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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之路》
第一节
斯黛芬妮·哈克尔还记得,自己从小就觉得坐飞机是种令人激动的旅行方式。她低头看着那个五岁的男孩,他正玩弄着架设在安检区的隔离带。这个叫吉米的孩子可从没觉得坐飞机有什么令人激动的。因为长这么大,他一直把坐飞机视为单调和无趣,而且还要同各色呆板、麻木和粗鲁的人同行。吉米似乎意识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于是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今晚我们能游泳吗?”那语气,仿佛是唯恐听到那个“不”字。
“当然可以啦。”斯黛芬妮说。
“飞机晚点了也行吗?”似乎刚才的回答还不足以消除男孩的疑虑。
“晚点了也行。别墅里有自带的游泳池,就在客厅外面。不管我们迟到多久,你都可以下去游泳。”
男孩眉头一紧,思索着她的回答,然后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在美国换机让斯黛芬妮很是气恼,因为在别的国家,只要你是中途转机,通常都不需要再走一遍安检程序,因为名义上你还在天上飞着。在空管局看来,允许你飞上天就说明你是安全的,实在没必要再走一遍那繁琐的程序。
然而美国就是那么与众不同,而且历来如此。斯黛芬妮甚至怀疑,美国人根本不信任其他国家的机场安检工作。所以,你要在美国的土地上换乘飞机,就得到安检队伍里候着,重复一次那“要命”的安检。
然而,这似乎还不够令人气恼,美国人新近出台的一套搜身方法令斯黛芬妮觉得已经类同于性骚扰了。过去的十年中,钉在左腿里的钢板和螺丝,令她得以充分体会到安检人员“细致入微”“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每当金属探测仪上亮起警示灯,发出“哔哔哔”的警报,上前搜身的女安检员的反应总是各不相同。罗马机场的安检员纯粹是走过场,柏林机场的就比较高效。偏偏就数美国的安检员,那种认真仔细又较真的态度简直叫人恼怒。她们用手背拍打你的胸部,那感觉就像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小男生占便宜,难受再加难堪。
两人又挪了几步。此刻队伍正向前走着,虽然缓慢,但至少还是在动。吉米钻到隔离带外面,又一个转身在队伍的拐角藏书网处折了回来,蹦到斯黛芬妮面前,“我超过你了。”
“嗯,超过了。”斯黛芬妮一边说一边腾出抓着行李的手,在男孩浓密乌黑的头发问抚弄着。尽管旅途中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但至少能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毕竟和儿子一起度假让她有些惴惴不安。想到这句多少有些别扭的话,她的鼻子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和她的儿子一起度假,这件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何时才能到头啊?到了加利福尼亚,他们即将加入一大群正常人的队伍里。而吉米和自己两个人,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个正常的家庭。这趟旅行是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没预料到的。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我还能靠窗坐吗?”吉米拉着她的手臂问道,“行吗,斯黛芬?”
“只要你保证飞到一半时不开窗就行。”
吉米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她,咧嘴笑笑,“要是开了窗,我会被吸到飞机外面吗?”
“对呀,那你就变成月亮人了。”斯黛芬挥挥手,让吉米朝前走。两人快步上前,准备把行李放到履带上接受X光扫描。这时,斯黛芬看到了安检仪旁边那个有机玻璃的小隔间,她抿了抿嘴,“吉米,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吗?”她严肃地说,“你知道我会触动警报器,然后她们就会把我请到那个小隔间里做彻底检查,而你是不能跟着一起进去的。”
男孩撅起嘴说:“为什么不能?”
“这是规定,别害怕。”看到男孩不安的神情,斯黛芬赶忙补充说,“我不会有事情的。你就在行李传送带旁边等我,好吗?别去任何地方,就在那儿等到我从另一个口子出来,懂吗?”
