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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婆的女儿》
序 在疼痛中飞翔
李西闽
2009年初冬的某天,我在蒙蒙细雨中来到了阳朔,住在大河背村的一家农家旅馆里,开始了长篇小说《巫婆的女儿》的写作。
这里的山水之美自不必说,人也好,我把这里当成了家。这是漓江边上的小村,果园,江水,山,半夜的鸡叫……多年来,我一直在外面写作,我把很多地方当成了家,可以说,我骨子里就是个四海为家的人。自从离开故乡的那天起,我就走上了一条漫长的不归路。
这个冬天是突然冷下来的,头天还穿着短袖衣服,一夜之间,变得出奇的寒冷。那彻骨的冷伴随着疼痛,在寒风中降临。
有两种疼痛。
一种是精神上的疼痛。因为这本书写的是两个被遗弃的女人的故事,她们的悲伤,她们的恐惧,她们的痛苦,他们无忘的爱和自我寻求的救赎之路……折磨着我脆弱的心脏。很多时候,我推开窗,看着远处仙境般的山水,心里就会响起凄凉的歌声,仿佛那山那水是我虚构出来的景象,小说主人.99lib.
公残酷的命运给我心灵涂上了一层灰色。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写一本让人疼痛的小说,显然有些不合适。可是,在我没有写完此书前,不会轻易离开。
另外一种疼痛来自我的肉体。也许上天要让我的灵和肉都一起疼痛,才能够更深刻地写出人的苦难和挣扎,以及无奈,所以,在住进这家农家旅馆后的第三天,我就摔伤了。刚开始我不以为然,因为只是扭伤了脚踝,并且只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凭我的经验,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过几天自然会痊愈。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几天,整条腿突然就肿了起来,连路也走不了了。就这样,我整整20多天没有下过楼,药和饭都是旅馆的人给我送上来的。那天大河背对面的兴坪镇赶庙会,打扫卫生的阿姨告诉我,镇上人山人海,十分热闹。我说我怎么听到锣鼓声和鞭炮声,原来是这样,可惜我还不能走路出去看。阿姨可怜我10多天没有出去走路了,送了好几个大柚子来给我吃,还说让人来背我到她家吃晚饭,收下了她的柚子,却谢绝了去她家吃饭,我怕看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忍不住大吃大喝,那样可对伤不好。为了让伤口感染的腿早点好,我每天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疼痛让我清醒,让我的思想飞翔。我没日没夜地写着这本书,希望能够超越疼痛,超越无望的人生和残忍的爱,内心能够得到解放和安宁。
这的确是一本有痛感的小说。关于小说,我一直在探索,我不被任何人左右,坚持写我自己喜欢写的东西,我不要别人告诉我小说应该怎么写,或者说什么才是好小说,我自己有自己的写作标准。我是个永远在赶夜路的人,孤独的人。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我就觉得我完成了一段生命之旅,其他的事情,已经和我无关了。
写得很痛。我一直希望告诉人们生命真相,可一次一次地,人生就从一种悲凉到达另外一种悲凉。某种意九九藏书义上,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我会害怕很多突如其来的灾祸,同时也会突然拒绝真诚的爱,尽管我总希望噩梦醒来是早晨,希望阳光打在我的脸上,希望内心不再阴暗,希望爱能够拯救苦难的灵魂。
读者读起来会不会疼痛?
如果会,我希望亲爱的读者通过疼痛,也能够让自己的思想飞翔。如果不会,这也是一本很好看的小说,会让人获得某种阅读的快感,其实这就足够了。
2010年3月8日写于北京
第一章 有只黄鼠狼进入了她的身体
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命运之神遗弃……
爱是我们恐惧的根源
也是获救的唯一希望
谨以此书
献给所有在痛苦挣扎中渴望救赎的人们
——题记
苏小伞离开世纪王朝图书公司时,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火显得十分诡异,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从小就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常常担心自己会迷失在上海这个冷漠的城市,她还是准确地找到了不远处的地铁站。
世纪王朝图书公司的老板王巴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说好设计一个封面1500元,现在封面设计好了,又压到1000元。苏小伞气得脸色发青,真想朝王巴笑容莫测的苍白的脸上吐口唾沫。没有办法,只好向王巴低头,谁让她是个刚刚出道的无名之辈?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现实如此残酷。不过,王巴还算不错,没有拖欠她的钱,交上五个封面的设计稿后,马上让财务给她付了5000元现金。有了这些钱,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接下来这两个月就不用为生活发愁了。
苏小伞挤上地铁车厢,顿生烦躁情绪。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车厢里拥挤不堪,她的手死死地捂住包,生怕那辛辛苦苦赚来的5000块钱落入小偷的魔掌。
苏小伞身后有个短发男子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因为他呼吸出来的气息使她的右耳垂痒痒的,她断定这是个矮个子男人。苏小伞很不舒服,仿佛自己的耳垂不停地被一个陌生人强行亲吻。苏小伞脸红耳赤,无法躲藏。
苏小伞无法忍受的是,那男子有意地贴紧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屁股被一根硬硬的东西顶着。苏小伞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浑身颤抖,可她还是忍耐着,心想很快就到站,就可以摆脱这个无耻的男人!男子得寸进尺,竟然伸出手,摸在她的屁股上。
苏小伞眼里含着屈辱的泪。
苏小伞忍无可忍,回过头大声叫道:“臭流氓,拿开你的脏手!”
矮个男子也大吼了一声:“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是流氓?”
说完,他的手迅速地从她的屁股上移开。
苏小伞和他离得很近,那是一张满是胡楂黝黑而粗糙的脸,他说话时还把唾沫星子喷在她的白嫩的脸上。她闻到一股臭味,面对这个有口臭的无赖,苏小伞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扭过头,不想再看那丑恶的嘴脸。
矮个男子也不说话了,下身的那活儿却还顶在苏小伞的屁股上。
车厢里的人们目光迥异、冷漠、幸灾乐祸、嘲讽、同情、无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却有个人冷冷地说:“现在的小姑娘,总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谁都想吃她的豆腐,怕被人吃豆腐,就不要坐地铁——”
车厢里一阵哄笑。
苏小伞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她觉得被强奸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强奸了,被一大群人强奸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苏小伞委屈愤怒而又迷惘。
她的心情糟透了!
好不容易到了站,苏小伞匆匆逃离了地铁站,来到了街上。人行道上,人们行色仓皇地赶着路。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苏小伞一无所知。她只想尽快回家,家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随时都会有危险。人活着,其实就是冒险。
苏小伞在匆忙赶往辛朱路丽水小区的过程中,偶尔回头望了望,惊骇地发现,在地铁车厢里非礼她的矮个男子就跟在她身后,鬼魅一般。苏小伞倒抽了一口凉气,内心无比恐惧。
难道这个人盯上了自己?苏小伞想。
苏小伞听说过,有些歹人会长时间跟踪一些单身女性,在他们认为恰当的时候下手,劫财劫色,甚至杀人分尸。这些变态杀人狂完全丧失了人性,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
如果被这样的恶徒盯上,后果如何,不敢想象,她不停地回头张望,那家伙还是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她加快脚步,他的步伐也快速起来,她放慢脚步,他也减速。
苏小伞心惊肉跳。
这如何是好。
她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警察站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下,像捞到了根救命稻草,快步奔过去,颤抖地对他说:“警察同志,救,救我——”
警察转过脸,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了你?”
苏小伞说:“有人跟踪我!”
警察笑了笑:“谁跟踪你?”
苏小伞回头看了看,那矮个男子已经无影无踪,她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不相信他会消失得那么快,说不准警察一离开,他就会马上像鬼魂般出现。
警察又笑了笑说:“跟踪你的人到底在哪里?”
苏小伞呐呐地说:“刚才还在的——”
警察说:“美女,快回家吧,没有人会跟踪你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苏小伞认真地说:“真的有人跟踪我的,是个矮个子男人。”
警察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她,走了,边走边自言自语:“现在的人都怎么了,那么缺乏安全感。”
苏小伞的确没有一点安全感,也不清楚从哪里才能获得安全感,连警察也不相信她的话,也许还把她当成傻瓜。
一阵冷风吹过来,苏小伞瑟瑟发抖。
进入深秋后,她常常在冷风中发抖,宛如一只无依无靠的雏鸟。
她突然抱起装着5000块钱的包,疯狂地奔跑。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匹飞奔的马,旋风一般,谁也追不上。
她不再回头张望。
好不容易跑到了丽水小区门口,苏小伞才放慢了脚步。
在小区门口左边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蓬头垢面的他拄着根棍子,呆呆地看着她,准确地说,是呆呆地看着每个进入小区的人,昏黄的路灯使他的脸阴森可怖。
今天到底怎么啦,总是碰到诡异的人。苏小伞想。
苏小伞将要进入小区大门时,离那个诡异之人才几步之遥,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右眼是空洞的,刚刚看到他时,他两只眼睛的眼珠子还完好无损,一会功夫就变成这样,苏小伞寒毛倒竖,脸皮一阵抽紧。
那人空洞的右眼深不可测,犹如阴郁的古井。
苏小伞收回目光,匆匆地走进小区。
她进入小区后,那人蹲下来,在地上摸索,摸索了好大一会,站起身,把手中的东西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塞进了空洞的右眼眶里。
上楼前,苏小伞打开了信箱,从里面拿出了几封信件。基本上都是广告,只有一封信是别人写给她的,把那些广告信扔在了地上,她就上了电梯。在电梯里,苏小伞看了看信封,信封上的字写得娟秀,没有寄信人的地址,那地方只写了两个字:内详。这明显是女人的字迹,谁会给她写信?她想了想,自己认识的女性朋友里,就是给她写信,也不会用这种传统的方式,电子邮件多么方便。
苏小伞实在想不出来谁会寄信给她。
她没有拆开它,回到家里后,随手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虽然这是租来的房子,也只有一室一厅,苏小伞还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呆在这个小窝里,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她疲惫极了,迫不及待地蹬掉鞋子,把自己扔进粉红色的布面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她需要冷静下来。
可是她无法冷静。
王巴的奸诈嘴脸,矮个男人的欺侮,诡异之人空洞的右眼……她不能一下子就把这些从脑海里抹去,也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些从脑海里抹去。
苏小伞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狗熊公仔,不争气的眼泪又禁不住流淌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叫陈怀远的男人,他在一个月前不辞而别后,去向不明,甚至连一个手机短消息也没有发过给她。苏小伞和他恋爱一年多了,搞不懂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他是个诗人,没有工作,成天神鬼叨叨,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不在身边,经常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隔一段时间后又莫名其妙地回来。苏小伞在他每次走后都发誓再也不理他了,可是当他站在门口按响门铃时,她从猫眼上看到他落魄的样子,心就会柔软,情不自禁地把门打开,让他进来,仿佛是一个母亲让流浪许久的儿子回家。
苏小伞喃喃地说:“陈怀远,你这个臭鸭蛋!你再也不要回来了!你回来,我也再不会给你开门了!从此我们一刀两断!我真有病,怎么就会喜欢上你呢?你到底有什么让我迷恋的?我苏小伞真是鬼迷心窍!”
此时的苏小伞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想找个人哭诉都找不到,只能独自舔着伤口,默默流泪。
乌天黑地。
苏小伞身居何处?
这是旷野还是狭小的山谷?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寒冷的风在耳边呼啸。
隐隐约约,苏小伞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小伞是野种,她再好也是野种,不是我们的亲女儿!”
“求求你,不要说了,不要让小伞听见了,孩子是无辜的呀!”
“老子就说,就要让她听见,老子不甘心呀,辛辛苦苦养着的是个野种!你怎么就不能给老子生个孩子呢!”
“当初领养小伞也是你同意的,你现在说出来的不是人话!小伞多好的一个孩子,我一开始就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要是不想养她,你找别的女人去,我会把她养大成人!”
“你还有理了,你以为老子不敢走!”
“你走吧,我受够你了!”
“……”
接着,黑暗中就传来了撕打和哭闹的声音。
苏小伞讷讷地说:“爸爸妈妈,我不是野种,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别吵了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声音消失了,被黑暗吸得干干净净。
苏小伞流着泪,茫然无助地站在寒冷的黑暗中,感觉自己是个被无情地抛弃的孩子,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黑暗中,有只冰冷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苏小伞惊恐地喊叫:“你是谁?放开我,放开我——”
一声狞笑。
苏小伞毛骨悚然。
“你跟我走,我会带你到一个快乐的世界,你多么需要快乐呀,你好像从来没有快乐过,从你一生下来,你就是个泡在苦水中的女孩。我要带你走,到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极乐世界——”
这是谁的声音?
是陈怀远?不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过去不会说,现在不会说,未来也不会说,况且,他的声音不会如此阴冷,却总是有气无力,哪怕是在说他诗人的远大理想,他也从来没有高亢激扬过。
这是陌生的声音。陌生得可怕。
那冰凉的手越攥越紧,她柔软的小手疼痛极了。
她挣扎着,却无法摆脱。
黑暗中,苏小伞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她闻到一股口臭的味道。她想吐,吐不出来。
冰凉的手十分有力,拉着她往黑暗深处走去。
苏小伞尖锐地喊叫着。
无济于事。
她被扔进了一个黑洞。
突然,苏小伞眼前有了些许的微光,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她努力地睁大双眼,企图看清这个世界,看清那个强行把她拉走的人。那人终于出现了,他满是胡楂黝黑的脸让她心惊肉跳,想起了地铁上非礼她的那个矮个男子,没错,就是他。难道他真的是个恶魔,一直在找机会对她下手。苏小伞往后退缩,矮个男子狞笑着朝她一步一步逼近。
苏小伞浑身颤抖,哆嗦着说:“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矮个男子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边脱着衣服,边朝她逼过来。
苏小伞无路可逃。
突然,她看到矮个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他蓬头垢面,右眼是个黑洞,面无表情。
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苏小伞绝望了。
她哀叫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
苏小伞不相信自己做了个噩梦,从沙发上惊醒过来后,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肉体也撕裂般的疼痛,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她从沙发上爬起来,扔掉了毛茸茸的狗熊公仔,惊恐的目光在房间的四处搜寻。
她什么人也没有发现。
检查了一遍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没有人进入过的痕迹。
那的确是个噩梦!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被强暴了,身体上仿佛残留着那个恶魔的污秽之物。苏小伞脱光了衣服,冲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让洁净的热水冲刷被玷污的身体。
苏小伞一遍一遍地往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抹沐浴露,一遍遍地使劲擦着,皮肤擦得通红了,还是觉得没有洗干净。
也许人一生下来就是肮脏的,永远也洗不干净的。
苏小伞洗得筋疲力尽才罢休。
她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油画。
那是苏小伞的肖像,是她在美院时的一个男同学给她画的。这个男同学那时追求她,她却不喜欢他,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这幅画她留了下来。尽管她不喜欢他,可他是最准确捕捉她心灵的人。她想如果当初和他好了,现在也许不会过如此狼狈的生活。画像中的苏小伞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喜欢自己的这种神态,那是她的真实状态。自从她很小时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的亲生女儿之后,她就没有快乐过。
苏小伞今夜无法入睡。
她想起了养母杨雪莉。那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到死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苏小伞从来没有见过她邋遢的模样。
就像噩梦开始时那样,苏小伞的养父苏国庆在那次吵闹后不久,就抛下杨雪莉和她,离开了家。那个晚上,杨雪莉搂着苏小伞流了一夜的泪。苏小伞伸出小手,轻轻地抹养母脸上的泪。杨雪莉对她说:“小伞,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不要听你爸瞎说,你长得多像我呀,看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点不像的地方。”苏小伞嗫嚅地说:“那爸爸为什么要走呢?”杨雪莉说:“小伞,你爸走不是因为你,他是和我赌气呢,过不了多久,他会回来的。”
苏国庆终归没有回到这个家。有一次,苏小伞在街上碰见了他,他身边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杨雪莉漂亮,脸上还有雀斑,挺着一个大肚子,看上去是怀孕了。苏小伞愣愣地站在那里,满脸凄惶地望着他们。那个曾经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也看到了她,他的眼中呈现出复杂的神色,和她对视了一眼后,就拉着雀斑女人的手走了。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苏小伞的眼帘,她喃喃地说:“爸爸,妈妈说你会回家的——”
杨雪莉独自一人把苏小伞拉扯大。
苏小伞没有想到,自己上大学三年级那年,杨雪莉的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苏小伞赶回家时,杨雪莉人事还算清楚,拉着她的手平静地说:“小伞,妈要走了。妈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苏小伞泪流满面:“妈,我不要你走,不要——”杨雪莉白纸般的脸上浮现出凄婉的笑容,虚弱地说:“小伞,妈也不想走,也舍不得你,我女儿都长大成人了,妈还想享你的福呢。可没有办法,命中八尺难求一丈。小伞,我的好女儿,妈想说的是,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事情都要看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妈知道你心里有疙瘩,解不开的疙瘩,妈理解。另外呀,你不要再记恨你爸了,他没有错,他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人活着都不容易,你原谅他吧,妈心里早就把事情看淡了。还有呀,妈走的时候,你要帮妈把头发梳齐整,给妈穿上干净的衣服,妈这一辈子清清爽爽的……”
杨雪莉很快就离开了人世,死前,给苏小伞留下了一个存折,存折里的钱刚好可以供她到大学毕业。
还给苏小伞留下了一把油布小雨伞,伞面上画着点点的梅花。
苏小伞不知道杨雪莉为什么要把小雨伞留给自己,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它,杨雪莉一定把它珍藏了许多年。
苏小伞想,自己的名字一定和这把小雨伞有关。
但是,其中的细节她一无所知。
想起养母,苏小伞心里十分伤感。
如果她不死,苏小伞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苏小伞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桌子上的那封信上,怦然心动。
这是谁写给她的信?又是一封什么内容的信?
苏小伞用剪刀剪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信纸。五页信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体娟秀。
她翻到最后一页,没有落款,写信的人是个谜。
信的内容和苏小伞没有一点关系,像是一篇小说。
苏小伞被这封奇怪的信吸引:
六岁那年,有只黄鼠狼进入了我的身体。
那是1966年初夏的一个黄昏,野猪坳村笼罩在玫瑰色的晚霞之中。母亲肖三娘坐在小院的中央,神色凝重,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芒。这是肖三娘固有的表情。无论是欢喜或者忧愁,她都是这种表情,在我的印象之中,她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也许她自打出娘胎就不会笑,也不会哭。
这是个奇异的黄昏。
我坐在门槛上,注视着母亲。
我看到很多黄鼠狼鱼贯地进入了小院。我细细地数了一下,竟然有72只黄鼠狼。野猪坳村周围山林和田野里的黄鼠狼都到小院集合了?我的心怦怦乱跳。那些黄鼠狼把肖三娘团团围住,它们坐在地上,抬着头,注视着她。
我相信这些黄鼠狼是肖三娘召唤来的。
她为什么要把这些黄鼠狼招来,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人们会将她和黄鼠狼一起打死的。最近村里人家的鸡总是被黄鼠狼拖去,村里人恨死黄鼠狼了。
肖三娘身上有种神秘的力量。
那些黄鼠狼坐好后,肖三娘就开始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说话。她的语速很快,像密集的雨点,沙哑的声音更显诡秘。她说话时,闭上了那双三角眼,丑陋的脸抽搐着,浑身颤栗。
我害怕极了,从来没有如此害怕。感觉肖三娘不是我的母亲,而是一个妖怪。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村里人平常都躲着她,仿佛她是瘟疫。把她抓去批斗时,人们都朝她身上吐唾沫,扔烂菜叶,他们说她是坏分子,那情景让我愤怒,他们太不公平,我没有见她害过人,只有我才能感觉到她的善良和温暖。此时,那个慈爱的母亲在我眼前消失了,她的确像个妖怪,我从头冷到脚,仿佛冰冻,她虽然近在咫尺,却离我很遥远,遥远得我无法靠近。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在肖三娘做出怪异之事时,我知道,很快地,肖三娘慈母的美好形象又会回到我心中。
那些围拢着肖三娘的黄鼠狼纷纷朝她点着头,嘴里发出叽叽的声音,像是在和她对话。肖三娘是它们的王,她拥有了它们,却远离了我,我那时是被肖三娘抛弃的孩子,异常的孤独和恐惧。
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出。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女孩的泪水。
突然,我发现一只黄鼠狼回过头,朝我叫唤了两声,它琥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亮光。冰冷的亮光变成两条银色的丝线,朝我飞射过来,进入了我的双眼。
我一阵晕眩。
天渐渐地暗黑下来。
肖三娘沙哑的声音终于沉寂下来。她睁开了紧闭的眼睛,有红色的光从她眼中射出,那些黄鼠狼惊惶地离开了小院。
直到我看不清它们。
我觉得有一只黄鼠狼没有离开,而是进入了我的身体。
肖三娘从小院中央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阿红,饿了吧,妈姆去给你烧饭。”
我没有吭气,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肖三娘佝偻着身子,进屋点亮了煤油灯。然后她又走进了灶房,灶房里传来刷锅的声音。在那饥馑岁月,刷锅声让人充满期待。我却不像往常那么兴奋,今晚一点不饿,肚子还十分鼓胀。
我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声音从肚子里传出。
仿佛是那只黄鼠狼在告诉我,它就在我的肚子里。
我的身上似乎也有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晚饭后,我把吃下去的地瓜稀粥全部吐了出来。肖三娘心疼极了,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地瓜也是珍贵的粮食。其实,她更心疼的是我,用干枯的手拍着我的背说:“阿红,你是着凉了吧?”我没有病,我只是想吐,把肚子里的黄鼠狼吐出去。我不要它住在我的体内,也不要那神秘的力量。
我不想像肖三娘那样做个巫婆藏书网。
那个晚上,我发高烧。我在昏糊中一直说着:“我要吃鸡,我要吃鸡——”
肖三娘没有带我去看医生,也没有给我吃家里常备的草药。
她杀了一只自家养的鸡,连夜炖给我吃了。闻到鸡肉的香味,我在昏糊中,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大碗鸡肉。
肖三娘没有马上给.我吃鸡肉,而是凝视着我的眼睛,口里说出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她也许把我当成黄鼠狼了,就像是对着黄鼠狼念咒语。念完咒语,就往我张开的嘴巴里塞鸡肉。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女孩儿能够吃掉一整只鸡,连鸡汤也喝光了,这是真实的事情,可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更让人难于置信的是,我吃完那只鸡后,烧竟然退了。
肖三娘站在我面前,如释重负地喘出了一口长气。
从那以后,村里就很少听说谁家的鸡被黄鼠狼拖走了。我却认为那只黄鼠狼一直还在我的体内。体内的黄鼠狼和我长大成人后发生的许多诡异的事情都有关,黄鼠狼让我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
第二章 其实我们都是孽种
黄鼠狼真的进入了那个女孩儿的身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苏小伞被那封神秘信件的内容折磨着,隐隐约约,她感觉现实中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早晨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时,苏小伞的血液渐渐地温暖。阳光经常带给她安慰。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世界,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孤独恐惧的心被阳光唤醒。
如果没有黑夜来临,如果没有阴霾笼罩天空,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苏小伞叹了口气,坐在桌前,打开电脑,准备新的一天的工作。大学毕业后,她在一家小报当过一段时间的美术编辑,因为报社的某个副老总垂涎她的美色,经常骚扰,她就辞职离开了报社。为这事,女友向含兰批评苏小伞辞职太草率了,应该利用那个副老总得到更大的利益。苏小伞反驳说,这样恶不恶心,看到他那鬼样子,全身就起鸡皮疙瘩。向含兰说,有什么恶心的,各有所需嘛,这年头,人家没事还往上贴呢,你还看得这么重,有病呀!苏小伞说,别人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就是我,就觉得恶心!
离开报社后,她就呆在家里,也懒得找工作了。天天在网上逛来逛去,百无聊赖。直到她那少得可怜的积蓄花得精光后,才恐慌起来。她的朋友很少,又没有什么亲人,只好向向含兰求救。向含兰送了点钱过来,让她赶快找事情做。苏小伞极度没有安全感,担心找到新工作后又会碰到新的麻烦事,向含兰十分无奈,想了想,就给她联系了几个出版商,给他们画插图和设计封面。苏小伞感激万分,说要给向含兰提成,向含兰笑了笑说,就这点小钱,我还看不上呢。苏小伞知道她在一家外企工作,报酬丰厚。
苏小伞昨天又从王巴那里接了几个封面的活,得先看看书稿再构思。她做事认真,不看书稿绝不设计,只有吃透书稿的精髓,设计出的封面才有质量,封面是图书的脸,就像每个人的脸一样,各具特色。
她点开了一部书稿的文档,看了几行字就头痛。
这是一部恐怖小说,书名叫《暗吻》。小说的开头并不是很吸引人,还不如那封神秘信件的内容。
她突然变得烦躁。
苏小伞拿起了那封信,又仔细地读了一遍。
那只黄鼠狼和那个叫阿红的女孩儿占据了她的心扉。
工作无法继续。
苏小伞真希望有个人陪自己说话,哪怕是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向含兰。苏小伞给她电话,她的手机关机。其实早在几天前,苏小伞就打过她的电话,手机也是关机,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听。她怎么也像陈怀远那样失踪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如果到外地去,总会先和苏小伞通气,而且手机很少关机。
现在社会上坏人那么多……向含兰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就像她噩梦中梦到的那样……
苏小伞不敢往深处想,越想越恐惧。为了转移自己的不良情绪,苏小伞决定听听音乐。打开唱机,飘出了一首忧伤的歌:
一杯咖啡和泪水
守候夜晚的流星
落在了哪里
我把爱人换成你
藏起对谁的记忆
永远不想起
一个人翻山越岭.
看烛火轻轻燃起
又被风吹熄
阳光变成淡蓝色
深爱着恋人的我
可以幸福吗
我的阳光变成淡蓝色
我把悲伤都烧了
爱恨与哀愁
一切没有关系了
阳光变成淡蓝色
我的眼已经瞎了
只用手触摸
这样狠心的生活
……
这是苏小伞很喜欢的一首歌,王筝的《阳光变成淡蓝色》。
在那些陈怀远消失的日子,苏小伞经常在午后,双手捧着一杯热咖啡,出神地听着唱机里反复播放的这首歌,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咖啡凉了,她也没有喝一口,脸上的泪水凉了,她也没有擦一下。
苏小伞的心突然变得柔软。
她想起了陈怀远。
歌声还在忧伤地继续:
阳光变成淡蓝色
我的眼已经瞎了
只用手触摸
这样狠心的生活
我的阳光变成淡蓝色
我把悲伤都烧了
爱恨与哀愁
一切没有关系了
阳光变成淡蓝色
我的眼已经瞎了
只用手触摸
这样狠心的生活
阳光变成淡蓝色
深爱着恋人的我
可以幸福吗……
苏小伞关掉了唱机。
她不再想狠心的陈怀远。
苏小伞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闹钟上,轻声自语:“都已经十一点了,这个上午就这样废掉了,我宝贵的时光呀!”她没有回到电脑前去阅读《暗吻》,而是决定下楼去,看看邮箱里有没有神秘的信件。
开门前,苏小伞把眼睛凑在猫眼上,确定门外没有人后,才出去。她害怕门外站着那个矮个子男人,在门打开的瞬间扑进来。
出门,进电梯,出电梯门,来到邮箱面前,苏小伞一直提心吊胆,就是在开邮箱时,眼睛的余光还警惕地往外面瞟。一个小区的保安从外面走过,看了她一眼,她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感觉他的目光有些阴暗,是不是想对她图谋不轨?苏小伞打了个寒噤。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
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还是那么娟秀。
苏小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呼吸变得急促。
惊喜而又恐惧。
我是野猪坳乡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乡村里的人都用怪异的目光审视我,仿佛我是个怪胎。我不以为然,从小到大,都沐浴在他们鄙夷和莫测的目光之中。因为我母亲肖三娘不是个正常人,所以我也是个怪物,尽管我从一个秀气的女孩儿出落成一个美貌的大姑娘。乡村里的人避鬼般躲着我们,就是那些和我一起上学的孩子们,也不敢靠近我,生怕被我毒害。村长李大的儿子李文平是我的同学,也是乡村里唯一对我有好感的人,可他也不敢接近我,只是经常远远地偷看我。我想过?99lib?
去和他说话,问他,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对我说?当我向他靠近时,他惊惶失措,飞快地跑了。对他的那一点好感荡然无存,我不会喜欢一个胆小鬼。
其实李文平的学习成绩比我好,他没有在那年考上大学,我却考上了。村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我考上大学是因为我母亲施了法术,李文平没有考上,也是母亲施了法术。我在考场里考试时,肖三娘和许多家长一样,在考场外面焦虑地守候。考完,我走出考场,目光就在人群中搜寻她。肖三娘远离人群,独自坐在操场旁边的一棵树下,面无表情。看到我走过来,她站起来,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起我的手,带我到饭馆去吃饭。一路上,人们都躲着我们,因为肖三娘的相貌丑陋。我不知道母亲在我考试时有没有施法,我只是感觉体内的那只黄鼠狼在叫唤。
对于村里人的说法,我同样不以为然,如同他们说我是孽种一样。在我野草般成长的过程中,我会听到一些流言。那些流言传播者总是把无中生有的事情说得神乎其神,在丑化我的同时,也尽量地丑化肖三娘。
他们说,野猪坳乡村曾经来过一个写生的画家,那个画家就住在肖三娘的家里。画家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小寡妇,小寡妇长得俏俊,画家把她当成下凡的仙女。画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勾引她,只是把她画在画里,他住的房间里贴满了小寡妇的画像。肖三娘经常在深夜听到画家伤感的哭声。某个深夜,肖三娘推开了画家的房门,冷冷地对他说:“你真的喜欢她?”画家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肖三娘的话特别邪恶:“我可以帮助你得到她,你如何报答我?”画家说:“你需要我如何报答你?”肖三娘冷冷地说:“钱!”画家和她达成了这个交易。肖三娘画了个符咒,给了画家:“你只要把这个东西烧成灰,让她喝下去,她就永远是你的人了,你赶也赶不走。”画家趁小寡妇在田野里劳作的时候,悄悄地把符咒的灰放进了小寡妇装着凉茶的竹筒……那个晚上,月明星疏,村头的老樟树上传出猫头鹰的叫声,肖三娘打开了房门,站在家门口念着咒语。躺在自家眠床上的小寡妇体内渐渐地燃起了一团火。那团火越烧越旺,小寡妇在眠床上不停翻滚,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团烈火烧得她昏糊,昏糊中,她眼前出现了画家的脸,她伸手去抓画家的脸,可怎么也抓不着。画家的脸渐渐远去,小寡妇听到画家的召唤:“来吧,到我这里来吧,到我这里来——”小寡妇从眠床上爬起来,走出了家门。画家的脸就像是一盏红灯笼,引导着她走向肖三娘的家。小寡妇走进了肖三娘的家门,对站在门口的巫婆视而不见。肖三娘看着她进入了画家的卧房后,就把家门关上了……小寡妇每天晚上都到肖三娘的家里去过夜,神不知鬼不觉的,直到她怀上了画家的孩子,她家里人才知道奸情。小寡妇的公婆都是老实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找到了肖三娘,只要画家答应娶小寡妇,就让她跟画家走,也算是对她有个交待。画家答应了小寡妇公婆,却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离开了野猪坳乡村。小寡妇相信他会回来带她走,可是等到孩子生下来,画家也没有回来。同样一个雾蒙蒙的早上,有人在河边的水草丛中发现了小寡妇的尸体……
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那可怜的小寡妇是亲娘,我的亲娘是肖三娘,尽管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有没有父亲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像肖三娘那样对我好。有时,我会相信传闻中的某个细节,希望自己能够有肖三娘的巫术,画个符咒烧.99lib?成灰给李文平吃了,让他能够勇敢地和我说话,这个念头后来就烟消云散,再也没有出现在我脑海。
因为肖三娘施法术让我考上大学的传闻,村长李大忿忿不平,按他的想法,野猪坳乡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应该是他儿子李文平。就在我离开野猪坳乡村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李大带了一伙村民举着火把将我们家团团围住。想起来十分好笑,村长李大竟然要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让给李文平,让他代替我去上大学。那些村民也叫嚷着,逼我交出录取通知书。不要说我不同意,就是打死肖三娘,她也不会同意。肖三娘赤手空拳地打开了家门,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暴露在愤怒的村民眼下。肖三娘平静地说:“李大,你们想怎么样?”李大蛮不讲理地说:“把录取通知书交出来,就万事皆休,否则——”肖三娘冷冷地说:“否则怎么样?”李大瞪着眼睛说:“否则把你家房子点了!”肖三娘还是冷冷地说:“你敢!你以为还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你点点试试!”
这时,我走出了家门,站在了肖三娘前面。
我也冷冷地说:“你们快回家去吧,你们家的鸡都死光了,再不走,人也会死光的!”
我十分惊讶,这不是我要说的话,这是我体内的黄鼠狼说的话。
就在这时,有人跑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村里的鸡全部死光了,刚才还好好的——”
人们大惊失色,他们清醒过来,肖三娘是个巫婆!村人潮水般纷纷退去。
肖三娘对我说:“孩子,你安心去上学吧,一切报应娘来承担。”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事实上,这个晚上的事情已经给肖三娘埋下了祸根。
野猪坳破旧乡村沉寂下来,犹如一个巨大的坟墓。
我是被上海的一所大学录取的,填志愿时,我征求过肖三娘的意见。她说:“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娘管不了你未来的事情,娘只希望你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其实,我对上海那个地方的向往和早年的一个上海知青有关。那个上海知青叫王海荣,个子不高不矮,戴着眼镜,一张红扑扑的娃娃脸,活泼生动。他住在李文平家,却喜欢往我家跑,其他知青都怕我母亲,他不怕,总是好奇地问肖三娘关于巫术的秘密。肖三娘永远不会告诉他,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来到我家里,肖三娘不理他,他就给我讲上海的事情。什么外滩,什么外白渡桥,什么南京路和小弄堂,最初都是从他口里得知的。
王海荣给我讲述上海时,眼中闪烁着迷人的色泽,从他的眼睛里,可以感觉到他对上海的热爱,也可以感受到柔情之水漫过我的心地。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此耐心地和我说话。无论他说什么,都能让我心动。我经常会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感觉他是肖三娘之外,我最亲近的人。他和我说完话之后,我也不想让他离开,他要一直和我说话,那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要知道我的生活多么的缺乏语言,肖三娘很少和我说话,村里人也不和我说话,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哑巴。他离开后,我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沉重的失落感,盼望着他再次到来。是王海荣,让我知道了语言的奇妙,知道了失去了语言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无味,在那样的岁月里,我渴望他一直不停地和我说话,没日没夜地说,那样,我幼小的心灵会开出花朵。
他还会在一些夕阳很美的黄昏把我带到河边,坐在草地上给我讲故事,然后送我回家,还拉着我的小手。那时,我觉得自己是野猪坳乡村最幸福的人,尽管看到我的村人都投来莫测的目光。也有些人,装着好心的样子劝他不要和我们来往,他总是一笑置之,依然到我们家里来……好景不长,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夏天被雷劈死。他和村民们一起在田里割稻子,天上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他飞快地跑到了一棵树底下,村民们来不及和他说什么,一道强烈的闪电落在了那棵树上,他和树一起烧成了焦炭……我永远记着他说话时的样子,记着他温暖的手牵着我手的情景,他死后很久,我还会偷偷地哭泣,希望他能够回来……他描绘的上海也成了我的向往之地。
到了上海,才发现我是个不祥之人……
苏小伞的心莫名地疼痛。
像有一把刀子刺进了心脏。
这个神秘的寄信人是不是信中的主人公阿红?如果信中的叙述是真实的,为什么要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苏小伞想。
阿红也是个被遗弃的女孩子,可她坚决不相信自己是个孽种。
她也没有怀疑肖三娘是自己的养母。
苏小伞喃喃地说:“其实我们都是孽种。”
她不像阿红那样,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私生女后,那么平静地面对。
苏小伞清晰地记得,养父养母为她的事情吵闹的那个晚上,悄悄地流了一夜泪。养父苏国庆离开家后的一个上午,她偷偷地跑出了家门,穿过狭小的弄堂,一直跑到大街上。一路上,苏小伞逢人便问:“你知道我亲生妈妈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找到她。”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女孩儿的问题。有好心的阿姨对她说:“可怜的孩子,快回家去吧,你家里人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她说:“我不回家,我要找到亲生妈妈——”杨雪莉发现苏小伞不见了,果然急坏了,四处寻找,最后在苏州河边的台阶上找到了坐在那里发呆的她。后来,她长大了,也没有停止过寻找亲生母亲的念头,要想从杨雪莉口中掏出亲生母亲的下落,那是不可能的,她也不会向杨雪莉开口,不想伤害养母慈爱的心。苏小伞坚定地认为,亲生母亲还活着,也许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就是碰面也不认识。苏小伞渴望找到她,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母亲,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无情地把自己抛弃。
她曾经和陈怀远说过这个事情。
陈怀远答应过,和她一起去寻找,可是每当她下决心要寻找亲生母亲时,他就不辞而别了。因为没有任何关于亲生母亲的蛛丝马迹,她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天,看完这封神秘来信,苏小伞寻找亲生母亲的想法莫名其妙地强烈起来。
苏小伞想到了养父苏国庆。
找到苏国庆并不用费太大的工夫。
苏小伞知道他住在哪里。杨雪莉死前带她去看过苏国庆。
因为苏国庆的下身瘫痪了。他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女人也和别人跑了,和雀斑女人生的儿子根本就不管他的死活,早就搬出去住了,一年能回来看他一次,那是烧了高香。面对前来看望自己的杨雪莉和苏小伞,苏国庆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模样。话不投机,没有说几句话,杨雪莉给他留下了两百块钱,就领着苏小伞走了。苏国庆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两张百元大钞,嘴巴里却说:“我不要你们的施舍,老子过得好着呢!”苏小伞说:“妈,他这样子,你为什么还给他钱!”杨雪莉叹口气说:“别听他的话,他可怜着呢,心里不晓得有多后悔,他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苏小伞偶尔回过头,发现坐在轮椅上的苏国庆用手背抹眼睛,也许有沙子进入了他的眼睛。
苏小伞没有乘地铁,也没有挤公共汽车,而是叫了个出租车,来到了嘉田路。下了车,她拐进了一条小胡同。小弄堂里弥漫着尿臊味,苏小伞边走边捂着嘴巴。这是一片老街区,据说很快就要拆迁了。拐了个弯,她就看到了苏国庆。他闭着眼睛,孤独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人都是孤独的。
所以才需要群居。
才需要家庭。
才需要朋友,需要聚会。
才需要拉帮结派,需要一起到处嚷嚷。
才需要看不见摸不着的爱。
尽管如此,人还是孤独的,孤独的生或死。
苏小伞静静地站在苏国庆跟前,俯视着这个脸色苍白瘦成皮包骨的老男人。他眼角粘着黄黄的眼屎,可见他的落寞和孤寂,和当初凶巴巴地打骂她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那时,苏国庆对她恨之入骨,下班回家,看到她就横眉怒目,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年幼的苏小伞看到他就心生恐惧,躲都来不及。要是杨雪莉不在,苏国庆就会骂骂咧咧地一把抓过她,用粗大的巴掌打她的小屁股,有时会用力地揪她的耳朵……无论他用哪种方式折磨苏小伞,她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还不敢大声哭出来,因为那样会激起苏国庆更大的愤怒,也就会加重对她的折磨。杨雪莉在家的话,苏国庆就不敢肆无忌惮地折磨她,可她看到他,就会往杨雪莉的屁股后面躲。杨雪莉温存地说:“小伞别怕,他是你爸爸!”苏小伞心想,他不是爸爸,爸爸不会这样虐待她的。苏小伞对男人的恐惧开始就是因为苏国庆。苏国庆在她眼里,曾经就是恶魔的化身。所以,当苏国庆离开家后,苏小伞竟然心里暗喜,可她还是躲着男人,只要有男人出现在家里,苏小伞就会莫名其妙地恐慌。
苏小伞心酸。
苏国庆睁开了眼,揉了揉浑黄的眼睛说:“你,你是小伞?”
苏小伞点了点头。
苏国庆已经没有力气装模作样了,咂吧了一下嘴巴说:“你是来要抚养费的吧?”
苏小伞叹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给过抚养费?”
苏国庆尴尬地笑笑:“对,对,你不是我女儿,我凭什么要给你抚养费。况且,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也参加工作了吧?”
苏小伞想起了养母死前的话,心里平静了许多:“无论如何,我还得叫你一声爸,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来找你干什么吧。”
苏国庆点了点头:“你不会像那白眼狼一样,来打这老房子的主意吧,的确很快就要拆迁了,能够拿到一笔拆迁费。”
苏小伞知道白眼狼就是他和雀斑女人生的儿子。
她说:“我凭什么要打你老房子的主意,我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苏国庆好奇地说:“那你来做什么?请我吃饭?”
苏小伞笑笑:“想得美。我只是想问问你,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你只要告诉我她姓甚名谁就可以了。”
苏国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睁大眼睛,努力地回忆着。
苏小伞在等待,心里充满了某种渴望,而又忐忑不安。
过了好大一会,苏国庆说:“我记不起来了,真的记不起来了,雪莉好像和我说过的……不对,她没有说过你生母的名字,好像她也不晓得是谁。只是说,你被放在苏州河边,因为那天飘着毛毛雨,所以在你上面盖着一把小雨伞。是的,是这样的,因为那把小雨伞,你的名字就叫小伞,你的名字是雪莉取的。名字是好听,可你的命贱哪!当时我还要把小雨伞扔掉,雪莉不让,她说给你留着。雪莉死了,你该拿到小雨伞了吧?我知道的就这些,真的,我这一生说过不少假话,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寻找生母的事情本来就渺茫。
苏小伞还是十分失望。
她从包里取出两百元钱,放在了苏国庆鸡爪子般的手上:“我现在赚得也不多,一点意思吧。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苏国庆没有说话。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苏小伞,眼睛湿润了。
苏小伞转身而去,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伴着哭音的长长叹息。
阳光如雨,纷纷飘落。
第三章 无处安放的魂魄
他总是在清晨起床后,发现脖子上有个暗红的吻痕。这个出租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长久以来只有他一个人,从来不把别人带回来,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而且,他30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每次看到那个暗红吻痕,吻痕就会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渐渐淡化,消失,梦幻一般……
这就是《暗吻》故事的开始。
窗外下着雨。
连绵的秋雨。
雨水是入夜后开始降落的,没有一点征兆,白天还是晴朗的天空。气温骤降,苏小伞穿上了一件毛衣,还觉得冷,又披上了件厚厚的外套。苏小伞有些后悔接了《暗吻》这个活,以前从来没有设计过恐怖小说的封面,她想尝试一下,没想到今夜静下心来读了一部分,浑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
苏小伞不敢往下读了,也许在大白天读《暗吻》会好受些。
窗外的风呜咽。
她拉上了窗帘。
她把房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
苏小伞又检查了门锁,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是如此,心里还是瘆得慌。她想换另外一本书读,可情绪纷乱,电脑屏幕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钢针扑面而来,这种感觉特别恶劣,照这样下去,她的活没法干了,到时交不了稿,如何向王巴交代?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苏小伞明白这个道理。
苏小伞显得焦虑。
焦虑中,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像是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是邻居吗?答案很简单,不是!这楼房的隔音条件相当好,邻居大声喊叫都不可能听见。说话的人在门外?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苏小伞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矮个男子丑恶的脸。他带来了同伙,正在密谋怎么进入她的家门?那么他的同伙会是谁?是那个右眼空洞的诡异之人?
苏小伞心惊胆战,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后,眼睛贴在猫眼上往外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而且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说话。难道门外的歹人发现了她,故意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的沉寂更让苏小伞害怕。就在这时,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不是来自门,而是来自房里的某个角落。
苏小伞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跑进了厨房,操起一把菜刀,走进了卧室,卧室里没人,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了。卧室里只有那大立柜里有可能藏人,床很低,连小狗都钻不进去,藏不了人。他们会不会藏在立柜里?她不敢靠近立柜,只是对着立柜颤声说:“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房间里的灯突然熄灭。
苏小伞发出惊声尖叫,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黑暗中隐藏着巨大的凶险。
苏小伞有种溺水的感觉,恐惧之水将她淹没。
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喉咙里也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想喊也喊不出来。她的大脑却异常的清醒,越清醒就越恐惧,她觉得有人在向自己靠近,一步一步地靠近,黑暗中的罪恶之手渐渐地伸向她冰冷无辜的身体。
此时,谁来拯救苏小伞?
苏小伞绝望地流出了泪水。
突然,灯亮了。
房间里除了苏小伞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人。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她想,都是《暗吻》惹的祸。
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电灯熄灭前还紧闭的立柜门开着,挂在里面的衣服像是还在晃动。
苏小伞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恐惧感又从心底雾一般漫起。
走进卫生间,她想洗把脸,调整一下情绪。
梳妆镜上出现了她苍白的脸。
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个暗红色的吻痕。
就在她的左脸颊上,那么的明显。
苏小伞惊恐地睁大眼睛,傻呆呆地注视着镜中的那张脸。
过了一会,她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温热的水,往脸上泼,然后打上洗脸膏,使劲地搓洗。她企图把那暗红色的吻痕搓洗掉,可是,吻痕像刺青般刻在她的左脸颊上,怎么也搓洗不掉。
苏小伞真想用把锋利的小刀把它挖掉,哪怕是破相,毁了这张秀美的脸!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谁会在这个落雨的深夜敲她的门?
苏小伞的神经将要崩溃,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内心强烈地拒绝开门,担心敲门人破门而入。是什么让自己过着这狼狈而又惊恐的生活,自己到底怎么啦?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苏小伞突然想到了向含兰,无论如何,她是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闺中密友。
她开始拨向含兰的电话。
向含兰的手机还是关机,家里的座机还是无人接听。她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否则不会这样的!苏小伞惊恐的同时,也深深地替她担忧。她会不会在家里出事?苏小伞心里说:“这些天,我怎么就想不到去她家里找她呢?”
现在她想去也来不及了,危险朝她逼近。
敲门声越来越响。
不一会,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伞,快开门——”
苏小伞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眼泪又流了下来。
就是这个家伙说过:“眼泪是人身上多余的水,只有通过悲伤才能排挤掉。”说这话的人就是自称是诗人的陈怀远。此时在门外边敲门边喊她开门的人,就是消失许久的陈怀远,他古怪的鸭公嗓子没有人可以模仿。
苏小伞心里酸楚,气愤而又委屈。
为什么陈怀远走了还要回来,而且在这个时候回来。尽管苏小伞的内心拒绝为他开门,听到他的声音后,恐惧感减弱了许多。假如门外的人不是陈怀远,她也许真的会在这个夜晚崩溃。
“开门吧,小伞,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你听见我的声音了。”
陈怀远的鸭公嗓子里透出疲惫和无奈。
苏小伞的胸脯起伏着,气越喘越粗。
陈怀远又说:“小伞,你让我进来吧,我进来和你解释清楚。”
苏小伞嚯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尖声叫道:“陈怀远,你这个混蛋,臭鸭蛋,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再不要见到你了——”
陈怀远也许听了她的话怔住了,过了好几分钟才说:“你生什么气呀,我不是回来了吗,我说了进来会和你解释清楚的,快开门吧!”
陈怀远的话令她更加气愤,仿佛他回来是对苏小伞的恩赐,而且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也是有道理的,苏小伞也不能生气的,他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苏小伞想,也是的,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为这样一个自私而又不可靠的人生气。她叹了口气:“我真傻,我是不应该生气,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我生气。我也想明白了,不会再搭理你了,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陈怀远提高了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小伞冷笑着说:“我的意思很明白,你难道听不出来!走吧,别再费口舌了,我很累,要睡觉了,请你不要打扰我了!”
陈怀远突然恼怒地说:“苏小伞,我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不开门,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苏小伞又冷笑一声说:“你跳吧,你现在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真的,你别再用这一套来吓唬我了,你怎么会跳楼呢,你那么自私和自恋,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的!走吧,去吓唬别的纯情女孩吧!我真的要睡觉了,你知道我工作很辛苦的,赚血汗钱养活自己不容易。你走吧,我不会再理你了!”
陈怀远气急败坏地说:“苏小伞,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见死不救!我真的去跳楼了!”
苏小伞没有再说话,而是进了房间,躺在了床上。
门.外的陈怀远也没有再说话和敲门。
他站在苏小伞面前,浑身是血,头脸稀烂,看不清面目。
苏小伞惊惧地说:“你,你是谁——”
他凄厉地喊道:“还我命来——”
说着,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扑过来,抓她的脸。
苏小伞听出来了,是陈怀远的声音。
她颤声说:“不是我让你跳楼的,是你自己要跳的,不怪我,不怪我——”
陈怀远的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苏小伞惊叫着从噩梦中醒过来,浑身被冷汗湿透。窗外还在落雨,风还在呜咽。难道陈怀远真的死了,梦中血肉模糊的人是他的鬼魂?
苏小伞猛地坐起来,大口地喘气。
她突然动了恻隐之心,陈怀远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他去死。说不准他真的一时糊涂跳了楼呢?外面天很黑,这个小区里的人都在沉睡,那些值班的保安也龟缩在岗亭里,陈怀远跳了楼也没有人知道的。
苏小伞慌乱地下了床,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她要出门去看个究竟,顾不了许多了。
苏小伞刚刚把家门打开,凛冽的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她听到了风声中夹杂着的人的鼾声。她低头一看,发现陈怀远蜷缩在门边的角落里沉睡。他的脸孩童一般,那么无辜和安详。
苏小伞心里涌过一阵潮水,叹了口气,踢了陈怀远一脚:“进去睡吧,天亮了你再走!”
陈怀远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提着旅行包进了屋。
苏小伞拿了床被子,扔在沙发上:“你睡沙发吧!”
说完就进屋去了。
陈怀远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解释,衣服也没脱就倒在沙发上,盖上了被子。
苏小伞清楚他不会和自己说什么心里话,他内心藏了多少秘密,她一无所知,往日,她不去探寻他心中的秘密,是因为觉得自己爱一个人,应该给他多留点私密的空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甚至有些恨自己心软,让陈怀远进屋。
她希望自己能够想起一些陈怀远的好处,可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是气人的事情。干脆不想他的烂事了,那神秘的吻痕又浮现在眼前。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希望再次照镜子时,它会自然消失。她侧过头,看了看立柜,立柜的门已经.关上,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她无法看到。
恐惧感顿时又攥住了她脆弱的心。
苏小伞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陈怀远走了进来。
她呆呆地望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本来她想让他滚出去的。
此时,她需要一个依靠的人,来排除内心的恐惧。
陈怀远上床之前,脱了个精光,看着他瘦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根根肋骨的胸膛,苏小伞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心里响起了一首悲凉的哀歌。
陈怀远爬上了床,嘴巴凑到了苏小伞的嘴唇边。
苏小伞歪过头,不让他亲吻自己的嘴唇。
陈怀远怔了怔,看了看她紧闭的双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接着,他把嘴巴凑到了她柔软的耳垂上。陈怀远把她的耳垂含在嘴里,舌尖轻轻地在耳垂上挑动。他的手伸到了她柔滑细腻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苏小伞任凭他抚弄,牙咬着下嘴唇,抑制着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可她的下腹微微地颤动,递给了陈怀远某种信号。
陈怀远剥去了她的睡袍,退下了她的紫色内裤。
然后,他像一条发情的瘦狗,趴在了苏小伞散发出白莹莹光芒的裸体上。苏小伞没有拒绝他粗鲁的进入,还是紧闭眼睛,咬着下嘴唇,承受着他带给自己的快感。
陈怀远野狼般嚎叫,急速地冲撞着她的下身。
此时,苏小伞对身上撒野的男人没有一丝爱意。
她只是需要。
需要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房事,来缓解自己心灵的恐惧和忧伤。她认为做爱是放松自己心灵最有效的一种手段。很多时候,她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随便找个陌生男人疯狂地睡上一觉,然后轻松地回家,可她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她的心里并不排斥性爱,只要她自己愿意,什么都好说,性侵犯除外,那是令人厌恶的行径。
今夜的陈怀远不是她的爱人,而是她的药!
她感到了快感,下身扭动着,开始迎合陈怀远。
这样刺激着他,他更加卖力地冲撞,头上的汗水滴落在苏小伞的乳房上。
这个时候,苏小伞忘记了一切。
她的灵魂在升腾。
她的肉体在熔化,被体内咆哮的溶浆熔化。
陈怀远瘫倒在她身上前,苏小伞终于张口大声喊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熔化成了一滩虚无的水……
陈怀远趴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小伞,你是最好的女人,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苏小伞无语。
他说的是鬼话,不能相信的鬼话。
过了老大一会,苏小伞把他推了下去,下床,走进了卫生间。
苏小伞照了照镜子,脸色绯红,认真看了看,骇然发现那个暗红色的吻痕还在左脸颊上,那么醒目。
她快步走出卫生间,来到床边,急切地问道:“陈怀远,睁开你的狗眼。”
陈怀远睁开红通通的眼睛:“怎么了?”
