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五家传》 第一章李子期 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令得解脱。若我母永离三毒及斯下贱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饿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地狱不空,我不成佛。 ———地藏王菩萨本愿 徽州境内有一小村,住户三十有余,皆以石木凿刻手艺为生。李家有一子正值龆年,聪明伶俐,四岁便可识字,五岁时拜在村中老先生门下,只一年便学有所成,先生见此子天资聪慧并非池中之物,便替其更名为子期,寓意此子可期也。 两国边境,交战之地,狼烟几度烧过村子,好在镌刻的手艺保住了全村人的性命。 每逢交战,阵亡兵卒数以百计,收尸善后,镌刻牌位的劳苦活就全都落在了村中三十七户人家的手里。任务繁重不得休息,又常有军中来人督促,稍有不慎便将遭责罚,村民怕不能按时完工牵连家人,为保香火,就通通都把家中孩童送往九华山化城寺剃度出家。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负责村民雕刻牌位的令官,因醉酒丢失了记有阵亡士兵名单的草书,怕罪及几身,便上奏报表,说是村民不愿做工甚至意图造反。 军中主将听闻顿时震怒,拍案而起便着令将全村老少全部正法,只半夜,整个大石村一百二十四口尽遭惨死。再一路摸查,令官带兵直至化觉寺,好在方丈拼死阻拦,更倚仗佛门重地历史渊源留下了村内孩童十数条性命。 可怜孩童们,只知自己无恙,却不知家中父母早已身亡。 寺中生活本就枯燥乏味,整日诵经修法,其他人早已是厌倦不堪,但李子期却乐在其中,他白日里与众师兄一起修行佛法,夜里便挑灯夜读,专研各类佛经,其中地藏本愿经与地藏大誓力经最入其心,他觉得,真正的大修行者就该那样,不想让众生受地狱业火灼心之苦。 但他认为地藏王菩萨的路走错了,世间生老病死者日有无数,地狱何时能空,不如消了那地狱,便无人能死,也就无人再下地狱。 时光飞逝,一晃便过去了八年,李子期因佛法造诣远超同期的师兄弟,而备受方丈喜爱。 这年天灾人祸旱涝无常,寺内早已断了香火,方丈便派李子期等十余师兄弟下山化缘,途经山北二十余里处,林间惊起飞鸟,铁蹄马鸣声贯彻云霄,四周尘土飞扬,竟是涌出无数草寇贼兵。各个手持刀枪剑戟,草帽黑巾蒙面,为首的几人马背上还悬着几颗女子的头颅。 僧众见此,无不惊慌失措,那为首的匪徒见是一群出家的和尚,想来身上也无值钱的物件儿,便让手下将一众僧人做为炊肉供匪寇饮食。 这等吃人肉喝人血的手段着实吓坏了和尚们,就在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子期站了出来。 他说,和尚本就食素,肉都酸臭无比,庙里还存有些香火钱,待大首领携众人与他一齐回山上去拿。 带头的匪首见这和尚还挺开窍,便只留了两人做看守,其余人等就随着眼前的小和尚上了山。 那年凛冬,寒风如剃刀刮骨,九华山脚下,草寇贼兵尸积成山,血水汇聚成池,李子期袈裟染血沐浴其中,腥甜血气引得山林野兽蛰伏四周伺机而动。 待方丈带人来援,见李子期浑身浴血,一副妖魔相,只呼了一句,不可留,便差人将他带回山上。 化城寺,大雄宝殿,众僧围绕,血衣和尚跪于佛祖像前,身后尽是责备训斥, 他说,现世黎民,如栖冰火,匪寇贼兵横行霸道,七百里徽州白骨遍地,寺中念的经,怎渡的了山下人。 他对方丈说。 要下山,要救人。 方丈说,佛门清净处,怎能与俗人争因果。 那天李子期不再是爱徒,也不再是这寺里的和尚。 那天大雄宝殿的金匾上多了一行字,气吐血了老方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话是当初一个道士嘲笑僧人说的话,那道士说,和尚们啊,不要光顾着四处盖庙建寺了,省下来钱财买些粥米施给灾民不好吗,救人一命胜过你建个七层的佛塔了。 念经救不了世人,季子期走了。 大石村,房屋倒塌院墙破败,李子期站在院内,怀念起儿时的自己与父母嬉戏的场景。