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聚宝山》 前言 《旧唐书·魏微传》李世民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文以载道,本书所撰之事勿需作真,唯愿汝激得史趣有乐,探镜于胸间,知兴替明得失。 楔子 民国,雨夜。 陆童轻甩伞上雨迹,走进当铺,他摩挲着腕上金表,心中略微不舍。“要当什么?”昏暗的油灯下,不知何时多一模糊身影。 “这只表。” 陆童靠近丈高柜台,将金表递出顿生感概,昔年毕于国立中央大学,口声振振,誓要凭大好头颅再复中华强汉盛唐之荣耀。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入京,偷窃抢掠珍宝不计其数,攻读史学知心痛,故,弃似锦前程来至上海公共租界,四方游说,盼地豪富商有拳拳爱国心,愿伸手助己自洋人手中收救散落国宝,却奈何,满腔抱负无知己,食不果腹同病怜。 “此表有何来由?”模糊身影打量金表片刻,一盏热茶自柜台推出。“来由?”陆童浅品茶水,顿时一股暖流绕遍全身,心间极是舒坦,当下娓娓便道金表来历,乃自己史法老师相赠,言语互引,陆童情不自禁吐露近年碰壁屡屡,时神情激动,不住厥词大放,那人却也不恼,只不断为其续茶,静静聆听,可笑书生百无用,三尺天地称大王。 续茶七盏,那人手中小小茶壶竟仍是满当,陆童未怎在意,只图诉个慷慨,待讲完今时如何又来至此地,他终才罢了话匣。 “想当多少钱?”那人开口询问,陆童讲话有些乏累,伸臂打个七的手势,意是七枚银元,却不料那人回道:“好,那就七十两!”遂即柜台上便呈出七锭十两银元宝,陆童诧异拿起,时下按《国币条例草案》早不许私铸银锭,这人予自己如此银两好生有疑,油灯昏暗,他细细端详手中银锭,赫然,一行小字跃进眼帘:乾隆四年! 陆童猛一个激灵,赶忙翻看余下银两,竟皆为乾隆四年所铸,不由一阵大骇,这银锭距今近二百年,且保存如此完好,其价值又怎是当年那七十两可拟?立下,他便欲抬头询问,谁料,那人早不见踪影,带走的连同一块金表,留下的还有一张当契。 他推抵鼻梁眼镜,后背渗出一层细小汗珠,心间左右摇摆,这怪异当铺掌柜出手阔绰实为相交报国之人,却有虑其身份模糊,并未在列租界富豪正位,钱财不免烫手,乾隆银锭七十两亦是难取。有道是,荒诞之人藏过往,白净书生杀敌志,谁知谁心可信谁。 陆童长叹口气,决意将那七十两银推回柜台深处,当契揣于怀中,离去。街外大雨瓢泼,他一腿跨过门槛,另一腿却迟迟未跟,暗道:“此际身无分文离去后该何去何从?”钱财不取就定不会取,可金表已当拿不回,恩师情重怎能白白让人,不如且留此地一宿,待明日相见不触银两便说自己改悔是了。想到此,陆童又撤回店内寻凳椅坐下,憩。 翌日,天晴雨过,一缕阳光打扰陆童,惺忪睡眼眨动面前有人立之。“还有物当?”掌柜身影于白日间仍是模糊,陆童虽望不清他,可却是瞥见了其身后柱上之字:典当开,我为利,你救急,我不见你疾苦悲楚,你勿念我高抬贵手。 “呵呵,好一个不见疾苦悲楚!”陆童兀地笑出了声:“我的表,料是取不来了。” “这里只有死当,速拿了银两去罢。”掌柜话语平静,陆童不应答,亦未动,他心知空钱财寸步难行,天下虽大却早无自己容身之地,即是此地客,不如先留铺内耗着,只望这人嫌不耐烦可将金表还来,当下便端坐于凳椅不挪。 果然,掌柜不见驱赶,甚还捎予素饭招待,眨眼数日就过,陆童好生悔意,先前不过赌气而为,现今却真成了白食客,书卷气节大感面羞,却怎奈早骑虎难下退却不了,思忖半日后只得做些杂活偿饭,心头方好受。 陆童手脚麻利,干事井井有条,时日一久,掌柜亦对其暗生赞赏,心道若招个后生来确是可省去不少凡俗琐事,于下便说:“那表是死当不假,但若你诚心想要我有一法可行,亦不算坏规矩。” “多谢先生恩德!”陆童大喜。 “勿需谢过,先容我说完此法。”掌柜摆手,淡淡道:“我临有意招个后生,倘你工满一年铺内所物任你挑选其一,到时自可索那金表,如何?” 话毕,掌柜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陆童住铺内数日,也知其言出必践是个堂堂之人,行此法亦是让步,更何况自己现下无处去矣,留铺内又可闲暇游说其报国志,水滴石穿,非遥不可望之事,陆童此际早是想通,纵然乃不义财,但若行事正义,就怎违初心!登时便点头道:“后生陆童见过掌柜。” 闻言,掌柜扭身过来,这下终是不再模糊,陆童瞧了个仔细,但见其模样:约莫四十岁年近,面洁无须,着一斑斓长衫,正胸口处绣着只穷奇图案。 “你以后叫我奇叔罢,记得牌匾今日该擦了。” “好,奇叔!” 话音落下,掌柜又是消失无踪,陆童对此早见怪不怪,只依言而行,取高梯抹布登门外牌匾,细细擦拭三个大字:“聚宝斋!” 醉里挑灯看剑 城中有铺是典当,典当名唤聚宝斋。 油灯昏暗,奇叔取下壁上悬剑,陆童诧异:“此剑有何故事?” “复吾故土,一统山河,剑名:光复!” “乃何人所持?”陆童听着胸潮澎湃,忙问。奇叔却不急答,反问道:“你可知,哪些人的名字,光是念出来就自带杀气?” …… 夕阳远遁,黄叶攒地,老叟着粗麻白衣卧坐于门槛,腰悬黄酒斜倾。他的眼眸浑浊,浑浊望向远方,脚下‘光复’寒芒泛起,泛起过往。风,静了。酒,饮毕。老叟终是瞥见少年:少年牵着少女,少年穿着青衫,少年仗着利剑,少年饮着烈酒。 公元1162年。 少女立于泰安城下,大声呼喊:“幼安。”