苏小伞用食指指着左脸颊上那个吻痕:“你看到什么了吗?”
陈怀远说:“什么也没有呀!”
我经常会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迷失,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来时的路,回过头去寻找,却会走到另外一条陌生的路上。那时,我就特别紧张,如果在野猪坳乡村,我迷路了,肖三娘总有办法把我找回来,在上海却没有人会来找我,在大街小巷呼唤我的名字。来到上海很长时间,我无法融入这个大得可怕的城市,我是个局外人,体内藏着一只黄鼠狼的局外人。我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知青王海荣热爱的故乡,希望他的灵魂能够引导我穿过城市的迷雾,到达某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其实这个地方是找不到的,穷我一生的精力去寻找都是找不到,自从离开野猪坳乡村后,我的灵魂一直在漂泊。我是被王海荣引诱到上海来的,以为到了上海就能够见到他,忘记了这个戴着眼镜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巫师的年轻生命早已消失在那片山野。去到王海荣说过的那些地方,心里总是隐隐作痛,如果王海荣陪着我,那应该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有时感觉他就在我身后,回头看到的却是陌生和冷漠的脸。后来我才发现,我在还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就爱上了王海荣。
我爱上了一个比我大十来岁的死人,这算不算个错误?
我不知道。
有时我心的旷野哀声四起,就会看到他朝我走来,拉起我冰凉的手,带我去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他的笑容犹如阳光般温暖,磁感的声音穿透我的魂魄……那是梦境,和现实相差甚远的梦境。相信他也是爱我的,多少年来,他一直在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后娶我,把我领回上海的家。
那年的寒假结束的前一天晚上,肖三娘熟睡后,我偷偷地走出了家门,打着手电来到村后的山坡上。王海荣就埋在那片长年芳草萋萋的山坡上。
寒风鼓荡,悲伤的情绪。
我找到了王海荣的坟墓。他的坟墓埋在草丛之中,那块墓碑也模糊不堪。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普通的知识青年,每年清明节,只有我母亲肖三娘来给他扫墓,人们将他遗忘。
我站在坟前。一点也不孤独,没有丝毫的恐惧。尽管我开着的手电光突然熄灭,像是坟里伸出一只手,蒙在了手电筒的前面。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注视我。
感觉到他在和我私语。
我对心中的黄鼠狼说:“把他的魂魄带回上海吧,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寂了,连一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说不定这里的孤魂野鬼还会欺负他。把他的魂魄带回上海吧,在我迷路的时候,他会给我指引该走的道路,还可以在失眠的黑夜,陪我说话。”
我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仿佛听见黄鼠狼说:“把他的魂魄带走,带走——”
墓堂里顿时卷起一阵狂风,有沙子迷住了我的眼,暗黑的世界里,鬼魂在哭号,狂舞。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我觉得王海荣的魂魄渴望进入我的身体。很多鬼魂在阻拦他,不让他离开。他在挣扎,哀叫,和鬼魂们搏斗。我相信体内的黄鼠狼有种神秘的力量,它会帮助他战胜那些疯狂的恶灵。
来吧,我要带你回故乡,来吧,我要让你脱离一切苦厄——
我的内心在尖叫。
那也是黄鼠狼在尖叫。
渐渐地,野风呼啸的山野沉寂下来,我的手电重新射出了一束亮光。感觉王海荣的魂魄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和黄鼠狼一起和平地安睡。我可以想象他安睡的样子,那是漂泊的魂灵找到暂居地后的平静和幸福。
这时,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阿红,回家吧——”
我心里涌过温暖的潮水。
她是我母亲肖三娘,站在黑暗之中,不知来了多久。她在保护着我,从小就用她的生命和爱保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伤害。我朝她走过去,拉起她枯槁的手,朝山下走去。
……
我曾经是多么快乐的人,尽管野猪坳乡村的生活是那么的贫苦,尽管人们用怪异的目光审视我,可有肖三娘的庇护,我活得无忧无虑。本以为到了上海,上了大学,我的心会更加的愉悦。那只是我的美好愿望,事实并非如此。
某天,有个同学对我说,有个人找我,就在图书馆门口。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高个男人,面无血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留着长发和胡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卡其布风衣。
我忐忑地站在他面前,有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来往!”这是母亲肖三娘对我说过的话。
陌生人看到我,有些不安,也有些激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怕被别人听到:“你叫肖阿红?”
我点了点头。
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你是从野猪坳乡村来的?”
我又点了点头,体内的黄鼠狼不停地说,离开他,离开他——
他深陷的眼睛掠过一丝慌乱:“你,你是肖三娘的女儿?”
我不耐烦地说:“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有事就请你快说,我还有课要上。”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泽,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说:“阿红,我是你爸爸——”
“他不是你爸爸,你从来就没有爸爸,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要听他胡说,他说的话是天大的谎言。”我心里一个声音在说,“远离他,远离这个陌生人,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千万不要上他的当,远离他,你就远离了阴谋和灾祸!”
我什么话也没有再和他说,转身跑了。
他在我身后颤声说:“阿红,我真的是你爸爸,真的——”
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后来又找过我几次,我都没有搭理他,后来就不来了。我还是坚信,我是肖三娘的女儿,只有她,才会给我温暖的亲情。
我一直把体内的那只黄鼠狼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平常它在我体内沉睡,当我需要它时,它就会苏醒。它已然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怎么也想不到,体内的黄鼠狼会给我带来深重的恐惧和残酷的折磨。
我希望找个地方安放王海荣的魂魄。
可我无法找到,我不会把他放在苏州河或者黄浦江边,那里的水太脏,散发出恶臭;我不会把他放在哪条弄堂里,那些地方太俗太污浊;我也不会把他放在某个公园里,人去得太多,太嘈杂……这无法安放的灵魂就暂居在我的体内,黄鼠狼守护着他,让他安宁。有时,他也会苏醒,可以听到他的哭号,我就会轻轻地用温柔的言语安抚他,直到他沉睡。我这样一个人,走在校园里,人们都有意或者无意地躲着我,他们在背后说我身上散发出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他们也认为我很孤独和自闭。
有个叫朱南海的男同学,与众不同,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了我。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
他接近我时,我竟然不知所措。
那是一个黄昏,阴霾的黄昏。我独自坐在校园一角的长椅上,看一本小说。我喜欢一个人安静地读书,和小说中的人物交流。不远处的球场,有不少人在打球,嘈杂声一阵一阵传过来。我心静如水,不受任何影响。这时,有个男同学突然站在了我面前,他微笑地对我说:“这里可以坐吗?”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朱南海,一个头很大,喜欢穿一身皱巴巴的灰色西装,又不打领带的人。在此之前,我对他谈不上什么好恶之感,我对这所大学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好恶之感。
朱南海坐在了我身边。
他身上皱巴巴的灰色西装散发出一股子怪味,准确地说,是酸溜溜的馊味。长时间不洗,就会有这种怪味。我皱了皱眉头,顿时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他似乎没有看出我情绪的变化,扭过头,笑着说:“肖阿红,你很孤独?”
他的牙很白,这个邋遢之人的牙很白。
我孤独和你有什么关系,况且,我没有觉得我很孤独。我说:“我不孤独。”
他坚定地说:“你真的很孤独,我看得出来,你总是独来独往,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说:“你错了!”
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火花:“没错,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十分同情你,真的,我不忍心看到你孤独的样子,我想做你的朋友,每天陪着你。”
我听了他这番话,竟然不知所措。
我站起身,快步走了。
他在后面大声说:“肖阿红,我喜欢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内心有个声音在说:“不,他说的是假话,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他,瞧他那邋遢的样子,根本就不配喜欢你。”
我不清楚他喜欢我是真还是假,大学里谈恋爱的人很多,那些成双成对的恋人的幸福和痛苦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谈恋爱,从来没有渴望谁来爱我,也许是因为我体内装着王海荣无法安放的魂魄。那个阴霾的黄昏后,朱南海就对我发起了攻势。他好像摸清了我的行踪,课余的时候,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令我烦躁不安。我多次对他说,你不要这样跟着我,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你让我无所适从!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话,还说要用他的真诚融化我的心。我不会被他打动。有一段时间,为了躲避他,我哪里也不去,没事就呆在宿舍里。他竟然会到女生宿舍里来找我,不少人因此知道他在追求我。每次他来,我都会无情地把他赶走。我知道这样十分残忍,可没有办法。后来,他又给我写情书,每天一封,这是很老的桥段,我把他写给我的情书都烧了,懒得拆开,也没有兴趣看。我以为时间长了,他会因为我的冷漠而退缩,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那是我至死不会忘记的一个日子。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星期天。像很多星期天一样,我会走出校门,去寻找可以安放王海荣魂魄的地方。我很早就起床,悄悄地溜出了校门。我以为这样能够躲过朱南海的跟踪。我边走边回头张望,不希望看到他的那颗令人崩溃的大头。整个上午都没有发现那个大头,我像个逃亡成功的人那样心中窃喜。
正午时分,我饿了。拖着疲惫步子走进了一家小面馆。小面馆里顾客很多,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了好大一会,面才上来。我十分沮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王海荣找到灵魂的栖息地。那碗大排面被我吃得连汤都没有剩下,却没有品尝出什么滋味。
我迷惘地走出乱哄哄的面馆,惊讶地看见了朱南海。
他就站在面馆门口,还是穿着那身灰色的皱巴巴的西装,硕大的头颅显得与众不同。他手中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目光似火。我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燃烧,连同他的大头,他的确烧昏了头。朱南海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朝我跪下,那束红玫瑰被高高举过头顶。他的声音刺激着所有路人的神经:“阿红,我爱你,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请你接受我的爱!”
我真的很吃惊,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应对的能力。我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街对面人家二楼阳台上的花盆上,体内有个声音在说:“最好让那花盆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我竟然也脱口而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而且十分讨厌你,你就像一条肮脏的癞皮狗,真希望有个花盆掉下来,砸破你的狗头!”
这不是我要说的话,绝对不是,其实,在一刹那间,朱南海手中的玫瑰花让我怦然心动。说完这恶毒的话,我就狂奔而去。我听到了哭声,一个男人的哭声。朱南海当街号啕大哭并没有让我回心转意,我体内的声音在狂叫:“远离他,远离他,让花盆把他砸死,砸死——”
没想到,朱南海真的被天上掉落的花盆砸死了。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苏小伞心惊肉跳。她放下手中的信纸,怅然地站起身,走进卧室,凝视着还在床上酣睡的陈怀远,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如果他死了,自己会去为他寻找灵魂的栖息地吗?
她无法回答自己。
但她还是作了一个决定,不想在他醒来之后赶他走了,还是让他留下来吧!
或者她凄惶的心的确需要一个人安慰,和爱无关,而现在,陈怀远是最好的人选。
第四章 占据心灵的死亡阴影
苏小伞决定去找向含兰。
陈怀远答应陪她一起去。以前不是这样的,苏小伞要是出门办?t>事,央求他,他也不愿意走,而是呆在家里睡觉或者上网聊天。苏小伞想,也许他真的要改变什么。
雨还在飘落。
陈怀远骂了声:“鬼天气!”
看不惯一切,对任何事情都要抱怨,是陈怀远的特征之一。要和他出门,..就要准备忍受他不断的抱怨。苏小伞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个男人在身边,有安全感。果然,一路上陈怀远忿忿不平地抱怨着,大到市政建设,小到女人穿戴。听着他胡言乱语,苏小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赞同。她心里想着向含兰,向含兰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会怎么样?
这个世界诡异莫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苏小伞进入向含兰公司大楼前,让陈怀远在大楼门口等她。陈怀远没说什么,掏出一根烟点上,漠然地望着街上匆匆走过的人们。苏小伞不要他一起进去的理由是怕他在向含兰工作的地方胡说八道,况且,向含兰也不喜欢他,甚至厌恶。
苏小伞走进楼后,前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姐微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苏小伞笑了笑说:“我找向含兰。”
漂亮小姐又问道:“她是哪个部门的?”
苏小伞有点惊讶:“你不认识向含兰?”
漂亮小姐微笑地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刚刚来不久,并不认识公司的每个员工。”
苏小伞说:“难怪!向含兰是市场部的。”
漂亮小姐说:“请您稍等,我给您问问。”
苏小伞心里忐忑不安。
不一会,打完电话的漂亮小姐告诉苏小伞,向含兰一个月前就辞职离开了公司。苏小伞特别的失落和沮丧,以前听她说过对这家公司不满的话,可没有说要辞职呀,她辞职这么大的事情应该99lib?告诉自己的,可是……苏小伞郁闷地走出了楼门,心里却异常地担心向含兰。
陈怀远蹲在楼门口的街边抽烟,像一个百无聊赖的流浪汉。
苏小伞阴沉着脸说:“走吧!”
陈怀远扔掉烟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去哪?”
苏小伞冷冷地说:“去向含兰家。”
向含兰的家苏小伞十分熟悉,就在漕宝路地铁站旁边。她家所在的鸿泰小区对面就是龙华殡仪馆。每次看到殡仪馆门口那排小店外面摆满的花圈和死人的画像,苏小伞心里就瘆得慌,不明白向含兰为什么会买这里的房子。向含兰曾经这样解释过:“一般殡仪馆旁边都是旺地,很好的。”苏小伞问她为什么。向含兰也没有说出什么令她信服的理由,只是说:“风水师说的。”苏小伞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念头,向含兰出门也许就会碰到飘忽的鬼魂。
这次她失踪那么久,是否印证了苏小伞的想法。
来到鸿泰小区门口,苏小伞身上一阵阵发冷。陈怀远却若无其事,只是说了声:“政府挺操蛋的,怎么还不把这个殡仪馆搬走,殡仪馆放在这个地方,是一颗毒瘤。”
苏小伞没有把陈怀远留在门口,让他一起进去,强烈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犹如一团令人窒息的黑雾。
这是所谓的高尚小区,里面绿化很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像个花园。苏小伞来到向含兰的楼下,抬起头望了望,十楼的阳台上还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看样子向含兰在家,如果她在家,为什么长时间不搭理苏小伞呢?苏小伞觉得不可思议。
乘电梯上了十楼。奇怪的是,电梯嘎嘎作响,像是要掉下去。
出了电梯,他们表情各异。
苏小伞十分惶恐。
陈怀远却很好奇,还用手去摸摸净洁的白色墙壁,像个孩子。
电梯到达的每个楼层只有两户人家。左边是向含兰的家,右边那个房子没有人住。苏小伞听向含兰说过,那房子的主人住了不到半年就搬走了,原因不明。房子的主人就把它租给了一个台湾人,台湾人住了两个多月也搬走了,原因不明。后来,又租给了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的广州商人,他住了一个多月也搬走了,这个商人比较喜欢串门,和向含兰有些来往,走的时候对她说,这个房子不干净,还让她也要小心一点。向含兰问他为什么不干净,他的神色惊恐,没有往下说。苏小伞听了这事,也劝她把这房子卖了,到别的地方买套房子。向含兰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子,她说,有什么好怕的,我一个人深更半夜看恐怖片都没事,真要闹什么鬼,也和恐怖片的情景差不多吧,说不定还没有恐怖片吓人呢,况且,我住惯了这里,到别的地方还要重新适应环境,挺讨厌的,还是留在这里吧。向含兰还说,经常在半夜时分醒来,隐隐约约地听到有婴儿的哭声传来,她没有在意,因为谁家婴儿在半夜里哭是正常的事情。可有一天,她很晚回来,一开电梯门,一个影子就从眼前晃过去,因为喝多了点酒,以为自己眼花了。开门时,向含兰听到有婴儿在身后哭,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她在说这事时,显得十分平静,苏小伞却吓得浑身发麻。
苏小伞站在她家的门前,伸出手去摁门铃。
门铃挺响的,可就是没人听见,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反而她家对面的那房里传出了某种声音。
仿佛有人在嘤嘤地哭。
苏小伞浑身哆嗦了一下,假如没有陈怀远在场,她会惊声尖叫。
陈怀远没有她这种感觉,还跑过去,凑在门的猫眼上往里看,边看边说:“这房子里面怎么是空的,连家具也没有,对了,有一样东西,那地上有只童鞋,怎么就一只童鞋呢,还是一只红色的绣花童鞋。”
苏小伞颤声说:“陈怀远,你这个混蛋!别说了!”
陈怀远根本就不了解她内心的恐惧,笑了笑,回到了她身边。
陈怀远突然抽动了鼻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小伞,你闻到一股怪味了吗?”
苏小伞也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好像是有股难闻的味道,我说怎么感觉到不对劲。”
陈怀远弯下腰,像只狗般把鼻子凑到了向含兰的家门底下。
他说:“怪味是从她家里散发出来的!”
苏小伞蹙着眉说:“你确定?”
陈怀远认真地说:“确定!”
苏小伞也像他那样弯下腰,把鼻子凑到门底下。
那股难闻的气味好像越来越浓郁。
苏小伞喃喃地说:“这是什么气味?”
陈怀远说:“好像是尸体腐烂的臭味。”
苏小伞想到了向含兰,她大声说:“陈怀远,你胡说!”
陈怀远说:“我没有胡说,真的是尸体腐烂的臭味,那一年,我们村里死了一个孤寡老人,好久才被人发现,那臭味就是这样的,我闻到过的,我没有胡说,这的确是尸体的臭味!”
苏小伞脑袋里轰的一声,像被沉重的锤子击中。
“不可能,不可能——”她讷讷地说,眼里闪烁着惊恐和茫然的色泽。
陈怀远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含兰这个趾高气扬瞧不起他的女子也许死在自己家里了!
陈怀远的判断是正确的。
在苏小伞的指令下,陈怀远撞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尸臭。这是个两室两厅的房子。主卧的门紧闭,向含兰的尸体就在主卧的门口,脸朝下扑倒在那里,让他们觉得她是从客厅准备进入主卧时倒在地板上的。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瓶开着盖的洋酒瓶,还有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还有风干了的洋酒痕迹。也许是她喝了酒,要进主卧去干什么,突然倒地而亡。
她的尸体已经腐烂。
苏小伞泣不成声。
陈怀远也十分惊愕。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死,尽管这个女人每次见到他,都很不友好,还用尖酸刻薄的话语损他,企图拆散他和苏小伞,可陈怀远还是挺难过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而且死了那么久还没有人知道,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陈怀远不像苏小伞悲伤得失去了理智,赶紧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在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苏小伞和陈怀远被带回警局去录笔录。那个询问的警察是个小白脸,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他表情严肃,口气冷冰冰的,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他在询问事情的经过时,陈怀远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悲伤的苏小伞哽咽地回答他。另外,他还问了许多问题,比如苏小伞见死者最后一面是什么时间,死者有没有男朋友,有的话是谁等等。
陈怀远坐在那里,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苏小伞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的也就如实说不知道,比如说,她真不知道向含兰现在有没有男朋友,以前谈过一个早就吹了。
警察就追问她,向含兰以前的男朋友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苏小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警察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苏小伞说:“时间太久了。”
这时,陈怀远发话了:“警察先生,你问完了吗?”
小白脸警察盯了他一眼:“我总得问清楚吧!”
陈怀远说:“我想我们知道的事情,小伞都回答你了,你再这样问下去,要问到什么时候,我们不是杀人犯!你有点人性好不好,你没看见小伞如此悲伤吗?你就不能让她安静些?”
警察说:“请你不要激动,我问清一些问题,不也是为了给死者和活着的人一个交代吗!如果是他杀,你们难道不想早日破案,为死者伸冤?”
苏小伞说:“怀远,你不要说了,他做得没错。”
接下来,警察随便问了些问题,就让他们签字走人了。走前,小白脸警察让他们留下了住址和联系电话,他给苏小伞留了张警民联系卡,也给了陈怀远一张,告诉他们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走到外面的街上,陈怀远骂了声什么,把那张警民联系卡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家里,苏小伞趴在床上痛哭。
陈怀远坐在床边,一只手放在她抽搐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小伞,你不要再哭了,人都死了,不能复活了。我想,她也不愿意让你如此悲伤。”
苏小伞哭得天昏地暗,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
陈怀远叹了口气,走出了卧室。
他自言自语道:“妈的,简直是饥寒交迫,什么世道!”
他还想让苏小伞去弄点吃的,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让她去做饭,那他太王八蛋了。想了想,就打电话叫了两份快餐。在等待快餐的过程中,陈怀远显得烦躁不安。
他想,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地方。
他不想听到女人的哭声。
不想承受太多的东西。
陈怀远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你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了,我不想理你!”他压低了声音说。
“哈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是女人清脆的声音。
陈怀远淡淡地说:“你值得我生气吗?”
“哈哈哈哈——”女人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陈怀远低沉地说了声:“疯女人!”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就把手机关了。
快餐好不容易送来了。
陈怀远在苏小伞的皮包里翻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三十块钱递给送餐的小伙子:“你们也太宰人了,就这么一盒饭就收十五块钱!干脆拿把菜刀到街上去抢好了!”
小伙子接过钱,没好气地说:“你爱吃不吃,没人求你买我们的盒饭,我还不乐意送呢!你干嘛不去大饭店吃大餐!”
小伙子的话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怀远的确饿了,端起盒饭狼吞虎咽。
吃完盒饭,喝了一大杯水,这才想起还趴在床上哭泣的苏小伞。
他拿着盒饭走进了卧室,说:“小伞,求求你,别哭了,起来吃饭吧!”
陈怀远不说吃饭还好,一说吃饭,苏小伞从床上滚下来,冲进卫生间,把头凑近抽水马桶,嗷嗷狂吐起来。
就是在那个星期天的晚上,一个人的死轰动了大学校园。男生宿舍楼门前的水泥地板上,朱南海歪歪斜斜地躺在那里,他的头部血肉模糊,身上和身边的地上,散落着陶瓷的碎片和泥土,还有绿叶和花瓣。据目击者说,神情沮丧的朱南海走到宿舍门口时,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很大的陶瓷花瓶,准确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救护人员赶到后,确认他已经死亡。
这是一件诡异的事件。
男生宿舍楼里并没有人养花,怎么会有花瓶砸下。警察和校方保卫处成立了联合调查组也没有查出什么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整个大学校园里人心惶惶,生怕天上突然掉落一个花瓶,把自己砸死。
如果朱南海不死,我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只有我知道,朱南海的死和我有关。我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我在那个星期天中午说过的恶毒之语,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我体内藏着一只黄鼠狼和王海荣的魂魄。有种神秘的力量使朱南海死于非命,这种神秘的力量来自我体内,突然间,我变得无比的惊恐。
朱南海不该死,真的不该。他没有错,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错。想起他那硕大的头颅和灼热的目光,还有他那身灰色的西装以及那束玫瑰花,我的心在颤栗。我是个杀人凶手!深深的自责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总是独自来到无人的角落,悄悄地哭泣,我为朱南海哭泣,当我哭泣的时候,就会起风,我可以感觉到朱南海的魂魄在呼号。我知道,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无处安放的魂灵。
我对着体内的黄鼠狼说,你走吧,不要居住在我身体里了,我也不要那神秘的力量了。可它以沉默的态度对待我,这种沉默令我更加恐惧,我害怕会突然产生恶毒的想法,使那些无辜的人们受到伤害。还有王海荣的魂魄也在沉默,就是朱南海的魂灵在风中呼号时,他也保持沉默。
我不敢让任何人深入我的内心世界。
在人们面前,我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朱南海的死是轻描淡写的事情,越是这样掩饰,我内心就越痛苦。总是趾高气扬的女同学赵燕,在朱南海死后的某个晚上,用古怪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说:“肖阿红,朱南海不是喜欢你吗,他死了,怎么不见你伤心哪?”同宿舍的其他女同学也用怪异的目光审视我。那时,我仿佛站在一个审判台上,她们是法官,企图用目光穿透我的灵魂。我努力克制自己可怕的情绪,一言不发,我清楚体内的黄鼠狼在蠢蠢欲动,我怕一出口就会伤害她们,于是沉默地离开了宿舍。她们在我身后说我是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我来到一个无人的阴暗角落,显得特别难过。
此时要是母亲肖三娘在我身边,我会扑在她怀里痛哭,边哭边告诉她,那只黄鼠狼并没有离开我的身体。她一定会让它离开,她有这个能力。而我没有这个能力。肖三娘离我很遥远,她触摸不到我,不能给我温暖。在这个落寞的夜晚,我一次次地央求黄鼠狼从我体内离开。它还是用沉默对待我。我突然暴怒,握紧拳头使劲地擂打自己的腹部,边打边喊叫:“害人精,你赶快走哇,我恨你了,恨死你了!你为什么不走呀!害人精,你赶快走吧,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你了!”
它沉默着,任凭我愤怒地喊叫。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身后的那棵香樟树后面躲藏着一个人,他在偷窥?我顿时沉寂下来,回转身,蹑手蹑脚地朝香樟树走过去。此时,体内的黄鼠狼苏醒了,它在说,这是个危险的人,你别靠近他,别靠近!我在和它对抗,偏要走过去。我还没有靠近那棵香樟树,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快地消失,那人已经跑远,我连他的背影也没有看见。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是不是发现了我内心的秘密?
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恐惧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真的希望黄鼠狼赶快离开我的身体,它和我一起呆了那么多年,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对它有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朱南海的死,我也许会和它和平共处下去。现在,如果它不离开我的身体,它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不希望它伤害别人,也不希望它被人伤害,我此时感情异常复杂。
恐惧中,我失去了理智。
我回到宿舍拿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回到了那昏暗的角落。我用刀尖对着自己的腹部,颤声说:“你快走吧,你不走我就用刀剖开肚子,让你无处藏身。”
它在沉默。
我还是颤声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赶快走吧!”
它还在沉默。
握刀的手在发抖,一股热血冲上了我的脑门。
刀插进了我的肚子。
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哀鸣。
如果不是宿舍里的同学发现我回去拿刀时的神色不对,她们或者不会跟出来,也不会救我。我在医院里的病床上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许多关切的脸,她们是我的同学。我惊讶极了,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平常都不搭理我。
赵燕动情地说:“阿红,我们错怪你了,不应该说那些话刺激你的。现在我们知道了,朱南海走了,你是多么的痛苦。平常我们也很少关心你,总以为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对不起,阿红!你要想开点,好好活着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
我听明白了,原来她们认为我是为了朱南海殉情自杀。我怎么会自杀呢,我还没有为王海荣找到安放魂魄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要死了,肖三娘怎么办,她已经风烛残年,我答应过她,参加工作后就把她接出来一起住,不会让她在野猪坳乡村孤独死去。
我朝她们笑笑:“谢谢你们!”
我不会对她们解释什么,她们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样也好,人们也不会怀疑我什么了。
我的肚子空空荡荡的。
那和我相伴了多年的黄鼠狼呢?
我心里隐隐作痛。
苏小伞的悲伤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死亡的阴影占据了她的心灵。
她心情平静了些,企图用工作来消解悲伤的情绪。结果看了几页书稿,就无法继续。电脑屏幕上浮现向含兰灰暗的脸,像是在对她说:“小伞,我是冤死的呀——”
苏小伞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陈怀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响。
苏小伞大声说:“陈怀远,你电视声音能不能开小点!我不晓得你哪来的好心情,可以心安理得地看垃圾电视剧!”
陈怀远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嘟囔道:“人都死了,悲伤有什么用!”
“你——”苏小伞眼泪汪汪,愤怒地盯着他。
陈怀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
苏小伞叹了口气,抹了抹眼睛,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不准,向含兰死了,他心里高兴着呢,因为没有人会说他什么了。
苏小伞突然想起了那个小白脸警官。
找出了他的警民联系卡,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电话。他叫钟飞扬。苏小伞走进了卧室,关上门,拨通了钟飞扬的电话。
“请问是钟飞扬警官吗?”
“我是钟飞扬。你是?”
“我是苏小伞,就是昨天你给我录口供的——”
“明白了,是苏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一下,我朋友向含兰是怎么死的?”
“哦,我现在很忙,你可以去买张今天的晚报,上面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
“谢谢!”
苏小伞迫不及待地走出了门。
第五章 无处不在的伤害
晚报上的确有一则关于向含兰的消息:本市居民向某死在家中数十日,终于被前来探视的朋友发现,其尸体已经腐烂,警方表示,向某死因正在调查中,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消息很短,在第三版社会新闻的左下角,一个很小的豆腐块,十分容易被忽略。苏小伞内心悲哀到了极点。她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报纸,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任凭深秋的寒风把自己的头发吹乱。
这时,苏小伞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王巴打来的电话,这家伙一定是来催稿了。她不想接他的电话,可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某种意义上,王巴是个执著的人,执著于催稿,执著于压作者的稿费。苏小伞被手机铃声闹得心慌,只好硬着头皮接听了他的电话。
“喂,小苏,怎么老半天不接电话?”
“在忙呢。”
“小苏,那几个图书封面的进展如何?”
“正在设计之中。”
“你最好加快点速度,这几本书要赶明年一月北京书市的!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明白。”
“还有,《暗吻》那本书你先做,作者等着看封面。”
“这——”
“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暗吻》这本书你让别人做,怎么样?”
“不行的,来不及找别人了,我们自己的美编设计这类小说的封面又没有感觉,况且,这本书的作者点名要你设计的,他看过你设计的书封,说很合他的胃口。”
“那我试试吧。”
“不能试,要确定好好做。《暗吻》的样稿最好这两天给我发过来。”
“你催命呀!”
“嘿嘿,没办法。”
“好吧!”
“这几本书弄好了,我请你吃饭!”
“谢了,你不要再克扣我的设计费,就烧高香了。”
王巴在一阵干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苏小伞十分焦虑,她还得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如果没有按时给王巴交稿,信誉就会受到影响,以后还有谁敢找她设计封面。这几天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是她想象不到的。苏小伞叹了口气,心想,回去干活吧!在回去的路上,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向含兰,而是想令人恐惧的《暗吻》。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颊,不知道那暗红色的吻痕还在不在?
回到家里,陈怀远不见了,电视也没有关。
在屋子里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苏小伞第一感觉是,这混蛋又和自己玩失踪了!他那脏兮兮的旅行箱却还在,也许不会跑远。苏小伞心想,他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吧,反正自己不会为他担忧了,人都是自由的,都有选择自己做任何事情的权利,包括生或者死!以前,陈怀远要消失后,苏小伞就会抓狂,心疼痛不已,神不守舍,恍恍惚惚。那是真实的心疼,疼得可以摸到伤口,看得见流血。那种担心和牵挂是那么的具体,具体到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神情。那每日每夜的等待其实就是垂死的挣扎……后来,这样的感受渐渐地淡下来,她的心离陈怀远也就越来越远。
苏小伞关掉了电视。
她坐在电脑前,希望整理好情绪,尽快投入工作中去。
黄鼠狼就是离开了我的身体,负罪感和恐惧感还是没有消失。出院后,我消瘦了许多,走路也轻松了不少,可能是黄鼠狼离开了我身体的缘故。夜深人静的时候,难于入眠。我仿佛听到黄鼠狼在黑暗旷野悲凄的叫唤。它是在表达对我的留恋和怨恨吗?泪水就会从我的眼角滑落,那充满神秘力量的黄鼠狼和我一样孤单和无助。我更心痛的是,把王海荣的魂魄也丢了,也许是被黄鼠狼带走了。
赵燕她们说我笑起来还是很灿烂的,没有了阴森之气。我的确很少笑,可能是受到了母亲肖三娘的影响。她们接受了我,有什么事情也叫我一块去。我也想借机调整自己的情绪,融入到集体生活中去,我很清楚自己孤僻的性格会影响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如果能够改变,那是很好的事情。
事实上并不如意。
就是和她们在一起,我也总是沉默寡言,看着她们说说笑笑,我的思绪却缥缥缈缈地离开,和她们在一起的只是躯壳。这显然十分不妙,逃不过赵燕聪慧的眼睛。她会把我从遥远的旷野拉回到现实:“阿红,你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我慌乱地说:“没有,没有!”她说:“你不用掩饰了,我们理解你,你还是没有走出朱南海死亡的阴影。想开点,你如果长时间活在他的阴影中,会崩溃的。明白吗?”我点了点头,她说的没错,我是活在阴影中,不光是朱南海的阴影,还有更多的阴影。我不会向她们真正的敞开心扉,这也是我永远和她们有隔膜的原因,朋友是应该用心相处的,这个道理我懂,可是做不到。如果能做到,那么我就解放了自己。
赵燕她们的家庭条件都挺好,经常出去买衣服和化妆品,还在外面的饭店吃饭。跟她们一起出去,心里特别不舒服。我没有余钱买那些东西,肖三娘辛苦赚来的钱我不会乱花。一次,她们看中了一种洗面奶,就每人买了一盒。见我没有买,赵燕说:“阿红,你也买盒吧,这是新产品,很好用的!”我说不要。她们就轮番劝我买。无论她们怎么苦口婆心,我就是咬着牙不买。赵燕看出了什么,就让同学们不要劝我了。她掏钱买下了那一盒洗面奶,递给我,笑着说:“阿红,我知道你家贫困,这算是我送给你的!”那是80年代初期,那一盒洗面奶在我眼里是极为贵重的东西。我退缩了,不敢收下它。赵燕说:“收下吧,不要你钱的!”她们都怪怪地看着我,我站在那里,十分难为情,那一刻,我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卑,可是,当我从赵燕手中接过那盒洗面奶时,无地自容。从那以后,我有意地躲着她们,不想和她们在一起了,仿佛她们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尽管我不愿意重新回到孤独之中,我还是选择在大部分的时间里独处,就是和她们在一起,和很多很多的人在一起,我的内心也是孤独的,孤独是我的宿命。独处的时候,我特别想念肖三娘。从小到大,她和我没有什么话说,甚至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一个笑容,可我时刻都可以感觉到她的温暖,和她在一起最安全可靠。
我知道她现在靠什么供我上大学。
肖三娘养了十几只母鸡。每逢墟天,她都要把鸡蛋拿到镇上去卖,回到家后,就把卖鸡蛋的钱藏到床底下的一个陶罐里。光靠卖鸡蛋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肖三娘最重要的赚钱渠道是她巫婆的身份。其实,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里,也有村民偷偷地请她去为病人驱邪,都是深夜时分悄悄出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偷偷摸回家。她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她出去后,我就会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焦虑地等她回家,只有她安全回家后,我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才会落地。我担心她被抓,要是被抓住了,就会挨打,还会五花大绑地弄到村街上去游斗。那年头,村里人没钱,办完事情后,就给她一点米,她把米积累起来,留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节度饥荒。现在,肖三娘可以公开地去帮人家躯邪了,可是给钱的人家还是不多,却也比从前大方多了,会给一只鸡或者一只鸭子,甚至是一只兔子。这样,每个墟天去卖鸡蛋时,也把做事得来的东西一并拿去卖了。每月月初,肖三娘都会准时给我寄钱。其实,她干那样的事情十分辛苦,做完一场事,累得回家瘫在床上老半天起不来。重要的是,做那事折阳寿,就是折阳寿,她也坚定地供我上大学。
想起肖三娘,我的眼睛就热辣辣的疼痛。
因为我的孤僻,赵燕她们渐渐地疏远我。她们基本上认为我是个无趣的人,而且乡气十足,从我穿衣服以及从不参加学校的舞会就可以看出来。
后来,她们就不叫我一起去参加什么活动了,叫我也不去。我不会向她们解释什么,包括深埋心底的那些秘密。
我和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朱南海死前的状态。
甚至更加恶劣。
她们用鄙夷的目光看我,不和我说话,偶尔地,她们还在谈话中故意损我。我没有记恨她们,造成这个尴尬的局面,都怨我自己,她们是给了我机会的。虽然我不记恨,可和她们关系搞得这样僵,心里还是觉得伤感。
我默默忍受自己的性格带来的恶果。我不想伤害任何人,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却伤害了赵燕。
事前没有一点征兆。
那个晚上,我走出女生宿舍的门,朝校园里常去的那个阴暗角落走去。那个角落有几棵大树,地上长满了萋萋的芳草,十分幽静,我经常坐在草地上,呼吸着青草清甜的气息,宛若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野猪坳乡村,只是这里的天空没有明亮的星星。
路过一片球场时,我发现几个男生大呼小叫地追逐一只小动物。99lib?他们是不是在追野猫?校园里特别多野猫,它们会在春天的夜晚,发出孩子般的叫声,叫得人心里发慌。那不是野猫,竟然是一只黄鼠狼。黄鼠狼没命地朝我这边跑过来,男生们在后面穷追不舍。那是那么美丽的黄鼠狼,金黄柔滑的皮毛,流畅的身体,可它是如此的惊惶,惊惶得让我心碎。我的心脏被利箭击穿,疼痛异常。黄鼠狼从我脚底穿过去时,它向我抬了抬头,我看到它眼神哀怨,一刹那间,认定这就是离开我身体的那只黄鼠狼。
我义无反顾地伸出双手,拦住了那些男生,大声喊叫:“你们太没人性了,连一只小动物也不放过!还是大学生呢!如果换成你们,被追杀,会怎么想!”
他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然后羞愧地离开。
我回过头,朝黄鼠狼奔逃的方向寻找,它已经无影无踪。我无比忧伤,心里不停地说:“我不应该让你离开的,不该让你离开的,这是多么残酷的世界,你是那么无助,我们本应该相依为命的——”
我默默地朝那个阴暗角落走去,心里有种强烈的感应,它一定在那里等我。多少日子以来,我们在那里倾心交谈,度过漫长寂寞的时光。和它分离的这段时光,像是丢了魂。走到那个阴暗角落,仿佛听见了它的哭泣。看不清草地上的任何东西,我却感觉到它就坐在草地上,琥珀般的眼睛淌着泪,还感觉它身边的草地上还有一只绿色的蚂蚱,那应该是王海荣的魂魄变的。野猪坳乡村的人这么认为,死去的人的鬼魂会变成绿蚂蚱回到人间。
我喃喃地说:“你们回来吧,回到我的身体里来,不会再让你们离开了。”
顿时,一阵旋风把我裹住。我处于昏迷状态。醒过来时,我躺在草地上,相信黄鼠狼已经重新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体内充盈着幸福的力量,觉得自己再不会孤单。
怀着一种愉悦的心情走进宿舍,赵燕她们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这是怎么了?凝固的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我愣了愣,没有理会她们,来到自己的床边,掀开被子,一本书掉落在地上。那是小仲马的 href='2083/im'>《茶花女》。我明白了什么,几天前,赵燕嚷嚷过她的 href='2083/im'>《茶花女》不见了,问过我看到没有,我说没有。现在, href='2083/im'>《茶花女》从我的被子里掉出来,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显然是栽赃,谁那么恶毒?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懵了。
赵燕捡起地上的 href='2083/im'>《茶花女》,拍了拍,放在我面前,咬着牙说:“肖阿红,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我的书,而不是你的!你需要我可以送给你,可我最痛恨小偷小摸的人!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没品的人!你和我们同居一室是我们的耻辱!”
我颤抖地说:“我没偷你的书,没有偷,是有人要陷害我。”
赵燕冷笑道:“有人陷害你?我们都对你不薄,为什么要陷害你!你说说,谁在陷害你?”
我哑口无言,丧失了解释的能力,人很多时候都会丧失这种能力。
另外一个女同学说:“赵燕,算了,看清她的真面目就行了,以后我们提防点吧!可惜你对她那么好,还送洗面奶给她,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人,恶心!”
赵燕也不说什么了,可已经深深伤害了我。我从床底下掏出放东西的木箱,从里面拿出那盒完好无损的洗面奶,默默地塞到赵燕的手中。赵燕呆呆地看着我,不知所措。我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忍不住抽泣,我不让自己发出哭声,身体却不停地抽搐。
她们不理解我的痛苦,也不要她们理解。
宿舍很快就安静下来,不知谁拉灭了灯,黑暗的潮水吞没了我。
屈辱使我难于入眠。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母亲肖三娘从小就教育我,就是穷死,也不要伸手去偷人家的东西。她们如此凌辱我,到底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不和她们在一起玩?我对她们毫无恶意,甚至希望她们永远那么开心,她们怎么能够如此对待我!
黑暗中,我突然听到黄鼠狼在肚子里说:“可恨的赵燕,她不应该这样侮辱你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她会受到诅咒的!等着瞧吧,马上就会有报应了!她会从床上摔下来——”
我想制止它已经来不及了。
我听到赵燕从我顶上架子床上坠落的声音。
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叫……
《暗吻》令人窒息。
小说男主人公脖子上的那个暗红色吻痕又出现了,这次出现没有很快地消失,一连几天也没有消失,他只好围着围巾去上班,这可是夏天。同事们都用怪异的目光瞟他,好像他是个神经病。他特别受不了的是那些美貌的女同事的窃窃私语和怪笑。有同事忍不住问他,你脖子怎么啦?他就慌乱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本来他就比较内向,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告诉同事什么。公司的女老板见他这个样子,也心怀疑虑。本来想找他谈谈,因为刚刚离婚,心情烦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脖子上的吻痕非但没有褪去,反而变得奇痒无比。在家时还可以抓挠,上班后就麻烦了,隔不了多久,他就要到卫生间去抓挠脖子,那奇痒将要让他崩溃。恐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又过了几天,吻痕上开始溃烂,渗出暗红色的黏液。在某个深夜,仿佛有个女人在他耳边阴森森地说:“只要你去吻100个女人,你就可以获救,你脖子上的吻痕就会消失,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否则,溃烂的地方就会蔓延到你全身,你会痛苦而死……”
……
苏小伞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左脸颊也麻酥酥的痒。
如果自己左脸颊也开始溃烂,那该如何是好。
那将是比死还可怕的折磨。
苏小伞突然特别痛恨王巴,让她设计《暗吻》的封面,其实就是给她下了一个恶毒的诅咒。
她决定不再看这部小说了,直接设计封面,草草交差算了,哪怕王巴一分钱也不给她!
苏小伞很快在电脑上画出了《暗吻》封面的草图。
看来,如果不用负责任的话,做任何事情都是很容易的。是呀,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呢,这个世界太多的人在混日子,他们也过得很舒服,认真做事的人活得太累,往往吃力不讨好!苏小伞这样想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这毕竟不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
她刚刚画完《暗吻》封面的草图,点上一根烟,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王巴又来催稿了?经常打电话给她的只有向含兰和王巴,现在向含兰不在人世了,不可能再打电话给她了,不是王巴又是谁呢?
苏小伞拿起手机看了看,心里颤抖了一下,这是个陌生的电话。
她一般不接陌生人的电话,现在也一样,拒绝接听。如果她一开始就这样做,那么就不会认识陈怀远。那时,她对陌生电话没有那么警惕。某个深夜,正在给一本小说画插图,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那是陈怀远的电话,他是喝多酒了,拨错了一个号码,就打到苏小伞的手机上来了。拨错电话也是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是,陈怀远第二天酒醒后,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赔礼道歉。这还不算,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打电话给她,苏小伞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就和他聊上了。然后陈怀远每天写首短诗,发消息给她,苏小伞读了那些肉麻的诗歌后,春心荡漾……想想那时是多么傻呀!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电话。
一连响了好几次,打电话的人真有耐心哪,如果她不接,也许会一直打下去。苏小伞万分无奈,只好接通了这个烦人的电话。
听完电话,苏小伞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自称是饭店老板的陌生人告诉她,陈怀远在他的饭店里喝多了,没钱买单,让她赶快过去。如果她不过去为陈怀远付账,那么他们会采取极端的措施,把他痛扁一顿,然后扔到下水道里去!陌生人的口气很凶,像是黑社会的人!
可恶的陈怀远!
苏小伞咬牙切齿地说:“陈怀远,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死了倒是干净了!不会再来烦我了!陈怀远,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债,今生来还?”
说归说,她还是带上了2000块钱,赶往陌生人说的那个饭店。
夜已深,苏小伞提心吊胆地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陈怀远会突然跑去喝酒。
苏小伞想起向含兰,心里一阵酸楚。要是听她的话,不要和陈怀远在一起,或者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会有新的生活。向含兰见陈怀远第一面时,就一针见血地说:“这个男人不可靠,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当时,苏小伞不相信她的话,向含兰只是叹息,知道堕入爱河的女人都是昏头昏脑、无可救药的!后来的事实印证了向含兰的话,苏小伞的心已经伤痕累累,后悔也来不及了。就是这样,向含兰还是对她说:“和他彻底断了吧,你难道还对他抱有幻想?什么狗屁诗人呀,连个工作也没有,自己也养不活自己,简直就是个懒汉二流子!甚至是吸血鬼!你供他吃供他住,还供他睡,他又给了你什么?也许你会说,他给了你爱,爱是什么?那就是骗人的鬼话!小伞,做人还是现实一点,凭你的条件,找个有钱的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是很容易的,那样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画个画什么的,不要把工作当成谋生的手段。你好好考虑我的话吧!说心里话,你就是给有钱人当二奶,也比跟着陈怀远强!他迟早会害死你的!”
向含兰此时正躺在停尸房的冷藏箱里。
她再也不会和苏小伞说话了。
苏小伞永远失去了一个可以和她说真心话的人。这个世界,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盔甲,相互提防,有什么真心可言。
她不敢往深处想,想多了会产生绝望的情绪。
苏小伞走进了陌生人说的那个饭店。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满头大汗的胖子迎上来,问道:“你是苏小姐吗?”
苏小伞点了点头。
胖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的姑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盼来了!”
苏小伞冷冷地说:“你是谁?”
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你看我光顾高兴了,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这个饭店的老板,我叫张胖,熟悉的人都叫我胖胖。”
苏小伞觉得这个人特别憨厚,根本不像是黑道上的人,如果他真是黑道上的,还给她打什么电话,直接把陈怀远做了不就成了。苏小伞说:“张老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胖又抹了一把汗,叹了口气说:“你看看,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了,都是你丈夫给闹的。中午的时候,你丈夫和一伙人来店里吃饭,要了最大的包厢,点了很多酒菜,我看着心里高兴,你想,现在做生意不容易,有这样大吃大喝的顾客,我能不心花怒放吗!他们也真能喝,一直从中午喝到晚上,白酒都喝掉了20多瓶。可是,到最后,那些和你丈夫喝酒的人,一个个全走了,就剩下你丈夫一个人。那些人走时都说,你丈夫会买单的。我相信了他们的话,就找你丈夫买单,可他醉得不成样子,趴在桌子上打呼噜。我让服务员给他灌了醒酒汤,喝完醒酒汤,他有了些知觉。我告诉他,他朋友都走了。他显得十分吃惊,骂那些朋友不够意思,也不带他一起走。说完,他就站起来,摇摇晃晃要走。他要是走了,我找谁要钱去呀,他们点了那么多酒菜,要是跑单了,我这一天就白做了。我肯定不会放他走的,就把他拦了下来,让他买完单再走。他瞪着眼睛朝我吼,说又不是他请客,买什么单。我说,是你的那些朋友说,你会买单的。他气得破口大骂,骂那些朋友不是人。骂完后,他对我说他身无分文,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要我看着办。我想今天是碰到无赖了,我是个老实人,可老.99lib?实人也会发火的,听了他的话,我火了,把厨房的厨师全部叫出来,把他按在包厢里,不让他走,除非付了账!他就在那里不停骂人,还砸酒瓶子,弄得我们饭店一个晚上都没有生意,进来想吃饭的客人都被他吓跑了。我是亏大了!我越想越气,怎么也不能放他走了,真把我逼急了,我就揍扁他!后来,他也没有办法,就告诉了你的电话,让我打电话给你,而且说你是他老婆。”
苏小伞臊得脸上热烘烘的99lib?。
她没有看到陈怀远,那包厢门口站着几个厨师模样的人,他们冷冷地望着苏小伞。
她说:“我不是他的老婆,他搞错了!你们把他杀了吧,他活该!”
说完就要走。
张胖拦住了她,拉着苦瓜脸,哀求道:“苏小姐,你走不得呀!不管你是不是他的老婆,毕竟他和你也是有关系的,否则你怎么会来呢。求求你了,替他把账结了吧!退一万步说,你就是生气不理他,就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外地人,到上海开个小饭店讨生活,也不容易呀,钱赚不了多少,还受气,活得就像孙子一样,谁都可以骑在我头上拉屎,什么工商,什么卫生,还有地痞,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哪!苏小姐,看你人长得漂亮,也是有文化的人,你就可怜我一回,把账结了吧!我怎么可能杀人呢,你看我这张脸,像是杀人的脸吗?我只是一时气不过,说的浑话,你千万不要当真。求求你了,苏小姐——”
苏小伞看着他可怜兮兮低三下四的样子,于心不忍,谁都有难处哪!
她叹了口气说:“多少钱?”
张胖脸上浮起了笑意:“小杨,把客人的账单拿过来。”
收银台的那个女孩子拿着账单走过来,圆圆的脸上有股怨气。
苏小伞接过账单,看了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这么多钱!账单上显示他们这顿饭吃喝掉了2635元。她把账单还给小杨,难为情地说:“张老板,我没有带这么多钱。”
张胖焦虑地说:“你,你带了多少钱?”
苏小伞说:“2000。”
张胖嗫嚅地说:“这,这——”
苏小伞控制着自己糟糕的情绪,冷静地说:“我真的没有带那么多钱,你看我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有钱人,能够带2000块钱出来,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到了月底,200也够呛,你看怎么办吧。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也没有办法,我走了,他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要把他怎么样都可以,我没有意见。”
张胖想了想说:“唉,算我倒霉,碰到了这样一帮人!2000就2000吧!”
苏小伞把2000块钱给他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店。
街上的行人稀少,冷风飕飕。
她站在街边等出租车。
苏小伞浑身哆嗦,感觉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突然特别想念继母杨雪莉。
如果杨雪莉还活着,会在这个寒冷的深夜把她领回家。还想到了亲生母亲,她到底是谁,身在何处?如果她知道苏小伞过着如此凄凉的生活,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向她伸出温暖的手?
苏小伞眼睛湿了,眼前一片模糊。
这时,她听到走出饭店门的陈怀远醉醺醺地破口大骂:“宋庄,你这个王八蛋,不是说好了你请客的吗,你怎么账也不结就跑了,我操你祖宗八代!你他妈的不要再让我碰见!碰见你一次暴揍你一次!”
苏小伞回过头望了望他,顿时感觉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的心也特别疼痛。
该不该把这个陌生人带回家?
出租车来了。
车开动后,苏小伞发现陈怀远在寂寥的街上疯狂地追赶着自己乘坐的出租车,然后扑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苏小伞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倒了回去。
出租车司机是个厚道的人,帮助苏小伞把死尸般的陈怀远弄上了车。陈怀远的头趴在她的大腿上,睡得很沉。苏小伞无奈而又凄凉地望着窗外,心像个巨大的冰窟,没有一丝温暖。
她想,是不是越是渴望温暖的人就越得不到温暖?
越是不想受到伤害的人受的伤害就越深?
第六章 坠入黑暗的深渊
陈怀远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浑身无力,两个太阳穴痛得厉害,像是有两根钢钉插在上面。他歪了歪头,看到了坐在面前的苏小伞,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她苍白的左脸照亮。她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出来的。
陈怀远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苏小伞柔弱的手是块冰。
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轻易地挣脱出来,淡淡地说:“不要这样。”
陈怀远闭上了眼睛。
苏小伞心平气和地说:“怀远,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陈怀远的眼睛还是闭着:“谈什么?”
“我们分手吧,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这样下去,很没意思。我看不透你的心,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不想为了你活得那么累,你应该明白,在你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你想走就走,想去喝酒就去喝酒,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你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真的,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你了,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就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陈怀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
苏小伞不说话了,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阳光灿烂,心情却无法晴朗。
陈怀远突然睁开眼说:“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苏小伞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心里悲哀极了,他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是怀疑别人有问题,自私到了极点。
他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苏小伞还是没有回答他。
陈怀远掀掉身上的被子,弹簧般从沙发上跳起来,嗓音沙哑:“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你一定是爱上别人了,我算看出来了,怪不得我这次回来,你对我如此冷淡,还要赶我走!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陈怀远这些话怎么能够厚颜无耻地说出来!
苏小伞很后悔昨天晚上去给他买单,还把他拉回来。
她只是凄然一笑,站起身,准备到卧室里去。
陈怀远疯狗般朝她扑过去,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使劲地摇晃:“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说呀,说呀——”
他的双眼血红,干瘦发青的脸扭曲着。
苏小伞挣扎着:“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陈怀远根本就不理会她的感受,抓住她双肩的手紧紧地勒进了皮肉里,还是使劲地摇晃,声嘶力竭地说:“你说呀,说呀,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他疯了!
他疯狂的样子让苏小伞恐惧。
泪水从她红肿的眼中滚落。
陈怀远气急败坏地把她推倒在地,苏小伞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电视柜上,钻心的疼痛!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面有粘粘的血。
陈怀远见到血,呆立在那里,脸色铁青,浑身瑟瑟发抖。
苏小伞缓缓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他,大声嚎叫道:“王八蛋,我就是爱上别人了,怎么样!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活该戴绿帽子!你给我滚,远远地滚开——”
陈怀远两腿发软,跪了下来。
苏小伞继续嚎道:“别演戏了,王八蛋,赶紧给我滚蛋——”
陈怀远突然抱头痛哭,边哭边嚎:“小伞,我错了,我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你——”
苏小伞冷冷地说:“你不走,我走!”
