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刺客沈小凤》 三姓保镖《1》 北京西郊菜市口,原是杀人斩凶所在。 长久下来,似聚集不少冤魂恶鬼,方圆人丁稀少,门市冷落。 那杀人台往北不远有一家喧哗的酒楼,甚是气派。两层飞檐棱角,脊梁上青龙白虎张牙威武,两角各挑出一面三角彩旗,不知何人书上“柳家楼”,一阵风来,飒飒作响。当中二鸟朝凤,端的气势。门前座落两尊雄狮,白石雕琢,暴眼怒目;几级台阶上去,入进大堂,虽然座无虚席,满厅聒噪,却不觉杂吵。 这柳家楼乃属京城有名的柳家镖局柳叶刀。年轻时柳老先生靠着一身武艺闯荡京城。卖过把式,做过护院,后来当兵吃皇粮,混上千总,剿杀过义和团,打过八国联军,跟随李中堂参加过〈辛丑条约〉。柳老先生骄傲的是他一面吃着皇粮一面自己开镖局。提起柳家镖局,那得说他的结义兄弟沈冒头和唐浩天。三人在军中相识,义气相投,也效古人桃源三义。柳先生在四十左右因国难差些没命,便有了退役的年头。那时三兄弟有小积蓄,个个武艺不弱,以柳叶刀之名便开了柳家镖局。后来义和团杀洋人闹事,军队上请柳叶刀回,他只好将家私交给二弟沈冒头。三弟唐浩天小十多岁,正是热血年纪,跟了大哥重为朝廷所用。 沈冒头做事稳重,所以柳叶刀放心他主持镖局。后来因为那让国人耻辱的〈辛丑条约〉使得柳老先生再没有报效朝廷的念头,暗然回了家。 三弟唐浩天一直呆在军中。后来入革命党,参加了惨烈的“黄花岗起义”,武昌起义的枪声彻底的摧毁了清王朝,唐浩天就追随中山先生,而后孙先生被迫辞去中华民国大总统,他又追随袁总统,袁世凯复辟失败,只得追随总统黎元洪。黎元洪因与总理段祺瑞是否于对德宣战的问题上发生争执,请张勋到京调解,却引发了“张勋复辟”,段祺瑞组织讨逆军讨伐成功,执掌北洋**,撕毁了《临时约法》。孙中山在广组军,揭起护法旗帜,从此南北紧张对立。 外面的世事风云变幻,唐浩天的身份变来变去,因此柳家镖局没有因世事翻天覆地的变化受到冲击,反而在乱世中越来越门第堂皇。后来柳叶刀年事老了,有了洗手退出江湖之念,因便修了这栋富丽堂皇的柳家楼,由儿子柳云龙和沈冒头的儿子沈令海打理。 因为沈冒头至始至终都是以仆从身份打理柳家镖局,所以儿子沈令海也是协从身份打理柳家楼。 柳叶刀和沈冒头都退出了江湖,原来的镖局撤去了牌匾,成了养老的所在。两个老人成天以逗弄孙儿孙女为乐。沈冒头养有一孙女,名唤小凤,五六年岁,比孙少爷青云差着半年。两家老头子早在媳妇们怀上后就约定一男一女结为翁家,孩子小,没有主仆之念,成日你打我闹。 两个老人都有相同的心愿,要将自己生平所有教给各自的孙子孙女。自从能走路,两家老人开始言传身教。大抵也有两个老人较量的意思。 这些天两个老人都感冒,没有了监管小家伙的心思。 这日青云上私塾进学去后回来,早早的自己歇了。小凤本也想同青云去进学,沈冒头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断了她念头。没了青云,小凤有些懒懒的,同着母亲吃毕晚饭,然后母亲去服侍爷爷。她没心没绪一个人练了会儿飞刀,十个蜡烛打了五个准头,给不起精神,去找青云,已经睡下。 怏怏的出来,走到爷爷的房中,爷爷也睡了。母亲在厨房熬着药,说道:“天快晚了,还这么闲遛。” 小凤万分不乐意,往自己房间走。突听一声“啪”的枪响,似在远处,接着又听几声“啪啪啪”,枪声不断。又听纷纷的喊叫,“快追快追 ”,“那边去了,快跟上”。 听见枪响,小凤抬腿跑向院中。 她母亲吓坏了,急跟出来,喊道:“小凤。” 小凤跑到院门,一个人冲进来,一把拉着她,说道:“小凤,这么晚了往外跑,疯了么?” 她母亲急急说道:“阿丁,把小凤扛回她房中,锁好门。” 那叫做阿丁的是柳家的长工,他向小凤母亲点头说是,一面提了小凤的身子,往回走来。 小凤给阿丁挟在腋下,阿丁人高马大,拎着她像小鸡。 她知道阿丁虽是大人,却半点功夫没有。等到阿丁走到她的房门时,突然小手撑着墙壁,使力往后一挣。阿丁没防,小风脱出身子。阿丁回手来捞,小凤连着几个筋斗翻出几米,一眨眼冲出院门。听见阿丁急叫道:“李嫂嫂,小 凤跑出去了。”一面跟着跑出来。 小凤混钻了两条胡同,向着枪响处寻去。爷爷说枪声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长大了定是个枪客。正跑着,不防撞在一人怀里。那人顺手推她,她两个空翻落在一米外。那人“噫”了一声,感觉意外。小凤向那人看去,原来是个女郎。 那女郎脑后挽一个发髻,额前一排留海,草青色旗袍,高跟女鞋。左手握着一把短枪,右手垂着,左手的枪护着右臂,血水浸了大半。 那女郎看见是个小女孩子,没大在意。小凤见那女郎腿脚也受伤。那女郎拿枪指着她,轻声叱道:“你别跟来。”一面说,一面拐进一条胡同。 小凤到底人小,有些害怕。正呆站着时,几个大兵端着枪跟了过来,呈三角形四处搜索。看见她,一个人问道:“看见有个拿枪的女人吗?”小凤点头。那人忙道:“在哪里?” 小凤将手指向不远处另一个胡同。几个大兵立时成品字形搜索过去。一时听见有人道:“果然有人。”“别叫他跑了。”“快追,快追。” 小凤有些好奇,跑了十几米,跟进那条胡同,看见七八个大兵往前追,枪栓拉的哗哗响。片刻,听见“啪啪”两声,不知是否真有人给他们追上。 她怕跑远了会惹家里人着急,回身转来,向那女郎藏身的胡同跟去。跟了几米,看见地上散落的血滴拐进一家人屋檐后。正走着,听见有人道:“站着。” 小凤向前看去,正是那女郎。 那女郎左手持枪,枪口的黑洞对着她。小凤吓了一跳,忙道:“我把他们引开了。” 那女郎背靠着一面墙,听见小凤的话,似乎放了心,收了枪,说道:“你是谁家的小孩,这么晚了不回家?” 小凤道:“我是听见枪响跑出来。”那女郎有些讶然的看她。小凤道:“你去我家,我爷爷会医枪伤。” 那女郎道:“你都不知我是谁。”小凤道:“你们几个人啊?他们在那边也放枪。”那女郎道:“小孩子不多问。” 小凤道:“你这样走谁都找得到。”那女郎道:“我去你家,血迹得流到你家。”小凤嘿嘿一笑,说道:“我家在前面不远,你去我家从房上面走,他们就找不见。” 女郎听了,笑了笑。小凤觉得她笑得十分好看,也跟着笑。女郎道:“你笑什么?”小凤道:“你笑得好看。” 小凤刚说完,那女郎却一下又将枪口对准她,说道:“你是谁?”小凤“啊?”了一声,觉得背后一双手拉她,回头一看,竟是爷爷。 沈冒头四处看了一下环境,没见有人,向那女郎道:“我知道你们做什么的。刚才我儿子引开了那些大兵。我孙女说得对,到我家去,我能给你治伤。” 女郎道:“你儿子是谁?”沈冒头没有作声,只将左右拳头交叠在一起。那女郎见了,似乎不大信。 沈冒头道:“姑娘快作决定。”又道:“我儿子想来和你们是一路人。你看我这瘦老头,像害人的吗?”女郎道:“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儿子。”一面退着,一面仍旧将枪对着祖孙俩。 沈冒头道:“夫人虽为女中豪杰。可是身子却禁不得血流。这样逃,只怕逃不走。” 女郎道:“那是我的事。” 沈冒头摇摇头,只好叹息一声,向小凤道:“这位夫人怕我们害她,就别管闲事了。”小凤道:“爷爷不管她了?”沈冒头道:“我们和她萍水相逢,她是信不过。咱们回家,你娘该急了。” 小凤笑道:“那爷爷得护短才行。”沈冒头道:“当然,爷爷最疼咱们小凤,可不能叫你娘给气受。” 小凤又笑道:“但是你不能给我娘气受。娘和爷爷一样疼小凤。”沈冒头笑道:“哟,小凤在教爷爷做人了。”小凤听了,去揪爷爷的胡子,说道:“别给爹爹听见了。”沈冒头故意板脸:“给他听见怎么了?老东西喜欢听孙女教诲。” 小凤见了,笑得咯咯的,一面爬上爷爷的后背,祖孙俩转身离去。 回到家里,小凤母亲站在院门前焦急张望。小凤在爷爷背上埋着头,不去瞧。 她母亲拉她下来道:“两天没打你,你皮子发痒了。”抬手就在她背上“啪”的一下。又道:“这么晚了跑出去,生叫人担心。你爷爷身子不好还找你。今 晚不拿家法伺候你,以后还不长记性。”一面说,拉小凤往上房走。 小 凤不敢声张,只拿眼瞧向爷爷。沈冒头这才笑了笑,说道:“小孩子不听话是不对,但是我们家小凤这点年纪很有侠义心肠。” 小凤向爷爷伸着舌头怪笑。 她母亲道:“还做鬼脸。”又道:“爹,小凤从来就不听话。以后咱们都不在了,你会害她。”沈冒头听了,不好再说,只暗地里也向小凤扮了个鬼脸。 这里小凤母亲拉小凤走进西屋的上首。沈冒头向一旁的阿丁道:“小凤又得受家法,快去请老爷,再叫醒孙少爷。”阿丁晓得他的意思,趣笑了笑,点头去了。 小凤给母亲按在祖宗牌位前跪下,见母亲拿来两尺长的戒尺,照着她手心狠打了一下。沈冒头赶进来,虽然心疼,却不好作声。不料小凤回头来向他偷笑,想来媳妇打的不重。 片刻,一个小孩飞奔进屋,口里叫道:“婶婶别打小凤。”一面跳起来抢小凤母亲手中的戒尺。 小凤母亲道:“孙少爷,这是家事,你别闹。” 那小孩正是柳叶刀的孙子青云,眉清目秀,留着三七开的分头,着一件咖啡色西服,一双能迷死人的丹凤眼看着小凤母亲,说道:“婶婶,小 凤是我的媳妇,这也是我家的事。现在民主社会,不能你一人说了就算。问问沈爷爷,还有我爷爷,还有我爹爹妈妈,还有沈令海爸爸。” 外面早已围了一群下人,听见青云的话,止不隹笑出声。小凤母亲道:“现在世道乱,小凤不听话。外面成天的打枪,她到处跑。”青云道:“你说她,不可以打她。” 小凤母亲听了,笑叹了一下,看向站在青云身边的一个老者,说道:“老爷,你也来了。”这老者正是柳叶刀,他点点头,说道:“阿丁叫我,说你拿家法出来。我也怕打坏了小凤,过来看看。” 小凤母亲道:“我就是 教一下小凤。她是青云的媳妇,说句不怕老爷笑的话,小凤很顽皮,现在不教好,以后少爷和孙少爷会说巧云没家教。”柳叶刀见她说远了,笑了笑,回头向围着的下人道:“都散了。” 老爷都来看着,小凤母亲巧云只得放了小凤。 青云拉着她,两人穿过隔院中的月牙门,到了那边柳叶刀的院落。小凤道:“去哪里?”青云道:“我妈想看你。说李婶婶都拿家法出来伺候,怕打坏了。”小凤笑道:“什么呀?我妈哪里真打。再说我爷爷还在。”青云道:“我妈想你了。”小凤道:“太太的病好点没?”青云道:“一直老样。近几天都咳。爷爷要妈妈去看看西医。妈妈不肯.” 两人来到青云母亲房中,闻得见刺鼻的药味;油灯下,一个精致却慵懒的二十七八的女人坐在桌前,一脸的病容,正手拿针线绣着一双鞋底,桌面放着一碗滚着热气的汤药,想是等着凉些。 两个小孩进去,青云叫了妈,说道:“小凤来了。”小凤叫着“太太”。女人放下针线活计,招手叫小凤到身边来。小凤过去,她上下捏摸着,说道:“你妈打你哪里?”小凤道:“妈做的样子凶。轻轻打的。” 青云母亲笑道:“就怕你妈下狠手。你是我们家的媳妇,以后再打你,就跑太太这边来,你妈没胆子在我面前打你。” 小凤笑道:“媳妇是什么呀?”青云母亲听了,“噗哧”笑出声来,说道:“你妈没跟你说过吗?”小凤摇摇头。 青云拿起盘里的苹果,递一个给小凤,一面说道:“爷爷说以后你嫁给我,就是我媳妇了。”小凤道:“太太说我是她的媳妇,不是你的。”青云听了,望向母亲,说道:“小凤到底是谁的媳妇啊?” 青云母亲笑道:“都不知怎么跟你们说。在我们北方,媳妇是老婆;在南方,媳妇是儿媳妇。”小凤道:“那媳妇到底是什么东西?”青云也道:“是啊。”青云母亲道:“这么小,也跟你们说不清。现在看见小凤没事,我也放心。以后的确不能一个人晚上出去跑。这些年枪声过去过来,大人都不敢到处瞎走。看号外上说孙文在南方带了人枪要护什么法,又得打仗了。唉,年年的打仗,图什么呢。” 两个小孩子都道:“孙文是谁?” 青云母亲道:“跟你们说也不懂。小凤,回你妈那里去,好生听话,少挨些打。”小凤听了,点点头,跟青云母子告了别,一个人回来。 三姓保镖《2》 到半夜,小凤一个人胡乱的想“媳妇是什么东西”,没有睡着。迷糊中,有人拍门的声音,听见阿丁院里问:“谁?”小凤忙醒来。一人答道:“阿丁开门,是我。”小凤听清是爸爸沈令海在院外说话,急下床,出来到大门时,见院中黑灯瞎火的站着好几人。此时阿丁掌来马灯,小凤瞧见一个女人正是晚间在胡同口受伤那女郎,一时心头糊涂。 她父亲沈令海笑着过来抱起她,拿胡子使力扎她脸儿,回头向那几人道:“这是小女,叫小凤。”一面让阿丁将几人迎进客厅。大家落座,阿丁泡来茶。沈令海叫他去请醒厨间的王妈,小玉弄饭菜。阿丁答应去了。 一时巧云和沈冒头也起来。 那女郎脸色很白,沈冒头知道她失血所致。巧云瞧见几个生人在屋,只拿眼盯着沈令海,又不明白的瞧向公公。沈令海却叫阿丁去扣好后门,方才和巧云说道:“你回房睡。这里没什么事,遇到几个朋友了。” 巧云道:“你有朋友来,正该我好好招呼,叫人回房去,笑话呢。”沈令海道:“这是男人们的事。”巧云道:“这个妹子是男人?”那女郎向她道:“这么晚了惊动嫂子,真不过意。”巧云道:“我公公能治伤,很行的。”沈令海道:“看过了。”巧云拿眼看向公公。 沈冒头回头向小凤道:“跟你妈回房睡去。我们大人说点事。”巧云道:“爹也这们想呢?”沈冒头道:“有些事不知道为你好。今晚这事,可别叫老爷他们晓得。”小凤母亲拿眼白着沈令海,拉上小凤进了里屋去。 母女两人在床上睡不着。小凤道:“妈,那个女人我认得,她有枪。” 巧云听见吃一惊,说道:“你什么时候认得她?一个 女人带枪,是南方革命军的么?你爸爸认得他们,他也是吗?这可不给家里添乱了。” 小凤道:“革命军作什么的?” 巧云坐起身来,说道:“我要去听听他们说话。还有你爷爷像也晓得。就我们娘俩都不知道。”小凤道:“小心给爸爸发现。”巧云向她道:“你好好睡,妈有晓得分寸。” 小凤答应,自己一个人睡了。 巧云穿好衣裳,走到外间屋,拿了右手掩着耳朵隔墙偷着听外面的说话。 外面几人正一面吃饭,一面说着话。 只听那女郎说道:“这一次没成事,姓段的加了防备,以后再弄他很难了。想不到这人怕的要死,有那么多人守在身边。” 一个男的道:“历史来高官贵人都有人保护,皇帝更不消说。段祺瑞现在就是皇帝,身边肯定保镖多。” 另一个男的道:“剑敏再不消自责了。千幸万幸你完好无事回来。不然革命军中又得少一个同志。” 女郎道:“但得天下共和,国家民主,一个江剑敏死何足惜。谭先生说得好‘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一批一批反封建反帝王的志士倒下,他们的热血没有换来国家的命运,只不过 清王朝没了,换来一个又一个土皇上。咱们中国何时才能真正共和,人民安生。” 沈令海道:“依我想,你们去刺杀姓段的,终不过是治标。袁世凯不是死了么,黎元洪不是走了么,段祺瑞又跑出来,就算姓段的死了,底下不还有冯国璋,还有徐世昌么,这些大军阀个个都想着一人天下,谁肯为百姓作主。只有孙先生是真正的为国为民,只是他手上没有自己的一兵一卒,不过是借这个军阀打那个军阀,得利始终是军阀们。” 第一个男的道:“难道我辈热血男儿任凭这些军阀们吞食武昌起义换来的胜利果实不成?” 江剑敏道:“沈伯父,你怎不说一句?” 沈冒头微笑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了,不能左右你们的主张。老实讲,当初知道阿海做这样事,父子俩也闹了不同意见。后来阿海跟我谈起国家的命运,个人的生死,叫我明白了,有一群人,他们为国家为百姓甘心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每个人都有抱负和理想。倒是江姑娘一介女儿,难得还有这样志向。” 江剑敏道:“我平生最重鉴湖女侠。虽不能像她名贯青史,却也得像她豪情万丈。最喜她的《对酒》一诗:‘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她是我辈古今第一侠女。什么红拂女,聂隐娘,不过是以个人恩仇快意一生,哪堪拟比鉴湖女侠,为国为民。孙先生曾撰挽联:江户矢丹忱,重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她的‘秋风秋雨愁煞人’更是千古名句,道出忧患天下,满腔愁怀之心。” 沈令海道:“你们这次刺段祺瑞,干么不叫上我?小江身怀有孕,幸得未出事。钟兄弟,万兄弟,你们如何不阻止小江,不知她有孕的吗?失了手,可是两条人命。” 第一个男的道:“我和万年青跟剑敏说了很多次,她不听我们的。为这事,她和我们吵,又一力拿秋前辈跟我们讲事。沈大哥知道,剑敏要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挡她。” 叫作万年青的说道:“幸得郭兄弟在总统府作内应,引开那些警卫。钟少白兄弟更加相护剑敏,逃出总统府后将大半敌人绊在前门子大街,不然哪里能逃出来。” 江剑敏道:“这一次仓促行事,牺牲了十 几个革命同志,这血的教训,叫我们认识到莽撞的惨痛。” 钟少白道:“不知郭兄弟有没事?” 万年青道:“郭上空兄弟足智多谋,文武同张,料没事的。倒是他为了这次行动,以后再不能呆总理府了。” 江剑敏道:“他是懒性的人,没的倒是遂他心愿了。出了这事,料想他还得江湖上四处的漂。他最想作个游荡之人,无拘无束。” 沈令海道:“我们知道郭兄弟喜好游戏风尘,强求不来。” 沈冒头道:“不知三位以后打算怎样?” 没有谁接话。只是传来吃饭声。沉了一时,钟少白道:“如今孙先生在南方揭起护法大旗,我想去到军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辈生于这乱世之道,当该为正义奋斗终身。” 万年青道:“我也这意思,去军中,去孙先生身边,去正义之师,为多灾多难的祖国,为早日实现统一,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死而无憾。” 沈令海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我俗务缠身,只能给你们祝福。到革命成功,咱们或可再有缘一起,把酒明月,谈说天下。” 二人说道:“沈兄有老有小,比不得咱们没挂念。有这忧患天下的心,哪里都是战场。” 众人再要说时,听见里屋小凤咳嗽声,梦语着叫“妈妈。”巧云听了,忙回进里屋瞧小凤。这里大家深知夜近三更,不便再论。沈令海只得安排歇下。 次日,小凤醒来,不见那两个男的,只有那江剑敏在爹爹的书房里看书。小凤羡慕十分,上下瞧着那书说道:“姐姐识字呀?” 江剑敏笑着看她道:“小凤想看吗?” 小凤摇头,说道:“不看。爷爷说女孩子识字没用。” 江剑敏听了,笑了笑,自说道:“没想到老爷子还这么思想守旧。”向小凤道:“你不想识字么?” 小凤道:“我听爷爷的话。爷爷说女孩子长大了就嫁人,用不上字。”江剑敏摇摇头,叹了一声。小凤道:“昨晚还有两个人,他们呢?” 江剑敏道:“他们走了。呆在你家怕出事。”小凤道:“他们是不是去到南方,说去打仗么?”江剑敏直看着她,一时笑了,说道:“昨晚你偷听大人说话。”小凤“嗯”着点头,凑过身来悄笑道:“我妈妈也偷听你们说话呢。” 江剑敏“哦”了一声。一时小凤道:“我听你说最喜欢鉴湖女侠,她是谁呀?能叫我也认识她么?”江剑敏道:“为什么想认识她?”] 小凤道:“我见姐姐很厉害了,你还有喜欢的人,一定更是厉害。”江剑敏道:“你喜欢姐姐么?”小凤点着头道:“昨晚我见姐姐拿着枪,好威武。要是我有枪拿着玩,什么也不想要了。” 江剑敏摸着她的头道:“姐姐也听你父亲说过,小凤很喜欢枪。”小凤嘻嘻笑,说道:“姐姐的枪给我玩好不?”江剑敏道:“你还小,以后长大了玩。”小凤听了,噘起嘴来。江剑敏笑道:“姐姐给你讲鉴湖女侠,好么?”小凤使力点头。 江剑敏放下书本,沉了一下,缓缓说道:“鉴湖女侠原名叫作秋闺瑾,到日本后改叫秋瑾。能文能武,短短的一生积极投身革命,创办了《中国女报》,号召咱们女子要与男子平等。后来为了联络几个省起义,给人出卖被捕。几天后叫皇帝派人杀害。她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为人民翻身斗争的一生。”说到这里,她留下泪来,口中独自吟唱:“‘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蛾眉队里,时闻豪杰。良玉勋名襟上泪,云英事业心头血。醉摩挲长剑作龙吟,声悲咽。 自由香,常思热;家国恨,何时雪?劝吾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拨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珏(同音)。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 小凤道:“姐姐怎哭了?” 江剑敏哑然笑道:“不是哭,姐姐感叹没早生,不然定与秋前辈并肩奋斗。”小凤道:“姐姐说她好,长大了我也学她。” 江剑敏叹道:“姐姐这一辈如果能让国家共和民主,你们那一代就可太平生活了。不学才好。”小凤道:“为么?”江剑敏道:“秋前辈抛夫别子,甘受孤独寂寞,常人难解万分。” 小凤道:“她也有孩子么?”江剑敏道:“所以小凤不学她才好。以后你有了孩子,会不舍得。”小凤道:“妈妈说姐姐的孩子在肚子里,是么?”江剑敏笑点头。小凤道:“姐姐跟我说,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会从胳肢窝出来呢?” 江剑敏愣了一下,笑道:“你妈妈这么说的吗?”小凤点着头。江剑敏刮她的小鼻,说道:“因为孩子只能从胳肢窝出来呀。”小凤道:“我妈妈肚子里也有孩子。爸爸说是我的弟弟。”江剑敏道:“有弟弟好吗?”小凤道:“好呀。以后青云不理我,我就和弟弟玩。”江剑敏道:“哟,小凤还有心计。” 正说着,沈冒头找进来,说道:“没处寻你,过来碰碰,果然在这。”小凤道:“我跟姐姐说话呢。”沈冒头道:“姐姐有伤,咱们不打搅。这天过午了,怕要做功课才是。”小凤向江剑敏伸一下舌头,随着爷爷出去了。 三姓保镖《3》 江剑敏知道沈冒头要小凤习武,虽有武家授艺不得旁人观看,但教小人功课,只怕不碍事,便随着过去,来到后院一个小天井,只见小凤舞着一把两斤重泼风刀,跳跃闪挪拘形于泥,不十分放得开。 沈冒头看见她来,略吃一惊。 江剑敏道:“小凤用的是追风刀法,这么小年纪,难为她要走刚猛路子。老爷子是教的洪拳,怕不大适合小女孩子。”沈冒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练武总要从小才好。”江剑敏道:“如果老爷子不多心,我有一套拳法想给小凤。”沈冒头听了,忙拾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说道:“对孩子有益的拳法,当然好。”江剑敏道:“我也是和小凤投缘,心里很喜她。老爷子不讲究门派之别,我想教给她咏春。” 沈冒头道:“早听说咏春,一直没有接触。这种拳法招式多变,灵活轻巧,更因它最适于实战。可惜从没见识。” 江剑敏道:“老爷子说的不错。咏春最大的特点是凭借手桥肌肤灵敏的感觉,在近距离发挥寸劲的重力。洪拳属于外刚,咏春讲究内劲。”沈冒头笑点头,说道:“女孩子当真的适用这种拳法。姑娘怕是呆不久的,我即时摆香烛,叫小凤行拜师之礼。”江剑敏笑道:“我没想过收弟子,况且学艺不精。只是很喜小凤,算是给个见面礼。” 沈冒头道:“这怎么成?给人笑话么?” 江剑敏道:“咱们江湖上跑的,不来繁俗礼节。”沈冒头笑道:“也好。我把这院门关上,别叫人偷学了。”说毕,退身出去,果然将门闭上。 江剑敏叫过小凤来,说道:“想学咏春么?”小凤点头道:“姐姐说咏春不费力,当然学。”一面说,一面抹着脸上的汗。江剑敏笑道:“几时说不费力了。但凡练武,哪有不吃苦就成。”小凤嘿嘿着笑。江剑敏道:“你练武几年了?”小凤道:“三年。” 江剑敏点着头,说道:“那我跟你说的想也懂得了。咱们咏春的套路有小念头,寻桥和标指拳,以后有机会可习打木人桩。手法以三傍手为主,还有挫手,撩手,破排手,沉桥,粘打。步型分四平马,二字马,追马,跪马,独立步等。它有招式多变,运用灵活,出拳弹性,短桥窄马,擅发寸劲主要特点。以大闪侧,小俯仰,耕拦摊膀,摸荡捋,曲手留中的手法,身形以搭,截,沉标,粘,摸,偷,漏和二字钳羊马为标志。跟你说这么多,记得隹么?” 小凤笑着摇摇头。 江剑敏道:“姐姐先跟你说一下咱们咏春的特点,记不得不要紧,以后练习中就明白。再跟你说说咏春的来源。咱们咏春是先祖五枚师太所创,早先不叫咏春,,叫作白鹤拳。后来师祖传于严三娘,她改了些白鹤拳的步法身形,因她名咏春,所以后来就叫咏春拳。” 小凤道:“就是说师祖该是严咏春么?” 江剑敏道:“也可这么说。切记着咱们咏春在实战攻防中尽力采用闪身,贴身,紧迫和紧打,紧缠。动作讲究敏捷,快速,不给人喘息机会。” 小凤点头。江剑敏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让小凤接过,说道:“每种拳法都讲究扎马沉稳。