良久,他笑了,自己还真是没有佛缘啊,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斩断烦恼丝,那红尘俗事还根深心中。 也好,这无情佛法,不修也罢。 褪去全身衣物掷于墙角儿,井中提一桶冰水,由头顶灌浇全身,自以后,前尘诸多与他无关,后世难平之事,他都要插上一手。 这一游荡江湖便是二十五载,可这九州四海浩瀚无垠,怎是他一人就能平的了的,终是年老收了心,便寻了一荒山,择一破道观,做起了林间闲散人,这一过又是十几载。 荒山野岭少有人来,偶尔路过一些打柴人,见李子期蓬头垢面,衣不遮体,住在山顶破观里,便都叫他一声野仙道长,时间久了,每有人来,都会给他带上一些吃食果腹。 李子期自知此生志愿已无法完成,在这山间苟日倒也清闲,终日与野兽山精相处,发现世间万物,有灵无灵皆是有迹可循,十几年潜修,竟是悟出大道,还撰写了五种术法,可遁阴阳可控万物。 择一日开展神通出神离窍,走了一遭地府,肉身于观中数日,几近灯枯,待第七日后,李子期睁开双眼,精光暴涨,怒喝一声十殿匹夫贼人也,更是挥手崩断了观前一树。 没过几日,李子期就突然暴毙观中。 山下的村民说,那天晴空万里,怎的突然就在西边降下一道金光,又打东边飞来一朵紫云。两种祥瑞奇景,引得山下村民齐聚,看那祥瑞落定处竟是山顶破道观,便想起了那位野仙道长,莫不是什么隐世大能,今日飞了仙。 看罢,便由村长领得十余个村中青壮男丁,带着八样凑来的吃食准备上山膜拜,这一路众人激动无比,若是真能见得仙人,也不枉此生了。可怎知到了观中,那野仙道长却是七窍流血四仰八叉的惨死在草榻上,哪有什么飞升之意。 失望之余,想着也不能让这可怜道士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村长便让几人在院中倔一墓坑,又着几人将道士尸体用草席裹起埋葬。就在几人合力将道士翻身裹起后,发现草席下面还压着五本书籍,再看那床板上还写着几行血字。 抬尸的一人见状,便喊来识字的村长,待村长来了以后,见那床板上写着:俗世平平,一念还乡寂寥处;佛光普照,如来也无半分情,三宫九重,清灵万派塑归源;浩荡地府,来去透骨泪涟涟。行人顿挫阴阳间,无外皆是轮回造作业火,待我屈指攀天,择日登仙,定舍修为化鬼雄。 那村长看了后摇摇头,说了句,人要成仙必先疯癫,再看向那五本书,一名覆界二为搬兵,三是斗藏四叫济命,五乃卜天。 想这道士是不是什么大能未可知,却也绝不是个普通的落难老道,就让人连书带尸体一起埋了去。 幽州往东去二百余里,有一大岭余脉,九峰相连,最高处约有二百一十六丈,山间有一岩洞,洞口刻有九顶铁刹山,八宝云光洞十个大字,笔划收放犹如神龙摆尾,字体苍劲好似悬崖青松。 这洞中有一老妇,在此修道已有数十载,时常下山替人看病驱邪,消灾解惑,村民对其甚是感激,见其常年身穿黑衣,便都叫上她一声黑妈妈。 话说那日黑妈妈正于洞中盘膝打坐,忽的一下被惊醒,起身走出洞内,抬脚三两步,便从山腰到了山顶,再抬头望向南面,直感应到了一股惊天气息转瞬即逝。 良久,黑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固执的人生了心魔,走错了路还不肯悔改,白白负了大智慧,与地斗!还不如与天斗呢。” 说罢,那黑妈妈转身回到洞中,取出一柄漆黑烟袋锅子插于颈后,盘膝坐在一石台上,只数秒就入了定,身边烛台骤亮,头顶忽的升起一窍白烟,几经盘旋飞出洞外,携起落叶数片,而后随风入云,飘向南方。 第二章张青莲 幽州阳县有一张姓大户,户主做典当生意起家,家业之大,光是屋院就有三十六间。家主张广义四十余岁才与偏房柳晓至生有一子,取名张天赐,也算是老来得子,又是独苗,张广义对这唯一的儿子颇为宠溺,以至于弱冠之年的张天赐一事无成,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游荡青楼烟花之地。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权势人家子弟且都是这般,但这张天赐却还爱欺男霸女强买强卖,惹得城里百姓对他恨之入骨,巷中儿童嬉闹给他编了一首打油诗:张家府,来喜日,老子不惑找晓至,生个儿子叫天赐,天赐狂,天赐烂,天赐就是个大混蛋。 