少年扭头,胯下骏马却不止停,少女泪眼婆娑:“此去道远路艰,你要保重啊。”少年回头,脸颊亦有泪滑下。 家国天下,耗尽韶华。有一佳人,我曾负她。 少年着青衫,踏马入临安,风尘仆仆邀周遭华贵儒士格格不入。 “你便是辛弃疾?”宋孝宗正襟危坐,看不出悲喜。“回禀皇上,草民正是辛弃疾。”少年话语铿锵。 “听闻在山东境内,耿京已拿下泰安、泗水、兖州、济南四城。”宋孝宗双眸于开阖间有淡淡精光溢出。少年深吸口气,沉声道:“不错,若皇上敢派北伐大军出征,吾等必将拼死拿下淄川城,到时与北伐大军前后夹击,可尽数斩灭完颜拔速大军,以破金人南下大计。” “大胆!”一侧主和之臣怒色:“辛弃疾,就凭一张空口便妄图大宋游重兵,汝可知两国交战之险?该当死罪!”少年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高位黄袍,坚定道:“若有九州同日,吾民归一的一天,辛某纵是死上百次千次又有何惧?甘之如饴!” 胸中豪迈荡气回肠,宋孝宗喝道:“好,好一个甘之如饴!”挥手招来一柄佩剑:“辛弃疾,你可知此剑名唤?” “草民不知。” “剑名‘光复’!你所奏之事朕准了。” “接剑吧。” 少年携佩剑,踏马出临安,誓要赢得这生前身后之名。 持皇令,马不停蹄赴泰安,却逢兵变,主帅耿京身死!待再立泰安城下,割首尸身遍野,血成河。辛弃疾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他极力压抑着情绪,这瞬的天地极静,他的眸间红艳艳。 风萧瑟,尘土扬。辛弃疾立马而视,面前五十余骑好男儿,悲声去斩叛将张安国,金戈铁马,孤闯完颜拔速五万大军。 二离泰安城,少年扭头,跨下战马长嘶,再无佳人相候。如此也甚好之,了牵挂。少年回头,抱必死心。 乌云压地,远方一线天间有五十余骑奔腾而来,正中者,一袭青衫,一把佩剑。金军大帐中,完颜拔速举杯兴酒,忽闻吵闹声袭响,心头闪过丝疑惑,行出见众将士皆瞥东南,言语打趣儿,竟是五十余骑南国败兵来攻。弯刀淌血,舌尖轻舐,有一阔背熊腰悍将翻身上马,众金军一片呼声。以一当五十,果是女真好儿郎!完颜拔速唤帐中美酒前来,观战。 辛弃疾夹马跃出,‘光复’出鞘,平视来将,他的心头一片平静。急行风声中,手中‘光复’无一丝一毫抖动,就那般直挺挺,突兀兀横在这天地间。敌人已是愈来愈近,他却仍是一动不动,胯下战马仿似被感染,硕大瞳孔亦不眨,甚不再有喘息声响。战马的奔跑动作开始变缓,可速度竟反之提升!二人相距更近了,可以看到来将之口在不断张合,理是些粗俗辱骂言语,辛弃疾闻不见一丝一毫。 少年的呼吸开始悠长,他宛如狩猎中的猛虎,他在等待最佳时机。二人战马贴面,金军悍将已是举起弯刀,少年未动。弯刀凌厉斩下,半空中忽然一滞。少年已是动了,不知在何时,在何刻,一剑封喉,快到了极致。大股鲜血迸喷而出,足足丈高,那悍将在势能下又是行出许远,落马。 轰隆!一声惊雷响起。辛弃疾继续急行,手中‘光复’握得笔直,除去那剑尖洒下的血迹,一切都没有改变。完颜拔速杯中酒干涸,怔怔望着远方,身侧悍将余三,同时踏马奔出。军中众将士,怒吼。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接连响起三数,辛弃疾出三剑,一次甚过一次之快。三名悍将转瞬落马,完颜拔速手中杯掉落,眸间一片难以置信。哗啦,积攒许久的大雨倾盆而泻,少年的单薄身影在朦胧中忽高大起来,那发梢处有雨水滴下,略带一丝暗红,是血。 这场雨,誓要洗去靖康之耻! 五万金军哑言,五十余猛虎势如破竹。少年清涕淌嘴,雨水、汗水、血水、泪水早已分不清,他只是不断地出剑,不断地杀戮。 一袭青衫,一把佩剑,横绝六合,扫空万古。 少年终是杀至大帐,完颜拔速惶恐而逃,其身后叛将张安国认出少年,遂即发出一声惊叫:“辛弃疾!”冰冷杀气扑面而来…… 少年二入临安,如一声惊雷,掷张安国脑颅于地,壮声英概,儒士为之兴起。那一年,辛弃疾以武入仕,赴江西任转运使。 人生一蹉跎,两鬓皆苍苍。胸中纵兵书万卷,皆化作一首悲歌。 公元1207年,少年冲着少女在舞剑。老叟瞥着少年,脚下‘光复’铮铮作响,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复吾故土,一统山河。” 锵!利剑出鞘,寒光射面。剑还是当年的剑,人却不再是当年的人。少年停止舞剑,他瞥着老叟,他听得见老叟大呼“杀敌”! 少年瞥着老叟,老叟也同样瞥着少年。少年手中的剑很稳,无一丝一毫抖动,就那般直挺挺,突兀兀横在这天地间。老叟手中的剑很颠,分刻不在抖动着,就那般孤零零,颤巍巍的立在心中。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曾经,有一少年自世外桃源中踏步而出,气吞万里如虎。 …… “你可知,哪些人的名字,光是念出来就自带杀气?” (本章完) 注:公元1162年,辛弃疾早已及冠,文中称之少年是为抒发气意更甚。 北齐男儿俊 城中有铺是典当,典当名唤聚宝斋。 窗外风声作响。屋内,奇叔引陆童行至东南角落。呼,轻吹口气,面前矮柜荡尘,显是许久未来人动过。柜开,陆童好奇伸望,但见其内存一獠牙假面,安安静静。他颤道:“这是?”奇叔面如止水,道:“可否闻见一曲?” 刹间,陆童霍的扭头,痴傻失声:“听……听见了。” 邙战杀声响,王曲震耳聋! 公元564年,冬。北齐重镇洛阳被北周十万大军围困,守城部队弹尽粮绝,形势岌岌可危,如若洛阳陷落,将直面北齐政权否存在。