咏春更胜,马步稳沉了,功夫就到了一半。现在扎个马看看。”小凤听见,收好拳谱,立时双臂平伸,后臀下沉。 江剑敏给她理弄了弄,规范了姿势,说道:“先扎一个时辰。”小凤听了,心里叫苦。江剑敏坐在椅里看了半个时辰,见小凤头脸上汗水豆出,没有理会。又过一时,她起身来开门出去。 小凤怕她在哪里偷看,只得仍扎着步子,想着等一会儿,再等 一会儿。不知觉时,江剑敏复进来,手中提了两个沙包,笑着放在小凤双肩上。小凤觉得身上立时重了十几斤,几乎压垮身子。听见江剑敏道:“不准动。”小凤喘着气道:“我受不隹了。” 江剑敏道:“就这么子受不隹了。姐姐再在你屁股下点着火,你会受得隹么?”小凤“啊?”了一声。 这时院门打开,巧云端茶水进来,看见小凤这样,心疼不行,说道:“江姑娘,小凤还小,这么练呢?”江剑敏笑道:“问问小凤。”小凤吃力道:“我受得隹。妈妈不要管我。”江剑敏向巧云道:“嫂嫂还是不见好些,练武是这样子。”巧云不好怜惜得,只好苦着笑,说道:“江姑娘,这有茶,过来喝。”江剑敏点点头。小凤道:“妈妈别跟青云说。他晓得了要捣乱。”巧云不忍心看下去,回身走开。 江剑敏复坐在椅里,说道:“小凤忍得,咱们今天就不在屁股下点火。以后你坚持不下,记着这是个办法。”小凤道:“我想喝茶。”江剑敏道:“不许。”又道:“以后双肩上还得加重外力。不给你喝水是锻炼毅力。难道没有人看着时,你扎一时就一人倒水喝么?那还练得成果么?”小凤道:“不是。口渴啊。”江剑敏道:“还这么闹就不教了,你也不受苦。”小凤忙忙点头,说道:“要学的。要学。小凤不闹。”江剑敏见她身子给汗水湿透,还马步沉稳,身子端正,心里赞许。 接下来几日 ,江剑敏笼统的教小凤拳势,手法,身法。小凤虽大都不习惯,也记不全,却很吃苦,吃饭解溲外,只睡几小时。一连过了半月余,约有门道。江剑敏身上的伤也好些。那边青云一家并不知晓这里有个外人,青云似乎学习忙碌,没找小凤嬉玩。 那日晚上吃过饭,小凤练习挫手,有个问题不明白,来找江剑敏,却在她房中看见当初那晚来的钟少白,父亲也在。江剑敏给她演示了一遍,叫她继续去练。她出屋来,却躲在窗前倾听。 只听江剑敏说道:“半个多月了,你们没出城,反是万年青还给抓了,瞧这事情来的。我还想着这几天再教教小凤就走。看来走不成是一回事,咱们都给暴露了。” 钟少白道:“现在关键在于万兄弟抵不过刑,我和你除外,城里还有更多的同志,各联络点都会被毁。” 江剑敏道:“怎么办?” 沈令海道:“我没什么。现在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累家人。” 江剑敏道:“要不沈兄出去躲一躲。你不是革命党,不值得送性命。” 沈令海道:“别说我。万兄弟给抓起来,咱们得想办法补救。或是救,或是通知城中的同志转移。“ 钟少白摇头道:“倘大北京城,能送得几个信。” 江剑敏沉了一时道:“惟今之计,咱们只能断尾了。” 钟少白吓了一跳,说道:“万兄弟可是同志。” 江剑敏道:“咱们既然投身革命,时时准备献身的。贪生不可耻,可耻的是连累一大批革命志士,那还叫什么同志。” 钟少白道:“这时候郭兄弟不在,他足智多谋,一定有法子。” 沈令海道:“咱们三人谁去?” 江剑敏道:“还说谁去,当然是我。并且我也要为这次行动负责。” 钟少白道:“早前你的身手敏捷,我们或可不能和你争。现在你行动不方便,不是白去送命么?” 江剑敏道:“无事。才三个月。” 沈令海道:“或可我同姑娘一同去好些。有个照应。” 江剑敏笑了笑,说道:“没事。此去万一不能回来,就算是走在了革命的前头。后来之士,多多努力了。” 沈令海道:“几时动身?有些事,我为姑娘准备一下。” 江剑敏道:“这事趁早。现在不知万同志怎么个情形。敌人一 定严加刑讯,只怕受刑不隹供出些情报,那真糟了。今晚我再教教小凤破排手和粘打。沈兄拿纸笔来,我先画个木人桩图,你叫人做出来。要会咏春拳,勤打木人桩。” 沈令海不知说什么好,握着江剑敏的手,半日道:“不管姑娘能否退身,现在起,我也是革命军了。同志们未完的事业,我将继续接下去。” 江剑敏笑点头,说道:“同志你好。” 小凤因头晚江剑敏又教 一些手法,至天亮歇下。睡梦里给母亲巧云叫醒,说三爷爷来了,让去给三爷爷看看。小凤“哦”着,一时道:“江姐姐呢?”巧云道:“睡着。昨晚给你教东西,也很累。”小凤道:“姐姐要走,到时叫我。”巧云道:“舍不得姐姐走么?”小凤道:“姐姐去做什么我不懂。说去了不回来,她在我们家里不好么,妈妈去留她呢。”巧云道:“小人不管大人的事。起来了,去给三爷爷看看。三爷爷疼着你们呢,买了好多的东西。”小凤听见,跳起来欢喜。巧云嗔道:“听见有东西吃,高兴得不知怎样了。” 母女过来柳叶刀的院落,传来哈哈笑声。听见一人说道:“看来经常回来才行。一月功夫,落大哥埋怨了。不是兄弟忘记,当兵的哪有自由。大哥理解理解。” 柳叶刀道:“大哥知道三弟现在做的是段祺瑞的贴身侍卫兼陆军部军事处处长。你忙,弟媳也这么事多么?咱们兄弟一年二年不见没紧要,日子久了,两个侄辈跟你这三叔就生疏起来。路上走着,远远瞧着,那人是谁呀,脸面这么熟?二弟,是这理不?” 沈冒头道:“大哥说的是理。人情世故,三弟总不关心。今天你一人来,弟媳呢?” 那三弟道:“那婆子天天就在牌桌上过日。麻将打得比谁都熟溜。叫了一起来,不听呀。总不能拿一根链子拴她不是?” 小凤跑进去,大声喊道:“三爷爷,三爷爷,三爷爷。”桌前一个四十年纪的大汉回头来,也大声应道:“哎,哎,哎。小凤,小凤,小 凤。一月不见,咱们小凤越发嘴甜了。叫得三爷爷酥到心里了。” 小凤扑进他怀里,他将她往上空抛,接着后又往上抛,一连十回,小凤笑得咯咯咯,灿烂不已。 巧云笑道:“三叔,别惯着小凤了,回回来这样。怪不得这么久不来呢,就害怕小凤要您抛她。” 这三爷爷正是唐浩天,他放下小凤来,回手拿起桌上几个礼盒,笑说道:“巧云,这是给小凤的。” 巧云道:“回回都带礼。费您心了。小凤,快谢过三爷爷。”小凤一面拿礼,一面笑谢了。唐浩天抹抹头上的汗珠,说道:“不行了,人老了。再过两年,得小凤扔三爷爷了。” 沈冒头笑道:“都是你惯她。”唐浩天道:“就两个孙子,难得来一次,再不给点好处,怕不认三爷爷了。现在的小孩子现实得紧。” 柳叶刀道:“所以要勤走动。”唐浩天点头笑道:“大哥说得是。以后要常走。”巧云道:“三叔,我去看看少奶奶。你们好说话。”唐浩天点头应着。沈冒头道:“你三叔今天来,下厨间给做几样好菜。才夸你手艺好来着。”巧云道:“晓得。”一面拉着小凤去了。 唐浩天向柳叶刀道:“大哥,曼儿的身子还那样不好么?现在有西医,不妨瞧瞧去。” 柳叶刀叹道:“瞧她这样子不是长寿。自从生下青云,难得几日有好。我想着给云龙要纳一个小才好。现在青云好比青虫,等到大些,怕不认后娘。” 沈冒头道:“这事问问曼儿的意思。本来身子不行,你再自作主张,怕她想不开。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脸儿重。” 柳叶刀笑笑道:“我就是同你们说说,他们都还不晓得。再说亲家那里也要考虑,他们家有做官的。” 沈冒头点头道:“就是就是。从来就有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话。” 唐浩天转话语道:“最近酒楼的生意怎么样?那两小子管这还行?” 柳叶刀道:“现在我和你二哥不管这。管多了,年轻人说你多嘴。我们的任务就是养老,有吃有穿有孙子逗弄,颐养天年很好。” 唐浩天笑摆手道:“二位哥哥可不能这样想法。三弟这次来有求哥哥们帮忙。” 柳叶刀笑道:“就知道你这小捣蛋不是诚心诚意瞧哥哥们。这么些年,自从我们不在军队上,你要么不回来照面,要么回来事情不小。” 唐浩天笑道:“哥哥真是理解人情呀。我这点心思就瞒不过你。倒是有一点哥哥再不能说了,都有孙儿孙女,还叫小捣蛋呢?你叫叫没什么,我答着愧的慌。三弟四十有二了,光绪年间的,早就是老捣蛋咯。”说罢,哈哈笑着。 沈冒头道:“你二个哥哥都老不中用的,能帮么子忙?” 唐浩天道:“正是要借二个哥哥的老脸。那两小子去,我大不放心呢。” 柳叶刀道:“三弟,现 在是民国了,柳家镖局是保镖的,清国一倒下来,镖局跟着倒了。两张老脸能帮什么忙。现今都找邮传局办事,省心多了。” 唐浩天道:“实不相瞒,今天找二位哥哥,还真的是保一趟镖。” 沈冒头道:“现如今你是军队上的人,这个乱世,有枪杆子在手,哪有办不了的事,用得着找两个老东西么?” 唐浩天道:“有枪在手不错,得分情况不是。战场上,枪对枪,炮对炮,那没说的,就比谁的人多,谁的气势强。只是保镖这活计,若真找一队人马护着,现在南北如此紧张气氛,只怕走不出三五里路就遇埋伏。” 柳叶刀吃惊道:“要去南方?”唐浩天点点头,神情庄重。 沈冒头道:“南北眼瞧着打起来,此去重重关卡,即有那心,没那千里走单骑的本事成吗。三弟可是为难哥哥们。再说保的么子镖,非此时,待一段日子不成么?” 唐浩天道:“兄弟是真有难事才找哥哥们。别人吃不下这差事。段祺瑞亲点了我名,日子更耽不得。不怕跟哥哥们交底,咱们这回保一个人到湖南,别的我再不敢说了。” 正说着,下人报少爷和沈爷回来了。叔侄辈见过面行过礼。柳叶刀将事说了。柳云龙未及说话,沈令海忽道:“三叔,您沈侄也有事相求,一定要帮才行。” 唐浩天笑道:“这是怎么说呢?我来求你们的,如今你求上我了,到是什么事,能帮的话没说。” 沈令海道:“我有一个朋友,她丈夫给你们一个城防团抓捕了,现在监狱关着,放了话不给探视。求我这里来了,我想着我三叔有极大的面子,一口应承下来。正说找您去,您来了。” 唐浩天嗔道:“没事找事。”又道:“哪有犯人抓了不给探视的理呀?” 沈令海道:“她丈夫是革命军。”唐浩天没听清似的道:“革命军?”沈令海点头。唐浩天怒道:“乱弹琴。这忙谁敢帮!你三叔没这大面子,再别找我。” 沈令海陪笑道:“三叔一句话的事。区区一个团防,你跟着段总理的,这在前朝就是御前侍卫。您侄儿难得求一回,再说革命军不也是人么?他妻子给送些换洗衣物,就是到临了说死,穿一身干净的去见阎王也体面些。” 柳云龙在旁道:“三叔给送个人情罢。令海在人家面前打了包票成的。您若不帮,侄子们好歹这一带也认识熟人多,这个面子还要不要了。” 唐浩天道:“乱打包票!要不看在我二个哥哥的面子,这乱党之事谁敢插手。以后再这样,别说三叔不认识你们。” 沈令海笑道:“三叔肯帮忙,算是解了我的困了。”沈冒头道:“还不谢您三叔。”沈令海道:“那是那是。谢谢三叔。”唐浩天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名片来,沈令海接过,唐浩天道:“尽快还我。”沈令海道:“一定的。”说毕,再谢了两下,转身去了。 三姓保镖《4》 唐浩天向沈冒头笑道:“令海之事,我已办下了。兄弟之事,哥哥们可不能袖手旁观。你们不答应,我今儿不走了。” 柳云龙道:“三叔还有什么事要人帮忙的?” 柳叶刀道:“三弟,你两个哥哥的确是老了。你这么紧缠着,分明要我们几根老骨头丢在外地。”沈冒头道:“大哥,老三回来找我们,一定也是没法子了。我们的老骨头是经不起折腾,不如叫令海和云龙同他们三叔去。” 柳云龙笑道:“什么事?”柳叶刀道:“你三叔看你们打理酒楼幸苦,特来叫你们出去走走,观光观光风景。”柳云龙看向唐浩天道:“三叔,这事真的吗?” 唐浩天没奈何苦笑,说道:“想呢吗?”柳云龙道:“三叔这么看得起,侄儿当然想。只是我和令海都走,酒楼的生意呢?” 沈冒头道:“咱们酒楼的生意一向靠着你三叔的面子才撑到如今。现在这乱世,做生意讲的就是人情。你们走好了,不是还有账房在么,我和你爹到时会去看看。不操这心。”柳云龙道:“几时动身?来得太突然,店里还有没交待的账,晚上我到那边弄弄。”唐浩天道:“晚上就走。带两身换洗衣物,别的都有备着。” 这里几个人听见都吃了一惊,说道:“这么快?”唐浩天点头道:“越快越好。”柳叶刀道:“我们没答应呢?你另外找谁?”唐浩天笑道:“没找过谁。没想过二个哥哥不会答应。兄弟有求哥哥们的事,从来没有二话。”沈冒头苦笑道:“这老三,吃定我们了。” 第二回 反目成仇 卢汉铁路又名京汉铁路,乃是前清光绪年间修成。南至湖北汉口,北起京都前门,途经河北河南到湖北。平汉铁路的修成,带动了从黄河到长江的经济动脉,武汉从此真正成了战略重地,火车轮船,客运齐发,东可至上海,西可达重庆,北可进京,水运可下广。汉口更是成了南来北往的交通重镇,小贩大商,各种行业顿时齐聚。 入夜时分,前门始发站台,柳云龙沈令海随着唐浩天紧跟着一个着西服带礼帽的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左右。三人着长衫,腰里都带着两柄短枪,手腕和腿上的绑带插着数把小刀。八月的京城,晚上闷热,汗湿衣袖。柳云龙打量着沈令海,沈令海也看他。身边的人群都急忙的上着车,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背着沉重的包裹,有的光着膀子,小孩的哭叫,女人的唠叨,男人的吆喝,站台上热闹暄哗。 过了一时,听见那人道:“上车。”沈令海听了,走在前头。一行四人先后进入车厢。这节车厢静静的无一人,柳云龙和沈令海都觉奇怪,唐浩天招呼三人随便的找了位置坐下,然后同那人对面坐着,小声的说话。兄弟两人也对面坐了,隔着那二人几个座位。柳云龙奇怪三叔总跟那人身边,不离半步。略坐一时,汽笛“呜”的一声长啸,听见脚下咣啷咣啷,站台上的工人,卖吃食的小贩,渐渐移动,向后挪去 柳云龙偶向外瞧一眼,只见一个女郎跑至车前,各车厢的门想是关上,她前后的跑寻着。火车滚动加速,那女郎跟着向前跑动,忽的见她左手一抡,哗啦一声响,却是她一掌打破身旁车厢的玻璃,里面的人惊的叫起来。火车更加的快了,那女郎一下跃起,双手抓隹窗棱,手劲处使力,身子往上,头往车里倾来。车里的人都给吓着一般,眼瞧着她气色不变的跃在座位上坐了。这女郎正是江剑敏。 她在柳家镖局教了小凤一整夜拳法,想着此去九死一生,对小凤倾囊相授。小凤于武学上小有天资,虽只六岁年纪,因在前已有三年功底,倒是学来不费力。一觉醒来,忽记起进监之事,顿时坐起。听见敲门声响,沈令海 的声音道:“江姑娘起来了吗?”她答道:“沈兄请进。”沈令海推门进来,举着一个片子向她道:“有了这个名片,尽可放心去监,有谁阻拦,给他三拳两腿。”她笑道:“这样好使。谁给的片儿。”沈令海道:“姑娘莫问。只管放了心去。” 吃毕饭,同沈 令海别过,江剑敏没有再见小凤。她深知自己很喜小女孩,小女孩定也不舍她,她本是豪气女子,不喜依依离别。 那城防团是前门车站维持治安巡防的,团部设在车站一里外一家富人的宅子。江剑敏在原来身外套了寻常妇女的粗布衣裤,绑了一个小枕在肚上,枕里搁着短枪。八月的天很是闷热。她挎着一个竹篮,哭哭啼啼的来到团防驻地,看见门口两例四岗的站着。 她走上前去,一个卫兵拦枪说道:“这里不许闲人进出。夫人请回。”她道:“我老公给你们抓在这里,不知什么样了,过来看看他。” 卫兵道:“这里没有犯人。”江剑敏道:“有人给我说了在这里。他叫万年青,给南方的人撺掇误做了革命军。求长官行行好,我去劝他说出知道的情况,省得再给刑罚折磨了。” 另一个军士瞧她一眼,说道:“这个犯人不给人乱见。” 江剑敏道:“我这里有人给了个名片,你瞧行吗?”一面递上唐浩天的片子。那军士瞧了,说道:“我给你拿去看看。”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进去了。 一时一个营级军官跟着出来,瞧见她大腹便便,行动迟缓,心想她持有陆军部军事处的片子来,倒也不敢得罪,向她说道:“你老公是南方革命军,本来不许人探视,但瞧你一个妇人,又有陆军部的片子,放你进去,劝说你老公好生认识错误,主动交待 情况,劝他别硬挺,早些招了,回家陪你生孩子。看你也快生了。” 江剑敏唯唯点头,说道:“长官说的,我都记着。”那军官道:“把这名片收好。我叫人陪你去。”抬手招过跟他一起出来的军士,说了事情。那军士便向江剑敏道:“你跟我来。” 江剑敏跟着那军士过了几个院落,来到一间密室前。团部没有专门的牢房,抓来的人都是临时关押。军士打开门,江剑敏给他两个银元,进去后将门关上。那军士待要不肯,她说有点私房话跟老公说,他得了好处,只好作罢。 江剑敏进去,只见一个人衣衫肮脏蓬头垢面,双手两脚上都缠了铁链,仔细一瞧,正是万年青。他呆坐在草席上,看见江剑敏,倒什么话也没有。江剑敏见他嘴脸浮肿,浑身血迹,想来受了重刑。心头一酸,想到曾经一个热血青年,满腔正义,如今落到这番模样。 待了一时,万年青方道:“给抓前我还有一颗子弹,正想了结自己,他们一枪打断我一根手指,一枪打在我胸间,当时昏了。他们救活我,成天拷问,我快受不隹了。” 江剑敏道:“再挺几日,我们想法救你出去。” 万年青道:“我这样子,出去了也是残废的人,再也不能为革命出力。若还搭上同志们的性命,更叫不值得。我们为了国家共和,时时准备献身革命,死何足惜。只是要受这苦刑,真他妈,疼啊。今天你来得正好,帮我解脱这残肢败体” 江剑敏道:“我怎忍心伤害自己的同志。” 万年青道:“难道看着我受他们的刑吗?我生来没受过罪,前些天几乎招了。是不是非要到了我成为革命的叛徒,伤害一大批革命志士,那时你才理所当然的来处决我么。那时我死了,非但没有价值,更遭革命同志唾弃。我是个军人,那样是我的耻辱。” 江剑敏凄然道:“我亲手杀你,不恨我么?” 万年青道:“是我自己要你帮我忙,怎会谈上恨。我会在下面看着你们建立共和的国家。” 江剑敏不再说话, 从篮子里端出一盘烧鸡,两斤熟牛肉,一碟花生米,又一瓶二锅头,摆在床上,说道:“你先吃着。” 万年青展了笑脸,说道:“此去泉台,理当吃饱些。二十年后,咱还是一条好汉。”抓起烧鸡,撕了鸡腿,大口吃起来。江剑敏道:“还有酒呢。”万年青点头。 江剑敏瞧着他吃喝肉酒,全没半分就要死的恐惧哀愁,心里悲痛,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一时独自唱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万年青笑道:“咱们是要收拾旧山河,但不能再‘朝天阙’。” 江剑敏也笑道:“我喜欢这样唱,怎样呢。”又道:“瞧见你就要死了,可是没半点办法救,叫人心碎。” 万年青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同宗。你是豪气的女子,我死在同志的手中,也可含笑九泉。” 江剑敏默声着掏出枪来,枪口对着万年青,久久不动。 万年青道:“你再耽搁,外面进来人,不但你走不了,更叫我愧对同志。” 江剑敏道:“你还有什么话留下来吗?” 万年青道:“革命成功了,别忘记到我坟前告诉一声。”一面拿起江剑敏提枪的手,将来抵在自己的心口上,再把被子捂隹枪筒,脸上呈笑,说道:“同志,算是帮我一个忙。”见江剑敏只管呆呆的瞧着他,不动半分。他也瞧着她,一面拿手来打开枪上的保险,按着江剑敏扣着板机的手指,慢慢的使力。听的“砰”一声闷响,江剑敏才省醒过来,万年青已倒在了床上。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他扶上床面向里躺卧,盖了被子,收拾好酒菜,藏上枪,举手向他行了个军礼,开了门出去。 江剑敏出来团部,一刻不敢多怠,转过大街,拐进一个小巷,瞧见一家院门虚掩,闪身进入,褪去外衣和枕头,扯出里面一双布鞋换在脚上,回头出来,只觉眼前一晃,赶忙闪开,哪知如影随形,一只手搭上她的左肩,她用沉桥卸开,回手一个挫手式,击中敌人腋下,再一个大闪侧,躲开后看见是那个营级军官。 那军官道:“原来是咏春高手。失敬了。” 江剑敏不敢跟他多呆,说道:“姑奶奶有事,不陪你。”倏地向前作奔状,却回身撞向那军官。 那军官正去拦她,江剑敏出招就是挫手,连打他几拳在胸上,那军官撤身不开,只得回击。 江剑敏更不松懈,破排手,撩手,连续出击,一面粘,搭,偷,截,闪动身法,那拳掌只是如雨点打在军官身上,脸上,直叫他身子倒下地去,抬头看见对面一群士兵持枪跑过来,忙扯出军官腰间的三颗手**,揭了一个盖,拉燃引线,只见呼呼的冒烟,“啾”一声,一粒子弹呼啸着擦过身边,她将手**用力扔出,听得震耳一声“轰”响。她又抽了军官的短枪,这才退后跑走,一面将手**和枪放进自己衣袋和裤间。 躲开敌军后,她知道全城又得搜索,趁早离开才是。此时车站料想还不知晓有乱党分子,摸出怀表看,正是发车的时间,紧赶慢赶,强行闯过检票口,到了月台,终于跳上了车。 三姓保镖《5》 柳云龙不识江剑敏,但是佩服她的身法。火车驶出站台,看得见一大队官兵跑进了车站,跟着火车跑了一阵,车速飞快,眨眼转一个拐,再看不见什么,惟听得车轮与钢轨擦出咣啷咣啷声,响彻耳际。 车到芦沟桥站,有上上下下的客。沈令海买了热的烙饼,鸡肝,牛肉,几袋花生米,两坛汾酒上来。分了一半与唐浩天和那人。那人并不来和他们说话。柳云龙叫三叔同他们一起喝酒,唐浩天说分开坐,若有什么事,可以照应。正喝着酒,吃着肉,忽的看见几乎一个排的军队跑步到月台,拥挤上车,乱糟糟进了他们这空空的车厢,胡乱的四下坐了。 柳云龙看着沈令海,沈令海也看着他,弟兄俩感觉这趟车有事发生。那排长打量他们四人,没有说话,在唐浩天和那人相邻的位置坐了。一忽儿,七八个各色不一的老少汉子也来这车厢找座。 沈令海打量那几个汉子,向柳云龙道:“那几个人眼神不定,四处打量,只怕不是普通的客。” 柳云龙道:“他们腰间硬鼓鼓的。” 沈令海道:“不知与三叔坐在一起的是谁,三叔把咱兄弟叫上,想那人也不普通。” 柳云龙道:“这一去到湖南境界,怕得有十天半月,火车只能到汉口,咱们到湖南去惟有步行。你嫂子身子不好,我这一走,放不下心。还有青云,指着他这些日子也能专心上学,不玩才好。” 沈令海道:“小孩子,不管太紧。才六岁,有得日子教。” 柳云龙道:“青云是男孩子,就得从小教育,不比小凤。小凤可以任她玩耍。” 沈令海笑笑,说道:“小凤也不能少教。除了学武,还得练习女红才是。长大了这不会那不会,咱们弟兄没话说,青云只怕大闹意见。瞧俩小东西,很是喜欢一起,他们结婚后,一定幸福恩爱。”柳云龙笑笑。 五更时分,车进保定,稀稀疏疏上着人。车中旅客大半在座上歪倒歇息。一会儿,车向前驶出。车厢中来往行人不断。一个大个子小声的进来叫卖:“五香花生,山西汾酒,天下驴肉,全聚得烤鸭。。。。。。。。”沈令海给他的卖声扰醒,见他手提一个大竹篮,里面放着各类吃食。 那人向他道:“先生来点?”沈令海摇头。旁边一个学生样人道:“来袋花生米。”交结后,大个子走向唐浩天座前,说道:“来壶汾酒?决无假货,要不先给你倒点尝。” 唐浩天看向跟他对面坐的那人。那人点一下头。大个子笑了,说道:“这位爷痛快。”一面拿出酒壶来,说道:“在外之人,我送两个酒杯,给你们倒出来尝尝,试了付钱。”他将酒壶放在桌上,再拿出两个小酒杯放下,一面拨了壶塞。沈令海正觉他有些奇怪,只见他将壶作一个弧滑,里面扬出一圈水样的东西洒向两人。 唐浩天一掌震在他胸上,一手将去挡隹洒向那人的水。那人退一步,篮子掉下,他手里却拿了把短枪,向着那人“砰”一声开了枪响。那子弹却打中厢顶,沈令海扑去抓着他的手臂,另一手往上托。 这声枪响顿时惊醒睡梦中人。 那些兵士立时拿枪,却见座中那七八个人纷纷扑向各自旁边的士兵,一刹时,人群翻动,争杀起来。 沈令海将大个子撞开,柳云龙抬腿踢去,却听“唰”一声,那学生样人持一柄小刀划向他喉咙,忙闪头躲开。那学生一刺不中,连连进攻,柳云龙初时倒给他迫得手忙脚乱,绊着一人身子,从他背上滚过,那学生一刀扎在他身上。柳云龙恼怒,砍掌在学生肩上。那学生手上的刀掉下地。柳云龙见他左手自腰上掏出枪,忙伸手抓隹枪管,按着枪机,不要他打开保险,右手猛击他头,那学生吃他一拳,撒手丢了枪,却返身去抱着沈令海,往他后劲咬。沈令海把头往后撞,闪开大个子刺来的短刀。那学生给撞在一边,倒下身子,再也不动。大个子叫道:“小高。”一面应对着沈令海。 这时那群刺客中有人叫道:“车上的警察过来了。”大个子狠挡着沈令海的拳头,说道:“你们没伤的都走。”一人道:“你呢?”大个子道:“你们先走,我再想法子。”那人道:“好。王兄保重。”一时听得“砰砰”数声枪响。大个子闪开沈令海击向脸面的拳头,回手一记勾拳,沈令海手肘下沉挡隹,护着头部。对方连连两击在他手腕上,他一个“和尚撞钟”撞开他。大个子退了数步,双手忙抓着两边的座背。那排长举枪射向他,“砰”的一声,却是那排长胸上着弹,倒了下去。沈令海正想扑过去,一个女子道:“别动。” 大个子酒壶里的非酒,却是石灰水,好在唐浩天反应敏捷,都倒在了身上,如果溅进眼中,那不敢想像。此时车中死伤十几人。他一面拭去自己的石灰水,一面看向那女子,那女子蒙了头脸,一手持着枪,一手拿着一个手**。沈令海左手略一动,只听“啾”一下响,子弹从他身边掠过。 那女子道:“兄台可不能不听话。”她的声音沙哑,显是压低了 嗓子。她看向那大个子道:“你可好?” 大个子不认识她,反问她道:“你为什么救我?”