都要去学,和其他下人没什么两样。你确定要留下?” 杨广怀着不知什么心思正色道。 “奴家已无处可去,又有什么好选的呢。望小公子以后多多垂怜则是。” 那伶人乖巧道。金银只是虚的,榜上这位真正的世家小公子以后要什么没有? 得,人家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办法。 杨广挥了挥手让人带其下去学习一应礼仪,他们杨家也是老牌世家,开国八柱国代代想承,下人管教不好是会让人笑话的。 把麻烦处理掉之后,杨广还是心烦意乱,总感觉忽略了什么东西却又想不起来。 唉,算了,还是看青雉练剑去吧。 杨广也不强求,继续他那每日相同的无聊生活。这也是没得办法,他爹这个靶子实在太大了,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怎么可能出去游猎玩耍之类的。 他也怕死。 又是如同昨日的一日,少女一言不发地练剑,少年一言不发地作画。 画中人愈发栩栩如生了,这画工放在京都坊市,十两银子不说,八两银子已是值了。 八两银子已够三口之家在京都生活一年之久了。 太阳逐渐西沉。 在太阳将落未落,只剩一丝余晖的时候杨坚终于姗姗来迟来到了赵王府的宅院门口。 宇文招早早就已等在了门口接待,品级上来说他还比杨坚高一级,但是他敢摆个谱,杨坚甚至敢直接回去派人砍了他。心里虽然小九九乱动,此时宇文招还是丝毫逾越不敢的。 “参加丞相。” 堂堂藩王给丞相行礼,也是很滑稽了。 杨坚也不托大,赶紧扶了宇文招起身,两人互相搀着有说有笑地进府。 赵王推脱说正堂喝酒不详,引杨坚直接入了后室,一路上各种下人侍卫纷纷退下,到了内室赵王又引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小舅子一起陪酒。 说是后室,王府后室又怎么会小?加上杨坚,元胄,和他的堂弟杨弘一共七个人还显得空荡。 赵王早早准备好了酒菜,伸手就要招下人上菜。杨坚制止了他,摆摆手元胄把手中一直提的那个大箱子放到了桌上。 “虽是宇文兄相邀,但本相也不是不识礼数的粗人,命宫中最好的厨子做了晚膳,宇文兄不妨尝尝合不合口味。” 杨坚说罢就一盘盘菜往外端,宇文招几人又怎敢托大,赶紧帮忙一起端了起来;短短片刻,偌大的古木桌上就已摆满了酒菜。 宫廷御宴规格的饭菜,赵王也说不得什么。 说实话宇文招也挺委屈的,他真没想在饭菜里下毒,他只是想着喝到一半直接去后堂叫来刺客直接把杨广砍了就是。虽然没做什么好事,可宇文招却莫名委屈。 再委屈也要笑面相迎,这是生活。 宇文招这次也算是竭尽所能地陪一场酒了,肚中故事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两人也算是位高权重,不时地评些历史人物也不会让人觉得可笑。大有小说传记中,曹操刘玄德煮酒论英雄之势。 酒一喝多,宇文招头就迷糊,连小时候调戏侍女被老爹打丑事的掀了出来。 自然引得哄堂大笑。 有酒有肉,岂能无佳人相伴? 杨坚挥手招来门口的侍卫,侍卫很快前去传话,赵王口中的绝色佳人也是传了进来。 推杯换盏之中,佳人缓缓开始歌舞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一美人,清扬婉如。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一美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词句出自《郑风·野有蔓草》,美人倒也是一副好喉咙,端唱得凄美婉转。喝得叮咛大醉的赵王不住地拍手叫好,杨坚则有风度地多,抚须笑而不语。 喝到兴起,赵王又招下人上些瓜果,他真有点顶不住了,得来点水果缓缓。现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一股执念支撑着他不能倒下,却不是杀死杨坚;而是,说什么拼酒也不能输! 下人很快将洗净的瓜果奉上,冰在水井里的瓜果种类繁多,赵王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了,拿起一个梨子就一口咬下去。