北齐武成帝焦灼,急诏全国各地军部来解洛阳之围。 手指修长白皙,男人握银枪,大雪中,有一女子伴其身后,手捧红锦袍。男人的双眉甚是俊秀,虽微蹙,却更添风情。忽,一朵晶莹雪花飘飘晃晃落至睫毛,未化。那瞬,他的眼眸下意识如星辰般闪动起来。女子看痴了,竟一时间忘身份,鬼使神差从后将他搂抱,怀中身体如小鹿惊慌一刹,遂感触其偏瘦弱。男人回过头来,银枪落雪,一张绝世容颜给瞧清,女子霍的醒悟,慌张道:“高将军。”男人并未有恼,温和道:“是有些冷。”这一声好比暖春风,洋洋散散,叫人忘却所有。雪住了,身披红锦袍,男人愈走愈远,生在北齐高家,最不缺的便是冷血,但也总有人,是个例外。 “高将军。”男人回至军营,遇士卒点头回应。待行至大帐,内有二人。当中者须发皆白,指沙盘凝神,眸似雄鹰锐利,气如猛虎出笼,正乃并州刺史段韶。左侧者髯美入鬓,腰挎利刃,身巍峨,昔年曾弯弓落雕,正乃北齐大将斛律光。斛律光见男人入帐,喊道:“长恭。”段韶抬头,三人对目,时下北周兵强,解洛阳之围需联北齐守城之军,里外夹击,如此,方可一线生机。段韶目落沙盘,有一连绵高山,山下城唤金墉,他道:“黄初元年曹丕于东汉洛阳城基础修建金庸城,原三座小城,各有墙垣,连接为一整组建筑,北靠邙山,南依大城。”斛律光点头:“与北周鼠儿成败便选此地!”男人修长手指抚摸枪尖,和声道:“我明白了。”段韶神情肃穆,说道:“即刻动身,我部大军作佯攻,你此去……”他顿了一声,继而叹:“此去只能助你五千骑兵,军中精锐任挑。”男人静静的,只微笑:“五百足矣。”闻言,斛律光诧异,回想同军中,面前男人真似一汪暖水,虽有波澜却是叫涟漪。他走上前去,望着男人绝世好容颜,从怀间取一面具递出:“这个给你。”男人接过,面具长獠牙,模样甚是狰狞。斛律光沉沉熊抱男人,在其耳边喃道:“长恭貌美叫人小觑,此战可掩假面!”“多谢。”遂,男人解墨发,手中獠牙假面覆于脸。转身,红衣如火。 飒爽疆场,男人银枪流转,携轻骑五百杀入北周重兵。苍茫大地绽起数不尽红梅,一朵,一朵。杀至最深处,白马银枪獠牙面,黑压压的周兵围追,却抵挡不住。银枪舞,红梅现,男人枪出如龙,留下一抹妖冶腥红。 邙山脚下,金墉城外。男人止不住粗声喘息,再回首,身后轻骑五百余三十。策马立,城紧闭,背来敌,周军汹汹。“快开城门!”众人一声声叫喊,换来守将无动于衷,几多苍凉。“锵。”男人拔剑扎枪于地,誓道:“回杀!”獠牙假面显狰狞,三十人去十人归,二立金墉城下,周军黑衣黑甲入黑瞳孔。“高将军,退吧。”十人九惶惶。雪,极艳。男人坚定未动摇,道:“尔等且歇,吾再杀!”红衣烈烈入黑甲,剑断。三立金墉城下,假面现,周军怯。男人断剑指天,发出一吼:“吾乃中将军高长恭是也!” 红衣如火,墨发飞扬的男人缓缓褪去了狰狞假面,瞬刻,刺目光华。一轮明月皓皓而升,城门开,军心振,号鼓喧天。男人弃断剑拾银枪,那风华绝代,宛若女子的容颜平静。“咚,咚咚……”寒风中传来敲击声,冲杀出的众将士奋力洒热血。 “可否闻见一曲?” 奏箜篌,舞银枪,风雪战邙山。木秀于林,红衣烈烈,狰狞假面长獠牙。三立金墉城,孤入北周军,吾乃中将军高长恭是也! 男人仰头,修长手指穿墨发而过,梳起。血染首,假面再现,周军两股战战。 此战,史称【邙山大捷】!周军惨败:“丢营弃寨,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手指修长白皙,男人把玩狰狞假面,笙歌中,一盏琉璃玉杯立于前。残阳如血,男人低头勾起微笑,一生沙场,也终逃不过鸩酒一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生存于南北乱世,挣扎于禽兽王朝,北齐高家,最不缺的便是冷血,但也总有人,是个例外。 男人端起鸩酒,抬首饮下,唇角猩红。送酒使者许之范见状,欲离去。忽,耳边传来金戈铁马,“咚,咚咚……”笙歌中响起敲击声,无数身影洒热血。他霍的扭头,见一獠牙假面,安安静静。 奏箜篌,舞银枪,几多苍凉。 …… 陆童痴傻失声:“听……听见了。” 奇叔解释道:“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曲以效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 陆童翻开史载,木兰从军征:“‘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为将躬勤细事,每得甘美,虽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之。’木兰从军最好是投至兰陵王帐下。” (本章完) 注:邙山大捷,兰陵王实则为摘下盔胄,即把脸遮住很大部分的头盔。“兰陵王面具”典故,乃后编舞者虚构,其目的为增强故事戏剧性。 千军万马避白袍 城中有铺是典当,典当名唤聚宝斋。 陆童手脚麻利,天放晴便煮起新茶。爽风徐徐,聚宝斋外展出方桌,奇叔落座,沏茶。陆童急不可耐,嬉笑道:“是讲那白盔之事?”奇叔瞥他一眼,不慌不忙吹口茶,道:“可以。” 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终。开朱门而待宾,扬声明于竹帛,岂非大丈夫哉! 普通六年(公元525年)。 男人四十年岁,素衣,持白子。对弈探黑子者一身锦稠,气度不凡,是乃梁武帝萧衍。