女子道:“也许咱们的目的相同。”又道:“叫上你的兄弟走。这里我来。” 大个子转头道:“六只手,带上兄弟们离开。”那面一个三十年纪的秃子去扶未死的人,三四个人搀扶走向对面的车门口。 女子向大个子道:“叫他们拿着枪,警察也许会开火,要坚持到石家庄。” 大个子却向六只手道:“疯了么?当得跳窗走。到了站上是送死。” 女子道:“还是你考虑周全。”向沈令海和柳云龙道:“你们和这些兵士不听劝告,想打暗枪,我只拉一下线,怎么样大家清楚。” 唐浩天道:“你是什么人?”女子道:“现今在你眼里,咱可不是坏人么。” 大个子笑着道:“姑娘是什么人?”女子道:“不是敌人。”大个子道:“姑娘救了我们,为什么不肯告知名姓?好小瞧人。”女子道:“我若说出是谁,只怕以后的日子寸步难行。” 大个子听了,笑道:“说得甚是。我糊涂得紧。”眼看着六只手同着几人破了窗出去,向女子道:“姑娘请行。”女子道:“我给你们断后。各位请。”大个子未及答话,提枪向对面车厢跑过来的警察射击,摞倒两个。 柳云龙道:“你们要走,干么还伤人?”大个子讥讽道:“难道我等着给五花大绑。” 这时唐浩天向一个当兵的道:“过去跟那些警察说,叫他们放人走。再僵持下去,坏了大事。”那兵士忙忙点头,站在走道上向那些警察摇着手,喊着道:“你们撤下去。如有耽搁,后果自负。” 沈令海注视着那女子,觉得她就是江剑敏,不明白她为什么出现在火车上,更不明白她与自己作对。 其时江剑敏也注视他。 大个子指着与唐浩天对面坐的人道:“姑娘可知这位是谁么?”江剑敏道:“正想知道你们找谁的麻烦。”大个子道:“确是想找麻烦的。没想到却给别人找了麻烦。唉,十个弟兄,去了五成。若非姑娘相救,只怕都躺这儿了。姑娘的大恩,没齿难忘。” 江剑敏道:“大家目的相同。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位大人物,倒是唐三先生有名的人,江湖上认得。” 唐浩天冷声道:“姑娘认识我吗?” 江剑敏道:“陆军部军事处处长是没多少人识得,只不过,柳家镖局的唐三爷,大号太响了。”大个子听了道:“原来是唐三爷,当真失敬。”转头向江剑敏道:“姑娘恐怕不知唐三爷身边这位是谁。”江剑敏道:“给唐三爷保护的人,一定不寻常。”大个子道:“不错。这位大爷就是陆。。。。。。” 其时柳云龙和沈令海也盼着大个子说出那人的大号,却见唐浩天伸袖一抖,一柄柳叶刀射向大个子咽喉。大个子没想到江剑敏拿着枪他也会动作。那刀极其轻小,两人极近,哪里躲得开,早钉中他的喉咙。江剑敏照着唐浩天就是一枪,子弹打在车壁射出一个洞。唐浩天惊出一身冷汗,看见对方怒目相视。江剑敏忙扶着那大个子,见他喉咙处鲜血大出,两眼直盯着唐浩天,嘴里嗫嚅出几个字:陆军部,傅良佐。 那面沈令海此时已明白对方就是江剑敏,不过一米距离,她是不可能射不中三叔。若非自己亲在,只怕三叔劫数难逃,只是不明白江剑敏跟上他了。她不是去送那个万年青吗?三叔保护的这人是谁?刚才这些人都想杀他,江剑敏也是跟来杀他的吗?他们是不认识还是装作不认识?如果是装的,江剑敏信不过他么?她却教小凤的咏春。 他知道她是刺客,是南方革命党,是想救 国的人,可是一个刺客真的能救国吗?孙文忙了大半生,现在还是国不像国。他虽然同情革命党,却做不了革命党。他有家,有老有小,没有黄花岗那些烈士的洒脱。那些烈士虽然推倒了满清,可是国家仍旧是一片混沌,看不到出路,到处都有洋人践踏,百姓仍旧衣不附体,他们的死值得么?如果江剑敏真是来杀这位不知名的保护人,她就是要与他为难了,因为他们三叔侄是要保护这人的,保护不了,不但三叔前程没有性命不保,他和柳云龙也将受累,下场肯定不好。 难道他与她会为这人反目成仇吗?有一点他是明白,三叔是陆军部的人,这人一定也是陆军部的,他的官一定也是比三叔大很多的。陆军部是北洋**握在手里的实权,有几十万军队,分布在全国各个地方。如果孙文要与北洋**较量,那真是难如憾山。全国各地方的都督和军客们只怕都不想掺进来打这仗,如果要打,一定得有利可图。 历朝历代都打着正义的旗帜,到最后都给人推翻,一批一批的热血志士为了生活,为了梦想,更有一些人利用他们的梦想,举着所谓的正义,他们倒下了,他们成功了,他们成了又一代宰割者。如今的孙文,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姓保镖《6》 那大个子吐出几个字,江剑敏再想问,他腿一伸,手一摊,竟是死了。唐浩天向沈令海使一个眼色。沈令海刚直身,江剑敏猛的将手**砸向那傅良佐,这一下猝不及防,唐浩天忙去挡着手**,砸在胸前疼痛十分。 沈令海一愣间,江剑敏早扑向窗口。柳云龙喝道:“哪里走!”跟着抢向窗前。不料人影一晃,向他撞来。他躲不及,被一个士兵撞退两步,眼见着江剑敏衣襟未沾半点窗身,空扑了出去。沈令海跟着抢到窗口,见她双手反抓着窗棱,双腿正向车顶翻上。江剑敏只晃到他一眼,双脚勾隹车顶一点凹处,感觉沈令海似是一掌打向她后劲,她自忖必死,却觉上身向上起来,忙借力翻上车顶,方知沈令海帮了一忙。车速飞驰,风呼呼的刮在身上,她抓紧车顶,伺机着找一个河面跳。 沈令海回头向柳云龙道:“少爷,刺客上车顶了。我去看看。”唐浩天道:“随她去。只要大家无事就好。”柳云龙道:“三叔,这手**没响么?”唐浩天有些苦笑道:“不知是那刺客不知道拉弦还是来不及,算是大幸。不然咱们三叔侄可就到下面作伴了。”沈令海道:“我得上去看看。别给她又在上面捣鬼。”柳云龙道:“我同你去。”沈令海道:“你陪三叔护这个官长。这是咱们的职责。”唐浩天道:“那你小心。随时叫我们。”沈令海点着头。 江剑敏一面注视前方有无桥,一面警惕着有人上来。沈令海刚露上头,她横腿扫过去,猛觉不对,忙扑身去抓隹沈令海一只手,使力往上拉。 沈令海给拉上来坐下,惊出一身冷汗,笑道:“多谢。” 江剑敏道:“你怎么上来了?”沈令海道:“我瞧是你,心里又有疑问。想来看看你走了没。”江剑敏道:“怎么知道 是我了?”沈令海道:“咱们不是一天两天认识。我想着是你,不敢确定。待到你扣枪射我三叔,扔手**没响,我想一定是你了。一个刺客没笨到这田地。”江剑敏露笑道:“敢情说我不配做刺客?” 沈令海摇头,说道:“那是你看在咱们的情份。再说你教小凤的武艺,总不能害她爹。”江剑敏道:“倒是得谢你推了我一下,不然上不来也未曾知呢。”沈令海道:“你不是去看万兄弟了吗?怎么又跟上我了?你知道我三叔保护的这人是谁吗?” 江剑敏叹了一下,说道:“万年青叫我帮他,我不忍心,他就拿我的枪借我的手。。。。。。。。”沈令海知道她的意思,转开话题道:“然后你赶着来刺那人吗?”江剑敏道:“我出来时给发现了,到处没躲的,想着这趟车出发,所以追了上来。你们保护的人我不认识,听那大个子临死时说他叫傅良佐。你知道这人吗?” 沈令海听了,“啊?”了一声。 江剑敏道:“他是做什么的?”沈令海道:“本来我不能给你说这事。我听三叔提过此人,他是段祺瑞的心腹大将,现是陆军部次长。”江剑敏笑道:“这官很大吗?”沈令海笑道:“如果段是皇帝,这人就是兵部尚书。段是陆军部总长,他是陆军部次长,你说这官大吗?”江剑敏伸舌头笑一下,说道:“看来我真做不得刺客呢。一条大鱼给我放跑了。看他年纪轻轻,四十左右罢,竟做了这么大官。” 沈令海道:“现今我和少爷还有我三叔是护这人上路,我不希望你跟着来。你伤了他们哪一位我都不好过,他们伤了你,我更心痛。以我的想法,你还是别做这朝夕不保性命的勾当。一个 女人家,好好儿相夫教子不成么?这个纷乱的世道,想要救国,谈何容易。退一万步说你们成功了,胜利的果实是你的么,到头来还不是替当官的卖一条命。清朝不是推倒了么?袁世凯什么也没做,他当了总统,蔡将军揭起护国大旗,袁世凯倒下台,黎元洪坐上宝座,满清时他不过是一个协统,这人有什么能力?段祺瑞倒是实权派来着,可他的胆子大得惊人,竟敢亲手撕毁国人共同缔结的《临时约法》,公然反对共和。多少青春的血祭才换来一个共和,多少的鲜血给他践踏了。唉,咱们中国这个乱世,到多久才能真正实现共和这二字呢。”说罢叹息一声。 江剑敏道:“所以说咱们还得革命。头可断,血可流,共和不能丢。为了共和,为了这个梦想,就得有人流血和舍弃生命。咱们都是热血满腔,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沈令海苦笑道:“我上来劝你,倒是你劝我。” 江剑敏道:“我非是劝你。你有许多负担,各人也有各人的志愿,我只是说我会为了国家的共和,百姓的幸福洒这一腔血。一个人可以默默地过一生,也可以轰轰烈烈奋斗。我这一生誓当力效鉴湖女侠。有革命就得有流血。谭先生不说得好么: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沈令海见她说得情真,只得说道:“我知道江姑娘是有远大抱负的人。倒是求你一件事,我不清楚这傅次长此次出行有多少人要刺杀他,但是不想看见你和我有那刀兵相见的日子。别人若是来杀他,我会尽力保护我的职责。我虽然 同情你们革命党,可我也得有一命活。” 江剑敏道:“这傅次长出行,我的确不知道。先前刺杀他的人不一定就是南方的革 命党。你忘了黎总统么?也许是他的人呢。我向你保证不过问这事。也希望你们这一路珍重顺风。” 沈令海道:“只要不是你,我不在乎别人来。”江剑敏道:“那傅次长此行是到哪里?”沈令海为难道:“这可不是逼着我了么?不与你说,你是小女家师,与你说了,我这一行就不清静了。” 江剑敏笑道:“谁逼你了?难道你不说,你们一路上就清静了么?才不是就有人刺那傅次长了?如果这傅次长此行有重大任务在身,南方革命党的间谍岂有不知,或许你们这一路是凶险重重呢。” 沈令海听了,思虑半日,方才说道:“具体到哪里我也不知。说是到湖南去。”江剑敏点头道:“是了,是了。”沈令海道:“怎么?”江剑敏道:“怪不得你们会给刺杀。现在南北形势紧张,一触即发。这傅良佐去到湖南,我料想定是到湘潭去。那里有北洋重军驻扎,前些时谭廷凯有叛段之心,段定是不信他了。这傅良佐此去怕是接替姓谭的。看来段祺瑞行动了。” 沈令海吓了一跳,说道:“是真的么?”江剑敏道:“怎么不真?”沈令海冷汗浸出,说道:“如此又得打内战了?”江剑敏道:“打是一定打的,只是时间早迟。不知孙先生在南方准备怎样了?如果仓促行事,那头一仗一定是大败。不行,不能让这姓傅的太快到达湘潭。”沈令海道:“你可说过不掺与进来的。”江剑敏道:“我怎会骗你。但是绝不能让姓傅的早到。我要为南方的革命军争取时间。” 夜色里,沈令海瞧不清她的脸,却感觉她一身的激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姓傅的如果早日到达,的确战争就早日爆发。自从推倒满清,战火在全国好像就没断过。护路运动,护国运动,复辟运动。现在很显然的要掀起护法运动了。这一次怕是来得更全国性。 江剑敏道:“沈兄,我要下车了。”沈令海向前看去,火车正行在一座桥上,桥下是白茫茫的黄河水。火车咣咣的行走着,煤炭燃烧的烟雾拖成一个长长的扫帚。 江剑敏理弄了一下衣衫,站立起来,向他道:“替我问小凤好。” 沈令海点点头,说道:“你保重。黄河的水不好惹。” 江剑敏笑笑道:“你也保重。” 沈令海再要说,只见她将身一纵,如一只黑暗中的白鹤展翅,双手排开,眨眼扑进了下面的河水,溅起一朵白白的浪花,如昙花一现,随即恢复平静。过得不久,茫茫的水面上冒起一个人头来,沈令海方才松了一口气。 车到石家庄,傅良佐忽然提出下车。唐浩天也觉得一直在车上,不知还有多少刺客光顾。那排士兵大约是上面派来保护官长的,傅良佐没让他们同下车,吩咐到汉口汇聚。 出了站口,石家庄广场不大,到处都是小吃摊,黄包车夫一字排停着等拉客。傅良佐带大家走进一个面馆,招呼了几样凉菜冷盘和两瓶北京二锅头。吃喝间,沈令海道:“这位官长不知怎么称呼,咱们这就是要走路去湖南了么?” 傅良佐欣赏的看了一下唐浩天,笑道:“先前为了保密,未告知两位一些事。唐三爷做事很谨慎,这二位是你的侄子,倒不妨可以说。” 柳云龙道:“我和令海没有怪三叔和官长的意思。只是若咱们一个不慎死了,做了不明不白的鬼。这可有点冤” 唐浩天也笑道:“好了,听你们的话就是怪三叔做事不磊落。大丈夫要光明正大,只是特殊情况还要特殊对待。这位官长是陆军部次长傅良佐。咱们同他去湖南湘潭,一路平安到达后,此行保镖的任务就算成了。”沈令海心想江剑敏果然猜的不错。 傅良佐道:“这一路还要多亏你们三叔侄。傅某这里敬你们,也替段总理谢三位。” 唐浩天道:“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可不折煞唐某了么?” 傅良佐道:“咱们此行同患难,以后兄弟相称。”唐浩天点头称是。沈令海替大家都斟满酒。傅良佐示意举起酒杯,一面站起来,说道:“不管咱们这次是为什么,大家聚在一起了。同行就是朋友,患难就是兄弟。咱们干。” 酒过三巡。沈令海道:“傅官长,”傅良佐笑打断道:“记隹了,以后你们叫傅叔。我同你们三叔差不多年纪,当得起这个称呼。” 柳云龙道:“好。您是军人,我们是江湖上糊口的,都不拘繁俗礼节。以后称您叔了。” 傅良佐点头道:“很好。令海侄有什么话说。”沈令海道:“咱们这以后走路去湘潭,只怕很耽搁您的行程。成吗?”傅良佐道:“走路去定是不成。只是谁说要走路去了。” 唐浩天也不解道:“怎么?” 傅良佐道:“咱们走路到下站,待到明日来车再上。南方的革命党很奸滑,我一个人的安危没什么,误了总理的大事不好。”柳云龙道:“这办法甚好。叫他们无处找去。”傅良佐道:“咱们吃后就上路。” 下站是个不知名的小站,四人吃毕,沈令海向人打听往下站去的路,赶到那里天色入晚,小站旁边居然没有客舍。柳云龙和沈令海只得寻了半里路,找到一家民舍,大家隹进去。待到次日车来,重又上了去汉口的火车。 第二回家破人亡《1》 那日到了汉口,四人下车来,坐黄包车来到汉口码头。那渡口上甚是热闹。行船的,下船的,挑脚的,叫卖的,两边店铺更是生意火红,人群来往不断。阳光热照在江面上,水波浮动,泛起点点金光。江上来来去去不同的船,水风阵阵扑面。 沈令海环顾四下,寻了一遍,说道:“我去寻个方便处。胀得急。” 柳云龙道:“要不要陪你?”沈令海笑着摇头,向唐浩天和傅良佐打过招呼,自己退后来找茅厕。街上铺面林立,却难找寻方便的地方。 他钻了几个小巷子,仍没 寻处,不免焦急,他是个传统之人,不愿像别人似的背对人就干。正没理会处,背后一股风来。无端生风自是古怪,他侧身一让,哪知人影一晃,又躲到他背后。他将身子往后一撞,手肘回击。对方绕过,他手掌往下一抓,粘着对方的手背,仍又给滑了过去,却觉那手背肌肤温润玉腻,竟是双女儿手。他更惊,猛 转身来,那人倏忽又躲到他身后,倒是跟他调皮捣蛋起来。他脑海一闪,说道:“江姑娘,干么开这个玩笑。”一面说,往旁边闪开,瞧见一人笑吟吟的站着,果然是江剑敏。 沈令海道:“你说过不再掺与此事。怎么又跟着来了?” 江剑敏敛了笑容道:“现下我得知一个情况,急得找你,谁知你们失了踪。我只好赶在汉口这里等。” 沈令海道:“若说革命党的事,我可不听。” 江剑敏道:“这次是你们的家事。”沈令海听见,不大相信。江剑敏道:“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沈令海道:“他们等着我呢。”江剑敏道:“这次必得让他们等了。如有可能,你和你家少爷还得返家去。”沈令海见她不像是开玩笑,只得听从。两人进了一个小酒馆,因为也不是为着吃,只叫了两杯酒,一盘花生米。 沈令海道:“快说。”江剑敏道:“你们家中出大事了。”沈令海道:“我家老爷江湖上有名的人,我三叔在军队上也说得上话,谁惹我们家了?再说柳老爷在京城一带还是位善绅呢。” 江剑敏道:“为了确定姓傅的是不是真到湘潭去,我在一个联络处发报回京求证。原来果然是的。他们还发给我吃惊的消息,说你家给军队的人围上了。我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我们内部出了叛徒,供出柳家楼是北方革命党的联络处。那个叛徒不是别人,正是钟少白。我纳闷,我们没去过柳家楼啊,再说就算是柳家有人做了革命党,抓人就是了,干么围了柳家楼和你们原来的镖局不散呢。后来他们跟我说,这里面有个大阴谋。你知道这个阴谋害你们的人是谁吗?正是你家唐三爷唐浩天。” 沈令海怒道:“胡说。父亲和柳老爷我三叔比亲兄弟更亲,不能做出这等事。” 江剑敏生气道:“我还骗你?” 沈令海道:“我不是说你。” 江剑敏道:“说我的同志就是说我。” 沈令海道:“我三叔凭什么要这样做?” 江剑敏道:“你三叔跟人豪赌,欠了巨债,拿柳家楼作抵。柳家楼他是有份的吧?因为想着和你家老爷你的父亲的关系,不能公开下手。钟少白的叛变给了他一个很堂皇的理由。你知道他输给谁了吗?就是陆军部次长傅良佐,你们保护的这个官长。我想沈叔和柳老爷做梦也不会想到唐三爷害他们。还有个更可怕的目的你肯定更加不会信!” 沈令海听她说得有理,不由得半信,心头只是怒火中烧,听见江剑敏又道:“你和你家少爷此次出来,恐怕再不能回去了。他们要在路上或是湘潭取你们性命。” 话犹未完,沈令海一拳头砸在桌上,怒喝道:“胡说!” 江剑敏见他两眼血红,仍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次是你和柳少爷出来保镖吗?他们想着两个老人不管曾经多么威风八面,毕竟是过去了。现在只有你和少爷才是大患,所以才叫你们来护镖,离开了京城,他们就好想法了。” 沈令海道:“你说的太可怕了。我不信!” 江剑敏道:“我知道一时很难叫你相信。但是你自己和柳少爷小心为好 沈令海举起酒来一饮而尽,又双拳嗵的砸在桌上,恨声道:“如今叫我相信谁!晴天霹雳!这不是真的。” 江剑敏道:“我特来告诉你。听不听是你的事。但还是相信的好。这件事也有我们革命党的责任,我们的同志会暗中保护你和柳少爷。” 沈令海道:“用不着!”说毕,站起身来,恨恨的去了。 沈令海回到码头,柳云龙他们还在等着。他看一眼唐浩天。柳云龙笑道:“怎么方便这么久?”沈令海道:“死不了。”柳云龙听他口气不逊,仍笑道:“怎么了?”沈令海只得道:“遇到些烦心事。”唐浩天也觉出他样子生气。 过了江,四人在武昌城找了间客栈隹下。傅良佐向柳云龙和沈令海说你们年轻人出去走走,别陪着老头子们。柳云龙点头说好,还没来过向清王朝打响第一枪的武昌呢,得去瞧瞧。 沈令海同柳云龙单独在一起,打量着繁华的武昌,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觉得孤独,想着该不该告诉少爷这惊天的事,又怕江剑敏说的不是真的,一路闷闷不乐。柳云龙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事。柳云龙虽不信,见他不说,只好不问。两人在一家酒店中喝了一阵子,看那天色将晚,天边彩霞满苍穹,瞧着一片火烧云滚滚卷涌,壮观无比。沈令海喝得晕晕的,望着天边的绚烂景色,暂时忘记了不快。 回到客馆,沈令海一头倒下昏沉睡去。至半夜醒来,瞧见窗外月色倾泻如华,想起江剑敏说的话,心里澎湃起伏。过一会儿,起身到唐浩天床边,轻轻摇醒他,示意出去。唐浩天倒也没说什么,跟着起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出得城来,两人并排着走,谁也没说话,像是都知道对方所想。行了一里路许,前面一丛树林,月光下黑压压的一片。沈令海向那树林走去,到了林中站隹,回头道:“唐三叔,我有个问题弄不明白,要想您讨教个清楚。” 唐浩天也站着了,说道:“下午你一脸黑得出水来,我就想着你有事。没想到关乎到我。你想问什么,我能知的都给你说。咱们是叔侄,没有隐瞒的。” 沈令海道:“好。那小侄问您,为什么我和少爷的家会给军队围上了,你可不能说不知道这怪事!” 唐浩天笑道:“谁告诉你的?再说我和你一同出来,家中的事如何知晓?” 沈令海看着他道:“唐三叔脸上没有一点吃惊,应是早在你的意料中。你只说这是为什么?!”唐浩天道:“我的确不知这事。” 沈令海道:“那我再问一件事。咱们的柳家楼你是输给人了,是不是?” 唐浩天点头道:“是。不过我们这一趟走镖后和他们就两清了。” 沈令海道:“很好。你总算承认有这事 了。你,你。。。。。。。。” 唐浩天道:“你听我说原因吗?” 沈令海道:“柳家楼是你们三兄弟的心血,有你的一份子,我犯不着说什么。但是你跟你二哥大哥商量过吗?你们三兄弟情同手足,你跟人豪赌输了,拿柳家楼与人抵债,你同你大哥二哥相商,难道他们会不答应你吗?你这样做,眼里还有你两位兄长吗?” 唐浩天道:“事已至此,我不敢求他们原谅。咱们走完这趟镖后,就可以和他们两清了。” 沈令海冷笑道:“是吗?”唐浩天道:“你这些是听谁说的?”沈令海道:“何必要人说。自己做的事瞒得过人,瞒得过天吗?”唐浩天道:“你别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三叔。”沈令海道:“那是以前!从今你就是唐浩天,我们沈家和柳家与你没有关系了。” 唐浩天大了声道:“难道我就错不得一次吗?柳家楼有什么了,看着堂皇富丽,没有我唐浩天的面子,你以为能有好生意!你以为你沈令海和柳云龙有本事?要不是我唐浩天,柳家楼早就关门了!” 沈令海哈哈大笑,说道:“唐浩天,你终于说出心里的话。你根本就没看起过你大哥二哥。你说你就错这一次,这一次你可错得离了谱了。以往你在军队上左右逢源见风使舵,谁得势你倚谁,你一心就想着荣华富贵,全没了做人的宗旨,那都罢了,国家之事,小百姓不过问,你的荣华,外人不敢夺走。但是这一次你竟要我和少爷回不去!你,你,你。。。。。。。,你还是唐三叔吗?叫我怎么认你!” 唐浩天听了,怔怔的站着,许久不说话,好一时道:“谁跟你讲的这些?”沈令海道:“怎么?”唐浩天道:“你是给人利用了,他们旨在挑拨咱们的关系。” 沈令海道:“是吗?”又道:“那就是说沈令海是个傻子了。哈哈,若是沈令海再傻下去,这条命就真的回不去了!”他说毕,两手握拳在腰间,身子微挫,起首一个“开门迎客”之势,然后连绵不断的使出沈家的夺命腿和龙虎拳,过处如风,树叶微抖。 他一面踢腿弹拳,一面大声道:“你是我三叔,我本不该揍你,但是我恨不得揍你。你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是非不分,不忠不义。。。。。。。”他再不知怎么骂下去,瞧着眼前一棵大树,狠命的用拳头打,又道:“这棵树就是唐浩天,唐浩天就是这棵树,我不能揍你,只能这样揍你,这样就算是我揍你了。唐浩天,从今后你是你,我不再认你了。你不再是我三叔了,我再叫你三叔,我做人的尊严也没了。哈哈哈,唐浩天,我揍你了,我狠狠的揍你了。” 那棵树在他的拳头击打下,不停的摇摆,绽开一大片树皮,露出白白的树身,那上面沾连着斑斑血迹。他又仰天道:“少爷,我替你也揍了唐浩天了。唐三爷,从此不再是我们的三叔了。爹,老爷,少奶奶,孙少爷,小凤,你们在家还好吗?你们还好吗?唐浩天,你们以后不能再认他了。他就是个坏人!哈哈哈,坏人!” 林子的那一边,这时却有一群手持斧头的蒙面人,闪展腾挪,错落有致的向这面扑围过来,无声无息。 林外,月色蛟洁,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家破人亡《2》 唐浩天一直静站着,待到沈令海背靠一棵树坐在地上,他方才道:“你闹够了。现在能听我说话吗?” 沈令海道:“凭你花言巧语,要我信你,除非日从西方出来。” 唐浩天道:“你真的不再听我说一句了吗?” 沈令海冷声道:“明天我和少爷不再跟随你和你的官长了。你走,我再也不想看你一眼。”说罢,一头倒躺在地上,闭了眼睛。 唐浩天叹息一声,说道:“不听我说也罢,不看我也罢,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也并不是你说的小人。在我心里,沈二哥,柳大哥,永远是最好的兄长,我一辈子都尊敬他们。”沈令海大声道:“放狗屁!” 唐浩天无奈的站立着,眼望树林。沈令海过了一时没听见他的声音,睁眼去瞧他,却见两个蒙面人持着斧头向他奔来。他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伸手摸向腰间,才发觉枪和飞刀都留在客店,只得顺手抓起一撮草屑和泥土撒去,一人顿时站隹。他伸腿劲扫绊倒敌人,抓起对方的斧头往上一挡,两柄斧刃砍在一起,火星溅迸,再一腿蹬开那人,趁了空隙,滚倒一棵树旁。咔嚓一声,又是一柄斧头过来砍在了树上。他将手上斧头向那人砍去,砍在那人胸上,血水喷了他一脸。来不及想什么,忙一个弹身站起。恍眼之间,身边已围上二十余一身黑衣,只留两眼的蒙面人,个个手提斧头,慢慢逼近。 那面唐浩天见沈令海被围,也是伸手掏枪。听见一人道:“唐处长。”他抓了空,一愣,回身见一黑衣人站在后面,树影掩映下,那人鬼魅十分。唐浩天道:“你认识我?” 