她把还剩下的3000块钱取出来,放进皮包里,走出了家门。
我又害了一个人。
赵燕从架子床上一头栽下去,惊叫了一声后,就没有声音了。我大叫道:“不好,赵燕出事了!”有人就拉亮了灯,大家纷纷下了床,围了过来。赵燕头上的血流了出来,在砖头地板上慢慢地洇开,她已经不省人事。大家面面相觑,惊恐万状。我说:“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叫人把她送医院!”她们还是愣愣地睁大惊恐的眼睛,像是中了魔咒。我十分清醒,又害怕又内疚,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景象。我不顾一切地背起赵燕,冲出了宿舍的门。
我没想到,聪明的赵燕那一摔就毁了她的一生,她的脑袋竟然摔坏了,等不到毕业就退学,离开了我们。还有几个月我们就毕业了呀,她却等不到那一天,我心如刀割。特别是她父母亲来取走东西时,那凄惨的样子让我泪流满面!是我害了她,可我没有勇气向她父母亲忏悔!这一次,我没有用刀捅自己的肚子,而是对黄鼠狼说:“你想让我死吗?如果你再这样害人,我就去死!带着你一块去死!让你和我一起被埋葬!”它用一贯的沉默对待我,什么也没有说。它越是沉默,我就越恐惧,我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我,可是,只要它还存留在我的体内,可怕的事情也许就会再次发生。恐惧就这样折磨着我,深深地折磨着我。
自从赵燕出事后,同宿舍的女同学们就再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给我造成什么难堪。相反地,她们总是对我笑脸相迎,以礼相待。尽管如此,她们无法掩饰恐惧的目光,是的,她们对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仿佛我是恶魔。就那样,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相信,她们对我的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只要想起我,想起赵燕,她们的内心就会颤栗,担心厄运会突然降临到她们头上。
在我大学毕业前,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又来找过一次,其实他在我大学期间找过我很多次,我一直没有理他。
这个五十多岁的高个男人,还是面无血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留着长发和胡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卡其布风衣。他站在我面前,企图伸出手摸我的脸,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深陷的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光芒。他说:“我们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谈谈,好吗?”他的话语十分诚恳,尽管体内的黄鼠狼一个劲地提醒我远离他,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要我不跟他去偏僻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和他面对面坐在咖啡馆时,我内心还是有一丝恐慌。
他问我喝什么咖啡。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喝过咖啡。”他愣愣地凝视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我强调:“真的没有喝过。”他脸上掠过一丝难过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我反驳道:“我不可怜!”于是,他给我要了杯巴西咖啡,问我要不要加糖和奶,我摇了摇头,他苦涩地笑了笑:“和我一样,我也不喜欢加糖和奶。我喜欢品尝苦咖啡,像品尝我苦涩的生活。”他说的话深奥,我不喜欢这种腔调。
我抿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头,比中药汤还.难喝,那一杯热咖啡静静地放在我面前,渐渐变凉,到我离开也没有再喝一口。
“你要和我说什么?”我有些不耐烦。
他优雅地呷了口咖啡,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轻声说:“阿红,我真的是你爸爸!”
“不是!你骗我!”我坚定地说,“我从来就没有爸爸,如果有的话,肖三娘才是我爸爸,她既是我妈妈,也是我爸爸,她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亲人!”
他叹了口气说:“是呀,她把你抚养大,对你恩重如山。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你爸爸。我叫顾新,野猪坳人都应该还记得我,我那年到野猪坳去体验生活,爱上了你的母亲梅姗……”
顾新的讲述和野猪坳乡村里关于我是野种的传说如出一辙,就是省略了肖三娘给他画符咒的那些内容。我听着听着,心里特别不好受,眼睛湿了。假如那个叫梅姗的小寡妇真的是我母亲,那么眼前这个叫顾新的男人罪孽深重,梅姗是一个纯粹的悲剧人物。体内的黄鼠狼蠢蠢欲动,我用手捂着肚子,心里对黄鼠狼说:“你千万别动,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它能够听懂我的腹语,很多时候,我就用腹语和它说话。黄鼠狼渐渐地安静下来,它还是在不停地提醒我:“离开他,赶快离开他——”
顾新的眼睛也湿了,他用纸巾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说:“阿红,我对不起你母亲,我知道,她到死都在等待我回去接她,可是我没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悔恨中度日,她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哪,善良,美丽,任劳任怨,温存体贴……世上任何赞美女性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过分!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我抛弃了,却娶了个恶妇,我鬼迷心窍哪!我不会在你面前粉饰自己,我的确是个混蛋!我的心肝黑透了哪!后来我们还是离婚了,当我想回野猪坳去时,梅姗早已经魂归天国了!我欲哭无泪,痛苦将伴随我一生,我也发誓,这一生再也不娶女人!我心里永远守候着梅姗!我也对不起你,阿红,你是我的骨肉,想起你和肖三娘在那贫苦的山村里受苦,我的心刀割一般的疼痛!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一场病吗,你发高烧时,我也莫名其妙发烧,肖三娘写信告诉我这件事情后,我的心碎了,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父女连心!”
我颤抖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妈怎么会给你写信!”
顾新又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说:“肖三娘是个好人,当初你外公要把你溺死,是肖三娘救了你,并且收养了你,野猪坳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做!其实她也恨我,恨我无情无义!我知道她收养你后,就给她写信,表示每个月给你寄抚养费。我给她寄了几次钱,她都给我退回来了,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不要我的钱,可她会给我写信,告诉我你成长的情况,她的每封信都让我的心不得安宁!也许你不知道,肖三娘解放前是个地主的女儿,上过几年学,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她家没落了,因为长得丑,没人娶她,她就当了.99lib?巫婆,独自生活。阿红,你知道吗,得知你考上大学,来上海读书,我是多么的高兴,我想可以在你身上弥补我的过错,我是爱你的!”
我泪流满面。
我站起来,哽咽地说:“我不是你女儿,你不配做我的父亲!你不觉得爱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是在玷污了这个神圣的字眼吗!我是肖三娘的女儿,永远都是她的亲生女儿!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没有爸爸,永远没有!”
说完,我就离开了他,离开了那个飘着软绵绵轻音乐的咖啡馆。
顾新追了出来,大声地在我背后说:“阿红,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放弃的——”
体内的黄鼠狼在说:“远离他,远离他,他是恶魔——”
苏小伞到医院给额头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陈怀远凶相毕露的样子令人恐惧,如果不离开他,也许会把她杀了,像向含兰那样死在家里,腐烂了也无人知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竟然会朝你动粗!苏小伞最害怕男人凶狠,童年时,养父苏国庆对她的粗暴记忆犹新。陈怀远无疑把她心底的伤疤无情地揭开了,苏小伞的心在流血。
苏小伞走着走着,累了,腰酸背痛,头昏脑涨,两腿灌了铅般沉重。
不远处的街边有家汉庭快捷酒店,她想了想,就走了过去。
办完入住手续,她就上了电梯,来到1404房间。关上门,来不及观察房间的好坏,就蹬掉脚上的鞋子,扑倒在松软的床上。床上的被单十分洁净,散发出干爽的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苏小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好好睡一觉了,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一切等睡饱了以后再说!
她的身体渐渐地放松。
疲惫的眼睛自然地闭着。
苏小伞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片羽毛般飘向虚无的太空……
她的脚踩在一团白云上,白云随风飘动,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伞,我要带你到天堂里去,那里没有人世间的烦恼和痛苦,没有欺骗和残暴,没有杀戮和伤害……”
说话的人是谁?
苏小伞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也许是养母杨雪莉,那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也许是向含兰,她已经脱离了人间苦海,变成了天使,她会一直在天空中飞翔,快乐地飞翔……不是,不是她们。她们已经不会再疼爱她,保护和帮助她了,她们死了。
苏小伞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
这是他十分熟悉的冷笑。她明白了,刚才那些话是谁对自己说的。果然如此,他就是陈怀远,他凑近苏小伞的耳朵说:“小伞,你想离开我,门都没有!你以为你飘到天上,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是我的,休想逃离我的手掌,如果说你是孙猴子,那么我就是如来佛,你能逃掉吗!哈哈哈——”陈怀远恶魔般的笑声在天空回响,苏小伞毛骨悚然。
陈怀远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他伸出双手抓住了苏小伞的双肩,使劲地把她推了下去!苏小伞像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鸟,飞快地跌落,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连自己的惊叫也听不见了。
苏小伞落入了一个深渊。
黑暗的深渊,她的挣扎无济于事。
浑身疼痛,骨头散了架。黑暗中,她分不清自己身居何处。
苏小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陈怀远就是自己的地狱,坏男人就是女人的地狱!
她在黑暗中突然听到狞笑声。
狞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那是什么地方?
可以肯定,狞笑声不是从陈怀远喉咙里发出的。那么,这个人是谁?
在苏小伞心怀疑虑时,黑暗中有人点燃了一支白蜡烛。烛光照亮了她眼前的空间,她大气不敢出一口,趴在地上,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是他,没错,就是他,剥了皮也认识他!就是在地铁上非礼她的那个矮个男子,那张满是胡楂的黝黑而粗糙的脸在烛光中显得阴森可怖,还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那双小眼睛散发出绿色的光芒。
苏小伞的身体僵硬,冰冻一般。
她只是睁着恐惧的大眼,看着他点着蜡烛朝自己走过来。
那一刻,苏小伞绝望了!
意外的是,矮个男子没有走到她跟前就停住了脚步。他跪了下来,把白蜡烛放在了地板上。那地板上有白色的粉笔画出的一个人形,白蜡烛就放在人形胸部的位置。
苏小伞更吃惊了。
那个位置不就是向含兰尸体横陈的地方吗?
她惊骇地看了看周遭,烛光可以照亮到的部分,这不就是向含兰的家吗?那摆设,那格调,一点也不差,最能证明这是向含兰家的就是墙上那幅画,画的是一只伸向蓝天的手,那只手是向含兰的手,这画也是苏小伞画的。
这个矮个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向含兰的家里?
难道,他就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
矮个男子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他趴在了地上,用手轻轻地抚摩向含兰尸体卧过的那块地板,像是在抚摩向含兰的身体。他的神情陶醉,最后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一阵阴风吹拂过来,烛光摇曳着,然后灭了。黑暗重新将苏小伞淹没,将一切淹没。
沉重的呼吸。
呼吸声离她越来越近。
苏小伞将要窒息!
矮个男人在向她爬行过来,毒蛇般爬过来……
那同样是个噩梦。
苏小伞从噩梦中醒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童年时,也是一个黑夜,她从梦中醒来,听到隔壁床上传来的呻吟,还有粗重的喘息和床摇动的吱嘎声,她十分恐惧。那是养母杨雪莉嘴巴里发出的呻吟。喘息声是从谁口藏书网中发出的?她的床和杨雪莉的床只是隔着一道布帘。杨雪莉的呻吟在继续,喘息声也在继续……童年的苏小伞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在黑暗中哇哇大哭。苏小伞的哭声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苏小伞继续大哭,哭声越来越响。过了好大一会,她才看到灯亮起来,杨雪莉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散乱地走近前,抱起了她:“小伞,别哭,妈妈在这里呢——”……后来苏小伞才知道,美丽的养母在养父离开后,有了个相好,没想到她的相好第一次到家里来幽会,就被苏小伞搅了好事。不知怎么的,杨雪莉就和相好分手了,分手那天晚上,她抱着苏小伞不停地哭,边哭边说:“小伞,妈妈就和你过,一辈子都和你过,谁也不要!”苏小伞长大后,明白了养母的一片苦心,心里特别的内疚,想起她死前那段孤寂痛苦的日子,苏小伞就会心痛得落泪。
苏小伞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想把灯打亮,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被噩梦带来的恐惧掏空了身体。
突然,苏小伞听到床底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苏小伞又一次想起了向含兰,心里十分肯定,她是被谋杀的!苏小伞想象着床底下有个人正在爬出来,他的眼睛散发出邪恶的光芒,十指长着锋利的爪子……苏小伞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摸到了房灯的开关,可任凭她怎么按,灯就是不亮。苏小伞仿佛听到阴森的狞笑声,黑暗中有人在向她逼近,危险在向她逼近!苏小伞惊叫着朝房门扑去,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大声喊叫:“服务员,服务员——”
她的惊叫惊动了不少客人,他们纷纷打开房门,探出头来看她。
有个男子走出来,站在走廊的那头大声问道:“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苏小伞稍微冷静了些,说:“谢谢,没事,没事,只是房间的灯不亮了!”
“哦,那你找服务员吧——”那男子回房间去了。
那些探出来的头也纷纷缩了回去。
苏小伞心里说,原来这里住了那么多人!
不一会,一个女服务员来到了她面前,微笑地问道:“小姐,您有什么事情?”
苏小伞没好气地说:“这房间的灯怎么不亮的呀!”
服务员说:“不可能的呀,我进去看看。”
苏小伞说:“看吧!”
服务员进房后,毫不费劲地开了灯。
她微笑地说:“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小伞摇了摇头。
服务员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们就可以了,没必要在走廊里喊。”
她走到门口,苏小伞说:“你等等!”
服务员又折回身:“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
苏小伞脸色苍白,目光慌乱,颤声说:“你帮我看看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服务员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能有什么东西呀!我看看吧!”
她弯下腰,头往床下探去。
过了会,她直起腰,红着脸说:“小姐,什么也没有呀!”
“真的?”苏小伞注视着她。
“真的!要不,你自己看看!”服务员说。
苏小伞也弯下腰,把头探到床下,床底下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苏小伞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想也许是噩梦给自己造成了心理压力而产生了幻觉,其实这个房间里什么危险也没有,虚惊一场。苏小伞笑了笑:“实在对不起,麻烦你了!”
服务员慌乱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逃也似地走出了房间,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服务员走后,苏小伞又恢复了紧张的情绪,此时,如果有个人陪在身边该有多好!她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了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那些电话竟然都是王巴打来的。
《暗吻》的封面设计不是发给他了吗,催命似的打什么电话呀!也许他们对《暗吻》的封面设计不满意,要她重做?
这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要是往常,看到那么多未接电话,苏小伞一定会回电话的,今天她没有心情。
苏小伞愤怒的还不是王巴,而是陈怀远,这个跪在她面前说爱她的男人,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她,她离开家已经整整一天了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包着伤口的纱布,心在颤抖!
苏小伞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不停地调着台。
她的情绪越来越恶劣,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扔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陈怀远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他那张扭曲的脸是多么的狰狞!
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的内心在淌血。
苏小伞自言自语道:“我爱上谁和你陈怀远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有什么权利管我!我今天晚上找个男人睡觉又怎么样,你活该当王八,混蛋!吸血鬼!暴徒!……”
她心里真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
找个男人做爱!
苏小伞平常接触的男人很少,这个时候,想找个男人上床都是那么的困难!好不容易想起了刚刚参加工作时那个报社的副老总,要是打电话给他,他会像只闻到腥的猫一样赶过来。对,就叫他来吧,把他熬成药渣后就让他滚蛋!她想不到自己会变得如此恶毒。
苏小伞的手机里根本就没有储存那个副老总的电话!
她咬牙切齿地说:“老色鬼,让你逃过一劫!”
还找谁呢?
想了老半天,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想想,一个女人活到连找个男人上床都困难的境地,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苏小伞后悔没有听向含兰的话,多结交一些男人,有钱的男人。向含兰说过,没钱的男人总是有问题的,要么没有本事,要么运气不好,总之,这些男人在为了生存挣扎的过程中,心理严重的变态,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大麻烦。向含兰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陈怀远就是最生动的一个例子,他除了写几首无病呻吟的破诗,玩玩所谓的个性,还能干什么?向含兰说的那些没钱的男人最起码也为了生存在挣扎,而陈怀远连挣扎也不会,他根本就不晓得怎么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想到陈怀远,苏小伞内心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今天晚上非找个男人上床不可,让你陈怀远知道,我苏小伞也不是吃素的!
王巴!
这个名字出现在她大脑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兴奋。
对于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故意压低她的封面设计费,欺负她是个新人外,还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缺点。想想,他还是不错的一个男人,长相俊秀,谈吐温文尔雅……他能够把一家民营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必有过人之处。撇开这个不谈,苏小伞听他公司的几个女编辑说过,他对女人可好了,虽然没有细问他如何对女人好,苏小伞还是可以想象到一些端倪。况且,每次到他那里去,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的胸上面瞟,苏小伞不是傻瓜,清楚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有时,他也会用一些巧妙的语言挑逗她,苏小伞只是装傻,没理会他而已。王巴不是那种喜欢上哪个女孩子就死缠烂打的人,他知道怎么样和女人周旋。
苏小伞拿起了手机。
她的手有些..发抖,分不清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苏小伞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被燃烧的火冲昏了头脑。她终于拨通了王巴的电话。
“喂,苏小伞吗,你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天都不接电话?”王巴焦虑地说。
苏小伞拿着手机的手还在颤抖,内心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男人!她不知怎么回答王巴。
“你说话呀,苏小伞,你知道吗,我找了你一天,《暗吻》的作者鬼谷子想要见你,他在我这里等了你一天,可你的手机一天都没有人接!我刚刚和他吃完饭送走他,你就来电话了,怎么回事呀!鬼谷子看了你设计的封面,他十分喜欢,还说只有你才能设计好他作品的封面,其他人都不行!还说以后他的小说的封面都要你设计!走时还十分遗憾,因为没有见到你,因此,他今天的酒也没有喝痛快!”
苏小伞鼓足勇气说:“我不舒服,对不起!”
王巴关切地说:“你是不是病了,严重吗?”
苏小伞心里涌过温暖的潮水:“没病,就是出了些问题,我快崩溃了!”
王巴又说:“到底怎么啦?需要我帮助吗?”
苏小伞突然哽咽了:“王总,你能来一趟吗?”
王巴痛快地说:“当然可以了,你在哪里?”
苏小伞说:“我在莘虹路的汉庭快捷酒店1404房间。”
王巴说:“好,记住了,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苏小伞洗了个热水澡,有生以来第一次脱光了衣服,躺在藏书网宾馆的床上,等待一个男人的到来。她没有给门上锁,只是轻轻的合上,王巴只要一推门就可以进来。
苏小伞的心情复杂极了。
惶恐不安,而又激动得牙关打颤!
这是荒唐而又巧妙的一件事情。
渴望王巴的到来,又担心着什么。
她一次次地问自己:“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承受此事给你带来的后果了吗?”
她颤抖地回答自己:“准备好了——”
苏小伞明白,王巴和自己睡上1000次,也不会和自己结婚的,谁都知道他有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个美丽的娇妻,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王巴没有食言,果然很快就赶过来了,开着一辆宝马车。
他来到房间门口,按了一下门铃。
苏小伞的心快要跳出来,颤抖地说:“门没锁——”
王巴推门进入了房间,反手把门锁上了。
他看到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子只露出一个头的苏小伞,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坐在了床沿上,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着温存地说:“小伞,你受伤了,是谁如此狠心欺负你呀!”
苏小伞的双手从被窝里探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竟然如此温暖。
苏小伞的眼泪流了下来。
王巴说:“如果你觉得委屈,那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苏小伞流着泪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委屈,你能来让我高兴,高兴得流泪了,对不起。”
王巴笑了笑说:“苏大美女叫我来,我敢不来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你知道吗,鬼谷子没见到你的人,就对你垂涎三尺呢。我很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好在你今天没有接我的电话,否则——”
苏小伞擦了擦眼睛:“否则什么?”
王巴说:“否则他泡上你了,我会醋死的!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苏小伞心里说:“你要是喜欢我,怎么会那么狠心克扣我的封面设计费!怎么不追问我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看来男人对女人都习惯花言巧语,睁着眼睛说假话!不就是想和我睡觉嘛,今天我给你,你在今夜只是一个应召牛郎,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王总经理!来吧,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别把自己当成大情圣了!”
苏小伞笑着说:“是吗?”
王巴点了点头说:“是的!小伞,我先去洗个澡,马上就来,你在床上等着我!”
苏小伞轻声说:“去吧!”
王巴进盥洗室后,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她突然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王巴很快地走出来,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
……
翻云覆雨后,苏小伞虚脱了,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王巴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根烟,笑着说:“今天鬼谷子讲了一件事情,蛮有意思的。他说,每个酒店,都有一个房间是空着的,要不是客满,是绝对不会给客人住的。因为,要留出一个房间给鬼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宾馆里客人来来往往,住过宾馆的客人死后,鬼魂还会回到这里来住上一宿的,所以要留出一个空房间,鬼有住的地方了,就不会去打扰客人了。1404,这个房间号让我想起了他讲的这件事。也许,这个房间就是留给鬼住的,今天这里客满。”
苏小伞毛骨悚然,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紧绷起。
她心里暗暗骂道:“王巴,你有病呀,好端端的讲这些吓人的鬼话!”
王巴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通了电话。
“我刚刚和一个作家吃完饭,马上就回家……我看看……半小时左右我就可以到家……好的好的,你先睡吧!”
这一定是他美丽的娇妻打来的,苏小伞想。
王巴匆匆忙忙地穿衣,边穿衣服边说:“小伞,我先走了,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我的手机24小时都开机!”
苏小伞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
当她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后,她才睁开了眼睛。
苏小伞看到旁边的枕头上放着一沓钱。
那沓钱无言地羞辱着她。
敢情王巴把她当成了婊子!
她抓起那沓钱,用力地甩出去,花花绿绿的钞票纷纷飘落,她的心连同肉体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她骂了声:“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床底下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仿佛有狞笑声阴森森地传进她的耳朵。
房灯一闪一闪,随时都将熄灭。
苏小伞想到王巴讲的那件事,浑身冰凉。她颤抖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巴的手机,大声喊道:“王巴,你给我回来——”
王巴镇静地说:“小伞,怎么啦?钱不够吗?这样吧,以后你设计的封面还是按1500算,好不好!只要你设计得好,2000也没有问题,我们不差这个钱,况且,凭我们的关系,什么都好说。”
苏小伞声嘶力竭地说:“去你妈的!谁要你的臭钱,赶紧回来,送我回家!”
她的确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第七章 仇恨是世上最毒的药
后来我总觉得有大朵大朵的红云从天空飘过,那些祥瑞的红云缓缓地飘向西天,渐渐地凝聚成绚烂的晚霞。肖三娘端坐在红云上,丑陋的脸变得端庄美丽,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菩萨一般,俯视大地,俯视着我,仿佛在告知,她已经彻底脱离苦海。
大学毕业,留在了上海,分配在徐南区图书馆上班。这让同学们十分意外,很多同学分回原籍,能够留在上海工作的凤毛麟角。在很多人眼中,我是幸运的,谁知道这对我而言竟然是深重的灾难!
参加工作前,我回了一趟野猪坳乡村。从踏上列车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回过头张望,都是陌生人的脸。一路上,体内的黄鼠狼和王海荣的魂魄都骚动不安,它们害怕回到野猪坳乡村,害怕我的巫婆母亲。我安慰着它们,并且保证它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承诺一定不会抛弃它们。下了火车,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能到那个山区小镇,然后徒步走上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野猪坳乡村,那时野猪坳乡村还没有通汽车。走在山路上,野风凌乱,我想象着见到肖三娘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我不停地回头张望,害怕真的有人跟着我。
一身黑衣的肖三娘站在黄昏的山坳里等我,身后是绚烂的晚霞。她面对着阴暗的地方,那是我的来路。
远远地,肖三娘瘦小的身子映入我的眼帘,白发在霞光中飘动。我喊叫了声:“妈姆——”
狂奔过去!体内的黄鼠狼和王海荣的魂魄沉寂下来,我听到的只是自己狂乱的心跳。跑到肖三娘的面前,我站住了,突然不知所措。她苍老得像一根枯木,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阿红,回来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肖三娘又轻声说:“莫哭,回家吧。”说完,她把我手中的提包夺了过去,扛在肩膀上,转身就往村庄的方向走去。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心里无比疼痛。
我们家在村东头的山坡上,和野猪河谷里村庄保持了一段距离。看到那藏在树丛中土墙黑瓦的老屋,心里飘过苍凉的歌声,房屋也是有生命的,我一直这样认为,它和肖三娘一样艰难地活着,从年轻到衰老。快到家门口时,碰到了挑着一担干柴从山里回村的李文平。他变得粗壮黝黑,完全成了地道的山里汉子。他用凶狠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从前他的目光不会这样的。如果他当初和我一样考上大学,会是什么样子?
肖三娘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那是我最喜欢吃的当归炖土鸡,肖三娘用心良苦,每次回家,她都会用当归炖土鸡迎接我。只有在野猪坳乡村,才能吃到最好吃的当归炖鸡,也只有在家里,才能吃到饱含母爱的当归炖鸡!放下行李,肖三娘打了盆温水,让我洗脸。洗掉一路风尘,我就坐在餐桌上开始享受美味的当归炖土鸡。我大快朵颐时,肖三娘坐在对面,凝神地望着我。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我吃得越香,她心里就越高兴。
我还没有吃完,肖三娘说:“阿红,你慢慢吃,我先去村里的李老四家做事。你吃完后不要收拾,我回家后会收拾的,你好好休息,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走了那么远的路,很累的!”
我说:“妈姆,以后就不要去给村里人做事了,我马上就有工作了,可以养你了,你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享享女儿的福了。”
肖三娘说:“村里人有事,不能不管的。”
说完,她就背起一个布袋,手提桃木剑走出家门,消失在黑暗之中。肖三娘走后,我有些失落和惶恐,再好吃的东西也无法下咽了。像..过去的岁月一样,我担心她会发生什么莫测的事情。从小到大,除了那次黄鼠狼围着她,我真的没有见过肖三娘作法,她不允许我去,也许是不愿意我长大了继承她的衣钵,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意愿。
我怀着一颗好奇心走出了家门。
夏夜的山风凉飕飕的,十分惬意。我打着手电往村里走去。走了一会,我觉得不对劲,后面总是有细微的沙沙的响声传来。我停下了脚步,用手电往后照了照,什么也没有,那声音也消失了。我突然打了个寒噤,仿佛被什么击中。肖三娘从小就对我说,走夜路的时候,千万莫回头。如果回头,魂容易被鬼勾走。野猪坳山地有许多关于鬼魂的传说,传说中,我家老屋的这个位置,当年有个红军在这片林子里被砍了头。在许多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会现身,一手提着自己的头,在山林和村庄里游荡,还发出凄厉的号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后来村里来了个老道,在这个地方建了房子,他独自住在这里,鬼魂就安宁了。老道死后,鬼魂又开始出现,一直到肖三娘住进这个房子,鬼魂才重归宁静。
那个提着自己的头在黑夜里到处转悠的鬼魂会在这个夜晚重现?我身上一阵阵发冷,从小到大,肖三娘从来不让我在夜晚独自走出家门,怕我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坟墓。虽然读了几年大学,我还是个唯心主义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诡异的东西,比如鬼魂。我不敢再回头,并且加快了脚步,后面又响起了细微的沙沙声,我害怕极了,浑身寒毛倒竖。这时,体内传来一个声音:“你不要怕,不要怕——”
体内的声音无法使我停止恐惧,反而让我更加害怕。
我竟然奔跑起来。
跑得越快,后面的声就跟得越紧,风一样紧随其后。我根本就不敢再回头,直到我跑进村里。进村后,我还惊魂未定,气喘吁吁。村里人都围在李老四家门口看热闹。他们神情肃穆,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在这贫穷落后的乡村,“文革”后,村人对肖三娘的看法有了根本的改变,她的地位变得和村长李大一样重要,这就是民间。
村人们太聚精会神了,没有注意我,我就站在人群中,和他们一样,看着眼前将要发生的事情。原来李老四的儿媳妇得了癔症,隔三差五发癜,去县城里的医院也没有看好,就请肖三娘到家里作法驱邪。李老四家里和院子里灯火通明,犹如白昼。院子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焚着香的香炉和供品,还有很多画着符咒的黄裱纸……瘦小的肖三娘披头散发,戴着白色的面具,穿着一袭宽大的花花绿绿的布袍,一手拿着铃铛,一手持着桃木剑……她站在供桌前,浑身颤抖,口里念叨着人们听不懂的咒语。她手中的桃木剑往香炉上一指,旁边的李老四就把一只大公鸡杀了,把鸡血洒在黄裱纸上,也洒在肖三娘的身上,她脸上的白色面具上也溅满了鸡血,看上去十分骇人!不一会,肖三娘摇着铃铛,挥舞着桃木剑,声嘶力竭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疯狂地在院子里跳来跳去,然后又窜到屋里去,又从屋里窜出来……很难想象,一个枯槁瘦弱的老女人有如此巨大的能量,难道真的是神仙附体?……
肖三娘作完法,收拾好东西走出李老四的院门,就一眼看到了满脸是泪的我。她叹了口气,拉起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村子。回到家里,肖三娘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疲惫的眼睛。我焦虑地说:“妈姆,你没事吧?”她朝我摆了摆手。我跪在她面前,把头埋在她的双腿上,抽泣道:“妈姆,我再也不让你干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松树皮般的手,轻轻地抚摩我的头发。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是最后一次,如此慈爱地抚摩我的头发。
陈怀远并没有离开苏小伞的家。而是躺在沙发上沉睡,不吃也不喝。苏小伞大声地在他面前喊叫:“陈怀远,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吗?我告诉你,我找男人睡觉去了!你该滚了吧!”她就是用如此恶毒的话刺激他,他还是无动于衷,陈怀远的冷漠让苏小伞站在崩溃的边缘。
苏小伞对他充满了仇恨!
却对这个沉睡的男人心怀恐惧。
他对她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一切,她必须这样,没有退路。
苏小伞甚至这样想:向含兰是不是陈怀远杀掉的?这个想法残酷得令她昏眩。在她的世界里,可以信赖的人都死了,而自己家里躺着的陈怀远,是最让她恐惧的人!也是她曾经最爱的人!
苏小伞不想再去刺激他了,他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吧,也许某一天,他醒悟过来后,会把这段死去的爱情埋葬,痛快地离开她的家。或者某天他被警察抓走,判个死刑什么的,也就永远不会来烦扰她了。苏小伞把电脑搬进了卧室,把卧室门反锁起来,在这里干着自己的事情,生活还得继续,必须努力工作。为了提防陈怀远破门而入侵害她,苏小伞拿了菜刀放在自己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只要他胆敢进来,她就会用菜刀劈他的头。
放把刀在房间里,苏小伞心理上有了一定的安慰,如果衣柜里有什么东西出来,同样可以用菜刀对付,可她还是担心暗红色的吻痕会重新出现在左脸颊上,发痒而腐烂。晚上睡觉,她也不敢关灯,开着灯还是安全些,很多诡秘的事情都在黑暗中发生。
正午时分,苏小伞想起挂在外面厅里墙上自己的那幅肖像。想起那幅肖像自然就想起了画肖像的那个人。她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一缕阳光,照在苏小伞阴霾的心里。
苏小伞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的滋味全有了:“谢谢你还记得我。”
节光爽朗地说:“忘不了的!对了,下午有空吗,见个面可以吗?”
苏小伞毫不犹豫地说:“有空,有空!”
苏小伞走进蓝宝石咖啡馆时,节光已经坐在那里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苏小伞笑容满面,快步走了过去。节光离开座位,走过去,和她握了握手,她柔软的手冰凉,节光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们几乎同时说;“你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苏小伞多说了一句:“你比以前黑了,强壮多了,更有男人味了!”
节光拉开了椅子,让她入座,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笑着说:“小伞,你还是那么迷人!”
苏小伞的脸红了,羞涩的样子:“哪里——”
节光的目光灼热:“真的,还是三年前的样子,让人心动。”
苏小伞说:“是呀,我们毕业都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对了,说说你这三年来干了些什么。”
节光说:“毕业后,在我们省里群众艺术馆工作了一段时间,不久就离开了。原因是,就那样一个清水衙门,还勾心斗角的,很是没劲。我喜欢自由的生活。后来,去帮一个朋友临摹国外的名家油画,卖给一些酒店装饰用,这样混日子没有问题,就是觉得没意思,临摹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于是就放弃了。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内蒙古、新疆、西藏、四川……最后在云南的香格里拉落了脚,在古城租了个民居,开了小客栈,一直到现在。”
苏小伞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这样的生活真令人向往呀!对了,你开的那个小客栈赚钱吗?”
节光笑了笑说:“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开那个客栈赚不了几个钱,一年也就是几个月有生意,到了冬天就没有人来了。在那个地方,寻找的是一种生活状态,而不是钱。住我客栈的人都是和我有缘的人,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到古城的四方街去跳锅庄,那是在内地找不到的快乐和享受。还有那阳光,低垂的白云,经幡,起伏浑厚的山坡……你知道吗,一个朋友说过,那里的云在蓝天中会发出一种耀眼的光亮;野花遍地的山坡就像女人丰满圆润的身体,令人迷恋。”
苏小伞说:“真美,好几次想去,都没有成行,我想,如果我去了那个地方,也许就住在你的客栈里,在那里邂逅应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节光说:“是呀,那我会带你去看梅里雪山,每次我带朋友去看梅里雪山时,我就会对着神山的主峰许个愿。”
苏小伞说:“许的什么愿?”
节光说:“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不灵了。”
苏小伞说:“好的,就让你保守这个秘密吧。节光,你说你这次来是搞画展?”
节光说:“是的。我住在香格里拉,画了很多油画,我画的都是高原天空的云,每一朵云都让我产生无穷无尽的想象,觉得那些云朵都是有灵魂的。客栈的墙上都挂满了我的画,住店的客人都十分喜欢,经常有外国朋友把我的画买走。夏天的时候,一个上海画家到香格里拉写生,住在我的客栈里,他特别喜欢我的画,就问我,想不想搞个画展。我听了他的话,笑了,说,画展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吧,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极其认真地对我说,你到底想不想?我说,你别拿我寻开心了!他严肃地说,我不是拿你寻开心,你知道吗,你的画有多好,我从你的画中触摸到了高原的灵魂,也触摸到了你的灵魂!我听得呆了,他对我的评价太高了。我隔壁一个开酒吧的成都姑娘老说我画的没有真的云生动,他却把我的画夸上了天。我就对他说,如果可能,那就搞吧!他让我等着,回上海就给我办这事。没想到,他还真给我办成了,所以就来了!”
苏小伞说:“真羡慕你,节光,你还让我佩服!”
节光爽朗地笑了:“哈哈哈,如果真佩服我的话,你当时就不会拒绝我了。”
苏小伞脸又红了:“当时还真不佩服你,甚至有点讨厌你,偷偷地画我的肖像,还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说爱我,当时我觉得你是疯了。”
节光叹了口气说:“是呀,当时是疯了,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不过,你今天能够答应出来见我,也算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我心满意足了!你还是那么羞涩,那么忧郁。好了,该说的也对你说了,谈谈你自己吧!这些年活得怎么样?”
苏小伞脸色阴沉下来。
节光关切地说:“小伞,怎么了?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吧!”
苏小伞缓了缓神,苦笑着说:“还是说吧,说出来也许舒服些,现在找一个人倾诉都比登天还难!况且,我要是不说的话,对你不公平,你都说了那么多。”
节光说:“这有什么不公平的,你可不要勉强自己。”
苏小伞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毕业后到一家报社干了一段时间,也像你一样辞职了。后来就在家里给图书公司画小说的插画和设计封面,我是个喜欢静的人,不喜欢热闹,在家里能够做点事情也是很好的。可是,我交了个男朋友,和我住在一起……他什么也没有给我,反而弄得我伤痕累累!我恨自己,真的恨自己,我怎么就这样傻呢!”
节光看到了苏小伞眼中的泪光,拿起一张面巾纸,递给了她。
苏小伞接过面巾纸,擦了擦眼睛,轻声说:“你不会笑话我吧?”
节光摇了摇头说:“怎么会呢!”
他的眼中也闪动着波光。
苏小伞哀怨地说:“现在我觉得自己特别无能,特别的恐惧!”
节光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冰凉的手,低沉地说:“你是最好的女人,相信自己!我特别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苏小伞觉得他的手特别温暖,久违的温暖:“谢谢你,你的突然出现让我惊喜,也让我看到了某种希望,我并不是一个没有人关心的人。你知道吗,我唯一最好的女友也死了,就在前几天,我们在她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案子还没有破呢。她的死给我的打击太大了,我不晓得自己的结局会不会像她那样。她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开朗大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不是上海人,可她比上海人更加热爱上海,她说在上海特别有活力,喜欢这里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热爱上海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个地方。我怎么也接受不了,真的,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她已经离开人世了,仿佛她正在朝我们赶来。你要是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节光还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像是在融化一块冰。
他说:“别伤心了,好好活着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你这种状态的确很不妙,这样下去,你会崩溃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到香格里拉去住段时间,相信在那个地方,你的心会变得纯净,像那里的天空、白云,还有空气。神山会给你力量,让你忘记一切苦痛!”
苏小伞笑了笑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有一双冒火的眼睛,在窗外的法国梧桐后面愤怒而又仇恨地注视着他们。
苏小伞陪节光吃了晚饭,然后又带他到衡山路的酒吧喝了点酒,很晚才回家。节光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一直把苏小伞送到小区门口,目送她进了小区,才打车回宾馆。
苏小伞进入小区时,又发现了那个古怪诡异的人。在小区门口左边的角落里,他还是穿着黑衣服,蓬头垢面,拄着根棍子,呆呆地看着她,昏黄的路灯使他的脸阴森可怖。苏小伞特地看了看他的眼睛,两个眼珠子完好无损。今夜,因为有节光,她并不觉得这个神秘人有多么可怕,只是内心有些不安。想着节光身上透出的那股健康的阳光般的气息,苏小伞认为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有安全感的一天,她潜意识里有种渴望,渴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而不是像一场电影,那么快就结束。
回到家里,苏小伞往沙发上瞥了一眼,陈怀远还是死人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极度的厌恶感,和宽厚开朗的节光相比,陈怀远就是一个猥琐的垃圾!进门前,她还希望回家后最好他已经知趣地消失,苏小伞十分失望,陈怀远把她从节光身上获得的美好情绪败坏了许多。苏小伞对他不屑一顾,独自地走进了卧室。
她想,今天晚上应该好好睡一觉,明天精力充沛地去参加节光的画展。
苏小伞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象着香格里拉的阳光和白云……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苏小伞从小睡觉就不是很踏实,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使她醒来。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什么声音吵醒,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抓住了床头柜上的菜刀,因为睡觉前没有关灯,卧室里的情景一览无余。卧室里什么也没有,那衣柜也没有什么动静。
声音是从外面的厅里传来的。
苏小伞轻轻地下了床,手中操着菜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屏住呼吸,听着外面厅里的声音。
是陈怀远在哭。
他边哭边用沙哑的嗓音低沉地说着什么。
“我要你死!……死,一定要你死!……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早就活够了,活够了!……这就是一个操蛋的社会!操蛋的人!……你真的很无耻!让我愤怒……我要你死!一定要你死!……代价,你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苏小伞听着他的话,浑身瑟瑟发抖!
一不小心,她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小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觉得陈怀远正朝卧室这边走过来。
他会不会破门而入,冲进来把自己杀死?
向含兰倒卧在地的腐烂尸体浮现在她脑海,苏小伞睁大惊恐的眼睛,现实比小说《暗吻》更加令人恐惧!
野猪河静静地流淌,在山脚拐弯处留下了一个深潭,那汪绿得发黑的潭水,仿佛隐藏着许多秘密。村里人称之为黑龙潭。小时候,肖三娘就经常警告我,不要在黑龙潭边上玩耍,要是掉下去,就没命了。这里每年夏天都会淹死一两个游泳的人,死者基本上是些胆大又自认为水性好的少年。有时,我会远远地看着黑龙潭,莫名其妙地想,从小就敢到黑龙潭游泳的李文平怎么就没有淹死。这个想法有些恶毒和残忍,可我的确那样想过。
这是个宁静的午后,我独自走出家门,朝黑龙潭张望。阳光下的黑龙潭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闪闪发亮。
黑龙潭里没有游泳的人。我突然想靠近它,在野猪坳乡村长大成人,却从来没有靠近过它。刹那间,我被黑龙潭诱惑了,鬼使神差地朝黑龙潭走去。快到黑龙潭边时,突然有个俊秀的少年出现在我的眼帘。少年脸色寡白,穿着一身紫色的衣服,坐在潭边的沙子地上朝我微笑。那微笑让我心灵无比温暖。我朝他走过去。快靠近他时,他站起了身,面对着我,眼睛里散发出绿色的光芒。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穿着纸糊的衣裳,那是村里人给死去的人的冥衣。他朝我伸出了手,轻轻地说:“阿红,来吧,我带你去水里玩,我一个人太寂寞了,他们都不和我玩。”我迷惘地伸出手和他的手相握,他的手是那么冰凉,湿湿的,有水从他手心渗出。他拉着我的手,朝潭里走去。凉丝丝的水漫过了脚踝,漫过了小腿,漫过了膝盖……我体内的黄鼠狼和王海荣的魂魄都在尖叫,企图阻止我被潭水淹没,却无能为力!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反而有种特别的愉悦充满整个身心,心甘情愿地被那紫衣少年拉下水。当潭水将要漫过我鼻子时,我听到了一声喊叫:“阿红,危险!快上岸——”
有个人狂奔过来,不顾一切地跳下了黑龙潭,把将要溺水的我捞了上来。我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正午的阳光下,痴痴地望着黑龙潭平静的水面,少年苍白的脸浮在水面上,哀怨的眼神拨动着我的心弦。救我的人是李文平,他站在我面前,愣愣地看着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回头朝水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朝水面大吼了一声:“什么孤魂野鬼,大白天出来害人!”接着,他回过头,伸出手,使劲摇了摇我的肩膀,焦虑地说:“阿红,你醒醒——”我无动于衷,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听到水中的紫衣少年凄厉地召唤我。我又要朝水中走去。李文平抓住了,吼叫道:“阿红,你醒醒,你不能再下水了,会淹死你的!”我还是无动于衷,坚持要下水。李文平的脸色变得凶狠,朝我脸上就是沉重的一巴掌……他企图打醒我。就在这时,肖三娘奔跑过来,大声喊叫:“李文平,住手,不要打我女儿——”
肖三娘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李文平:“不要碰我女儿,滚远点!”李文平什么也没有说,咬着牙默默地离开了。肖三娘心痛地摸了摸我被打得红肿的脸,喃喃地说:“他下手真狠呀!看把我女儿打成这样!”然后,她把干枯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念叨着什么。不一会,我浑身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地看着她:“妈姆,这是怎么啦?”肖三娘拉着她的手:“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那个晚上,肖三娘在黑龙潭边烧了很多纸钱。
回家后,她平静地对我说:“阿红,你该走了。明天天一亮就走吧,不要在这里呆了,这不再是你呆的地方。你记住,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为什么?”我疑惑极了。
肖三娘说:“不要问为什么,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我倔强地说:“我不走,我要再陪妈姆几天,还有时间的!”
肖三娘的声音严厉起来:“不行,明天早上你必须走!你要是我的女儿,就听我的话,我不和你多说了,东西也给你收拾好了,明天一早我叫你,赶快睡觉吧!”
说完,就走进了她的卧房,关上了房门。我独坐在孤灯下,心里特别难过。屋外雷鸣电闪,风声四起,不一会就下起了狂暴的雨。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整个晚上,我忐忑不安,难于入眠。
第二天一早,肖三娘就做好了早饭。她还是那么平静,看着我吃饭。我心里波涛汹涌。吃完早饭,她把我的行李包扛在了肩膀上,招呼我上路。我多么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她,期期艾艾地走出了老屋的门。被夜雨冲刷过的山路,湿漉漉的,空气也湿漉漉的,天空中的云渐渐退去,露出如洗的青天。这应该是个美丽的清晨,我内心却充满了忧伤。翻过那个山坳时,我看见了李文平,他蹲在路边抽着烟,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看到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心里特别紧张和不安,还有一丝恐惧。肖三娘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走出一段路,我回头张望,发现他站在路中间,遥望着我。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想法:你会死在水里!我不相信自己会产生这样恶毒的想法,一定又是体内的黄鼠狼在捣鬼。我心里说:“不会的,不会的!黄鼠狼你可别瞎说,不要再害人了!”
在通往小镇的路上,我对肖三娘说:“妈姆,你不要再去帮人做事情了,我的工作安顿好了就接你出来,和我一起生活,让我尽一份孝心!”肖三娘没有说话,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我上了汽车,她才在车窗下拉着我的手说:“阿红,记住,再也不要回来了!答应我,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含着泪,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车开动后,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肖三娘流泪。她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挥舞着干枯的手,浑身颤抖,老泪横流……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她和我最后的诀别!如果知道,我那时就会把她带走的!
回到上海没几天,肖三娘的死讯就以电报的方式传递给了我。接到电报,我立刻就昏死过去。这个消息是多么的残酷,而又让我难于置信!肖三娘怎么可能会死,无病无灾的!我再次回到野猪坳乡村后,才相信肖三娘真的永远离我而去了!
肖三娘的死和李文平有关。
就在我走的第二天晚上,强壮如牛的李文平竟然淹死在黑龙潭里。他历来是个胆子很大的人,经常一个人到黑龙潭去游泳,不怕那些溺水而亡者的鬼魂。这个夏天十分燠热,李文平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去黑龙潭里游水,只有黑龙潭里的水清凉,因为那里水深。那个晚上,李文平下水后就没有活着上岸,直到天亮,浮在水草丛肿胀的尸体才被一个早起的捕鱼人发现。野猪坳乡村有个习俗,年轻人在村外死了是不能抬回村里的,他的尸体就在黑龙潭旁边的沙地上被装进了一口杉木棺材,抬到山上埋了。
对于儿子的死,村长李大伤心欲绝,他就这一根独苗,还没有结婚生子就命丧黄泉。将儿子埋葬之后,他走进了儿子的卧房,平常,李文平总是把自己的卧房锁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儿子的卧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单身山里汉子那样凌乱肮脏。让李大惊讶的是,儿子卧房的墙上挂着许多相框,相框上都是我的照片。他打开了儿子的抽屉,发现满满一抽屉的信,那都是写给我的信,从来也没有邮寄出来的信。看着那些信,李大老泪纵横,喃喃自语:“文平,怪不得你不愿意结婚,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好姑娘,你都不要!老巫婆,肖阿红,我儿子是被你们害死的呀!肖阿红那个孽种到底有什么好的呀,你鬼迷心窍了呀。那天中午你回家,脸色那么难看,后来才知道你为了救肖阿红,打了她!一定是老巫婆看你打了肖阿红,怀恨在心,在你身上下了恶咒,害死了你!想当初,你的学习成绩比肖阿红好,可你没有考上大学,她却考上了,还不是老巫婆下了毒咒!可恨的老巫婆,我和你不共戴天!”
那个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还刮着南风。有人趁肖三娘睡着了,在我家老屋的四周堆满了干柴和干草,而且堆得很高。那人点燃了干柴和干草,大火在风中熊熊燃烧,我家老屋被无情烧毁,肖三娘也被烧成焦炭,就连老屋后面的那片树林子也被烧掉了,留下遍地的灰烬和残根。纵火者就是村长李大。在我回到野猪坳乡村的那天,他被镇上的公安铐走了,他面无表情,口口声声地说他无罪,他是为民除害。李文平的母亲在家里呼天抢地地哭喊,让人伤怀。
想起了肖三娘送我走的那个早上,看到李文平时,心里那个恶毒的想法,我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悔恨!是我害死了李文平,也是我害死了肖三娘,如果李文平不死,李大就不会烧死她的!原来我是罪魁祸首。想起这些年来因我而死而残的人,我的脑袋要爆炸!我不能再让黄鼠狼住在身体里了,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
我回来前,乡亲们就把肖三娘烧成焦炭的尸体埋了,就埋在老屋后面烧毁的树林子里,乡亲们说,只有肖三娘才能镇住提着头在黑夜里到处游走的厉鬼,所以就把她埋在了这里。我跪在肖三娘的坟前,泣不成声,心如刀割。我无法形容我的悲伤和悔恨。我痛苦地说:“妈姆,女儿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呀,你这一生为了我含辛茹苦,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女儿有罪呀!妈姆,女儿再也不想害人了,那些被害的人,都不是坏人,我有罪呀!妈姆,请你的在天之灵最后帮我一次吧,让我身体里的黄鼠狼离开,让它永远不要缠着我了,我不能再害人了,否则我会疯掉的!妈姆,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吧!”
我仿佛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体内的黄鼠狼骚动不安,它在我肚子里上蹿下跳,悲凄地央求我不要让它离开。可我已经彻底下了决心,它要不离开,我将永无宁日。不一会,狂风大作,肖三娘坟前纸钱灰纷飞,顿时暗无天日。我感觉到肖三娘显灵了,黄鼠狼在我肚子里发出绝望的哀叫!我也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天地之间恢复了平静,我觉得身体空空的,黄鼠狼一定是离开了我的身体!
离开野猪坳乡村的时候,很多乡亲来送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们一直把我送到那个山坳,叮咛我往后一定要抽时间回来,尽管肖三娘不在了,这里还是你的根!我含泪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回到上海,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肖三娘写给我的,就在那天她送我离开后,就把写好的信拿到小镇的邮局寄了。信的内容是这样的:阿红,不要怪我赶你走,你要不走,会出大事的!所以我不得不让你走!其实我哪舍得你离开哪!阿红,妈姆隐瞒了一件事情,隐瞒了二十来年,从我把哭叫着饿得快断气了的你抱过来,就想隐瞒你一辈子的。可我现在想通了,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应该替别人着想。也许你早就听说了,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他们说的是正确的,我确实不是你的生身母亲,我这一生从来没有结过婚,哪里会有孩子!你的母亲叫梅姗,她是野猪坳最漂亮的女子,和你一样漂亮,你长得也像她。你父亲叫顾新,他来信告诉我,已经和你见过面了,也详细地讲了你的身世,他说得没错,我也不在这里多说了。说实话,顾新不是个好男人,我曾经也很仇恨他,为他的绝情!可他一直在忏悔,希望能够和你相认。我也一直在想,该不该让你和他相认,我也知道,就是相认了,你也很难会接受这个父亲。我想了很多,想想,世上有什么疙瘩是解不开的呢?况且,他也受尽了折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从他的来信中,可以看出他的良心并没有泯灭!所以,我现在对你说,接受他吧。不要恨他,仇恨是最恶毒的药,伤人也伤己。我知道你有一片孝心,希望以后能够接我到上海,和你一起生活。我明确对你说,我不会和你去的,可我心里十分安慰,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为什么我不会和你去,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已经习惯了野猪坳的生活,到上海那个大地方,我会不习惯,会很失落,我这个又老又丑的老巫婆,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大的麻烦!第二,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冥冥之中,有种特别的感应,我该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也许会死得很惨,那是我的命,没有人能够改变!我只想告诉你,我死后,你也不要回来,好好过你的日子!如果我的死是别人加害的,你也不要去恨别人,那是天意!我走了后,你就再不要回来了,对你父亲好点,他很快也老了,没有他也就没有你,那是不能改变的父女情!最后还是那句话,仇恨是最恶毒的药!心里千万不要有恨,那样你会活得平静,活得有滋味!你好好活着,是对我最大的报答!阿红,永99lib?别了!
我伤心欲绝!
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总是觉得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我的生活不可能像肖三娘说的那样平静。
第八章 黑暗中微弱的光亮
苏小伞面对每天一封的神秘来信,产生了浓郁的兴趣,那个叫肖阿红的女人的命运牵动着她的心灵,同样都是刚刚生下来就被遗弃的人,有着不同的故事和相同的命运,不过,肖阿红的命运似乎要比她坎坷得多,苏小伞对未来也十分茫然,或许有许多的困难在等待着她。她很想找到这个寄信的人,可到哪里去找呢,没有任何线索。
她想做的事情不少,比如设计封面,这是她生活的保障,是最重要的!比如,苏小伞想找到自己的生身母亲,相信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能找到她,也了了多年的一个心愿。肖三娘说得对,仇恨是世上最毒的药!苏小伞觉得没有必要再恨生身母亲了,也许她当时的处境比梅姗还难!这种内心达成的和解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另外,向含兰的死也还在牵动苏小伞的心……
苏小伞自言自语地说:“先不管这些了,今天还是高高兴兴地参加节光的画展吧。”
苏小伞很久没有好好画妆了。
她不能这样素面?朝天去参加节光的画展。
因为不喜欢浓妆,苏小伞稍微画了个淡妆。头发梳得整齐了些,在额头左边上面的头发上别上了一个紫色的蝴蝶发夹,打了淡淡的眼影,上了点睫毛膏,涂了浅浅的一层紫色的口红。对着镜子,苏小伞欣赏着自己,其实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头发上紫色的蝴蝶和紫色的口红使她看上去是那么神秘,甚至有些魅惑,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苏小伞突然想到了什么,心尖尖不禁颤动了一下。她轻轻地骂了声:“该死的《暗吻》!”她的目光落在了左脸颊上,确定没有那个暗红色吻痕后,才提着包出门。
苏小伞出门时,瞥了陈怀远一眼,这混蛋还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是醒着的还是沉睡。此时的陈怀远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如果他不离开,苏小伞迟早会出什么事情。想到夜里他那阴森森的话,心惊肉跳,好在他没有在夜里破门而入,对她进行伤害。苏小伞不能继续往下想了,那样会破坏自己的情绪,她匆匆离开。
苏小伞来到东大名路的东大名创库,节光就是在这里开画展。对于苏州河沿岸很多老仓库被一些艺术家和画家改造成画室和展厅的情况,苏小伞略知一二,也去过一些地方。她曾经也希望自己能够租下一个老仓库,在这里作画、卖画,和慕名而来的画家朋友交流,那样的生活多么的自由和惬意。可是她没钱,也没有名气,更没有实力。她曾经和向含兰谈过这个想法,当时向含兰笑着对她说,这很简单呀,你和陈怀远分手,找个大款不就得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如果你愿意,找大款的事情我来负责,嘿嘿,我手头上的大款可不少!苏小伞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只是一笑置之。想想当时要真听向含兰的话,这个愿望也许就实现了。
画展是在东大名创库三楼的展厅,节光笑容满面地在楼下门口迎接来宾,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长头发的胖子。
见到苏小伞,节光异常高兴,赶紧把她介绍给身边的胖子:“萧兄,这就是苏小伞,我大学的同学,才女加美女!”