杨坚怡然自得地也拿起一个梨子慢慢地削皮。 有下人送酒菜给元胄,元胄看都不看一眼。在他眼里,作为杨坚手下的近侍统领是杨坚看得起他:君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待之。 所以无论酒,菜,甚至美人他都不曾看上一眼,视线紧紧贴在杨坚身上。 此时赵王已是清醒了一点,也就一点点...正拿着刀插着香瓜给杨坚嘴里送。 这是鲜卑人的习俗,也是主人招待尊贵客人的礼节,刀也是无刃钝刀。 元胄乃是汉人,自然不知草原民族的弯弯绕绕,看到刀子在杨坚脸上晃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跑到杨坚身边身边大声说大人晚上答应了接见某某大臣的,是时候收拾下东西回去了。 得,入戏的赵王先不乐意了。呵斥元胄算是什么东西,下人做好下人的本分就是了,狗还敢命令主人不成? 元胄一粗人哪受得了这刺激,黑着脸佩刀站在杨坚于赵王中间,也不说话,手握着刀柄不松。 好,你厉害! 赵王不敢吭声了,倒是杨坚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笑着继续劝酒,嘴上说着元胄不懂事惊扰了宇文兄,坚代其给宇文兄陪个罪。 这酒不得不喝,不喝不是打人脸么。 赵王皱着眉头再次把酒一饮而尽,脖子往前一挺差点吐了出来。 人都是一吐就会清醒,半吐的宇文招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不是啊,我是杀杨坚来的,我干嘛要和他拼酒啊? 脑子想着正事,又不知不觉地被劝了整整一大杯酒。 这次他真吐了。 “杨兄海量,在下实在奉陪不起了,容我出去先吐上一遭回来再战。” 宇文招说完就起身要向外面跑,却又被元胄一把摁了下来。 “我出去吐上一遭马上回来。” 宇文招以为元胄刚没听到他说话,重复了一遍又要起身,又被一把摁了下来。 嘿?什么意思啊。 宇文招的脾气上来了,再起身。 又被按了下来,这次不止按了下来,元胄还故意狠狠地拔了一下刀。 刀摩擦刀鞘噌噌作响,声音凌厉且冰冷。 得,你是大爷! 宇文招认了,扶着背后的柱子就吐,吐完了又继续喝。 此时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传令小厮高声宣 “滕王到!” 按照礼仪,杨坚这个品级低了藩王一层的宰相该去迎接滕王的;杨坚也不摆谱,起身就去,杨弘又接着陪赵王喝。 路上心急如焚的元胄跟杨坚说赵王不安好心,还请大人趁机回府。 杨坚无所谓地摆摆手道 “几人不过是笼中蝈蝈,有何可惧。” 元胄听道却郁闷得要命,说道天下还是宇文家的天下,京都不就到处是他们的兵马么。他不怕死,可他怕保卫不了杨坚,若杨坚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家地下相见他又如何辩解。 杨坚劝其宽心,说道京都都是咱们的人,哪有宇文家的人。 元胄丝毫领会不到杨坚的意思,还在暗自郁闷,却也不再劝了。劝一次两次是本分,再劝就真的成逾越了...大不了自己拼着这条命不要,但看天下谁可敌我勇武? 看着沉默不语的元胄杨坚笑着点点头,可以嘛,自己的心腹还是很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想着已是来到了赵王府邸的大门口。 滕王宇文逌很是诧异为什么杨坚能来迎接,不是说好了今晚将其斩了么。 想着自己可能坏了大哥的大事,怕是还没来得及动手把。 还好亡羊补牢尚且不晚,滕王诧异完之后又一路跟着杨坚回到了酒席,二人对饮变成了三人放对。 这次宇文招,真的不行了,喝得开始吐血了。不是酒有毒,而是喝得实在太多了! 滕王宇文逌也好不到哪去,来得是晚,可快酒的分量分毫不差,躺在地上动也动弹不得了。 宇文招本是摔杯为号,杯子摔了杨坚问怎么了?他以为声音太小后堂听不到,明面上却只能说小杯多不痛快,换成碗来。然后小碗又被他摔了,仆人默契地上了大碗。 这也是两人阵亡的主要原因。 