那张天赐可不在乎这个,每日于烟柳巷上,寻一靠街厢房,掀帘置一摇椅,左右环抱美女,扇风饮酒好不自在,若是有人在楼下喊上几句打油诗,他还会扔下几个赏钱,只叫上一声好,便笑的猖狂至极。 秋水无情便化冰,刚入了冬,张家大少爷领着一班人马来到城中衣阁定做衣裳,步至二楼雅阁,看见一上好裘皮,喜欢的很,便差下人拿下去做一披肩,怎知却被一白衣男子先行拿下。 张天赐平时横行霸道的惯了,这城中百姓也好富家子弟也罢,哪有敢在他面前抢东西的,想罢,他便开口说道。 “你是何人,可识得我是谁,竟敢与我争抢东西。” 那白衣男子倒也不怵,只瞥了一眼张天赐,不紧不慢的回道。 “这料子摆在这里,没写你名没入你手,便是谁先拿得就是谁的,方才我拿了,它现在就是我的。” 竟是比自己还要狂上一分,张天赐撇着嘴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这枯燥乏味的阳城里,今日怕是要添些乐子了。 “你这厮!哈哈哈,可是送来给我讨乐子的”张天赐眯眼笑道。 “不把你扔到河里喂鱼,可真是可惜了。” 那天阳城河旁的大街上,三五下人抬着一竹杠,有一浑身染血的男子反绑手脚挂在杠上,道边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这又是谁家的倒霉人惹到了小瘟神。 阳河面上的冰窟窿无数个,张天赐掏出从衣阁里顺来的软尺,照着半死不活的男子身上围了一圈,口中念叨着,莫要着急等下给你挑个合适的。 杠上男子张开嘴呜呜啊啊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血水顺着嘴角哗哗的淌着,竟是被割了舌头。 扑通一声,水花自冰窟窿口窜出老高,落在冰面儿上又结成了冰花,张天赐站在一旁嘿嘿嘿的笑着。 这阳城他算不上天,但他说是自己是朵云,想让哪下雨,哪就得下雨,想让哪打雷,哪里就要打雷。 县衙内一高官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大堂上,此时正愁的左右踱步,上头派下来巡查今年赋税的官员说是前日就已经到了城内,为何今日还未来府中。 最愁的是,那人乃是州府大人的亲侄子,若是到这儿受了怠慢,自己以后的路怕是就要不好走了,越想,这县官儿就是头疼。 在这干着急,倒不如派些人出去找找,想罢,县官儿就要出门喊人,那料这前脚刚迈出去,眼前儿看门的门卫就传来个消息。 说是张府今日在阳河上设宴赏雪,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去,还为大人搬了一上座,要大人到时候务必赏个脸。 县官听了,心里想着到是要去,全县的税收张府就占了一半,怎的也得给上几分薄面。随后差人备轿,自己去了后堂换身体面衣服。 阳河上不知何时起了一排排亭台楼阁,百姓议论着冰面冻得还挺厚实,撑得住这等场面,更多还是感叹张府,竟能几日间就布的出如此场景,再看美酒佳人和满桌的美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城内能做上几首诗的才子,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向台上献赋,张府大老爷笑的合不拢嘴,那张天赐自然是听不懂个一二三,只得连连拍手便是几个赏字吩咐下去。 席已过半,暮色将至,烛台灯火照亮了半个阳河,亭外大雪纷飞,好似天上仙鹤掠过,掉落了几片绒毛,也不知道是何人叹了一声,此景真乃天上也。 “何来天上,人间地狱罢了。” 一声冷喝,惊得四座寒颤。 “谁在扫兴!” 张府管家站在台上向下望去,只见一身披紫金袈裟,手持丈八锡杖的光头和尚,只身立于亭前,还未等在开口训斥,那和尚抢先说道。 “县府大人要寻的人,贫僧带来了,若是有何疑问,便去问那张家少爷。” 说罢,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 那众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张天赐就是一声毒骂,和尚走后只留下一个黑布盖着的东西,待他感到好奇,掀开布一看,竟是自己前些天丢入河中的白衣男子,此时早已是冻成了冰块儿。 