胖子伸出手和她的手相握:“我叫萧肃,是节光的好朋友。节老弟老是向我提起你,赞赏有加,今日一见,果然惊艳,令人耳目一新哪!”
节光对她说:“小伞,萧兄就是帮我搞画展的那个画家,他是个诚挚的人!”
苏小伞脸红扑扑的,微笑地说:“萧老师,谢谢你帮助节光!”
节光说:“是呀,萧兄是我的贵人。”
萧肃爽朗道:“你们太抬举我了,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举手之劳,最重要的是节老弟的画好,而且为人也令我佩服。”
节光说:“萧兄,你的话让我汗颜,无论哪方面,我都还要努力,争取做到最好!”
萧肃说:“好了,我们就不要说那么多客套话了,节老弟,你就陪苏小姐上楼吧,我在这里给你照应着就可以了。”
节光笑了笑说:“那就只好拜托萧兄了。”
然后对苏小伞说:“小伞,我们走吧!”
苏小伞心里涌起一股幸福感,这种幸福感让她找回了久违的信心和自尊,相比之下,过去这些年的生活是多么的灰暗和惨淡!
他们正要往楼上走,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苏小伞,你这个臭婊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
苏小伞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怎么会来?他不是躺在沙发上睡觉吗?”
怒吼的人就是陈怀远。
只见陈怀远像头狂怒的豹子,朝他们扑过来,右手拎着一个红色塑料桶。他扑到他们面前,双手抓起塑料桶,把里面装着的脏水朝西装革履的节光劈头盖脸地泼过去。
苏小伞惊声尖叫。
她被陈怀远的疯狂举动弄懵了,而且还闻到浓郁的臊臭味,那是尿水的味道,那塑料桶里装的竟然是尿水。
萧肃呆了。
节光也呆了。
在场的人也呆呆地看着浑身颤抖的陈怀远。
苏小伞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
陈怀远狂笑着指着浑身脏水的节光说:“苏小伞,你爱的那个男人就是他吗?那天晚上,你就是和他去上床的吗?”
苏小伞大叫了一声:“你这个无赖!”
说完,冲上前,朝陈怀远清瘦而又铁青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
陈怀远眼睛里闪动着凶狠的光芒,咬着牙说:“你他妈的敢打我!”
就在这时,萧肃挡在了他们面前,一把抓住了陈怀远的衣领,低吼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到这个地方撒野,你找死呀!”
萧肃的力气很大,陈怀远双手掰着他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陈怀远气喘吁吁地说:“放开我,放开我!”
几个保安扑过来,扭住了陈怀远,萧肃才放手。
萧肃对保安说:“你们报警吧。”
节光缓过神,平静地问苏小伞:“他就是陈怀远?”
苏小伞觉得特别对不起他,含泪地点了点头。
节光对保安说:“放了他吧,也不要报警了,让他走吧!”
萧肃说:“节老弟,这样就算了,你看他把你搞得一身的尿水.!这样太便宜他了吧!”
节光笑笑,爽朗地说:“没什么,反正我穿西装不习惯,正好趁机换了它。让他走吧,不就是泼点尿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肃吼叫道:“还不快滚!”
陈怀远脸部的肌肉颤抖着,恶狠狠地瞪了苏小伞一眼,狂奔而去。
苏小伞十分难为情,嗫嚅地对节光说:“节光,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跟踪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节光,我先回去了!”
节光笑着说:“小伞,我现在真正理解你了,你活得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和痛苦!我不要紧,这就回去换衣服,住的地方不远,不会影响什么的!你不要走,你还没有看我的画呢!这样吧,你先上去,我换完衣服就回来陪你。说心里话,今天谁来谁不来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你能来!答应我,千万不要走,在这里等我!”
苏小伞点了点头:“我等你。”
目送节光离开,苏小伞心里十分担心,担心陈怀远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而对陈怀远,剩下的只是一个字:恨!她原谅不了陈怀远,怎么也原谅不了!苏小伞上楼后,也无心看节光的那些画,只是担心着他!她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看着看画展的人在画前评头品足,心里不安而又羞愧。
节光在苏小伞焦虑的等待中到来。
当他走进展厅时,一阵骚动,人们的眼睛纷纷投向他,并说着赞扬的话。节光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显得随意和精神,没有任何造作的成分。苏小伞看着他被许多人围了起来,他们都在和他热情地交谈。苏小伞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渺小得令自己无地自容,而此时的节光就像一个王子,那么的光芒四射。苏小伞萌生了一个念头: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是悄悄地离开吧!她站起身,低着头,像个小偷般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朝门口溜去。一个健壮的身体挡在了她面前,苏小伞一抬头就看到了节光阳光般的笑脸,他用浑厚的声音说:“小伞,让你久等了,从现在开始,我就陪你一个人!其实办不办画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现在很多画家把绘画当成生意,总希望自己的画能够卖出好价钱,我不是那么想的,来上海,最重要的就是能够见到你!”苏小伞的心里酸酸的,眼睛一热,两行泪水悄然滚落。
那也许是苏小伞这些年来最幸福的一天。
节光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牵着她冰凉的手,看他展出的每一幅画。在每幅画前,他们都会停顿一会,节光会把画这幅画的时间、地点以及当时的心情告诉她,其中还穿插着许多有趣的故事。那是个冬天,在画一幅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打开电灯回到画架前时,发现画笔不见了,好一阵寻找,愣是没有找到。这时,他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隔壁成都女孩的酒吧里飘过来的香味,节光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晚上成都女孩请他们这些没有离开香格里拉回家过年的人吃火锅。他来到了酒吧,大家已经围在火锅旁边了,成都女孩看到他就哈哈大笑,然后说:“画笔找不到了吧?”节光看了看她身边蹲着的那条黄狗,心里明白了,是它把画笔叼走了,它最听成都女孩的话……苏小伞问道:“那个成都女孩是不是爱上你了?”节光笑了笑说:“不会的,她爱我们每一个以香格里拉为家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她都把我们当成好兄弟。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成都了。对了,她从来没有穿过裙子,要她穿裙子简直就要她的命;她也没有男朋友,要她谈男朋友好像也是要她的命。”苏小伞说:“多么有个性的一个人!”节光说:“是呀,我们都十分喜欢她。”苏小伞又说:“那你爱上她了吗?”问完这话,苏小伞的脸热辣辣的。节光说:“没有,不过,我们都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对了,以后如果你有机会来香格里拉,见到她,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苏小伞已经开始向往香格里拉了。
就在回家的路上,她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下决心去那个神奇的地方,去看看节光的客栈和他画中天空的云。
那像一个遥远的梦。
苏小伞毕竟有了梦想,有梦想的人会拥有一份珍贵的幸福。
苏小伞的幸福感很快就像肥皂泡般破灭了。
回到家里,她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墙上节光为苏小伞画的那幅肖像放在地上,脸色铁青目露凶光的陈怀远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口里吐着含混不清的话语,用手中的匕首割着画像,画像被割得支离破碎。
苏小伞张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陈怀远手中的利刃在割裂她的心脏,苏小伞疼痛得将要窒息。
陈怀远瞥了她一眼,狞笑着站起来,朝她逼近。
他会不会杀了自己?苏小伞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她想逃,双脚像生了根,无法迈动;她想喊,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喊不出来!
陈怀远用刀尖在她的99lib?
脸上轻轻地划动,阴森森地说:“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呀,散发出迷人的气息,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可惜哪,再美丽也和我没有关系了!这真是个狗操的社会,有的人腰缠万贯身边美女如云,有的人却身无分文,孤独难当!小伞,你说公平吗?”
苏小伞屏住呼吸,真害怕刀尖会划破脸皮,然后刺向胸膛。
陈怀远突然长叹了一声,把匕首扔在了画像上,说:“小伞,我不会杀你的,不会的!我不会杀一个我爱的人的!哪怕她已经不爱我了,哪怕她和很多男人上过床了!我不会杀你的,不会!”
说完,他就把自己扔到沙发上,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苏小伞的眼泪流了下来。
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画像,浑身抽搐,喃喃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你这个恶棍!”
越想越愤怒,苏小伞突然弯下腰,从画像上捡起了匕首。
匕首闪着寒光。
她手中紧握着匕首,站在陈怀远的跟前,胸脯一起一伏。心里有两种声音在喊叫。一个声音说:“杀了他,他就是个恶魔,你不杀他,他迟早会杀了你!快下手呀,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把他杀了,你就彻底解脱了!杀了他,杀了他——”另外一个声音说:“小伞,快放下手中的刀,你不能做傻事,你杀了他自己能活吗?杀人是要偿命的!快放下手中的刀,回到你的卧室里去!小伞,你要记住,仇恨是最恶毒的药,会毒死你,也会毒死他人!放下刀吧,放弃心中的恨吧,你面前将是一片海阔天空——”
陈怀远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沙哑着嗓子说:“小伞,我早就不想活了,活着就是行尸走肉,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没有爱,也写不出诗歌来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无数次想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下不了手,我杀死不了自己!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死在你的手上!你可知道,死在自己深爱的人手上,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比和你做爱还快乐!杀了我吧,小伞,求你杀了我吧!往我心脏这边捅,你看清楚了吗,就是这个地方,我指给你看,就是这个地方,你只要用点力,往这个地方刺下去,我就死了,永远的离开你了。快动手呀,小伞,快呀,快杀了我——”
苏小伞的手在颤抖!
她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苏小伞喃喃地说:“你也配说爱!杀你脏了我的手!”
她转过身,弯下腰,双手拿起残破不堪的画像,走进了卧室,把画像放在床上,然后使劲地关紧房门,反锁上了。为了安全起见,她把床头柜顶在门后面,她认定陈怀远是疯了,一个疯子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
陈怀远把她心底最美好的东西毁了。
苏小伞为什么一直保存着这幅画像?现在才明白,她是在保存一份珍贵的记忆,在保存一份逝去的爱。每个人心底都会保存这么一份珍贵的东西,在许多平淡无奇的日子,因为心底的爱,而坚韧地活下去。
而陈怀远心里保存的是什么?
他心里有爱吗?
苏小伞记得刚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游移不定,感觉他心里藏了很多东西。苏小伞希望知道一些他心中的秘密,很快地,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陈怀远根本就不会和她说那些事情。有时在深夜里,陈怀远会做噩梦,噩梦醒后,他坐在床上惊恐而又迷惘地抽烟。苏小伞问他做什么噩梦了,他什么也不说;苏小伞想安慰他,他也会把她推开。
苏小伞含着泪,面对画像,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割裂的画布,情不自禁地想起节光古铜色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脸。
就在这时,节光打来了电话。
节光浑厚的声音仿佛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光亮。
苏小伞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这丝希望能够维持多久?
节光很快就会离开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回到遥远的香格里拉。他走后,苏小伞还能听到他浑厚的声音吗?或者……
每个清晨醒来,我都希望听到肖三娘沙哑的叫唤声。“阿红,别赖床了,起来吃早饭啦——”那平淡无奇却饱含母爱的话语在我心的旷野一遍遍回响。我的目光却再也看不见那张丑陋的脸。那是一段寂聊的日子,好像一切都离开了我,我像是浮在空中的灰尘,没有任何依托。是的,我又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人。那个叫顾新的人,他还是不断地来找我,甚至还要我搬到他家里去住,说他家里的房子很大,就他一个人住,让我没必要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已经不恨他,可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顾新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每次走时,都会这样说:“我不会放弃的,阿红,你是我女儿,永远都是!”我冷漠地望着他,感觉他的话十分虚假,从小到大,他没有带过她一天,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能有什么感情?就是有,那种感情也是他虚构的。
自从我在徐南区图书馆上班后,图书馆热闹了许多。其实图书馆的人一直不少,那是个全民读书的年代。一天,同事王小烟神秘地把我拉到一个角落,神秘地问道:“阿红,你知道为什么最近来的人多了,而且都是年轻小伙子吗?”我摇了摇头。我只是默默地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很少考虑别的问题。王小烟笑了笑说:“阿红,都是因为你呀!”我茫然道:“因为我?”王小烟点了点头:“对的,就是因为你!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那些小年轻来借书,就是为了看你,接近你,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我脸发烫:“不会吧——”王小烟撇了撇嘴角说:“你这是装傻吧?他们还给你起了个绰号呢!”我轻声说:“什么绰号?”王小烟笑了笑说:“冷美人呗!”我喃喃地说:“冷美人——”王小烟碰了碰我的手:“哎,我看你就在这些年轻小子中物色一个对象得了!”我无语。
王小烟比我大几岁,有个三岁的女儿。她长得不算难看,圆圆的脸上有些雀斑。在图书馆里,我很少和同事说话,和我说话最多的就是王小烟。她喜欢说话,喜欢和任何人说话,就是来借书的人,有时也会说上一箩筐的话。她的嘴唇不停地翻动时,我就会想,她怎么会有那么多话,难道她说那么多话一点也不累?说话也许就是她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我也就理解了她。问题是我不喜欢她和我说话。我听人说太多的话会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这可能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在那苦难岁月里,村里人不和我说话,肖三娘也少言寡语,我过着基本上是没有语言的生活。这种生活的阴影一直影响着我,有时,我竟然会这样想,语言是多余的。
不喜欢王小烟和我说话的原因是,没完没了地给我提结婚的事情。她总是悄悄地对我说:“阿红呀,你赶快找个男人结婚吧,现在单位建新房了,只要你结婚,就可以分到一套两居室的套房,多美的事呀!如果那样,你就不要住宿舍楼了,你想想,住宿舍楼多么不方便,厨房是公用的,厕所也是公用的,多么不方便,没有一点自己私人的空间。”我不晓得怎么回答她,我不可能为了那一套房子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吧,况且,我也没觉得住单身宿舍有什么不好,也不想结婚。
王小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给我介绍对象。
她把那些男人的照片给我看,还把每个男人都说成是白马王子,非嫁不可。我推掉了好几次,她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把一些男人的照片给我看。逼得我没有办法,我就随便挑了一张照片,淡淡地说:“就这个人吧!”王小烟两眼放光:“哎哟,阿红哪,你真有眼光!他叫罗真,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青年,他是红星厂的技术员,还是厂里的新长征突击手呢,经常到北京bbr>99lib?去参加表彰大会!”我管他是什么突击手,只是应付一下王小烟而已。
王小烟却当了真,张罗着安排我们见面。
那是个星期天,约好在柳州公园见面。说好上午十点,我九点五十分就到了,王小烟和罗真到得更早,在公园门口等我。见面后,王小烟把我们相互介绍给对方后,这个红娘就推托有事先溜了。王小烟在场时,我还不会那么窘迫,她一走,我就浑身不自在了。罗真高高的个子,有点瘦,梳着分头,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暗灰色的中山装,显得儒雅。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样子的男人,不活泼,没有生气,我印象中,王海荣是最有活力的一个男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马上离开。我和他走进了公园。罗真不敢用正眼看我,脸很红,像有团烈火炙烤着他,额头还冒出了汗珠。见他如此紧张,我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反正是例行公事般的见面,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难受。我们走遍了半个公园,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不停地用小手帕擦额头上的汗珠。我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寂,对他说:“我们坐会吧,这样走着太累。”罗真受宠若惊地说:“好,好,我们坐坐,坐坐!”我们在一棵香樟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还是惶恐不安,这哪是来相亲的,简直是来受刑,我不禁有些同情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于是我开口说话:“你多大年龄?”他说:“28。”我问:“上海本地人吗?”他说:“是的。”我问:“家里有多少人口?”他说:“四口,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妹妹。”我问:“你在哪里工作?”他说:“红星厂。”我问:“在厂里干什么工作?”他说:“技术员。”我问:“你喜欢读书吗?”他说:“喜欢。”我问:“喜欢读什么书?”他说:“ href='928/im'>《战争与和平》。”我说:“我没有读过。”他说:“啊——”我问:“你很吃惊?”他说:“不,不——”我问:“那你为什么‘啊’?”他擦了擦汗,手指了指另外一边,我看到一男一女搂抱在一起接吻,我脸顿时滚烫起来,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木讷的男人。他突然说:“我,我去买冰棍给你吃!”说完就飞快地走了。等了好大一会,我看见他手捧着好几根冰棍朝我走来。他经过池塘边时,我突然想:他会不会掉池塘里去。我的念头还没有在脑海里消失,罗真就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地摔到了池塘里。我心里悚然一惊,难道黄鼠狼没有离开我的身体?罗真在池塘里扑腾着爬起来的时候,我站起身,快步朝公园外走去。我心里想,我是个不祥的人,会给接近我的男人带来伤害!假如罗真掉进的是海里,他又不会游泳的话,我岂不又欠下了一条人命。也许我一生都是孤独的,不可能和哪个男人过上幸福的婚姻生活!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去上班。王小烟把我拉到一边,微笑地问:“阿红,昨天你们谈得怎么样?”我脸红耳赤地说:“不怎么样。”王小烟笑着说:“我看出来了,一定是你不满意吧!不要紧,姐姐再给你介绍更好的!”我拉住她的手,央求道:“小烟姐,你千万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真的,小烟姐,我不想去见任何人,也不想要分房子,求你千万不要给我介绍对象了!好不好?”王小烟呆呆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自己有了男朋友,一直在保密?”我摇了摇头。她不解地说:“那为什么?”我说:“没有什么,只是我不想那么早谈朋友。”王小烟笑了笑说:“那好吧,我也不操这个心了。”
我还是没有摆脱王小烟的纠缠,她还是三番五次的给我介绍对象,并且安排我去相亲。每次相亲,那和我相亲的男人总会出现问题,我总害怕冥冥中的某种力量会夺去他们的生命。我又一次活在了恐惧之中,那黄鼠狼一定没有离开我,它只是默默地隐藏在我的体内,还有王海荣的魂魄。到现在,我也没有给他找到一个可以安放魂魄的地方,这是我的罪过!我活着,就是一种罪过。我生下来,母亲梅姗就死了,后来朱南海也因我而死,还有可怜的赵燕,无辜的李文平,就连从小把我养大的肖三娘,她的死也和我有关……我真的不想看到有人继续为我而受难,我是个灾星!
我不想害人,可我竟然恨上了王小烟,我想她要是从图书馆消失了,就不会再来烦我了。我只是希望她丈夫当大官,让她回家相夫教子,或者把她调离图书馆这个清水衙门……我万万没想到,她会真的离开图书馆,离开人世。不久,王小烟在一个雨夜,被车撞死了,就在离我宿舍不远的地方。
据她的丈夫说,那个雨夜出去,就是为了去给一个同事介绍对象,她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小伙,来不及等到明天上班,当天晚上就兴冲冲地出去了,没有料到,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家。我知道,她应该是来找我!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恐惧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
我没有见到王小烟倒卧在冰凉的雨水中血肉模糊的身体,也不敢去参加她的追悼会。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她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扭曲着那张破碎的脸,扑到我面前,凄厉地说:“阿红,我给你介绍对象,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看她的身后站着一排阴森森的黑衣人,他们脸色死灰,阴森森地说:“我们都是优秀的青年——”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我都会来到窗前,朝王小烟出事的地方张望,我似乎看见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街上,朝我呼喊。我的心冰冷地抽搐,颤抖地说:“小烟姐,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把窗帘拉了起来。
坐在那里,大口地喘气。
在如此黑暗和恐怖的夜里,谁会给我点亮一盏灯?
哪怕是一盏如豆的灯火。
第九章 爱上她的男人都得死
节光走了,没有让苏小伞去相送。节光登机前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走了,并且希望她能够到香格里拉去住一段时间。节光乘坐的是早班飞机,他打电话来的时候,苏小伞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完节光的话,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苏小伞突然觉得节光就是一个幻象,朦胧出现又朦胧消失,那么的不真实。或许他真的没有来过上海,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苏小伞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随着幻象的消失,她仿佛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生活。
警官钟飞扬坐在苏小伞面前,满脸微笑,和在警局录口供时判若两人。今天的他穿着便装,齐刷刷的短发看上去特别精神。晌午的和风茶馆特别安静,没几个客人,钟飞扬还是选择了一个小包间,这样他们的谈话会保密些。钟飞扬主动约她出来,苏小伞还是有些紧张。
钟飞扬给她倒了杯茶,苏小伞发现他的手指修长,而且白皙,这和他的身份有点不相称。
钟飞扬说:“苏小姐,你男朋友怎么不陪你来?”
苏小伞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钟飞扬注视着她的眼睛:“怎么,那么快就吹了?”
苏小伞眼神慌乱地说:“请不要谈他好不好?”
钟飞扬说:“他是个愤世嫉俗的人,有时也是很可爱的,但是过头了就没意思了。好了,我们不谈他了。说正事吧,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希望你能够配合。”
苏小伞说:“我知道你是谈向含兰的事情,只要我知道的情况,一定会告诉你的,多么希望能够早日抓住凶手,也好让她瞑目。”
接着,钟飞扬给苏小伞谈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就在苏小伞他们发现向含兰死后的一个深夜,鸿泰小区和殡仪馆一样幽静。这时,向含兰家对面那栋楼里的一个人起来上厕所,完事后,不经意地从窗口往外瞥了一眼。他惊讶地发现,死者向含兰的家里有亮光。因为向含兰的死,鸿泰小区的居民人心惶惶,她家里深夜里的光亮岂不让人恐惧!他吓得瑟瑟发抖,赶紧给保安打了电话。夜里值班的两个保安也胆战心惊,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赶往向含兰的那栋楼。他们上电梯后,面面相觑,什么话也没有说,各自紧握着手中的警棍。电梯在十楼停住了。电梯门久久不开,他们的额头上冒出了汗,谁也不想先说出害怕这两个字!好不容易,电梯门突然开了,一个黑影从电梯门口晃过去。他们齐声断喝:“谁!”等他们冲出去,黑影已经无影无踪了。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瑟瑟发抖。站在向含兰的家门前,他们不知如何是好,还担心后面那套房里突然会走出什么东西来。向含兰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保安甲战战兢兢地说:“是不是那家伙看错了呀,大半夜的,谁会跑到死人家里点灯。”保安乙口气稍微平静些:“不可能看错,刚才我们在楼下不也看到了亮光吗?”保安甲说:“真倒霉,碰到今天晚上值班。”保安乙说:“我先看看。”说着,他就把自己的右眼珠子对准了猫眼。他突然触电般跳开,惊叫道:“真的有亮光,那地上点着一根白蜡烛!”保安甲:“啊——”保安乙说:“谁会在里面呢?”保安甲说:“会不会是她的家人?”保安乙说:“不可能呀,她父母来过,后来又走了,也许等案子破了才能再来吧!”保安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算了,我们走吧!”保安乙说:“不行呀,会投诉我们的,你没发现,现在小区的业主对我们意见很大,说我们连死了人都发现不了,还保什么安。”保安甲说:“那,那怎么办?这样下去,我都不想干了,成天提心吊胆的,还挨人的白眼,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呢!”保安乙说:“要不我们报警吧!办这个案子的警察不是留了电话给我们吗,我记得存在手机里了的!”保安甲说:“对,对,快给警察打电话!”保安乙刚刚打完电话,向含兰对面的那套房子里突然传出婴儿凄厉的哭声。他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进入电梯,下到了楼底,在楼门外等着警察的到来。他们在寒风中站立了十多分钟后,警察才来。警察来了后,他们特别来劲,恐惧感也消失了,兴奋地带着警察上了楼。打开向含兰的家门,他们看到一根白色的蜡烛立在死者尸体倒卧的位置。他们在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人……
钟飞扬的讲述绘声绘色。
苏小伞身上一阵阵发冷。
钟飞扬讲完后,说:“你能不能回忆一下,在向含兰交往的人中,有谁看上去比较不正常的,也就是说比较变态的?”
苏小伞颤声说:“让我好好想想。”
钟飞扬笑着说:“你不要急,慢慢想。对了,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苏小伞说:“不介意,你抽吧!”
钟飞扬点燃了一根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烟雾中,苏小伞美丽的脸有些迷离。
苏小伞说:“钟警官,能给我一根烟吗?”
钟飞扬说:“你也抽烟?”
苏小伞点了点头。
钟飞扬递过一根烟,把打火机也推到了她的面前。苏小伞点上烟,吸了一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香烟使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钟飞扬说:“你抽烟的姿态很好看,可烟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特别是漂亮女孩子。”
苏小伞轻声说:“我知道。很多事情,谁都知道会毒害自己,人们还是趋之若鹜,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钟飞扬说:“这话精辟!”
苏小伞说:“其实,向含兰的朋友我认识的不多。刚刚开始时,她是经常带我去酒吧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喝酒,也去迪厅玩,还有一些高级会所。后来,我因为不喜欢热闹,就不和她去了。就是当时认识的那些人,大都是一面之交,没有继续交往。凭我的印象,她那些一起玩的朋友都挺绅士的,想不出有什么变态的人。至于她交往的朋友中有没有那样的人,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不可能去问。尽管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很多事情并没有必要向对方说。”
钟飞扬深深地吸了口烟说:“这样呀!”
苏小伞说:“是这样的。”
钟飞扬说:“如果能够找到那个深夜潜入死者家里的人,也许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苏小伞说:“我明白。”
钟飞扬沉默,审视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小伞顿了顿说:“我想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情。”
钟飞扬说:“快说吧!”
苏小伞用手理了理垂落在额前的那绺秀发,摁灭了手中的烟蒂,紧张地说:“你说的那情景,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有天晚上,我梦见自己掉落到一个黑暗的深渊,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点亮光。那是蜡烛的亮光,白蜡烛。我发现自己躺在向含兰家的地板上,我还看到一个人……”
钟飞扬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真的做了这样的梦?”
苏小伞点了点头。
钟飞扬说:“的确怪诞,你要不说,我还真不敢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问题是,你梦中的那个矮个男子,不晓得是否真有其人?”
苏小伞惊恐地说:“是,是有这么一个人!”
钟飞扬说:“你见过他?”
苏小伞点了点头:“见过!”
钟飞扬眼睛里散发出鹰隼般的亮光:“快说!”
苏小伞显然内心很不平静,脸色绯红:“那天晚上,我到图书公司送完设计稿,坐地铁回家时,有个矮个男子在我身后……下地铁后,他还一直跟着我,要不是看到一个警察,我朝他跑过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那个警察竟然不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回过头去找不到那个恶棍了!”
钟飞扬听完后,笑了:“难怪你会做那样的噩梦,你在梦中把两件事重叠起来了,这是你心理的问题,看不出那个非礼你的矮个男人和向含兰的死有什么关系。”
苏小伞咬着牙,坚定地说:“有关系!”
顾新想伸出手摸我的脸,可他不敢。我看出来了,他是那么想的。如果他强行伸出手摸我的脸,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他用苍凉的声音说:“阿红,你看上去很憔悴,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我冷漠地说:“我憔悴不憔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有没有困难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不是我爸爸,真的不是!你知道吗,面对你,我有种幻灭感!你走吧,赶快走吧!”顾新深陷的眼睛里闪动着波光:“阿红,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你,牵挂你,我是爱你的,我想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过去所受的苦难,哪怕是给你当牛做马!”我倔强地说:“我不需要你的爱,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一直都很幸福,从来没有过苦难!你只要远远地离开我,我就很感激你了。”顾新显得异常激动:“阿红,你受过苦的,受过很多苦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还记得吗?有一次,肖三娘被抓到村里去批斗,你偷偷地跑去看。肖三娘被一个红卫兵用皮带抽打,你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哭喊着,求他不要再打了。他一脚把你踢开,你摔在石板路上,额头上起了青乌乌的一个大包。你没有退缩,也没有害怕,而是从地上爬起来,朝打肖三娘的人再次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在他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气急败坏,扬起手中的皮带,在你幼小的身体上狠狠地抽打起来。你边哭边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妈姆——’在场的很多村民看不下去了,拖开了那个红卫兵。批斗会结束后,你搀扶着遍体鳞伤的肖三娘回到了家,肖三娘轻轻抚摸你额头上的乌青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冷冷地说:“没有的事,是你瞎编的!你快走吧,我要去上班了!”顾新喃喃地说:“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想起你受的苦,我的心在流血,阿红——”他仿佛要朝我扑过来。
突然一个人挡在了我面前,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顾新对他说:“我没干什么,我只是和我女儿说话,你走开!”
挡在我前面是一个肩膀很宽的年轻男子,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乌黑浓密的头发。我绝情地说:“他不是我爸爸!”
年轻男子说:“你听到没有,她说你不是她爸爸,你这个人也真是为老不尊,调戏小姑娘还自称是人家爸爸,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老色鬼!”
顾新浑身发抖,瞪着深陷的小眼睛吼道:“你给我滚开!她就是我女儿,就是我女儿!”
年轻男子义正辞严地说:“应该滚开的是你,快滚吧,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报警了!”
顾新气得脸色铁青,满脸胡楂乱颤,突然扬起手掌,狠狠地朝年轻男子脸上抡过去。年轻男子挨了沉重的一击,狂叫了一声,扑过去,和顾新扭打起来。顿时,很多路人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有好事者还在笑着喊:“打呀,使劲打——”还有人说:“看看,他们一老一少就是为了那个漂亮姑娘争风吃醋才打起来的,那老的也真不要脸!”我无地自容,在混乱中,抽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图书馆,我心里隐隐地痛,难道是为顾新心疼?实在找不到为他心疼的理由,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陌生人!那么,我的心是为那年轻人而疼,因为他挨了顾新一巴掌?这也是没有理由的,我早就不会为不相识的人心疼,不管他为我做了什么。
我就那样魂不守舍,心烦意乱,就是有读者站在我面前,拿着书和借书证要我登记,我也视而不见,以至在我面前站了一排等待借书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个脸色苍白瘦弱的男子,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粗大的喉结不停地滑动。后面有人说:“冷美人今天怎么了,思春了呀!”他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一阵笑声。又有人说:“你们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失恋了呀,挺可怜的冷美人!”大家不笑了,仿佛和我一起忧伤,一起心痛,那年月的人真好,所以他们热爱读书。我的一个同事实在看不过去了,走到我面前,在我耳边说:“你再不干活,借书人的队伍就要排到楼下的大街上去了!”我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对读者们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给最前面的那个白脸男子办完借书手续后,他俯下身,轻声地问了句:“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我冷若冰霜地说:“你去问邮局的人吧!下一个——”那人脸刷地红了,仓皇而去。死去的王小烟说得对,很多人为我的美貌而来,有的只是来看我一眼,也有不少人给我写求爱信,那些信件我一封也没有拆开过,全部拿到邮局退了回去。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长得有多好看,照镜子时,我觉得自己长得像黄鼠狼。
工作起来,我是个手脚麻利的人。排在我面前的那列长队,不一会工夫就剩下了三两个人。最后一个借书的人竟然是那个挡在我和顾新中间的年轻人。他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副标准的英雄形象。遗憾的是,那半边脸是红肿的,他的英雄形象无疑打了点折扣。他借的书是 href='351/im'>《复活》。通过借书证,我知道了他的姓名:张树森。我脸无表情地给他办完借书手续,就埋下了头,用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什么。张树森还站在那里,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芒刺般落在我身上。过了好大一会,我抬起头,冷冷地对他说:“你还有事情吗?”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说:“没事就走吧,别站在这里影响我的工作!”他停顿了一会,沉缓地说:“我喜欢你!”说完,他就走了。
他的话并没有让我激动或者感动,尽管他在我面前上演过英雄救美的好戏。我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潜意识里有种感觉:爱上我的男人都得死!
苏小伞想,如果自己的父母亲中的一个像顾新对待肖阿红那样对待自己,她都会原谅他们当初所犯下的罪,因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并不像肖阿红那么决绝,可以拒绝一切爱。
她还是想找到母亲。
苏小伞突然想,在当初自己被抛弃的地方,会不会有人知道真相,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于是,苏小伞决定再去找养父苏国庆,问清楚,当年自己被抛弃的具体地点。
嘉田路进去的那条小胡同还是弥漫着浓郁的尿臊味,苏小伞强忍不让自己吐出来,胡同两边的墙上,凌乱地写着许多“拆”字,看来这一片老街区,真的很快就要拆迁了。苏国庆还是闭着眼睛,孤独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苏小伞站在他面前,轻轻地说了声:“爸,你是醒着的吗?”
苏国庆睁开了满是眼屎的眼:“你是小伞吧?”
苏小伞说:“是我,错不了!”
苏国庆突然变得十分紧张:“你又来干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真的不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
苏小伞冷冷地说:“如果除了这个事情,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苏国庆警惕地看着她,嘴唇在颤抖。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觉得好笑:“真可笑,你以为我会来分你的拆迁费呀?你送给我都不要!不就几个臭钱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害怕呢?”
苏国庆说:“那,那你来干什么?”
苏小伞说:“我想再问你一件事,你能够告诉我具体是从哪个地方拣来的吗?”
苏国庆用瘦得鸡爪子般的手指敲了敲青筋暴突的脑门,说:“我想想。”
苏小伞说:“想吧,我有的是时间。”
这时,苏小伞看到苏国庆身后老房子二楼的窗户里露出了一张肉乎乎惨白的脸,她没有见过这个像蛆一样还染着红发的青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国庆家里,还用歹毒的目光审视她。难道他就是苏国庆的儿子?为了夺取他房子的拆迁费搬回来住了?
苏小伞从他发霉般的脸上收回了目光,心想,管他是谁,反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国庆面对着苏小伞,没有看到那张发霉的猪肚脸。
他又用手指敲了敲脑门,仰起脸说:“想起来了,记得杨雪莉说过,她是在虎丘路靠近乍浦路桥的苏州河边把你拣来的。”
苏小伞又问:“具体是什么时间?”
苏国庆眨了眨眼睛说:“是1983年国庆节过后的第三天晚上的事情吧,对,是那天,杨雪莉下夜班路过那里时,看到一个女婴在一把小纸伞下哭,就把她抱回来了,那个女婴就是你。都怪你呀,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她,她也不会那么早死,她是为你操心而死的!如果我们没有你,现在我们还会恩恩爱爱地活着,我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苏小伞无语。
和他争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苏小伞正想走,那个红发青年走出了门,堵在了她的面前。
苏国庆特别紧张:“小伞,你快走呀,这个白眼狼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他连我都敢打,还能饶了你!苏光,你不要乱来呀,让她走呀!”
苏小伞明白了,这个家伙果然是苏国庆的亲生儿子。
苏光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阴阳怪气地说:“你就是苏小伞吧,果然是个美女!你来找我爸干什么?你是不是也想打这房子的主意?如果是,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你算哪根葱呀,你养过我爸吗,尽到过儿女的责任吗?你以为给我爸100块钱就可以来分钱了,门都没有!苏小伞,识相的就滚远点,别自讨没趣!况且,你也不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不晓得是哪里拣来的野种!嘿嘿,像你这样的美女,要搞钱还不容易,裤带松松不就财源滚滚,还跑我们这里来抢食,你不是自讨没趣吗!滚吧,以后再不要让我看到你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别怪我不客气!”
苏小伞脸憋得通红,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瘪三!”
苏光瞪起眼睛:“你,你敢骂我?小骚货!”
苏小伞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掴了他一耳光:“我替你爸教训你!瘪三!”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生活把她逼成这个样子的!
那一耳光把他打懵了。
苏小伞推开了他:“好狗不挡道!”
然后扬长而去,苏小伞替养父感到悲哀!
在苏国庆说的那个地方,苏小伞面对着浑浊的苏州河,心里充满了忧伤。她问了许多附近的老住户,他们都不知道当年这里遗弃过一个女婴。苏国庆说得没错,谁还会记得起那些事情。油盐柴米的生活的确使人遗忘了许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心灵的变异。
苏小伞该往何处去?
她茫然而又无助。
我经常失眠。
那是些寂寞的夜晚,窗外的风也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凉。我蜷缩在床上,听着呜咽的风声,那是死去的人的魂灵在哭泣。我双手握着自己柔滑的长发,就像是抓着一把救命的稻草。我希望自己获得拯救!我的灵魂已经坠落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个叫张树森的青年每隔几天就来还书和借书,有时还会带来一束玫瑰花,每次走时,他都会坚定地对我说:“我喜欢你!”我怀疑他借的书根本就没有看,他来借书就是为了接近我,对我说那句话。我没有被他的那句话打动,而是内心充满恐惧,因为我无法阻止他的到来,无法控制体内的黄鼠狼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我只能默默祈祷,在我产生那罪恶的可怕念头前,他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感觉不到危险,我则知道危险在向他逼近,而我又不能向人言说心底的秘密,痛苦无时无刻在折磨着我。
我的生活枯燥而单调,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呆在单身宿舍里,发呆或者想着一些往事,未来怎么样,我不敢去想,那如坚冰般的领域,我没有力气凿穿。很难得的时候,我会说服自己去看一场电影,坐在电影院里,仿佛就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存在。那年头热映的《少林寺》我也去看过,很喜欢电影里那个牧羊女和那首优美的歌。我想象着,自己要是那个牧羊女多好,在野猪坳山地无忧无虑地放牧灿烂的青春,动人的歌声弥漫整个山地,掩盖着那里的贫穷和荒凉。短暂的美好想藏书网象并没有给我内心带来安宁,而是更深重的恐惧,我的现实世界是如此残酷!
看完电影《少林寺》的那个晚上,空气异常沉闷,没有一丝风。电影院离我住的地方也就是两站地,也不愿意去坐公共汽车,就徒步回去。街灯和人流以及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使我内心更加苍凉,莫名的孤独感袭来,我凄清地叹了口气。野猪坳乡村的夜晚还是那么死寂吗?那厉鬼有没有提着自己的头颅在乡野游荡?还有肖三娘的坟头,是不是长满了萋萋的野草?……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声音十分缥缈,也许是肖三娘,也许是王海荣……我无力回答他们,我想有一天我一定会和他们相见,他们在另外一条道路上等待着我。
真的有人在叫我。
我停住脚步,回过头。是他,张树森!他跑到我面前,不安地说:“肖阿红,我,我——”他应该不是那种粘粘糊糊的人,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冷若冰霜地说:“你想干什么?”张树森做了个手势:“你不要紧张,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警惕地瞪着他:“有什么话你就快说,我还要回家!”张树森双手放在一起搓了搓,笑了笑说:“肖阿红,我就直说了吧!其实,刚开始我并不喜欢你,漂亮姑娘多着了。我们单位几个哥们说,区图书馆来了个美人,冷傲得很,不容易接近。我就和他们打赌,放下狠话,说半个月就可以把你搞掂。结果,半个月过去了,你压根就不理我,可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想到你忧郁的眼神,我就会很难过,难过得寝食难安,真想替你分担些什么,甚至想把你拥抱在怀里,让你安睡。肖阿红,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特别恐惧,害怕脑海里会冒出什么可怕的念头,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再伤害任何人。我颤抖地说:“求你了,你走吧!我不喜欢你,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真的,我们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你不要枉费心机了!”
张树森说:“我不会放弃的,不会!我心里装的全是你!”
我心一横说:“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你说完了,该走了吧,你喜不喜欢我,我管不着;我喜不喜欢你,你也管不着,你不走的话,那我走了!”
张树森伸出双手拦住了我,突然抱住我,在我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马上闪开,朝马路对面挥了挥手。马路对面几个年轻男子嗷嗷直叫,其中一个大声说:“张树森,我服了你了,你赢了,喝酒去吧!”
张树森轻声对我说:“肖阿红,对不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和我做朋友吧!”
此时,我是个被侮辱的人。我的身体瑟瑟发抖,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流氓!”说完,我就狂奔而去。张树森在我后面大声说:“肖阿红,我还会来找你的!”
我心里说:“张树森,你去死吧!”
我耳边有个阴冷的声音说:“他的确该死!”是黄鼠狼还是王海荣的魂魄在说话?我不知道,可除了它们,还会有谁?我心里的那句话说完,就后悔了,不禁为张树森的命运担忧起来。那个晚上,我又失眠了,整个晚上>?,睁大着惊恐的眼睛,眼前总是幻化出这样一幅情景:张树森的身体躺在一个阴冷肮脏的地方,他闭着双眼,浑身僵硬……我耳边老是响起他爽朗的话语:“肖阿红,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张树森真的死了,就死在我看电影《少林寺》的那个沉闷的晚上。好几天后,有人在一条小弄堂的下水道里发现了他腐烂的尸体。那个清晨,早起的人发现小弄堂里下水道的铁盖子被人偷了,然后又发现下水道里散发出难闻的恶臭。难闻的恶臭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人就报了警,警察于是就把张树森的尸体从下水道里弄了出来……张树森的死最终成了一宗无法破解的疑案。警察也来问过我,企图从我口中得到点什么线索。在警察面前,我显得特别冷静,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警察走后,我躲到无人的角落,瑟瑟发抖,心里不停地说:“肖阿红,你是杀人犯!张树森是你杀了!你逃脱不了干系!”内心的恐惧无情地折磨着孤独的我,有时,我真希望警察把我抓走,把我枪毙,那样我就彻底解脱了。我已经无法和体内的黄鼠狼交流,它躲得很深很深,在一个万劫不复的暗黑洞穴里。我们相互拒绝和对方交流,都在提防什么,可在我不希望它出现的时候,它总会出现,它成了我一生的噩梦。
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世情绪和罪恶感。
这种可怕的厌世情绪和罪恶感是从来到上海后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像一个恶性肿瘤,在我身体里边渐渐长大,张树森死后,这个巨大的恶性肿瘤在我体内爆炸,令我崩溃!
同样是一个沉闷的晚上,我独自来到了外滩。
外滩的夜色还是那么美丽,绚丽的灯火和如织的游人,还有轮船的汽笛声,掩盖着死亡和不幸,掩盖着贫穷和痛苦,掩盖着挣扎和失望,掩盖着……今夜,将是我的归期。我站在江边,恐惧和阴霾的心渐渐的晴朗,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对我说:“阿红,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呢!你看见我了吗,我就站在你面前的江面上,快来吧,我带你离开!阿红,我会带你到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和烦恼,那里开满鲜花,小鸟在不停地歌唱……来吧,阿红,你不应该来到人世的,不应该承受那么多苦难!来吧,你只要轻轻往下一跳,我就会接住你,带着你飞翔,飞到那个无比纯净的地方,那是你的天堂……”
是的,我看到了,就在我眼前的江面上,一个人站在一朵白云上,看不清那人的真实面目,模糊一片,从声99lib?音上也听不清他是谁,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也许是肖三娘,也许是王海荣,也许是天使……无论是谁,他的召唤令我迷醉,令我灵魂出窍,相信只要跳下去,我就彻底解脱了!
一刹那间,幸福感充满了心身,我纵身跳进了浑浊冰冷的黄浦江,身后留下了一片惊叫……
第十章 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苏小伞郁闷而又惆怅地想,看来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亲生父母了。他们长得如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抛弃她,苏小伞一无所知,许多问题在困扰着她,而且困扰了许多年。白天的时候,苏小伞站在乍浦路桥上,注视着当初被遗弃的那个地方,希望出现她渴望找到的人。她有个想法,自己的亲生父母,特别是经历过十月怀胎的母亲,一定也会想念自己,只要她还活着,还没有丧失记忆。假如她真的想念自己,会不会经常来到这个地方,寻找什么呢?苏小伞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50来岁的女人站在那个地方,望着苏州河凝神,忧郁的模样。她的个子很高,清瘦的脸难隐年轻时的美貌,穿一件黑色的风衣,显得很有风致。亲生母亲要是活着,也应该是这样的年纪吧?苏小伞怦然心动,她会不会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难道是上天开了眼,让她们母女在这个时候相认?她快步走下了桥,来到了那个女人身边。苏小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那是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苏小伞突然觉得特别紧张,不知如何开口。女人发现了她,瞟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迈开腿,准备走。苏小伞着急地说了声:“你——”女人回转身,不解地说:“你有什么事吗?”苏小伞的脸红红的,鼓起勇气说:“阿姨,你是不是在这里找什么?”女人笑了笑:“是呀,在寻找失去的记忆,可很多东西怎么也找不回来了。”苏小伞看到她的笑脸,情绪放松了些,满怀希望地说:“如果好好寻找,也许真的可以找回一些属于你的东西!”女人摇了摇头:“姑娘,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还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的。”说完,她又要走。苏小伞急了,什么也不管了,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你记得在20多年前的一个秋夜,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被遗弃在这个地方吗?遗弃她的人用一把小纸伞挡住飘落的秋雨——”女人回过头说:“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10岁就跟父母亲出国去了,现在才回来,你说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对不起,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被遗弃的女婴就是你吧!我衷心地祝福你,能够早日找到你的亲生母亲!”苏小伞含着泪说:“谢谢你——”
苏小伞的心情难于平静。
这个晚上,她想设计一个图书封面,可久久无法进入。
电脑屏幕上总是出现那个女人清瘦而忧郁的脸,她喃喃地呼喊:“妈妈,妈妈——”
那个女人要真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她就是犯下了滔天的大罪,也会在相认的那一瞬间被原谅。苏小伞这样想。
苏小伞迷离的双眸闪现着泪光。
“砰——”
重重的关门声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一定是陈怀远回来了,苏小伞回家时,并没有发现他在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他走了不再回来了,苏小伞就少了很多麻烦,没想到他又回来了。紧接着,他在外面的厅里低吼道:“臭婊子,你他妈的真不是东西!老子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臭婊子,你一定会后悔的!老子不会让你舒服的!”
他在骂谁?
苏小伞想,不像是在骂我呀,他是在骂别的女人吗?是哪个女人惹他了?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别的女人呀!可能他又出去和那帮自命清高又不务正业的流浪诗人喝酒去了,也许是哪位女流浪诗人给了他什么颜色吧?
过了一会,陈怀远不骂了,低沉地哭嚎起来。
听到他哭嚎的声音,苏小伞更加烦躁不安。
实在忍耐不住了,苏小伞打开了房间门,走了出去,大声说:“陈怀远,你积点德好不好,不要影响别人了!”
陈怀远边哭嚎,边使劲地用拳头捶着脑门,见苏小伞出来说话,停止了手的动作,抬头瞪了苏小伞一眼。苏小伞发现他脸上全是血迹,还有几道裂口,裂口上还往外渗血。他的眼神愤怒而又哀怨,苏小伞的心被什么击中,又一次柔软起来。她说:“你,你怎么啦?”
陈怀远忿忿地说:“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不爱我了吗,我就是死了,也用不着你管!你们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告诉你,不要以为我愿意赖在你这里,我会走的,会走的!”
苏小伞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到卧室,在床头柜专门放药的地方,找出了一小捆纱布和一瓶红药水还有一些棉花,再次回到了陈怀远跟前。她把那些东西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淡淡地说:“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吧。”说完,就回卧房去了,把门紧紧地反锁上。苏小伞靠在门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想,陈怀远脸上的伤一定是和哪个女人有关。
这是落寞的初冬,寒流袭来,法国梧桐树阔大的枯叶纷纷飘落。
这天,苏小伞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北京飘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这个消息是在北京出差的王巴发手机短信告诉她的,这个奇怪的人还说,看到那些飘落的雪花,心里突然特别想念她。苏小伞知道他说的是鬼话,目的是为了给下次和她上床做好铺垫。苏小伞想,有的人,和他上完一次床后就再也不会产生和他上床的欲望,王巴就是属于那种人,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不清楚,只是感觉,真实的感觉。不过,王巴提到的落雪,让苏小伞产生了某种向往。她想起了节光和他的香格里拉。节光说过,每到冬天,高原犹如女性肌肤般起伏的山峦就会被茫茫的大雪覆盖,雪是温暖的,像棉花那样温暖。苏小伞知道,雪应该早已经覆盖了香格里拉的山地,温暖的雪也让节光进入了童话般的世界。苏小伞真想买张机票,飞到那片神圣的地域,感受雪花的温暖和神山的光芒。
另外一个是让人伤感的消息。
这个消息同样是王巴通过手机短信告诉她的,只不过他没有作任何的评论。
他说,陈琳自杀了。
陈琳是苏小伞喜欢的一个女歌手。
看到这条短信时,苏小伞愣了一会,脑海一片空茫。
过了老大一会,她才缓过神来,一种莫名的感伤。
苏小伞记起了陈琳的那首叫《假如爱上别人早点告诉我》的歌,轻轻地哼了起来:
末班车从我身边悄悄过
这些年来又一次次白白等候
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的感觉在坠落
所有事都说明你不会在乎我
夜空中掠过虚幻的承诺
飘飘洒洒就像那霓虹闪烁
可是你已不记得
或许你是故意的
好让我自己走开却什么也不说
假如爱上别人早点告诉我
别让我的心早晚牵挂着
其实你已不必这样对待我
可以告诉别人你已经不爱我
夜空中掠过虚幻的承诺
飘飘洒洒就像那霓虹闪烁
可是你已不记得
或许你是故意的
好让我自己走开却什么也不说
假如爱上别人早点告诉我
好让我的情啊再找新寄托
其实你已不必这样折磨我
早晚总要说出你已经不爱我
假如爱上别人早点告诉我
别让我的心早晚牵挂着
其实你已不必这样对待我
可以告诉别人你已经不爱我
哼完这首歌,苏小伞已经泪流满面。她感觉死亡就像传染病一样在这个世界蔓延,令人心悸。世界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真实的,可以经受岁月的风吹雨打,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危险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悬挂在我们的头顶!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无法承受之重,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战战兢兢地行走。
苏.小伞喃喃自语:何处是我的归宿?
我在冰冷肮脏的江水里挣扎,没有人带我飞向美好的天堂,相反,有种可怕的力量把我推向地狱,万劫不复的地狱。我沉重的身体渐渐地往下沉,往下沉。所有尘世的喧嚣渐渐离我远去,还有那只潜伏在我体内的黄鼠狼和王海荣的魂魄,都渐渐离我远去……
我睁开了疲惫的眼睛,以为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被子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像是刚刚晒过。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地狱竟然和人间是一样的!那么,是谁把我弄到这个房间里来的呢?我努力地让自己坐了起来。目光审视着这个房间。房间不大,收拾得十分干净,东西放置也井井有条。房间有扇窗,被墨绿色的落地窗帘遮住了。我不晓得拉开窗帘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或者有许多死去的人在走来走去。令我吃惊的是,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幅油画,那竟然是我的肖像,是我刚刚上大学时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忧虑,一脸茫然,显得青涩和土气,可以肯定,那是真实的我。还有一面墙上挂满了小幅的油画,那是我在各个时期的形象,从小到大。房间里还有壁橱以及梳妆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内心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一股浓香,对,没错,那是当归炖鸡的浓香。难道这个房间是肖三娘给我准备的?她在地狱里给我准备了住所?还给我做当归炖鸡?顿时,我心潮澎湃。
我喊出了声:“妈姆——”
心中又有些忐忑,不知道肖三娘在地狱里变成什么模样。
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目光迫切地掠过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看到的不是肖三娘,竟然是顾新!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他满脸微笑地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阿红,你醒了——”
我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顾新说:“阿红,你记得吗,你在外滩掉进黄浦江了。我刚好在那里看夜景,准备画一幅外滩夜景的油画,听到有人喊叫,知道有人落水了,就跑过去,他们都在岸上叫,没有人跳下去救人。情况十分紧急,我就跳下去了。没想到救上来的是你……这是我的家,是座三层的小楼,这个房间是留给你的,我这样布置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幅大画,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凭印象画的。那些小画,是根据肖三娘在不同时期给我寄来的照片画的。你还记得吗,你每年生日的那天,肖三娘就会带你到小镇上的照相馆去照相,然后给我寄过来。每次收到照片,我都会欣喜若狂,感觉你真的来到了我身边,晚上睡觉也把它放在胸前,不让你离开。觉得照片太小,看起来吃力,就把它画成了油画。这些照片原来都挂在我的卧室里,我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后来,就把它们放到了你的房间里,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些画的。这个房间很早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直期盼着有一天你能够入住。我每天都要打扫这个房间,经常换洗被套和床单,放在太阳下晒干,就像你住在这里一样……”
我的眼睛湿了,模糊一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的内心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父亲,不管他过去怎么样。可我体内还是有个声音在喊叫:“离开他,离开他,他是个危险的人——”
我擦了擦眼睛说:“如果是别人,你会跳到江里把他救起来吗?”