黑白二子争锋杀伐,你来我往,足足百手。萧衍笑道:“子云,你输了。”说着最后一颗黑子落下,中年***起身来,作揖。萧衍道:“子云刚归,便陪朕弈棋,此一去且尽兴?”中年男人道:“回禀圣上,尽兴。”萧衍捡黑子,漫不经心道:“豫章王萧综不日便入镇徐州……”中年男人喉间微滑,萧衍却话锋转:“来,子云,你我再弈。”中年男人无声色,默默拾白子。翌日,早朝大殿。萧衍再议豫章王入镇徐州之事,中年男人缓步踏出,道:“臣愿前去护送。”话落,群臣哗然,豫章王萧宗何等身份,岂非叛将元法僧可比,入镇徐州,北魏来拒,焉得儿戏?当下,有名宿瞥一眼他,沉声道:“圣上,此人文弱不堪,普通弓弩难开,怎敢索如此大任!”中年男人未驳,萧衍亦未语。殿内默一瞬,又有重臣挺身,详析弊端。约莫半个时辰,群臣纷纷来辩过,争先恐后,大有誓忠之意。萧衍端坐高台,只一问:“子云此去所需兵马几多?”中年男人兀跪地,道:“两千。”话虽轻,势却重,大殿鸦雀无声。男人温文尔雅,起身退出。 北魏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两万大军筑垒,时正暑季,肃杀之气叫人栗。中年男人唤副手扶马,纵望麾下两千卒,皆面无表情,挺枪立。他裹紧衣衫,云淡风轻开了口:“杀。”这一声,书卷气节十足。鼓响,两军交,兵力悬殊一挡十,攻垒。鼓急,厮杀酣,利刃碰撞汗洒落,血溅。鼓息,魏军败,男人素衣无风舞,成名。 此战,一鼓击溃两万魏军。 素衣书生庶人身,一心弈棋亦领兵。 弓弩难开扶上马,云淡风轻裹衣裳。 两军交,厮杀酣,兵力悬殊一挡十。 莫笑不惑方拜将,一鼓作气溃北魏。 梁大通二年(公元528年)。中年男人点白子,作沉思。对面萧衍捻黑子,带笑意:“子云,你输了。”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忽,手动,一颗白子落下。萧衍诧异片刻,遂眉头紧蹙起,半晌,黑子无落下。他将棋局避开,忧愁道:“魏北海王元颢降梁,朕已准其为魏王,不日北归,需派一大将护送……”中年男人身体一颤,却未出声。 萧衍正色道:“陈庆之听令!” “臣在。” “朕封你为假节、飙勇将军,率七千精兵护送元颢北归。” 早朝大殿。群臣侧目,一中年男人着白袍徐徐行来,时下出阵军中多黑甲或土色,陈庆之将腋下白盔平放于地,叩首。此去十死无生,殿外七千精兵皆穿白衣戴白盔,神情悲凉。一抹白芒远去殡,哀兵。 长路漫漫,青烟直上,陈庆之在马背颠簸着。梁大通三年,四月,北魏元天穆率大军东讨邢杲,七千白袍军择北而上。元颢望着身侧的文弱中年男人,犹豫片刻,开口道:“陈将军,我们改北去往何地?”陈庆之回道:“睢阳。”闻言,元颢大惊:“睢阳乃重城,兵强传七万众……”话声未落,只听陈庆之坐下战马嘶叫:“希律律——”原是连日跋涉,蹄下铁掌松动,战马险滑。陈庆之连忙驭马,手脚胡乱摔下地,元颢见状来扶,他灰头土脸摆摆手,道:“睢阳虽兵强,吾等却甚之强。”元颢诧异伫原地,陈庆之唤来马车,邀其乘。 睢阳守将丘大千知陈庆之领兵攻来,忆起徐州一战,立于睢阳城外筑起九道连营。此战,七千远征军对七万严阵以待守军。天色清亮,白袍军奔至,杀伐起,陈庆之率两千骑克连营三座,余下精兵掩杀,悍不畏死。申时,丘大千降。睢阳城破,元颢脸喜有颜色,授予陈庆之使持节、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陈庆之叩谢,元颢问其何日归梁,欲留多护时,却谁料陈庆之明日便启程,元颢遗憾,托他问好梁武帝萧衍。陈庆之笑道:“明日乃北上伐魏。”元颢失声:“南梁有大军援?”陈庆之道:“并未信件传来。”元颢道:“将军以七千兵,难伐。”陈庆之道:“无妨,至洛阳便止。”元颢哑言。 为阻陈庆之北上,魏征东将军济阴王元晖业率领羽林军两万,驻守考城。考城四面环水,凭天险,守七千人马来攻简直如儿戏。陈庆之奔袭而来,见水宽难攻,遂号众将士浮水筑垒。元晖业知晓,下城唤羽林军来战,妄想以陆为基灭水中七千白袍,大战一触即发。“杀,杀,杀!”水中一道道白色身影吼叫着,七千白盔浸水,乱箭如雨下。陈庆之眼神炯炯,盯着元晖业。元晖业抬头,二人目触,他着实被惊,那白盔下的瞳孔竟带有丝丝兴奋,宛如嗜血猛兽相遇猎物。那一刻,元晖业便知道自己败了……次日四月二十,陈庆之生擒元晖业,七千白袍军入考城,缴战车七千八百辆。陈庆之率众即刻向西进发,一路魏军守将望白袍而降。 待伐至荥阳,有左仆射杨昱集七万羽林军驻,凭借荥阳城高池深挡陈庆之。攻城不下,身后北魏援军临犯,元天穆携灭邢杲精锐星夜兼程荥阳,尔朱世隆领一万人马进驻虎牢关,断退路。前后夹击,誓要把七千白袍军剿灭于荥阳城下。荥阳城下,陈庆之眉头有蹙,轻捻土沙,众将领立其身侧,压抑。忽,一只白雕飞掠而过,陈庆之仰头,嗤笑:“雕首有白,与吾等白盔似极。”说着他将头顶白盔摘下,打量众人一圈:“谁人会弈棋?”众人面面相觑,角落一偏将被推出:“末将略懂。”陈庆之使木枝于地画好棋盘,叫那偏将捡拾石子,自己折木枝数等小节。“来,你我对弈。”偏将略微忐忑,但也只好依言,使石子落下。二人初弈众人瞧不出端倪,待过五十手,不善棋者亦可瞧出木枝之劣势,那偏将持石子,汗如雨下,此局竟是自己要胜?陈庆之举木枝不落,目光定格于第八十六手,出声道:“现今木枝已被石子围困,败局要临。”环视众人,众人不语,他继续道:“本将军就此认输亦无妨,可偏是绝境下才无后顾之忧,再一博方尽兴!”说着,他将手中树枝落下:“尔等且看,吾再杀。”