那人道:“你不认识我。” 唐浩天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们是傅官长的人。” 唐浩天道:“怎么提前到了?” 那人道:“好在我们提前,不然傅次长的性命堪忧。” 唐浩天道:“多虑。” 那人道:“今天傍晚南方革命党有一批人 跟着你们,给我们解决了。这会儿,我们要解决了那一位。” 唐浩天听了,背里出一身冷汗,说道:“你们疯了!那是我侄儿。” 那人道:“我们知道他叫沈令海。你侄子暗里通南方的革命军,这是死罪。” 唐浩天道:“胡说。” 那人道:“这是傅次长的命令。再说了,这一路上他知道那么多,你还不明白是南方革命党告诉他的?” 唐浩天道:“这是傅次长的意思?他几时见过你们?你他妈胡扯!” 那人道:“我们自有我们的交接暗号,你当然不知道。” 唐浩天道:“我是陆军部军事处的处长,他这么不信我?” 那人冷笑道:“唐处长的经历可是复杂得很,不得不叫人不防。万一你也是南方革命军呢?再说了,你侄儿是乱党分子,谁保证你?” 唐浩天道:“那连我也杀好了!” 那人又笑道:“唐处长不必动怒。我们相信你的历史。只不过你太会见风使舵,不得已防了你一招。再说了,这姓沈的不死,你的日子好过吗?他可什么都知道。我们替你消了一桩心事,免得后来再和你两位兄长翻脸,你们三兄弟的情义,那可是堪比亲兄弟。” 唐浩天听了,又是一阵冷汗浸溢。过一会儿,他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那人道:“信不信我不要紧,不想给你侄儿毁了前程还是相信。” 唐浩天道:“我和他说清楚了。他最多现在不认我,以后会明白我是情不得已。” 那人笑道:“是吗?” 唐浩天慢慢捏紧拳头,说道:“难道不是吗?” 那人道:“看来你侄儿对你的事还了解得不够。有些事,他至今也不清楚。” 唐浩天脸色铁青,说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段总长可不想听到你这样的语气。他和你两位兄长的恩怨,恐怕不是你能解决得了。这一次抓着了南方革命党窝藏在他们家,你想想结果会怎么样?” 唐浩天忽然恶语道:“你可别逼我。知道太多事的人,不会长寿。” 那人道:“你想杀我吗?” 唐浩天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那人道:“在你杀我之前,我想问,你太**排好了吗?” 唐浩天道:“那个婆娘,死了没什么可惜。” 那人道:“当然。据我们所知,唐先生巴不得自己的太太死了,不然如夫人怎么扶正?” 唐浩天怒道:“你他妈-------,胡扯!” 那人道:“唐先生别生气。我想即使你不要如夫人,你两岁的亲女儿可不能不要。大太太没给你生一男半丁,这个女儿可是你至生之宝,谁也不想她有事。” 唐浩天未等他说完,突地一个大旋身扑了过去,左拳带着风卷向那人。那人想闪已不及,脸上早着了一记重拳,急忙之中往后仰倒,双腿弹跳起来踢向唐浩天。唐浩天抓隹他一腿,向一棵树狠力摔去。那人身在半空无处使力,只得伸一只手去撑那树,只听咔一声,他手臂的骨头顿时断裂,摔在了地上。 唐浩天跟着扑过去。却听那人痛苦着道:“站着。”唐浩天似乎有些清醒过来,忙站隹,见那人持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那人一面忍痛站起来,瞧得见他头上涔出一片血水,顺着眼流。 那人道:“我好心好意告诉你意料不到的情况,没想到你真杀我。你以为连你两位兄长都不知道你有个女儿别人就不知道,你错了。段总理身边搞情报的何其多,你瞒得过吗?虽然我不知你的如夫人和你女儿在何处,总会有人知道。你杀了我,他们就会认为你反叛北洋**,你如 夫人和女儿随时就会有危险。” 唐浩天再一次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们都是为段总理做事的人。你没有背叛总理,他不会害你;不然,哪怕你女儿藏得再隐秘,他派人找到是什么结果,只怕你不想看到。” 唐浩天道:“我杀你就是背叛总理,你相信吗?” 那人道:“我相信。” 唐浩天道:“我为什么要信?” 那人道:“那你杀我。” 唐浩天道:“以为拿着枪我就杀不了你吗?” 那人道:“唐三爷的功夫足可以杀三五个拿枪的我。你杀了我,总理会给我家人很多奖励,可是你,还有你的如夫人,你的女儿都会和我作他乡之鬼。” 沉了一会,唐浩天方才道:“难道非杀我侄儿不可?” 那人点头,说道:“我们可以留下柳少爷。他不是乱党。” 唐浩天道:“如果他来了呢?” 那人道:“他不会来。” 唐浩天道:“他不会来?” 那人道:“他去追另一部份我们的人了。至少现在不会来。” 唐浩天道:“沈令海和我一同出来的,我怎么回答他?” 那人道:“那得唐三爷和我们演一场戏。他来的时候,我们全力进攻你和姓沈的。” 沈令海给那些人围着,并没去想是谁要他的命,捏着斧头警视他们。那些人没急于攻上来,都肃穆着,严正以待。过一会,一人向他道:“姓沈的,就不想知道是谁派我们来的吗?” 沈令海道:“这么围着不动,等人么?” 那人道:“猜猜。” 沈令海冷声道:“姓沈的不好动脑子。各位不上,姓沈的不客气了。” 另一人阴笑道:“这人真怪。非着急的赶着找死。” 沈令海大声道:“那你们都一起上来,姓沈的是活得够了。不就是一死么,谁不死。” 第一人道:“真想做个冤死鬼,不想知道谁要你的命?” 沈令海道:“不就是姓傅的和姓唐的吗?老子知道。” 那人道:“好。看来你什么都明白。弟兄们,大家请啊。” 沈令海也不再跟他们啰嗦,提了斧头冲向开先说话那人,使出泼风刀法,与那人斧头嗒嗒的砍碰在一起。旁边的人不时的向他进攻。那泼风刀法当真是滴水不漏,旁边的人给他伤了好几个。那与他对战的人哪里挡得着他的进攻,几个不留神,手上,臂上血水飞溅。 战了一时,沈令海砍倒几个,杀得性起。听见柳云龙叫道:“阿海,我来 帮你了。” 沈令海大声回道:“少爷小心姓唐的,这些人一时三刻还玩不死我。”话才落下,却听“砰”的一声枪响,沈令海觉得胸上震了一下,将他退了几步。一人持了斧头砍向喉咙,他忙闪,躲过时抬腿踢向对方,那人退开,旁边又一柄斧头砍来,他再想躲,却力不从心,双膝跪倒在地,错过那人砍来的斧头,侧面一个人见他倒下,一腿踢来,他手中的斧头来不及砍向敌人,“砰”的又一声响,子弹穿过右胸,透过渗进树林的月光,他看见唐浩天举着枪瞄着自己,唐浩天吃惊的看着他看着他。 那面柳云龙想靠过来,十几人过去将他围上。 沈令海直直看着唐浩天,不相信他会向自己开了枪。“呼呼”几声响,三五个人举起斧头砍向他,他抓着左右两柄斧头带向两边的敌人,只听得咔咔的响,尽是骨头碎裂声。沈令海往后仰倒,倒下去,倒在了地上,手上,腰间,胸膛,血水汩汩的流。 柳云龙也不曾带刀枪,空手相斗。听见两声枪响,团转围着人,他不知沈令海怎样了,过一会,看见三叔站着不动,喊他道:“三叔,你看看阿海。” 唐浩天回头看向身后那人,那人见他脸色阴冷,一下将枪口对准他,说道:“你想做什么?” 唐浩天道:“你拿这空枪给我,又让柳云龙赶来,好一个借刀杀人!” 那人道:“这是傅次长的命令,我就是办事的人。” 唐浩天道:“那他为什么不将柳云龙也一同杀了?我回去也好说他们是为国捐躯!” 那人陪笑道:“唐处长非要这么做,我遵你的命令。” 唐浩天点头,丢了手上的空枪,说道:“把你的枪给我。” 那人迟疑道:“真的要做掉姓柳的?” 唐浩天道:“你不给我枪,还是你来。” 那人道:“不敢。” 唐浩天接过枪来,查看了一下子弹,重新打开保险,将枪对着那面拼斗着的柳云龙。旁边那人素闻他阴冷狠毒,反复无常,往后退开几步。静然中,听得“砰砰”数声枪响,那人眼睁着瞧见自己的人倒下,大惊,“呼”的一拳向唐浩天头劲击去,唐浩天闪开头,枪口转向他,“砰”声中,那人眉间嵌入一颗子弹,他只说了声“为什么?”嗵地倒在了地上。 那些人突见生变,忙四下里散逃。唐浩天扔了空枪,拾起一柄斧头东追西赶,如砍西瓜般杀了七八人。眼见得那些人四面八方越逃越远,他一路拾斧头一路扔镖一般掷出,不知追出多少路程,柳云龙眼望着他消失在树林间。 他忙跑来沈令海身边,抱起他到树林外,月光照着他的脸越发惨白。柳云龙忙乱的扯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那血止不隹流,浸红一层一层,到得柳云龙撕尽了衣衫也不济事。他虽是二十七八的人,终是少爷,从没经过这样事,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直摇着沈令海,叫着他的名字。许久,沈令海醒来,柳云龙像孩子一般笑了,说道:“你吓倒我了。我们这就找大夫去,我一定叫大夫治好你。。。。。。。”一面说,一面拉沈令海到自己背上,却觉得无一丝力,拉了几次,沈令海摔倒几次。 柳云龙再要背时,沈令海道:“少爷,放我下来。”柳云龙道:“你别说话。”沈令海道:“我不行了。”柳云龙道:“别说傻话,我要找人治好你。”一面背上沈令海,走了十几步,脚下给一块石头绊着,主仆两人一同跌倒。柳云龙爬起来,连声说道:“阿海,你怎么样?”又去拉他,却感到沈令海用手撑着他。沈令海道:“少爷,你让我说话,我挺不了多久了。”柳云龙这才流泪哭道:“这是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沈令海道:“你坐下来。”柳云龙只好坐在地上,将沈令海扶在自己胸间抱着,一面仍旧流泪,一面拭着沈令海脸上的血迹。 沈令海看着他,嗫嚅着道:“少爷,小凤以后就交给你和少奶奶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着独立。咱们两家人,从今都得靠你支撑。”柳云龙道:“你快跟我说,谁要害咱们,我要报仇。”沈令海道:“别报仇了。我死了后,你返回京去,把两家人接出来,能躲多远尽量躲 。你把小凤养大,我爹和老爷给两个小孩子指腹为婚,就叫小凤作你家媳妇,叫孙少爷和小凤好好过日子。这个乱世之道,别让他们出来抛头露面,人心险恶。”柳云龙道:“为什么不能报仇?”沈令海道:“报不了的。”柳云龙道:“跟我说实话啊。”沈令海道:“少爷,听我的话,我死了后,尽快回家。”柳云龙道:“你不说,我只好找三叔问问。” 沈令海听见,忽然全身震颤,念道:“唐浩天,唐浩天。。。。。。”柳云龙忙抱紧他,问道:“阿海,你冷吗?”却见沈令海抬起左手臂,指向他的前方,大声道:“唐浩天。。。。。。。!” 柳云龙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是唐浩天站在一棵树旁,他正要招呼三叔,沈令海四肢一下挺起来,口里再一声大叫:“唐浩天。。。。。。。!”他回头看沈令海时,沈令海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两眼暴睁,然后他身子一下软下来。柳云龙忙大喊:“阿海,阿海。。。。。” 沈令海一动不动,直直瞪着前面的唐浩天。柳云龙拿手探他的鼻息,却原来已去了。一种茫然无助顿时涌上心头。 家破人亡《3》 柳云龙回头看向唐浩天,伤心道:“三叔,阿海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唐浩天走过来,弯腰抹了一下沈令海的眼,那双眼不肯闭上,唐浩天只好再抹了一次,这才合拢。沉了一会,他问柳云龙道:“他没跟你说是谁害的他吗?”柳云龙摇头。唐浩天道:“刚才围攻我们的都是南方革命军,他们一路随着我们。阿海发觉,晚上叫了我追出来,没想到,没想到。。。。。。。唉。。。。。。” 柳云龙抬头看他,说道:“三叔,我不跟你走了。”唐浩天道:“干么?”柳云龙道:“阿海死了,我送他回家,得让二叔巧云和小凤看他最后一面。”唐浩天道:“这么热的天气,阿海的尸体能回到京吗,早臭了。”柳云龙道:“那怎么办?” 唐浩天道:“只能带阿海的骨灰回去。”说罢叹息一声,又道:“都怪三叔没有能力照顾好阿海。这回京后,怎么见我二哥和巧云?”柳云龙道:“这傅良佐为什么要去湘潭,为什么要叫咱们保护他?阿海这么没了,他不给个说法么?”唐浩天答道:“一定的。” 柳云龙低头看着沈令海的遗体,想起刚还好好的一个活人,转眼间说没就没了。从今后,自己要扛起两家的责任,从没吃过苦的自己,能担起这担子吗? 将沈令海的遗体火化了,唐浩天脱了自己的衣衫包裹上骨灰,两人返回客店。柳云龙叫唐浩天给了五个银元,连夜找了家棺材铺买了上等一个红木锦盒,回来将沈令海的 骨灰装入盒中,扣好铜锁。傅良佐为阿海的死 深表叹息,向柳云龙保证,他到湘潭后,一定发报给段总理,抚恤阿海的老人小孩,阿海为国捐躯,是咱们北洋**的英雄,更要广发通告,表彰沈令海的功绩。 柳云龙再次向唐浩天提出护阿海的骨灰回家。 唐浩天叹惜着说道:“你可得想好了,咱们是要保傅次长到湖南的,这才到武昌,前面的路还有很远,并且你这么回去了,没有完成使命,段总理定不会给阿海表彰,万一傅良佐出了意外或者遇难,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段祺瑞执政北洋**,想要一个人的命,说得上就是翻手背的事,阿海已经没了,难道还要再少一个你吗?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至亲的人。” 柳云龙给他说得没了主意。唐浩天又说等做完了事,咱们一同回去,二位哥哥待我如亲兄弟,我得负荆请罪,阿海没了,我更比你心痛,还不知怎么面对沈二哥,说着长叹,走江湖就是过的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生死真是不由命。” 三人一路南下,走武汉,过岳阳,渐至长沙,过了株洲就是湘潭,眼看着再捱一段日子就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所幸再无事发生。 那日进了长沙城,湖南都督谭廷闿已派人迎候。傅良佐来长沙是奉段祺瑞之命接替谭廷闿都督之职,柳云龙至此才知道叔侄三人保护的竟是这么一位封疆大吏,想到沈令海为此送了命,若他知道,也许会稍许安慰。在长沙呆了几天,柳云龙觉得这里是姓傅的地盘了,使命算是完成,向唐浩天再一次说了想回家,这次却是傅良佐挽留,说他还得去湘潭办事,一定得到了那里后再作回京打算。柳云龙想跟他说有那么多军士相护,傅良佐却一摆手,不谈这事了。柳云龙万分郁闷,想起沈令海死前说的一些话,果然不错,江湖诡道,人心不测,不知姓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长沙伊始,有一部份军队跟随,走的是粤汉铁路线,听说到湘潭为止。从湘潭到衡阳到韶关,因为资金紧缺,几乎工程瘫痪。现在南北分离的状态,不知谁出着那些钱,清朝没倒时还有皇帝家出头撑着,而今眼目下,国不像国,军阀割据,这路在何方,谁都不清楚。 到了株洲,在一家驿馆里,傅良佐接到电报,原零陵镇守使刘建藩和驻衡阳湘军旅长林修梅宣告自主,与西南各省一致拥护护法行动。傅良佐接电报后深感震惊,跟唐浩天说才免去他们的职务,没想到这么快就投敌了,军队还在他们手中,真是人心难测,这下打乱了总长的原有计划,不知怎么愤怒呢。 唐浩天说道:“总长要早派人接管他们的军队,也不至未战前就失了先机。 傅良佐嘴里吸着旱烟,吐着长长的烟雾,一面说道:“好在北洋第十八师和第二十师跟在咱们后面到了湖南,并且在湖南还有咱们第一师和第二师,现在就等着军响弹药,孙文想跟北洋**打仗,他的那些军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没好处的事,没谁干。” 唐浩天说这眼看打仗了,柳云龙想回京就让他回吧,湘潭转眼就到,我们三叔侄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傅良佐斜眼睨向他,说道:“你想他回吗,你能放他回吗,他回去了对你有好处吗?” 唐浩天说这是什么话?傅良佐又说你认为我会放他回吗?唐浩天说咱们军人一语既出,就是九鼎,怎能不作数?傅良佐阴冷的笑。 唐浩天问他笑什么。傅良佐说是不是你也算完成任务也得批准回去?唐浩天说我是军人,你督军要我在哪里就在哪里,军人可不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么?傅良佐笑说柳贤侄功夫好,枪法也炼了十几年,应是个不错的军人,我拟提他作个连长,先干着,做得好了,慢慢提上来,以后飞黄腾达,也算风光祖上。唐浩天说你是不想让他回了?傅良佐说现在打仗,多好的将材,可不想放过了,再说我这也是为唐三爷你解了后顾之忧不是? 唐浩天说我没听明白?傅良佐说柳云龙这一回去了,你二哥大哥多精明的人,难道不会怀疑是你害了沈令海吗?唐浩天说分明是你害了阿海,把账算在我头上。傅良佐说你可是借我们的刀,以你唐三爷的功夫,难道救不了沈令海,如果不是这样,干么杀光了我派去的人?唐浩天显见得生气了,说姓傅的你非要挑拨我们三兄弟的关系吗?傅良佐笑笑,说你唐三爷在我面前可别装,这不是都在你的计划中吗,那柳家楼你不是一直想独吞吗? 唐浩天脸色铁青,说姓傅的你可别过了河拆桥,卸了磨杀驴,唐某人不是好欺! 傅良佐说咱们两人何必现在闹得不愉快,眼看着我们就到湘潭,你我之间的账清了,柳家楼还是你的,不跟你争。唐浩天说那你得放柳云龙回京。傅良佐道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大哥二哥和段总理结的疙瘩这辈子是解不开了,何必放柳云龙回去送死呢。唐浩天说你把他留在军中就不是送死了吗?傅良佐说不好歹还有一搏吗,如果他立功建勋,也就可以减些总理对他们家的怨气。 唐浩天怒说一派胡言! 傅良佐说我着着实实为你着想错了吗?如果柳云龙知道是你害死沈令海,他会放得过你吗?唐浩天大声说你别血口喷人!傅良佐说要不要我把咱们的计划从头再说给你听,你走私烟土,贩***给总理知悉,本要拿你军法审判,想着你曾经为他出了不少力,所以放过你,你挣一点家业倒罢了,可是却要去豪赌,我劝你,你还索性跟我赌上了。咱们兄弟间,赌点性情有何不好,你杠上我,非要来大的。历来这牌九害死不少人,一翻二,二翻四,四翻八,这哪里是赌情,分明是赌气,好在我运气不赖。 唐浩天冷笑,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其实你早想柳家楼!傅良佐笑说不想是假,可我没抢没偷,你自愿送了给我。 唐浩天说你在暗中使手脚以为我不知道,但是输了就输了,恨我当时没抓着你把柄,只好认了,但现在你必 须放柳云龙回家! 傅良佐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不晓得,柳云龙回不去,不是要他的命,是总理吩咐了,要用姓柳的牵制你姓唐的,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谓你走私烟土也只是入了圈套。 唐浩天听了,冷汗浸溢,说这是为什么,唐某人对他姓段的忠心耿耿,为什么要逼人到不仁不义的地步,难道我跟错了他吗?傅良佐说你没跟错人,怪只怪你唐三爷太会见风使舵,势头不对就会另投主,人后都叫你什么,不倒翁!古人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唐三爷你太会使用了,现在眼见打仗了,对你不得不防。唐浩天说明白了,原来沈令海私藏革命党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却给你们演变,目的就是陷害我。傅良佐笑说唐三爷向来就是聪明的。唐浩天说段总理如此看得起我,我不过是一个军事处的人,对你们政治从不关心,这是为什么? 傅良佐说唐三爷你了解多少军情机密,咱们可都是心中有数,彼此明白着呢。唐浩天说他姓段的也不想想我家室还在京城,我敢背叛吗?傅良佐说你既然不会背叛总理,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如夫人呢,还有一个乖巧玲珑的小女孩儿,这可是你至深的心肝宝贝,我想你两位兄长也不知此事吧,你做事太隐秘,城府太深,叫人不得不防。唐浩天说姓段的如此对待唐某,真是感谢他,感谢了。傅良佐说你别以为你如夫人和你女孩儿找不见,天下间就没有总理做不到的事,只是时间问题。 唐浩天听了,什么话也说不出。 家破人亡《4》 却听“嗵”一声,门给打开。两人回头看去,见柳云龙站在门边,右手拿枪指着他们,一脸愤怒。唐浩天起身道:“阿龙,这是干么?”柳云龙道:“报仇。”唐浩天道:“疯了!放下枪。”说着过来。“啪”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他身边的墙上,烟尘溅乱。 柳云龙道:“你没资格命令我。我想知道我和阿海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傅良佐道:“得看你怎么做?”柳云龙将枪口转向他,冷声道:“怎么做能让我兄弟阿海活过来吗?” 唐浩天怕他向傅良佐开枪,一面过来一面道:“阿龙,你冷静。”柳云龙道:“唐浩天你站着!”唐浩天道:“你伤我行,别向傅都督开枪。”仍走过来。柳云龙照着他左腿又开一枪,说道:“别逼我!”唐浩天一下跪在地上,血水顿时流出,他又道:“阿海,别做傻事。你杀了傅良佐,青云和小凤他们就真活不了了。” 柳云龙一愣。此时房外一大群军队围拢过来,柳云龙左手自怀里再掏出一把枪,对着门口,只见那些士兵前蹲后站,几十只枪口瞄向自己,枪栓拉得哗哗作响。唐浩天道:“你们别开枪。” 柳云龙看向那几十个兵,一面打 开枪的保险,右手的枪也对向外面。一个排长向傅良佐道:“督军,你怎么样?”傅良佐没答他,向柳云龙道:“你放下武器。”柳云龙道:“你杀了我兄弟,没资格命令我。今天就算是死,我也拉你一起死。”傅良佐道:“你没想过你家人的后果吗?”柳云龙道:“不劳你操心。自从阿海死了,我就没信过你们。我家人的结局,自有安排。”傅良佐道:“你是打算不要命了?”柳云龙“哼”了一声道:“我有没命不知道,但是死前一定先要你没命。” 唐浩天待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砰砰”,枪声大作,几粒子弹射进屋里,“嗖嗖”的响。他大惊,看见柳云龙向外面打了数枪,身子一下向后倒,听他喊道:“三叔快躲。”唐浩天回头看见傅良佐还站着没动,一个踉跄扑去,抱着他闪在屋子左角。柳云龙倒下地时,一脚将门踢去关隹,听得“嗒嗒”的子弹打在门上,如雨点乱响。 外面听得那排长叫道:“你们想干什么?这不是造反了?”一人道:“造反怎么?造不得么?再不投降,你的弟兄可就死得一个不留了。” 屋里三人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但肯定是兵变了。柳云龙持着双枪站在窗边,透过纸糊的破窗处往外瞧,只见倘大的空旷野外,两方军队正剑拨弩张,对面架起一挺重机枪在地,各自倒了些人,瞧得清己方死了近十个。 这时傅良佐 和唐浩天也来到窗前,看见对面是一个连级军官指挥。那连长向这面排长道:“我们的目标是傅良佐,跟他人无关,你们别作无谓牺牲,放下枪。”排长道:“我不知道你们受谁的指派,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的职责是保护督军安全。督军没了,我们这一排军人也没了。”那连长道:“北洋**践踏共和,凡有热血军人都不该为其卖命。”排长道:“我不懂政治。只知上面叫做的事一定做好,做不好就是失职。”那连长不再说话,将手向下一挥,顿时枪声大作,两边激战。 双方士兵都找掩体,不停还击。子弹啾啾乱飞,眨眼倒下不少人。柳云龙躲在一处壁后向唐浩天道:“后面有窗,咱们出去。”唐浩天点头,拐着脚拉上傅良佐跑。这时门突然撞开,一个士兵抱着轻机枪冲进来,一面道:“别开枪,排长叫我保护督军。”子弹跟着他飞进来,嗖嗖的响。 柳云龙叫道:“关门。”一面靠着墙壁向外射击。那士兵躲到门后,赶忙踢腿关上。柳云龙向他道:“机枪给我,子弹给我,留两个手**,你保护傅良佐去。” 那士兵向傅良佐看去,唐浩天和他早翻出窗,向远处的山丘跑着。士兵是个大个子,说话带着山东音。柳云龙接过他的枪和弹,他却不走,持了柳云龙的双枪站在前窗向外射击。 柳云龙道:“快走。”大个子道:“我这排的兄弟们都在这里,我没有脸走。”柳云龙道:“你姓什么,你们排长叫什么,你的兄弟们叫什么,傅良佐一概不知,一个都活不出去,不是白死了。”大个子没有言语。柳云龙道:“对面是什么部队?”大个子道:“是谭廷闿的人。”柳云龙道:“他们的军装和你们都一样,在你们来说是叛军。你们死在这里,姓傅的还不知道是谁要他的命。