宇文招本还想再摔一次碗,这次却被元胄按了下来。 元胄听到了后堂有甲胄抖动的声音,本以为对方是摔杯为号,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可等半天没人来;一不注意又被对方摔了个碗;可还是没什么动静;虽然没动静是好事,可这气氛也太诡异了吧?所以不由自主地元胄忍不住出手了。 杨坚正奇怪元胄准备做什么来着,结果元胄硬生生已经把杨坚拉扯到了门口,口中说道 “丞相事务繁忙,怎可整日贪恋杯中之物?” 好不容易喝了个痛快的杨坚无语地看着元胄,元胄铁塔似的身躯挡住了门,封堵着内外。 原来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明白过来。 杨坚总算明白了元胄其实没明白,也不玩了,闲庭独步般离去。 至于元胄?有个屁危险,整个赵王府的人都死光了...从他们走到后室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光了,包括上瓜果的人全是自己这边的人。他只是好久没喝酒了,顺便看个乐子。 兴起而来,兴落则归。 等明天刑审出结果了直接看一眼也行,不差这一时半刻。他之所以来纯粹为了不打草惊蛇而已,敢拿五王做棋子的人没有几个,那人不死他心难安! 可惜,还没喝够啊... (虽然很不合理,但是隋书正史还真是大概这情况。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这一段,百度杨坚鸿门宴,我只是给事件找好了理由。) 惊蛰 夜。 就在杨坚刚回相府之时,两群黑衣人已默默聚集在了一处。对上暗号之后,以一蒙面男子为首一群人静悄悄地围着原隋国公府散开,接着钩爪纷纷抛上高墙,黑影无声无息地一个接一个上墙,俯低身子生怕被人看到。 等到人都已经上到墙上,钩爪又被倒转卡好,黑影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顺着绳子而下。 杨广睡得很香,甚至还做着美梦。 整个国公府只有一个人睡得不香,就是被留下的伶人青竹。 她是真的认真学了一天侍女伺候主子的规矩,可学完了之后她有点迷茫了。按照规矩来说,她能见上小公子的面每月怕也只有三四次,而且还要是运气好的偶遇,她没资格直接服侍杨广。 原来脑子里的熬粥煮酒,深夜侍寝的骚操作全都用不上!难不成真在这里默默做一个侍女? 她不甘心。 她是有爬上杨广床的野心,可她有错么?她今年才十七岁,醉竹轩她是头牌,传说中的卖艺不卖身。可那都是假象...一切都只是噱头,只是为了让她能卖出最好的价格而已。 不然为什么会有专门的**者来教她床笫之术? 一旦初红滴落,幸运点还能被人收为小妾,不幸自然是变成了略通雅事的青楼玩物。 所以她赌了。 她赌她能攀上这根高枝。反正就算攀不上她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青楼花了大价钱**的艺姬,还能因为一次逾矩杀了不成? 消息被带给她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她和她带来的消息,却不如想象中被重视。 她不知道原因,她认了,她还要赌。 因为在她眼中杨广是可能被她俘虏的男人,虽然年龄还小...可哪怕做不了对方的妾,只是做那毫无名分的情人,也比她本来最好的结果,要好得多。 天下可怜人何其之多,往往某些人指缝漏出的恩典,已是旁人眼中的泼天富贵。 可怜,可笑。 可你不得不去追求。 青竹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并不后悔。 这时,一个又一个的黑影竟爬上了国公府的高墙,正映入青竹的眼帘。 青竹惊恐地看着黑影接连不停地上墙,密密麻麻挨成了一线,本应大惊呼一声的小嘴被她狠狠捂住。 手在地上摸索着,她需要穿上鞋子,然后去报信...越快越好!