对面偏将见棋局上落此手,一诧,起了好奇,随即不动声色也跟了一手,二人你来我往又下四十手,那偏将石子再无落下,起身作揖:“将军棋技入神,末将甘拜下风。”陈庆之将一侧白盔扣于棋盘,站起身来:“世间万物皆相通,弈棋如此,兵道亦如此,吾等着白袍而出,便未想苟延而归,何况一路攻城掠地来,北魏早恨不得食吾等血,啖吾等之肉,此仇已是不共戴天。元天穆所携皆骑兵,若平原相交,吾等必败之,故,荥阳城须得今日攻下。叫这白袍染恶血,唤那北魏皆丧胆!”陈庆之翻身上马,不再捡拾白盔,众将士见状,摘头顶白盔纷纷摔在地,朗声齐呼道:“叫这白袍染恶血,唤那北魏皆丧胆!” 陈庆之再次发动攻城,七千白袍军争先恐后,勇不可挡。终,荥阳城破,生擒魏左仆射杨昱。随后,元天穆携大军来至,陈庆之立率三千骑奔扑下城去,杀伐果决。元天穆大惊,未想浴血奋战过后,正是疲惫之时的白袍军竟主动来攻,掘弃固守荥阳坚城。失措过后,乃是大败,元天穆仓皇北逃,身侧仅剩几十骑。陈庆之乘胜连夜奔袭虎牢关,尔朱世隆闻白袍而来,立刻弃关逃窜。此役是为荥阳之战!《梁书列传二十六陈庆之传》明文记载荥阳之战经过:“魏左魏左仆射杨昱、西阿王元庆、抚军将军元显恭率御仗羽林宗子庶子众凡七万,据荥阳拒颢。兵既精强,城又险固,庆之攻未能拔。魏将元天穆大军复将至,先遣其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儿领胡骑五千,骑将鲁安领夏州步骑九千,援杨昱;又遣右仆射尔朱世隆、西荆州刺史王罴骑一万,据虎牢。天穆、吐没儿前后继至,旗鼓相望。时荥阳未拔,士众皆恐,庆之乃解鞍秣马,宣喻众曰:“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又为无算。天穆之众,并是仇雠。我等才有七千,虏众三十余万,今日之事,义不图存。吾以虏骑不可争力平原,及未尽至前,须平其城垒,诸君无假狐疑,自贻屠脍。”一鼓悉使登城,壮士东阳宋景休、义兴鱼天愍逾堞而入,遂克之。俄而魏阵外合,庆之率骑三千背城逆战,大破之,鲁安于阵乞降,元天穆、尔朱吐没儿单骑获免。收荥阳储实,牛马谷帛不可胜计。” 陈庆之于荥阳休养数日,整装待发,七千白袍军直压北魏都城洛阳。彼时,洛阳城内一首惊天童谣疯响而起:“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北魏孝庄帝惊吓逃往河内,留守魏臣大开城门,迎接元颢进入洛阳。五月二十五日,元颢入洛阳,改元建武。 此次北伐,陈庆之率七千白袍,大战四十七,全胜!攻城三十二,皆克!取帝都,卷半国! 爽风徐徐,中年男人着白袍,无白盔,小心驭马行在旷野中。身侧萧衍笑道:“子云,此一去且尽兴?”中年男人道:“尽兴。”萧衍大笑三声,策马狂奔,中年男人赶忙扬鞭,谁料坐下健马一个虎跃,收缰绳不住,摔落。他躺在地,只觉浑身酸痛似散架,一时起不来身,男人静静望着红日,自言自语喃道:“马儿,马儿,白袍须避你啊……” …… 一壶茶见底,陆童托腮问道:“那白盔便就是陈庆之所戴白盔?还是说七千白袍军中的一顶?” 奇叔起身,道:“不重要。” (本章完) 注:陈庆之北伐军总数七千左右,这一点基本上无异议,但兵种究竟是步兵还是骑兵?就当时的客观条件,以及史书的记载,较为可靠认为陈庆之北伐军的兵种既不是纯粹的步兵,也不是纯粹的骑兵,而是步骑兼有。《资治通鉴》也采信“三千骑兵”的说法。后来洛阳失陷,陈庆之东撤时,《梁书》记载“庆之马步数千,结阵东反”也说他部下步兵骑兵都有。 公子世无双 城中有铺是典当,典当名唤聚宝斋。 陆童端详手中玉扣,眼眸未眨。奇叔捧一檀木香盒,打开,盒中空空。许久,陆童恋恋不舍将玉扣归于盒内,见奇叔转身走,他赶忙跟上。二人行至后堂,陆童道:“先生,这玉扣究竟是何来历?”奇叔道:“公子所佩。” “这公子……” 春暖花开,一缕明光照进宣门,门内有伟岸男人眺望远方,其左手牵一少年,右手挽一孩童。三道身影并立之,伟岸男人抬起手摩挲少年头顶,道:“今日是扶苏生日,朕应是摆宴的。”话语中流露关怀,慈爱。少年还未开口,一侧孩童便已急道:“我猜父皇一定明日会补上宴席。”男人蹲下身子,宠溺地捏孩童脸颊,说道:“小胡亥又知道了。”胡亥开心笑,冲对面扶苏奔去,眼睛眨巴,甚是可爱。扶苏张开怀抱,将胡亥揽上来,二人亲昵片刻,他道:“父皇日理万机,勿需记挂儿臣小事。”男人摆摆手,道:“朕既答应胡亥明日补上,那明日定补上。何况扶苏生日,怎会事小?”闻言,胡亥抬手摸扶苏头顶,有模有样道:“对嘛,兄长生日,怎会事小?”男人哈哈笑出声来,自怀间摸出一枚玉扣,扶苏接过,玉扣温和有刻字:“扶”。胡亥见状,吵闹,男人笑而不语,手间似戏法般又生一玉扣,其上刻字:“亥”。胡亥止声,与扶苏较手中玉扣,除刻字外,无不相同。胡亥欢喜:“兄长是扶苏公子,我胡亥是胡亥小公子。” 胡亥低头把玩玉扣,伟岸男人的目光又望向远方,扶苏思忖片刻,道:“父皇真的要将那四百余术士坑杀?”男人眉头一皱:“无法不国。”扶苏轻抿嘴,知男人已是不想再听这等术士之事,但他却仍是继续开口:“天下方定,边区百姓有尚未归附者,侯生、卢生等辈皆诵读并效法孔夫子言论,而今父皇却欲将其坑杀,儿臣担忧民心有动,望父皇再斟酌。”男人面色有冷,怒道:“大胆!扶苏你竟三番为这些术士求情。”扶苏连忙跪首:“儿臣不敢,只是恳请父皇为天下大局三思。”胡亥闻声惊急,也跪下来:“父皇,兄长绝没有偏向术士之心。”