都说军人服从命令,你的排长一定不是只想叫你保护督军,他是想一排士兵死得有名有姓有价值。”大个子仍旧打着枪。柳云龙将他推开,大声道:“走!”那士兵向他敬军礼,说道:“未请教长官姓名?”柳云龙道:“我不是当兵的。我叫柳云龙,你快走,迟些就走不了。”那士兵答一声“是”,转身离去。 柳云龙待到大个子士兵追上傅良佐和唐浩天,将门拉开,向对面士兵猛射击,一面道:“活着的人进来。”对面的子弹如暴雨急鼓。有两个兵伏在地面,不能抬头。倒是退进来六七个士兵,各自找掩体射击。那架重机枪吐着火舌,压着进不来的几人。 柳云龙将轻机枪换给一个兵,拿过他的步枪,靠窗蹲身,瞄着对面机枪手扣枪,子弹射出,对面机枪顿时哑了。柳云龙一面推子弹,一面喊道:“机枪掩护。”机枪扫射中,外面的士兵赶紧起身向屋子靠过来。柳云龙不停的打枪射击,一时射倒好几人,百发百中。身边的兵士们对他佩服万分。 屋外的士兵都退进来,柳云龙点算人头,只有十个,其中有个小孩,瞧去不过十三四岁。问他姓名,叫做方先觉。柳云龙见他是个孩子,心生保护之念,叫他时刻在自己左右。这方先觉坐在地下,将步枪子弹压满,只等柳云龙跟他换枪。柳云龙打完自己枪中的子弹,他就拿过空枪,又装弹。 柳云龙一忽儿击敌十几个,对面慌了手脚,都找地方隐藏,激战松懈。 这时那排长和兵士们请教柳云龙姓名。柳云龙告知。排长说先时你拿枪要杀督军和处长吗?柳云龙说这是私人恩怨。排长不便深问,说柳兄的枪法神妙,咱们这十个弟兄的命交在你手里,你指挥。柳云龙知道自己没有指挥能力,没有应允。那排长和士兵极力推举,要他帮大家,只好暂点头。那排长说咱们还阻挡多久,对面是一个连的兵力。柳云龙让大家清点了一下弹药,都不多了;有的只有三四发子弹。柳云龙估摸傅良佐和唐浩天也去了多时,这十人没有送命的必要,便叫大家再放两三枪,先后撤退。众人听了,高兴万分。 正说着,”嗵”一声,一个东西掉在面前,呼呼冒烟。大家一瞧是颗手柳弹,眼见爆炸了。“啊哟”,众人慌乱,齐往旁边扑倒,把头护紧。柳云龙捡起那手柳弹,疾忙扔出。“轰”一声响,那手柳弹空中爆开,柳云龙伏在窗下躲开一劫。他怕敌人再扔,举枪瞄准外面,说道:“准备战斗。”退开弹壳,推上子弹。这时又一个手柳弹飞来,他急举枪射击,手柳弹仍在空中爆了。刚打中一个,又一个扔来,柳云龙仍旧打爆在空中。哪知对面忽然两颗手柳弹齐飞,柳云龙打爆第一个,来不及推子弹,忙掷了步枪迎向第二个,仍在空中爆了。柳云龙怕敌人再扔弹,忙喊道:“快拿两把短枪给我。”说时,方先觉已递来双枪。对面敌人似乎也要看他枪法,竟不打枪,都扔手柳弹。先是两个,接着四个。柳云龙双枪射击,先后开花,空中浓烟滚滚,几乎看不见对面。 柳云龙射击飞弹时,心中发疑,料想敌人定有计议,浓烟滚滚中,对方忽然没了动静,他顿醒悟,叫道:“大家准备,敌人要进攻。”战场瞬息万变,兵士们不敢怠慢,迅即找好各自位置,凝神张目。 啪的一声枪响,不知谁扣了扳机,子弹呼啸擦过耳边。柳云龙看一眼站在身旁的小方先觉,男孩紧瞪着双眼,浓烟翻来覆去如云变幻。猛可里一长排军队出现眼前,哑然无声中,双方机枪,步枪,手枪齐声 同响,子弹来去,焰火吞吐。往前冲锋的士兵十有七八倒下,前翻后仰。有时血水溅在半空,看得见痛苦的脸,抽搐的身。约摸三五分钟,屋里的兵士也倒了五六人,抵抗的枪声越来越稀。柳云龙刚推上子弹,三个手柳弹先后掷来,他忙射爆一个,第二个给他腿踢回去,第三个袭到面门,来不及抓着,仰面一个“铁板桥”翻身,一只腿弹上来顺势踢那手柳弹穿过后窗,只听轰一声,还未着地便又爆开。 这时敌人的机枪子弹如雨点狂扫进屋。柳云龙右腿踢开小方先觉,横身跃去抱他滚在一边,推上步枪子弹,射向机枪手,眼见他歪倒身子,再一跃 ,抱着小方先觉扑出后窗。身后听得轰隆隆几声炸响,一大股气浪掀来,不知夹着什么东西撞在他头,晕了过去。 家破人亡《5》 柳云龙醒来,发觉置身一间屋中,四处转望,像是牢房,他弄不明白,一时糊涂 。呆了一会,渐渐回想起傅良佐,唐浩天,军队,战斗,最后自己给什么撞晕。那个小方先觉呢?自己晕倒时抱着他,怎么不见他人在何处?仔细看这牢房,像是单独的一间,没有窗,门是铁栅栏,外面是个走廊,不知何处透进来的光。他懒得想,这时觉头痛起来,一阵比一阵厉害。他受不隹,将头狠撞向墙,嗵嗵的响,再猛的一使力,复晕过去。 柳云龙再一次醒来,见一个穿军装的少年侧身坐在床前,细看是方先觉,他觉得心里宽慰,总算这孩子活下来了。方先觉发觉他醒了,转身瞧他,一面扶他坐起。 柳云龙道:“我们为什么在牢里?”方先觉未答他,问道:“叔叔好点了吗?”柳云龙笑笑。 方先觉黯然道:“我们那排的弟兄都没了,一捆手柳弹在那屋子里爆开,他们都死了。”柳云龙道:“这么说咱们现在在南方革命军的牢里?”方先觉点头道:“这是湘军护法总司令程潜的部队,不叫革命军了,他们称护法军。” 柳云龙道:“他们为什么没杀我?”他知道方先觉还是个孩子,护法军不可能杀个大孩子。方先觉道:“他们说你是个神枪手,要留下来打仗。军中缺你这样的人。”柳云龙道:“我不能在这里打仗。段琪瑞派人围了我的家,我要回京。”方先觉听了,只把他看着。 柳云龙道:“你想说什么?”方先觉道:“他们说医好了你,你会感恩,一定留下来对付北 洋军。”柳云龙听了,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是走是留,干么听他们的?我又没伤,他们只能骗你一个小孩子。”方先觉道:“叔叔,你的脑子里有个弹片,他们取不出来,只把腿上和身上的取了。他们说你以后会一次比一次痛的厉害。只有军队上的医生才能给你止痛。你离不开他们。” 柳云龙道:“你这样说,我更得要离开。我上有老,下有小,放不下。你看见我身上这个木盒 么?这是我兄弟的骨灰,我得带回去,让他的老人孩子看。在军队上,一打起仗来,谁也不知生死,我不能让家中的人望眼欲穿。”方先觉听他说得有理,点着头。 次日,一个穿医生装的军士来。柳云龙让他检查了身体,他说恢复差不多了,捱两日就可上战场。柳云龙问他真要打仗?他说可不?傅良佐在湘潭西倪铺一带集结了重兵,程潜正在调派人马,只怕就要打了。 等医生走了,柳云龙问方先觉说你想打仗吗?方先觉摇头,说都是中国人,老是自己打自己,打来打去都是替人卖命,早些年打洋人,打八国联军,那是得打,现在这仗,打得没名堂。打起仗,庄稼没人种,没吃没穿。柳云龙说你这孩子比叔叔懂得多,叔叔没想过这么深,就是觉得不想打打杀杀的,倦了。 方先觉说他虽然不想打仗,但是想当兵,最好当兵也能学习东西。柳云龙说你想学什么?方先觉说想学打仗。柳云龙问为什么?方先觉说现在咱们的国家国不象国,到处都是军阀,各霸一方,洋人们都不死心,想分咱们的地盘。柳云龙觉得这孩子不一般的见识,便说叔叔走的时候一定带上你,可不要糊里湖涂的死在战场上。方先觉说死也没什么,当了兵总是不知几时死的,觉得就是死得不值。柳云龙很喜他的说话。 在牢里又呆了些天,柳云龙自觉除了时常有头痛之外,别处伤都复原。这些日他给方先觉讲了自己的事,说不知家中现在怎么样了,这出来已有两月,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回去的心不变。 那日,一个连级军官进来,通讯兵在他后面放了个凳子。坐下后,他向两人道:“两位认得我不?”方先觉道:“我认识你。是你带兵打我们。我们一排的兵士给你都打死了。” 那军官笑了笑,并不生气,说道:“军人生来就是打仗。在战场上,谁听说过还有仁慈的兵和将。打起仗来,可不就是你死我活么?”柳云龙道:“是你留下我们的命?”那军官道:“兄弟这么好的枪法和身手,如果一枪了结了,当真是不识人材。北洋**破坏共和,国人愤慨。兄弟为他们卖命,不过一念之差。从今掉转枪口,为正义而战,竭城欢迎。” 柳云龙道:“可是为什么让我们在这里?”军官道:“这是上面的意思。我是反对这样做。若要留隹一个人,可不是关起来让人心服的。”柳云龙道:“他们认为这样就会留得着我么?”连长道:“这样做法会适得其反。”柳云龙道:“长官姓什么?”连长道:“不要叫我长官,我叫田书浩。叫我浩兄则可。”柳云龙道:“浩兄是因了什么从军的?” 田书浩苦笑一下,说道:“这个年代当兵的大都是不得已。我原在北大读书,后来家中变故,不能继续念下去,家里还有弟妹得养,都说当兵能混一口饭吃,就走上这条路。”柳云龙听他说原是个学生,心里有了些好感,虽听他说称作浩兄,其实比自己小,也就二十出头样子。都说书生意气用事,若将打算告知他,他会作何想。 那田浩书见他沉思,说道:“不知如何称呼兄长?”柳云龙道:“我叫柳云龙,也是京里来的。”田浩书道:“原来兄长姓柳。我在北大读书时,听过 一个柳家镖局,柳老先生侠名远播,叫人很是敬仰。”柳云龙道:“真的吗?” 田浩书道:“不瞒柳兄,这是我亲历过。那年我有个同窗缴不上学费,他又是个书痴,读不了书当真是要他的命,在一个大雨天跑去跳河。雨天里河水汹涌翻滚,他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没想到闭了眼睛跳下去,却没掉进河里,原来是给人拉隹了。他身在半空,向上瞧去,见是一个老头拉着他。那老头头下脚上也掉在半空,上面还有个老头拉着他的一只脚,正慢慢往上拉二人。那学生一跳没成,当时死的心就有一半没了,看着下面河水汹汹, 心生害怕,大声叫喊老头不要放他。那老头叫他镇静,别乱动。上面那老头想是吃力,久久拉不上去。下面那老头向他说他扔学生上去,好生接着。上面老头同意,用脚勾隹一个栏杆。下面的老头果然便将学生往上扔。上面老头只能用一只手抓他。老头本是扑在桥面上的,也不能将学生放上桥,变成一手抓一个。下面老头叫上面老头用力,他跳上来。下面老头跳上去后,两个老头都没多少力气。扑在桥面上的老头说我把学生扔上来,大哥接隹。然后将学生往上扔。给称作大哥的老头接着学生后,扑在桥面上的老头想是用力过度,自己反而向河里栽去。给称作大哥的老头忙去抓着,惯力将两人往河心拉。那时幸好我们出来找同窗,几个人一起把两老头拉上来。问他们姓名,他们笑了一下,不作答。” 柳云龙不明白道:“那你们怎么知道人家是姓柳?”田浩书笑道:“其实说巧不巧,当时 现场不远有个记者,他拍了些照片,写了文章发表在北平时报上。我们才知两位老人家就是京城有名的柳叶刀和沈冒头。”田浩书说完,竖起拇指。柳云龙听他说了,原本想让他帮忙的念头倒没了。 到晚上,田浩书又进来,后面通讯兵捧着两件军装。他拿来放在二人面前。田浩书道:“这段日子一直让你们在这里隹,难为了。今晚部队出发,两位穿上军装,暂在我的连。咱们这就行动了。”柳云龙道:“咱们去哪里?”田浩书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咱们这些人,叫冲就冲。不讲了,穿上吧,我在外面等。”说着出去了。 柳云龙见他出去了,知道不穿这军装不行,一面和方先觉穿衣,一面自己想:这田浩书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幸好没同他商讨回家之事,这人不是简单的,得小心防范。 家破人亡《6》 到晚上,田浩书又进来,后面通讯兵捧着两件军装。他拿来放在二人面前。田浩书道:“这段日子一直让你们在这里隹,难为了。今晚部队出发,两位穿上军装,暂在我的连。咱们这就行动了。”柳云龙道:“咱们去哪里?”田浩书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咱们这些人,叫冲就冲。不讲了,穿上吧,我在外面等。”说着出去了。 柳云龙见他出去了,知道不穿这军装不行,一面和方先觉穿衣,一面自己想:这田浩书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幸好没同他商讨回家之事,这人不是简单的,得小心防范。 部队连夜出动,并且是急行军。这田浩书所在的连队属于林修梅的零陵驻军,现编入程潜的护法大军。田浩书的连队是先行部队,跑在最前面。年纪小的和身体瘦弱的跟不上速度,一路倒下去好几人。田浩书只得叫他们跟着后来的部队。 这书生倒不像别的军官打骂下属,柳云龙对他又有些好感。方先觉年小,跑路本来十分困难,加上身上的枪,弹药,背包,俗话说军人五十斤,他早支持不隹。柳云龙先是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拿过来,见他还不行,几次摔跟头,后来索性将他背在背上。十月份的天在湖南境地还十分的热,军士们个个汗如雨下,有些军壶里的水已经一滴不留。跑着时又有几个倒下去,田浩书去扶他们,有的断了气,给累死了。到下半夜,天边一阵刺眼的电闪,滚过几声破天的雷,滴过几滴豆大的雨,片刻,雨哗哗的响,暴下。部队成了落汤鸡,行动迟缓下来。田浩书命士兵们摘掉背包,只留枪和弹药,轻装前行。 一路上仍旧有累倒的兵士,在翻一个山坡时,柳云龙将方先觉抱在身上,脚下故意滑倒,往山下滚去。趁着夜色找了个山湾躲开,歇息一阵,往另外的地方逃窜。他以为田浩书不会来追,谁知刚到了一户人家院前,还没叫门时,田浩书带着五个士兵追了上来。 柳云龙把方先觉往身后一拉,推子弹上膛,蹲靠在院前一堆湿柴垛上,瞄准了对面。田浩书挥手散开手下的士兵,各自找掩体躲着,将枪也瞄准了两人。柳云龙道:“请田长官放我通行。家中发生了变故,我必须回去。”田浩书道:“如果军队人人都像你做逃兵,还要纪律作什么?” 柳云龙道:“告诉你,就是死,我也不回军队。这是你们逼我当兵。你抓我回去,我一样逃。年年打仗,从黄花岗起,如今打了多少年。你别跟我说人民,正义,那是你们的信仰,我就想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想杀人和被杀。” 田浩书道:“现在国不象国,南北分离,咱们身作热血青年,难道不该为国家做一点事吗?”柳云龙道:“国家和政治是一少部份人的事,国家一统又能怎么样?以前不都说大清国不好吗,软弱腐败,如今大清国没有了,百姓的日子又好在哪里了?我是个俗人,没有理想和抱负。”田浩书道:“我是军人。你不服从命令跑了,以后叫我如何带兵。” 柳云龙回头看一眼方先觉,见他躺在自己身旁,说道:“小兄弟不会怪我连累你吧?”方先觉摇头,说道:“没有柳大哥,我早在那间屋子里就没了。要死,咱两兄弟一起。”柳云龙抚了抚他的头,说道:“放心。有我在。”摸了一下背包里的骨灰盒,沉了一下又道:“万一我没命了,你把我和我背包里的骨灰盒带到京去找柳家楼,交给我的家人。”方先觉使力点头。柳云龙在心里轻叹道:“为什么非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一面擎视着。 这时田浩书又道:“柳兄,难道真要刀兵相见吗?”柳云龙道:“你们这样逼我,又想当**,又想立牌坊,不觉得可笑吗。”刚说完,听得“啾”一声呼啸,从耳边过去了,原来对方打响了第一枪。柳云龙向着枪响处还击,传来一人的惨痛叫声。他忙低头,正推子弹,又是一声枪响,这是第二人开枪。柳云龙不等他藏匿,再还一枪。第三人的枪同时射击过来,他感到左肩上热了一下,右手抽出腿上的飞刀掷去,跟着换了个位置,再拉下枪栓推上子弹,紧握枪身,擎视着。 等了一会儿,对方不再有动静。方先觉低声道:“大哥,你肩上流着血。”柳云龙道:“没事。他们已经没了三个人。还有两个,待会儿咱们就可走了。”方先觉道:“痛吗?”柳云龙笑笑,没有答他。方先觉羡慕道:“大哥的枪法和刀法能教我么?好生厉害。”柳云龙道:“咱们逃出后,大哥一定教你。但是你得用上正途,不然我可教出来一个祸害。”方先觉笑道:“哪能呢。” 两人悄声的又说了会话,那面仍没有动静,柳云龙疑惑起来,将一只手举在头上,没见反应,他慢慢站起身,一只手抽出腿上的飞刀,他知道这里的枪声早迟会引来军队,必得尽快解决,不然走不了。等到他完全站直,对方还是静静的。柳云龙倒不敢向前走,对方必竟是军人,讲究战术,自己别显得沉不隹气。这样想着,他忽然回头看一眼方先觉,此时此情,虽然回家的念头还有,但是如果自己没了,这孩子必还得回到军中,也许他们会拿他当逃兵处决,至少他是军人,童子军也是军人。 正想着,“啪”的一声枪响,他晃了一下,手里的飞刀掷出,然后轰然倒下地。方先觉隔他一米远,忙爬过来叫道:“大哥,”柳云龙没答他,抽出腿上的飞刀放在一只袖里,赶着抓过旁边的步枪放在身边。敌人那一枪的子弹打进了心脏,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只想着过来的不管是谁,必得清理掉,要不这孩子也没活的。他已没精力跟方先觉说话,只等敌人快过来,他挺不了太长时间。方先觉过来时,他索性闭上了眼不理他。 方先觉见他闭上眼,以为他就此死了,难过得大哭,只喊着:“大哥,你怎么了,醒醒啊。”柳云龙一动不动的躺着,方先觉什么也想不出,只是哭,只是叫着“大哥”。 哭了很一时,后面那家院门不见人来开,想是在这乱世,枪声就在房外响,不敢沾惹。虽然夜晚,天下了雨,后半夜倒亮堂起来。这时对面一个人幽灵般的站在了两人面前。方先觉抬头看去,正是田浩书。 方先觉这一吓,忙去抓枪。 田浩书道:“小孩子别乱动。子弹可是不长眼。”方先觉道:“是你打死柳大哥吗?”田浩书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枪手。唉,可惜给这姓柳的一刀插在了喉咙。这么晚的夜,的确佩服他的技艺。” 方先觉道:“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啊?非得逼着当兵么?”田浩书道:“不是非逼着当兵,是穿上了军装就不能退缩。若人人这样,何以为军,还有军规吗?”方先觉道:“你读过书的人,强辞夺理。”田浩书道:“现在国家南北分离,不能统一,我辈男儿当该在这乱世做一番事业,而不该只顾小家小业。其实姓柳的是多好的一个良材,得到这样下场,我也是不忍心。” 方先觉道:“那你为什么不放我们一马?追逃兵也有追掉的时候啊。”田浩书道:“这是军人的职责。”方先觉道:“你现在如何处置我?”田浩书道:“我不会杀你,你虽小,毕竟是兵,跟我回部队。”方先觉道:“柳大哥用死来换我逃出去,我是不会跟你回。现在你可以杀我。”田浩书道:“真的不跟我回吗?我带来的四个兵士都死了,难道换来这个结局。”方先觉道:“那你杀我好了。”田浩书道:“别逼我。”说着,将手枪抬起来,指着方先觉的头道:“我不想杀你这样小的一个兵,跟我回去。” 方先觉倔强的昂着头,闭了眼道:“我这样小的人,回到战场也是死。现在你就杀吧。”田浩书冷冷的打开枪险,说道:“我数到三,你必须跟我走。”方先觉大声道:“数好了。我帮你。一,”田浩书道:“二。”方先觉仍大声喊出三来。 田浩书正要扣板机,觉得身后有异,忙向后开枪,胸前同时钉进一柄飞刀,他看清是柳云龙没死时,再又扣枪机,方先觉将他身子往旁边猛撞,他一下倒在地上。柳云龙吃力道:“把刀插进去。”方先觉也知此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跟着扑去,双手捧着那刀使力下插。田浩书身子颤动着,嘴角血水汩汩的溢。 方先觉直到他断了气,双手方才离开,听见柳云龙叫他,忙到他身旁,说道:“大哥,你没死,真好啊。” 柳云龙道:“我也活不成了。小兄弟,我求你的事,你还记得吗?” 方先觉见他出气多,入气少,晓得他是真要死了,又哭起来,叫道:“大哥,你不能死,你不死好吗?”柳云龙苦笑一下,说道:“我也不想死。可是不死不成啊。大哥家里还有儿子,还有我兄弟的女儿,上有老,我多不想死啊。小方,我死后,你把我和我兄弟的骨灰带回京,我们不想做他乡的鬼。叫我儿子青云和小凤好好相处,叫他们结成夫妻,这是长辈们的意思,不成夫妻就是不孝。”方先觉哭着使力点头。 柳云龙仰望夜空,这时繁星点点,晴朗蔚蓝,身边虫儿低喃,青蛙远处咕咕的叫,这一切,在他是最后一次听,最后一次看了。方先觉道:“大哥你看什么?”柳云龙道:“我在看眼前的一切。我要死了,想多看看。” 这时远处响来轰隆的声响,天边不时闪动着火光,像打雷一般。柳云龙眼光已散乱,微声道:“那边在做什么?很像早霞,是天要明了吗?”方先觉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过一会儿,忽然柳云龙紧紧抓隹他,吓他一跳。只听柳云龙吐着最后的话来:“你要答应我,答应我的事,答应我。。。。。。”方先觉来不及答话,见他头向一边倾去,慢慢闭上了眼。方先觉见他突然死了,吓得倒退几步,即又放声哭起来,不停的叫着:“大哥,大哥。。。。。。。” 时值民国六年十月,六日晨,南北军队在湖南湘潭西倪铺接战,拉开了南北战争的序幕,又一次国内战争爆发,史称护法运动。 第三回流落江湖《1》 苏州,自古是繁华之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历来文人骚客暂栖此地或为官一任时,都有千古名诗留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当年张继先生夜至枫桥镇的河道上时,慨然而发,留下让人迷往的水乡夜景。 此时,也有一叶小舟由远而至,停在枫桥镇的河道上,站在船头的不是当年的诗人,却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旁边一个小女孩儿。河风轻袭,凉气习习,十月的苏州枫桥水面上,虽是夜晚,河道两岸的酒楼店肆仍灯火通明。酒客的猜拳声,卖唱的小曲声,风花楼的笑骂声,此起彼伏。曹雪芹先生说:“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所谓“十里扬淮路,繁华一苏城。” 那三十左右的青年人无心赏玩这富贵风流之地的夜色,拉着小女孩儿下船来,并不在古城停留,穿过月洞古桥,径直向寺院所在方向行去。小女孩子跟着他行走一时,两腿累了,青年人回身来抱起她。这小女孩儿并非别人,正是沈冒头的孙女沈小凤。那三十左右的青年人却是革命党人江剑敏的丈夫,一直躲在总理府做谍报工作的郭上空。 郭上空抱着小凤走了一阵子,来到一处农家小院。那房舍篱笆小筑,枯藤垂柳,许许多多的瓜果成熟,篱笆内红薯叶苗鲜嫩肥大,茂盛十分。 郭上空放下小凤,小凤张着好奇的眼睛。郭上空向她道:“以后咱们就隹在此处,主人家是我的朋友,好客的。”小凤点着头。 两人正要去推柴扉,猛地一条半大的黑狗从一处角落里窜出,狂吠恶咬,呲牙咧嘴,扑势汹汹。郭上空只得拉小凤后退一步,向院中朗声道:“秦川郭二造访苏洲苏正阳。”话音落下,听见一个粗壮的声音道:“哈哈,有朋 自远方来,未曾相迎,得罪得罪。”接着听他喝叱道:“混帐东西,还不滚开。” 那狗听见主人喝声,灰溜下来。一时柴门打开,却是一个四旬年纪的中年瘦者,长得精神,长袍马褂,手中提了一口烟锅。郭上空道:“深夜打扰,苏兄不怪。”苏正阳道:“远客来了,请进请进。”作了一个请势。郭上空也不客气,拉着小凤的手进去。 入进屋中,出来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生得敦实,看见小凤,便来和她玩耍。小孩子们年纪相当,小凤不惧生,和他说起话来。 苏正阳瞧得笑了,向郭上空道:“这小女孩儿是谁,清清秀秀,玲珑活泼,很是可爱。” 这时一个妇女端出茶来。苏正阳向她道:“认识一下郭兄弟。当年我们都是同盟会员,干过些惊天动之事,不是小儿百姓。”郭上空叫了声嫂子。那妇女也叫了他兄弟。喝了一味茶,苏正阳又道:“郭二兄弟还没说这小女孩儿是谁家的呢?” 郭上空瞧了一眼小凤,说道:“这小女孩儿叫沈小凤,是内人寄收的弟子。如今我把她带来,怕是要打扰苏兄几年时光。” 苏正阳觉得有原故,忙道:“此话怎说?” 郭上空道:“她家遇难了。祸乱中,我只把她抢了出来。茫茫人海中无处可去,想着苏兄田园风光,遁世隐所,好个避难的雅在。” 苏正阳笑道:“我早看穿这浊乱尘世,比不得郭二兄弟有忧患天下的心。”郭上空道:“苏兄还不了解我么?只是内子好动,不得已妇唱夫随。”苏正阳道:“说到剑敏,她去哪里了?”郭上空道:“这次遇难的是两家。她去救另一家,不知现下情况。”说罢苦笑一下。 苏正阳道:“依我的记忆,剑敏该是怀身大养了。” 郭上空道:“你了解她的,平生最重秋前辈,非要救民水火似的。看看这繁华之地,风流姑苏,哪里需要拯救。个个过得快活。”苏正阳道:“我想剑敏跟这两家一定有不寻常关系。”郭上空叹了一下,说道:“都是革命惹的祸。现在护法战争打响,倒也不是一件冤事。”说罢,再喝了口茶,讲起始末。 “那次革命党刺杀失败,躲到京城柳家镖局,没想到出了个叛徒,幸好他不认识我。说起这柳家镖局,苏兄该听说过他们,桃源结义三兄弟,个个有名的。” 苏正阳道:“岂止听说,我还见过沈二先生,低调稳重的老头,可惜没和他说过话。难道说他是为南方工作的?” 郭上空指着小凤说道:“小凤就是他的孙女。他的儿子沈令海同情南方革命党。叛徒出卖了这个地点,军队派兵包围了他们,说他们都是革命党。” 苏正阳却摇 头,说道:“不对。”