这下子男孩避开了斯黛芬的目光,也许他觉得斯黛芬是在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我来看包。”他说,“这样就没人敢偷了。”
“那最好了。”
站在两人前面的男子抖落身上的夹克衫,叠好后放在一个托盘上。然后又脱下鞋子和皮带,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第二个托盘上。男子朝两人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好了。“这年头,人都没有尊严了。”他冷笑着说。
“你准备好了吗,吉米?”斯黛芬上前一步取了一个托盘,“这可是你的一项重要任务,守护行李。”她一边说一边把两人的衣物放到托盘上,又翻了翻吉米的口袋,然后让他走在自己前面通过了金属探测仪。红色的警示灯闪烁着,一阵尖锐的“哔哔”声响起,吉米猛地转过身,看到一名五大三粗的运输安全局人员正指着有机玻璃隔间的方向。
“女安检员。”他抖动着下巴和圆鼓鼓的肚子喊。“请到隔间内等候,女士。”又指着那间玻璃房命令道。房间的地上画着两只脚印,一把塑料椅子靠墙放着,木质底座上安着一台手持金属探测仪。吉米睁大眼睛看着斯黛芬走进房间。斯黛芬妮挥挥手,示意吉米走到传送带旁边,两人的行李正从传送带的另一端缓缓地移送过来。
“等着我。”她对吉米说,还竖起了拇指。吉米随即转身,朝着履带的另一侧走去,眼睛一直盯着盛放两人衣物的托盘。斯黛芬妮朝身后看看,发现三名女安检员正坦然地站着,并不急于上前搜身。幸好她和吉米并.99lib.不用急着转机,由于事先预料到了在美国转机时会遇到复杂的安检,斯黛芬妮特意在两班飞机之间预留了足够的时间。
她又回头看看吉米。一名运输安全局的男安检员好像正在和他谈话,那人高高的个子,黑裤子和蓝衬衫——标准的安检员制服。但是看着看着,斯黛芬妮不禁皱起了眉头,此人居然还戴帽藏书网子,这让她感到费解,因为别的安检人员头上都没有帽子。就在此时,斯黛芬妮看到男子向吉米伸出了一只手。
那一瞬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男子居然领着顺从的吉米离开了安检区,朝着人流涌动的机场大厅走去。两人居然连头都没回一下。
“吉米!吉米!回来!”她扯着嗓子大喊,可是喊声根本冲不破这间狭小的玻璃房,更别说传到吉米的耳朵里了。两人一路向前,丝毫不顾身后发生的一切。狂躁不安的斯黛芬妮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粗暴,发了疯似的冲出玻璃隔间。没等出门几步,一名保安就抓住了她的胳膊,说了几句她根本没心思听的话。这一抓虽然令她放慢了速度,却无法阻止她的脚步。眼看着吉米就要被拐跑,斯黛芬妮突然变得力大无比,那位保安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她,斯黛芬妮来不及细想,转身朝对方脸上猛地一掴。“他们绑架了我的孩子。”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鲜血从保安的鼻子里流出,可他依然死死地抓住斯黛芬妮。现在斯黛芬妮只能看到那名男子的帽子了,吉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人群中。惊恐万状的斯黛芬妮猛地一用力,拽着保安向前冲。她模模糊糊地感到又有几名保安手持武器,呼喊着朝她冲过来,对此毫不在乎的她仍然一个劲地呼喊。“吉米,吉米……”
这时,另一名保安上前拦腰抱住了她,并将她放倒在地。“趴着不许动。”那名保安呵斥道,“给我趴下。”斯黛芬妮双脚胡乱地踢打,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那名保安的小腿肚上。
第三名保安赶来帮忙时,斯黛芬妮的呼喊变得不知所云,那名保安奋力地压在她背上。“我的孩子。”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沉重地呼喊,一边把手伸进口袋,翻找登机牌。突然,擒住手脚的那几个人松了手,她自由了。不知所措的她长舒了一口气,他们显然是看到了她手中的登机牌。斯黛芬妮单手撑地跪在地上。
但是,那些人对她使上了电棍。
第二节
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的每个细胞,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斯黛芬妮一下子栽倒在地,犹如断了电的机器,瞬间瘫痪了。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来不及弄清楚身体的疼痛和失控来源于何处。她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坚信即便重重地摔倒在地,自己依然拼命地呼喊着吉米的名字。可传入自己耳朵的只是一些不知所云的琐碎声音,好像是病人在噩梦中的胡言乱语。
疼痛来得快,去得更快。斯黛芬妮抬起头,一脸茫然的表情。她丝毫不在意那几个虎视眈眈地围住她的安保队员,拿着相机不停拍照的围观人群也被她抛在了脑后。她的目光死死地望着前方,吉米那身亮红色的阿森纳队服和走在他身边的蓝黑制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两人已经拐过了机场大厅的转角,从斯黛芬妮的视野中消失了。顾不上周身肌肉还残留着的疼痛感,斯黛芬妮撑起身子,朝着吉米消失的方向,一股原始的力量从身体里喷涌而出。
可是刚要迈步,又一记电棍落了下来,这一次时间停留得更久,关节碎裂的感觉更加尖锐。两名保安把她架起来,连拉带拽地挟持着她朝着吉米消失的相反方向而去。斯黛芬妮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挣脱。
“省省吧!”保安牵制着她吼道。
“铐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命令道。
斯黛芬妮的双臂被反剪到背后,一对冰冷的手铐随即夹在了手腕上。两名保安的步子越来越快,夹着斯黛芬妮穿过一条侧廊,拐进一扇门内。两人把她扔在一把塑料椅子上,双手锁在椅背上。斯黛芬妮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名身穿运输安全局制服的壮硕拉丁女人走到斯黛妮面前,面容冷漠严肃,眼神却颇为温情。
“你一定有些迷糊,但是一会儿就会好的。你不会死,连受伤都谈不上,可比我那位鼻子被揍扁的同事好多啦。别想离开这间屋子,如果你胡来,我们会采取行动阻止你。”
“有人绑架了我的儿子。”斯黛芬妮含糊地说道。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喝醉了酒,此刻的她连凝视对方的警徽都办不到。
“我一会儿再回来问你话。”那个女人说着和她的同事走向门口。
“等等。”斯黛芬妮呼喊道,“我的孩子!有人绑架了我的孩子!”