他话声一顿,看向扶苏:“兄长,我虽不懂治理天下,但却知,这术士触怒父皇就理是该杀。若他日,有人来犯兄长,自也一定该杀!”孩童之口无忌,扶苏望着胡亥,突然生出丝艳羡,如此想法倒也简单快乐。伟岸男人沉声道:“扶苏,你所虑,朕自是知晓。但,大秦以法为本,律法条例若前瞻后顾,大秦将不再是大秦,这天下也不再是这般天下。”男人眼神坚定且锐利,他不再是以父亲身份,千古一帝的气势在这刻汹涌荡出,扶苏与胡亥瑟瑟。威严声音继续响起:“不错,观几十年,几百年,朕强推法家或许不最佳,但千年,万年后呢?汝要知大秦是千世万世的大秦,并非几十年,几百年的大秦!”话声响过是寂静,男人背转过去,良久,道:“扶苏,朕令你即刻动身上郡,协助蒙恬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匈奴。”扶苏深吸一口气:“儿臣,听令。”胡亥却是不断叩头:“父皇,不能将兄长派往前线,匈奴时常来犯,若有闪失……”男人打断道:“大秦的子民便该有闪失?既是老秦人,更该去往前线!”胡亥仍是在辩:“可是今日乃兄长生日,还未摆宴……”男人并不理会,他只是冲扶苏意味深长道:“朕意,汝是知晓,勿辜负。”扶苏拍了拍正哭闹的胡亥,郑重道:“谢父皇。” 一曲单于暮烽起,扶苏城上月如钩。 扶苏立于上郡城墙,身后为大将蒙恬。夜凉,蒙恬道:“公子该回府休息了。”扶苏瞥一眼远处工程的连夜不歇,摇摇头:“众将士未归,本公子怎先退。何况匈奴常来夜袭,吾等须警惕。”他走下城墙,唤蒙恬不必跟随,踱步行至长城脚下。忽,火光大作,杀喊声响起,扶苏猛一个激灵,拔腰佩长剑在手。蒙恬知扶苏在内,心下大急,亲自跨马率众奔出,然,匈奴势快,转眼冲至长城。匈奴首将杀秦军几人,弯刀指天,豪气干云,势要入中原大地。咻,一道寒芒闪过,那首将不过方跃起,立惨死。火光映照下,有一白衣少年持长剑,众将士瞧清,呼道:“扶苏公子。”扶苏并不应答,长剑挥出,翻长城匈奴者,皆死。霎时,军心大奋,众将士口中呼喊,反冲杀向匈奴。待蒙恬赶来,匈奴溃败,他望着那染血少年,心下佩服,诚道:“公子武勇。” …… 公元前210年,嬴政行至沙丘不幸病逝。赵高为揽大权,改遗书赐死扶苏,立胡亥为太子。 长城高天际,三十万人守。 一日诏书来,扶苏先授首。 使者来至上郡,扶苏接遗诏,泪落,转身入内宅,取长剑横于颈。赵高对胡亥说道:“始皇已传位于胡亥公子,待回咸阳便登基。”胡亥憧憬:“甚好,那我不日便可召回兄长,到时再立兄长为扶苏皇帝,我是胡亥小皇帝。”赵高一脸悲戚,袖中取出枚玉扣交予胡亥,颤声道:“扶苏公子已被始皇赐死。”胡亥瞬间如遭雷击,痴痴盯着玉扣上刻的“扶”字,发不出丝毫声响。蒙恬阻扶苏自刎:“始皇在外,派我率三十万大军驻边疆,令公子来监。此为重任,万不可草率了事,望公子再上书请示不迟。”扶苏惨笑道:“父皇令我死,还需如何请示。”话毕,剑自喉间割过。 胡亥眸中泪珠断线,大把散落:“父皇,儿臣恨你!”孩童哭闹终有限,过得便沉睡去,赵高退出。睡梦中,胡亥望见一缕明光,春暖花开,伟岸男人坐正中央,一少年与一孩童入殿,美食珍肴满席。伟岸男人面露慈祥:“朕今日补宴,为扶苏生日。”少年与孩童腰间各拴一玉扣,当啷落座。男人举杯兴酒,道:“封扶苏为大皇帝,治理天下。封胡亥为小皇帝,专管吃喝玩乐。”少年与孩童谢恩,孩童冲少年眨巴眼睛,模样甚是可爱。少年捏他脸颊,悄声道:“相比于皇帝,我还是更愿意做扶苏公子,你呢?胡亥小公子……” 奇叔合上话匣,陆童道:“那玉扣上刻‘扶’字,是扶苏公子所佩。”奇叔摇头,再将玉扣取出。陆童这才猜定那行模糊小字,喃呢念道:“扶苏公子,胡亥小公子。” 奇叔轻声回应:“不错,这便是此玉扣来历。” (本章完) 何如丑女钟无艳 城中有铺是典当,典当名唤聚宝斋。 陆童持抹布擦拭柜台,有脏污处需手探进,摸摸索索,暗内古朴小匣被触见。他诧异取开,一玉笄豁然现世。奇叔不知何时已立其身后,陆童转过身来,说道:“奇先生,这笄甚是久远。”奇叔拾起抹布,瞳孔间竟是有丝波动,他默了一瞬道:“这等情爱故事,你也是要听?”陆童笑道:“原来先生还会讲情爱故事,与历史有关?”奇叔摇头:“若讲情爱,与历史有无关系或真假,便就不重要了。”闻言,陆童有些茫然,不太清楚此话有何释义,更难懂这字字斟酌得要人命。一时间,他只觉胸口莫名发堵。 暗恋对一个人来说,是一场兵荒马乱。 火势,更凶了。少女将头上玉笄慌忙揣于怀间,周遭人影憧憧,声响嘈杂,她义无反顾冲进王宫。热浪袭来,少女的乌发被烧燎,却寻他不见。她大声呼喊,嗓音已是沙哑:“田辟疆!”宫中一隅,有少年艰难避火,模糊中,他望见春风临来,少女诚惶诚恐,一把将他抱起,音颤道:“我们这就出去。”忽,听咔嚓一声,断木被烧落,少年只感觉额头清凉有水,奋力睁开眼眸,见少女脸颊被划烫起硕大伤口,热血清凉……火渐熄,少女抱少年行出王宫,瞧众人围来,终是长舒口气,遂一头栽倒。翌日,少女幽幽转醒,她摸怀间,玉笄完好无损,不由自主泛起甜笑,牵动左侧脸颊传来钻心痛楚。那少年长着两颗虎牙,很干净。他将玉笄戴在少女头上说,这个送给你,钟无盐。少女害羞转身。夜晚,王宫起了火,奔过去只花了一刻钟。子时,我将你寻见。后来脸有些不舒服。 门开,少年走进屋内,钟无盐想起身,可却是瞥见了他身后有女子相伴。些许是脸上布纱过于沉重,故,未能坐起。少年笑着向她介绍女子,两颗虎牙格外醒目。是了,夏迎春,极美。钟无盐死死将玉笄攥在手中,弓起腰一点,藏好。