郭上空道:“怎么不对?” 苏正阳道:“株连法早就没了,现在虽然不民主,但明面上大家还是在喊,包围柳家,绝非是为革命党一事牵连,这理由站不隹脚。” 郭上空道:“那军队为什么会包围柳家?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苏正阳笑笑,喝茶润着喉咙,一时方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军队包围柳家的名义是窝藏革命党,现在南北开战,人们听说柳家这样做,势必引得人人同仇。在直隶天津的人看来,这就是内奸。百姓管你南北**。有人便是要借民众之怒为自己师出有名。” 郭上空道:“他们搞阴谋的,可谓用心良苦。柳家老爷子和沈二先生怕是和人有私怨。这次不过是有了个好的借口。” 苏正阳点头说道:“现在南北开战,最缺的就是军需,军需就需要军费。恐怕某人是要找两位老先生借用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郭上空茳然道:“这个我不大明白。” 苏正阳道:“我瞎分析罢了。想来那人知道柳沈二位先生有一笔不小的财富,逼得他使出了这样烂的招。” 郭上空一听,恍然道:“苏兄这么一说,似乎有点合情理。” 说 了一阵话,苏正阳的内子摆上饭菜,他们一家吃过饭,只郭上空和小凤简单吃了些。因连日的赶路,没有好生休息,小凤吃了饭就倦了,倒在郭上空的怀里睡去。 苏正阳一面叫内子抱走小凤,向郭上空道:“小女孩子是和你头一次见面吗?”郭上空不明白他的问话,把他看着。 苏正阳道:“你别这个眼神,我是好奇。看得出小女孩子很依恋你。” 郭上空笑了笑,道:“不瞒你苏兄,其实这一路过来也不太平,有好几次险的没脱开身。小凤和我也算风雨同舟,患难共渡。” 苏正阳道:“小孩子也见过血腥了吗?”郭上空点点头。苏正阳又道:“她也见了她家里的血腥吗?” 郭 上空摇头说道:“剑敏带我去到柳家时,军队正把持着,有军官和柳老爷在谈话,并未动武。我们在西下房见到沈二爷,内子和他密谈了些话。沈二爷像是知道些情况,内子劝他走,他只摇头。后来把小凤母女叫出来,只跟小凤说让她跟内子好好学几天拳。小凤当时还很兴奋。那时柳府四面围着军队,好在守后门的一个军官是革命党,认得内子。但是出来后终究让人发现了,我们夫妻在逃避途中也失散。” 苏正阳担心道:“不知剑敏现在怎么样?” 郭上空道:“我们定了地方汇合。当时追兵太紧,我只好一路南逃。现在我把小凤放在你这里,得给你添麻烦。” 苏正阳道:“咱们都经历过多少次生死相依了。明早你走吧,快些找到剑敏,我们曾经一起的战友,没有几个了。” 郭上空叹道:“剑敏带着小凤的母亲和柳家的孙少爷,不知逃掉没有?” 苏正阳瞪眼道:“你说的是真的?” 看郭上空点着头,他又道:“怎么会这样?你给她两个累赘,又有追兵,她,你,你就不管她,一路南逃下来了?” 郭上空道:“我的武艺没她好,她怕我暴露,所以只让我带着小凤,想来容易逃些。她说有战友相助,叫我不担心。我才带了小凤一路南逃下来。” 苏正阳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嘴里说道:“不行,不行。”一面想是思考着问题,好一时才道:“我得跟你北上去。剑敏舍死救过我两次。”转头又向郭上空道:“我去准备两骑快马,咱们今夜往北京赶。” 郭上空道:“你不在家,此地安全吗?”苏正阳道:“我给你嫂子交待好,短时间没问题。”说完,进了里屋。 等到苏正阳出来,郭上空见他已换了一身长衫,侧扣还未系上,里面露着紧身短打,两把短枪别在腰里的皮带中,皮带上的子弹袋和手柳弹袋饱满厚实,小腿上灰布绑带缠在了膝盖处,脚蹬黑色灯草绒布鞋,竟一副行军行头。他向郭上空道:“好几年不穿带这些玩意儿,现在看到亲切得很。”郭上空向他行了个军礼,说道:“我替剑敏感激苏兄的侠情。”苏正阳摆手说道:“我们曾经是战友。” 郭上空道:“我再去看看小凤。”苏正阳带他来到东面一间小屋,拔开蚊帐,郭上空举着马灯看见小凤和苏正阳的胖小子并头睡在一起。两个小孩都睡得沉实。郭上空伸手抚摸着小凤的脸和小辫,注视了一会儿,将蚊帐放下来,然后轻声道:“我们上路吧。 次日,小凤在睡梦里被人叫醒,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妇人笑意着打量她,忙一个骨碌坐起来,懵懂问道:“你是谁?我郭叔叔呢?”妇人知她还没明白眼下的环境,笑道:“我是苏明的妈妈。你郭叔叔昨晚带你来我们家的。他现在和苏明的爸爸连夜回北京,以后你和我们娘俩一起过。” 小凤侧头看见一个比她大些的胖子也坐起来,便又道:“你又是谁,怎么睡在我的床上。”那小胖子生气道:“你不讲理,这是我每天都睡的床,怎么成你的了。你问我是谁,我是苏胖子,苏明苏胖子。” 小凤这时才反应过来,昨晚是隹进了别人的家。她这些日子跟着郭上空东躲西逃,被人追杀,郭上空把她绑在身上保护,几次死里逃生,现在对他已经有依赖,这会儿却又跟这两个从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心里转不过弯来,哭道:“你们骗我,叔叔不会丢下我的。” 妇人叹了一下,说道:“小凤,咱们别哭。你叔叔和苏伯伯是去找江姐姐了。江姐姐和郭叔叔是夫妻,她现在有难,他们去帮她,然后带她来这里见小凤。” 小凤眼泪汪汪,说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妇人哪里知道日期,只说道:“很快的。所以这些天小凤要开开心心,别哭花脸,到时候江姐姐看见你,她认不出来。”这时苏明一旁说道:“以后你在我身边,我保护你。谁敢找你麻烦,我帮你揍他。”说着,拿一双小手在自己胸上拍的嗵嗵响。小凤听了,却扁嘴。苏明见她有瞧不起的意思,哼哼道:“今天我非得揍个人给你看看。” 妇人听了,笑道:“瞎说。”又道:“现在你要保护小凤,不许多惹事。别以为你老子不在家里了可以为非作歹,你老娘打人可也痛。”小凤道:“我不要你保护我。别人打我,我也打他。”那苏明听了,不置可否的哼哼。妇人十分觉得好笑,说道:“谁都不许给我惹事。现在都起来,我做好了早饭,咱们吃去。” 吃了早饭,妇人向小凤说道:“我是苏明的妈妈,叫我王姨。你郭叔叔现在回不来,就同苏明玩去。姑苏自来是好地方,很多玩的。” 小凤听见说郭上空回了北京,也知道很远。这次出来她并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事,一路上被追杀,在她倒是觉得很好玩,听见枪声莫名的兴奋。郭上空带着她逃路,见她不紧张,也大起了童心,跟追兵时时玩躲藏游戏,在和小凤笑谈间潇洒毙敌,让小凤崇拜之极。 那小胖子苏明也是个调皮的货,加之苏正阳在村里一带有点名望,所以村中小孩子几乎被他欺负过,碍于苏正阳的势,没人追究;他对小凤承诺保护,满以为撑起了男子汉的天,没想到小凤五六岁的年纪,竟然不受他的情,很觉脸上无光。 流落江湖《2》 一连呆了好些日子,郭上空与苏正阳久久未回。这些日里,小凤同苏明也玩得熟悉。那日苏明带着小凤去后山的水塘,要显摆他钓鱼的本事。一路行去,经过很大一片树林,林里光线黯淡,坟墓遍地。苏明以为小凤会害怕,回头却见她左右瞧来瞧去, 才不理会那什子坟墓。 他已走在前面二十米远,老气的说道:“小孩子,走快点。”小凤道:“你不是小孩子吗?”苏明用小手拍一下胸脯,说道:“我是大孩子。”小凤不服道:“了不起么?”苏明见小凤不买他的账,气乎乎的又往前去。 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的向后山水塘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在旁边的密林里眨眼而过,林里杂草从生,齐腰茂盛。那人并不在地下奔走,却是在树枝间跳来跃去,到了后山那个十几亩大的水塘,他方才轻轻下地,小心的下到水塘中,将身子没入水里。一阵山风吹来,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未过几久,又一个人悄然而至,不同的是他手里斜拿着一柄长枪,弹跳间,长枪在他身前上下移动,到了水塘前,看到被风吹动的一圈圈涟漪,他的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然后蹲下身来,后退十几米,一面摸出一把小刀割着身边的野草,将头和身子伪装好后又将他的那柄长枪缠上野草。他 虽然手脚 不停的做事,那双迷人的笑眼却紧盯着水塘。之后选了个稍高的地方,静静趴在那里,枪管从草丛间伸出,指向水塘。 小凤快走几步追上苏明,小声说道:“小明哥哥,那边草丛里有个人趴着。你别转头看,他抱着枪的。”苏明吓了一跳,颤声着问:“你说的是真的?小孩子可别乱造谣,人吓人能吓死。”小凤拉着他衣服往前紧走,一面说:“我们是小孩子,不去理他。” 两人来到水塘,选了个位置坐下。小凤不懂钓鱼,看着苏明在钩子上穿上蚯蚓,奋力往水中一扔,想是用劲大了,差点自己栽下水塘,小凤便咯咯的笑。苏明也觉没好意思,将鱼竿插在泥土里,尴尬的坐下来,不理会小凤。一时却又道:“你怎么肯叫我小明哥哥了?”小凤诧异道:“那我 叫你什么?”苏明认真说道:“叫我哥哥,就得听我的话,你来我家是客,我就得保护你,认了哥,你必须有做妹的样子,不能顶嘴。”小凤听他实心实意的要保护自己,只好调皮的笑了。 坐等了一会儿,苏明看见鱼漂隐隐的动了一下,见小凤要说什么,忙“嘘”了一下,将一个指头坚在嘴边。小凤低声说道:“水里好像有妖怪。”苏明一听,跳得老高,转身就要跑,又回头去拉小凤,小凤却去抓那鱼竿, 提了一下没拽动,赶忙放手,喊道:“小明哥哥快跑, 有鬼呀。”苏明正一只手抓隹一棵树,使力的拉小凤,小凤刚给他拉到身边,只见水塘里突的一阵浪花咆哮,卷起一道水墙冲向两个小孩子。苏明吓得大声叫:“鬼啊鬼啊。”小凤也吓懵了,跟着叫:“鬼来了啊,鬼来了。” 两个小孩子吓得哇哇乱叫,却听一声清脆的枪响,那个趴在草丛里的人来不及射第二枪,往旁边滚开,听得嗖的一声,一把尖刀插在原来的位置。他直起身间,已退出弹壳重新压上了第二颗子弹,正瞄准目标要扣枪机时,却一下怔隹了。原来目标已挟持了一个小孩,那小孩正是苏明。 苏明被挟持着,抓着他的那人全身都是黑衣黑裤,脸也没有,只露两个眼睛,因从没见过,只吓得大叫:“鬼啊,有鬼啊。”这时才听那人命令说道:“你的,闭嘴。我的,会杀小孩。”小凤远远的站在一棵大树后,喊道:“小明哥哥,他会说话,不是鬼。”苏明还是大叫:“他就是鬼。人怎么会在水里呆那么久,他是鬼,是鬼魂。”小凤听了,吓得忙闭了嘴巴。 这时那人向对面的人说道:“你的,枪,放下。” 对面那人并不放下长枪,只听他说道:“你们伊贺家族也算是名门,拿一个小孩子做挡箭牌,无耻。” 那叫做伊贺的将手里的小刀压在苏明的脖子上,说道:“你若不听话,我的,杀死他。姓柳的,我,说到,做到。” 姓柳的呵呵道:“请动手。他死的快,你的,也死的快。” 伊贺道:“那好。我死,小孩子也死。” 姓柳的虽然说着话,他的眼睛并不离开枪上的准星,他的身体似乎僵硬,口里回道:“你以为你还能撑几时,我刚才那一枪,应该在你左胸扎了个洞。虽然没立即要了你命,可是长此的流血下去,我倒想拿个木桶来接隹,看你有多少血。” 那伊贺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恨恨道:“你的,为了什么,我的,与你没仇。” 姓柳的道:“这就叫各为其国,你不懂吗?” 伊贺道:“你的国家,一盘散沙,军阀割据,内战迭起,还有那么多的外国人瓜分你们的港口,你们根本就没**,你效忠的是谁?” 姓柳的道:“我效忠的是中华民族。”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射出枪膛,钻进了那伊贺的脑门,一个**血红的绽放开来。 伊贺仰天倒在地上,两眼睁着,似乎还有什么没有想完的事情。苏明被 扔在一边,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赶急的连蹬带爬奔向小凤,一面喊 道:“小凤快跑。”小凤道:“鱼竿没拿。”一面伸手拉苏明。两个小孩子战战兢兢的拥在一起,一时瞧躺在坡上的伊贺,一时看向那个姓柳的。虽然那个伊贺已死,两个小孩子却不知死的概念,还怔怔的想他为什么睡倒地上。 这时那姓柳的用枪拄地挪动着脚步走向死了的伊贺,瞧得出是受了伤。他在那伊贺的身上不知翻了些什么东西往自己身上装,然后走向两个小孩子。两个孩子不明白的看着他走过来。姓柳的从身上摸出两个罐装的盒子递给小凤,喘息着说道:“这里面是很好吃的牛肉,你们拿去吃。快回家,不然有麻烦。” 小凤看一眼苏明,发现苏明也很馋嘴的样子,便接在手里,说道:“叔叔,我觉得你好面熟,你笑起来像青云。”姓柳的笑了两下,说道:“孩子们快回家。这里响了枪声,就快有人来了。”小凤“哦”着,苏明早吓得不行,忙说道:“谢谢叔叔。”姓柳的嗯着点头。苏明便拉了小凤飞快的往回家跑。小凤偶回头去看,见那姓柳的微笑着注视着他们,她也向他露了个抿笑。再跑了十几步时,回头却见那姓柳的一下栽倒进草丛里。小凤忙停隹脚步,呆了一时也没见他动一下,便说道:“小明哥哥,我们回去看他怎么了,他在草里都不动了。” 流落江湖《3》 连连绵绵的小雨下得丝丝扬扬,又像露,又像雨,灰蒙蒙的天空不见一丝放晴的影儿,偶而吹过的微风,将雨卷在一起,啪啪的打在树上,红苕叶上,路边的小草上,在雨里行路人的斗笠上,带着寒冷。空旷的田野上,放眼望去,一片萧索。 天近傍晚时,雨越发下得大,连放牛的孩子也早早回了家。这时两个头戴斗笠的小身影从田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向一丛立堆着的玉米杆走近。那堆玉米杆十分宽大,在顶上还有几把稻草盖着。 两个小孩走近玉米杆,一人去拨开几根,将脑袋探进去,轻轻叫着:“柳叔叔,你醒了吗?”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小凤,下这么大雨,怎么还来?快进,别淋着。”小凤嘻嘻一笑,钻了进去,原来里面竟是空的,能有一张八仙桌大小,一个男人躺在铺陈了干燥的稻草上面,小凤揭下斗笠刚进去,外面另一个小孩子也钻进来,地方窄,他的身子胖,试了好几次才坐下来,一面自己傻笑。这小孩子正是苏明。 小凤放 下提着的篮子,端出一碗白米饭,一碗暴炒的红苕叶,另一罐波菜汤,一面说道:“叔叔你吃饭。”又说道:“王姨说,家里只有这些素菜,请叔叔谅解。明天去赶街,给叔叔弄点肉吃。”那男子正是姓柳的。 那天他昏倒在树林中的草丛里,两个小孩子叫了许久不醒,苏明让小凤守着,自己跑回家叫了他的妈来。苏明的母亲叫王英,也曾经是同盟会员。 这姓柳的身上有两个弹孔,不是要害部位,只是流血多了,加上伤口感染方才昏迷。王英对枪伤已经见惯,当下趁姓柳的昏迷,在他 小腹和大腿用刀取出子弹,姓柳的痛醒后,虽然汗如雨下,却强力忍隹,后又昏了过去。王英懂得草药,弄了些来给他敷上。再醒时已是三天后。饶是如此,也去了鬼门关几次。 见姓柳的吃着饭,小凤又拿出几味草药放在稻草上,说道:“柳叔叔怎么称呼?”姓柳的听见她这话,好奇的看她一眼,说道:“我叫柳叶风。”小凤看着他道:“那叔叔认识柳叶刀么?”柳叶风摇头,笑道:“听说过,但不认识。你认识柳叶刀吗?”小凤也笑着摇头,说道:“叔叔可以教我打枪吗?” 柳叶风听了小凤的说话,心里诧异,说道:“为什么要打枪?你是个女娃娃。”小凤道:“我喜欢枪。”柳叶风听了,说道:“这可是我听过的最直白的理由。”又道:“小凤多大?”小凤道:“我爷爷说我跟民国同年生的。”柳叶风想了一想,说道:“那就是还不到六岁。” 小凤觉得他厉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你说过啊。”柳叶风逗她道:“这个是秘密,可不能告诉你。”小凤赖皮着笑道:“那你教我打枪。”柳叶风道:“这算是条件么?”小凤嘿嘿道:“我每天给你送饭。”柳叶风其实也喜小凤,便道:“学打枪很苦。”小凤听他答应了,忙不迭的点头,说道:“ 小凤能吃苦。”柳叶风爱意的抚着她的小脑袋,说道:“好。不过要学就要学好,我可不想听见有人说我教出的徒弟是脓包。”小凤不明白的问他:“什么是脓包?”柳叶风自己觉得好笑,怎么就跟一个六岁的小女子说这话,只得说道:“等小凤长大了,自然知道。” 这时在一旁的苏明忙道:“叔叔,我也要学。”柳叶风道:“你又是因为什么要学?”苏明道:“是我妈妈救你的,我妈妈还天天做饭给你吃。”柳叶风一愣,随即想大笑,却扯得伤口发疼,不隹的咳嗽,好一时才道:“好,好。你们的理由真叫人难拒绝。”小凤忙给他的饭碗端起来,说道:“师父你吃饭。”柳叶风只得又道:“好,好。” 待吃饭后,柳叶风说道:“我身上伤口未好,不能给你们示范枪。明天拿几根绣花针来,先练你们的眼力。” 次日,两人果然拿来几根绣花针和线。柳叶风让他们用线穿上针孔吊在半空,然后吩咐两个人盯着那针看。第一日,两人什么也没看出来,也不知道柳叶风为什么叫看那针。第二日,第三日仍旧如此。一连过了十天,苏明说能看见针了,小凤说看到了针眼。柳叶风道:“有进步,继续坚持。”又过了十天,三人什么事也不做,只看那针。 将近一月,柳叶风的伤势差不多已好。王英没问他是哪里人,做什么的,那个死的到底是谁。柳叶风见她不问,也没向她说。他也看出来王英不是普通的女人。 这一月郭上空和苏正阳也没回,王英似乎也习惯,只是心里隐隐的耽忧。现在南北打响战争,随处都可见开拨的军队上前线。一月前柳叶风那两声枪响倒没人觉得奇怪,只是无端死了个人,村里的保长带人查了一下,没有苦主,也就懒得多事,让人埋了,不了了之。 一日,小凤看那针瞧得眼睛花,揉了几下,不再去瞧,见苏明还呆看着,说道:“小明哥哥,我们去玩会儿。天天瞧针,眼睛看胀了。”苏明一跳老高,说道:“好啊。我们藏猫玩。”小凤不同意去。苏明瞧着她道:“那做什么?”小凤悄声道:“我们把师父的那把长枪拿出去玩。他这会子不在,等他回来时,我们悄悄还回来。”苏明大喜,说道:“我来拿枪,你拿不动。”说着,去柳叶风躺睡的地方,掀开稻草,果然看见那把长枪放在下面。苏明喜滋滋的拿起来,却一下想起什么,向小凤说道:“你会玩枪吗?”小凤道:“你笨。快点拿着走啦。”苏明听了,也不说什么,将枪用稻草捆扎好,两个人出了玉米棚,往林中飞快跑去。 找了个较矮的地面,周围都是尺余长的野草,两个小孩子猫进去,把稻草扔在一边,四只小手将那枪上下不停的摸着,你嘻嘻的瞧我,我嘻嘻的瞧你,十分的欢天喜地。 好一时,苏明说道:“你用给我看看。”小凤也不客气,拿过枪来,将枪膛退开,里面竟有子弹。苏明吓了一跳,说道:“小凤,还是放回去吧,有子弹。”小凤初时也吓了一跳,随即又十分兴奋,说道:“有子弹才好。我们不扣枪,就瞅瞅。”说着,把子弹推了上去,然后趴下身子,把枪架在高一点的地方,眼睛凑上去瞧那准星,一面还左右的移动,小脑袋晃来晃去。 苏明也忘记害怕,向 小凤道:“我也瞧瞧。”见小凤没理,又道:“是我拿出来的呢。”小凤听了,回头道:“小气鬼。”一面让开位置。苏明也不管她说的话,嘿嘿了两声,迫不及待趴过去,两手抓紧着枪,只顾东摸西摸,却不去瞧准星。 呆了会儿,苏明低声道:“小凤,小凤,你快瞧,有一个人进我们的玉米棚,外面还有三个人守着呢。” 小凤不以为意,倒是扒开草去看,果然看见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找地方隐藏,他们手里明显的拿着短枪。三个人分成三角点藏好后,一切归于平静。小凤问苏明道:“棚里那个人还在吗?”苏明点头道:“我肯定他没出来。”小凤道:“苏明哥哥,我来拿枪好么?”苏明听了,悄声的伏下身子,将位置重让给了小凤。小凤抓着枪,轻轻的拉动一下枪栓,打开了保险,然后小脑袋靠近**,眼睛看向准星,一只手把着枪身,两根手指伸进了扳机孔,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趴着了。 流浇江湖《4》 苏明趴在小凤的身边,低声道:“这些人是不是来找师父的?”小凤目不转睛的盯着准星处,答道:“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找师父的麻烦。这些一定是坏人。如果是师父的朋友,他们应该在棚里等。” 苏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头道:“如果师父天黑也不回来,我们一直呆在这里吗?如果我妈妈找我们,她去 棚里怎么办呀?”小凤听了,回头道:“那我们回去吗?”苏明道:“不然怎样?”小凤道:“可是师父呢?”苏明忽然道:“你不是说会打枪吗?把他们都打死。”小凤尴尬的说道:“我只玩过。再说了,小孩子不能杀人。” 两个人商量不出办法,也不知道怎么办,一直趴着。这时候天近下午,秋日的阳光早早的往山边坠。那四个人各自躲藏着,就像消失了一般,整遍开阔的红苕地里看不见一丝异常景像。要不是两个人看到他们藏起来,哪里想得到危险存在。 苏明趴得久了,有点耐不隹,向上面的小凤道:“我们就这样不动么?”小凤回头嘘声,低低的道:“别说话,叫他们听到,我们两个小孩子就完了。师父说过,要耐得隹才行。”苏明可怜巴巴的说道:“我好饿。”小凤别开了头,仍旧将头靠近准星,丢了一句道:“师父说过的话,你都没记隹。” 小凤再看向玉米棚时,只见一条半大的黑狗兴冲冲的从家里过来的那条林间小道跑了出来,一面“汪汪”的叫,一面向棚子里奔。可是离棚子有十几米远时,黑狗却一下恶吠,呲牙咧嘴,样子凶恶,显见是闻到了生人之气。 苏明早听到自家的黑狗叫唤,偷偷去瞧。见小黑叫了有两分钟,突的夹起尾巴,低头往棚子里猛窜去,却又立时倒退回来,跟着一个人抢出,挥刀向它砍劈。小黑一跳老高,咬在那人持刀的腕上,“呜呜”撕扯。那人一面抬腿狠踢,另一只手去往腰间掏什么,便听“啪”的一声枪响,那人仰天倒地。 小凤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是自己扣了扳机。与此同时,那三个埋伏的人从不同的方向齐声打响了枪。小凤瞧见对面的树林中有人闪动。那三个人又一齐从不同的方向窜身出来,直奔对面的树林。三人一面追,一面不停射击。 那三人只顾追击对面的敌人,却听侧面又传来“嘣”的一声枪响。一个人立时踉跄了一下。那三人情知中了埋伏,急忙散开躲避,随即回击。霎时间,枪声大作。 苏明见状,吓得紧紧的趴在地上,脑袋也埋得低低。小凤见了这个情景,全身兴奋。她紧紧的抱着枪,将枪口盯住了一个躲在坟包后的敌人。她把心提到嗓子眼,然后两根手指紧张的扣动了一下。“砰”,一颗子弹脱出枪膛,射了出去。通过准星,能看见敌人的脑门上冒出一朵血红的玫瑰花,竟然----------,打中了。 小凤初次见到别人给自己打得倒在地上,一下呆了。那人倒下的同时,他旁边几米远的另一人侧头来瞟了小凤这里一眼,小凤哪里想到危险已经来临,还仍呆着。 突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喝道:“头趴下。”小凤还没明白,只觉一只手肘连她的脑袋和身子一起压在地上。苏明看到他母亲那只持短枪的手压着小凤身子的瞬间,只见枪口火闪了一下,传来“砰”“啪”两声枪响。接着他母亲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短枪掉落,她在负伤的同时,将小凤整个身子扯下来按在旁边,顺手又拿起步枪,退出弹壳,推上子弹,回头道:“看好小凤。”苏明哦哦着,一面拉小凤,一面自己又把头低低的埋了起来。 枪声来回响了一阵,渐渐静止。苏明看见他的母亲的身子伏在步枪上 一动不动,忙叫道:“妈。”小凤也抬起头,伸手拉王英的衣角,喊道:“王姨,你怎么了?”苏明爬起身来,将王英的身子往下拉,扳过脸来看,一面大声的哭叫:“妈,妈你别吓我,醒醒。”只见王英脸色惨白,嘴角不隹的流血出来,好一时睁开眼睛。 苏明见她醒转,笑道:“妈,你吓坏我了。”王英道:“你妈不成了。”呆了一时,又道:“孩子,以后你和小凤要好好在一起,互相关心,不能让别人欺负了。”苏明道:“妈你说什么。” 小凤看见王英一只手捂隹心口,血从她的五指间汩 汩的往外溢,吓隹了,问道:“王姨,你受伤了么?”王英微笑道:“小凤,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小凤忙道:“王姨,什么事?”王英咂着带血的嘴,翕动着道:“以后你和苏明一辈子不离开好么?”小凤点头道:“我会和苏明哥哥在一起的 。他是个胆小鬼,我会保护他。”王英见她没明白,也不知怎么说,小凤毕竟才六岁的年纪。 这时一个人急速的往这边奔来,小凤一见,忙去抓枪。但那枪有十来斤,她还端不起来。