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身上只穿着亵衣的她轻轻打开房门,开了很小的只容身子侧身而过的空隙;猫着腰,她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快速走去。 此时第一批刺客刚刚落地,一位刺客已经眼尖看到了飞快逃走的青竹。 “暴露了,有人报信,直接杀进去!” 那个刺客刚好是头领之一,大声下达了命令,墙上的刺客不再犹豫,大都直接从墙上直接跳了下来,一群人一窝蜂地朝着后院杀去。有仆役被吵醒的刚出门就被一刀了断,接着就有黑影冲进房间,睡得深沉些的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陷入了永眠。 在这腥风血雨的国公府后院,青竹跌跌撞撞地了后院...幸运的是,今天教他规矩的管家刚告诉了她杨广安寝之地,严令无事不可打扰公子,不然后院的侍卫可不会怜香惜玉。 杨坚自然不可能派一群酒囊饭袋保护自己的儿子,此时平日负责保护杨坚的侍卫足有四分之一还在守夜。听到前院的嘈杂声正准备派人前去打探,就见一女子已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正是路上崴了脚的青竹。 “前院有大批刺客闯了进来!快叫醒公子撤离!” 青竹看到面色不善的侍卫第一时间就大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领头的那人也不询问情况,努了努嘴青竹就被带进一旁看管。然后三人快速离队出发,一人前去确认情况,一人负责叫醒同伴增援,最后一人则是叫醒自家的小主人撤离。 至于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人进入后院半步。 杨广听到前院的嘈杂声之时就已经醒了。 从懂事起,他就一直睡得极香极浅。做质子时的经历让他至今不敢深睡,生怕自己一睡不起...光是为了挑拨杨坚造反,刺杀他的人已足有五波。 足有四波都在深夜。 他时刻不得安眠,生怕一睡不起。 于是侍卫进门看到的就是穿戴整齐,刀已出鞘的杨广。侍卫愣了一下,遂迅速跪地禀报情况。 顷刻,四五名侍卫已到了杨广门前,几人簇拥着杨广快速朝后门撤退,走到半途杨广却突然转换了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跑去。 有侍卫阻拦杨广被一把推开,冷冷的命令几人又不得不听 “跟上,接一个人一起走。” 头领不在又有哪个小兵敢触杨广的霉头? 还没走多远,杨广一转角却已看到了少女的身影。 是青雉,也是他要接的人。抓住了对方的手就要继续逃走,可对方身体生硬他硬生生拉扯不动。 “怎么了?” 生死关头杨广并不如何慌乱,平心静气问道。 “走不掉。” 少女的声音并不清脆,反而沙哑,死寂得毫无波澜。 “也是。” 杨广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生死关头没了脑子,死也白死。” 是啊,后门的墙更低,如果后门没有人封堵才是怪事,甚至后面的人比前院的更多也都正常。 果不其然,前去后门探路的侍卫没有回来,只是远远传来了一声惨叫。 “走,去和吕统领汇合。” 迅速下了最明智的决定,杨坚拉着青雉的手就再次向前方逃去。手感并不舒适,少女常年握剑的双手虽然并无太多老茧,可干干的毫无温度,更谈不上什么芊芊玉手。 此时的吕良已在领着残兵撤退了。 他们虽然都是军中好手,可实在架不住对方人太实在多了,十几个兄弟拼掉了对方接近三十个人,可对方至少还有足足一百来号人;再不撤就真的全死在这群刺客手里了。 这真不怪杨坚配给儿子的侍卫不够勇武,可奈何刺客会的人大多都是悍匪转业而来,手下人命本就不少,哪懂得畏惧。若是普通人来,哪怕人数更多一倍,他们稍微杀一杀也就散了。 这也是某人会盯上刺客会的主要理由。 你够强,你才有资格做工具。 双方一方向前一方向后,饶是国公府之大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碰上了头。 吕良正想怒斥他的下属为何不带小公子撤离,就已听到了后方的惨叫声...那是两个自愿断后的侍卫造成的后果。 