她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动声色,可少年之后的话语已是听不大清。待人离去,钟无盐忐忑取过铜镜,将布纱缓缓揭起,她的左侧脸颊甚是丑陋,玉笄静静放于匣内,不敢去戴。公元前320年,齐威王去世,少年即大位。田辟疆终是成了齐宣王,而她也改名为钟无艳。 齐宣王执政初,与夏迎春日日歌舞,夜夜欢声。喜欢你,是我最无力的事,钟无艳来至大殿,尤为憔悴。他再不是那个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少女,二人四目相对。钟无艳的左脸满是沟壑伤痕,许久未见了,原来,登基后的日子也不是很忙,只是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齐宣王怀间搂抱着夏迎春,他很明白钟无艳此来为何,无非便是上谏劝政,只不过她的模样着实令他惊到。殿中央,钟无艳微抿嘴,吐出话语一针见血,析齐国局势通透。她的眼神坚定,坚定得近乎天真,这一刻,不被爱的愚蠢格外倾城。 终于,齐宣王瞥见了脚下尘埃,他的思绪有一瞬恍惚:“多年前,少年问话少女:‘喂,钟无盐,你干嘛那么用功读书?’少女思索片刻,道:‘因为田辟疆以后会做大齐的君王。’少年不解:‘我做大齐的君王与你读不读书有何联系?’少女道:‘你笨呐,将来成了齐王,忙的一定是天下大事,你我若仍想如今这般整日在一起,那我定是要用功读书的。’少年嬉笑道:‘倘若我以后是个昏君,不需要操心天下大事,你的书岂不白读了?’少女一脸认真:‘那我更该拼命读书了,你欢喜做昏君,这天下大事总需有人来操心的。’” 齐宣王喉咙有些干涩,相较于不断言语的钟无艳更甚之。刹那间,他发觉殿中央那丑陋女人也并非很是丑陋,只不过是自己缺少了美的发现。钟无艳的话语歇去,良久,齐宣王艰难吐出三个字:“孤会改。” 这便已是足够了,钟无艳死死压抑着心间小窃喜,平静转身,出大殿。喜欢一个人就真的是在赌,押上所有的时间精力,押上那颗炽热真心,想要他看你一眼,再一眼。押上的越多,越放不得手!田辟疆,我真的喜欢了你好久,从第一次遇见开始,便愈发不可遏制,莽撞爱上。我偷偷走过你走的路,我将你的名字练下无数遍,每日一早便在宫门口等候,只盼你把我偶遇。 三日后,齐宣王召钟无艳入殿,询齐国治理良策,钟无艳侃侃而谈,梳大局于唇齿间,清晰明亮。齐宣王豁然开朗,连声赞叹。再过七日,二人又见,语国事论天下,不亦乐乎。如此反复,大齐韬光养晦,渐富强。公元前314年,齐攻燕,势如破竹,大捷连连。齐国上下同庆,齐宣王借此机会,欲立后。 一日,与钟无艳问政,天晚,齐宣王留其宴席。酒觥不断斟满,二人微醺,钟无艳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大王之意,立谁为后?”齐宣王道:“夏迎春。” 钟无艳身体猛一颤,觥摔落。齐宣王闻声诧异,钟无艳惨笑道:“我真是昏了头,敢妄想试知大王立后。”齐宣王摆摆手说无妨。 田辟疆,我好喜欢你,可能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啦。因为你我逼着自己去读那些讨人厌的书,也因为是你,我变得前所未有的勇敢,冲进失火王宫。好多人笑我容貌丑,还谈国事,其实我只是想与大齐的君王有话可说。我拼命争取,拼命努力,拼命的想与你在大殿上看起来更合搭。可是,你还是选了夏迎春,她什么都不会,所以需要你来照顾,我那么懂事,拼死效忠就好。 钟无艳失魂落魄行出王宫。 “那日,喝醉酒和你胡言乱语了,你装不懂,或许真不懂,不过,我懂了。” 观火奔走一刻钟,玉笄揣怀藏情窦,春风临来是子时,热血清凉葬芳华;泪珠洒尽容颜毁,可怜无盐终无艳,日日歌舞夜夜欢,道这齐王不辟疆;冒死上谏再相见,天真坚定至倾城,诗书饱读操国事,勤政改革挽江山;酒醉真言欲立后,物是人非夏迎春,何如丑女钟无艳,青史千年耀月华! 翌日,早朝大殿,有丑陋女子徐徐行至,头戴巾帼,请命赴燕前线。齐宣王怒,焉有女子从军?钟无艳未驳,此来不过告别,遂,转身离开。片刻,齐宣王慌忙追出,然殿外,已无一人身影。群臣侧目,他瞬瘫坐于地,大声呼喊:“无盐——” “田辟疆,我再也不会那么听你的话了。” 起初,并不知晓你将来是要成为齐王,只记得你笑起来两颗虎牙很好看。见你识字读书,我便也去学,你擅骑马,我没有马,就先骑驴子。笨手笨脚跟在你身后,王宫侍卫将我拦下,那年摔断腿是有原因的,大房子凭什么只许你进。再遇,你的随口一句衣裳丑,我便偷了家里钱币去换,好不要脸被爹打,你却总怪我吃饭晚。长大些,明了事理,我开始拼命读书,只为仍能伴在你身侧。记得你有送过我一支玉笄,当时欢喜死了,恨不得整日去戴,可惜,你家竟然失火。之后,夏迎春轻而易举地挽着你,你也当上齐王,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大抵是疯了。那段日子,我看谁都像你,于是来到大殿寻,我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偏就不遮这丑脸,且不带有丝毫胆怯。我们语国事论天下,我们指江山谈变法,我们是所有人眼中的明君贤后。只叹,我终究不叫夏迎春。所以,我要走了,我笑着与你告别,我以为自己很洒脱,忘八端! 齐宣王失魂落魄,群臣将之搀扶起,他的心头一片空荡荡。