那女人并未停下脚步。
斯黛芬妮感到胸中冰凉无比。她已顾不上肉体和精神上的痛楚,此刻,恐惧是她唯一的情绪。原先的惊慌失措已经荡然无存,挣扎反抗的意志也随之而去。惊恐就像一块冰凉的大石头压在胸口,把她的心拉扯得沉重无比,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心乱如麻、五味杂陈的斯黛芬妮只知道一件事情:有人带着吉米走出了安检区。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地就将吉米拐走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机场里的人为什么不肯相信她的话?
她必须离开这间屋子,找一个管事的让他了解发生的一切。
斯黛芬妮扭动着锁在椅背后的双手想要挣脱。然而她劲使得越大,双手就被锁得越紧。最后才发现,原来椅子的设计让她根本无法将双手脱离椅背。椅子的四脚被固定在了地板上,因此她也无法像乌龟一样把椅子驮在背上走出去。
刚意识到眼下的困境,先前的女子又回到了房间,身后还跟着一名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套着一身斯黛芬妮再眼熟不过的运输安全局制服。男人没有打招呼,径直坐在了斯黛芬妮对面。干净利落的灰黑色短发衬托出一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目光冷酷,虽然极力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嘴巴和下颚的线条出卖了他。警徽上写着他的名字:兰德尔·帕顿,蓝色衬衫的肩部画着两道金杠。斯黛芬妮感到一丝宽慰,因为好歹她能辨认眼前的事物了。
“有人绑架了我的孩子。”斯黛芬妮急不可待地说,“你必须立刻发出警99lib?报,通知所有警察,封锁机场,你必须展开一切行动!”
帕顿依然冷冰冰地看着对方,“你叫什么名?99lib?字?”
“我的名字?斯黛芬妮·哈克尔。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不重要得由我们说了算。”帕顿理了理熨烫得笔挺的衬衫双肩,“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机场的不安定因素。”
“真滑稽,我才是受害者啊。”
“在我看来,我的下属才是受害者,就是那个你在试图逃脱安检时袭击的安保人员。你触发了金属探测器上的警报。”他说话的时候,斯黛芬妮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不停地把重心在两条腿之间转移,很不自在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的左腿里有一块金属板和三个螺钉。十年前我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自那以后,遇到金属探测仪,警报总会响起来。”
“眼下我们无法证实你所说的是否属实。我们必须首先确认你对这个国家和我的下属不构成任何威胁,我们要求你进行一项彻底的检查。”
斯黛芬妮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大,眼眶中的血管似乎就要进出眼球,“你们真是有病啊99lib.t>,难道我在这儿就没有任何权利吗?”
“宣告你的权利不是我的职责,我的职责是确保机场的安全。”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抓那个绑架我儿子的混蛋呢?上帝啊!”
“你没必要用这种语气说话。据我所知,你所说的绑架纯属子虚乌有,是你精心策划的诡计。我现在还在等你接受彻底的搜身检查。”
“在你弄清楚吉米的事情之前,我不会接受任何事情,你这蠢货!你的头儿呢?我要和能做主的说话。把手铐给我解开,我要找律师!”
帕顿的嘴抿成一条线,得意洋洋地笑道:“非美国公民接受长时间问讯期间是没有权利见律师的。”
站在帕顿身后的女子清了清嗓子,向前迈了一步,她的警徽上写着“丽娅·洛佩兹”。“兰德尔,她说的是一起儿童绑架案,如果我们的问题不仅仅涉及出入境和安保工作,那么她就有权利见律师。”
帕顿自命不凡地将保龄球般的脑袋转了过去,“我们现在当然不会谈别的事儿。”说完,他又看了洛佩兹一小会儿,然后转过脸对斯黛芬妮说:
“你必须同意。”
“法律规定我一定要接受彻底检查吗?”斯黛芬妮意识到如果眼前的这个白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那么她就要赶紧找一个愿意听她解释的人。
“你是要拒绝吗?”
“不,我是想把问题搞清楚。法律规定我必须接受检查吗?还是说我可以拒绝?”
“你这种态度在这儿可行不通。”帕顿的脸微微涨红,好像刚刚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圈。
“我不了解这儿的法律。就像你说的,我不是美国公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享有的权利。”
帕顿伸长了脖子,斗鸡般咄咄逼人,“那么你是在拒绝检查了?是吗?”
“你了解法律吗?你知道我有哪些权利吗?我要和能做主的人说话,和有脑子的人说话。”
“听着,女士。你想耍小聪明,我可不跟你玩把戏。如果你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只能请联邦调查局的人来。那样的话,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他起身对洛佩兹说,“查查她的身份。”
洛佩兹把脸转了过去,冲着对讲机嘀咕了几句。帕顿接着说,“我已经说过了,你这种态度对你没好处。你袭击了我的一名下属,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些。没有人注意到别的突发情况,更没有人报告说有孩子遭到绑架。女士,我所知道的就是,你刚才对我们的人做出了极其疯狂的举动。你到底为什么冲出那个玻璃隔间?为什么要袭击我的下属?”