县官回过神来,紧忙提袖下去,看后噗通一下瘫坐在地,这人,不正是州府的侄子,掌管赋税的薄官吗。 张家大老爷见状,也顾不得侍女披来的绒袄,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赶到台下扶起县官,心里直感觉事情不妙,便开口询问。 “大人何故如此模样。” 县官一把推开张老爷的手,直说了一句。 “你张家若是上头还有人脉,便赶紧着人去寻情去吧。” 再大的人脉也摆不平杀害命官的罪名,张天赐最终是锒铛入狱,判了个年前问斩,苦了张老爷中年得子还是独苗,直捶胸顿足,怪自己太过溺爱管教无方,落得今日下场。 伤心之余,想着趁现在,倒不如送一女子进去,好让张天赐给张家留一血脉,可这节骨眼上,门当户对的自是不能同意,再往下的他又看不上,最后决定,便选了一宗族女子做那张天赐的几日妻子。 选中的女子名唤张依鹅,是自家堂兄的小女儿,大家闺秀,生来便是深居闺门,随对此事心有不愿,却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好听了父母安排应了下来。 事情办妥,张依鹅晋了大少奶奶的名分,张天赐没出意外的,也是在年前问了斩,这张大少爷一死,也是引得满城百姓欢呼。 又过两月有余,经郎中过看,张依鹅竟真是有了身孕,这一喜事出来,张大老爷高兴的不得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房外张大老爷急的,比当初接生张天赐的时候还要激动,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脖颈流下,都浸湿了前襟。 屋内一声婴儿的啼哭,产婆提着裙摆开门出来,见到张大老爷,头也不敢抬的杵在那。 “怎样?” “恭喜老爷,得一千金。” 犹如晴天霹雳,一声响雷炸在张广义的耳边,直觉得一口气没上来,憋的眼前一黑,嘴里呼了一句,命也,便向后倒了去。 急火攻心,一方豪绅张广义就此诀别人世。 张家一时群龙无首,支脉旁系虎视眈眈,嫡系又无人可继,明争暗斗还没等前家主出灵就开了始。 只可怜了张依鹅母子,无人管照,只安排了一院角厢房。 几经争斗,张家主位终是被那二家主夺了去,这二家主本性阴险狡诈,从前有张广义压制,还算规矩,如今上了位,本性全然暴露,竟是趁夜几次侮辱张依鹅,并对其威胁,若是传出,便杀了她们母女。 张依鹅恐怕女儿遭此毒手,就趁一日上山请愿,将刚满两月的孩子送给了一道姑收养,并在临走时,为其取了个青莲的名字,张青莲,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如那出水青莲一样,不被这浑浊世间染得半分污秽。 那道观名叫九重观,观内只有两院一殿三间偏房,殿内只设三清祖师像。 一转眼十几年便过去了,张青莲随了母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常年道姑打扮,硬是压了几分姿色。 观中修行多年,张青莲学得一手精湛医术,年纪轻轻,将比那行医几十年的老郎中,但她替人看病却是有个三不医,不医官,不医富,不医恶,只替那穷苦百姓免费看病。 一来二去传开,城里城外的百姓便都叫上她一声小仙姑。 人各有志,这张青莲打小的志向就是当一个悬壶济世的野郎中,走遍天下,医遍天下,只可惜自己生了个女儿身,行走江湖就有诸多不便,思来想去,张青莲寻来一铜镜,夜里背着师傅们打扮了一身男人像,借烛光写了一封信,留在案台上,就这样不辞而别,只带了一只药箱子就出了道观。 第三章郭守真 春秋更替,日月如梭,这一走就是十八载,风餐露宿,张青莲早已没了往日风采,变成了一个走路都要扶腰的中年妇女。 这些年经她手医治的病人足有万余,上至垂死老人,下至新生婴儿,就连路边的野猫土狗也救了不在少数。 这日阴云密布,山上草木飒飒作响,眼看是有暴雨将至,张青莲寻了一颗大树准备避雨,方将随身物品放下,就听不远处似有动物哀叫声,行走江湖多年,张青莲判定是有动物落难受伤,卷起行囊,便向声音来源走去。 