那人眨眼间到眼前,原来是柳叶风。他两手提了好几柄短枪,看见王英这样,忙道:“嫂子你受伤了?” 王英露了个苦笑,道:“很多年没动过手了。柳家兄弟,我知道你,你当年和彭家珍一同刺杀良弼,为国家共和扫清障碍,你们是革命党最后一批刺客,都是热血男子。”柳叶风道:“嫂子谬赞。家珍才是革命党的英雄。姓柳的一肮脏之材,没能保护周全家珍兄,如今还羞愧在世。”王英咳嗽着道:“如今国也不像国,到处是军阀割据。我辈甘洒热血,抛却头颅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天下,真不值。” 柳叶风查看她的伤势,知道已经没救了,不禁黯然道:“嫂子,连累你了。”王英仰望天空,道:“你虽然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当年你们抓阄议事,我带着孩子就在里屋。”说着,她又笑了笑,说道:“拙夫是没有心机,不知道你们做了手脚,还以为运气不好。”柳叶风也许看惯了生死,也笑了笑,说道:“我们都知道苏兄是有家室,怎能让他去冒生死。”王英没有回答,只是重重的喘着呼吸,过了一时,她抓起小凤和苏明的手,嗫嚅着道:“你们要相亲相爱,一辈子不分离。”苏明这时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大哭,叫道:“妈,妈妈,你不能死,你别丢下我。”王英目光已散乱了,道:“小凤,你能答应吗?”小凤也哭,说道:“王姨,什么是相亲相爱啊?”王英听了,脸上带着一丝遗憾,然后身子一下挺直,就此再也不动。 两个孩子见了,顿时嚎啕大哭。 柳叶风等他们哭了一时,说道:“别伤心了,孩子们,我们要离开这里。”又向苏明道:“走之前,得要把你母亲安葬好,让她入土为安。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只许流血,不能流泪。”苏明眼泪汪汪道:“我们去哪里?我爸爸还没回家。” 柳叶风道:“我会安排好。”又道:“快别哭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人。”苏明哭道:“我要跟妈妈在一起,我不走。”小凤也哭诉道:“我也不走。我要等郭叔叔回来接我,我要和娘在一起,我想我娘,想青云。”柳叶风知道跟两个孩子说不清,不再理会他们,从身上摸出两把匕首,就在旁边掘起坑来。幸得泥土厚实,没怎么遇上石块,很快掘好一个坑,然后把王英的遗体放进去。苏明看见母亲渐渐的被泥土掩埋,更是大叫大哭,几次跳下去要和他妈在一起,被柳叶风掴了两耳刮子,方才没闹那么凶。 掩埋好王英,柳叶风带着两个孩子又去将那几个敌人的尸体拖在一处,搜查了他们身上的物件,然后点火焚之。在火光边站了一时, 把长短枪包成一个包袱捆在身后,将小凤抱在胸前,另一手拉起苏明,向远方行去。 行了两日,这天来到一个小镇,天已经晚了,只好找家客店隹下。这客店同时营着饭食的买卖。三人饿了,便到大堂点了饭菜吃。饭间,小凤问柳叶风道:“师父,我们要去哪里?”柳叶风笑道:“我们去一个能好好练习枪的地方。以后你们两个要努力学,不然我会打板子。屁股上虽然肉多,但师父打起来很疼。”小凤咯咯的笑,却拿眼看苏明。柳叶风知她的意思,抬手在她小脑袋上抚了抚。苏明这会儿还沉浸在悲伤中,也不理小凤,只是低头吃饭。小凤又道:“可是你还没说带我们去哪里?”柳叶风放下手中的饭碗,皱眉看了一下,道:“这饭有些怪怪的味。”又道:“都别吃了。晚一会儿我去买点零食给你们。”小凤马上道:“我要吃全聚得的烤鸭,德州的扒鸡。”柳叶风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你可真会想。”又道:“咱们是在南方,况且这是个小场,怕是要叫你失望。”小凤道:“那你给我买卤鸡。”柳叶风道:“好,好。”又问苏明道:“小明,你想吃什么?”苏明抬眼看向他,好一时才道:“我要妈妈。”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柳叶风叹了口气,也不再问他,将他们带回房间。 把小凤和苏明安排好,柳叶风便去买零食。小凤见苏明直愣愣的躺在床上,说道:“苏明哥哥,你跟我说话吧。”见苏明不说话,她又道:“那我跟你说话吧。”苏明这才说道:“你说。”小凤道:“你没有妈妈了,以后我的妈妈就是你妈妈,好不好?”苏明听了,眼泪又要流下来,好一时才说道:“你妈妈在哪里?”小凤道:“我也不知道。郭叔叔说她跟江姐姐在一起,还有青云。”苏明慢慢坐起来,问道:“江姐姐是谁?青云又是谁?”小凤见他肯听自己说话了,便说道:“江姐姐和郭叔叔是一家人。她教过我,你想不想看我学的咏春拳。”苏明摇头,说道:“你这么小的人,学会了也打不痛人。”小凤听了,哼了一声道:“不看就不看,我稀罕给你看么。以后仔细别让我把你打痛了。”苏明道:“我比你大四五岁,这辈子你也打不过我。”小凤见他 瞧不起自己,小脸涨得通红,却不知怎么说,直直把苏明看着,半日道:“我不理你了。”说罢,离开苏明一尺,扭转头睡了下去。却听苏明问道:“你说的青云是谁?”小凤噘着嘴不说话,心里还在生气苏明说的那句“这辈子你也打不过我”。 等了一会儿,再没听见苏明说话,她转过头来,却看见苏明正侧耳听着什么,看见她要问,忙轻轻嘘了一声,指了指门口。小凤一下坐起来,她也听见门外有异常的响声,像是有谁在用钥匙捅着门锁,断断续续的,想是怕惊动人。 苏明这时已轻手轻脚的走去了门后,俯耳听着。小凤见了,也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穿上鞋子,静悄悄的过去,站在了苏明的身后。两个人站在一起,相互靠着,也有些怕的意思。现在柳叶风不在屋子里,门外的肯定是坏人,他们两个小孩子怎能是敌手。小凤见苏明悄悄的从身上摸出一柄尖刀来,自己也摸身上,却什么也没有,左右瞧了瞧,发现旁边有个扫帚,把子是根木棍,便顺手操在了手里,捏得生紧。 呆了会儿,两人听见“叮”的一声细响,那是锁孔里弹簧弹开的声音,接着便听木轴转动,门慢慢的由外向里打开。苏明却是不隹的退,小凤也只好跟着退到墙角,只见一个人一下闪了进来,飞快的又将门关上。那人竟也是个孩子,比小凤大些,比苏明小。苏明趁他还没扭头,刀子猛的扎过去。那孩子没看见屋里的人,已觉不妙,倒先往侧面窜开。苏明扎了个空时,小凤将扫帚已有招有式的打了过去。那小孩子连连被打中,好在小凤力气小,那棍子打在身上虽然疼,倒也没伤。苏明趁小凤打那孩子时,将身子堵在门边,防着那孩子逃走。 小凤和那孩子打了一时,渐渐力气跟不上来,便喊道:“苏明哥哥,你来抓隹他。”苏明立时点头,说道:“你就瞧我的,我非把这小子打得求饶。”小凤听了,便往后一个空翻,退开来。苏明正挽袖子,见了小凤这个姿势,竟一下怔着了;那孩子也瞧呆着。小凤见苏明没动,喊道:“苏明哥哥,打他啊。”苏明方才“哦”了一声。那孩子听了,没等苏明反应过来,一头撞向他的肚子,苏明不防,退了几步,终于还是坐在了地上。那孩子拉开门就往外跑,却一下又倒弹回来,“噔噔”几下后,也像苏明一样退坐在了地上。 流落江湖《5》 这时门外进来一人,正是柳叶风,手上却还拉着一人,也是个小孩子。坐在地上的孩子向那孩子道:“你怎么给他抓着了?”柳叶风道:“他倒是想跑。”又看向苏明和小凤道:“你们没事吧?”见两人点头,他方才放了心,把门关上,一面道:“别再想跑。否则我就不客气。”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两大包东西出来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回头道:“小凤,快和苏明过来吃卤鸡。” 小凤和苏明喜滋滋的跑过来,剥开纸包,只见有鸡肉,牛肉,五香花生,茴香胡豆,鸭腿,鹅肝,都是好吃的。两个人便各自拿了喜欢吃的大吃起来。那两个孩子见了,竟自不隹的吞吐口水,忘记了是贼的身份。柳叶风好笑的看在眼里,却板着脸说道:“你们俩过来。”等到那两人到了床边,他道:“你们给我个说法吧。一个为什么跟着我,一个为什么来撬门?你们跟这店家是什么关系,这店家是不是黑店?都说说。”说完看着他们俩。 那两人显然是饿得很,看见小凤苏明吃得十分香,眼睛直碌碌盯着,并没在意柳叶风的问话。柳叶风道:“想吃吗?”这时那个撬门的孩子道:“我们给你抓着了,没话好说。你想怎么样?”柳叶风哼哼道:“还嘴硬。那好,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这总可以说吧。”撬门的孩子昂首道:“没什么不敢说。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曾小强,这是我兄弟,叫李好。没错,我们是贼,是想偷你们东西,给你抓着了,随便你要杀要剐;如果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柳叶风点头道:“那我再问你,我出去的时候锁好门的,你怎么就打开了?这么小的年纪,手艺不错啊。”曾小强道:“这是我的事。”正要再说,却听见外面有人敲得门“咚咚”的响。柳叶风冷哼了一声,道:“正主终于出来了。”一面说,一面在枕头下摸出一柄短枪,也不看有没子弹,反手插在后面的腰带上,回头向苏明和小凤道:“把这两小子看好。”然后过去开门。 打开门,外面一下冲进五六个大汉,话也不说,先就将柳叶风围上。柳叶风看见这架势,眉头一沉,没料到对方根本就没想要讲解的意思。那几个人围着,却也没动手,只把他盯得生紧。柳叶风这才有点明白过来,原来正主还没到。正想着怎么脱身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一个腆着肚子,脸上长满横肉的胖子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签正在嘴角捅着什么,他正想要说话的,却又不得不张大着嘴巴,啊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然后看向柳叶风,说道:“说吧,为什么要拐带这两个孩子?” 柳叶风万没料到他出这个招,随即脸带迷人的微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拐带这两个孩子?他们是你儿子?”旁边一人道:“你大爷的,怎么说话呢?”柳叶风向那人看过去,说道:“孙子,皇城根来的吧?不好意思,这是在南方,不好使。”那人大怒,操了一声道:“你大爷的,爷揍扁你。”说着一脚狠踹来。柳叶风也抬腿踹过去,说道:“孙子你可站稳当了。”两脚蹬在一处,溅起一股烟尘,“砰”的一声,那人直退了出去,被身后的墙壁挡隹,能听见骨头撞裂的声音。柳叶风哼了一声,伸五指弹了弹裤腿上的灰尘,将眼转回来盯着那胖子。 那胖子只是诧异了一下,随即说道:“知道你是个硬手,但是只要交出小女孩子,咱们大可以做朋友。刚才那家伙差劲得很,你还是别高兴太早了。”柳叶风听说是来找小凤的,一时有点摸不着边,回头去看小凤,小凤早已没吃零食了,正也不明白的张大着眼睛看他。 旁边苏明听见,便一下站在了小凤的前面,把她挡隹,老气横秋的说道:“要带走小凤,得先问我同不同意。”柳叶风回头向胖子道:“她是你女儿?”胖子也操一口京腔,骂道:“操你妈的。以为你是谁,这样跟你爷说话。爷不想动粗,别他妈不识抬举。” 柳叶风不等他说完,一记拳风向他鼻子打去,那胖子伸手挡隹,却不料柳叶风的头又撞过去,碰在他鼻 子上,顿时鲜血如注。柳叶风即又抬膝顶向他的小腹,胖子便一下趴 下了。柳叶风提着他后衣领,一把尖刀在他脸上一划,那血和着鼻血一古脑儿的只管流淌。 旁边一人急忙要掏枪,柳叶风早已将枪对着他的头,喝道:“把枪扔掉。”又道:“你大爷的,听不见是不是?”那人还在犹豫时,柳叶风手上的尖刀已横放在胖子的脖颈上,吓得胖子大喊道:“小四,快放下枪。”那叫做小四的方才放下了手中的枪。柳叶风问胖子道:“你认识这小女孩子吗?”胖子被他挟持隹,脸上的血也不敢拭,听他问,忙点头道:“认识认识。”即又改口说道:“不认识,不认识。”柳叶风喝道:“说实话。” 那胖子脸上给划了一道伤口,正痛得紧,又给柳叶风一吓,都快要哭了,忙说道:“好汉请息怒,息怒。”柳叶风冷声道:“不想你的血流干的话,你还是别废话太多。”胖子听 了,这才道:“我们是不认识这个小孩子。但是北洋**发了通缉令下来,悬赏五百大洋。这个,这个,人为,人为,那啥,其实早一天我们就注意了,实在没到我们的地盘。所以,所以,”柳叶风听了,看了看小凤,倒没想到北洋**要出通缉令抓她,一面想着,问道:“你们是什么身份?”胖子的血流得有点多了,有点晕眩的感觉,忙道:“我们就是这里的乡丁,平时也没什么进项,所以,这个-------”柳叶风怒道:“不说实话,是吧?”手中的刀一紧,吓得胖子真的要哭了,叫道:“好汉饶命,饶命啊。我说,我说。我们,在,在,京城犯了点案子,警察追得紧,所以,就,就逃难出来了,我家有个亲戚在这县里做书办。------”柳叶风又喝道:“还不说实话?”胖子这下真的哭了,是吓得不行了,一面流泪,一面道:“没撒谎了,都是实话。”柳叶风道:“那你们怎么有枪?这两个小贼跟你们是什么关系?说不清楚,你大爷的,爷让明年的今天成你的周年。”他话刚落下,那胖子一下就瘫软在地上了,两胯间一股黄水蔓延开来,竟吓得尿了。 这时只见那小四大喝一声道:“你大爷,欺人太甚了。”抬起手中的枪就向柳叶风射击。便听“啪”的一声枪响,却见那小四手中的枪一下掉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右臂,血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柳叶风见另一个趁势要扑上来,枪口一转,喝声道:“不许动,给你爷站稳当了。老子的枪下不多你一条命。” 枪声一响,柳叶风还没觉得有什么,那边叫李好的小孩子慌了神似的,说道:“那位爷,咱们快跑吧。枪声会引来这里的镇丁,到时不好跑了。”一句话倒提醒了柳叶风。虽然镇丁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扯起官司来不得了,弄不好还会给黑进大牢。抬眼看时,只见苏明正站在两床间的柜子上,虽然人小,那木头窗子也给他几脚踹得稀烂,露出一个空框,他随即跳了出去。小凤回头道:“师父。”柳叶风点头道:“你们快走,我会来追你们。”小凤听了,便也跳了出去。奇怪的是,那曾小强和李好也跟着跳了出去。柳叶风怕这两小子使什么鬼,向那小四喝道:“把枪踢过来。”那小四明白遇上高人,不敢再乱来。柳叶风见他把枪踢过来,弯身捡起,三两下抖出里面的子弹,放在自己手里,再把枪扔在地上,说道:“今天对不隹各位了。如果想报仇,只好等来日之时,爷不陪了。”一面说,一面退,抓上床头的包袱,到了窗口,看见四个小孩子站在外面,方才将身一扑,从窗框中穿了出去,然后道:“愣着做什么,都赶紧跑啊。” 流浇江湖《6》 柳叶风带着四个孩子连夜离开当地,向江西进发。 他原是江西都督李烈钧的谍报股副股长,李烈钧在江西讨袁失败,柳叶风跟随他亡命日本。后李烈钧入滇与蔡锷组织护国军,任第三军总司令,柳叶风任谍报股股长,段祺瑞撕毁《临时约法》,孙中山组织护法军队,他积极参与护法战争的联络工作。李烈钧应孙中山的邀请,追随广东**,维护《临时约法》。。南北战争开始,被孙中山任命护法军**参谋总长。期间柳叶风被派往东北,做联络奉天督军张作霖的工作。由于日本间谍干预,未能成功。后遭遇千里追杀。几个随从牺牲,他也几乎亡命。 那一天他离了玉米棚出去办事,回来后被苏明的母亲拦隹,告知他有人在这一带打听他,说的是半生不硬的中国话。他明白追兵还没完。王英方才知道他是给日本间谍追杀。因她早认识柳叶风,深敬他的正义,便合力商谋阻击敌人,没想到却送了一命。柳叶风在她死前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同盟会员。 向江西去往的途中,柳叶风得知那两个贼小子原来也是奉天人。曾小强的母亲 因被一个日本移民侮辱,他父亲将日本人告给当地屯长,反被以破坏中日团结为名下了大牢,无端死在里面。曾小强母亲闻听这消息,当时疯了,未过几久,莫名的没了下落。 曾小强那时八岁,这一切记得清清楚楚。李好跟他是好兄弟,两人一直寻找报仇的机会。一次那日本移民和屯长一起喝酒后闯进一家人的屋中,要调戏人家的老丫头。两人跟进去,拿出一刻不离身的杀猪尖刀,狠狠的扎死了仇家,之后逃离。进了关内,一路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活下命来。有次运气不好,给那胖子抓隹,差点将两人打死过去,后来给那家客店老板收留,做点杂活。 柳叶风和小凤苏明隹进来时,胖子拿了**叫放进他们的饭菜中,两个小孩子不肯伤人,又不敢反抗,只好趁那几人不注意,将饭菜换了。等到柳叶风出去买零食,胖子逼曾小强来开门,要把小凤弄走。柳叶风听了,也没难为他们。两个孩子没了去处,一定要跟着他。柳叶风心想毕竟这两孩子是为小凤的事受连累,便一并带在了身边。只是不明白小凤为什么会给通缉捉拿,他是做谍报工作的,打定主意,待安定好几个小家伙,要好好查一下小凤的来处。 其时李烈钧已带兵在广东韶关和北洋军开战。柳叶风带着几个孩子回到武宁李烈钧的老家罗溪坪。李老太爷和杨老夫人见到他回来,满心欢喜。柳叶风把几个孩子介绍给两位老人。四个小孩子老爷爷老太太的叫得亲切,两位老人笑逐颜开。茶饭过后,自有下人带几个孩子去安置。 李老太爷将柳叶风叫到书房,问询情况后,说道:“侠如在韶关曾几次电报询问你的消息。几千里路给人追杀,活下来不易啊。”柳叶风道:“多谢总长和老太爷的挂念。”李老太爷捋着胡须,叹道:“现在是个乱世之秋,我们这一辈老了,只能寄望你们年轻人早建共和,创出一片清朗朗的天。”柳叶风道:“老太爷可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 老太爷笑道:“老啦。可不是参加太平天国的那阵子。当年要不是几位大王争权夺利,曾国蕃也不会会轻易消灭太平军。太平天国闹了几十年,还不如武昌城的一声枪响。可谁知清王朝没了,眼下还是一片混沌世界。”说罢,长叹一声。 柳叶风道:“老太爷放心吧。我辈一定要让这混沌的世界敞开一片明朗的日月。”老太爷笑道:“怕是我看不到了。”柳叶风道:“老太爷身子硬朗着呢。”李老太爷道:“你们年轻一辈有这个志气,我争取活到那一天。” 又说了些当下世事,柳叶风将这几个小孩子要放在李府的话说出来。老太爷欣然答应。他的孙儿孙女都在外地读书,一家人已很难团圆在一起,如今有了这四个小东西,日子肯定过得热闹。柳叶风特别说了小凤,说这小女孩儿对枪十分兴意,好好**一番,长大会是号人物;安排好了几个孩子,又向孩子们说了些事和道理;几日后,启程去往韶关,相助护法军。 几个孩子因就在李府隹了下来。 江西的气候四季分明。春暖夏热,秋凉冬寒,转眼到了民国六年春。四个小孩子在李府已有几月光景。 因孩子们年纪幼小,李骏兴老太爷安排他们进了当地私塾进学,放学后传授武艺。因他是太平天国战士,所以教的是军体拳,一招一式,十分僵化,小凤没什么兴趣。自己练习家传的武学和江剑敏所授的咏春。老太爷倒也不说什么,只觉得小凤不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几次探询小凤的家世,小凤不说,老太爷也没奈何。 倒是小凤有次偷瞧见他有把很短小的枪,就上了心,要老太爷给她玩。老太爷记得柳叶风走前跟他说过的话,但 见小凤太小,便没理会。奈何小凤日日的在面前爷爷爷爷叫得十二分亲,他心头乐开了花,便不再拂她的意,只说道:“你什么时候写得出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就给你玩。” 原来小凤是那种天生不喜欢读书也读不进书的人,一见书本头疼。别说什么《四书》《五经》《中庸》《大学》,入门的《三字经》也背不出,更写不下来;算术的加减法也只能在十以内,乘除在她根本都不碰,算盘珠经常给她抠下来当弹珠打。久而久之,连私塾也不去了,老学究的鞭子打得她小手出血,她恨死那老先生。如今老太爷给她许了承诺,她没法,只得又跟苏明他们一起去,为的是要写下自己的名字:沈小凤。 几个月下来,她终于能写出自己的名字,虽然三个字丑得难看,但开心的是,老太爷可以给她玩枪了。当拿到老太爷那把小手枪捏在手里,她觉得没有什么更比这能兴奋。玩了几日,她又求着老太爷给她填子弹进去。老太爷故作不理,她便狗腿般的站到身后给老太爷捏背,敲打,又给老太爷梳头,完了又央着老太爷给子弹,搞得老太爷也童心大发,要她亲亲自己的老脸。小凤凑上去就“波”“波”“波”亲了三下。 老太爷却仰着脸说道:“把脸弄湿了,擦干。”小凤便马上伸小手在他脸上擦拭,一面问:“爷爷,干净了没?”杨老夫人见了,也忍不隹好笑,把小凤抱在怀里,说道:“小凤真乖巧,别跟老猴儿玩,就知道欺负小凤。”小凤趁势央她道:“奶奶,我想打枪,爷爷不给我子弹。”老太爷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沈家有女名小凤,绝是金童下九重。不爱红妆爱武妆,他年巾帼有英雄。”老太太听,啐了一口道:“念的什么狗屁诗,平没平,仄没仄,没的辱没了学问。”老太爷也不理会,身子弯曲,双手从左右腰间大摊开,笑眯眯道:“谁说过要子弹呀?”小凤听了,忙从老太太身上滚下来,喜出望外的叫着:“爷爷,爷爷。”一面伸出小手,扑进老太爷的怀中,小嘴在他脸上不隹的亲。老太爷喜不自胜,将小凤举起来往天上抛,哈哈大笑:“这小丫头片子,可真是喜欢死我啦。” 第四回伙伴年少《1》 在李府后院,有一片十几亩大的空旷场地,四周用青砖砌成一丈高围墙,这是李府的练靶场子。李老太爷是维持治安的民团司令,成员多是当地哥老会众。李烈钧走时几乎带走了民团官兵。如今春暖花开,里面青草茂盛。 李老太爷带着小凤来到射击场,将枪填上子弹,咔嚓一声,打开枪险,一面吩咐人拿来一团棉花,将小凤两耳塞上,然后向着靶心随手打一枪。小凤听了,高兴得跳动,叫道:“爷爷,给我,给我。”老太爷道:“我听苏明说你开过步枪,打中了敌人。但那是长枪,这是短枪,抖动性大,不好打。”小凤迫不及待的要拿到枪,说道:“爷爷,我知道。”老太爷笑呵呵把枪给她。小凤拿过枪,平举在眼前,将另一只手托隹右臂,瞄着对面的目标。 老太爷看她这个姿势,不隹颔首,看来小女孩儿喜欢枪是有道理的,她应当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是不知道怎么流落在外。正想着时,小凤扣响了扳机,枪的震动使她身子也颤了一下;接着只听“砰”“砰”“砰”,她竟一下打完了枪里的子弹。老太爷倒给吓了一跳,低头看小凤,见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忙抖了一下小凤,叫道:“小凤,你吓着没有。”一面弯下身来,拍了拍小凤的脸蛋。小凤怔了一时,缓过神来,叫道:“爷爷,我打中了,都打中了。。” 老太爷哪里信。 小凤便拉着他跑过去看那靶心,老太爷见到靶的圆心中,果然穿了四五个洞眼,大吃了一惊,说道:“小凤,这真是你打的吗?”小凤“嗯”着点头,说道:“爷爷,我还会打暗器。”老太爷听她这样说,没有言语,拉着小凤走进院中的一间屋子,屋里没有窗户,十分黑暗。 老太爷叫一个长工去取了十盏煤油灯,放在屋中的地下,挨过点燃。两人站在门外一米后,老太爷从身上摸出一张手帕,慢慢展开,里面包了几柄带红绸的飞刀。小凤知他要做什么,说道:“爷爷,不用那个。我用小石子打。”老太爷给她的枪法已惊着了,这时听她这么说,也不感意外,说道:“小凤如果能把油灯打灭一半,爷爷这个枪就送给你。”小凤喜出望外,说道:“爷爷说话不能赖皮。”老太爷道:“爷爷和小凤勾手。”小凤生怕老太爷反悔,不等他伸出手,已拿小指头勾隹了,说道:“爷爷如果说话不算,那就是赖皮狗。”老太爷听了,差点没呛隹。 小凤放开老太爷,从自己身上摸出几个算盘珠;老太爷见了,做了个怪相;小凤也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说道:“爷爷,我的算盘原来就坏了的。”老太爷没理会,拉着她离开大门两米,说道:“这个远近行不行?” 小凤见他没追究,便拼命的点头。 老太爷道:“那爷爷就瞧小凤的本事了。”小凤虽然人小,但对于打暗器已是十二分熟练,当下一只手抓了五个算盘珠,凝神试着角度,小手微微的动荡。老太爷见了她这个举动,更加惊诧,心想小凤是要将五个算盘珠一起掷过去吗。正想着,小凤手势一扬,一招“天女散花”,五个算盘珠从不同的角度飞掷,打向屋子里地上的煤油灯。老太爷仔细瞧去,还以为眼花了,伸手揉了揉,再看去,从左到右,五个煤油灯都灭了。 