顾新说:“当然,我跳下去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是你落水。孩子,你知道吗,把你救上来后,发现是你,我的心都碎了。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掉落江里,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因为有你,我才活到今天,否则我早就随你妈妈一起去了。”
我沉默。
顾新笑了笑:“这样好了,你回家了!阿红,你一定饿了吧!对了,我做了当归炖鸡给你吃,肖三娘说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的做法和肖三娘是一模一样的,是她在信中教我怎么做的。我试验过很多次,味道的确不错,相信你会喜欢的。我去端进来给你吃!你坐着不要动呀,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来的!”
……那当归炖鸡做得是很地道,和肖三娘做的差不多,却总是差了点什么味道。我吃得并不香,而且也没有吃多少。吃完后,我就对他说:“我该走了!”顾新难过地说:“为什么要走呢,这就是你的家呀!”我淡淡地说:“让我走吧,如果我想回来,还会来的。可现在我要走,你是拦不住的。你明白吗?”顾新哽咽地说:“明白!强留你是留不住的,只希望你能够理解爸爸的一片苦心,这个家的门随时都为你留着,就是我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我带不走,也不可能留给别人。”我点了点头说:“你多保重。”
说完,我就离开父亲的家。
他一直送我到公共汽车站。路上,有街坊邻居遇见,顾新就满脸堆笑地对他们说:“这是我女儿!”邻居很吃惊:“顾画家什么时候冒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呀!”他说:“是的,是的,很早就有了,很早就有了。”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异常的难受,如果他当初不要抛弃我亲生母亲,把我们一起接到上海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上了公共汽车,顾新还在下面说:“阿红,你要记住,这里就是你的家,爸爸任何时候都欢迎你回来,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干傻事,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车开动后,我突然觉得迷惘。
心想,何处是我的归宿?
苏小伞听到“嚯嚯”的磨刀声。
那块磨刀石是陈怀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回来的,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现在,他却用上了。
他在磨那把匕首。
苏小伞被磨刀声吵得不能安心工作,这几个封面再不弄出来,就真的耽误人家图书的出版了,她不是不讲信用之人,说好什么时候交稿就什么时候交稿。她走到厨房里,对满脸杀气、磨刀霍霍的陈怀远说:“这匕首那么锋利,你磨它做什么?”
陈怀远头也不抬地说:“还不够锋利!那天割你的油画割钝了。”
苏小伞耐着性子说:“你把刀磨得那么锋利想杀谁?”
陈怀远继续磨刀:“反正不会杀你,你问什么问!回你的房间里去吧,和你没有关系!”
苏小伞提高了声音:“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影响我工作了!”
陈怀远不说话了,刀磨得更响了。
苏小伞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虽然自己不爱这个男人了,可还是担心他会出什么大事情。她如果要制止陈怀远犯下滔天大罪,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回到卧室,苏小伞心神不宁,想到了那个叫钟飞扬的警察,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制止陈怀远行凶杀人?问题是她搞不清陈怀远要杀谁,就是钟飞扬来了,也不能抓他,更不可能成天守着他。
“唉,我替他担什么心呢!真是吃饱了撑的!”苏小伞喃喃自语。
这时,门铃响了。
磨刀声还在响着。
苏小伞来到门前,伸出手,准备开门。心里有点不安,如果来人是找陈怀远寻仇的,那可如何是好。她把眼睛凑在猫眼上,往外看,什么也看不到,按门铃的人故意躲开了猫眼?
门铃声又响起来了。
苏小伞心里发毛,厨房里的磨刀声和门铃声,是双重恐惧。
她又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按门铃的人。苏小伞颤声说:“谁?门外的人是谁?”
门外传来了男人肉肉的声音:“啊,有人呀,我还以为没有人在家呢!”
听到声音,苏小伞又从猫眼上往外看,还是没有看到人,这大白天还会闹鬼。此时,她真希望陈怀远出来开门,她不敢把门打开。苏小伞又问:“请问你是谁呀?你找谁?”
苏小伞希望来人说他找错门了,赶快离开。
门外的声音还是肉肉的:“你是苏小伞吧?”
苏小伞说:“是的,我是苏小伞。”
来人笑了笑:“我以为找错了呢,我就是找你的,对了,我是鬼谷子。”
鬼谷子?不就是写《暗吻》的那个恐怖小说作家吗?她又从猫眼上往外看了看,还是看不到人影?难道这个鬼谷子是个侏儒?苏小伞想,看不到人,还是不要开门为好,要是坏人冒充鬼谷子呢?那样的话,只要她一开门,危险就进来了。这年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些劫匪有冒充抄水表的,也有冒充检查煤气管道的……还有的劫匪把哭闹的婴儿放在人家的门口,等人家一开门,就冲了进去,进行他们罪恶的勾当!这些劫匪异常的残忍,不但抢钱抢物,还杀人灭口……苏小伞突然觉得很冷,冷得牙关打颤。
来人又说:“苏小伞,请你开门吧。”
苏小伞声音颤抖:“你真的是鬼谷子?”
来人说:“如假包换,你不是刚刚帮我的小说《暗吻》设计好封面吗,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封面,那感觉,那氛围,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本来那天想请你吃饭的,王总一天都没有打通你的电话,很是遗憾!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王巴的公司,要了你的地址,就冒昧找上门来了。我想当面感谢你,也想和你聊聊,也许可以和你聊天中得到灵感,从你的封面设计中,可以肯定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
苏小伞有点信了,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我怎么在猫眼里看不到你,你是否现身让我看一眼,然后我就开门。”其实就是看到人,她也不能确定此人就是鬼谷子,就连他的照片也没有见过,现在很多作家喜欢把自己的照片放在封面的勒口上,他是个例外,也许是为了在读者面前保留神秘感,他可是个恐怖小说家!
来人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快开门吧,苏小伞!”
苏小伞大脑突然有点短路,心想:“给我惊喜?他是帅哥?或者他认为自己是个超级大帅哥,一现身就可以迷倒所有女人?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些良好感觉?”
苏小伞正想着,王巴打来了电话。王巴告诉她,鬼谷子要来找她,还问她人到了没有。苏小伞说他还在门外,没有考虑好让他进来。王巴在电话里笑,说这是他料到的,他想苏小伞不会对鬼谷子太热情。接着,他话锋一转,说给鬼谷子一点面子吧,大老远辛辛苦苦上门拜访也很难得,还说鬼谷子其实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做做朋友还是很好玩的。
挂掉电话后,苏小伞听到鬼谷子在门外说:“苏小伞,王总给你打过电话了吧?”
苏小伞说:“打过了。”
鬼谷子说:“那可以开门让我进来了吗?”
苏小伞无奈地把门打开了。
她看到的是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少说也有五六十朵。鬼谷子弯着腰,玫瑰花挡住了他的头脸。苏小伞只听到他肉肉的声音:“苏小伞,你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公主,为了表达我由衷的敬意,特地献上玫瑰花——”
苏小伞没有惊喜,反而觉得恶心,此时的鬼谷子在她眼里,就像一个无耻的马路求爱者,见到漂亮女人就粘上去献媚的那种。苏小伞冷淡地说:“进来吧,屋里很乱,你担待些。”
鬼谷子站直了身子,把玫瑰花递给苏小伞。
8fd9." >这时,苏小伞才看清了他的那张脸。
“啊,是你——”苏小伞异常的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合不上了。
这个鬼谷子竟然就是那个在地铁上凌辱她的矮个男子!就是这张满是胡楂的黝黑而粗糙的脸,那三角眼中包藏着邪恶。
鬼谷子说:“苏小伞,你怎么了?”
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来!或者是装出一副从来就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苏小伞浑身瑟瑟发抖,想起那个晚上的屈辱,气不打一处来,可又十分的恐惧。她大声地朝在厨房里磨刀的陈怀远说:“陈怀远,快滚出来——”
这一回,陈怀远听清了苏小伞的话,满脸杀气,操着磨得寒光闪闪的匕首,冲了出来:“小伞,怎么了?”
苏小伞大声喊叫:“陈怀远,你要是男人,就把这个畜生一刀捅了!”
鬼谷子愣住了,表情僵硬。
陈怀远也愣住了,苍白的伤痕累累的脸抽搐着。
鬼谷子突然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的玫瑰花,来不及乘坐电梯,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苏小伞突然疯了般伸出双手,抓住陈怀远的衣领..,使劲地晃动,声嘶力竭地喊叫:“陈怀远,你这个孬种、混蛋、臭鸡蛋、王八蛋……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畜生?为什么?为什么——”
陈怀远一声不吭。
他的身体在颤抖,手却紧紧地握着雪亮的匕首。
苏小伞没有松手,继续叫喊:“陈怀远,你这个窝囊废,没有血性的狗东西!你磨刀干什么?就是为了杀那个畜生的!你为什么要放走那个畜生?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
陈怀远突然冒出了一句话:“疯了,这个世界上的人都疯了!疯了!”
苏小伞还在喊叫:“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不是说过可以为我去死吗?我好不容易让你做这么一件事就这么难!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畜生?为什么?为什么——”
陈怀远突然低吼道:“别喊啦!明白告诉你吧,苏小伞,老子今天要杀的人不是这个矮冬瓜!不是!如果我杀了这个矮冬瓜,就杀不了我的仇人了!你现在明白了吗!”
苏小伞懵了。
她的双手从陈怀远身上放松下来,身体歪歪斜斜地瘫软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怀远从茶几上抓起一张报纸,包住了匕首,跨过地上的苏小伞,出门而去。
苏小伞呜呜地哭出了声。
第十一章 玫瑰花尖锐疼痛的惨叫
无辜,无助,茫然,悲愤,屈辱……苏小伞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那束玫瑰花静静地躺在地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苏小伞从地上爬起,瞥了一眼门外地上的玫瑰花,走过去,弯下腰,拣起了它。然后关上房门,走到阳台上,把那束玫瑰花扔了下去。玫瑰花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中急速坠落,发出尖锐疼痛的惨叫,苏小伞听到了玫瑰花的尖叫,那也是她内心发出的尖叫。
苏小伞看到一个保安拣起了那束玫瑰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抬头望了望,接着,捧着那束玫瑰花走了。
苏小伞洗了一把脸,坐在电脑桌前,打开保存书稿的文件夹,移动鼠标,把《暗吻》拉进了垃圾桶,又把《暗吻》的封面设计稿拉进了垃圾桶,清空垃圾桶后,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苏小伞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得太猛,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烦躁不安地摁灭了烟头,自言自语道:“鬼谷子就是那个晚上进入向含兰家里点蜡烛的人,一定是他!就是这个变态狂杀死了向含兰,一定是他!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放过他!他也一定不会放过藏书网我的,如果不把他绳之以法,他会杀了我的,还会祸害其他无辜的女孩子!”
苏小伞决定给钟飞扬打个电话。
“钟警官,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哪个人?”
“就是在向含兰房间里点蜡烛的人。”
“他是谁?”
“是个作家!”
“作家?”
“没错,是个作家,而且是写恐怖小说的,他叫鬼谷子!”
“哈哈,我读过他的书,小说写得还是挺吓人的。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就是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人,也是在地铁上非礼我的那个矮个男子。就是他,不会错的,也许就是他杀了向含兰,你们快去抓他吧!”
“你有证据证明他进入过向含兰的房间吗?又有证据证明他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吗?”
“这……没有,可是,他的确非礼过我,而且我梦见他在向含兰的家里!凭我的直觉,一定是他杀了向含兰,他不是好人!”
钟飞扬在电话那头沉默。
“喂,钟警官,你还在吗?怎么不说话了?你听到没有,我认为他就是凶手,你们赶快把他抓起来吧!”
过了好大一会,钟飞扬才说:“苏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相信那个作家真的非礼过你,你一定很恨他,在你的潜意识里面,他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魔鬼。所以,他会出现在你的噩梦之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毕竟是你的梦,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如果我们根据一个人的梦,就断定他是进入向含兰家里的神秘人,或者说他就是凶手,这是十分荒谬的!”
“他,他一定是那个人,不会错的,不会错的!相信我,钟警官!求求你,把他抓起来吧!他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苏小姐,你冷静一些,千万不要激动。向含兰的案子我们正在调查之中,有了很大的进展,我们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希望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可我们也不能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抓人。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希望你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事情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你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的,天网恢恢,杀人者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钟警官……”
放下电话,苏小伞神情恍惚。
鬼谷子仿佛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阴森森地笑着说:“苏小伞,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你时刻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记得那个暗红色的吻痕吗?那就是我的杰作,那天晚上,我就躲在你的衣柜里,我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你面前,你阻挡不了我,我无处不在!我会让你活在痛苦和恐惧中,不会让你那么快死的,如果哪天要bbr>你死了,会让你死得比向含兰更加难看!嘿嘿……”
苏小伞呼吸急促起来。
那是个弱智儿,红肿的水泡眼,浑浊的瞳仁;白化病人般的皮肤和头发;厚厚的嘴唇,黄黄的牙,嘴角淌着口水。他站在我面前,直勾勾地瞪着我,似笑非笑。我警惕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害怕,企图绕过他,快步离开。可他始终站在我面前,我绕不过他。我胆颤心惊地说:“请让我过去!”他突然说:“姐姐,我哥呢?他说过,会领一位漂亮姐姐回家的。我,我找不到我哥了,姐姐,你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我要去找他,爸爸在家里哭呢。如果他不回家,爸爸会哭死的。”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哥哥是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弱智儿嗫嚅地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家都知道我哥哥的。他叫张树森,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你骗我,哥哥从来不骗我的,说会领一位漂亮的姐姐回家的。姐姐,告诉我,哥哥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令我窒息。
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他,狂奔而去。
他在后面大声说:“姐姐,你要是见到我哥哥,让他赶快回家,我和爸爸都等着他回家,他说要带一个漂亮姐姐回家的——”
整整一天,我的呼吸都异常急促,魂不守舍,脑海里回荡着那个可怜弱智儿的话。也就是在这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是今天最后一个借书人。他戴着眼镜,看上去却没有一点书呆子气,圆圆的娃娃脸红扑扑的,漾着淳朴自然的笑意,又是那么的生动。看到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王海荣。不过,他的个子要比王海荣高,我想,过了这许多年,他是应该长高了。我凝视着他生动的脸,喃喃地叫了:“海荣——”他的目光其实也在审视着我吃惊的表情,听到我的话后,不解地说:“你说什么?”我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十分难为情,慌乱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他笑了笑说:“没事就好。”连说话的声音也和王海荣一模一样,走时的背影和走路的样子也和王海荣如出一辙。难道王海荣没死?可他借书证上的名字写得明明白白:俞滔。也许王海荣真的没死,偷偷跑回了上海,那个被雷电烧成焦炭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我胡思乱想,总理不出一个头绪。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如此惦念过一个陌生男人。
甚至在梦中见到他。梦中的我陷入了一片沼泽,像有两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脚,往下拽。我绝望地挣扎,喊叫。天空阴云密布,像要整个地塌下来,将我埋葬,将大地埋葬!就在沼泽地里的泥泞将要吞没我时,我看到了他。他微笑地朝我走来,我在绝望中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喊道:“王海荣,救我——”他走到我跟前,轻声说:“我不叫王海荣,也不知道王海荣是谁,我的名字叫俞滔。”我的声音变得微弱:“不管你叫什么,请你救我——”他伸出手,抓住我浓密的黑发,大喝了一声,拔萝卜般把我从沼泽中连根拔起。顿时,我浑身轻松,天地也变得澄明……从梦中醒来后,我就会痴痴地想,他明天还会不会来?也许,只有这个人,可以让我从生活的泥沼里解脱出来,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
是的,我渴望自己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能够像其他女人一样,有爱自己的男人,有美好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我不敢接近男人,是怕他们会因我而死;我害怕结婚,是怕男人会抛弃我,让我像母亲那样伤心绝望而死;害怕有孩子,是因为担心他会成为孤儿,恐惧地活在世上……我也会有女人的欲望,在某些深夜里,我会把自己脱光,让自己美丽的身体暴露在灯光下,端详着泛着白玉般光芒的肌肤,情不自禁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体内有股潮水渐渐地唤醒,变得霸道和冲动。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呻吟,手指头按在阴蒂上,不停地揉搓……我感觉自己在波峰浪谷之间沉浮,难于抑制的快感将我推向了高潮……我没有羞耻感,只有恐惧,害怕得到我身体的男人会永远地消失,消失在万劫不复的黑暗中,因为我是个不祥的女人。
一天, 两天,三天……他都没有来。
我为他担心,心会莫名地颤抖,疼痛。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就像心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着,然后使劲地握起来,放松,又握起来……那种沉闷尖锐的疼痛,是那么的真实。他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永远也不来还书或者借书了?
终于,我看到他朝我走来。我想站起来迎接他,女性的矜持迫使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走到我跟前时,我呼吸急促,脸红耳赤,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用和王海荣一样的声音对我说:“你怎么啦?不舒服?”我摇了摇头,赶紧给他办还书的手续。我把借书证递给他,手指却把它捏得紧紧的,好像借书证还给他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也感觉到了异常,微笑地说:“那就先放你这里吧,我再去找几本书。”我的一颗心快破腔而出。这时,体内的一个声音在说:“你这样下去,他会被你害死的——”毛骨悚然。像有盆冰冷的水从我头上浇落,顿时清醒,清醒的我又被恐惧控制。可是,再次看到他朝我走来时,心又激荡起来……
犹如一场自然灾害,我无法逃脱。
在挣扎中,我走近了他,或者说是他走近了我,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就是王海荣的化身,接近他以后,王海荣的魂魄就附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犹王海荣的魂魄依附,也许我体内的黄鼠狼不会对他下毒手,这是我美好的想象,未来会怎么样,我一无所知。被爱情烧昏了脑袋的我,也顾不得什么可怕的后果了。
那个叫肖阿红的女人后来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情,苏小伞不得而知,今天神秘来信的内容到此为止,她希望肖阿红有个良好的结果,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苏小伞渴望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要等到明天了,明天神秘来信还会不会如期而至,不得而知。
神秘来信并没有缓解苏小伞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还有担心。
焦虑和恐惧是因为鬼谷子,这个垃圾此时在哪里?在干什么?苏小伞提心吊胆,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那一丝担心是因为陈怀远,他带着磨好的匕首去了哪里?他要杀谁?杀掉了谁?苏小伞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她不是死人,只有死人才会真正对一个还和自己同居一室的人没有任何感觉,尽管他是那么的讨厌!
苏小伞走到客厅里,目光搜寻着什么。
她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肮脏的旅行箱,那是陈怀远的东西,也是他的所有家当。苏小伞走过去,心里突然有个想法:打开它。可它实在太脏了,苏小伞不忍下手。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旅行箱,也没有打开过它,她不认为它有什么特别,或者说藏了什么秘密。今天却不一样,打开它的愿望渐渐变得强烈。苏小伞打开了陈怀远的旅行箱,里面有他的衣物,有几本诗集,最让她注意的,是那本布面精装的笔记本,如果说陈怀远其他的东西都是肮脏的,那么,只有这本笔记本还算是干净的。
苏小伞好奇地拿起了笔记本。
笔记本里面好像夹着什么东西,苏小伞翻开一看,是一张存折,存折上只有200元。
陈怀远把自己写的诗歌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面,半本都是,另外半本是空白的,也许他很长时间没有写诗了。陈怀远的诗歌晦涩难懂,苏小伞不清楚他写这些诗歌有什么意义。苏小伞不经意地翻到了最后一页,一行粗重的红字映入她的眼帘:父亲,我一定要让你的灵魂安息!
苏小伞怔住了。
她读不懂这句话的深刻含意,陈怀远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为什么要让父亲的灵魂安息。
苏小伞突然想起陈怀远讲过的一件关于他父亲的事情。那是在一次酒后,陈怀远躺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抽泣。他嗫嚅地说:“我想我爸了,特别想——”苏小伞抚摸着他的头发,轻柔地说:“那你回去看看他吧,如果没有钱,我给你。”陈怀远哽咽地说:“可,可他早死了!”以前他没有对她说过这个情况,苏小伞叹了口气,说:“无论怎么样,你还知道你爸爸是谁,你还有爸爸可以怀念,可是我——”陈怀远继续哽咽地说:“爸爸活着的时候生不如死……他参加过中越战争,可,可他是个逃兵……他在逃离阵地的时候,误入雷区,炸断了双腿……爸爸回乡后,谁都鄙视他,就连我妈,也和别的男人跑了……爸爸从来没有恳求别人原谅他,默默地拖着那两条残腿,活在乡野,野草一般……爸爸和我相依为命,我曾经恨过他,质问他为什么要当逃兵,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冷漠地凝视我,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怯弱和无辜……我原谅了他,可我无法原谅自己……他很快就死了……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他剧 70c8." >烈的咳嗽声。我来到了他的床边,他就坐在床上,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话:‘孩子,你,你不要像我这样窝囊地活着,我从小就怕死……’说完,他嘴里就喷出大口的鲜血,我永远记得,他喷了八大口鲜血,就倒在床上死了……”
苏小伞想到这里,凄凉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陈怀远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可为什么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不能一起好好生活。
苏小伞把笔记本放回旅行箱里。
她喃喃地说:“陈怀远,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
入夜了,陈怀远还是没有回来。电视一直开着,新闻频道一直都在播着各种各样的新闻,苏小伞想,如果陈怀远出了什么大事,一定会出现在新闻里。她不希望他出现在新闻里,只想他平安回来,毕竟爱过他,也有过缠绵的日子。
王巴的电话又勾起了苏小伞对鬼谷子的愤怒和恐惧。
“小伞,和鬼谷子见面谈得如何?这个人还是蛮有趣的吧?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吗?”
“滚蛋!”
“你怎么骂人?”
“就骂你了,怎么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狗东西!他还是个人吗!”
“我的姑奶奶,到底怎么了?他怎么惹你了?我被你搞得莫名其妙。”
“别问那么多了,提起来就一肚子气,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好,好,不提他了。你消消气吧,可别气坏了身体!我回上海请你吃饭,给你赔罪,这样总可以了吧!”
“别假惺惺的,我看你们就是一路货色!滚,谁要吃你的饭!”
挂掉电话,苏小伞气呼呼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她往窗外瞥了一眼,天很黑。苏小伞心想,此时,鬼谷子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潜进房子里来了?是不是已经藏在衣柜里了?只有衣柜才能藏得住人。苏小伞操起了菜刀,来到衣柜前,颤声说:“混蛋,你给我滚出来!”衣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苏小伞斗胆打开了衣柜,里面根本就没有人。苏小伞喃喃地说:“该死的,会藏哪里呢?”
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你要抓住他是多么的困难,而他要害你,是多么的容易。苏小伞想。她眼前幻化出这样一副情景:自己血肉模糊地倒卧在地上,鬼谷子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蹲在她跟前,飘摇的烛光把他丑恶的脸照亮,他狞笑着说:“苏小伞,你太嫩了,和我玩,你是在找死!嘿嘿,你去和你的好姐姐向含兰做伴吧,她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快去吧——”
苏小伞瑟瑟发抖。
她咬着牙说:“不能这样等你来杀我,不能!”
这时,苏小伞仿佛听见向含兰哀怨地说:“小伞,我死得好冤哪!就是那个鬼谷子,是他杀了我!你要抓住他呀,不能放过他,要替我报仇呀!小伞,他还会来的,就是我死了,他也不放过我,还要到家里来骚扰我。小伞,求你了,替我报仇,抓住他,抓住他——”
苏小伞喃喃地说:“他还会去的,也许就在今晚!”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一定要抓住你!一股热血冲上了她的脑门,苏小伞突然作了个大胆的决定,到鸿泰小区门口去守着他,相信他今天晚上一定还会潜入向含兰家里去的,只要他进入鸿泰小区,就马上报警。
苏小伞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吃惊,这都是逼出来的,豁出去了!
她找了个可以背在身上的包,把菜刀放进了包里,为了预防万一,如果被他发现,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
夜风阴冷,苏小伞躲在鸿泰小区大门外不远处的一个阴暗角落里,聚精会神地审视着进入小区的每个人。她不用看清他的脸,只要他的影子晃动一下,就可以确定是他!苏小伞对鬼谷子的印象太深刻了。
苏小伞站在那个角落里等了很久,也没有发现鬼谷子的踪影。
偶尔有人路过,会向她投来疑惑的一瞥,然后快步走开。在那些路人的眼里,苏小伞显得十分诡异,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什么会独自躲在这里。
对面的殡仪馆静得可怕。
殡仪馆外面那排卖冥物的小商店也早就关门了。
地面上散落的白色纸花在冷风中飘动,像是有鬼魂在追逐。
夜渐渐深了。
苏小伞的腿都麻木了,浑身冰冷,牙关打颤。
她不敢往殡仪馆的方向看,刚刚开始的那种冲动渐渐平息,恐惧感也渐渐地袭上心头。长时间的守候,使她的信心慢慢的消失,他还会不会来?这是个不确定的因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许是鬼谷子早发现了她,正在另外一个阴暗角落里狰狞地注视着她呢,夜再深一些,就会朝她悄悄地走过来,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脖子……苏小伞口干舌燥,神经紧绷。她把右手放进包里,紧紧地抓住菜刀的刀把,只要有黑影朝自己扑过来,就抽出菜刀,奋起还击!
没有支撑多久,她就想放弃,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突然,苏小伞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她左顾右盼。
分辨不清婴儿哭声传来的方向。
婴儿的哭声十分瘆人,在夜风中飘来荡去。
这是谁家的婴儿,深夜跑出来哭喊?
是不是从殡仪馆里跑出来的,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寻找他的亲人?那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苏小伞身上渗出了冷汗。
苏小伞实在呆不下去了,准备到马路上拦辆的士回家。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那个小窝是多么温暖和安全。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在鸿泰小区围墙外的阴暗处晃动了一下。苏小伞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黑影,心里“咯噔”了一下,守了大半夜的目标终于出现,又惊又喜!就是他,没错,他就是鬼谷子!此时,婴儿的凄厉的哭声消失了,或者说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鬼谷子的身上,忽略了婴儿的哭声。苏小伞重新抖擞精神,悄悄地潜过去。
苏小伞看着鬼谷子攀上了小区的围墙,然后翻了进去!
他一定会进入向含兰家里的,苏小伞坚定地想。过了一会,她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钟飞扬的电话……
第十二章 砌在墙里的女婴
苏小伞给钟飞扬打完电话,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再呆上一分钟了,赶紧来到马路上,打了辆的士,回家。坐上车,身体有了些暖意。的士司机老用眼角的余光瞟她。苏小伞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感觉他在瞟自己,警惕地把手伸进包里,握紧了菜刀把。
的士司机冷冷地说:“小姐,你看上去很恐慌。”
苏小伞说:“没有!”
的士司机说:“你骗不了我的,我什么人没有见过。”
苏小伞不说话,心想,好好开你的车嘛,那么多废话!
的士司机又说:“这个地方是很瘆人的,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在晚上到这里拉客。和你说件事,有个深夜,下着大雨,一个同行开车路过殡仪馆时,看到一个漂亮姑娘站在马路边拦车。她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伞,可怜兮兮的,不停朝他招手。他本来想不理她的,结果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在她面前把车停了下来。漂亮姑娘上了车,坐在后面,不说话。他问道:‘你要到哪里?’漂亮女人阴森森地说:‘到万豪公墓。’他吃了一惊:‘这么晚了,去万豪公墓干什么?’漂亮女人冷笑道:‘那是我住的地方,你说我去干什么。我有东西掉在殡仪馆了,回来取到了,你说我要不要回去?难道你要我上你家。’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吓得发抖……你不会也是那什么吧?”
苏小伞心里骂道:“你才是鬼呢!”
的士司机讲的事情还是让她心里发毛。
的士司机说:“小姐,和你开玩笑的,不要害怕哟!”
苏小伞骂出了声:“你混蛋!”
的士司机叽叽地笑了:“如果我是个鬼呢?”
苏小伞握着菜刀把的手在颤抖,还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阴气……下车后,苏小伞回头看着出租车飘走,心里还忐忑不安。进入小区前,苏小伞的目光在那个角落里掠过,今夜,她没有发现那个诡秘的黑衣人。
进入小区后,她对值班的保安说:“请你把我送上楼,好吗?我害怕。”保安说:“好的!”保安把她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进屋把门关上后才离去。
回到家里,苏小伞没有发现陈怀远回来。
看着那乱糟糟的沙发,苏小伞的心空落落的。
苏小伞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疲惫不堪。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像一具死尸。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那是手机短消息。
谁会在这个深夜发消息给她?
她不想动,管他是谁呢!
不一会,手机又响了一下。
苏小伞叹了口气:“这日子怎么就如此的不消停呢!”
伸手抓过了手机,打开来一看,心中突然有了种喜悦,是节光发来的消息。
一共两条消息。第一条消息:“小伞,不知你睡了没有。在这样的夜里,难于抑制对你的思念。回来后,一直想把你遗忘,可我做不到,无法在我脑海抹去你忧郁的眼睛。我会为你心痛,像被箭射穿了心脏,呼吸也困难。”
第二条消息:“我知道你很难,可我不能替你分担困难,我对你的爱是空洞的,无意义的。想握住你冰冷的小手,永远不放开,这是我的梦想,也许一生也难于实现。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快乐,每天,我都会面朝神山的方向,为你祈祷。”
苏小伞的眼睛湿了,心里暖暖的。
她回了一条消息:“我没想到会在最困难的时候碰见你,很感谢你带给我的温暖。我永远会记住你的话,困难总会过去的,只要活着,就不要放弃希望。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相见,我只能对遥远的你说声,保重!高原的雪是温暖的,像你一样。”
鬼谷子被抓了。
就是在苏小伞守候他的这个晚上。其实,警察早就在那里设了伏。鬼谷子潜入鸿泰小区,东躲西藏,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电梯后,他心里还暗暗窃喜。出了电梯门,他没有去向含兰家,而是进入了向家对面的那间空屋。埋伏在向含兰家的警察听到动静,做好了抓捕的准备,只要他进入向家后,就毫不犹豫地摁住他!结果,警察在向家等了好长时间,鬼谷子也没有进来,却听到对面的空屋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到底在那里干什么?如果今晚他不进向家,那该怎么办?无论如何也得抓住他!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警察按捺不住了,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向含兰的家门,来到空屋门口,破门而入。
警察用手电照着他,还用枪指着他,喊道:“不许动!”
鬼谷子手中抱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惊惶失措:“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警察说:“我们是警察,放下你手中的东西,把手举过头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鬼谷子把木箱子放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两个警察扑了过去,把鬼谷子的双手铐了起来。
鬼谷子突然说:“警察同志,我不是罪犯,我是探寻真相的人!”
警察冷笑着说:“你懵鬼去吧,探寻真相?真好笑!”
他们看到有面墙上被挖出了一个大洞,那个长条形的木箱子就是从这里取下来的。
警察打开那个木箱子后,所有在场的人都睁大了惊骇的眼睛。
木箱子里竟然放着一具女婴的干尸。
女婴干尸上裹着一块红色的布,一只小脚穿着红色的绣花小布鞋,另外一只脚什么也没穿,褐色的干枯的脚显露出来。
鬼谷子突然笑了,讷讷地说:“我想这个房间里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的!果然如此,我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是谁杀了这个女婴,把她砌进了墙里?这是个谜,还没有破解的谜——”
……
鬼谷子被带回了警局,一路上,他总是说:“我不是罪犯,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只是一个探寻真相的人,我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警察对他说:“你是不是罪犯,你自己说了不算,还是老老实实接受我们的调查吧!”
给鬼谷子做笔录的是钟飞扬和另外一个警官。
审讯室里,气氛十分肃穆。
鬼谷子的手上还戴着手铐。
他说:“我不是罪犯,请把我的手铐打开!”
钟飞扬冷冷地说:“如果我们证明你不是罪犯,会给你打开的。”
鬼谷子叹了口气说:“你们会放了我的!对了,能够给我一根烟抽吗?”
钟飞扬点上一根烟,走过去,递给了他。
鬼谷子说了声:“谢谢!”
钟飞扬坐回了原处,鹰隼般的目光盯着他。鬼谷子吐了口烟雾,闭上了那双小眼睛,无限享受的样子。
钟飞扬敲了敲桌子:“姓名?”
鬼谷子睁开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鬼——谷——子!”
钟飞扬严肃地说:“真实姓名!”
鬼谷子说:“我记不起来了,只晓得自己叫鬼谷子!”
钟飞扬说:“别装蒜!快说出你的真实姓名!”
鬼谷子装模作样地说:“我考虑一下,看能不能想起来。”过了一会,他笑了笑说:“好像想起来了,我的真名叫张费翔,张是姓张的张,费翔和过气歌星费翔是一模一样的。”
钟飞扬说:“年龄?”
鬼谷子说:“三十八。”
钟飞翔说:“籍贯?”
鬼谷子说:“上海。”
钟飞扬说:“职业?”
鬼谷子说:“自由作家。”
钟飞扬说:“你为什么要非法进入他人的家里?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如实说出来,这样对你有好处。”
鬼谷子笑了笑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们。能再给我一根烟吗?”
钟飞扬又给他点了根烟。
鬼谷子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烟雾使他的脸变得扑朔迷离。
不一会,鬼谷子就开始了冗长的叙述,仿佛在给他们讲述小说中的内容。
“我喜欢探寻神秘的事情,一直都是这样,任何神秘的事情,当真相被揭开后,都不算什么了。寻找真相的过程,是最刺激最具挑战意义的,比做爱还刺激,这是我喜欢探寻神秘事情的最重要的原因。我原来不知道向含兰对面的那套房子有问题。平常没事时,我会到酒吧里去喝几杯。那天晚上,我在茂名路的七色酒吧喝酒。这个酒吧有很多美女,据说都是一些白领,我喜欢看她们在男人面前放浪形骸的样子,那时,我就会想,她们白天在公司上班会装出什么淑女模样,七色酒吧是她们现形的最佳场所。向含兰也不例外,我好几次看到她,都穿着十分暴露的衣服,坐在男人的大腿上醉生梦死,男人的手可以在她身上的任何部位揉捏,她当着酒吧里所有人的面娇喘呻吟。她的确是个长得迷人性感的女人,尤其是她那双结实而修长的大腿,让我想入非非。我没有办法接近她,她也瞧不起我,我没那么多钱,长得也不英俊。七色酒吧里的漂亮女人基本上和向含兰一样,瞧不起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上来勾搭我,她们的眼睛都很毒,可以看出我干瘪的钱包和地位。我无所谓,我看着她们就够了,她们不让我碰,绝对阻止不了我用贪婪的目光抚摸她们裸露的部位。我就那样坐在某个角落,边喝酒,边饱眼福,这样也是十分过瘾的。人生就是这样,自己觉得开心就可以了,至于别人怎么想,无所谓。”
“那天晚上,向含兰他们就坐在我前面,我听他们说话,眼睛不停地在女人的身上瞟来瞟去。向含兰讲的一件事情,激起了我强烈的探寻的欲望。她说她家对面的那套房一直空着,因为那套房子不干净。她还拾掇身边的那个男人把这套空房租下来,体验一下恐怖的感觉。那个男人强烈地反对。那是个台湾男人,听她叫他汤尼。向含兰讲的这件事情,比她的肉体更加吸引我。看得出来,向含兰和那个叫汤尼的台湾男子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关系。他们结束后,我就紧紧地跟着他们。向含兰上了汤尼的车,那是一辆宝蓝色的大奔。我开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汤尼的车开得很慢,否则我是追不上的……摸清楚向含兰的住处后,我就准备开始行动。”
“白天我是不可能进入那个空房间的,容易被人发现,我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只有在深夜,我才能顺利地潜入,也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发现那些可怕的东西,才能接近真相。我就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翻过鸿泰小区的围墙,进入了小区。我不是贼,可我有很多贼需要的东西,比如万能卡和万能钥匙,说起来我还像个间谍。那防盗门防不住我!进入向含兰那栋楼后,感觉到阴气逼人。电梯里的灯也一明一灭。到了十楼,电梯门开的一刹那间,有个黑影一晃而过,如果我是胆子小的人,一定会吓个半死。更吓人的事情还在后头。站在空房间门口用万能钥匙开99lib?t>门时,我听到里面有婴儿在啼哭。那声音缥缥缈缈,不那么真实,却存在着。我轻轻地推开门,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婴儿的哭声也消失了。房里寂静得可怕。我打亮小手电,先把房里的窗帘全部拉上了。然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寻找着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房子的主人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我只是在客厅的地上找到了一只红色的绣花小布鞋,这是婴儿穿的鞋子,我不禁想起了刚才那婴儿的哭声。虽然说我胆大无比,此时我皮肤上也冒出了鸡皮疙瘩。”
“我点亮了一根白蜡烛。盘腿坐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抽烟能够让我冷静地思考一些问题。这房里到底发生过了什么?我正苦思冥想之际,阴风四起,在房里荡来荡去,蜡烛被吹灭了,烟头也熄灭了。我的小手电也打不亮了。黑暗将我吞没。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间,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我有点措手不及。突然,一股很大的力量把我仰面推倒在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扑在我的胸前,仿佛有一双小手有力地卡住了我的脖子,我动弹不得,将要窒息!有冰冷的小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我听见了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含混不清,好像在说:‘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被压迫得难受,我不要呆在这个黑暗的地方——’我的喉管将要爆裂,艰难地说:‘你放,放开我,我带,带你离开——’说完话,压在我胸口的东西就不见了,房间里重归寂静,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重新点亮了蜡烛,发现那只红色的童鞋也不见了踪影。”
“我确定,这空房间里飘散着一个婴儿的魂魄,我找不到她的骸骨或者她依附的东西,无法将她带走。我要想办法找到那些东西,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连那只童鞋也不见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电梯门开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赶紧吹灭了蜡烛。是向含兰,她总是很晚回家。好像还有一个人,男人。向含兰说:‘我怎么感觉对面的房子里有灯光。’男人的声音:‘哪里有呀,别疑神疑鬼的。’我听出来了,这个男人是台湾人汤尼。我心里一下子变得特别紧张,害怕他们破门而入,或者把小区的保安叫来。向含兰笑着说:‘汤尼,你害怕了?’汤尼腻歪歪地说:‘我怕什么喏,有你这个大美女在身边,就是死了,也甘愿喏!’向含兰浪笑着说:‘死相,尽说好听的话,进屋吧,不管那么多了。’我心里暗暗骂道:‘一对狗男女!’我十分妒忌那个叫汤尼的台巴子。”
“我这个人好奇心比较重,突然特别想知道他们进房后会干些什么。要从她的房门进去,对我来说轻而易举,那样容易被他们发现,我想到了阳台,她家的阳台和这个房子的阳台是并排的,也许我可以爬过去,潜伏在她家的阳台上偷窥。我悄悄来到了阳台上,所有人家的窗口都是黑暗的,只有向含兰的家里还亮着暗红的灯光,尽管她家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后面遮上了布帘。阳台与阳台之间有两米多远,中间有一个空调的抽风机。只要踩在上面,就可以跨到向含兰的阳台上去。如果发生意外,后果却不堪设想,从十层楼上摔下去,必死无疑。我说过,我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或者我根本就不是人!为了达到目的,我把生死置之度外。爬过去后,发现玻璃门后面的布帘有一丝缝隙,我禁不住一阵狂喜,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丝缝隙恰巧满足了我偷窥的欲望。透过缝隙,我看到他们在沙发上做爱,向含兰坐在汤尼的上面,双手抓住自己的乳房,不停地揉搓,闭着眼睛,欲仙欲死的模样……汤尼双手抓住她的臀部,身体往上挺着,嗷嗷直叫……我双眼冒着火,拼命地吞着口水,右手伸向了裤裆……那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他们完事后,我也完事了。我坐在那里,背靠玻璃门,整个身体都虚脱了。他们在说话。向含兰说:‘亲爱的,舒服吗?’汤尼说:‘舒服!’向含兰说:‘比你家里那个黄脸婆舒服?’汤尼说:‘那还用说!’向含兰笑了:‘那你想不想一直都这样舒服?’汤尼说:‘当然!’向含兰说:‘那让你家的黄脸婆滚远点,想起她就烦!’汤尼警惕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玩玩而已的吗?’向含兰骂了声:‘玩你妈个头!你以为上了我就这么简单!’……那时,我就想,他们之间的麻烦事情要来了,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我一直觉得那空房子里,有个婴儿的魂魄需要获得拯救,可我无能为力。每次进入空房子,我都会和她说话,安慰她,让她耐心等待,总有一天我会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她有时会疯狂掐住我的脖子,有时会凄厉地哭泣,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听我的低语。我希望她告诉我真相,她却什么也不说。汤尼不在时,我会悄悄潜入向含兰的房间,站在她的床边,听着她细微的呼吸,闻着她身体散发出的气味,觉得自己特别幸福,仿佛她就是我的女人。面对熟睡的向含兰,我会打亮手电,照她露出来的大腿,真想伸手去摸,真想趴在她美丽的身体上,进入她……我不是强奸犯,不会那样做,每次在她醒来之前,我都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发现我竟然爱上了这个女人,可我无能为力,她只是喜欢和只想和她玩玩的汤尼在一起,根本就瞧不上我。我也没想到她会死,听到她的死讯,我默默地流了一天的泪。在她死后的一个黑夜,我进入了她的家。曾经那么美丽,那么鲜活的向含兰已经消失了。我的心疼痛极了,像是被一把钝刀割着。我为她点燃了一根白蜡烛,躺在她死去的地方,喃喃细语,把我对她的爱和恨都告诉她,相信她的魂魄还在这里,能够听到一个落寞男人深情的倾诉……我承认自己的心理特别阴暗,还有这样的想法:向含兰,我为你的死悲伤,可我不会再因为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痛苦不堪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也就在前两天,我无意中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小说,那是我的同行李西闽写的短篇小说《割腕》,小说中讲了一个绝望的母亲把她的儿子杀死后砌进墙里的故事。从中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那个空房子里的墙上,是不是也有一个婴儿?我觉得自己渐渐地在逼近真相。就在这个晚上,我带好了工具进入了空房子。开始,我用一个锤子,轻轻地在墙上敲……终于发现了有块墙壁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听上去有种空洞的感觉,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瓷实。为了不会出现很大的声响引起楼上楼下住户的注意,我就用刀尖挖那块墙……一点一点地,我看到了木头,心中狂喜哪!我精神抖擞,继续……就在我从墙上取下那个小木箱的时候,你们进来了……”
钟飞扬和另外一个警察都听呆了。
钟飞扬没有想到鬼谷子会如此坦率,把自己灵魂中隐秘的事情也毫无保留地吐露出来。
鬼谷子直勾勾地盯着钟飞扬跟前桌面上的香烟盒,吞了口唾沫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吧!对了,能再给我一根烟吗?”
俞滔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在此之前,我以为自己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心动。见不到他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想着他,也感觉他在想我。心里满满的,连饭都不想吃。每天快到下班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焦虑,害怕他不会来接我。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脸上就会浮现温暖的笑意,他让我温暖,让我第一次放下沉重的心理负担,去爱一个男人。我觉得他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礼物,最珍贵的礼物,可以用生命去换取的礼物。他比我大好几岁,是个回城知青,和王海荣不一样的是,他是在北大荒下乡,而不是在南方山地。我说不出他有多好,只要看到他,就会觉得特别的踏实,他眼中闪动着令我感动的波光;他会拉起我的手,带我走过长长街道,那时,我的心就变得平静和幸福。
黄昏,俞滔站在图书馆门口,等待我下班。我收拾好东西,快步走了出去。我微笑地说:“滔,你等多久了?”他笑笑:“没等多久,我也刚刚下班。”他是供电所的电工,总是背着一个电工包。他穿着工作服,背着电工包的样子十分帅气。我们手拉着手,走在街上。他轻声问我:“饿了吗?”我说:“一点不饿。”他说:“骗人,是不是中午又没好好吃饭?”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可以感觉到,还可以感觉到你在想我。”我说:“臭美,谁想你呀!”他说:“晚上我带你去吃生煎,怎么样,我发现了一家小店,生煎做得特别好吃,想请你去尝尝。”我说:“你说了算,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又看到了那个弱智儿,他挡在了我们面前。
我的心一阵抽搐。
俞滔感觉到了什么,搂住了我的肩膀,关切地问:“阿红,你怎么了?”我看着弱智儿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弱智儿晃着脑袋对我说:“姐姐,你看到我哥哥了吗?他怎么还不回家,他说过,要带一位漂亮姐姐回家的——”俞滔明白了,搂紧了我:“别怕,他很可怜,但是不会伤害人的。”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弱智儿的哥哥是因我而死的,如果知道了,他还会不会这样对我说话?他不知道我内心的恐惧和愧疚。我一直想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他,没有找到机会,或者说是怕他听了以后会离开我,那样我会更加痛苦。要是不告诉他,对他是多么不公平。
从弱智儿后面走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瘦弱老头,走到他身边说:“儿子,回家吧,你哥会回来的,我们回家去等他,好吗,也许我们回到家,就可以看到他,还可以看到他带回来的漂亮姑娘。”弱智儿说:“爸爸,你骗我,每次都这么说,我不回家,我要找哥哥——”瘦弱老头叹了口气说:“你不回家,爸爸就会死掉,爸爸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理你了。”弱智儿呆呆地望着他,过了好大一会才嗫嚅地说:“爸爸,我不要你死,我和你回家。”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如刀绞。
我神思恍惚,晚饭吃得索然无味,可惜了那香喷喷的生煎。俞滔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他说:“阿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勉强地笑笑:“没什么,你不要担心,一会就好了。”俞滔是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吃完饭就送我回宿舍。回到宿舍后,他给我倒了杯开水,递过来:“阿红,喝点开水,喝完水就躺下,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就好了!”我点了点头,接过了水杯:“我知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上一天班也很辛苦的,下班了还要陪我。”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温存地说:“我不辛苦,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真的!”他陪我说了一会话,见我情绪实在不高,就走了。
他刚刚走,就特别想念他,其实我不想让他离开我,他在我身边,我才有安全感。恍惚中,张树森浮现在我眼前,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朱南海也出现了,硕大的头颅鲜血横流;李文平也来了,浑身湿漉漉的,阴沉着脸……他们的嘴唇上下翻飞,和我说着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头疼痛得厉害,像要爆炸。我喃喃地说:“你们走开,走开——”
我的心在恐惧中颤栗,突然,体内有个声音说:“俞滔也得死,他会被电死,尸体挂在高压线上面……”
我实在受不了了,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撕扯,疯狂喊叫:“不,不,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黄鼠狼,你给我滚开,滚开,你是我的噩梦,滚开——”接着,我号啕大哭,涕泪横流,此刻,我真希望王海荣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不,是希望俞滔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俞滔,也许这样,我的心会平静些。
第二天,整整一天我都忐忑不安,担心俞滔会出什么事,又担心告诉他一切后,他会决绝地离我而去,让我重新陷入冰冷的黑暗的深渊。我是多么渴望被他的爱拯救,要是离开他,我就彻底完了!下班了,我迫切地走出图书馆的门,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难道他真的出事了?我浑身冷汗,脑袋发懵。我心里说,不会的,俞滔不会出事的,他很快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吃饭,边吃饭边给我讲他在北大荒的故事……站在图书馆门口,提心吊胆地等待俞滔,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图书馆的门锁上了,他也没有来。锁门的同事问我:“阿红,你怎么还没走呀?”我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没有回答她,她摇了摇头走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来!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来;三个小时过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安危压迫着我脆弱的心脏!我决定到供电所去找他,今夜见不到他,我无法再活下去!一路上,我心里不停地说:“妈姆,你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对不对?妈姆,你知道他对我多好吗?此时,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妈姆,求求你,保佑他平安无事,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想让我痛苦,让我哀伤……”
来到供电所门口,我的心狂蹦乱跳。
就在我准备进去向值班人员问明俞滔情况的时候,我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我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的俞滔。供电所的工程车就停在离我几步远的路边,俞滔跳下了车,朝我奔过来,显然,他也发现了我。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滚落。我扑进俞滔宽阔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俞滔紧紧地抱着我,轻声地说:“对不起,阿红,今天下午突然有紧急任务,出去抢修线路了,来不及去接你。”我哽咽地说:“你怎么不来一个电话呀,你知道人家多么担心你呀!”俞滔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我知道,阿红,对不起,再不会这样了。别哭了,你看,我的同事都在笑话你呢。”俞滔能够平安,我转忧为喜,娇嗔道:“我不管,让他们笑话好了!”俞滔的同事们笑呵呵地说着打趣的话,进供电所去了。俞滔给我擦了擦眼泪说:“好了,别哭了,我进去把工具放好,洗洗就带你去吃饭!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出来!”我笑了笑:“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因为欣喜,晚饭我吃得特别香,俞滔含情脉脉地注视我,总是给我夹菜,自己却不吃。我说:“滔,你别光顾给我夹菜,你也吃呀。”他微笑地说:“我不饿,真的,看你吃得香,我很高兴,比我自己吃还高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你吃饭这么香。”是的,我从来没有如此开心,因为他没有出事,我想,一切都过去了,包括我身上不祥的东西,就是黄鼠狼还存在体内,它也没有魔力了。我的新生活将从此开始。
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不能把那些东西憋在肚子里,那些东西是毒药,会毒死我的!我必须说出来。吃完饭后,我们迎着初夏暖洋洋的风,手拉着手漫步在人行道上,幸福感溢满了身心。依偎着他,我鼓起勇气说:“滔,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俞滔说:“你说吧,我是你最忠实的听众。”我还是有些不安:“你要答应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离开我。”俞滔笑了笑说:“你说吧,我经历过那么多,你说什么都可以承受的,放心。”我说:“你保证!”俞滔故作严肃地说:“我保证,无论阿红说什么,我都不会见怪!”
我说:“我是个弃儿,是一个叫肖三娘的巫婆收养了我,是她把我抚养大……”我把生命中重要的部分,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黄鼠狼,朱南海,赵燕,李文平,张树森……每讲完一件事,俞滔都会心平.99lib?气和地谈他的看法。比如关于黄鼠狼的事情,他就这样说:“阿红,我相信肖三娘有种神秘的力量,可以把黄鼠狼召唤来,让它们不要伤害村里的鸡。可我不相信黄鼠狼会在你身上存在,因为你一直和肖三娘在一起生活,是她影响了你,让你认为自己也具备那种神秘的力量。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你要相信,你身体内部没有黄鼠狼!”说到朱南海他们的死或残,俞滔是这样分析的:“阿红,他们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一切都是你的心理作用在作怪,很多事情该发生的就发生了,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这样对你很不好,你要把这些心灵的负担卸下来,你就会轻松地面对生活,面对你所爱的人。我不怕,真的,就是你身体里真的有一只具有超能力的黄鼠狼,我也不怕,就是我真的被诅咒了,死于非命了,我也不会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必须承担。”
听着俞滔的话,我心里暖烘烘的,感觉真的放松了许多。奇怪的是,我没有给他讲王海荣,也不知道为什么却保留了这一件事情。讲了那么多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夜又有多深了。我真希望他就这样一直陪我走下去,走一辈子。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王小烟撞死的地方。突然有股冷飕飕的风从后面刮来,仿佛身后有个女人轻声地说:“阿红,我给你介绍对象——”毛骨悚然,我瑟瑟发抖。俞滔搂紧了我,吃惊地问:“阿红,你怎么啦?”我颤抖地说:“滔,你往后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俞滔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街道上什么也没有。他说:“阿红,什么也没有呀。”我还是颤抖地说:“王小烟就是在这个地方被车撞死的,我感觉她在我们后面叫我。”俞滔说:“我明白了!”他把我的身体回转过来,认真地说:“阿红,你好好看看,什么也没有!这都是你的心理作用!”可我分明看到王小烟就站在我面前!我惊声尖叫!俞滔紧紧地搂住了我:“可怜的阿红,不怕,我在你身边,什么也不要怕!我会好好爱你的,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俞滔把我送回了宿舍。
他倒了一盆热水,放在我的脚边,脱去了我的鞋和袜子,把我的双脚放进了盆里,温柔地说:“水烫吗?”我摇了摇头:“不烫,正好。”他微笑着说:“烫烫脚,会舒服些,也会让你放松,睡觉也会很香的。”我十分感动,在此之前,只有肖三娘给我洗过脚,我眼泪汪汪的:“滔,谢谢你!”俞滔用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摩我的脚,很舒服的感觉。俞滔说:“阿红,以后我天天给你洗脚,你是个苦孩子,需要宠爱,宠爱你,让你过幸福的生活,是我的责任!”我的泪水又一次流淌下来,滴在了盆里。俞滔说:“阿红,不哭,相信我,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相信,真的相信!”