重复答案毫无益处,这样的对话根本不会有任何进展。如果可以的话,斯黛芬妮只想把双臂抱在胸前,可她无法做出这一表示“够了,别说了”的肢体语言。只好压下心头的焦急和恐慌,仰起下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法律规定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吗?”
气急败坏的帕顿双掌猛地一拍桌面。就在这时,洛佩兹凑了过来,“她是在半小时前抵达芝加哥的,是从伦敦的希思罗机场过来的。”她清了清嗓子,“身边还带着一名儿童。”
沉默的气氛迅速充满了整个房间。接着,只听见斯黛芬妮冷冷地说:“现在,能找一名真正的执法官来吗?”
第三节
没等洛佩兹汇报完,帕顿的怒气就打消了一半。他命令把斯黛芬妮的手铐解开,不过还是忍不住厉声对她说:“双手离口袋远点,不准打电话。”
“我身上没有电话。我所有的随身物品全都放在X射线安检仪上了,那堆东西里还有吉米的背包。你们只需要看看履带上的物品,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斯黛芬妮掩饰不住脸上的鄙夷之色,愤愤不平地说。
帕顿没说一句话,走出了房间。洛佩兹半是后悔半是同情地朝斯黛芬妮笑笑。“这个人是去请能帮我调查的人了吗?”斯黛芬妮揉着手腕责问。
门被打开,洛佩兹的目光被引向了门口。一名运输安全局的保安拿着两个灰色的塑料托盘走了进来,放在地上。斯99lib?黛芬妮看见一只托盘上是她的便携行李箱,另一只上有她的外套、鞋和一堆零碎物品。“等一下,”斯黛芬妮脸色变了下,“应该还有只托盘,上面放着吉米的背包和外套。”
那名保安耸了耸肩,“只有这两个。”说完就关上门离开了。
吉米物品的失踪让斯黛芬妮脊背上阵阵发凉。这显然是有预谋的绑架,绑匪并非随意选择作案对象。斯黛芬妮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一分一秒流失的时间。“这里难道就没人有一点紧迫感吗?”她厉声说,“你们有孩子吗?如果你们的孩子被人绑架了,旁人却无动于衷,你们不会急得发疯?”
洛佩兹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你得有点耐心。我们有我们的职责,必须严格按照规定做事。事实上,我现在甚至都不应该和你说话。”
斯黛芬妮将头埋在手心里。“时间多过一分钟,吉米就多一分危险。我敢肯定,我敢肯定……”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话。束手无策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窒息。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可这些话在那些人听来是如此苍白无力。
被调往芝加哥外勤办公室,表面上似乎是提拔了特工薇薇安·麦克库拉斯。然而,当外勤办公室的人把她派到机场安保办公室永久坐班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在替老上司背黑锅。老上司杰夫此刻正在联邦监狱服刑,为了替自己的赌瘾埋单,他利用职务亏空公款。薇薇安对上司的不正常行为有所察觉,但她一直以为是杰夫的婚姻遇到了问题,有谁会想到他居然暗中勾结了黑社会呢?
在外人看来,到机场工作应该是份美差,可以在第一线同想要攻击美国的恐怖分子作斗争。这可是一名优秀特工挽回自己声誉的机会,可以向世人展示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可事实上,这工作一点都没有轰轰烈烈的感觉。凡是被运输安全局盯上的人都是她祖母这一级别的所谓“恐怖分子”。
最让薇薇安感觉头疼的是那份单调无聊。每次问讯那些移交给她的怀疑对象总是徒劳无果。不管对方是男女老少,只要问话三分钟,她就能判断出他们对机场的安全不会构成任何威胁。难得有几次她觉得怀疑对象有必要接受进一步问讯时,她还不得不向芝加哥外勤办公室报告。而怀疑对象就会由几个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的特工护送到别处接受问讯。
这种沉闷单调的工作氛围简直令她窒息,好几次她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辞职信的措辞,可每次都不得不接受残酷冷峻的现实。除了做特工,她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眼下正值金融危机,招工的企业少之又少。对于自己这样没有任何职业技能的人,雇主更是不会多看一眼。五年的FBI从业经验已经让你这辈子只能干这行了,再没有别的谋生出路。可是,她偏偏又是个想不断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为了完成一天的工作任务,兰德尔·帕顿走进了办公室。薇薇安总试图不让发自内心的反感影响到两人工作上的关系。然而,两人首次谋面时,对方傲慢而又愚蠢的姿态让她很难做到这一点。
“麦克库拉斯特工。”他使劲地点点头,表示已经打了招呼。
“今天有什么事吗,长官?”薇薇安甜甜地一笑,她知道,自己拥有操控旅客上下飞机的权利,而这藏书网一点最让帕顿耿耿于怀。
帕顿看了一眼薇薇安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有些犯难,不知道是该径自坐下去呢,还是应该站在那儿,以便俯视着她讲话。“我们抓到一个女疯子。她触发了金属探测仪的警报,一名保安将她带到隔间里等待搜身。这些天隔间里的人手不够,你知道最近我们都很忙。”
“我知道。”薇薇安说,她倒希望自己什么事都不知道,希望这座机场和所有的内部工作她都一问三不知。
“不知是何原因,那个女人突然冲出隔间。”帕顿辩解说,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迟早要交代错误,“几名保安拦住了她,但她还是不肯罢休。把一名保安推倒在地,还把他鼻子打破了,那个女人拼命逃,还一边嚷嚷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她说的不是英语吗?”