食你杨家饷,今日以命报之,不亏不欠。 吕良抬头望天,求援信号早在他刚听到青竹报讯就已发出,可援兵来援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现存的兵士加起来已不足十人,而前后两路的刺客都已合围了过来,逃也无处可逃。 “丞相待我如此,少主若有不测我到了地府又如何颜面留存。” 绝望中,吕良痛道。 “吕统领不必自责,大概我杨广今日命已该绝,届时我自然向我爹解释。” 看到吕良痛苦的神情,杨广还顾得上苦笑着安慰一下。生死之事他虽有不甘,可也能接受;若不是郑译的尽力庇护,他早已命归九泉之下;就算如此,他也遭遇了何止一两次生死险情。 人嘛,经历得多了也就看得开了,虽然心有不甘。 青雉依旧不为所动,她从未表现出任何冷傲,可一直以来杨广却从骨子里觉得对方冰冷难以接近。 可今日,明月星辉之下,他才第一次读懂了对方的表情。 那是死寂,毫无意义深不见底的死寂。 侍卫在外面围成一群,和缓缓逼近的刺客对峙着,杨广自知无力改变结局,反而光棍了起来: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着少女的眼睛 “我们快要死了,可以抱抱我么。” 少女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眉头稍皱不到一瞬又恢复了原样 “你总会死去,但不是今天。” 青雉如是道。 这时杨广才看到对方原来一直都佩着剑。 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两句,双方已经再次交起了手,双方各持刀剑砍杀了起来,杨坚和青雉被死死围在了中间。 对了,青竹也在。这幸运的姑娘虽然崴了脚,但是一直在后面观战的情况下倒也没什么危险,后来又一路跟着吕良和杨广会合在了一起,虽然杨广并没有注意到她。 杨广手持着剑死死盯着周围,若是有人闯进来他能指望的只有手中的刀。 片刻之间已有侍卫死去,一位精壮大汉迅速穿过包围圈就朝着杨广跑去,杨广持刀正欲上前,一把剑已从对方脖子上划过。 喉咙被切开的大汉倒在地上,死死捂着脖子还想挣扎,可生命随着血的逝去已不可挽回。 是青雉出了一剑,简简单单地上前一剑了事。 来不及诧异,另一个方向又有刺客进来,然后少女重复之前的动作,上前,挥剑。 一剑毁灭生命,掠夺所有。 像是无情的死神,所有接近少女的人动作都仿佛慢了一拍一样,傻乎乎地全是一剑毙命。 不是对方太慢,而是少女太快。 承载了所有专注与气力的剑唯有痛饮鲜血才对得起挥舞。 强大的武人,可以一敌十,不是他比对面十个人加起来还要强,而是全神贯注之下他足够快,也足够精准。 换而言之,一个普通人,全神贯注之下也可以杀死一个身经百战的猛将,只要你不会畏惧,机会是平等的。 吕良看到事情还有转机,且战且退地把杨广护在身后,然后杨广和青竹两个碍事的家伙就被推进了房间,其他侍卫守在门口继续战斗...少了一方面的威胁,至少坚持的时间能久一些。 侍卫们很快死得差不多了,可刺客竟硬生生被压得后退! 少女青雉,出剑杀死两人之后,不停地出剑......吕良发誓他从未看到过这么凶残的剑,少女使用的只是最基本的剑的应用,劈砍,抹喉,穿心;可她每一剑都带着最深沉的绝望,那绝望如同长虹贯日,完全不可阻挡。 她在愤恨什么? 有刺客想,下一刻他就被一剑划断了半边脖子,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招式,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任何招式在少女面前都像是小孩子的游戏,她够快,所以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完全不合理的速度,和完全不合理的杀人方式。 从来都是一剑。 一剑摧毁一个人的信念乃至于生命,可它的主人却毫无任何欣喜。 (还没写完呢这段。)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