蓦地,他动了,挣脱周遭众人,飞快向宫门外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冠落。 “钟无盐,你不许走!”骑在驴子上的少女诧异扭头,身后有少年追来,两颗虎牙极是醒目。 齐宣王奔至钟无艳侧,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眸直视,一字一顿道:“孤要立你为后。”钟无艳如遭重击,怔怔不得动。这一击,打到的是死穴,无数次的演练被推翻,她下意识点了点头。二人相拥,钟无艳有泪珠滑落,齐宣王却轻声道:“答应孤,永远都不要走,好么?”钟无艳身体一颤,这刻,抽噎声再也无法抑制,大雨滂沱中,她听话道:“不走了。” 公元前312年,齐宣王立钟无艳为后,夏迎春为妃。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 玉笄归原处,陆童舒了口气:“说到底,齐宣王仍是爱钟无艳的。”奇叔叹了口气,顿一声:“齐宣王既不爱钟无艳,也不爱夏迎春,他爱的是自己。”陆童诧异,且听奇叔又道:“钟无艳的能力可为他解决国家大事,夏迎春的貌美可满足他的欲望虚荣,但他却不肯为钟无艳做个勤勉君王,也不肯为夏迎春放弃权势江山。一边想做个撒手掌柜又不愿放下王位,一边沉醉温柔乡又不愿为美人舍弃江山。所以,在这段感情中,他爱的只有自己。”陆童思忖片刻,问道:“先生,在一段感情中,若是出现一方只爱自己,那这段感情便注定是错的吗?” 奇叔微笑:“感情不分对与错,都是心甘情愿。” (本章完) 注:钟离春,又名钟无艳、无艳女即丑娘娘。史书记载,“复姓钟离名无盐(一说名春,字无盐??)。历来并没有叫钟无艳的说法,是戏剧中给她起的外号,而夏迎春,则是戏剧所虚构人物,历史上并不存在。 ———— 闲聊:这一章写了很长时间,当然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我现实中事多。先聊一点题外话,因为我写文很慢,进入状态更慢,所以我对身边环境有要求,要有烟要有酒,要有轻音乐要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其实我写文最佳状态是在深夜十点到凌晨四点钟,再加上最好我中午可以一觉睡到晚上七八点钟,醒来吃过东西,取出电脑,调出喜欢的音乐,打开一罐冰镇啤酒,点颗烟吞云吐雾,双手缓缓摸在键盘上……啧啧,你们应该可以想象到这个画面,舒服的很。哈哈哈,虽然这样子很爽,但是对身体很不好,再加上工作因素,我便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所以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强行解释一波,更新慢的原因,大家理解就好哈。 然后,浅谈下钟无艳这一章,你们应该已经发现这章的历史还原度是很低的,没错,除了人物名字以及大的事件线外,基本都是不可信的,可以说是纯言情。所以我在文开头借奇叔之口做了解释“若讲情爱,与历史有无关系或真假,便就不重要了。” 这章的初稿写完原本是有六千多字的,但是后来被我删减了许多,尤其是钟无艳告别齐宣王之后的剧情,拟是有齐宣王很大一部分的戏,但是我考虑了许久,给去掉了。因为我认为,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时,你无论下过多大决心哪怕发誓,但那个人却只需要轻而易举地招一招手,或是嘴唇上下一触开了口,你便就会将所预设好的一切全部抛之脑后。齐宣王是被爱的,所以他不需要很痛苦,去挣扎,他只是讲一句“孤要立你为后。”钟无艳便是听话回来了。就写文来说,删减这样子的剧情是不可取的,但是,就我内心来说,这样的确很真实。所以,最后的剧情乍一看像是草草结尾,写的很糙,可其实我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 写网文很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不那么注重剧情了,当写完这章,在不断通读后,我才突然惊恐地发现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以我的笔力,完全还驾驭不了这种意大于一切的写法。好多地方好多点我在写或是修改过程中,我会泪流满面,我会感慨万千,但或许你们读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共鸣,说来可笑,我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刚入行的问题。但我确确实实,是很认真对待文中的每一个词或句,它们都是我斟酌许久的取舍,虽然写的很累,但至少我是满意的。所以卑微的我恳求各位可以来回多读几遍这些文字,拜托了。 “暗恋对一个人来说,是一场兵荒马乱。”我的文笔并不细腻,但想来,这场兵荒马乱我们都曾经历。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枉我真情意,而你负心人。再读此句,我心波澜,提笔留念,今生勿见。愿他如星君如月,与你夜夜流光,相皎洁。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