帕顿嘴巴一撇,一副很不屑的样子,“是英语,只不过没人搞得清她在嚷嚷什么。所以我们就用了电棍,这也是安保人员在遇到暴力抵抗时按规定可以采取的行动。她被击倒在地后很快就爬了起来,整个人好像疯了似的。所以,我们又用了一次电棍,总算铐住了她。洛佩兹把她带到了审讯室。”
薇薇安松了一口气。莉亚·洛佩兹是帕顿的下属,可是比帕顿要有脑子得多。
“后来我也到了现场,但事情变得很复杂。”
“怎么个复杂?”
“开始的时候,她和我要小聪明。不管我问她什么,她一直拿法律规定和我兜圈子,然后她又说自己的孩子被绑架了。今天下午我的辖区内发生了最不寻常的事情,就是这个女疯子试图逃脱安检。所以我并不相信她的话,我想她一定是想转移视线,不让我们对她进行彻底的安检工作。”说到这里,帕顿不自觉地仰起了下巴,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凡是白痴,都是这种反应。“那眼下我们有什么发现呢?你想让我和她谈谈,让她同意接受检查?”
帕顿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没那么简单。洛佩兹从她的护照上查到了她的名字,与入境处核实了一下,发现今天下午早些时候,她抵达机场时的确带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现在不见了?”薇薇安全神贯注地问道。能让她做出反应的可不会是普通案件。
帕顿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他又把嘴一撇,“还有个情况,这女人不是那个男孩的母亲。她身边带着英国法院的授权书,允许她带着这孩子出行。所以没人弄得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薇薇安感到一阵刺激,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碰上这么带劲的事情了。“天哪,帕顿。我们得启用《亚当条例》了。”她说着伸手去拿电话,还思考着应该先打给谁,毕竟他们可是要把这座全球最繁忙的机场封闭起来啊。
面带一丝羞愧的帕顿扭过身体,“现在关闭机场已经太晚了。我们的反应不够迅速,绑匪恐怕早就逃离了。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去看录像。除非你能确定绑匪还留在机场,否则没必要启用这个条例。”
薇薇安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真的动用这项条例,那么她作为特工的职业生涯有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她沉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按下接通机场闭路电视控制中心的快速拨号键。帕顿有些生气,正要开口说什么,薇薇安摇了摇手指,示意他别说话。“嘿。”控制员应答时,薇薇安打招呼说,“我是联邦调查局的麦克库拉斯特工。我想让你把上一个小时的录像拿过来.99lib.,位置是……”
“二号安全区,三号航站楼。”帕顿急切地说道,他觉得薇薇安的做法多少能为他的行为开脱责任。
薇薇安照着帕顿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把自己的电脑编号告诉了控制员。放下电话后,她敲击着键盘,指法快速熟练。严格来说,她应该请一名FBI的同事一起查看录像。但是,薇薇安不愿等其中的某个拖拖拉拉到达后才开始工作。如果真有绑架案发生的话,每分钟都至关重要,更不用说眼下即便关闭机场都已经太迟了。至少,现在她身边还有一名证人,尽管她对此人印象不佳。她抬头看看帕顿道,“只要看了录像,我们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你何不坐下来一起看?多一双眼睛总能看得更清楚些。”
帕顿抓过一把椅子坐下,把腿伸得老长,双臂交叠在胸前。一股夹杂着劣质洗衣粉和油炸肉制品的味道瞬间钻进了薇薇安的鼻子,她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注意到对方反应的帕顿嘀咕了一声,把腿藏进了椅子底下。“监控系统不错。”他说,“只要别停下来就好。”
“让我们期望一切顺利吧。”薇薇安小声说,一边轻敲鼠标,在屏幕上打开了另一个窗口。她一共收到三个角度拍摄的录像视频,“哪一个?”
帕顿凑上前,伸出一根又瘦又长的手指,“那个,中间那个。”
薇薇安看了看表,“多久之前的事?”
“大概二十分钟前吧。”
薇薇安将录像的时间拉回到二十分钟之前。两人静静地看了几分钟,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走进了视野,将衣物放进了金属探测仪另一头的几个塑料托盘中。“就是她。”帕顿说。
“毫无疑问那个男孩是和她一起的。”薇薇安暂停了录像,仔细研究着两人。那个女人高于一般女子,也许有五英尺九英寸吧。棕色头发,长度适中,略显凌乱。长相出众,高颧骨,方下巴,正笑着看那个男孩。她看上去是个典型的英国美女,皮肤白皙,气质迷人。那个男孩一头浓密的黑发。浅棕色皮肤,杏黄色脸颊,看上去是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不过,两人应该不是母子关系,然而也不能否认。“他俩是一起的,帕顿。”
“该死。”
薇薇安和帕顿看到男孩通过了金属探测仪,走到X射线仪的另一端,等待着两人的物品被履带送出来。男孩回头望着那个正冲他微笑的女人,她竖起拇指正要走进隔间接受女保安搜身。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薇薇安屏住呼吸,仿佛是在看恐怖片。
又过了几秒钟,男孩不停地变换着身体的重心,一会儿在左脚,一会儿又在右脚,那个女人一直盯着他。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看似运输安全局制服的男人出现在机场大厅里,向男孩走去。正当他要走到男孩跟前时,薇薇安暂停了录像,“你能看出这个画面里有什么不对吗?”