行至数十步,见眼前有一仗长大坑,四周树枝杂草铺垫,坑顶已是坍塌,坑下呜咽哀嚎阵阵传出,听声音已是精疲,小心挪步向前,低头向坑内看去。 只见一黑毛大熊仰面朝天的躺在坑底,腹部被一手臂粗细的木桩穿透,顶头带尖儿,削的锋利,鲜血直流。 张青莲看这是掉入了猎人布的陷阱,着眼估摸着,这坑深得有四五米,坑下全是削尖的木桩,自己若是下去,摸不准这大黑熊会不会暴躁,立身困难,空间狭小,准是不行。 可若是不下去,见死不救,又不是她的性格,单凭自己一身力气,想要将这黑熊拉上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个好的办法,张青莲只得坐在坑边上,那出身上最后的半个干粮扔给了坑下的黑熊,那黑熊捡起干粮,一口就吞了下去,张青莲心里寻思着,幸是没下去,不然定被这大畜生活吃了。 黑熊吃完干粮,喉咙里呜呜的发着声音,抬头看着坑上的妇人,眼神里似乎在求她一样。 张青莲叹了一口气对着那黑熊说:“并非是我不想救你,只是我无能为力。” 好像是听懂了张青莲说的话,那黑熊也不叫了,躺在坑底挣扎了几番,反手向后背掏去,捣鼓几下,竟是双掌托起只黑毛小狐狸,随后伸着脖子冲坑上的张青莲呜呜的叫着,似是要她将这狐狸救走。 张青莲见状,紧忙摘下身上的包裹,拆开来,寻了一够长的树枝递了下去,那黑熊本就受伤,又身手笨重,几次忙活都没能成功。 转眼天上就下起了大雨,稀里哗啦的,直浇的人睁不开眼睛,又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树枝却又断在了坑里,张青莲想着等雨停了方便些再来施救,便起身要走,可大雨连绵,脚下泥土湿滑,竟是一个不慎,整个人都跌落坑去。 张青莲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却也只能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已经停了,张青莲慢慢的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看去,那小黑狐正在舔邸自己的脸,靠着坑壁起身,一阵剧痛险些没让自己再次昏厥过去,低头看了一看,自己双腿已是被那木桩刺穿,只动弹半分便疼的要命,行医经验又告诉自己,此时若是拨出木桩,自己定会死于血流不止。 此刻她能做的,只有等人来救,想罢,她又警惕的看向前边的黑熊,那黑熊此时也正看着张青莲。 “这下好了,咱们三个都困在这坑里了。” 呜呜呜,黑熊低嚎了几声,黑狐见状,转身跳到熊肚子上,尾巴一卷,窝在了它怀里。 “到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你们是好朋友?” 黑熊看着张青莲点了点头。 这可是惊到了她,这畜生竟然听得懂人语,一时好奇心上来,张青莲继续开口问道。 “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 嗷呜一声像是回答,那张青莲还想继续,只见那黑熊头一歪,竟是昏了过去。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知道这俩家伙掉进来有多久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挺不住了,想罢,张青莲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只听见声音回荡林间,喊了半天也不见回应。 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张青莲也靠着坑壁睡去了。 一连过了两天都不见有人路过,坑内无水无粮,张青莲腿上伤口已经化脓,虚弱疼痛反复刺激着她,前面的黑熊看样子是要不行了。 就在她寻思着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身前的黑熊嗷的一声大叫,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向自己的手掌,毫不犹豫,噗呲一声就撕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肉块,随后看向张青莲猛地一甩头,将那肉块扔到张青莲身前。 