洗完脚,俞滔让我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他俯下身子,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说:“阿红,你什么也不要想,一切都过去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太阳会为你灿烂。我该回去了,太晚了。”我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明天傍晚等你来接我。”可是,当俞滔走到门口时,我突然喊了一声:“滔,你别走!”他在回过头的那一刹那间,我像只母豹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床,朝他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疯狂地亲吻他的眼睛、鼻子、脸……最后找到了他的唇……我喃喃地说:“滔,我给你,给你——”他开始有点措手不及:“阿红,这样不行,我们还没有结婚,别人会说闲话的!”我边扯他身上的衣服,边急促地说:“我,我不管,我,我要你,就要你,不管——”俞滔低吼了一声,抱起我,把我放到了那张单人床上。我在呻吟中伸手拉灭了灯……风平浪静后,我幸福地把头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柔声说:“滔,我是你的人了,永远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他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轻声说:“永远不会离开你!”那时,我才知道,只有两个人的肉体真正碰撞之后,爱情才是完美的。
我沉沉地睡去。
感觉有个人在哭泣。他站在我面前,面容模糊。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他模糊的影子。我说:“你是谁?”他哀怨地说:“你连我也不认识了,你有新欢了,就忘了我了。你答应过我的,给我的魂魄找一个可以安放的地方,看来,你不会这样做了。”我惊骇地说:“你是王海荣!”他说:“你还记得起我的名字,我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阿红,不要抛弃我,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喜欢藏在你的身体里,我们是不可分开的一个人!他不是我,不是!你让他离开,让他离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很疼痛。他靠近了我,我感觉到了寒冷。他央求道:“阿红,让我回到你的身体中去,你的身体才是我最好的居所,在你的身体中,我不会冷,不会孤独,不会被恶鬼欺负。阿红,我求求你,让我回到你的身体里去——”我体内传来了黄鼠狼的叫声:“让他进来,让他进来——”我惊恐地说:“不,不,不要进来,不要进来——”王海荣突然伸出锋利的爪子,插进了我的胸膛,他要撕开我的胸膛,然后进入我的体内。我惊叫道:“不要,不要——”
噩梦中醒来,天已经亮了。
俞滔抱着我,轻声说:“阿红,别怕,我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做噩梦了,别怕,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紧紧地抱着他。
希望每时每刻都这样抱着他。
希望他不停地说话,就像童年时渴望王海荣不停地和我说话。
我不怕噩梦,我害怕的是现实中的悲剧。
我不希望悲剧发生在我们身上。
俞滔的存在是个奇迹,他的确是上天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只有他在,我的灵魂才能安宁。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确放松了许多,沉湎在爱情的幸福之中,忽略了潜在的危险。
也许我命中不该有幸福降临。
那天下午,我在书架边整理图书。心里还想着,晚上我们要去看电影的事情。俞滔总是把我们的业余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这让我很充实,渐渐地忘记了那些恐惧的事情。就在这时,一个同事急匆匆地跑过来说:“阿红,快去接电话,你男朋友单位打来的。”我当时想,也许是俞滔有什么紧急的抢修线路的任务,傍晚不能来接我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走过去拿起话筒:“喂,我是肖阿红——”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阿红呀,不好了,俞滔出事了,现在在第六人民医院抢救,你赶快过去——”我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你不是开玩笑吧,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对方说:“没有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供电局的领导都到医院去了,也是我们领导吩咐我给你打电话的,你赶快过去吧,记住了,在第六人民医院!”
我听得清清楚楚,对方不是在拿我寻开心,俞滔真的出事了。
我呆了,手一松,话筒掉在了地上。
同事见状,拣起话筒,放回电话座机上,焦虑地问我:“阿红,出什么事情了?你的脸色变得这样难看,煞白煞白的!”
我体内有个声音幸灾乐祸地说:“我说的没错吧,俞滔会死的,他会被电死的——”
我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第十三章 他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已经过去两天了,陈怀远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他的手机也已经停机,仿佛草叶间的露水,在阳光下蒸发。苏小伞还是担心他的安危。在这个城市里,他同样没有亲人,那些诗友也不可能帮他,苏小伞想去找他,也不知道他在何方。前几天,她还怀疑陈怀远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鬼谷子被抓后,苏小伞就不这么认为了。
苏小伞觉得陈怀远挺可怜的。
她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他好好待她,事情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小伞在设计封面,心里担心着陈怀远,还想着鬼谷子,不知道他招供没有,钟飞扬答应过她,只要向含兰的案子一破,就会马上电话通知她。心猿意马的苏小伞明白,这几个封面的质量肯定是不高的,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随便对付一下,到时交稿就得了!未来会怎么样,她心里没底,一头雾水,也不在乎这几个封面设计稿了,听天由命吧!
苏小伞手机铃声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是不是陈怀远用别人的手机打来的,为了告诉她关于他的消息?
苏小伞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苏小伞,请问,你是谁?”
对方沉默。
“喂,喂——请问你是谁?”
手机里还是一片寂静。
“喂,喂——你是谁?你说话呀!你再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手机里面突然传出一阵叽叽的笑声,像是躲在阴暗洞穴里的老鼠发出的叫声。
“你是谁?快说话呀——”
“我是你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嘿嘿,知道我是谁了吗?”
苏小伞愣住了,是他!没错,就是他!那个该死的恶棍!苏小伞浑身颤抖,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难道他——
“让我猜猜你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很吃惊,很恐慌,对不对?你的身体在颤抖,对不对?你千万不要挂电话,等我把话说完。”
苏小伞无语,不知道这个混蛋要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来。
“苏小伞,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出来了,自由了,警察不会把我关进监狱里去的,不会!你一定很想知道原因,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我爱她就像爱你一样,怎么可能杀她呢?我对杀人向来没有兴趣,尽管我胆大包天,我只会在我的小说里杀人,那是我喜欢玩的游戏。你也许担心我会杀你,请你相信,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不会要你的命!可我喜欢玩游戏,喜欢和你这样的女人玩游戏,你配不配合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已经开始和你玩了!听了我这些话,你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吧?此时,你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苍白得像死人一样!苏小伞,我会关注你的,一直关注你……”
鬼谷子在一阵“叽叽”的狞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一片死寂。
苏小伞听到的只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他不可能被放出来,他就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难道他是逃出来的?如果真是逃出来的,那么……危险在悄悄降临?也许现在鬼谷子就在她的家门口站着,随时都可以进入她的家。就是在这样的白天,苏小伞也觉得可怕。
要是陈怀远在,她还不会如此惊惧。
接着,苏小伞想到了钟飞扬。
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喂,钟警官吗?”
“是我,你是苏小姐吗?”
“是的,我是苏小伞。”
“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你们为什么把鬼谷子放了?”
“哦,是这样的,经过我们的调查,排除了他,他不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
“为什么不是!他刚才打电话来威胁我了!我看他就是凶手!”
“啊,他怎么威胁你的?”
“他很嚣张,说他出来了,好像你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还威胁我说不会放过我的,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个变态狂!”
“如果他对你进行骚扰,你可以报警!这个人是有些变态,不太正常,可他的确不是凶手。他还提供了很宝贵的线索,我们正在按他提供的线索进行调查,相信向含兰的案子很快就有结果了,你放心吧。对了,通过鬼谷子,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个案子,这?99lib?个案子十分离奇,有人把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砌进墙里,这事情就发生在向含兰家对面的那套空房子里。是鬼谷子发现这个秘密的!他真是个诡异的人。”
苏小伞吃惊地说:“难怪那里经常会传出婴儿的哭声……”
第六人民医院急救室门外挤满了人,那些人是俞滔的家人同事和领导。我不敢面对他们,悄悄地躲在走廊的一角,蹲在那里,抱着头,默默地流泪。俞滔是在抢修一条高压线路时不幸触电。俞滔对她讲过,人如果触电,最好是在5分钟内进行抢救,这样就有90%的获救希望,10分钟内开始抢救则有60%的获救希望,15分钟后才开始抢救,那么生存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俞滔还在急救室里抢救,能不能生还,那是一个未知数。如果俞滔死了,那么,罪魁祸首就是我!我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哽咽着,忍着不让自己大声号啕。心里一遍遍地祈求肖三娘的在天之灵保佑他平安归来。那是无以言表的悲伤和恐惧,灵魂和肉体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折磨。假如俞滔死了,我也绝对不会苟活在世上了!
有个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人们围了上去,纷纷问道:“医生,怎么样?”医生说:“抢救过来了,他的命大呀!这种情况99.9%都没有希望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听到了俞滔获救的消息,眼泪像潮水般奔涌而出,喃喃地说:“滔,你没事了,没事了,你不会死的,不会的!”尽管听到他获救的消息,我的心还异常疼痛,可以感觉到他在呼唤我,每呼唤一次,我的心脏就会抽搐一下。我想冲进急救室去,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滔,我永远爱你,无论生或死!”突然,我体内传出可怕的声音:“你必须远离他,否则他还会遇到事故,下次必死无疑!”我的身体瑟瑟发抖,急速地坠落进黑暗的深渊。是的,我是一个不祥的女人,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我的命运,俞滔的灾祸一定是我带给他的!如果我真的爱他,就必须离开他,不能再害他了!我悄悄地离开了医院。
当天晚上,我向馆长请了个长假,准备离开上海一段时间,让俞滔找不到我,遗忘我,还给他写了一封绝交信。没有想到,这个晚上顾新会来。他提了一网兜的苹果,进入了我的房间。我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他笑了笑:“没事,就来看看你。”我端了个椅子放在他跟前:“坐吧。”他坐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我,颤声说:“阿红,你哭过?眼睛肿得烂桃子一样!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告诉爸爸,爸爸去找他算账!”我没好气地说:“谁要你管了!没有人欺负我,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你以后也少来,我和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顾新叹了口气:“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怎么说我都不为过,哪怕是打我骂我,我也得受着,谁让我对不起你呢!”我说:“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每一个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没有对和错,我不恨你,也不会喜欢你,你走吧,我很累,想睡觉了。”顾新无奈,只好起身告辞。走时,他那深陷的小眼睛愣愣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走后,我打开窗,看到他还站在楼下街旁的法国梧桐树下,抬头仰望。我看不清他的眼神,觉得他的身影落寞而又凄清,心里又酸又涩。其实,有个父亲该会多好,倔强的我就这样残忍地拒绝唾手可得的父爱!我绝情地关上了窗户,“哗”地拉上了窗帘。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离开上海,可我应该到哪里去?
15天之后,我回到了上海。我并没有因为这次逃避而心安,相反的,心里更加的焦灼;以为能够在远离上海的天空下淡忘俞滔,结果对他的思念更加的强烈,每时每刻都觉得他在呼唤我,心总是不停地抽动,我明白了,要忘记一个深爱的人是不可能的,除非死去。饱受情感煎熬的心碎了,人也变得消瘦,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刚刚回到宿舍,就有个同事跑过来说:“阿红,你跑哪里去了呀,你男朋友每天都来找你,每天晚上站在楼下,望着你的窗口,一直到天亮。我们都看不过去了,劝他不要这样苦熬,等你回来再说,他却不听我们的话,说一定要守到你回来,那么一个精神的男人,没几天就瘦成了皮包骨。他问我们你到底去哪里了,你走时也没有告诉我们,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对他说,你一定会回来的,你又没有调动,所有的东西都还在这里。”我难过得想哭,颤抖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接着说:“你赶快去找他吧,他对你可是真好,这样痴情的男人越来越少了!”我点了点头。从下午到黄昏,孤独地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像块石头,眼里不停地淌泪,是块流泪的石头。
夜色潮水般涌上来,将我淹没。窗外城市的斑斓夜色仿佛和我无关。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沉默,那时我真的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眼泪也已经凝固。窗外楼下的法国梧桐树下出现了俞滔的身影,我没有看见,也没有力气去看,身体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窗外楼下有人说话。那是我同事和俞滔在说话,因为我住在二楼,他们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啊,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呀,阿红回来了!”
“你说什么?”
“阿红回来了!”
“真的?你再说一遍?”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阿红真的回来了!”
“那,那她房间怎么还是黑的?”
“可能坐火车坐累了,在睡觉吧!这个阿红也真是的,我都告诉她你的事情了,她也不去找你!”
“谢谢你,我这就上去找她!”
俞滔说话的声音刀子般割着我的心。
不一会,我就听到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在我房间门口戛然而止,沉重的喘息声响起。他在门外站了一会,然后就敲响了门,急切地说:“阿红,开门——”
开门还是拒绝?
我陷入了两难之中,我是多么的想打开门投入他宽阔温暖的怀抱,可是,体内那个魔鬼一直在提醒我,我们再继续下去,他会有生命危险!不能让深爱的人死去!
“阿红,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感觉到了你的呼吸,感觉到了你身体的气息。开门呀,阿红!你知道我多么想念你吗,阿红,每日每夜,我脑海里全是你的面容,我的心都碎了,魂都没了……开门吧,我求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了!阿红,开门——”
我浑身冷汗,瑟瑟发抖。
他的话语在让石头变软,变回真实的肉体。
这时,同事也在外面说:“阿红,你开门吧,我们都看不下去了,他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呀!你忍心让他这样痛苦?快开门吧——”
俞滔突然呜呜地哭了。
男人伤心的哭声终于冲垮了我心中的防线,豁出去了,要死也一块去!我真的不能再让爱我的男人伤心,那是莫大的罪过!我爬下了床,飞快地扑到门边,打开了门。楼道的灯光倾泻进来,犹如阴霾的天空出现一道耀眼的阳光。我的心灵也被照亮。我想我从此为了爱情无所畏惧!俞滔泪流满面,我也泪流满面,我们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相互用灼热的目光打量对方。同事见此情景,抹了抹眼睛,悄悄地走了。
他先扑过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我喃喃地说:“滔,我错了,我不应该离开你!以后,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阿红,你什么也不要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爱我,也知道你心里的困难——”
那个晚上,我们如胶似漆,缠绵了整整一个晚上,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俩人。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这次离开上海的去向。我回了一趟野猪坳乡村,在王海荣李文平他们的墓前祭拜。那个宁静的夜晚,我在肖三娘的坟前坐了整整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和肖三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还找到了生身母亲梅姗的坟,那是乱葬岗上的一个小小的坟包,杂草丛生,也许从来没有人给她扫过墓。这个给我带来鲜活生命的美丽女人,静静地躺在墓里,灵魂早已经平静。我心中充满了伤感,默默地用手拔去坟包上的杂草,手掌划破渗出了血也感觉不到疼痛。……离开野猪坳乡村后,我去了武汉,赵燕就居住在这个城市。因为她父母亲曾留下过地址,一直没丢,所以顺利地找到了她。她傻傻地朝我笑,她父母亲说,她一直这样傻傻地笑。看着她,心里十分内疚。和她在一起的几天里,我尽最大的力量照顾她,我知道,就是照顾她一辈子,也不能洗刷掉我的罪过。
……
也许是因为爱的滋润,我渐渐地快乐起来,尽管内心的恐惧感还没有完全消除,俞滔不在身边时,还会为他担心,害怕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放心。
那天傍晚,俞滔来接我下班的时候,给我讲了一件事情。他说昨天晚上,离开后,在回家的路上,觉得后面有人在跟踪他。他躲在了一个阴暗角落,发现一个高个男子追上来,左顾右盼,寻找着俞滔的身影。俞滔从那角落里闪了出来,那人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他。俞滔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你为什么跟踪我。”他嗫嚅地说:“我没有跟踪你。”俞滔冷笑一声说:“别狡辩了,你分明在跟踪我,不是一两天了吧,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跟踪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叹了口气说:“瞒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阿红的爸爸。我是跟踪了你几次,想和你说说话,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俞滔吃惊地说:“你真是阿红的爸爸顾新?”顾新点了点头:“没错。”俞滔说:“对不起,伯父,我以为是歹徒在跟踪我。你大可不必这样的,有什么话可以光明正大地找我说,没有关系的。”顾新说:“是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希望你能够帮助我,我知道阿红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就你的话她一定会听。”俞滔笑着说:“伯父,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别站在这里,多累呀!”于是,他们就找了咖啡馆……
俞滔对我说:“你爸爸很痛苦,说你不肯认他。他在我面前不停地忏悔,恳求我说服你,认他这个爸爸。看得出来,他也很爱你,说话时,不停地擦眼睛,因为他眼里有泪。我想,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也承受了那么多年的痛苦折磨,你应该放弃对他的仇恨,你养母肖三娘说得对,仇恨是世上最毒的药。阿红,听我一句话,和他和好吧,了了他一个心愿,而且对你也有好处,你的心会更加的踏实。”
我凝视着俞滔,轻轻地说:“其实我不恨他,只是我不习惯有这么一个父亲,你知道,我从来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
俞滔说:“阿红,我理解你。正因为如此,你和他和好就更有意义,我相信,他的父爱会带你许多你想象不到的安慰,重要的是,你不要拒绝这份沉重的父爱。阿红,答应我,接受他吧!”
我心里涌过温暖的潮水,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俞滔搂住了我,高兴地说:“阿红,我知道你会同意的,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会那么容易。这样吧,就这个星期天,我们去找你爸爸。”
我点了点头。
我已经把一切都交付给了他,一切都由他安排,他就是我的命运!
我们的到来,顾新欣喜若狂。他说,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不像他那么高兴,内心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拉近和他的距离,因为站在他面前,也觉得离他很远,那是心的距离。顾新买了很多菜,亲自下厨烧给我们吃,本来我想进厨房帮他干点什么,或许也可以和他亲近些,俞滔却不让我干,他自己跑到厨房里去给顾新打下手。我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忙碌着有说有笑的样子,感觉到了生活的气息,这是我一直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这真实的场景呈现在我面前时,却又觉得那么陌生,好像和我格格不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心里一团乱麻。我无心看他们忙碌,走到了门外。这是个带着小花园的小洋房。小花园里有一棵香樟树,香樟树下种满了花草。我想象不出顾新的父亲是干什么的,留一栋小洋房给他。带着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我又回到了屋里,厨房里传来稀里哗啦炒菜的声音,有浓郁的菜香飘出来,还有当归炖鸡的香味,这种香味让我怦然心动。在当归炖鸡的香味中,我用奇怪的目光审视房子的内部结构。一楼是厨房和饭厅,还有一间储藏室,饭厅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是山地风光,仔细端详,可以看出来,画中的景致取材于野猪坳乡村。沿着木质楼梯,我走上了二楼,二楼有两间房和一个客厅,里面那一间房间我住过的,另外一间也许是顾新的卧房。客厅的墙上同样挂着几幅油画,画中的景致同样是野猪坳的山水。我又走上了三楼。三楼整层是个大房间吧,房门紧锁,我伸手推了一下,没有推开。我觉得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那应该是顾新的秘密。我有点害怕,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出,将我吞噬。就在这时,俞滔在楼下叫唤:“阿红,你在哪里,吃饭了——”缓过神来,我快步走下了楼。吃饭时,顾新一个劲地给我夹菜,目光总是盯着我,却对俞滔置之不顾,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这让我更加的不安,只是低头吃饭,一声不吭。顾新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搬到他家里来住,我没同意。顾新有些尴尬。俞滔笑了笑说:“伯父,我看这样吧,阿红暂时还是住在单位的宿舍吧,上班也方便些,另外,你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心理上有更充分的准备。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顾新用怪异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苦笑道:“也只能这样了。”我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觉得他对俞滔的怪异一瞥有点不怀好意……
我一直以为俞滔的家人会像他那样对我好,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去过两次他家,俞滔父母亲对我不冷不热的,只有他妹妹俞素素和我比较亲。俞滔父母亲对我的态度,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俞滔对我好,这不是问题。可是,那一次上门,我却没有忍住委屈和愤怒。
刚开始时也没什么,他们的冷漠我已经习惯。吃完饭后,俞滔父亲出去下棋了,他妹妹有事没有回家。家里就我们和他母亲三个人。他母亲在厨房里洗碗,我要帮她,她冷漠地拒绝。我就和俞滔在房间里说话。不一会,他母亲站在房间门口说:“小滔,出来,我有话对你讲!”俞滔让我躺床上休息一会,然后就出去了。隐隐约约地,我感觉要出什么事情,无心躺下。于是,我走了出去。厨房门关着,他们母子在里面说什么?我心里十分好奇,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我站在厨房门外,竖起了耳朵。我的听力历来很好,虽然他们说话很轻,可我还是能听清。
“小滔,你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乡下人呢!”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阿红!”
“那你要我怎么说,说她是一朵花?没错,她长得是漂亮,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乡气。你没看出来,她眉眼间总是带着一股阴气,很不爽气的。其实乡下人也没什么,明明自己是乡下人,却把自己当娇小姐!吃完饭连碗都不帮我洗。”
“阿红不是要帮你洗吗,是你自己不要人家帮忙的!”
“哦,我就那么客气地说一下,她就真的出去了,她怎么不抢着洗呀!我看是有问题,从洗碗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来。不是我说你,以后你们真的结婚了,她什么也不干,受苦的是你。你现在把她当宝,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依我看,还是趁早和她断了吧。说实话,凭你的条件,找个姑娘还不容易,我那几个老姐妹见我面总是提着要给你介绍对象,那里面就没有一个你能看上眼的?”
“妈,你别说了,阿红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是个好姑娘!我不会后悔的!”
“嘿!好什么好?你说给我听听?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嘛!你好好想想,你出事的时候,她在哪里?她有到医院来看你一眼吗?告诉你,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以后你要是生病了,她会管你吗?说不准,你就是死了,她也不闻不问,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还说她好,好什么呀好!我都想不明白,她用了什么魔法把你迷成这样!妈妈这把年纪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碰到过,我看这个乡下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听我的话,就趁早和她拉倒!你要是固执己见,你就和她好下去!我的话放在这里,你以后不要后悔!另外,以后不要把她再领家里来了,我看到她就血压高,你要是和她结婚,我们也不会管,你们过你们的,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妈,你怎么能这样——”
“我就这样,我的话你听也好不听也好,随你便!”
听到这里,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俞滔母亲的话让我屈辱,让我觉得大难临头。我头痛得厉害,将要爆炸,浑身瑟瑟发抖,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我再也呆不下去了,疯狂地跑出了俞滔的家门。俞滔听到外面的响动,追了出来。我在前面疯狂地跑着,泪水在风中飞扬。俞滔喊叫着我的名字,紧紧地在后面追赶。
最终他还是追上了我。他的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肩,气喘吁吁地说:“阿红,你跑,跑什么呀!”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挣扎着要离开他。
他紧紧地抓住我,就是不放手:“你到底怎么了,阿红!”
我还是什么话也不说。
这时,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的脸是那么的模糊不堪。
俞滔说:“阿红,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冷静点!我理解你,真的理解你!我妈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要知道,我爱的是你,将来你是和我在一起生活,不是和我妈!我们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阿红,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感情!阿红,你知道吗,我不会让你忧伤,你经历了那么多,需要我的关怀和爱!阿红,冷静点!”
我扑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谁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扑在他怀里号啕大哭,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他的心比我还痛,我不应该让他伤心的,真的不应该!
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真爱的人。
他是我的命运!
不久后的一天,我没有等到他下班来接我。我去他单位,去他家里都没有找到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找遍了上海市的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他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苏小伞读完这封信,心里变得阴冷。脑海里浮现出黑白电影的一个镜头:肖阿红在冷雨夜里奔走,呼叫着心爱的人的名字。苍凉的夜色陈旧而哀伤,雨水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流淌下来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她踉踉跄跄地奔走,一个趔趄摔倒在淌水的街道上,无力爬起,她伸出一只手,往前抓着,喊叫道:“滔,你在哪里——”没人回答她,只有冰冷的雨水在浇灭她所有的希望……
窗外下起了雨。
气温骤降,苏小伞冻得牙关打颤,却忘记了给自己身上添加衣服。
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爱人,如果他也在某一天在人间蒸发了,那会怎么样?苏小伞想起来就心痛。
她突然想到了陈怀远。
虽说还是担心他,可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感了。
她也不会在这个冷雨夜中,发疯般四处寻找。
苏小伞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有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爱人?
也许这是一生也无法实现的幻想。
就像向含兰一样,一生也经历了许多男人,到死也没有一个真爱她的男人,就连死也不得其所。
这是女人的悲哀。
这也是女人恐惧的根源。
苏小伞想起了节光。
在这样冰冷的雨夜,节光就像一道穿破云层的阳光,温暖她冻土层般的心地。她突然想给他打个电话,可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苏小伞凝视着墙上那被自己一点一点修补起来的画像,心想,就这样默默地想念他吧。有一个令自己毫无杂念地想念的人,也是一种幸福,不管这种幸福是多么的微小,就像一点小小的火星。
今晚还剩下最后一个封面要设计,做好这个封面,就可以交稿了。
……
夜深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苏小伞疲惫不堪,关了电脑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响起了门铃声。
会不会是鬼谷子那个疯子?
苏小伞操起了菜刀,走了出去。
她颤抖地问:“谁?”
门外响起微弱的声音:“是,是我——”
苏小伞听出了他的声音,是陈怀远。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苏小伞顿时冒起了一股无名火:“你又回来干什么!你不是去杀人了吗!”
陈怀远微弱的声音:“小伞,请,请你开,开门,我,我快不行了——”
苏小伞把门打开了。
陈怀远扑倒在地。
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烂,脸上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样子。
当初带出去的那把匕首不见了。
“你这是怎么了?”苏小伞说。
“我,我快不行了——”陈怀远像条垂死的野狗。
苏小伞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放到沙发上。他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浑身簌簌发抖。
他的嘴唇发紫,眼睛淡然无光,可怜兮兮。
苏小伞给他盖上了被子。
他颤抖地说:“谢谢你,小伞——”
苏小伞见他如此哀绵,也懒得骂他了。无论如何,他没有死,活着回来,苏小伞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了。她说:“你好好睡一觉吧,我也累了,该去睡觉了。”
陈怀远说:“小伞,你,你别,别走——”
苏小伞说:“你还有什么事情?”
陈怀远有气无力地说:“小,小伞,求,求求你了,给,给我弄点吃的吧,我,我快不,不行了——”
看他那样子,真的像要死了一样。
苏小伞有点恐慌,如果他死在这里,那——
她不敢往下想,只好说:“你忍耐一会呀,我去给你弄吃的。对了,家里没什么东西,只有方便面,你就将就一点吧!”
陈怀远说:“什,什么都行,我,我已经两天没,没吃饭了——”
很快地,苏小伞煮好了方便面,端到了他面前:“快起来吃吧。”
陈怀远挣扎着坐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方便面,稍微停顿了一会,便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工夫,他就吃了个精光。苏小伞愣愣地看着他,他在她眼中就是一条饥不择食的流浪狗,就是给他屎,他也会吞下去!
吃完面,陈怀远有了点精神,吞了口唾沫说:“小伞,还有方便面吗?”
苏小伞说:“还有。”
她又给他煮了两包方便面,煮.一包的话又不够。
陈怀远又把方便面吃了个精光。
苏小伞说:“还要吗?”
陈怀远摇了摇头:“不要了。”
苏小伞说:“那你快睡吧!”
陈怀远倒在了沙发上,眼泪汪汪地望着苏小伞。
苏小伞说:“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去睡了。”
陈怀远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喃喃地说:“小伞,我对不住你——”
苏小伞说:“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赶紧睡吧,你也没有对不起谁,如果说我有什么问题,那是我自己活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明白吗,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怀远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老是不辞而别吗?”
苏小伞冷笑着说:“嘿嘿,可是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陈怀远说:“如果我一定要告诉你,你听不听?”
苏小伞想了想说:“没有什么兴趣,假如你非要说,我只好听听。”
陈怀远叹了口气说:“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这样对你有个交代,对我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苏小伞坐了下来:“讲吧,我听着呢!”
“一切都和我父亲有关。我和你说过,父亲把双腿丢在战场上了,可他不是个英雄,是个逃兵。死的时候,告诉我,他终于解脱了。他的一生是落寞的悲惨的无奈的屈辱的!他解脱了,我没有解脱。埋葬他的时候,我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找了两个本家叔叔,用破席子把他捆起,在爷爷坟墓旁边挖了个坑,草草把他埋了。他的坟前也没有墓碑,我只是找了块鹅卵石,在上面刻上他的名字,放在了他的坟前。当时,我跪在父亲的坟前,泣声说:‘儿子一定要给你修一座堂皇的坟墓,立一块高大的墓碑。如果做不到,就让天上的雷电把我劈死!’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尊严,我不想在他死后也受人的冷眼。我刚刚说完,远天就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我以为,凭着我手中的笔,可以赚够修一座豪华坟墓的钱。事实上,我是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我比父亲还软弱,还要无能。我发现写的那些诗是毫无用处的,我也去打过工,可是我根本就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况且,那低廉的工钱连我的生活也成问题,给父亲修墓看上去是一个泡影。我离开那些打工的地方,在城市里漂泊,游魂一样。我到处骗吃骗喝,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我特别羡慕那些有钱的诗人,他们的确过着高贵的生活,到处都充满了诗意和阳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率性而浪漫地活着。骨子里,又特别仇恨他们,凭什么他们做任何事情都能够获得成功,而我却不能,只能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被人们称为‘诗人’时,我会羞愧难当,说实话,我不配!我还是戴着一顶诗人的破帽子,掩饰自己的空虚和无力,我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来掩饰自己。我人模狗样地去参加一些诗会或者诗人的活动,装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喝大酒,吹大牛,讲哥们义气,其实我内心是多么的自卑!多么的无地自容。”
“认识你是个意外。也是我一种卑鄙的手段!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那些高傲的上海姑娘都很有钱,刚刚认识你时,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能够和我交往,接受我,让我欣喜若狂,我就产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利用我们的爱情来获取你的钱财,实现我心底的那个愿望,给父亲修一座像样的坟墓,然后无情地离开你。结果发现,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上海姑娘,我想离开你时,却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你。我不忍心给你增加负担,像条癞皮狗一样赖在你这里,有时,也会心疼你,希望自己能够替你分担一些生活的压力,仅仅拥有爱情是不够。我多么希望能够让你过上好日子,体面而幸福地相爱,可我还是无能为力,一切只是停留在幻想之中。我这样的人是活该饿死的!无论如何,我不能坐以待毙!只要听到雷声,我的心就在颤抖,仿佛老天在警示我!你没日没夜地在电脑前工作,令我汗颜,坐立不安。”
“终于有一天,我走出了那一步,那是绝路!当时我觉得是一条生财的捷径。我听一个写诗的小白脸说过,只要去陪那些寂寞难耐的富婆睡觉,就会得到丰厚的报酬。他毫不羞耻地说,他就那样干了一年,用陪富婆睡觉赚来的钱,开了个小公司,也当上老板了!就是这样,他还偶尔的去应酬她们……看来,我只能走这条路了。我想,干它半年,赚够了给父亲修坟墓的钱,我就收手,再也不干了!可这事情并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干的,不但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还要有良好的身体条件,还要……我找到了那个小白脸,鼓起勇气和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他用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了。过了老大一会,他哈哈大笑,然后说:‘你不会是和我开玩笑的吧?看你平常人五人六的,也会想干这事?’我已经没有尊严了,那层薄薄的脸皮已经无情地撕下,我点了点头说:‘我没有开玩笑!看在钱的分上,我什么都愿意做!’他说:‘这就对了,这年头,可以和任何东西过不去,就是不要和钱过不去!尊严值几个钱,狗屁都不是!好吧,我支持你,带你入行!’”
“我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这个事情,那我们就完了,我不想离开你,真的!我还这样想过,如果真的能够像小白脸说的那样赚到钱,修完父亲的墓后,就给你开个图书设计公司,这样对你也有个交代。于是,我就不辞而别了。我本来想骗你,说到哪里去,可是说谎会让我更加难受,就算了,什么也不说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小白脸给我介绍了一个叫洪鲭的富婆,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她穿着打扮特别时髦,看上去的确很有钱的样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茶馆里,小白脸介绍我们认识后,就走了。事前,小白脸交代过我,如果她看上我,也许会开出比较低的价钱,因为我不是演员,也不是走红的牛郎,无论她开多少钱,都先应承下来,只要她玩高兴了,钱不是问题。小白脸走后,洪鲭细眯着眼,脸无表情地审视我。那时,我感觉自己就是性用品商店的某件商品,心里悲哀而又惶恐。我的脸滚烫滚烫的,一直到耳根,头也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良久,她肥厚的嘴唇间吐出了一句话:‘看上去还可以,不是那种老油条,就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笑了笑说:‘小陈,别紧张,我看上你了,你有什么要求?’我摇了摇头,不晓得自己能够要求什么。洪鲭说:‘这样吧,按天计算价钱,一天付你1000元,你看如何?’我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好点了点头。她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说:‘好,就这样,成交!’”
“洪鲭开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来接我,上了车,就一直朝佘山方向驶去。车开得很快,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飞出去。很快地,我看到了一幢别墅,洪鲭把车开进了车库,停好车后,她就把我领进了别墅。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女佣给我们开的门,她还把一双松软的拖鞋放在了我面前。洪鲭问她:‘小林,水放好了吗?’小林说:‘放好了。’洪鲭转过脸对我说:‘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林,迷惘地说:‘全部脱了?’洪鲭笑了笑说:‘对,全部脱了,一丝不挂!听明白了吗?’我点了点头。当着她们的面,我把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底下。洪鲭‘咯咯’地笑了,说:‘你知道害羞,不错!’小林还是面无表情,她把我脱下来的衣服和鞋袜都抱走了,连同我那个旅行箱。洪鲭拉着我手上了楼,进入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很大,中间是一张大床,五个人躺在上面也不嫌窄。大床的左面是个小酒吧,酒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好酒;大床的右边是个小客厅,有沙发茶几以及电视等视听设备。房间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全是些裸男和裸女的画像。她把我领进了房间里的盥洗室。盥洗室也很大,比我们住的地方还大。夸张点说,那个浴缸和你的卧室差不多大,浴缸里放好了热气腾腾的水。洪鲭先让我用淋浴把身体冲洗干净,然后才让我泡进浴缸里。她也脱光了衣服,抖动着那身肥肉,爬了进来……泡完澡,洪鲭让我把她背到床上,她很沉,压在背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怎么样,我都受着。她躺在床上,让我吸她松软的奶子,她呻吟着,身体不停地扭动……她的双手把我的头从胸脯上推下去,将我的头按在了她的阴部……她嗷嗷直叫,像只母狼。我受不了的是,她竟然有狐臭。她感觉到了我对狐臭的反感,停住了叫唤,娇嗔道:‘你不觉得有狐臭的女人更加风骚吗!’我强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心里说:‘陈怀远,你一定给我忍着,为了钱,为了不遭雷劈,就是面对一具腐烂的尸体,也得忍着!’……那个晚上,洪鲭疯狂地和我做爱,我被她弄得筋疲力尽。”
“这不算什么,真正的折磨是从第二天晚上开始的。赤身裸体的我被她绑起来,扔在床上。她自己却坐在吧台上喝酒,边喝酒边用恶毒的目光审视我。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忐忑不安。洪鲭喝完酒,肉嘟嘟的脸变得绯红。她拿起一根皮鞭,走到床边,不停地抽打我。边抽打边恶狠狠地骂道:‘臭男人,老娘打死你,看你还敢在外面乱搞女人,连老婆都不要了,连家也不要了——’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哇,我喊叫着求饶,在床上滚动。最后,我滚落到床下,她还是不停地追着我打,我在地毯上翻滚,却怎么也躲不过她手中凶狠的皮鞭……遍体鳞伤的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毯上呻吟。洪鲭放下了皮鞭,突然哭了,流着眼泪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抱着我说:‘心肝宝贝,谁把你打成这样,娘心痛死了哇——’我要崩溃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疯狂变态的女人!”
“还有更变态的。她用拴狗的链子拴在我脖子上,她牵着狗链子,让我像狗一样在地毯上爬,还这样问我:‘狗狗,我就这样牵着你到大街上走,好不好?’我表示沉默,她就用脚踢我,说我是条养不熟的狗。我只能对她说:‘好的,主人!’她走累了,就坐在沙发上吃葡萄,看着电视,把我撇在一边,不让我坐,只能像狗一样趴在她旁边。洪鲭高兴了,就会低下头,摸摸我的脑袋,说:‘狗狗,叫两声给我听听。’我就学了两声狗叫:‘汪汪,汪汪——’她乐了:‘狗狗渴了吧,嗓子都哑了,来,吃个葡萄!’说着就把一粒葡萄塞进我的嘴里……”
“洪鲭每个晚上都变着法子折磨我,我忍耐着,痛苦地忍耐着……最恶劣的是,她会在白天叫来几个富婆一起搓麻将,到了晚上,她们就一起折磨我……我死的心都有了,可我还是忍耐着!……第一次在她那里住了一个月,以为我卖命的服务会让她多给点钱,谁知道一分钱也没有多拿到,只是那三万块钱!想想一个月能够赚三万块,已经很不错了,心里平静了许多。走出她家门前,小林把我的衣服还给了我,让我换下了她家的衣服,穿上自己的衣服才能离开。你也许会问我,那三万块钱哪里去了?告诉你吧,给小白脸了。那天,是他开着车来接我离开的,在车上,告诉我,他的生意越做越好,问我愿不愿意投资,还说,三万块钱给他,到年底就会返回三十万给我。我相信了他的话,就把钱给他了。我真的很傻,以后那几次从洪鲭那里赚来的钱都给他投资了,我想,到了年底,就会有很多钱了,可以回老家给父亲修墓,也可以给你开图书设计公司,我也再不用去伺候那些变态的富婆了。谁知到了年底,小白脸说,那钱还不能给我,公司准备扩大,再过一年,我的钱就会好几倍的增长。我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话。就在前段时间,听说小白脸的公司倒闭了,人也失踪了,我那血汗钱也变成了泡影!你说,我心里这一口恶气能够咽下去吗?我做那种事情,多么恶心哪!想起来,我就要吐,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你知道从前我多么喜欢吃红烧肉,现在看到红烧肉就想吐,就会想起洪鲭那身臭烘烘的肥肉!我窝囊哪,连我父亲都不如,面对死亡,他还知道逃跑;面对耻辱,他选择默默承受!我算什么?我什么也不是!如果我找到小白脸,我一定会杀了他,他摧毁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他!我没有办法,只好从头再来!”
“最后一次不辞而别,我是又去找洪鲭。她把我留下来,折磨了我几天后,就一脚把我踢出了门,因为她又物色上新人了。令人气愤的是,她竟然以500块钱一天和我结账。我说:‘洪姐,不是说好1000块钱一天的吗?’她冷笑地盯着我说:‘你值吗?以前给你1000块,算抬举你了,就你这种货色,给你500块,已经便宜你了!要是好货色,花再多的钱,我也乐意,你去打听打听,我是小气的人吗!况且,现在经济危机,生意难做,你能够拿到500块,算你走运!知足吧!’我只好灰溜溜地离开。我没脸回来见你,真的,小伞。花完那些钱后,我走投无路,只好又回到了你这里。你赶我走,我赖着不走,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让你生气,让你伤心吗?我没有办法哪!世界这么大,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恨!恨自己,恨小白脸,恨这个世界!”
“想想,心里气不过呀,觉得小白脸和洪鲭是一伙的,设计好了套让我钻!我决定去找洪鲭讨个说法,让她把小白脸交出来。我来到了她的别墅门口,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面无表情的小林,洪鲭一定是给她灌了迷魂汤,让她变成了一个机器人。她看着我说:‘你还来干什么?’我气呼呼地说:‘找洪鲭!’这时,洪鲭手上端着一杯酒,穿着真丝睡袍,走过来说:‘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你来干什么?老娘不是不要你了吗!’我的眼睛冒着火,长时间以来的屈辱瞬间爆发,愤怒地吼道:‘臭婆娘,杀人不见血的恶妇!你把小白脸交出来——’洪鲭把手中的那杯酒泼在我脸上,咬着牙说:‘你找死!’她的话音刚落,就冲出几个打手,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打手……我不想活了,决定杀了洪鲭,于是,那天我揣着磨好的匕首,再次来到了她别墅外面。这次我没有敲门,而是躲在别墅旁边的小树林子里。只要她一出来,或者一下车,就扑过去捅死她!可我真是个窝囊废,我连她的汗毛都没有碰到一根,就被他们抓住了。他们往死里打我,然后把我关在了车库里,扬言等我饿死了,就悄悄地把我尸体沉到海里去。被关在车库里的两天里,我想了很多,后悔没有听你的话,脚踏实地去做一些事情,和你恩恩爱爱地生活!一切都晚了,我只有在这里等死,遗憾的是,死前不能再见你一面,不能对你说一声抱歉的话!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小林救了我。她偷偷地打开了车库的门,给我松了绑,撕掉了封住我嘴巴的胶带。她表情十分焦虑:‘你赶快逃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明白吗,你斗不过他们的!’我说:‘我走了,你怎么办?会连累你的!’她说:‘别啰嗦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快走吧!’说着,她递给了我100块钱,我知道,那是给我的车钱……”
苏小伞喃喃地说:“你真傻!真的很傻!”
陈怀远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也见到你最后一面了,死而无憾了!”
苏小伞抹了抹眼睛,难过地说:“你不能再干傻事了,好好地休息,把身体和心态都调整好,然后重新开始生活。尽管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还可以继续地住在这里,直到你有能力搬出去自己过。如果我以后有钱了,也可以借给你,回去把你爸的坟墓修好,这样也了了你的一件心事。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要再干傻事了,如果你真的爱过我!”
陈怀远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已经走得太远了,无法回头了。心中的仇恨无法化解!谢谢你,小伞!”苏小伞说:“你好自为之吧,我该说的话也说了!路在你脚下,看你自己怎么走!”
第十四章 谁是谁的噩梦
阴雨霏霏,寒风萧瑟。
苏小伞站在建国大厦门口,抬头仰望,雨水落在脸上,麻酥酥的冷。世纪王朝图书公司就在建国大厦的十一楼,苏小伞有些迟疑,是不是应该进去,如果在王巴办公室碰见鬼谷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苏小伞鼓起了勇气,走进了建国大厦的楼门。
她想,交完这一批小说的封面设计稿,如果王巴不给自己活干,也不会再求他了,另找出路。这些日子以来,她想了很多,真的是不想和王巴有什么瓜葛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自己努力,总是能够找到活干的,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站在王巴办公室门口,苏小伞有礼有节地敲了敲门。
王巴正坐在那里打电话,看见门口的苏小伞,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苏小伞轻轻地走进去,坐在了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不知道王巴是给谁打电话,他细声细气地说:“我来客人了,晚点再打给你。”说完,就放下了电话。他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小伞,你是我见到的最守时的人,说好几点到就几点到,一分钟的误差也没有!”他走到门前,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还上了锁。苏小伞对他这个举动特别警惕,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果然,王巴挨着她坐下来,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大腿上。
苏小伞的大腿像被开水烫了般抖动了一下,伸出手推开了他的手:“你怎么能这样!”
王巴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紧张什么呀,我们俩什么关系!”
苏小伞心里十分不舒服:“什么关系?”
王巴说:“你明知故问吧!”
苏小伞提高了声调:“我真的不知道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巴有点紧张:“好了好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关系都没有!”
苏小伞说:“本来嘛!你不要认为我和你上过一次床就和你有什么关系了,就是你的什么人了!如果你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王巴尴尬地笑了笑:“好吧,好吧,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苏小伞从包里掏出一个光盘,递给王巴:“书封都在这里,你拿去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王巴接过光盘说:“不要看了,没有什么修改的,况且初稿我们也讨论过的。一会我让财务过来,给你稿费。对了,财务还是按一千块钱一个封面和你结,其他部分,我个人掏给你,我答应过你,按一千五给你的。”
苏小伞脸色变了,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声:“王八蛋!”
她颤抖地说:“算了,就按一千元结吧,我不要你的钱,我不是婊子!”
就在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王巴说:“谁呀,这么没礼貌!”
门外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是我哇,快开门!”
王巴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十分紧张,马上从沙发上弹起来,走过去把门打开了。一个打扮得妖艳的漂亮女人走进来,冷笑着问王巴:“大白天的,反锁着门,什么意思呀?”
王巴慌乱地说:“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妖艳女人的目光落在了苏小伞脸上,苏小伞窘迫的样子。
王巴见状,赶紧对她说:“这是我们外聘的封面设计苏小伞。”他又对苏小伞说:“小苏,这是我太太张枚。”
苏小伞听人说过,王巴老婆是群艺馆的歌唱演员,还是个唱美声的,今天一见果然是个美人,声音也很好听,就是嘴巴有点大,不过,现在大嘴美女也是很吃香的。苏小伞不安地站起来,朝她点了点头说:“王太太好。”
张枚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笑了笑说:“百闻不如一见呀,真是个大美女。王巴在我面前夸你长得好看,我还不相信呢,因为他的眼光有问题,总是美丑不分,见到你,我就想呀,王巴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没看走眼。”
王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解释道:“小苏是来送封面设计稿的。”
张枚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王巴连忙说:“没有,没有!”
张枚又回过头对苏小伞说:“看过你设计的封面,真的很不错,有次逛书店,被一本书的封面吸引,拿起来就不想放下了,就买回了家。王巴看到后,就哈哈大笑。我问他笑什么。他说这本书是他们公司的新书,还来不及拿回家呢。我问他,这书的封面谁设计的。他就得意地说是你设计的,还不停地夸你长得漂亮。美女加才女呀,难得,难得呀!”
我的脸在发烫,不知道她是在夸我还是在羞辱我。
紧接着,张枚说:“小苏,坐吧,别那么紧张,我不是母老虎,吃不了你的!”
苏小伞重新坐在了沙发上。张枚也靠着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说:“啧啧,多嫩的巧手呀,不要说男人喜欢,连我都心动了。”
苏小伞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式,心里很不舒服,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对王巴说:“王总,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王巴说:“你等等,我去叫财务把钱拿过来给你。”
他出去后,张枚问我:“小苏,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苏小伞说:“有过一个,吹了。”
张枚大惊小怪的样子:“怎么吹了呀,是那男的不要你了?他真是天大的傻瓜,放着你这样的好姑娘不要!”
苏小伞说:“是我不要他的。”
张枚眨了眨眼睛说:“一定是那男的不够优秀,像你这样的姑娘的确应该找个配得上你的男人。”
苏小伞故意说:“他很优秀!”
张枚不解:“那是为什么呀?”
苏小伞烦透了,真想这样说,为了你老公王巴!如果这样说,会气死她的,也会激怒她,看得出来,她不是个善茬,要是真激怒她了,后果不堪设想。苏小伞说:“没什么,人各有志吧。”
张枚说:“可以理解。对了,我可认识很多优秀男人呀,都是些钻石王老五,什么时候给你介绍介绍?”
听了她这话,苏小伞突然想起了神秘来信中的那个总是给肖阿红介绍对象又死于非命的王小烟。苏小伞笑了笑说:“谢谢你!不用了,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该来的,永远也不会来。况且,我有个毛病,就是不喜欢相亲。如果让我去相亲,我就会觉得自己是.99lib?菜市场的大白菜,让人们挑拣,那种感觉不是滋味。我喜欢自然而然的东西,当它降临到我头上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张枚笑了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
这时,王巴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
王巴说:“小苏,财务来了。”
苏小伞站起来,走到中年男子面前。他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这里是1000块钱,你点点。”
苏小伞接过装钱的信封,塞进包里,笑了笑说:“不用点了,我相信你!”
中年男子也笑了笑,递过一张单据和签字笔:“谢谢!请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苏小伞飞快地签完字,看都没看王巴夫妇一眼,就逃也似地冲出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世纪王朝图书公司。
坐在出租车上,苏小伞把包紧紧地抱在怀里,满目苍凉地看着车窗外阴霾的落雨的天空,心里异常的沉闷。
不一会,王巴发来了一个消息:小伞,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老婆会突然出现。另外那3000块钱,我会找机会给你的!我不会食言。说心里话,我真的喜欢你!
苏小伞愤怒地删除了这条消息,浑身冰凉。
回到家里,没有见到陈怀远,他不会又去找那个叫洪鲭的女人报仇了吧?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地替他担心。她真的不希望看到陈怀远出任何事情,虽然自己已经不再爱他。
苏小伞正想拆开刚刚从邮箱里取出来的神秘来信,钟飞扬打来了电话。
他告诉苏小伞,向含兰的案子破了。听到这个消息,苏小伞惊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惊喜过后,她还是陷入了悲伤之中,人都死了,有什么喜悦而言?苏小伞替向含兰悲哀的同时,也替自己悲哀,更替那个凶手悲哀。人为什么要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以伤害别人和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杀害向含兰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叫林黛的台湾女人。
林黛就是向含兰情人汤尼的太太。
汤尼到大陆投资办厂,林黛并不反对,台湾经济那么萧条,到大陆去也是一条良好的出路。果然,汤尼在大陆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几年间,就开了两家分厂。每年,林黛都会到上海小住一段时间,和丈夫相聚。虽然时间短,林黛还是觉得很幸福和快乐,汤尼对她恩爱有加。就在一年前,汤尼一个朋友的老婆回台湾去,在一家服装店碰到林黛,大惊小怪地说:“林黛呀,你还有闲心逛商店!”
林黛笑了笑说:“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紧张的!”
女人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呀,你家汤尼在上海有了老二啦!”
林黛说:“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知道有不少人在大陆包二奶,可汤尼不是那样的人,他很顾家的,每天晚上睡觉前还打电话给我,问寒问暖的,怎么可能干那样的事情。你说他在生意场中出去应酬难免会逢场作戏,可真要让他去包二奶,打死我也不相信!”
女人说:“你呀,怪不得我老公他们说你好骗,果然没错。我说的是真的,有一次,我和老公去酒吧喝酒,看到那女的趴在你老公身上……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女的长得高,又漂亮风骚,汤尼怎么能够架得住她的纠缠,你想想,在酒吧里都那样,在床上会怎么样?在上海,谁不知道他们成双成对的出入,听说汤尼还在鸿泰花园给那女的买了套房子,干起事情来不要太方便哟!”
林黛头有点晕:“你,你说的是真的?”
女人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你赶紧想点办法,把你家汤尼看紧一点,不要到时候人财两空!那女的很厉害的,到时在一个屋檐下,你能斗得过她?不要最后被扫地出门的人是你自己哟!”
林黛呆了。
回到家里,她马上打了个电话给丈夫。本来想在电话里质问他的,可听到他温柔的声音,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放下电话,她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定是那个女人乱说!夜晚睡觉前,汤尼照例打来了电话,说了些哄人的软话,林黛听上去觉得有点虚伪,躺上床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试着把电话打回去,他的手机竟然关机了,打他上海家里的座机,也没有人接听,整个晚上不停地拨打电话,一直拨到天亮也没有人接听!他一定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那个狐狸精那里!
林黛受不了了!
他怎么能背着自己干这样的事情!
林黛越想越气,自己辛辛苦苦在家里守着活寡,把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操持得好好的,他却这样没有良心!于是,她决定到上海去探个究竟。事先没有通知汤尼,林黛悄悄地来到了上海。她没有到上海的家里去,而是先到了汤尼的公司,在他公司附近的一个茶馆坐下来,观察着汤尼公司门口的动静。晚上七点多了,汤尼才走出了门,到停车场开出了车。林黛叫了辆的士,一直跟在他的车后面。在一栋大楼前,他的车停了下来,一个腿很长的高个子姑娘上了他的车……汤尼和那女人在一家餐馆吃饭,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林黛站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显得十分亲热,相互把食物喂到对方的嘴里,喜笑颜开,说着亲昵的话语。林黛的心碎了,和他结婚那么多年,他们也没有这样亲热过。她真想冲进去,杀了那个狐狸精!可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力,而他们是那么的强势!她吞咽着苦涩的泪水,愤怒而又无助,身心冰冷。……汤尼的车开进了鸿泰小区,林黛让出租车也跟了进去。汤尼搂着女人的腰就要进入楼门时,林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声嘶力竭地喊叫道:“汤尼,你这个黑心肝的——”
汤尼呆了。
向含兰却冷冷地说:“这是谁呀?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妖婆!”
身材娇小的林黛冲过去,抓住向含兰的衣服,睁大愤怒的眼睛,喊道:“狐狸精,我是汤尼的老婆!汤尼的老婆!你,你是什么东西!”
汤尼抱住了林黛,对向含兰说:“你先回家吧!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向含兰嘴里吐出了一句话:“疯婆子,你是他老婆就了不起呀!”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楼道去了。
向含兰的话刺激着林黛脆弱的神经,她眼前一黑,就歪歪斜斜地瘫倒在地上。
汤尼抱起她,把她塞进车里,然后开车离开了鸿泰小区。
林黛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汤尼坐在床边,伸手去摸她苍白而又冰凉的脸。她气愤地拨开他的手,眼泪流了下来,哽咽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汤尼说:“阿黛,你别激动,冷静些,听我解释!”
林黛说:“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什么都看到了!”