“他戴着一顶帽子。”帕顿脱口而出,“运输安全局的制服里没有帽子,我们不戴任何东西。”
“他戴帽子是因为要遮住自己的脸,不让摄像机拍到。”薇薇安将录像倒回去,重新播放了一遍。
“他不是我们小组里的人,绝对不是!”帕顿放下叉在胸前的双臂,攥紧拳头说道。
男子径直走到孩子面前,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男孩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男子拿起塑料托盘里的一只背包,领着男孩离开行李传送带,朝机场大厅走去。男子刚把手搭在孩子的背上,隔间里的女人就立刻不安起来。两人刚刚走到履带的尽头,那个女人就已冲出了玻璃隔间。
薇薇安忽略女人和保安之间的纠缠,而是紧紧地盯着男孩和那名神秘男子。两人又在画面中前行了几码,接着穿过机场大厅向右拐去,随即突然消失。“妈的。”帕顿骂道。
“那儿是出口,对吗?”
“通向自由出入区。”帕顿解释说,“一分钟就能出机场,之后就四通八达了。”
薇薇安又暂停了录像。“看起来那女人说的没错。”她的语气和她的心情一样失望。一个孩子被人绑架了,而机场的保安居然还在无意间协助了绑匪。“天哪,帕顿。为什么没人相信这个女人九九藏书的话?”她一边说,一边又伸手去拿电话。
“刚开始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帕顿解释说,“这是事实,我发誓。”
“真要打起官司来,你找这个借口肯定管用。不过现在,你得将那天下午所有值班人员的名单给我。我们得挨个儿问一遍,看看他们都见到了什么。”
帕顿站着没动,看起来他很想知道薇薇安想给谁打电话。“帕顿,”薇薇安有些不耐烦了,“去把名单拿来。”
帕顿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茫然,“他会没事的,对吗?我说那个孩子,你会把他找回来的,对吗?”
没必要对这种人撒谎。“活着找回来吗?那可不一定。你先去吧。”薇薇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按下了打给上司的快速拨号键。电话没人接,这就意味着这件儿童绑架案要她自己做主了。
第四节
斯黛芬妮迫切地想站起来走动一会儿,可刚准备起身,洛佩兹却坚持让她坐着别动。“别让我再把你铐起来。”洛佩兹警告说。
“我就不能打个电话吗?”斯黛芬妮问,“我一直以为在美国,人人享有人权。”
洛佩兹苦笑着说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关塔那摩吗?对于那些想要把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掉的人,我们不会关心他们的人权。”
“我又不是恐怖分子,这一点显而易见。我的孩子在我的眼皮底下被人绑架了,而你们却把我当作罪犯关在这儿。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人来认真处理这件事?”尽管她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可还是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嗓门,恐惧和焦虑一阵阵袭来,她整个人在不停地出汗,腹中更是觉得恶心欲呕。可她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为了吉米,为了她曾许下的诺言。
他俩真不该在这个假期出来。可是一想到加利福尼亚,她又经不起那种诱惑。沙滩、冲浪、迪斯尼乐园、环球影院、阳光、还有约塞米蒂国家公园。自从听了乔尼·米歇尔的那首歌,这座游泳池城市就离她的心更近了。她想知道马里布的海浪到底是怎样的声音。整天盼着假期的吉米正好给了她一个放纵的借口和机会。
真傻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去西班牙。坐着摆渡船把车子运到桑坦德,然后一路开车奔到布拉瓦海岸。又或者跑到大西洋沿岸的法国海滩,一路游览过去直到抵达布列塔尼。这样的旅行至少能让斯黛芬妮躲开那些讨厌的金属探测仪,也不用担心中途会和吉米分开,弄到如今这地步。
可是,到底是谁想绑架吉米呢?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流不息的机场,在闭路电视的监控下,在世界上最严密的安检网中绑架一名孩子?真让人难以置信。
难以相信这是一起随机事件,是凶犯一时兴起的犯罪冲动。绝对是有人事先就谋划好了的。绑走吉米的并不是运输安全局的安保人员,不然帕顿和洛佩兹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就说明此人是乔装作案。但是,案犯又不可能身穿制服在候机大厅里四处转悠却不引起运输安全局人员的注意。所以,这就不得不令人起疑,吉米是案犯特定的作案目标,更说明,案犯了解吉米凄苦的成长史,更清楚斯黛芬妮和吉米的这次旅行线路。
老天爷,求求你,保佑吉米安然无恙。斯黛芬妮实在不愿让吉米再受一点点的伤害,这个小生命所承受的苦难远远超过了五岁同龄儿童所能承受的。有时候,斯黛芬妮甚至想象,当吉米蜷缩在自己身边安然入睡时,她能将他身上所有的苦难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就像身体的淋巴结能化解毒素那样,让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能拥有一个正常儿童的幸福童年。到底是哪个混蛋还要在这个备受苦难的孩子身上再施加一份折磨呢?