张青莲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看着地上的半个熊掌,好多时缓过神来,才明白,这是要自己去吃它的肉。 哪敢伸手去拿,张青莲抬头看去,那黑熊头歪在一边,显然已是死了,身上的小黑狐使劲的舔着它的大脸,呜呜咽咽的,好似伤心过度,没过几刻,竟也是趴在黑熊身上没了动静。 此刻的张青莲心里难受至极,却也没得办法,看着自己的病情,想来也是挺不过今晚了,只得仰天长叹一声,此生惜得女儿身,来世生得须眉,再做那一把悬壶济世人。 皇天后土从不待人,食五谷杂粮就得沾得俗气,活在世间纷乱诸事一波接一波,怎脱的了凡尘,世上修道寻仙的人千万之多,也未见得几人寻得真果,郭守真就是其一。 按照他的话说,自己极其幸运,悟了点小道,会些小手段,这大道小道暂且不论,这手段嘛!一指点碎长白山巅,险些毁了天池。 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地方官府来人查探,郭守真只说了一句,天上降了玄雷,自也险些遇难。 生性不羁,肆意洒脱,郭守真外表看着到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可这行事风格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了。 早年出家,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情做得多了,都念其年小少有管教,可这日子一长,习惯养成,竟是长大后一直撮合观主与那山下寡妇,嘴上说着仙途枯燥,结一连理,共赴长生,美哉美哉! 那是直气的老道长两边眉毛都上了天,几次严惩无果,终是一怒之下将其逐出了山门。 出了道观,风雨飘摇就是半生,郭守真要过饭从过军,做过大宅门侍,当过牵马小二,人世百态都有过眼,最后却不知为何,又是捡起了当道士的老本行,寻了一身破道袍,开始云游四海。 每到一处,便会在此地寻一小酒馆,挑上个靠窗的小桌儿,一壶烧酒两个小菜,偶尔遇见个同样落单的,还会上前与之聊上两句。 总有人问起,道长何愿半生漂泊,那郭守真都会危襟正坐,一脸严肃,目光深邃望向远处,只道一句。 世间道途八千万,我都走上一遭,才能看的透彻。 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只挥一下衣袖,四海八荒何处不能去! 眼前是几日暴雨留下的泥泞山路,郭守真躺在一马车上,手中酒坛已是半空,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着什么,前头的马夫回头对着醉酒的郭守真言语,说是前面路口他便要绕过山去,路已不同,就只能送他到这儿了。 郭守真眼也不睁,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对那马夫说,你若送我翻过这山,我就送你一个金元宝。 马夫听了摇摇头,只一把将车上的郭守真拽了下来,嘴里道着。 “这疯道士,好心载你一程,竟还想耍弄我。” 被扔到地上的郭守真摔了个满身稀泥,躺在地上折腾了几下,见手里的酒坛子还在,便嘿嘿一笑,猛的灌上一口。 “他人论我疯癫事,我自......我自任他且论去。” 这路上一躺就是几个时辰,再次睁开眼已是天黑,鸟虫怪叫野兽哀嚎,郭守真好似还没完全醒酒,撑起身来,脚步轻浮,双眼迷离,也看不准方向了,只随意的择了一处,就踉跄的走去。 虽是盛夏,可这雨后深山仍是不比外面,几步走来,郭守真已被这凉意浸的清醒了许多。 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任他在怎么急忙赶路,今夜也是走不出这深山老林的了,倒不如慢些脚步,还能欣赏这林间夜景。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