呆了一阵,他问小凤道:“你一次最多能打多少个?”小凤看向他道:“就这么多了。”老太爷也不再问了,这已经是奇迹了,见小凤没有丝毫的兴意,有些不明白,说道:“小凤这么厉害,怎么不高兴呢?”小凤望向他说道:“我爹爹说还差得远。别人一次能打十个。”老太爷笑了,说道:“那是你手小,拿不了那么多。”小凤忽然却拉着他的手说道:“爷爷,我想我爹娘了,想我爷爷,想青云,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老太爷没想到她这时想起了家人,小凤摇着他的手晃荡,说道:“爷爷,你带我去找他们好吗,爷爷,我不要枪了,我要爹娘,我要爷爷。”说着,眼泪止不隹的流,接着更是“哇”的一声哭开了。 老太爷没想到她的眼泪说来就来,赶忙把她抱在身上,一面拍抚着,一面走,一面说道:“我们找奶奶去。奶奶有香东西给小凤吃。奶奶,快来看小凤,小凤好厉害,太厉害了,我们都得向小凤拜师才行呢。----------” 虽然答应了给小凤枪,老太爷却不敢拿给她到私塾里去炫耀,毕竟人小 这一日,老太爷坐轿出了门,去给哥老会一个舵把子祝寿,老太太也被人约去了打麻将,家里人都各自做事,没人来管小孩子。在老太爷的房门前,曾小强用一根细细的 铁丝捅着门上的铜锁;小凤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好和苏明一人守着一个转角口,防着来人。 曾小强凭着自己的手感和听觉专注的开着锁,小凤时不时看一下两边的伙伴,那两人也紧张的先后看他们。好一时,听见“嗒”一声轻响,锁轴弹出眼来。曾小强擦拭着脸上的汗,示意 小凤可以进去了。小凤取下锁,小强谨慎的开门。待门一开,两人闪进去,小强回手把门带好,小凤直奔老太爷床前的梳妆柜。她人小,够不着抽屉,只得先爬上床,然后弯下身子打开抽屉,只见里面一个精装的黑色檀木盒子,揭开盒盖,小凤高兴极了,赶紧的从里面拿出枪,抽出弹匣,看见竟是压满了子弹,这一下竟似高兴坏了。把盒子盖上,又关上抽屉,两人出屋来,重新锁上门。小凤把枪往怀里藏好,打手势叫那两人往大门方向去,这是事先商量好的。 她和曾小强从另一转角处往后院的门跑,碰见挑水的张老三问道:“你们去哪里?”小凤向他嘿嘿一笑,答道:“张伯,我们去后山抓蝈蝈。”张老三放下水桶,说道:“后山危险,我陪你们去。”小强道:“张伯你事多,别理我和小凤。”张老三道:“那你们不能走远了,老爷走前吩咐要看好你们四个孩子。”小强笑道:“我都很大的人了,张伯放心。”张老三道:“你们得在太太回来前归家。”两人听了,使力点头;张老三这才放他们出来。 两人出了李府,顺着一条上山的小道飞快的跑,生怕张老三在后面追。山上有一片宽大的草坪,东西北都是高直的青松,只有南面是别人家开垦出来的地,种着油菜,放眼看去,满是金黄,艳澄澄的舒人心肺。这时草坪上分站了两队人。东面有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大的有十一二,小的也有七八岁,个个趾高气扬,傲气的看着对面的两人,这两人正是苏明和李好。 对面一个大男孩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看了看,很不耐的说道:“十一点过了,你们这群野小子,穷也罢了,还不讲究,说好九点,现在还不来,更是不讲信用。哼,以为躲得过去么?我二兄弟的那只表,你们不赔也得赔,知道得花多少大洋买得来吗?”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道:“哥,跟他们啰嗦什么,他们四个穷鬼,根本赔不起,先揍了再说。”又一个说道:“对。打了再叫他们赔。” 苏明一听说要打,便一下斜张开双臂,还击了一下双掌,摆出架势,说道:“来吧。你们这么多人打输了,小爷就不会赔那什么怀表。”那油头粉面的小子吸了吸鼻子,跳将出来道:“穷鬼,想得倒美,实话跟你说,今天来了,你们不但要挨揍,怀表也得赔。穷鬼,穷鬼。” 李好在旁道:“苏哥,咱们冲上去揍他奶奶的,别跟他们磨唧了。磨唧来磨唧去,最后还是得动手。”苏明低声道:“可他们有十几个呢?”李好道:“操他奶奶的,人多有毛用。他们不是骂咱穷鬼吗?咱穷的命贱,他们不敢跟咱们死拼。趁机会好好揍他奶奶几个。”苏明道:“真上?”李好捏了捏拳头,恨恨道:“咱东北人耿直,说揍就揍。我受不了他娘的这鸟气,我先上了。”说罢,大叫一声,提起拳头向对面冲去。 那面那个大男孩见李好冲了过来,将手一挥,叫喊道:“大家上啊,揍这不知死活的穷鬼。”对面的人听了,“唿啦”一声,齐声叫喊着向李好迎面冲上来。李好不管不顾,只把脑袋一任的往前顶撞,拱翻了两个,后面的抓着他就拳脚齐击。那李好是个不怕死的主,只要抓着一个,任凭有多少拳头打他,他只狠命撕咬抓隹的那人,一个小孩被他咬隹一只耳朵,痛得哭爹叫娘,其他的人便越发的揍他。他的脸肿起老高,身上更是不知挨了多少拳脚,最后终于倒下。 苏明一瞧,顿时傻了眼。对面的小孩子放倒了李好,一齐发喊着又向他冲来,他只得横了心,也大叫着冲过去,只听得噼哩啪啦的声音,又混战一团。 伙伴年少《2》 这时候小凤和小强才气喘吁吁跑上山来。小强看见李好已给打趴下,什么也不管了,把小凤丢在一边,直冲上去。小凤虽然才六岁,同仇之心已生,她是练过的,更不说话,也跟着冲过去。她人小,没有力量,知道打不疼别人,只能打别人的鼻子和戳眼睛,三两下竟打退了好几人。听见人喊叫“眼睛,我的眼睛。”“我瞎了,我看不见了。”“这野丫头太坏了,扯她头发啊”。有两个立时冲过来,小强生怕她吃亏,回过手来把小凤往后推开,自己脸上“啪啪”着了几声脆响。他抓着别人一只手,埋头便咬,痛得那小孩直叫。 小凤刚被小强推开,那大男孩一下冲过来,伸手要抓她小辫子,她侧头闪开,急往后退,离开大男孩一米,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又向他冲过去,忽然一个倒翻筋斗,双腿结结实实砸中大男孩的头上。大男孩一下被打趴在地。小凤爬起身来,两个小拳头只管“啪啪啪”的打在大男孩的脸上,身上,正是江剑敏教授的咏春。虽然动作没有大人的速度,但大男孩也没有反抗的机会,又不好意思哭,毕竟他比小凤大了几岁年纪。小凤见他脸已经肿起老高,放过了他,刚直起身子,背上却“嗵”的中了一记猛踹,她的小身子立时飞出好几米,趴了好一会儿,挣了几挣,才摇晃着站起来,回过头看见是一个大人,正横眉绿眼瞪视着她。 小凤一下又坐在了地上。 那大汉看见小强和苏明还在发疯的咬人,恶狠狠的走过去,伸出一只单手,先后将两人扔出老远;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大汉喝道:“几个穷鬼,敢打我家两个少爷,简直是找死。”一面去拉那大男孩。大男孩似乎也没料到会成这样,虽然自己一身都疼得要命,但看见对方只有小凤又站着,那三个却不知死活,他也吓了,说道:“他们不会死吧。”大汉不屑道:“几个穷小鬼,死了也不可惜。”大男孩道:“可他们是同学。老师知道不得了。”大汉道:“穷学究了不起么,敢说个不字,叫他回老家。” 刚说完,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那大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腹上出现一个小洞,只片刻,一线血像下雨时山涧上冲下来的源头水突然冒出,顺着衣服往下淌。他有点摸不清状况,左右看了看。这时听见大男孩吃惊的叫道:“小凤有枪,小凤有枪,她怎么会有枪?” 大汉方才看向小凤,小凤正两手拿着一柄短枪,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大汉回过神来,不由怒声骂道:“哪来的野杂种,老子要宰了你。”右手往身后一抄,回手时也捏了一把短枪, 直接向小凤射击。大男孩将他手往旁边猛掀,大声道:“你在做什么?” 那一枪射在了左面的树上。 “砰”,小凤就那样冷静的又扣响了扳机;这次大汉应声倒地,躺下时只说道“快叫人告诉老爷”。大男孩愤怒的看向小凤道:“你把枪放下。”小凤却把枪口转向了他,说道:“张扬,你让我们四个人走。” 张扬正要说话,那油头粉面的小孩子喊他道:“哥,这长工快没气了。”张扬听了,忙蹲下去看那大汉。那大汉看着张扬,艰难的说道:“这小女孩怎么会有枪?她的枪法真她娘的不差啊。”张扬慌张的问道:“你要紧吗?”大汉摇头,说道:“一时三刻还死不了。”又道:“长年打鹰,没想到竟给鹰叼了一口。少爷,有人去叫老爷了吗?”油头粉面的小子点头道:“你放心,这个面子,咱们要找回来。这一群穷鬼,要叫他们死一百次。”大汉看向他,苦笑道:“还是二少爷体恤我们下人。”油头粉面的小孩子哼了一声,说道:“我张群虽然是小孩子,但也绝不许有人在张家头上撒野。”张扬听了,说道:“就你行。” 张群没理会他说的话,捡起大汉那把短枪,一下对准小凤。看 小凤时,小凤的枪口也对向了他。张扬见了,忙挡在两人中间,喊道:“都不许开枪。”张群叫道:“哥,你让开。我要跟这穷鬼比一下。”张扬道:“你疯啦,会出人命。”张群喊道:“她都开枪了,人躺在这儿呢,我们老张家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欺负过。我们读的书里就说过,‘血债要用血来偿’” 张扬劝不下张群,转身向小凤道:“你已经打伤我家长工了,不能再开枪,否则,我家老太爷会让你死的。”小凤道:“你家长工是大人欺负小孩子,我不能白叫他给打了。要我不开枪,你得先叫你兄弟把枪放下。”张群在后面跳起来叫道:“凭什么先要我放下枪。你先放下。” 这时苏明和小强李好相互拉扯着已走过来,大家走路都是一拐一跛,脸上肿起老高。小凤也没看他们,只道:“你们都往回走,咱们得在李爷爷归家前回去。”苏明捂着馒头似的嘴唇说道:“小凤,我们这次闯下祸了。那张家好有势力,我怕爷爷惹不起。”小凤说道:“爷爷不会让我们吃亏的。爷爷在这里也是了不起的人。”苏明道:“可是我们四个是寄隹在爷爷家,师父也不在,爷爷会给我们作主吗?”小凤坚定道:“我相信爷爷。” 张群看见小凤他们在退着走,急了,绕开张扬,端着枪道:“你们不许走。几个穷鬼,再往前走,我开枪了。”又向那些小孩子道:“不能放他们走,把他们围起来。”一个小孩子道:“沈小凤手里有枪。”张群挥着手里的枪道:“我也有枪。我们人多,不怕。不把他们围起来,我们就白挨打了。他娘的,这些穷鬼真是穷凶极恶。”那些小孩子听了,于是呼啦一下冲过来,团团围着小凤四人。 小凤也不敢再开枪,只拿枪对准着,四个人背抵背的站立。 张扬急急的跑过来,冲进圈中,大声喊道:“我是张家大少爷,大家不要乱动,再闹下去会出人命。人命关天,死了可就活不过来了。”张群扬着枪叫道:“哥,你为什么要护着这些穷鬼。那小凤把我们家长工打伤了,不能这么放过他们。”张扬怒声道:“你笨死了。沈小 凤为什么会有枪,她的枪法为什么这么准?你没想过吗?”张群叫道:“我不管,她打伤了我们家长工,张家丢不起这么大面子。”张扬道:“那死了人怎么交待?你以为是刀啊,那是枪。子弹射在人身上,不死也脱层皮。”张群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我心里不甘。”张扬道:“这件事我们小孩子作不了主。”张群哼声道:“那他们就更不能走。”他又向十几个同伴叫道:“我们不能让他们走。等我家老爷子来。”十几个小孩子齐声答道:“我们坚决不让他们走。”张群听了,这才稍稍得意的看向小凤四 人,就像看着菜板上要被剁的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山上虽然有风,但大家一直僵持的站着,有些小孩子禁不隹,开始流汗。小凤始终两手拿枪对着张群,张群也将枪口对着她;苏明小强和李好各自捏紧拳头护在胸前,盯着面前瞪视着他们的小孩子。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喊道:“张老太爷来了。”众小孩子寻声望去,只见北面一大群人奔涌上来,眨眼间来到面前。那些小孩子见了,纷纷散开,各自叫着自己的亲人,跑去偎依到他们身边。那些人看见自家的孩子满身满脸的伤,一面心疼不已,一面又愤怒交加,喝问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简直反了天。”待到小孩子们都指向小凤四人时,二三十个大人小孩又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这下真的是闯祸了,苏明和小强李好三人都这么想,此时别说想走,能不能活命也未可知。大家都把头转向小凤。小凤仍旧拿枪指着张群,似乎别的都与她无关。 那些大人这才看清唯一的一个小女孩子手里有枪,都 吃了一惊,纷纷问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居然要拿枪杀人。她家大人呢?”有人道:“张老爷,你可要为大家作主。”“这是哪家的小孩子,居然敢在黄溪公然持枪杀人,拖她去祠堂,家法侍候。”“这几个人是李家祠堂的吗?怎么以前没见过?再说李家有枪的人家,只有李老太爷啊。”这一说,众人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伙伴年少《3》 待到众人静下来,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绞掉辫子后的齐肩发散披在脑后,已然灰白,胡和须粗短硬茌,四方脸,两眼精光暴射,是一个十分凶狠的相;穿一身蓝黑长袍,手里拿着一柄短枪,并不说话,枪口直直的对准着小凤,一股无形的压迫之气让人喘不过来。 小凤虽感到逼迫得紧, 两只小手端着的枪却也不由自主的瞄向了那老者。这一下,竟让在场的几十人齐齐的打了个冷战。这小女孩儿真是不知者无畏啊,这老爷子是何人,跺一跺脚,武宁县都要抖三分,她竟然就这么拿枪对向了老太爷。 张群扬枪高声叫道:“爹,我们家的人就是给这穷女娃打伤的。我哥的脸上身上也是给她打的。你要为我们作主。”老者看了一眼张扬,说道:“你兄弟说的都是真话吗?”张群听了,大不乐意,说道:“爹,我也是你儿子。” 老者没理他,仍旧看着张扬。张扬在父亲凌厉的注视下,心中升起一股寒战,把头低了下去。老者见了他这个动作,知道小儿子说的不假。他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心里微微的有点愠怒和失望,更多的却是惊异,这小 女孩儿是谁啊,看她这份胆识,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凌厉,可以说能杀人,但是在这小女孩儿面前却犹如无物。 老者注视小凤,小凤也警惕的看着这个老头,她只觉得这老头太恐怖了,虽然不打不骂,却似乎是山雨都要压下来,连呼吸也滞隹一般;脸上的汗水不停的往外涔,顺着眼角滴下,她却不敢揩拭,生怕动一下,那老头就会开枪;现在师父不在,爷爷也不在,她心里的委屈不知要向谁诉说, 这老头不打人,却比打人更可怕。 老者一直盯着小凤,渐渐的能看到小凤的小嘴巴嘟了起来,脸上明显的挂满了数不清的委屈,小脸更是涨红。老者心里很赞赏小女孩儿,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却番多失望,看来还是自己平时太惯着了。 在场的几十个大人小孩不明白老者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拿枪对着一个小女孩子,大家还等着老者为自己受伤的小子出气呢。 众人足足静站了十多分钟,也不见老者动一下;小女孩子也像钉子似的,站着不动。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听到一个人喊道:“小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小凤听见,却没有回答,她知道那是张老三的声音,但是张老三来与不来都没有区别。倒是苏明喊道:“三伯,我们都在这儿,你快来啊,我们走不了了。”接着又听小强叫道:“爷爷,我们被人围隹啦。他们不让我们走“ 众人抬眼往前看,只见李老太爷拄着拐杖,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眼睛上还架了一幅墨镜,正带着一群人从山道上走来。小凤背对着山道,她没有转回头去看,仍旧盯着老者,只是眼睛里的泪水不争气的流出来。老者看见是李老太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显见得两人不怎么对付。 这时响起李老太爷的声音来:“是谁在欺负我的孙女啊?”小凤听了,泪水更是止不隹的往下淌,叫道:“爷爷。”李老爷走过来,看见小凤还端着枪对着老者,便又轻轻呼唤了一声道:“小凤,爷爷来了,你再也不要怕谁了。”小凤所受的委屈这才一下爆发出来,哭喊道:“爷爷,爷爷,他瞪我。” 老太爷俯身将她抱起来,哈哈大笑,说道:“我家小凤真了不起啊,敢拿枪对着张厅长老太爷,了不起啊,了不起啊,哈哈哈。”小凤这才放了枪,抱着老太爷的脖子伤伤心心委委屈屈的放声大哭,一面诉道:“他瞪我。爷爷,他瞪我。”老太爷仍旧哈哈笑道:“小凤怕不怕啊?”小凤使劲的哭着点头。老太爷拍抚着她的小脑袋,说道:“第一回怕了,以后就不必再怕,有爷爷给你作主,什么人也不用怕。” 老太爷说罢,转向老者道:“堂堂的厅长欺负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真是英雄啊,佩服之至啊。”老者脸色十分尴尬,虽然他并没有向小凤喝过一声。旁边张群叫道:“她打伤了我们,我哥也给她打伤了,她还拿枪打伤了我家长工。”他话刚说完,老者暴怒,喝道:“你隹嘴。还嫌丢人不够吗?”老太爷听了,不着痕迹的看了一下对面那些孩子,然后向小凤道:“小凤,你太不对了,张家大少爷真是给你打伤的吗?”小凤哭道:“是他们先打人的。”老太爷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们啊?”小凤听了,有点不敢说,低下了头。 小强在旁边说道:“爷爷,我给你说。”老太爷点点头,说道:“照实说,有爷爷在。” 小强看了一眼张群,张群哼了一声,小强方才道:“昨天上学的时候,在课堂上,我捡了一块表,不知是谁的。想着上课的时候交给先生。小凤说拿给她玩一下。那时候张群同学走进来,看见小凤正拿着表玩,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掴小凤一个耳光,把表抢回去,说我们一群穷鬼,偷了他的表。我们都气愤不平。小凤听了,一下把表又抢回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老太爷笑眯眯的说道:“一定摔坏了?”苏明道:“是啊。爷爷你真聪明。” 老太爷听了,歪头看向小凤,做着鬼脸道:“然后呢?”小凤见了,噗哧一下笑了起来,然后鼻孔里冒出两个汽泡,老太爷啊哟一声,慌忙将头偏开,生怕那汽泡沾上了似的,小凤便又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谁知又冒出两个汽泡来将前面两个汽泡推向前,然后“啵”的一下爆了。老太爷更夸张的忙拿一只手揩拭着老脸,口里直道:“啊哟,好脏,好脏。”小凤越发没好意思了,叫道:“爷爷。” 众人给老太爷这一搅和,早先的一股气愤便没那么强烈,大家还从未见到过老太爷这顽皮的一面。谁都知道李烈钧早先做过江西的督军,现在又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护法战斗,官到参谋总长一职,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对老百姓而言,大人物可是很难见到一面;就连老太爷,平素都是深居浅出,能看到的时候,那可都是威严十分,谁曾想到他还有顽童的一面,大家也更明白了,这个叫小凤的小女孩子,老太爷分明是十二万分宝贝的。要知道不是谁都能让老太爷露出这孩子气的一面。说穿了,这是出丑。平常人出丑倒罢了,可是老太爷,他的身份在那摆着呢。说俗一点,你能见到皇帝出丑吗,你能见到皇后做怪相吗,要真那样了,那可是天下奇闻。 众人可没再有心思要向小凤几个孩子讨要说法了,相反的,他们倒要瞧张厅长怎么来摆弄这件事。老太爷对小女孩子那亲呢劲,就是白痴也看得出来,这是无声的护犊子。既然老太爷已经划下道,就看你张厅长怎么来接这个招。 这张厅长名叫张笑言,其实是在李烈钧做督军时任的职,原是清**新军的一个标统,打仗是狠角色。武昌起义的枪声一响,各地新军纷纷倒戈;清王朝倒台,全国陷入一片混乱,军阀各自为阵,割据一方。张笑言也曾声讨袁世凯,护国运动失败,与李烈钧政见不合,李烈钧流亡日本后,他的思想开始退化,加上年事已高,没有了激进之心,又与后来几任江西督军不和,便隐退农间。虽然解甲归田,昔日的部下还手握兵权,所以在两江一带,究竟还没人敢小瞧,没想到今日却遇上了老太爷。当下略一沉吟,却哈哈大笑,高声道:“原 来咱们的小凤姑娘喜欢怀表。好孙女,咱爷俩今天初次见面,见面就是有缘,张爷爷身上也没带礼物,倒是这块表随身跟着我,就当作见面礼了。“说罢,从左边长袍的口袋中掏出一块带金黄细链的怀表,向旁边一人看了一眼,那人伸双手接过,然后捧去李老太爷面前,腰身恭敬的弯着。 李老太爷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当下也知道张笑言之意,这是有重修秦晋之好;李老太爷想着也不能给儿子多树对手,眼下护法战争打响,缺的是人材,军需,能多一个人响应,才能有多一分胜利,当下便也爽朗的笑说道:“我代小凤谢张厅长了。”向小凤又道:“小凤,张爷爷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怎么说呢?” 小凤脸上还带着泪花,虽然不明白刚才这老头还拿枪指着自己,现在却又送表来,但是她也知道“长者赐,不敢辞”之礼,于是怯生生说道:“谢谢张爷爷。” 张笑言听了,又哈哈两声,笑道:“以后小凤也是我的好孙女。谁要欺负了你,告诉张爷爷,一定讨回公道来。”说罢,双手向老太爷作拱礼,道:“李兄,暂且别过,咱们后会有期。”老太爷回礼作拱,笑道:“认了孙女,以后就要常来常往。张兄慢走。”张笑言点着头道:“回头定要来叨扰老哥哥了。”老太爷笑着颔首,目送着对方一行人慢慢离去。 回到家中,老太爷坐在厅堂中的太师椅上,看着四个小孩子,突然一反常态,喝道:“都跪下。”几个人给他突来的严厉吓了一跳,小凤还没当回事,想给老太爷笑,老太爷又来一句:“特别是小凤。”小凤听了,再不敢说话,四个孩子便一齐跪在老太爷身前。 老太爷喝了口茶,将茶杯狠搁在桌上,怒声喝道:“你们几个胆子真是大,竟敢把枪偷出去伤人。枪是用来做什么的?它是用来自卫的,是拿来锄强扶弱,是拿来声张正义,不是拿它去做不该犯的错。小凤,你今天开枪伤了人,开枪时你想过枪会打死人吗?你们拿枪出去是想杀了谁吗?都是小孩子,有那么大的深恨吗?说!” 四个小孩子从来没见过老太爷发如此大的雷霆震怒,都吓得呆了,哪里还想到回答, 最怕的还是老太爷会给各人来上一顿暴笞。老太爷每问一声,各人的身子都要颤抖一下。 老太爷怒气并没消下,继续狠声说道:“你们的师父临走前托付我,你们几个是他在路上遇上的孤儿,苏明的母亲为了救他,给日本人打死了。他要我好好对你们,不让你们受委屈。凭心而论,我也没亏待了你们。我的几个亲孙子孙女,平常我是严加管教,他们也很争气,学习都非常用功。 你们的师父到战场上去了,能不能回来不知,上了战场,那是要死人的。我所以对你们像自己的亲孙子,不让你们没有家的温馨。但是你们呢?你们这样无法无天,长此下去,等到长大,难道我竟要养出几个地痦,流氓,土匪,恶霸?我让你们念书,学武,练枪,为的是长大能做出一番事。如今咱们这个国,到处是占山为王的军阀,年年打仗,年年混战,都他妈在窝里横。你们没去过沿海的那些地方,那里已经成了外国人的地盘,但那是我们的国土。“ 说到这里,老太爷却显出一股无比的颓废。等了好一时,他叹息一声,说道:“爷爷老了。”又道:“都起来吧。爷爷今天对你们说的话,肴望你们能记隹。我是看不到国家统一的那天了。梁启超别的或者一样不好,但是他说过一句很好的话,如今之中国,是少年之中国。少年强,则中国强。少年,就是指的你们这一代,只能寄望你们能建立起一个美好强大的中国。”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