斯黛芬妮不愿再往下想,更不愿意承认真的会有这么一个凶恶的罪犯。
她一定要做什么,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难道发生了儿童绑架案,没有一整套应对机制吗?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们可以给公路上的司机发出警告,请他们配合寻找。”
“你是说安珀警戒吗?”洛佩兹说,“每当有儿童遭绑架时,高速公路的巨型广告牌上就会显示相关信息。其实,应对措施还远不只这些,我们在广播里滚动播出信息,在电视屏幕上打出公告,还会通过短信告知更多的人。这方法在多起案子中都十分有效。”
“吉米的案子也应该这样。”斯黛芬妮死死抓着头发说,“你们现在就该行动起来。”
“帕顿已经在处理这件案子了。”洛佩兹犹豫地说。
“你们用对讲机的吧?能让我知道事情的进展吗,求求你了。”
洛佩兹有些尴尬,“我无能为力。不过你得相信我,我们已经行动起来了。”
“但是已经慢了。”斯黛芬妮气恼地说,“一个男孩被拐走了,他离开我越久,心中就越害怕。长官,我真想让你们也试试这种滋味。因为我一出去,你们的名字就会见报。我认识不少媒体人,他们能把人整得哭笑不得。我会好好利用这些资源。”
“我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威胁我们可不是个好办法,女士。”
“但在我看来,威胁是唯一的方法。因为唤起你们人性的努力完全是徒劳,不是吗?那我只能利用你们的自私自利了。你就不替你的未来着想吗,洛佩兹长宫?你想在这件案子中扮演好人还是坏人呢?”
洛佩兹上前一步。斯黛芬妮期待着对方表现出愤怒或是害怕,然而洛佩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洛佩兹把一只手搭在斯黛芬妮的肩上,“我会当你从没说过这些话。你一定是吓傻了,这我明白。但是在你有充分的自由实现那些恐吓之前,还是暂时别想那么多事情吧。我们这里不需要很多理由就能把你单独关押起来。”
表面看来,洛佩兹是在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可在斯黛芬妮听起来,这话更像是针对自己此前所说的一切恐吓。
薇薇安轻轻地放下电话,她原以为上头不会让她处理这起绑架案,而是指派她挨个地查询旅客名单或类似的不动脑子的工作。恰恰相反,她截获了一条听上去会是一起大案的情报,这让她有了这次独立处理案子的机会。
上头急急忙忙地说,他们发现有人将在“第一家庭”即将出席的政治集会上制造自杀性爆炸袭击。每一名队员——除了她和她的手下,都被派驻到集会现场,力图保证不会发生失控事件。
按常理,看到这个自中学时代以来就以沉稳冷静著称的人居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本应感到坐立不安的。可是她却很坦然,因为年仅二十七岁的她将独自掌控一起重大案件。不用在意上司要她与机场的同事协同办案的嘱咐。她觉得上司说话的语气完全是建议,而非指令。这是她的案子,是她替自己挽回颜面的绝好机会。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启动安珀警戒。她需要一份对这个男孩的形体描述以及一张最近拍摄的照片。很幸运,这两样东西都已送到了她手边。她打开99lib.电子邮箱,给移民及海关执法局和国土安全调查局的同事发去了一封加急邮件。
你好,凯文。此封来信是为询问你们今天下午放行的一名小男孩的情况。此事与移民无关,看起来这孩子被绑架了。他从英国入境,由一名叫斯黛芬妮·简·哈克尔的英国籍女士陪同。据我所知,这位女士持有英国法院允许其携带儿童出行的授权书。我们双方需要同时启动安珀警戒,因此我需要你尽快提供你掌握的所有情报——孩子的名字、出生地、体貌特征。不论是护照上的还是哪里的,如果有照片,那就更好了。我们截取了闭路电视的画面,但是不够清晰,作用不大。如果你还掌握了别的什么情况,那就再好不过了。谢谢。
行事向来力求双重保险的她又给凯文发了一则短信提醒。
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
在等待对方提供进一步的信息前,她还不需要马上启动安珀警戒。现在倒是该和那个叫斯黛芬妮·简·哈克尔的女人谈谈了。
看到进屋的并非兰德尔·帕顿时,斯黛芬妮竟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走过来的这个女人外表看似很靠谱。她看了斯黛芬妮一眼,然后把洛佩兹喊到一边,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如果我要描写她的话,该用哪些形容词呢?”但凡遇到陌生人,斯黛芬妮总会这样暗自嘀咕。眼前的这个陌生女人穿着普通但是整洁的深灰色裤子,深蓝色的上装,里面是件墨绿色的衬衫,仅有最顶上的一粒扣子开着。脖子上的金项链隐隐闪光,耳朵上嵌着样式普通的耳钉。一头棕色的短发梳到耳后,若非长着方方的下巴,这种装束倒能体现她本人的灵气。平庸的作家也许会从她的蓝眼睛以及鼻子和脸颊上淡淡的雀斑中推断她有爱尔兰血统。尽管斯黛芬妮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作家,可也不至于像那些平庸的作家般武断。这里是美国,是被誉为“大熔炉”的国度,不是一个你可以从相貌就能贸然断定某个人血统的地方。
这时,那个女人转过身,冲着斯黛芬妮礼节性地笑笑,“我是特工薇薇安·麦克库拉斯。”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自联邦调查局。”
“谢天谢地。”斯黛芬妮说,“总算是个靠谱的机构了。我想你该知道我所享有的权利吧?”看到特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斯黛芬妮感到很高兴。
“据我所知,你报告说这儿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我来正是为了此事。运输安全局的同事在你触发了金属探测仪的时候想要搜你的身,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这件事而找律师。”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一台掌上电脑,“在我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追踪一名失踪的儿童。”
斯黛芬妮觉得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到底还是来了个脑子清楚的人。“谢谢你能理清这件事。”斯黛芬妮说,“那么你发出警报寻找吉米了吗?”