汤尼说:“阿黛,你误会了,她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前段时间帮了我一个大忙,为了感谢她,今天请她吃饭,吃完饭后就送她回家!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你千万不要想那么多,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干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林黛十分吃惊,他做了这样的事情,还可以这样平静地说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爸爸?林黛闭上了眼睛,浑身瑟瑟发抖。对她而言,她已经陷入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汤尼还在继续说:“阿黛,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回去吧。”
林黛突然坐起来,冷冷地说:“你想赶我走?想和那个狐狸精继续乱搞?你以为轻描淡写地说几句鬼话,我就会相信你!你太欺负人了,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欺骗我,我真笨,比猪还笨,怎么就那么相信你的话!汤尼,你给我听着,我不会回去了,要回去,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就是要住在上海,看着你怎么侮辱我,怎么欺负我!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要是嫌我麻烦,那你就把我杀了!”
汤尼还是平静的样子:“反正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留下来,我也不反对,这样身边还有了照顾我的人,何乐而不为!”
林黛的牙咬得嘎嘎直响,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无耻!
这时,汤尼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按掉了电话。
林黛说:“是那个狐狸精打来的吧。”
汤尼笑了笑,没有说话。
……
林黛的到来,汤尼的噩梦开始了。他没想到历来温婉贤惠的林黛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男人永远看不透女人的心,这话是有道理的。林黛说到做到,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她早上很早就起来做早餐,然后等汤尼起来。吃完早餐,汤尼去公司上班,她也钻进车,和他一起去。汤尼在公司忙碌,她坐在一旁看小说。偶然,她会用古怪的目光审视他一会。中午吃饭,他们也在一起,汤尼若无其事的样子,边吃饭边和她讲些公司的趣事,偶尔她也会笑笑,问他一句:“你觉得有趣吗?”晚上,如果没有应酬,他们就回家,林黛烧饭给他吃;要是有应酬,林黛就和他一块去,饭桌上,他们在谈什么,林黛仿佛都没听见,一声不吭,自顾自地吃东西。吃完饭,如果去泡吧或者唱歌,林黛同样和他一起去。他们叫小姐什么的,她装作没有看见,独自坐在一角,默默地喝酒,冷眼看这些人的表演。只要汤尼不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汤尼就是当着她的面抱着小姐喝酒,她也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天两天……汤尼还可以忍受,时间长了,他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样下去,连一丁点私人的空间都没有,他会崩溃!到哪里,他都只能躲进卫生间里偷偷地给向含兰打电话。向含兰老是威胁他:“你再不和我见面,我就找别的男人去了!”汤尼说:“你敢!”向含兰冷笑道:“我怎么不敢!嘿嘿,我算你什么人?”汤尼说:“亲爱的,你别这样,我想办法解决问题!好不好,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来找你。”某天晚上,汤尼和几个客户在酒吧里喝酒,他的手机响了。他赶紧躲到卫生间去接电话,向含兰问他:“你在哪里?”汤尼脱口而出:“七色酒吧。”他话音刚落,向含兰就挂断了电话。他再打过去,向含兰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过了没多长时间,向含兰手挽着一个高个青年走进了七色酒吧。她上身穿了件吊带衫,下身穿着短裙,显得十分性感。他们就在汤尼旁边的卡座坐了下来。汤尼看到她,心里“咯噔”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林黛也发现了向含兰,心里骂了声:“婊子!”林黛冷冷地观望丈夫和向含兰的表情,丈夫心里有鬼,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焦躁;向含兰和那个青年男子搂搂抱抱的,不时用目光挑逗汤尼……在回家的路上,林黛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这样下贱的臭女人,还把她当个宝!”汤尼把车停在了路边,突然气乎乎地朝她吼叫道:“你给我闭嘴!”林黛哈哈大笑起来。汤尼用力地拍打着方向盘,口里发出野狼般的嚎叫……他真的受不了了,不光是向含兰用行动刺激他,就连那些朋友也说他没本事,连老婆都搞不掂,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混!
那个晚上,回到家里,汤尼跪在林黛脚下,颤声说:“阿黛,你饶了我吧!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你回台北去吧,好不好!求你了!”
林黛冷冷地说:“你如果疯了,我带你回台北,给你找一家上好的精神病院,实在治不好的话,我把你领回家,伺候你一辈子。明白告诉你,我是不会回去的,你是我老公,我要看紧你,不能让你往死路上走。你没看到那个狐狸精,有多么的邪恶!你再继续和她搞下去,会尸骨无存的!”
汤尼站起来,伸出手,疯狂地扇了她一巴掌,吼叫道:“你这样下去,我才会尸骨无存!”
林黛的嘴角渗出了鲜血。
她十分镇静,微笑着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跟着你!”
汤尼呆了,他实在弄不清这个弱小的女人身上竟然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
汤尼无法和向含兰幽会,林黛以为时间长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冷淡。事实上,非但没有让汤尼冷淡下来,他心中的烈火却越烧越旺。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恶毒的办法。林黛有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喝一杯鲜榨果汁。为了讨好她,那段时间都是汤尼给她榨好果汁,端到床前给她喝。那个晚上,汤尼把磨成粉末状的安眠药放进了果汁里。林黛根本就没有想到汤尼会来这一手,稀里糊涂喝下果汁,不一会就沉睡过去了。色胆包天的汤尼就马上电话向含兰,问她在哪里。向含兰说在七星酒吧,他就开车赶了过去……刚开始,汤尼隔三差五地给林黛喝安眠药,然后去和向含兰幽会。后来,他基本上每天都这样干……
纸怎么也包不住火,某天早晨,林黛从沉睡中醒来,发现汤尼在盥洗室里洗澡,她看了看表,才六点多,他那么早起来洗什么澡呀?心生疑窦的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这些日子以来,早上起来头都是昏沉沉的,有时还疼痛不已。这时,汤尼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向含兰发来的一条短信:亲爱的,你家黄脸婆还在睡吧?今天晚上你多加两片安眠药,让她睡久一点,真不想让你这么早就从我被窝里离开。对了,晚上把你珍藏的那瓶路易十三带过来吧,我想喝。
看完这条消息,林黛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如此狠毒,为了别的女人,对她下此毒手,如果不及早发现,哪天被害死了都不知道。
林黛咬了咬牙,心里说:“既然你不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又钻回了被窝里,闭上了眼睛,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天,她没有跟汤尼去上班。
汤尼很高兴,走时还抱了她一下,说:“阿黛,你在家好好休息,做好晚饭等我回来吃,我会早点回来的。”
林黛心里说:“你吃屎去吧,没良心的狗东西!”
表面上,她微笑地说:“一定要早点回家,晚上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桂花鸡!老公,开车小心点,不要让我担心——”
汤尼一走,林黛抱头痛哭!
哭完后,她无神的眼中露出了凶光:“我要你死,狐狸精!”
她想到了那瓶路易十三。
那瓶路易十三就放在酒柜里。
你可以在果汁里给我下药,我就不能……林黛什么也不顾了,一心想要向含兰死!她想,往果汁里放安眠药,一定是向含兰的主意。林黛在郊区的一个路边小摊上买了好几包老鼠药,走时还问:“你这个老鼠药不会是假的吧?”卖老鼠药的人说:“假的?你试试,你吃了包你走三步就倒下!”回家后,林黛打开了那瓶路易十三。她把一包老鼠药倒了进去,想想,她不可能一晚上就把一瓶酒喝光,怕药力不够,又倒进去一包老鼠药……最后,她把那几包老鼠药全部倒了进去!把盖子用压瓶机压好后,放回了酒柜。这一天,林黛心里莫名其妙的兴奋,心里一直这样想:狐狸精,你很快就会死的,你死了,就再也不会抢我老公了……
那天晚上,林黛做好了饭菜,等待着丈夫回家。汤尼果然很早就回来了。林黛迎上去,抱住了他,亲了他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轻轻说:“汤尼,我爱你!”汤尼说:“我也爱你。”也许这是他们许久以来最和睦最恩爱的一顿晚餐,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吃完饭,他们在沙发上搂在一起,边看电视边说着亲热的话。林黛说:“亲爱的,我让你受苦了,其实,你一个人在上海,也是很孤独,很寂寞的,找个女人消遣也没错……都怪我,你要原谅我,好吗?我想好了,过几天我就回台北。”汤尼抱着她说:“谢谢你的理解,其实,我爱的人只是你一个!”……他们疯狂地做爱……完事后,汤尼就说:“阿黛,你躺着,我去给你榨果汁。”林黛说:“老公,你真好。”……汤尼把一杯果汁端到了她面前说:“起来喝吧。”林黛坐了起来,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然后说:“不甜,我去加点糖吧。”汤尼说:“还是我去吧。”林黛微笑地说:“没事,我自己去,看你满头是汗,快去冲澡吧。”汤尼说:“那好吧,你喝完就赶紧躺下,好好睡一觉。”林黛点了点头。她来到了厨房,听到盥洗室里的水声响起来后,就把杯子里的果汁倒进了水斗里,然后拧开水龙头,冲洗干净。
汤尼洗完澡,发现林黛已经闭上了眼睛,心想,多加两片安眠药果然厉害。他穿好衣服,从酒柜上取下那瓶路易十三,笑容满面地出了门。林黛也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了门。她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朝鸿泰小区开去。林黛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离鸿泰小区不远的地方,对司机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会,然后你送我回去。”司机说:“没问题!”林黛估摸汤尼已经进入向含兰家里了,就给他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林黛装出害怕的样子:“老公,你在哪里,我刚才做噩梦了!你快来,我怕——”汤尼焦急的声音:“我就在门口,你等等呀,我马上回来,别怕!”挂断电话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看着汤尼的车开出鸿泰小区后,她才对司机说:“回去吧。”
因为汤尼的车好,开得又快,比林黛先到家。林黛走进家门,汤尼显得惊慌。林黛冷冷地说:“你慌什么呀。”汤尼吃惊地说:“你,你到哪里去了。”林黛说:“你到哪里去了,我也就到哪里去了!”汤尼喃喃地说:“这不可能,不可能!”林黛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吃了那么长时间的安眠药,现在对安眠药失效了。”汤尼大惊失色:“你,你知道了?”林黛点了点头。汤尼额头上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林黛突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林黛停止了狂笑,冷冷地说:“那瓶酒你们开了吗?”汤尼点了点头:“刚刚开,你的电话就来了。”林黛说:“你喝了吗?”汤尼摇了摇头。林黛说:“那么,她喝了吗?”汤尼说:“她会喝了,我走时,她和我说她只有一个人喝了。”林黛说:“这就好,我本来也没想要你的命!我要看着你痛苦一辈子,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汤尼说:“你,你在酒里——”林黛说:“是的,你可以在果汁里放安眠药,我为什么不能在酒里下药,都是和你学的。没想到吧,我也有聪明的时候。”汤尼喃喃地说:“林黛,你是我的噩梦,你是我的噩梦——”林黛说:“嘿嘿,谁是谁的噩梦?”
当天晚上,汤尼回到了鸿泰小区。他不是光明正大开车进去的,而是像鬼谷子一样翻墙进去的。他潜进了向含兰的家里,拿走了那瓶路易十三,开了另外一瓶洋酒放在茶几上,还把向含兰喝酒的玻璃杯也换了……做这一切,他都戴着手套,还把地板擦了一遍,以为把所有证据都消灭了,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好冷呀!我在深夜的雨中奔走,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打湿了我的衣服,也打湿了我破碎的心。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冰窟。我喊着俞滔的名字,他能听得见吗?我的喊叫声也被冰冻了呀!一个趔趄,我摔倒在雨水横流的街上,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阿红,阿红——”
谁在呼喊?
是俞滔吗?他是不是也在满世界找我。要是找不到我,他也会痛不欲生的,就像我找不到他一样。我多么希望是他在呼唤我呀,多么希望他走到我跟前,把我拉起来,相互搀扶着走过这个迷茫的雨夜。他会轻轻地在我耳边说:“阿红,别怕,走过这个雨夜,我们就可以看到早晨的朝阳了,阳光会温暖我们冰冷的身心。阿红,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也被冰冻了,我知道他在某个地方呼唤,可就是传不进我的耳朵里。
呼唤声渐渐地临近。
真的不是他,不是我心爱的人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有谁还会在这个冷雨夜里给我温暖和爱。
那人走到我跟前,跪了下来。用有力的手抱起了瘫软无力的我,他把我湿漉漉的头揽在怀里,泣声说:“阿红,我的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我头脑迷糊,嗫嚅地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抱着我?放开我,我不要你抱,我只要我的俞滔……”顾新的身体在风雨中颤抖:“阿红,可怜的女儿,我是你爸爸顾新呀。俞滔的事情爸爸也听说了,你不要太伤心,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怜的孩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跟我回家吧,家才是你最安全的地方。”我喃喃地说:“爸爸,爸爸——”好像回到童年,看着别的孩子受到父亲的宠爱,羡慕得流泪,躲在无人的山野,望着莽莽苍苍的大山,凄凉地喊叫:“爸爸,爸爸,你在哪里——”顾新抱紧了我,哽咽道:“孩子,我就是你爸爸,爸爸现在抱着你,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我闭上了眼睛,泣不成声,双手紧紧地筘住顾新的脖子,这一刻,他是我真实的父亲。
顾新抱起我,在雨中行走。
他一直在说:“可怜的女儿,爸爸带你回家,回温暖的家里去。爸爸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再也不会让你独自飘零了……”
顾新把我抱上了楼,脱去我湿漉漉的衣服,用热水擦干我的身体,然后给我穿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睡袍,把我安放在床上,盖上温暖干净的被子。我昏昏沉沉的,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在父亲面前,我是一个纯洁的婴儿,就是在他擦干我身体时,我没有一点羞涩感……在这样的时刻,我特别渴望关怀和温暖,父亲给了我这些,仿佛一瞬间,我和父亲的距离就缩小为零。顾新摸了摸我的额头,惊呼:“孩子,你发烧了。”我用无神的眼光看着他,他的脸是那么的模糊。他用一块湿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关切地说:“孩子,你等一会,我去给你冲碗姜汤,喝完发发汗就好了。”喝完姜汤,他又给我吃了退烧药,我沉沉地睡去。
噩梦又缠上了我,挥之不去。
梦中,我摔倒在寂静的街上,冰冷的积水浸泡着我残败的身体,雨水不停地下。我无力挣扎,根本就爬不起来。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前面出现了许多影子,那些影子缓慢地穿过密集的雨帘,朝我晃过来。我呼喊着俞滔的名字,他却怎么也听不见,也不会回答我。一个影子晃过来,我看清楚了,他有一个硕大的头颅,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灰色西装,他悲戚地对我说:“阿红,我死得冤哪,我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从天而降的花瓶砸死了呢?阿红,你告诉我,告诉我——”说着,他伸出双手要来抓我,十指全是白森森的骨..头……又晃过来一个影子,他冷冷地对我说:“阿红,我一直默默地爱着你,你怎么忍心让我淹死,你跟我一起走吧,把我带回野猪坳,我们一起在黑龙潭里玩水——”他也伸出白森森的手抓我……很多影子晃到我跟前,他们都伸出白森森的手抓我。“阿红,我真的爱上你了,你跟我回家,我答应小弟和爸爸的,要带你回家的,跟我回家——”“阿红,我这里有很多优秀的青年,你看看,我都给你带来了,你自己挑一个吧——”……他们纷纷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抓住了我,有的抓我的头发,有的抓我的手,有的抓我的脚……他们用力撕扯着我,说着不同的话语。我惊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跟你们走,不要——”他们根本就不理会我的喊叫和恐惧,继续撕扯着我,像是要把我撕成碎片。此时,俞滔在哪里?我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我多么希望他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救出漫无边际的苦海……
噩梦中醒来,我看到了顾新憔悴的脸,深陷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柔情和爱意,还有焦虑和忧伤。他用干毛巾擦着我头上的冷汗,轻声说:“孩子,你醒了,没事了,你的烧退了。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什么也不要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了,你放心在家里休息,我已经到你单位给你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他一定是整个晚上都坐在床边守着我。
浑身无力,像是被抽去了筋脉的我朝他露出了微笑,苦涩的微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个当初遗弃我和母亲的男人露出微笑。我的微笑给他痛苦寂寞悔恨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安慰,顾新含泪地笑了,俯下身,在我的前额轻轻地吻了一下。我闭上了眼睛,幸福而又怅惘。他拉住我冰凉的手,轻声地说:“孩子,你不要再离开爸爸了,答应我,我会用一生的力量爱你,补偿过去岁月里所犯下的罪过!”我什么话也没说,心想,此时要是俞滔在这里,该有多好,善良的他多么希望看到我们父女相认的这一幕,他会默默地站在一边,注视着我们,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可是,我看不到他的笑脸。
他身处何方?
这是一个谜。
让我心里疼痛的谜。
……
房间里十分寂静,整幢楼都十分寂静,我浑身懒洋洋的,看着墙上那些我小时候的画像,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尽管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这是你的家,顾新是你的亲生父亲!
顾新呢,他去哪里了?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会失去刚刚得到的父亲。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体内的黄鼠狼在说:“他会离开你的,很快就会离开你的!就像那些靠近你的男人们一样,很快就会离开你——”
不,不会的!我内心在挣扎。
我失去的太多,不能再失去什么了,如果连父亲也失去了,真的一无所有了!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门。楼上楼下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顾新的踪影,他会不会在小花园?我来到了小花园,也没有发现他。我心里惶恐不安,像是在大街上和父母亲走散的孩子。小花园里的花草都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天上飘来一块巨大的黑云,遮住了太阳,香樟树上的叶子也变得黯淡。我觉得十分压抑,仿佛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耳边好像有人在轻轻地呼唤我。
我真的害怕,害怕顾新再也回不来了。
我回到了楼里。
这种可怕的宁静让我窒息。
走上了二楼,来到顾新的卧室外面。那房间门是虚掩的,我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遍,所有的陈设都和我住的房间差不多,连同墙上挂着的那些根据我从小到大的照片画成的油画,可还是有一幅油画是不一样的,我的目光落在了它的上面。画中人是一个美丽的村姑,在梳头发,仿佛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她含笑地往那人瞥了一眼,那一瞥充满了幸福的爱意。整幅画,最动人、最出彩的就是那惊鸿一瞥,那秀美的缎子般的乌发以及温婉清秀细腻红润的脸也被那一瞥遮盖了。我站在这幅油画面前,心尖尖突然颤抖了一下。这难道就是我的生身母亲梅姗?她是那么美丽、善良,透出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风情,现在才知道顾新为什么会爱上她,我想,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都会迷恋她的。可这个野猪坳乡村的绝代佳人,就那样过早地香消玉殒,因为一场不可靠的情事,如今,埋葬她尸体的荒坟是不是长满了野草。我忧伤极了,眼睛也湿了,她的脸在我眼中模糊起来。本来就模糊的一个人,突然在我眼中清晰,然后又回归模糊,我心里难过到了极点。
突然,楼上传来了一声惨叫。
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的神经绷紧了,马上想到了那个紧锁着门的大房间。是不是顾新在那房间里传来的惨叫?我飞快地跑了出去,上了三楼。那房间的门还是关得紧紧的,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轻轻地说了声:“爸爸,你在里面吗?”等了好大一会,没有人回答我。我又轻轻地说了声:“爸爸,你在里面吗?如果在,请你回答我。”又过了好大一会,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我伸出颤抖的手,推了一下那扇门,门竟然无声无息地开了。房间里很黑,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有股阴风从里面飘出来,还夹带着浓郁的油彩的味道。黑暗沉寂的房间里让我恐惧,又好奇。我走了进去,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打亮了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房间里,放着好几个画架,画架上的画都用白麻布蒙着,墙上也挂满了大小不一各种题材的油画,靠墙的一个角落,放着一张办公桌和一张藤椅。原来这是个画室。
我感觉到画室里阴森森、冷飕飕的,禁不住打起了哆嗦。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我的中枢神经。
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抽身想逃。就在这时,我耳朵边上响起了细微的声音:“阿红,你不要走,你过来看看我——”我听不清这是谁的声音。我看到那蒙住画架上画板的麻布轻轻地飘动。鬼使神差地,我朝它们走过去。走到离我最近的那个画架跟前,我停住了脚步。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我伸出颤抖的手掀开了麻布,惊呆了。
画布上画着一个被刀刺中的男子,一把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双手捂着短刀刺进去的地方,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胸口,脸上的表情十分惊骇……我喃喃地说:“这画中人不就是俞滔吗?”他为什么会以这样残酷的形象出现在顾新的画中?难道他死了,死前就是这个模样?不,不是的!我的心在尖叫。
那些蒙着麻布的画又是什么内容的?
我又走到一个画架跟前,掀开了麻布。
画布上画的是一个溺水的男子,他的双手伸出水面,十指弯曲,仿佛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的头被水淹没,张着嘴巴,眼睛紧闭。水是黑色的,他的头是暗红色的,伸出水面的手是灰白色的。暗黑的水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的身体拖入深渊……我心想,这不就是李文平吗,没错,他就是画中的那张脸!
又掀开了一个画架上的麻布。
我更加惊骇了!画布上同样画着一个男子,他惊惶失措地仰起脸,看着从天而降的一个花盆。花盆上的泥土落在了他苍白的脸上,身上皱巴巴的灰色西装和那颗硕大的头颅让我想起了朱南海,也许,他被砸死前的那一瞬间,就是这副模样……
看着另外一个画架,我不知道还会看到什么人惨死的样子。迟疑了一会,我还是掀开了麻布。
我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画面上的一个男子满头是血,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在一个幽冥的空间里,他的眼睛血红,死死地盯住一个方向,死不瞑目的样子……这不就是张树森吗?
除了俞滔,我不晓得他是死是活,其他那些人的死亡和画中应该是一模一样的。难道俞滔也死了,就像画中的那样,被人刺死了?那么,是谁把他刺死的呢?他的尸身又在何处?顾新难道知道他已经死了,否则怎么会画这幅油画?……我的脑袋要爆炸了!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企图把自己从浑浊的泥潭中拔出来!
这时,楼下传来了顾新的叫声:“女儿,你在哪里——”
我惊慌地走出了画室的门,门在我后面“哐当”一声关闭。
顾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愣愣地看着我,表情十分怪异。
第十五章 粉白的骨灰在风中飞扬
陈怀远很晚才回来。
苏小伞给他开了门,闻到了一股酒气。
苏小伞说:“你身体那么虚弱,还跑出去喝酒,不要命了!”
陈怀远笑了笑说:“没喝多少,只是解解闷,况且,我这条烂命,就是喝死了,也不要紧。谢谢你的关心,小伞!”
苏小伞说:“关心你有什么用,你是个不需要别人关心的人,你说这一整天,也不好好在家休息,你真要死在外面了,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反正,我是不会去替你收尸的。”
陈怀远说:“嘿嘿,死就死了,还管谁来收尸!”
苏小伞说:“做人要有责任感,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你别忘了,你爸的坟还没有修呢!”
陈怀远无语,脸色特别难看。
苏小伞说:“告诉你一件事情,向含兰的案子破了,她是被人毒死的!我还怀疑过你,以为是你杀了向含兰。”
陈怀远笑了笑:“我杀她干什么,你怀疑一点根据也没有的。她的案子破不破,和我也没有多大关系,其实和你也没有多大关系。现在人与人的关系都十分可疑,看上去挺好的朋友都可以随便反目成仇,或者在背后捅你一刀。”
苏小伞说:“那天晚上,你用匕首划我画像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杀人犯!现在不那么认为了,其实,你是个连自己也杀不死的人!”
陈怀远叹了口气:“是的,杀人和自杀都要有资本,也需要有过人的本事,我呢,什么也没有!”
苏小伞说:“好了,不和你磨牙了,明天上午还要去参加向含兰的追悼会。你洗洗睡吧!”
陈怀远说:“现在什么人死了都可以开追悼会,真没意思!你去睡吧。我睡不睡其实都一样,睡也醒着,醒着时也在沉睡,我是一个孤独的怪物。”
苏小伞说:“你不是怪物,你是个傻比!”
陈怀远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阴天,风呜咽。这种天气让人心情沉重,很适合开追悼会什么的。苏小伞走出小区的大门,望了望阴霾的天空,心里十分悲凉。她扭头看到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怎么他又出现了,而且是在白天。黑夜人拄着一根拐杖,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她。苏小伞赶紧走到马路边,准备打车,不敢回头去看那个黑衣人。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苏小伞正准备上车,突然身后有人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苏小伞回头一看,是陈怀远。
她说:“你去干什么?”
陈怀远说:“突然就想去了。”
苏小伞叹了口气:“随便你吧,我也左右不了你,你想去就去。”
向含兰的追悼会在殡仪馆的一个小灵堂里举行,来的人不多,无外乎是她生前的好友和同事,那些和她在酒吧或者歌厅里混的老板们,一个也没来。
苏小伞和陈怀远走进了灵堂。
向含兰的遗体安放在鲜花丛中。
她化过妆,头发梳得整洁,上面还插着白色的花朵,红扑扑的,看上去像个沉睡的新娘。
她身穿着那件生前最喜欢白色绣花旗袍。
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皮鞋。
苏小伞泪眼迷蒙,真希望向含兰只是躺在那里小睡,而不是永远离开了尘世。她把一束百合放在了向含兰的头边,哽咽地说:“含兰,你一路走好,来生我们还做好朋友。”
陈怀远脸色铁青,朝向含兰的尸体鞠了一个躬,轻轻地说:“生和死其实永远都是面对面的。”
向含兰的父母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们。
他们都一头白发,满脸哀伤。
苏小伞走到向含兰父母面前,拉住她母亲的手说:“二老节哀顺变!”她想好了许多安慰他们的话,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连自己都无法安慰。向含兰的父母亲都是小学老师,在那个偏远的南方小城里呆了一生,桃李满天下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上海给自己宝贝的独生女儿开追悼会。
苏小伞站在了向母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
陈怀远则走到了另一边,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苏小伞心里一惊:他怎么会来!
鬼谷子走进了灵堂。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戴着一副墨镜,头发梳得油光闪亮,和在地铁上非礼苏小伞时的猥琐模样判若两人。他手上拿着一朵玫瑰花,走到向含兰的尸体前,弯下腰,嘴唇翕动着,仿佛在和向含兰说着悄悄话。然后,把那朵红色的玫瑰花放在了向含兰的胸前。
他走到向含兰父母亲的跟前,分别和他们握手,说:“节哀顺变。”
他瞥了一眼苏小伞。
苏小伞恶心极了,看不清他的眼神,却发现了他嘴角那不易觉察的一丝笑意,那是不怀好意的笑意。
钟飞扬也来了,他走过来后,向含兰父亲紧紧握住他的手,哽咽地说:“钟警官,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小女昭雪沉冤!”钟飞扬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节哀顺变!”苏小伞朝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钟警官!”钟飞扬脸色凝重,也朝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不用谢!”
追悼会开始了,由向含兰的父亲致悼词。
老泪纵横的他,哽咽地说:“爱女含兰,从小聪慧美丽,三岁就能背诵百首唐诗,六岁就能用英语和人会话……从小学到中学毕业,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大学四年,因为品学兼优,年年都能评上奖学金……参加工作以后,兢兢业业,与人为善,深得公司领导及同事的赞许……爱女含兰,是我们的骄傲,可是天妒英才,歹人恶毒,夺去了她鲜花般的生命……白发人送黑发人,泣泪滂沱,日月无光,哀思绵绵无绝期……女儿啊,只愿你一路走好,在天国等着我们,我们会有相聚的那一天……”
向父在念悼词的过程中,几次因为伤心过度,而无法继续,那一篇千把字的悼词念了一个多小时才念完。
灵堂里一片唏嘘。
苏小伞哭得像个泪人。
她可以触摸到每个人的悲伤,因为此时,悲伤是那么的真实!
苏小伞在悲伤的同时,也这样想:无论如何,向含兰是幸福的,有如此慈爱的父母,有多么多人为她送行,如果自己以后死了,有谁会为她致一份情真意切的悼词,有谁会为自己送行?
……
追悼会开完后,大部分人都走了。
苏小伞和陈怀远还有钟飞扬留了下来。
苏小伞是想再送好友向含兰一程,也想多陪向含兰的父母一会。陈怀远也许是因为无聊,所以才留下来的。钟飞扬是要等向含兰的尸体火化后,送向含兰父母亲去火车站,事情办完了,他们一天也不想留在上海,希望早点把向含兰的骨灰带回那个生她养她的南方小城安葬。
尸体火化前,向含兰父母亲提出来,要亲眼看女儿的尸体火化。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答应了他们。
苏小伞也和他们一起进去。
陈怀远像个跟屁虫一样,也跟了进去。
钟飞扬没有进去,说他忍受不了那场面。
向含兰的父母亲亲手把女儿的尸体推进了焚尸炉,他们把向含兰赤条条的带到世上,又赤条条地把她送走。
那个脸色死灰,面无表情的殡葬工人按下了按钮,焚尸炉的炉门自动关上了,向含兰的尸体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向母号啕大哭,边哭边喊:“含兰,你别走哇,别扔下我们不管哪——”
向父抱着妻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部的肌肉不停抽搐,那痛不欲生的表情让人心碎。
苏小伞张着嘴,想喊也喊不出来,眼泪扑簌簌地滚落。这一刻,她才觉得向含兰真正离开了自己,永远也看不到她如花的容颜了!
陈怀远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烈火把向含兰的尸体吞没。
他轻轻地说:“火中的魂,烈焰中狂舞,姿态妖娆,欢乐颂歌……”
……
向父抱着骨灰盒,走出了殡仪馆的大门,苏小伞搀扶着向母,跟在后面,陈怀远则跟在她们后面。钟飞扬早就把车开到门口等候了,看他们出来,小跑过去,搀扶向父。
走到警车跟前,向父回头对苏小伞说:“小伞,谢谢你们了,含兰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是她的福分。”向母拉着她的手说:“小伞,以后有时间,就到我们那里住上一阵子,我们会像对待含兰那样对待你的,你也是我们的女儿。含兰每次回家都会说起你,说你是她最好的姐妹,还说起你的身世,我们都喜欢你,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苏小伞说:“妈妈,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一定会去看你们的!你们要多保重,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向母说:“我们不会有什么困难,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
陈怀远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们。
钟飞扬说:“伯父伯母,时间不早了,你们就此别过吧。”
他瞥了一眼陈怀远,那一眼意味深长。
苏小伞扶着向母先上了车。
向父上车时,不小心脚一踩空,身体剧烈地颤抖,手一松,骨灰盒掉在了地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呆了,面面相觑。骨灰盒莫名其妙地开了,向含兰的骨灰洒在了地上。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来,将粉白的骨灰扬起来,卷到了空中。那些粉白的骨灰突然变金黄色,金黄色的骨灰渐渐聚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图案,那个金黄色的图案照亮了阴霾的天空,那么的醒目。苏小伞惊讶地发现,金黄色的图案竟然是向含兰的脸。她仿佛听见向含兰在细细地低语:“我不要离开上海,不要回那个寂寞的小城,我是多么地热爱上海哪——”
钟飞扬开着车,带着向含兰的父母离开了殡仪馆。苏小伞目送着警车远去,消失在滚滚的车流之中,心也被带走了。苏小伞失魂落魄的样子,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手撑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上,要瘫倒的样子。
陈怀远见状,走近前扶她。
苏小伞说:“你一边去,不要碰我。”
陈怀远乖乖地站在一旁,落寞的样子。
就在这时,鬼谷子出现了,原来他没走,刚才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就是这个城市里飘忽不定的鬼魂,随时都会消失,随时都有可能站立在你面前。他还是戴着墨镜,阴阳怪气地说:“小伞,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一样,我告诉过你,我很爱向含兰,就像爱你一样。可是,我不希望你像她那样过早地离开人间。其实,活着多好呀,还可以爱,还可以吃饭,还可以观赏精彩的人间万象……你不要过于难过了,往好的地方想吧,只要活着就是幸运的!我安慰你,也是在安慰自己,我和你一样悲伤……”
鬼谷子离她很近,苏小伞闻到了他的口臭。
一阵恶心,苏小伞呕了一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如果他的话是从钟飞扬或者陈怀远口中说出来的,她还不会如此厌恶!苏小伞愤怒地说:“你给我滚,不要脸的狗东西——”鬼谷子笑笑:“小伞,不要如此生气,身体要紧!我对你一点恶意也没有,我想,我们应该成为好朋友的!”
苏小伞扭过头,对沉默的陈怀远说:“你他妈的要是个男人,就把这个狗东西杀了!”
陈怀远愣了一下,然后像匹饿狼般朝鬼?99lib.谷子扑过去。
鬼谷子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墨镜也被打落在地。没等陈怀远的第二拳落下来,他就撒腿跑了。他边跑边回头说:“苏小伞,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陈怀远要追,苏小伞说:“算了,就是追上他,你也不可能把他杀了!其实,这样的疯子,也不值得你去和他换命,虽然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的命比他值钱多了,最起码你还知道给你父亲修一座新坟!”
陈怀远的牙咬得嘎嘎作响。
他一脚踩住鬼谷子遗落在地上的墨镜,使劲地把它碾碎。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苏小伞和陈怀远都默默无语,各自怀揣着心事。
苏小伞突然对这个城市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要承受那么多痛苦悲伤。她想起了节光,想起了香格里拉,想起了圣洁的神山……她拿出了手机,给节光发了一条短信:“我特别难过,心如刀割,觉得人生毫无意义!甚至觉得你说的那些,也是虚假的,不存在的。那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诱惑。”
不一会,节光回了一条消息:“小伞,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愿意,让我分担你的痛苦和悲伤。我曾经也有过你此时的想法,后来到了香格里拉,一切都改变了。也许我无法说服你要相信什么,但是有一种东西是存在的,那就是爱,爱能够拯救灵魂。你身上最缺少的东西,就是爱。多年来,我默默地爱你,你也给了我力量,就像这里天空中美丽圣洁的云朵。我每画一幅云朵的油画,心里感觉都在画你。爱不一定要回报,只要付出,心灵就会得到慰藉。”
“节光,我相信你心中的爱,对我也好,对大自然也好。我也相信你的心地纯洁得像高原的雪地。可是我无力自拔,随时都感觉到要窒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圣地,你找到了,我却不知道它在哪里,我找不到,也看不到未来,心如死灰。”
“小伞,你的压力太大了,最重要的是,你放不开一些世俗的东西。你被那个物欲横流的城市挤压着,每个毛孔都沾满了城市的污垢。可是,这次去上海,我看见了你的灵魂,你灵魂中还有一块净土,的确,你自己发现不了。你说得没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圣地,不要到任何地方寻找,它就存在于你的灵魂之中,一旦你意识到了,你就会变得纯粹,百毒不侵。在喧嚣的尘世,人们把最不重要的东西看得比命还重,比如功名利禄;而把最重要的看成是一文不值的东西,比如信仰和爱,总是玩世不恭地认为信仰和爱是不存在的幻象!甚至是可笑的东西!你现在也许还不明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节光,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无法领悟你话中的深意。现在,我还是沉浸在痛苦和绝望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灰暗,支离破碎!”
“我感觉到了你的疼痛,我的胸口也开始疼痛。我想我正在分担你的痛苦和悲伤,你要相信!只有相信,你的痛苦才能转化到我的身上,冥冥中总有神奇的力量在支配我们的肉体和灵魂。相信吧,让我来替你承担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
陈怀远问:“你在给谁发消息?”
苏小伞没有理他。
陈怀远又问:“你们在说些什么?”
苏小伞淡淡地说:“你不会明白的东西,一辈子也不可能明白的东西。”
说完这话,她感觉到心灵晴朗了许多。
因为她信!
深夜,窗外风声鹤唳。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顾新是不是也如此?他就躺在我隔壁房间的床上吗?或者还在那阴气逼人的画室里画恐怖的油画?晚饭的时候,我提起了俞滔。有那么几秒钟,他神情恍惚,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孩子,俞滔会回来的,他那么爱你,不会忍心离开你的。我想呀,等他回来,我就张罗给你们办喜事,这幢楼给你们结婚用,如果你们嫌我住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住,只要你们幸福,爸爸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我也希望俞滔能够回来,也希望等他回来后就嫁给他,不管他家人反不反对,如果真的那样,我是不会让顾新搬出去住的。有个爱自己的父亲和一个爱自己的丈夫,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现实却是如此残酷,俞滔是死是活,还是一个谜。想起画室里的那幅油画,心惊肉跳,要是俞滔真的如画中那样被杀死了,我会怎么样?
我一定会彻底崩溃!
甚至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去阴间追随他。
黑暗中,我听到有人在哭泣。
像是王海荣的魂魄在哭泣,以前,我经常感觉到他凄凉的哭泣。自从和俞滔相爱后,我觉得他们已经合二为一了,俞滔就是王海荣,王海荣就是俞滔,他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我为王海荣找到了最理想的灵魂的居所,那就是俞滔的肉身。此时,我一点也不害怕,相反,有种力量在体内升腾而起。
我轻声说:“你不要哭,你告诉我,你们在哪里?让我找到你们,用我的柔情,安抚你们的灵魂。用我诚挚的爱,浇灌你们珍贵的生命!相信我,我离不开你们,为了你们,我可以放弃一切,连同我的命!快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们!”
哭泣声消失了。
随即,我听到一声悲凉的叹息。
我又轻声说:“你不要叹气,这样没有用,哭也没有用,叹气也没有用。只有让我找到你们,才是最好的结果。如果真的是你的魂魄在这个房间里飘动,那就请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或者带我去,找到俞滔的肉身,无论是生还是死,我都要找到。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没有快乐幸福可言。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赶快告诉我吧,我知道你清楚俞滔的去向,你们是在一起的。”
幽冥中,王海荣的魂魄在说:“阿红,你跟我来!”
我相信自己不是在梦中,而是那么的清醒。
我从床上爬起来。
似乎有人牵着我冰凉的手,走出了房间。整个楼里,一片漆黑,我不用开灯也可以辨别方向,因为有人拉着我的手,带我穿过黑暗,去寻求真相。路过顾新卧室门口时,我停住了脚步,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那是我父亲顾新在说话:“姗,你可以安息了,我们的女儿终于和我在一起了;姗,我会好好待她的,会好好保护她的;你知道吗,她是那么的好,是落入凡间的精灵,是我的命!她和你一样美丽,一样冰清玉洁,我要把万般宠爱都给她,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莫名其妙地发麻,顾新说的话一下子变得那么不真实。不一会,我听到了顾新的呼噜声,刚才他说的是梦话吧。
我继续被牵引着走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来到画室的门前,我停住了脚步。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那扇门是如何开启的,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我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突然,画室里出现了一团迷蒙的绿光,像是梦境。
我真实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那团绿光中出现了两个男人。他们面对面,像是在激烈地争吵。面对着我的竟然是俞滔,背对着我的人的背影模糊不堪,分辨不清他究竟是谁。他们吵着吵着,那模糊的人朝俞滔疯狂地扑过去。我惊骇地睁大了眼睛,俞滔心脏的部位插进去了一把尖刀,插得很深,只露出刀把,那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这样。俞滔满脸的疑惑,双手捂住了心口,微微低下头,看着鲜血从手指缝中漫出来。血汩汩流淌,俞滔的嘴中也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缓缓地瘫倒在地,俯卧在血泊之中。绿光渐渐消失。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一切都是假的。地上的血渐渐明亮起来,血流就像是溶浆,流出了画室,从我双腿之间淌过,一直朝楼下流去。
鲜亮的血流引导我走下了三层楼的楼梯,来到底楼,一直朝门外走去。血流淌到小花园的香樟树下,渗入草丛之中。那条流淌过的血流,黯淡下来,被黑暗抹得干干净净。
街上路灯昏红的光照进来,小花园里的一切都可以看见。
我从墙角操起一把铁锹,在血水渗进去的草地上没命地挖了起来。那泥土是松软的,挖起来并没有费很大的气力。不一会,我就刨出了一个坑。我把铁锹再次插进土里时,感觉到了障碍,铁锹好像插在人的肉体上。我闻到了一股气味,那是我心爱的人身体的气味!我扔掉了铁锹,扑在坑里,拼命地用双手刨开了那层 6ce5." >泥土,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尸体的上面还插着那把利刃!我抱起了死人的头,抹去他脸上的泥污。
借着路灯昏红的光亮,我看清楚了死者僵硬冰冷的脸,这就是俞滔的脸。我身上血管里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我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任何的知觉。
此时,楼门外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呆立在那里,愣愣地凝视着我们。
这个世界静止了。
没有风。
没有呼吸。
没有心跳。
没有语言。
没有任何声音。
连路灯的灯光也凝固了。
世界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冰。
第十六章 暗红色的吻痕
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电视新闻报道,北方普降大雪,有的地方还发生了罕见的雪灾。苏小伞也希望上海下大雪,最好是下个不停,让大雪把这个城市覆盖或者埋葬。
早晨醒来,苏小伞感觉到胃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难受,恶心,有股东西往上涌。
苏小伞从床上弹起来,直奔盥洗室。
她对着抽水马桶狂吐!
其实她的胃空空的,吐出的都是淡黄色的胃液。苏小伞涕泪横流。
苏小伞的呕吐惊动了外面的陈怀远。
陈怀远敲着她卧室的门,焦虑地问:“小伞,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苏小伞吐完后,无力地趴在抽水马桶上,心想,陈怀远什么时候学会关心人了,以前,就是她病了,他也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小伞有气无力地站起,回到床上,对门外的陈怀远说:“我没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陈怀远没有再说什么。
苏小伞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次没有在王巴那里接到活,是不是和别的图书公司联系一下,找点活干,否则手头上这6000元花完了,就连生活费也没有了。情况是相当严峻的,她不像那些大牌设计,人家主动找上门,总有干不完的活,设计费还很高。苏小伞想想,自己连小牌都不是,加上又不善于和人交往,找点活干是如此困难。
唉,不想那么多了,先休息几天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可能饿死吧!苏小伞这样安慰自己。
节光发来了一条短信:“小伞,情绪好些了吗?”
看到节光的短信,苏小伞心里有了点温暖,心情也安静了许多。
苏小伞回了条短信:“我好多了,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较情绪化。”
“这样就好。可我还是不放心。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一个人站在旷野里哭,我想过去擦掉你的眼泪,把你抱在怀里。可是,我的脚步怎么也移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无能为力。那时,我的心很痛很痛。直到现在,我的心还在疼痛。”
“节光,你真的不用担心,从小到大,我也碰到过许多事情,都挺过来了,我自己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人总是在成长的,尽管要付出很多惨痛的代价,可我渐渐地看清了自己,明白了很多道理。”
“是的,人一生都在成长。我也这样。成长的过程就是发现的过程。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发现自己内心的秘密……小伞,有时特别想念你,想得迷惘,想得无力,这个时候,时间是静止的。总担心你会发生什么事情,总希望为你分担些什么……”
“谢谢你,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心痛,真的,因为你是最关心我的人,也许是最爱我的人。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想,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这样,或许能够对得起你长久以来对我的那份无私的爱。”
“……”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苏小伞和节光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和他说话,时间过得飞快,心里也会变得晴朗。语言就是宿命,它是通向爱的最可靠的桥梁,如果和一个人无话可说了,一切都会终结,就像和陈怀远一样。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节光,或者是爱上了香格里拉。但是,苏小伞对他还是有一丝牵挂,想到他独自面对那美丽又苍凉的世界,心里也会有一丝疼痛。
苏小伞突然想起了那神秘来信,肖阿红的命运牵扯着她的心。
她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出卧室,闻到了一股香味。她听到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心里嘀咕道:陈怀远在炒菜?要是这样,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没有走进厨房,而是迫不及待地下楼,打开了信箱。
信箱里有很多东西,都是些广告信函。
唯独没有神秘来信。
苏小伞站在那里,心里发凉。
是不是邮差搞错了,把神秘来信塞到别人信箱里去了?苏小伞挨个地往别人的信箱里瞄,看到的不是报纸就是那些讨厌的广告信函。苏小伞真想把那些信箱都撬开,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神秘来信。她没有这样做,而是怀着失望的心情回到家里。
苏小伞异常吃惊,陈怀远竟然做了一桌子的菜,简直不敢相信。白斩鸡,红烧鲫鱼,油煎豆腐……这些菜看上去色泽鲜亮,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苏小伞疑惑地问:“这些菜真的是你烧的?”陈怀远站在那里,苍白的脸有了些红晕:“是的,是我烧的。早上,听到你呕吐的声音,突然觉得特别对不起你,也许我当初不和你发生任何关系,你会过得更好,不会像现在这样伤神。我就去菜市场买了些菜,烧给你吃,也算是我向你表示道歉。”苏小伞说:“你不欠我什么,真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对了,没想到你有这个手艺,以前怎么不给我露两手。”陈怀远淡淡一笑说:“这都是和父亲学的,他没有其他本事,却烧得一手好菜,就是这样,他也没有能够留住母亲。我从来没觉得烧菜有多了不起,所以……今天算是我良心发现吧,做顿好吃的给你吃,这些天,你也没有好好吃顿饭。”苏小伞也笑了笑:“既然你做了,我也不客气,吃吧,还真有点饿了。”陈怀远说:“那快吃吧,菜凉了味道就差了。”
菜烧得还真的不错,不会比饭馆的差。
苏小伞说:“其实你应该去做厨师的。”
陈怀远说:“我想过,可谁会要我这么懒的一个人。”
苏小伞说:“你完全可以改变的,只要你认真地做一件事情,会做好的。”
陈怀远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她碗里:“我也渴望改变,可总觉得已经晚了。”
苏小伞说:“不晚,你还那么年轻,其实生活才刚刚开始。”
陈怀远突然盯着她的眼睛说:“小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小伞说:“问吧。”
陈怀远说:“你要如实回答我,你的回答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苏小伞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陈怀远迟疑了一会说:“如果我们重新开始,有这个可能吗?”
苏小伞摇了摇头:“已经不可能了,真的,我知道你很难过,很想和我重归于好,我不可能为了安慰你,说违心的话,我真的不爱你了,根本不可能重新开始。”
陈怀远的笑容变得苦涩:“我明白了。”
没有收到神秘来信,苏小伞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神秘来信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是一个谜,也许读完所有的来信,她就会明白。肖阿红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谜底不会浮出水面。神秘来信不应该到此结束,再也不来了。苏小伞不认为这是一部小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是她的直觉。
要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那么应该可以从神秘来信中提到的地方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比如华东大学,比如徐南区图书馆……
苏小伞想,如果等到下午,邮差还是没有送来神秘来信,明天就去华东大学和徐南区图书馆找寻肖阿红的联系方式,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个人,总会找到什么的。
结果,到了晚上,神秘来信还是没来。
第二天,苏小伞起床后,打了个的士,直奔华东大学。到了华东大学,苏小伞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如此天真,神秘来信中没有说明肖阿红是哪个系哪级的学生,找起来难度是多么大。
她不可能每个系去问。
找到大学教务处,她说出自己寻找肖阿红的想法后,教务处的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是个怪物。教务处的人没有给她任何答案,甚至不能确定华东大学曾经有没有过一个叫肖阿红的学生。她又到大学的其他部门问肖阿红的情况,同样一无所获。
苏小伞站在神秘来信提到过的那个操场上,茫然四顾。
她真希望操场上突然出现一只黄鼠狼。
那只黄鼠狼带她去寻找肖阿红,它一定知道肖阿红在哪里!
黄鼠狼却一直没有出现。
苏小伞怅然若失。
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幢五层的男生宿舍楼前。这就是朱南海住过的那幢楼。站在楼门口,她抬头仰望,会不会有个花盆从天而降?天空阴沉沉的,哪有什么花盆。这幢楼的每个窗口每个阳台都找不出一个花盆。是不是因为当年花盆砸死了朱南海,住在这幢楼里的男生们就不敢养花了?
有个学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朝苏小伞笑笑:“美女,你找谁呀?”
苏小伞说:“不找谁。”
他觉得奇怪,上下打量她:“不找谁,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小伞说:“随便走走。”
他有点赖皮:“嘿嘿,要不要我陪你走走呀,反正我现在没事可做,百无聊赖,陪美女走走,也许我会充实些。”
苏小伞心里说:“混蛋,年轻小小的就如此好色!”
她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笑了笑说:“好的呀,那就陪你姐姐走走吧!”
他兴高采烈地拍了一下手,笑嘻嘻地说:“这太好了,我带你在校园里走一圈吧,看谁还敢说我泡不到妞!”
苏小伞问:“你为什么这样说话?”
他爽快地说:“哈哈,我在这里是出了名的‘泡不到妞’,我十分喜欢和女同学搭讪,可是没有一个女同学理我,就连那些长得像土豆的丑妞都对我不理不睬!好失败哟!你看看我,也一表人才,学习也不错,家底也厚实,我老爸还是我们县的副县长!真是奇了怪了,你说,那些女同学是不是有眼无珠。”
苏小伞被他逗乐了:“哈哈哈哈。”
他说:“我知道你也会笑话我的,不过看你愿意陪我走的分上,我就不怨恨你了。”
他们边走边继续说着话,这个学生的话可真多。
苏小伞说:“你是不是怨恨很多人呀。”
他挠了挠头说:“也不会啦,开玩笑的。美女,我问你,为什么女同学们都不愿意搭理我?”藏书网
苏小伞说:“看你那么聪明,难道你自己会不清楚。”
他说:“真的不清楚。”
苏小伞说:“装傻吧!不过,换了我,我也不会搭理你的。”
他说:“为什么?”
苏小伞说:“因为你见谁都泡呀!”
他拍了一下手掌:“对呀,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看谁都像一朵花,忍不住就去泡泡。”
苏小伞说:“那你还是谁都泡不到,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这样的超级花心男的!对了,你问了我那么多,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他大方地说:“当然可以。”
苏小伞说:“你知道你住的那幢宿舍楼在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情吗,就是一个男生走到楼门口时,突然被落下来的花盆砸死的事情吗?”
他笑了笑说:“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一直流传下来,有新生住进来,学长就会告诉他们这件事情。说,如果你半夜起来上厕所,碰到一个头上顶着一个花盆的人,可千万不要和他说话,否则,他会把头上的花盆取下来,砸在你的头上。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就没事。”
苏小伞停住了脚步:“你说的是真的?”
他点了点头:“真的。”
苏小伞说:“那你有没有碰到过?”
他笑了:“我运气不好,连妞都泡不到,所以没有碰到过。不过,有人碰到过。一般碰到他的人,都是运气特别好的人,比如交了桃花运的,比如拿了奖学金的,比如……”
苏小伞明白了,这还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神秘来信的内容是真实的,肖阿红也许确有其人。想到这里,她就想起了徐南区图书馆,那里范围比较小,说不定能够打听到什么。
苏小伞扔下那饶舌的男生,小跑着朝校门外跑去。
小男生在她身后说:“美女,别走呀,你还没有陪我在校园里走完一圈呢……唉,看来我真是个倒霉蛋,怎么就没有女人缘呢!郁闷,郁闷!”
……
来到了徐南区图书馆。
苏小伞问一个年轻的女馆员:“我想打听一个人。”
女馆员可不像大学里的小男生那么热情,而是冷眼相待:“打听什么人?”
苏小伞说:“我想问问,以前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肖阿红的人。”
女馆员不耐烦地说:“什么肖阿红,没听说过。”
苏小伞耐着性子继续问:“就在80年代初期,在你们这里工作过的一个女馆员。”
女馆员提高了声音:“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你问我,我问谁?”
苏小伞轻声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嘛,什么态度。”
女馆员听了她的话,急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要我什么态度?难道我要对你低三下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要告诉你知道。”
苏小伞无语。
她不想和女馆员吵架,也不想和任何人吵架。
这时,走过来一个看上去50多岁的女馆员,她把苏小伞拉到了一边,微笑地说:“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刚刚失恋,心情不好,脾气比较大,她现在见谁都有火,我们也一样,理解她吧。”
苏小伞说:“没什么。我理解。”
她细声细语地说:“对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只要我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告诉你的。”
苏小伞说:“谢谢!是这样的,我想打听一个叫肖阿红的人。”
她眼睛一亮:“肖阿红,我知道的呀。我刚刚参加工作时和她是同事,可是她没有干多久就辞职了,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情,记不太清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像是她的未婚夫死了吧,具体也说不清楚了。”
苏小伞说:“是这样的呀,那你知道她后来去哪里了吗?”
她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苏小伞说:“会有什么人知道吗?”
她又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反正馆里的人都不清楚,就剩我一个老人了。”
苏小伞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您!”
她微笑道:“不客气。”
离开图书馆,苏小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心情异常的复杂。神秘来信一定是肖阿红写的,那是不是她寄给苏小伞的呢?她为什么要把写的东西寄给苏小伞?如果不是她寄的,那么又会是谁寄的?为什么?……很多问题困扰着苏小伞,百思不得其解。
……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也快黑了。
突然,有个人一头撞上了苏小伞。
苏小伞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看到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弱智者站在面前。她心里异常吃惊,这该不会是肖阿红信中出现过的那个弱智儿吧!紧接着,弱智者说:“姐姐,你看到我哥哥了吗?他怎么还不回家?他说过要带一个漂亮姐姐回家的。”苏小伞心跳加速,颤声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他说:“你真笨,连我哥哥都不知道,他在我们胡同里可有名了。告诉你吧,哥哥叫张树森。”苏小伞明白了,他就是肖阿红信中的那个弱智儿。苏小伞又问:“你爸爸呢?”他想了想说:“福利院的阿姨说,爸爸去找哥哥了。姐姐,你看到我爸爸了吗?如果你看到他,让他和哥哥一起带我回家,我不喜欢福利院……”
苏小伞突然觉得特别难过,有流泪的冲动。
她说:“天马上黑了,你应该回去了。”
他倔强地说:“我不回去!不找到哥哥和爸爸,我就不回去。”
苏小伞心里说:“可怜的人,我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
他接着又说:“姐姐,你不要告诉福利院的阿姨,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她们知道了,会打我的!”
他惊恐的样子。
苏小伞突然想送他回去。
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寒夜里走下去,也许会冻死的。苏小伞说:“你知道吗,我不是你姐姐,我是福利院的阿姨。”
他浑身发抖,连声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错了,再不敢偷偷跑出来了。”
苏小伞哽咽地说:“阿姨不打你,可是你要听话,跟阿姨回去,以后再也不要偷偷跑出来了。”
他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猫,乖乖地说:“我跟阿姨回去,再不跑了。”
……
费尽周折,找了好几家福利院,才找到他所在的那一家。送完他出来,夜色已晚。街上行人稀少。苏小伞的胃里突然又翻江倒海,她扶住路边的梧桐树,疯狂地呕吐,吐得眼冒金星,天昏地暗。
吐藏书网完了,身体虚弱极了。
她站在街边,企图打辆的士回家。
可是,等了好大一会,也没有看到的士过来。
苏小伞觉得很冷,脸皮一阵阵抽紧。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的街面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黑影,那个黑影朝她晃过来。苏小伞仿佛听到女人的声音:“苏小伞,我给你介绍对象,我手头上有很多优秀的小年轻……”苏小伞惊骇极了,这难道是王小烟被车撞死的地方。那黑影越来越近,叫声也越来越清晰。苏小伞惊叫了一声,狂奔起来。她跑得越快,后面的黑影也跑得越快,紧追不舍。要不是一辆的士神奇地出现在她跟前,后果不堪设想。上车后,的士司机问她:“你跑什么呀?”苏小伞惊魂未定:“有个黑影在追我。”的士司机说:“我怎么没有看到有人追你。”苏小伞无语。
整个晚上,苏小伞都在呕吐。
又一天来临的时候,苏小伞确定自己得病了。
她来到了医院,告诉医生自己的症状。那是一个长得娟秀的女医生,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笑意。她温存地问道:“你上个月是不是没有来月经?”苏小伞想了想:“好像是吧。”女医生说:“你要确定。”苏小伞半年来总是月经不调,有时推后十几天才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都记不起有多长时间没有来月经了,越想越糊涂。她迷惘地说:“我记不起来了。”女医生说:“不要紧,化验一下尿液就明白了。”
化验完尿液后,苏小伞拿着化验单回到了医生办公室。
女医生正在给别的人看病,她看到苏小伞,轻柔地说:“姑娘,你坐会吧,稍等一下,我马上就给你看。”
苏小伞坐在那里,忐忑不安。
她很少上医院,只要踏进医院的门,就会觉得恐惧,会把自己想象成垂死的病人,也许是养母杨雪莉的死,给她的心灵留下了阴影。
那人走后,苏小伞坐在了女医生面前。
她把化验单递给了和蔼的女医生。
女医生看了一眼化验单,就高兴地说:“姑娘,恭喜你,你怀孕了!”
女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苏小伞击懵了。
苏小伞呆呆地看着女医生微笑的脸,脸色苍白,浑身冰冷。
女医生关切地说:“姑娘,你怎么啦?”
苏小伞无语。
她茫然地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
女医生脸上还是挂着温暖的笑意,看着苏小伞颓然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若有所思。
走出医院的大门,冷风吹过来,苏小伞清醒了些。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
很长时间以来,她只有两次做爱的经历。一次是和陈怀远,一次是和王巴。她记得很清楚,和陈怀远那次,他是戴了套的,以前他们每次做爱,都会采取避孕措施,因为他们俩都不想要孩子。和王巴那次,是铁定没有采取避孕措施的,那一场离奇的性事,给她造成怀孕的后果。
肚子的孩子不合时宜的到来,能不令苏小伞恐慌吗。
苏小伞恨自己,死的心都有了,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如何面对未来漫长的岁月?
苏小伞也恨王巴,要是他小心点,带个套什么的,那将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她在极度复杂的心情下,给王巴打了个电话。
“喂,是小伞吗?说话呀——”
苏小伞的眼泪流了下来,咬着牙说:“我想见你一面!”
“什么时候?”
“现在!”
“可是我一会要开选题会。”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你!如果见不着你,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到我,你就知道了!”
“这——”
“你别犹豫了,事情特别严重,你到底见不见我。”
“见,见!在哪里?”
苏小伞看到街旁边有家茶餐厅,就说:“在光大会展中心对面的香港茶餐厅,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苏小伞走进茶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一个女服务员走到她跟前,微笑着说:“小姐,请问你要点什么?”
苏小伞无力地说:“先来杯冰水吧。”
女服务员说:“好的,这里有菜单,你先看看需要什么。”
苏小伞点了点头。
不一会,女服务员端过来一杯冰水,放在她面前。苏小伞说:“我还有个朋友要来,等我朋友来了再点东西吧。”女服务员笑着说:“没关系的。”苏小伞愣愣地凝视着玻璃杯里的冰水,心里特别难过。她突然端起那杯冰水,大口地喝起来。喝完这杯冰水,她浑身颤抖,更觉寒冷。寒冷使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她开始考虑怎么解决问题。
这孩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这是她最强烈的想法。
过了一个多小时,王巴才匆匆走进来。他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他打了个响指,女服务员走过来。他说:“给我来杯蓝山咖啡。”女服务员说;“好的!”王巴笑着问苏小伞:“你要喝点什么?”苏小伞冷冷地说:“我喝冰水就可以了。”他发现苏小伞面前的玻璃杯是空的,就对女服务员说:“再给她加杯冰水吧。”女服务员说:“先生,还要点什么吗?”他说:“现在还不到吃饭时间,我们先喝点东西,到时要吃什么再说吧。”
女服务员离开后,王巴笑着问她:“小伞,那么着急找我,是不是想我了?”
苏小伞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为自己又叫他来上床。想到上床,苏小伞就觉得恶心。
苏小伞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她的脸色寡白,白纸一般。
王巴明白了,不是让他来上床的,说:“小伞,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有事快说,公司里还有一大摊的事情呢。”
苏小伞心里骂了声:“王八蛋!”
可她不知如何开口。
王巴说:“是不是上次设计费的问题?那剩下的3000块钱,我已经带来了,这就给你。”说着,他从黑色皮包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她面前:“你点点。”
苏小伞把信封推回到他面前,冷冷地说:“王巴,我怀孕了!”
王巴愣了一下,笑了笑说:“怀孕了好呀,你可以当妈妈了。”
苏小伞咬着牙说:“你别得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王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苏小伞,你说什么?”
苏小伞说:“我肚里的孩子是你的!你听明白了吗?”
王巴冷笑着说:“你确定是我的?”
苏小伞说:“确定!”
王巴用手抹了一把脸,脸色变得难看:“你真的以为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
苏小伞点了点头。
她内心特别悲凉,突然后悔把他叫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因为她已经明白,把冷血的王巴叫来,是自取其辱。
果然,王巴冷笑道:“你怎么可以认为孩子就是我的,谁知道你和多少人上过床!你这样说,是很不负责任的!要是别人搞出来的孩子,算到我头上,你不觉得这太不公平吗?”
苏小伞气得发抖,突然站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抓起那个装满冰水的玻璃杯,朝王巴脸上泼过去。她重重地把玻璃杯放回桌面上,颤声说:“王巴,你给我听着,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去做DNA化验,你就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了!听明白了,混蛋!”
说完,她就离开座位,冲出了茶餐厅。
王巴呆呆地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冰冻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说出了一句话:“他妈的,嗑瓜子嗑出臭虫来了!倒霉!这该如何收场?”
苏小伞像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脑袋里满是糨糊。她心里十分矛盾,如果真的把孩子生下来,那会怎么样?就算是王巴认了这个孩子,他顶多给她一笔抚养费,她也要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把孩子拉扯大,那将是什么样的日子?那样,她就彻底废了,她还如此年轻,就成了单亲妈妈,如何度过漫长的一生?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根本就不敢往下想。如果把孩子打掉,苏小伞心里的一口气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该如何是好!苏小伞想起了慈爱的养母杨雪莉,如果她还在,就是生下这个孩子也没有关系,她那么喜欢孩子,她一定会帮助自己把孩子带大的。无奈的是,她过早地离开了人间。苏小伞也想起了节光。她真想给节光打个电话,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也许他会给他一个良好的建议。可是,苏小伞不敢给他电话,此时,她感觉自己就是污浊的残花败柳,不能玷污节光,节光在苏小伞心目中,纯粹得像高原上空的白云,也像那圣洁的神山……
苏小伞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从白天到晚上,再到深夜,一直沉睡,就连陈怀远做好了晚饭叫她吃,她也没有听见,仿佛死人一般。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起来了,外面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浓得像漆一样的黑暗。
黑暗中,有个人打开了卧室的门,鬼魅般摸进来。苏小伞仿佛醒着一样,心里十分清楚,有个黑影在向自己靠近。她想喊也喊不出来,四肢像是被绑住了,动弹不得,胸口似乎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使她喘不过气来。
苏小伞心里喊:“陈怀远,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过来救我,我身处极度的危险之中,难道你忍心让我像向含兰那样死去?”
她又想,陈怀远是不是死了。
被潜入家里来的陌生人杀死了,否则他怎么会无动于衷,怎么感觉不到那人的进入。
苏小伞眼窝里积满了泪水。
那是恐惧和绝望的泪水。
黑影靠近了她,就站在床头,近在咫尺。
苏小伞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一股口臭味朝她的鼻孔袭来。
她心里哀叫了一声:“是他,没错,就是他!为什么就逃不出他的魔掌,他难道不是人,是勾魂的厉鬼!”
苏小伞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冷笑。
接着,她听到了细微的说话声:“小伞,我真的喜欢你,我说过的,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有种冰冷的东西贴在了苏小伞的左脸颊上,那是他的嘴唇。
他在吻苏小伞的左脸颊。
吻完后,苏小伞觉得他在脱自己的衣服。
他把她脱得一丝不挂。
有双冰冷的手在她身上游动,从她的脖子到胸脯,又从胸脯到她的小腹,然后摸她的大腿,又从大腿到小腿……唯独她身体最隐秘的那个部位,他碰都没有碰一下。
此时,苏小伞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接下来,他还会干什么?苏小伞一无所知。她心里十分清楚,今夜他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了。苏小伞绝望了!就在她无比绝望时,她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那黑影就离开了她的床边,朝门外走去。苏小伞感觉到他出了卧室的门,还轻轻地把门带上了。他究竟要干什么?他还会不会再度进来,折磨她的灵魂和肉体?
不一会,苏小伞闻到了一股香味。
那是玫瑰花的香息。
花香渐渐地把口臭的味道遮盖。
苏小伞的身体渐渐地在玫瑰花的香味中复苏。她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腿,捆绑住她手脚的绳索突然消失了。她一伸手按下了房灯的开关,自己果然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她的双乳间,竟然放着一朵怒放的玫瑰花。
苏小伞马上联想到向含兰尸体上的那朵玫瑰花!
这意味着什么?
他真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物!
苏小伞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了衣服。
她突然听到外面厅里有人在说话:“你给听着,再给你两天时间,如果我收不到50万块钱,你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会让你好看的!我不是威胁你,等着瞧吧!你不要问我在哪里,告诉你吧,我不在上海,你找不到我的!不要枉费心机,还是乖乖地把钱打到我给你的账户上吧!”
是陈怀远在说话!
难道是陈怀远和那个魔鬼般的混蛋串通好的,故意放那混蛋进来凌辱她?
不,不可能!
陈怀远不会如此下作!
苏小伞打开门,走了出去。陈怀远见她出来,赶紧把电话挂了,神色慌张地看着她。苏小伞说:“陈怀远,你一直没有睡吗?”陈怀远吞吞吐吐地说:“我睡了呀,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关门,就醒过来了。”苏小伞说:“真的?”陈怀远说:“真的!”苏小伞说:“你刚才在和谁说话?”陈怀远嗫嚅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请你不要问,我也不会说的。”
苏小伞说:“刚才是有人进来了!”
陈怀远异常紧张:“是谁?”
苏小伞说:“不知道。”
陈怀远突然指着苏小伞的脸说:“吻,吻痕!”
苏小伞走到镜子前,照了照,左脸颊上果然有一个暗红色的吻痕,这次是如此的真实,连陈怀远也看到了。她用手摸了摸,吻痕模糊起来,那是口红,真实的口红,暗红色的口红。
陈怀远说:“真的有人进来了?!”
苏小伞说:“是的。”
陈怀远惊恐地说:“你真的不知道是谁进来的?”
苏小伞说:“现在知道了,就是鬼谷子!”
“他还会来吗?”
“不知道!”
第十七章 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王巴的老婆张枚找上门来,苏小伞十分吃惊和惶恐。
张枚登门造访时,陈怀远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真是一个靠不住的男人,还说要和苏小伞重新开始。
门铃响后,苏小伞在门里问道:“你是谁?”
张枚笑了笑说:“我是张枚,王巴的老婆!”
苏小伞从猫眼上看到了那张妖艳的脸,心里突然特别紧张,好像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捉奸在床。
她脸红耳赤,心跳加速。
张枚好像揣摸透了苏小伞的心思,还是笑着说:“苏小姐,不要害怕,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只是想找你好好聊聊,开门吧,外面冷呢。”
苏小伞想,还真不能怕了她,而且,自己为什么要怕她!
给自己壮了壮胆后,苏小伞开了门。
张枚进门后,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被陈怀远睡得乱糟糟的沙发,说:“让我坐哪里呀?”
苏小伞平静下来,冷冷地说:“随便。”
张枚硬着头皮弯下腰,把沙发上堆着的被子往里推了推,坐了下来。
苏小伞说:“放心吧,我们家的沙发不会弄脏你的屁股的!”
张枚笑笑:“弄脏了也不要紧,回去洗洗就干净了,就怕心里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苏小伞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她。
张枚说:“开门见山吧,你要多少钱?”
苏小伞说:“钱?”
张枚说:“对,钱!难道不是钱的问题吗?”
苏小伞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张枚说:“那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人?”
苏小伞说:“我是什么人和你没有关系。”
张枚说:“当然有关系,很大的关系!你想想,因为你的人品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家庭了!王巴什么都向我坦白了,是你勾引他的,我相信我丈夫说的是实话,那天看到你,就觉得你很不正常!所以说,主要责任在于你,而不是他。但是我不否认他也有过错,因此,我登门来和你商量解决这个问题,你开个价吧,多少钱,这算是王巴过错的代价。”
苏小伞浑身颤抖。
张枚说:“说话呀,你开个价,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其实,我是可怜你才来的,都是女人,我知道女人的苦衷。否则,我也不会管这事,况且,王巴当时和你完事后是给过你钱的,出来做这种事情,是要承担后果的。你考虑一下吧。”
苏小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枚又说:“你也许想通过这事要挟王巴,让他娶你?或者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夫妻很恩爱的,这天下人都知道。男人嘛,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在外面打点野食也是正常的。我理解他,不可能因为此事和他闹翻。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我给你一个良好的建议,你可以从我们这里拿走一笔钱,去把孩子做了,然后找一个好男人,好好生活,凭你的姿色和才华,找个好男人应该不难,没有必要过这样下三滥的生活。”
苏小伞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喊叫道:“你们过的才是下三滥的生活,看看你们的嘴脸,是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们这样无耻的人!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滚吧!我就是穷死,也不会要你的臭钱!滚,给我滚!”
张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说;“苏小伞,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要把事情闹大也可以,那样伤的是你自己!对我们来说,什么问题也没有,你到哪里说,哪怕是告到法院,结果都是一样的,身败名裂的是你!对王巴来说,只有好处,就算是他们公司的一场炒作,说不定他公司的书卖得更好!一个做封面设计的女人,勾引图书公司的老板,最后女人用怀孕来要挟他……这多有新闻价值呀,我保证王巴不用花一分钱,全国的媒体会在一夜之间发表这个消息!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小伞脸色铁青:“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一辈子也不要看到你!”
张枚说:“看来你真的是愚顽不化!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把话已经撂在这里了,你想通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也懒得在这里和你费口舌了,你这里臭烘烘的简直让人受不了!”
说完,张枚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走了。
苏小伞重重地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不争气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
这算什么事呀!
苏小伞恨死了自己!
一连两天,苏小伞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时而昏睡,时而醒来。时间仿佛停止了,如果能这样死去,倒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她没死,还活着。
昏睡时,噩梦连连。
苏小伞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弄堂里,弄堂两旁站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她。她无地自容,像个犯下了滔天大罪的人,仓皇地行走。那些人朝她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还朝她吐口水,扔烂菜叶……面对人们的侮辱谩骂,苏小伞想快速地奔逃,脚步却那么缓慢。突然,有个男人从后面朝她追过来,抓住她的头发,拼命地打她,还把她的头往墙上撞。这个男人竟然是养父苏国庆。他在对苏小伞施暴时,人们围拢过来,高喊着:“打死她,打死这个荡妇!”苏小伞凄声喊叫:“我不是荡妇,不是荡妇,放开我,放开我……妈妈,快来救我,妈妈快来救我——”……人都消失了,苏国庆和围观的人们,都消失了。弄堂里寂寞得可怕,苏小伞伤痕累累,躺在湿漉漉的地上,浑身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她艰难地抬起头,喊着:“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两个女人,她们漠然地望着苏小伞。苏小伞看见了她们,一个面容清晰,一个面目模糊。面容清晰的是她的养母杨雪莉,面目模糊的女人不知道是谁,难道是她的生身母亲?苏小伞喊道:“妈妈,过来救我,妈妈——”可是,她们却转身而去,头也不回,消失在弄堂深处……
苏小伞还梦见自己站在苏州河边,看到一个女人把襁褓中的女婴放在那棵法国梧桐树下,然后转身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女婴哇哇大哭,哭声撕破了深沉的夜,也撕破了苏小伞的心。她走过去,抱起了女婴。女婴突然停止了哭泣,用大人的口吻对她说:“妈妈,你不要抛弃我!你既然生下了我,为什么要抛弃我,如果早知道要抛弃我,你就不应该生我下来。妈妈,你忍心让我在这个凄风苦雨的深夜哭泣?你忍心让我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种种艰难困苦,经历心灵的痛苦折磨……”苏小伞满脸的泪水。她不知道怀抱里的女婴是谁。仿佛是她自己,又仿佛是她的女儿。苏小伞抱着女婴茫然四顾,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找不到可以温暖的家……
另外一个梦,苏小伞被很多人强摁在一张大床上。其中一个男人在旁边说:“你们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掏出来,要多少钱,我也给你们!”一个女人接着说:“对,把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掏出来,钱不是问题!你们快动手呀,还愣着干什么!”苏小伞听出来了,说话的人就是王巴夫妇。他们七手八脚地扒光了苏小伞的衣服,她的挣扎无济于事。有个人说,让开点,让开点。这人出现在苏小伞面前,他的手上拿着把锋利的切西瓜的刀,面目狰狞,他冷笑着说:“苏小伞,你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嘿嘿!”苏小伞惊惧地喊:“鬼谷子,你不得好死!”他又冷笑着说:“我当然会不得好死,我早料到了,你知道吗,只有死亡才能让我远走高飞,其实我也厌倦了这个世界!嘿嘿,可是在我不得好死之前,我要让你不得好死!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邪恶的鬼谷子冷笑着把刀放在了她隆起的肚皮上,像切西瓜一样切了下去……
……
无穷无尽的噩梦在折磨着苏小伞。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她都大汗淋淋,气喘吁吁。
她想爬起来,到外面去透一口气,可浑身无力。
这个深夜,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又感觉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她闻到了浓重的口臭,接着又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苏小伞在那个黑影飘走后,再也躺不住了,身上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力量,她从床上爬起来。打亮了灯,走进盥洗室,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左脸颊上印着一个暗红色的吻。苏小伞拧开水龙头,疯狂地用水往脸上泼,然后使劲地擦洗……洗掉那个暗红色吻痕,苏小伞来到了客厅里,看到陈怀远躺在沙发上沉睡。
苏小伞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使劲摇晃:“陈怀远,你给我起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吗,又有人进来过了!”
陈怀远惊惶失措地坐起来,胡乱地说:“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苏小伞愣愣地看着他,心想:陈怀远一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否则他不会如此惊慌。
陈怀远清醒过来后说:“小伞,怎么了?”
苏小伞淡淡地说:“他又来过了!”
陈怀远说:“谁?”
苏小伞说:“鬼谷子!”
陈怀远的目光突然变得阴冷:“他该死!”
苏小伞说:“我们都该死!”
说完,她有气无力地走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两包方便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橙汁,默默地走进了卧房。陈怀远说:“小伞,我给你煮点别的吃吧,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叫你,你也不理我。”苏小伞没有理会他,把卧房的门关上了。
苏小伞坐在床上,拆开方便面的包装袋,把方便面拿出来,塞到嘴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以前,忙碌的时候,总是边干活边这样吃方便面。“真香呀!”苏小伞说,“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她拿起了手机,一看,有几十个未接电话。还有好几条信息。电话都是节光打来的,信息也都是节光发给她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节光还记得她,也只有节光牵挂她,节光的信息和电话,让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小伞,你好吗?”
“小伞,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小伞,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刺痛,感觉你的心也在疼痛。请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伞,你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可以感觉到,真的。打你电话也不接,也不回消息,我心急如焚。小伞,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挺过去,记住,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你看到我这条消息,一定给我回个电话,否则我会担心死的!你可知道,我的心一直疼痛不已。”
看着这些信息,苏小伞心里特别温暖,又特别伤感。
该不该给节光打一个电话呢?
苏小伞的心突然疼痛极了,整个胸口都痛得麻木。
节光的心此时是不是也在疼痛?
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节光的电话。
“喂,节光吗——”
“小伞,我是节光。”
“你没睡吗?”
“睡了,可是突然惊醒,心痛得厉害,感觉你在叫我的名字,感觉你十分无助,十分痛苦。”
“真的?”
“真的。小伞,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把什么都告诉我,让我来替你分担,好吗,小伞!”
“没什么。听到你的声音,我心里平静了许多。”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觉到了,你骗不了我的,小伞,说吧,说出来就好了。”
“你真的想听?听了不会瞧不起我?”
“真的想听!你说什么我都理解你的,小伞,你放心,无论你做干什么,爱你的心不会改变。”
“我怀孕了。”
“什么?”
“我怀孕了!”
“你为这事难过,伤心?”
“是?99lib.的。”
“是陈怀远的孩子?”
“不是,如果是他的,我还不会如此痛苦,如此羞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那天晚上,我特别沮丧,特别愤怒,就萌生了一个可耻的念头,想找个男人上床。节光,你不要鄙视我,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你知道那想法是多么可笑和无知,我竟然认为只有找个男人上床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安宁。你知道,我对男人一直有种恐惧感,所以认识的男人也不多,考虑了很久,就给图书公司的老板王巴打了个电话……我没想到会这样,真的,节光,我现在是个肮脏的人,不配你对我如此关怀,不配你对我的爱。我说完了,的确心里轻松了许多,我想我会好好面对的。节光,你把我忘了吧,我这样对你不公平。”
“小伞,我真的理解你。你不要想太多,我说过,无论你怎么样,我都是爱你的。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完全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这需要一个过程,我愿意和你一起度过这段困难的日子,你只要感觉我在,心灵就会渐渐安宁。希望你因着我的挚爱而减轻痛苦,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只有爱会永存!”
苏小伞哽咽地说:“节光,我不值得你这样的,真的,不值得!”
节光动情地说:“小伞,别哭。擦干眼泪,鼓起勇气去面对。让我握住你的手,凝视着你的眼睛,看着你慢慢安静下来……”
……
苏小伞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像是被全部掏空了,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麻木,头脑还是清醒的,可以开始考虑未来的岁月。她把孩子做掉了,大出血差点夺去了她的生命,浴火重生,她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苏小伞心里想念一个人,第一次觉得想念一个人是那么的坚定,幸福,心无旁骛。苏小伞感觉到他的气息像个巨大的磁场,笼罩着她,让她感觉到温暖,心里充满活着的勇气。她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没有。手机里有许多他发来的信息,那些语言让她心灵慰藉。
陈怀远坐在病床边,神不守舍,两眼无神。
他不知道苏小伞心里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又会如何?
苏小伞歪过头,朝他笑了笑,微弱地说:“怀远,谢谢你。”
是陈怀远陪她来医院做手术的。陈怀远一直在手术室外面等候,当医生出来告诉他苏小伞大出血时,他疯狂地抓住医生的衣领,瞪着眼睛吼道:“你一定要把她救活,她要是死了,老子杀了你!”医生让他保持克制,一定全力抢救。他稍微冷静些后,主动对医生说:“医生,你们抽我的血吧,我是O型血,可以用的!”抽血的时候,抽掉300毫升了,他还坚持让护士抽,护士说:“不行,一次最多只能抽300毫升!”陈怀远说:“可以的,你继续抽!”护士说:“真的不行!”他瞪起了眼睛:“老子让你抽你就抽!”护士无奈,又给他抽了300毫升,他还要继续抽,护士再也没有给他抽了。抽完血后,陈怀远觉得头昏沉沉的,无力地坐在急救室门口,一直等到苏小伞被推出来。
陈怀远神思恍惚:“你说什么?”
苏小伞轻轻地说:“我说,谢谢你。”
陈怀远凄惨一笑:“谢什么呀,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做的有意义的事情,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苏小伞说:“怀远,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和我都一样。”
陈怀远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苏小伞又说:“怀远,你回去休息吧,你太辛苦了。”
陈怀远还是没有说话,把脸朝向了窗外。
苏小伞看不到他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抽搐。
钟飞扬拿着一束百合花,提着一篮子的水果,走进了病房。苏小伞心里微微有些吃惊:“钟警官,你怎么来了?”钟飞扬笑了笑:“别说话,好好地躺着,你的身体还十分虚弱。”苏小伞说:“谢谢你,钟警官,我没事的。”这时,陈怀远回过头看了钟飞扬一眼,显得十分紧张,站起身,快步走出了病房。钟飞扬说:“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怎么——”苏小伞说:“是分手了,可还住在一起,等他找到地方,会搬走的,这次可真亏了他。”钟飞扬说:“也对,分手了也可以做好朋友的,没有必要搞得像仇人一样。”
苏小伞说:“是呀,没有必要搞得像仇人一样,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有说不出的苦,理解就好了。”
钟飞扬说:“你可要把身体养好,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苏小伞说:“我说过要请你吗?”
钟飞扬说:“是呀,你忘了,当初你亲口对我说的,要是把向含兰的案子破了,就请我吃大餐的。”
苏小伞说:“抱歉,我真的忘了。”
钟飞扬说:“没有关系,等你病好了,你请我吧,我来买单。”
苏小伞笑了:“那怎么能行,别看我穷,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钟飞扬说:“好了,你别说话了,我给你讲件事情吧,你静静地听,不过,听完了,你不要害怕。”
苏小伞说:“我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呀。”
接着,钟飞扬给她讲发生在向含兰家对面那个空房子里的事情。
当初给这房子装修的是三个安徽农民。一个叫黄国权的小包工头带着两个工人,那两个工人叫黄小栓和黄格子。黄国权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黄小栓和黄格子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都是一个村里的人。黄国权的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又怀上了一胎,很快就要生了。为了逃避计划生育,黄国权的老婆李云彩也来到了上海,给他们做饭洗衣,等待把孩子生下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黄国权想儿子都想疯了,有时在街上看到有小男孩走过,他的目光就会紧紧粘上去,仿佛那男孩就是自己的儿子。李云彩每给他生下一个女孩,他就会十分生气,对她不是打就是骂。李云彩迫于他的暴力,忍气吞声,心里也暗暗发誓,一定要给黄国权生个儿子,否则她这一生都没有好日子过。黄国权也给她许下了愿,如果她生下儿子了,就把她当皇后娘娘一般供养。没有想到,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李云彩又生下了一个女婴,黄国权气得要上吊,李云彩也失魂落魄。女婴生下来的当天晚上,黄国权把李云彩母女俩扔在出租屋里,自己回到了鸿泰小区的装修现场。平常他们都住在这里。他垂头丧气地99lib?对他们说:“唉,这个臭婆娘,又给老子生了个女娃!”黄小栓说:“国权叔,你就看开一点吧,现在什么年代了,男孩女孩都一个样!”黄格子却说:“没个男娃总归不行的!国权叔,你不要生气了,大不了再生一个!”黄国权说:“说得轻巧,家里已经两个女娃了,再养一个,负担就越来越重,赚这点辛苦钱,容易吗,要是再生个女娃怎么办?我带着她们喝西北风呀!”黄格子说:“我看,先把这个女娃送人得了,这样再生一个你的负担就不会那么重,要是下一胎生个男娃,岂不是皆大欢喜!”黄小栓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黄国权叹了口气说:“可谁要呀!我总不能抱着孩子挨家挨户去问:你要吗?送个孩子给你。”黄格子突然放低了声音说:“实在不行,就把她扔了,扔在那个小区的门口,说不准有好心人就拣去养了。”黄小栓说:“这不行,要是没人拣去,孩子死了怎么办,要是被警察查出来,罪可不轻!”黄国权说:“是应该想个万全之策,你们说得对,这个女娃是万万不能留下来了!送也不是,扔也不是,这——”黄格子突然站起来,用拳头敲了敲那扇承重墙,莫名其妙地说:“这墙可是真厚呀!”黄国权也站起来,走过去,用拳头敲了敲承重墙,自言自语道:“这墙真是很厚呀。”黄小栓说:“承重墙是厚,这和女娃有什么关系呀?”黄国权说:“有关系,有关系!”黄小栓和黄格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国权突然阴冷地说:“如果在这里挖出一块来,把一个小木箱子放进去,再砌起来,会怎么样?”黄小栓听了大惊失色:“你想把女娃砌到墙里去?”黄格子却冷冷地说:“我看这个主意不错,我想永远也不可能有人会发现的。”黄国权说:“那就这么干吧,明天,你们把墙挖开,到了晚上,我就把孩子抱来!”黄格子说:“好的!”黄小栓说:“我不干,你们不要拉上我,我害怕!”黄国权恶毒地瞪着他:“你不干也得干,否则把你也一起砌进墙里,老子说话算话!”黄小栓浑身瑟瑟发抖。黄格子笑了笑说:“小栓,你有什么好怕的,这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事情。”黄小栓脸色苍白。黄国权说:“睡吧,天不早了,明天按我说的做!”第二天深夜,黄国权悄悄地把孩子抱进了这个房子。他们用被褥把窗户门遮了起来,就开始行事。襁褓里的女婴还在沉睡,那张小脸粉红色的,眼睛是一条线。黄国权说:“先把她捂死吧!”黄格子哆嗦了一下,说:“还是不要捂,砌到墙里后,没有空气,她自己会憋死的!”黄国权说:“这样也好,我还真有点下不了手。”此时黄小栓在一边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发抖。黄国权正要把女婴放进小木箱,黄小栓说:“等等!”黄格子说:“你要干什么?”黄小栓说:“我觉得这女娃很可怜的,刚刚生下就要回去了,中午时,我偷偷出去买了一套小衣服和鞋子,让她穿得体面些走吧,这样,我的良心会安宁些。”说着,他拿出了一套红色的小衣服和一双红色的绣花的布面童鞋,给女婴穿上了。穿好衣服鞋子,黄国权就把女婴放进了那个小木箱。就在他们把箱子盖订上时,黄小栓发现女婴脚上只剩下了一只童鞋,他在房子里找来找去,就是没有找到另外一只童鞋。他们把箱子放进了墙里,然后用水泥糊上,将要封闭住那个墙洞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女婴的啼哭。他们赶紧把墙洞全部封上了,女婴的哭声也消失了……
钟飞扬讲完后,苏小伞浑身瑟瑟发抖。
钟飞扬关切地问:“小伞,你没事吧!”
苏小伞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颤抖着说:“没事,没事!现在的人怎么就如此残忍呢?”
钟飞扬说:“人从来都是残忍的。”
……
钟飞扬走后,陈怀远幽魂般闪了进来。
看到苏小伞惊恐的样子,嗫嚅地问道:“小伞,那警察和你说了些什么?”
苏小伞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陈怀远也不问了,说:“小伞,你太累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
苏小伞真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鬼谷子手上拿着一朵玫瑰花推门走进了病房,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第十八章 那一份残忍的父爱
鬼谷子走进病房,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陈怀远见到他,马上站起来,挡在了他的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低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们不欢迎你这个恶棍!”
鬼谷子平静地说:“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伤肝呀!对了,你看小伞在睡觉呢,小声点,不要吵她,让她好好休息,你不心疼她,我还心疼呢。”
陈怀远气得眼睛冒火,压低了声音说:“我再跟你说一遍,你给我滚出去。”
鬼谷子还是平静地说:“年轻人,我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害怕了吧!害怕我把你心爱的人抢走,对吧?告诉你吧,你没戏,你已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逃不过我的眼睛。我说得没错吧,年轻人。现在,我要对你说,请?99lib?你到外面去,等我和她说完几句话,我会走的!”
陈怀远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咬着牙说:“我真想杀了你!”
鬼谷子无所畏惧的样子:“你杀不了我,真的,就凭你,肯定杀不了我!还是把手放开,乖乖地出去等着吧,我说话算话,只和她说几句话就走!你如果想和我决斗,有的是机会,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们要是决斗的话,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呢!放手吧!”
陈怀远没有放手,呼吸急促,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苏小伞睁开了眼。
她看到鬼谷子竟然没有恐惧,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怀远,放开他。”
鬼谷子笑着说:“年轻人,你听到没有,你的女皇让你放开我!”
陈怀远很不情愿地松了手。
鬼谷子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到了苏小伞面前,把手中的那朵玫瑰花递给苏小伞,谄媚道:“小伞,献给你的。”
苏小伞接过那朵玫瑰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轻声说:“好香哇,比口臭味强多了。”
鬼谷子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往后我可以每天都给你送。”
苏小伞淡淡一笑:“好呀,这可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鬼谷子回头看了气得快要发疯的陈怀远。
苏小伞明白他的意思,就对陈怀远说:“怀远,你出去一会吧。”
陈怀远无奈,只好悻悻而去。
苏小伞说:“鬼作家,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鬼谷子笑了笑说:“其实,今天不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而是有人托我来的。”
苏小伞说:“谁?”
鬼谷子说:“你应该可以猜到的。”
苏小伞说:“我猜不到。”
鬼谷子说:“当然是王巴王总咯,他们夫妻俩还是很关心你的,你看,让你住这么好的病房,还给医院交了一大笔的押金,特地交待医生,给你用最好的药。上次,他父亲住院,也没这个待遇。你应该明白,他是煞费苦心哪!他们自己不敢来,怕你生气,影响你身体的恢复,所以才委托我来。他们说,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那样对谁都不好。你就放他一马,以后还是好朋友,还可以继续合作的嘛!况且,我以后的新书还想继续让你设计封面呢!”
苏小伞笑了笑,平静地说:“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鬼谷子点了点头。
苏小伞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吧,我从来都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他们放心吧。另外,请你转告他们,这次的住院费和医药费,我以后有钱了会还给他们的。最重要一点,你要亲口对他老婆说,我不是婊子,让她好好提防自己的男人,总有一天,他对她也会不认账的。”
鬼谷子说:“明白了,我一定把你的话给他们带到。听了你这一席话,我更加的爱你了,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苏小伞说:“那你可以走了!”
鬼谷子笑着说:“你好好养病,我还会来看你的。”
说完,他就朝门外走去。他正要拉开门,苏小伞说:“你等等。”
鬼谷子回过头:“还有什么吩咐?”
苏小伞说:“拜托你以后不要在三更半夜进入我的房间了,偷偷地吻我了,我床头放着菜刀的,不小心把你砍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鬼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来没有进入过你的房间。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没有看完《暗吻》,在写这本书前,我就下过一个咒,谁要是看了《暗吻》,如果没有看完的话,他就会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在深夜遭到暗吻。”
他走出了门。
苏小伞呼吸急促,浑身冰冷,胡乱地把手中的玫瑰花揉碎。
苏小伞出院的那天,阳光灿烂。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美好。钟飞扬来接她出院,今天他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显得英俊洒脱。开的车也不是警车,而是一辆银灰色的马自达轿车。钟飞扬让跟在后面提着东西的陈怀远一起上车,陈怀远把苏小伞的东西放上车后,就扭头走了,他的神色惶恐不安。
钟飞扬开动车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苏小伞笑着说:“钟警官,真是太麻烦你了,还劳你大驾来接我。”
钟飞扬笑着说:“刚好我今天休息,没什么事情,想到你今天出院,就过来了。你不要和我客气,能够为你这样的大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
苏小伞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我算什么美女呀!像我这样的柴禾妞,满大街都是。”
钟飞扬说:“你太谦虚了,你要知道,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
苏小伞说:“我要是能骄傲起来就好了,我这个人天生就敏感、怯弱。”
钟飞扬说:“你可能不知道吧,这两天网络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苏小伞说:“什么事情?”
钟飞扬说:“就在前天,本市的一位自称有上亿资产的富婆,在她自己的博客上公布了300多个曾经和她发生过性关系的手机号码,并且说自己早就染上了艾滋病。她还在博客上发布了一些自己的性爱和裸体图片。这个消息已经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迅速传遍了整个网络。听晚报的记者朋友说,这些手机号码的主人分布各个行业,有政府官员,有商界大腕,还有影视演员……现在这些人的手机基本上都停机了,据说这300多个手机号码还只是冰山一角,她还准备公布第二批手机号码。晚报的记者朋友还联系到了这个富婆,想向她证实此事,她说无可奉告,然后就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了。”
苏小伞听了不寒而栗:“这太恐怖了。”
钟飞扬说:“是呀,真的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在想,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些和这个富婆有染的人,是不是都想跳黄浦江了。还有那些和这些人接触过的女人,包括他们的妻子,应该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害人哪,那些不洁身自好的人,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苏小伞嗫嚅地说:“那些手机号码里不晓得有没有王巴的。”
钟飞扬说:“你说什么?”
苏小伞慌乱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钟飞扬笑了笑说:“不要慌张,和你没有关系的。”
苏小伞说:“是的,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钟飞扬感叹道:“现在这个社会,世风日下呀,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人活着真的没有一点安全感。”
苏小伞说:“这话从你这个警官口里说出来,好令人绝望,连你这样的人都没有安全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怎么活呀!”
钟飞扬说:“我们也是小老百姓哪!”
苏小伞突然想起了那神秘来信,这几天没有回家,不知道那些神秘来信到了没有。她的心提了起来,想起肖阿红,她莫名其妙地心痛。苏小伞说:“在我身上,也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的,就是没有找到机会,加上向含兰的事情,也不好和你说。”
钟飞扬十分好奇:“什么奇怪的事情?快说!”
苏小伞就把神秘来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还把自己去找肖阿红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钟飞扬说:“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苏小伞说:“是呀,所以我觉得特别奇怪。”
钟飞扬马上作出了判断:“我觉得这个叫肖阿红的女人一定和你有什么关系,否则她不会把那些事情用来信的方式告诉你。另外,这个人一定是在暗中关注你,否则她不会知道你的地址。”
苏小伞说:“你分析得很正确,如果能够找到肖阿红,也许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钟飞扬说:“是的。”
苏小伞哀怨地说:“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这个人。”
钟飞扬想了想说:“你等等,有办法了。”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拨通了一个电话:“陆晶呀,我是钟飞扬,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把她所有能够找到的信息都发到我的手机上来。她的姓名叫肖阿红,肖是肖克的肖,阿是阿拉的阿,红是红色的红,对,肖阿红,你赶紧给我查,我马上要,拜托了呀,改天请你吃饭。”
苏小伞说:“谢谢你。”
钟飞扬说:“和我客气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苏小伞心里突然特别不安,假如真的找到了肖阿红,她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钟飞扬的车开到了她家楼下。他笑了笑说:“小伞,能到你家里坐会吗?”苏小伞说:“当然可以,平常想请你来都请不到呢,不过我家很乱,像个狗窝。”钟飞扬说:“哈哈,我家也像个狗窝,没办法,单身生活就是这样的。”苏小伞脸红了:“你还单身呀。”钟飞扬说:“是呀,找不到对象呀。”苏小伞不说话了。
上楼前,苏小伞看了信箱,还是没有神秘来信。
到家后,苏小伞没有发现陈怀远。她把沙发上的被子收起来,放到一旁,打开窗透气。
苏小伞说:“真不好意思,家里够乱的,这外面让陈怀远住,我呢,住卧室。”
钟飞扬坐在沙发上,笑着说:“还好啦,比我家要好得多。”
苏小伞给他倒了杯水:“我们都不爱喝茶,家里也就没有备茶叶,你就喝白开水吧,委屈你了。”
钟飞扬说:“白开水好,比什么都好。我喜欢喝白开水。”
苏小伞走进房间,拿出了一摞神秘来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钟警官,你看看,就是这些信。”
钟飞扬正要看信,手机连续响了几下。
他说:“有信息来了,应该是陆晶发来的信息。”
他看了看手机,又说:“果然是陆晶发来的信息。整个上海有12个叫肖阿红的人,我看看呀。”
苏小伞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钟飞扬抬起头说:“这12个叫肖阿红的人中,没有一个符合你所说的肖阿红的条件,看来,你要找的肖阿红不应该在这12个人里面。这可有点难办了。”
苏小伞说:“麻烦你了,钟警官,其实找不到也不要紧的,如果她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一定会现身的。”
钟飞扬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拿起了一封信,看了看信封,自言自语道:“没有地址,却有邮政编码,对,根据邮政编码应该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苏小伞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你不愧是警察呀!”
钟飞扬拨通了“114”查号台,问清楚了这个邮政编码的所在地区。他对苏小伞说:“这是松江区红苇镇的邮政编码,你看,要不要过去看看?”
苏小伞说:“我就怕麻烦你。”
钟飞扬说:“哪里话,本人乐意为你效劳。”
苏小伞说:“那就去看看吧,我真的想早点知道结果。”
钟飞扬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快到午饭时间了,这样吧,我们现在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就去红苇镇!”
苏小伞点了点头。
钟飞扬和苏小伞走进了红苇镇邮电所。
这是上海市郊比较偏僻的小镇,镇上的居民也比较少。邮电所里的人不多,钟飞扬拿着一封神秘来信,走到寄信的窗口,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员工坐在那里和邮寄包裹窗口的女员工在说笑,她看到钟飞扬,停止了和对方说话,微笑着问:“寄信吗?”
钟飞扬也笑了笑说:“对不起,我不寄信,我想问一件事情。”
女员工笑着说:“你说吧,什么事情?”
钟飞扬回过头对苏小伞说:“小伞,把信给我。”
苏小伞把信递给了钟飞扬,心里像有100只小兔子,在活蹦乱跳。
钟飞扬把信递给了女员工:“我想问问,这封信是不是从你们这里寄出去的?”
女员工拿起信,仔细端详。
过了一会,她说:“这是从我们这里寄出的信。对了,这不是宋医生寄的信吗,前些天,她每天都拿着一封厚厚的信来这里寄的,我还问她,为什么不写寄信人的详细地址,她说,还是不写的好。我说,地址不写可以,邮政编码是一定要写上的,她想了想,就让我给填上,这信封上的邮政编码还是我写的呢。宋医生很奇怪的,贴完邮票后,也不把信放进邮箱,非要放在我这里,说这样才放心。我说,你要放心就寄挂号信吧。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就这样吧,应该可以收到的。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那样。有一段时间她没有来寄信了,有时还真盼望她来,她是个很和蔼的人。”
钟飞扬十分兴奋:“你说的宋医生是镇医院的医生吗。”
女员工把信递还给钟飞扬,笑着说:“不是的,附近有个精神病医院,她是那里的医生。”
钟飞扬说:“请问宋医生叫什么名字?”
女员工想了想说:“好像叫宋爱丽吧,对,就叫宋爱丽。”
苏小伞心里特别紧张,越接近真相,她就越紧张。
……
钟飞扬开着车,飞快地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他们刚才去了那个精神病医院,保安告诉他们,宋爱丽医生得了胃癌,发现时已经晚期了,前几天住进了瑞金医院肿瘤科。那个保安见到苏小伞时,吃了一惊,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像!”钟飞扬问他像什么,他慌乱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钟飞扬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但是他没有追问,只要找到宋爱丽医生,可能会真相大白。
一路上,苏小伞不说话。
钟飞扬关切地说:“小伞,你的身体还虚弱,闭上眼睛休息吧。”
苏小伞闭上了眼睛。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捏着一把汗。
他们来到瑞金医院。
在肿瘤科,他们顺利地打听到了宋爱丽的那个病室。
宋爱丽的病室里住着两个病人,她在里面的那个床位,外面的那个床位是个年轻的姑娘,坐在床上吃葡萄。钟飞扬和苏小伞轻轻地走进去,问年轻姑娘:“请问宋爱丽住这里吗?”年轻姑娘指了指里面床上那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女人。他们明白了,她就是宋爱丽。宋爱丽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打着吊针。他们站在宋爱丽的病床边,注视着这个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精神病女医生,心里都很沉重。生命就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沉默地等待宋爱丽的醒来。
这时,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
她来到他们面前,轻声问:“你们找我妈妈?”
钟飞扬点了点头,轻声说:“是的。”
年轻姑娘说:“我叫宋歌,你们坐吧。”
钟飞扬说:“我叫钟飞扬,她叫苏小伞。”
他们坐了下来。
宋歌端详着苏小伞,轻声说:“苏小伞,我好像听妈妈说过这个名字。”
苏小伞的手心湿湿的,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宋歌又说:“妈妈才50多岁,就病成这个样子,她是累病的。”
他们坐了约摸半个小时,一个护士进来给宋爱丽换吊瓶时,宋爱丽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深陷的、疲惫的、无神的眼睛,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的善良和慈爱。
他们都站了起来。
宋歌走到床头,轻声说:“妈妈,你还好吗?会不会不舒服。”
宋爱丽轻声说:“还好,他们是——”
宋歌说:“他们是来找你的,那个姑娘叫苏小伞。”
宋爱丽吃惊的样子:“啊,苏小伞,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钟飞扬给苏小伞使了个眼色,苏小伞也站在了床头。宋爱丽看着她,喃喃地说:“你真的是苏小伞?”苏小伞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宋阿姨,我就是苏小伞。”宋爱丽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仔细看看。”苏小伞又靠近了点,让她看得清楚些。宋爱丽仔细端详着苏小伞,轻轻地说:“像,真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的很像!”苏小伞想起了精神病院保安的话,心里更加忐忑不安。钟飞扬问:“宋阿姨,像什么呢?”
宋爱丽瞄了他一眼说:“像她妈妈。”
苏小伞的心要蹦出来,颤抖地说:“我妈妈是谁?”
宋爱丽微微叹了口气说:“到了这个地步,看来不说也不行了,你妈妈就是肖阿红!本来不会那么早告诉你,我答应过你妈妈,等你看完那些信后,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后,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们会找到我。”
苏小伞呆了。
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喃喃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宋爱丽说:“可怜的孩子,这是真的,我不骗你。你妈妈临死前,把那些信交给我,要我每天给你寄一封,等信寄完后,就让我找到你,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我亲手交给你。可是,没想到我会这样,本来想等我出院后,再把剩下的信寄给你,然后去找你的,结果,你们自己找来了。”
难怪自己读那些信时,会为肖阿红心痛,原来她就是梦里寻她千百度的妈妈,母女连心哪!苏小伞泪流满面。
她问道:“宋阿姨,为什么妈妈知道我的地址?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不来找我?为什么?”
宋爱丽轻声说:“说来话长呀。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详细地说了,就简单地和你说说吧。你妈妈原来是我的一个病人,她得病的原因,信里都有详细的介绍,就不多说了。她知道是谁收养了你,病好后,她去找过你的养母,见你养母对你那么好,你养母也不同意你和她相认,她就默默离开了。出院后,她把父亲留给她的小洋楼卖了,然后就去了武汉,一直照顾她那个叫赵燕的女同学。赵燕过世后,她回到了上海,千方百计地找到了你的住址,然后回到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员当了义工,照顾别的精神病人,一直到她去世。她活着时,多么想和你相认,甚至想和你一起生活,因为我们的关系像姐妹一样,她经常给我掏心窝子,什么话都对我讲。她说,她害怕见到你,害怕打扰你的生活,她总是觉得对不起你,没有脸面见你!我鼓励过她,去和你相认,她还是放弃了。她是个善良而又可怜的人,一生都活在恐惧和忏悔之中,她内心的苦我十分理解。她经常对我说,世上有我一个人理解她,她就满足了。我知道,她最希望能够理解她的人,就是你。于是,她在死前写了那么多信,就是让你知道她一生是怎么过来的,当时抛弃你也是多么的无奈。”
说到这里,宋爱丽剧烈地咳嗽。
宋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妈,你不要激动,慢慢说,不急。”
宋爱丽喘着气说:“水,我要喝水。”
苏小伞赶紧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嘴前,含泪地说:“宋阿姨,慢慢喝,不急。喝完水你好好休息。”
宋爱丽喝完水,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稍微休息了一会,宋爱丽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对宋歌说:“你给我那个小皮包拿过来,就是我住院时要你给我带上的那个小红皮包。”
宋歌说:“我知道了。”
宋歌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陈旧的小红皮包,递给了母亲。
宋爱丽拉开皮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存折,递给苏小伞:“小伞,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妈妈把楼卖了后,大部分钱都拿去救济贫苦人了,只留下这十万块钱给你,这是你妈妈的一片心意,你要好好收着。”
然后,她又把小红皮包递给苏小伞:“这包也是你妈妈的,是你父亲当初买给她的,是她一生的珍藏,这里有你父亲对她的爱。留给你,是希望把爱延续下去。你妈妈一生都在渴望爱,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份完整的爱。剩下的信都在包里,你拿回去慢慢看吧。东西都交给你了,也了了我的一个心结。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和阿红姐相会了。小伞,你要记住,你妈妈是爱你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女儿又会用什么眼光看我?她死去的母亲又会如何怨恨我,就是我死了,在地狱里,她也不会饶了我,还有肖三娘,她同样也饶不了我!我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那个晚上,我就一直跟着他,鬼魂般跟着他!如果正面和他发生冲突,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就是把他杀了,我也难免被抓!我要悄悄地让他死!让谁也抓不住我,因为可怜的女儿不能没有我,我还要保护她!真是老天助我,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他那些朋友也喝得烂醉。他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伺机行事!他摔倒在大街的人行道上,我戴上准备好的手套,穿上了厚厚的胶皮制成的鞋套,拿着一块砖头,朝他走过去。这时,街上虽然没有行人了,可还有车辆不停地驶过。不行,这样有可能就被发现了!我躲了起来,继续等待时机!过了老大一会,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往前走。他走进了一条寂静的弄堂,我想,这下时机来了。果然,他又摔倒在地。眼睛冒火的我冲了过去,蹲在他的跟前,使劲地用手中的砖头砸他的头……我确定他没气了,就揭开了不远处一个下水道的盖子,把他扔了下去,然后盖好盖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说完,顾新走到俞滔的跟前,看了看他的尸体,狠狠地踢了一脚,狞笑道:“你和他们一样,死了!我女儿阿红就解脱了!再不会受到你的伤害了!嘿嘿,嘿嘿,嘿嘿!我也会给你画一幅画,和他们一样,成为我死亡系列中的一幅作品,这是我的得意之作呀,这些都是留给女儿的财富!”
他来到小花园里,挖了一个坑。
然后,把俞滔的尸体拖下来,埋在了小花园里,他认为,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埋着一具尸体。埋完俞滔的尸体后,他把留下来的血迹清洗干净,看上去真的天衣无缝。
……
顾新讲完后,我喃喃地说:“你这个杀人恶魔!你把我也一起杀了吧!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从来没有过!”
顾新茫然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像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一切该结束了,是该结束了!”
说着,他用力地从俞滔尸体上拔出那把利刃,低吼了一声:“梅姗,我来了!”然后把利刃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十九章 他只有死亡才能从纷乱的尘世逃脱
真的像一场噩梦,俞滔死了,顾新也死了,王海荣的魂魄也飘走了,不知道他有什么亲人,仿佛他是一个无根的人,鬼谷子的版税暂时寄存在他那里,等找到继承人后再说,如果找不到,就捐给灾区。他只字没提,这本书为他赚了那么多钱,是不是也捐点出去……这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贪婪的人。
苏小伞放下报纸,也放下了这个城市的一切丑和恶。
飞机准点起飞。
飞机将带她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里有温暖的雪,纯净的云朵,神圣的山,深爱她的人……
2009年11月完稿于桂林大河背村
2010年2月改定于上海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