薇薇安看着斯黛芬妮,说道:“我们正在为这一警报搜集信息。我们仔细地看了安检区域的闭路电视,遗憾的是,无法看清带走你孩子的那个男人的脸。”
斯黛芬妮咽了一口唾沫,“事实上吉米不是我的孩子:”
薇薇安点点头,“这一点我们知道,一会儿我会问到这一点。可现在,我首先得从机场把警报发出去。男孩叫什么名字?”
“吉米·乔舒·希金斯。”斯黛芬妮一边说,一边看着薇薇安在电脑上打字。“他爸爸是个DJ。”说这话时,斯黛芬妮掩饰不住语气中的那份轻蔑。
“你对这位父亲,不怎么看得上眼?”
“是的,根本看不上眼。原因有点复杂,能稍后再说吗?”
“好吧。吉米多高,你知道吗?”
“大概三英尺六英寸。很瘦弱,五岁的孩子长成那样,太轻了,还不到三英石。”看到薇薇安皱眉头,斯黛芬妮连忙补充说,“大概40磅。”
“谢谢。我们需要这些外形描述,还要贴出一张吉米的照片。”
“他留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剪得有些凌乱。你看过《森林王子》吗?”
薇薇安抬头看着她,“没有,是电影吗?”
“是一部动画片。那里头有个叫莫格力的孩子,吉米长得很像他。一样的头发,一样调皮捣蛋。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他。你去谷歌上查一下莫格力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斯黛芬妮停顿片刻,接着道,“你们找到他的护照了吗?和我的放在同一个盘子里。”
薇薇安转身问洛佩兹,“找到了吗?”
洛佩兹摇摇头。“没有,长官。只找到哈克尔女士的护照,盘子里没有任何男孩的物品。我会再次查找,但是……”话没说完,她就蹲下九九藏书身子,在塑料盒子里翻找起来。
“他的背包呢?”斯黛芬妮忙问。
“和他一99lib?起离开的那个男人把背包拿走了,他一定是连护照也一起拿走了。”洛佩兹说,“这儿没有。”
“该死。”斯黛芬妮骂道。随即她脸上一亮,叫到:“我的电话,上周在公园里我替他拍了几张照片。这个有用吗?我的电话还在盘子里,对吗?”
洛佩兹站起身,手里挥舞着一部电话。“在这儿。”她看着薇薇安,“电话能给她吗?”
“给我吧。”薇薇安迅速打开照片储存夹,点开最近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名身穿帆布衬衫的男子正坐在一把高脚凳上,身前架着一把吉他,脸部被头发遮蔽了大半。这显然不是吉米·希金斯。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斯黛芬妮说,“往前翻几张。”
薇薇安又翻了一张吉他手的照片,这次他仰着头,手臂和脖子上青筋暴露。之后就是张一个男孩冲着镜头微笑的照片,他大张着手臂,仿佛是要拥抱一群在他身边转悠的鸭子。“就是他,当时我们正喂鸭子呢。”斯黛芬妮声音越来越颤抖,眼泪刺疼了双眼,“他还这 么小,你们要赶紧把他找回来,求求你们了。”
第五节
斯黛芬妮并不清楚联邦调查局和运输安全局之间的上下级关系,然而,既然薇薇安·麦克库拉斯过问了这件案子,那么事情至少已在进展中了。薇薇安已经离开,保证再见到斯黛芬妮时安珀警戒一定已经启动。作为回报,斯黛芬妮必须自愿让洛佩兹在运输安全局的扫描仪前对其搜身。这种搜身方法与其说是一道安检程序,不如说是性骚扰。洛佩兹尽力与斯黛芬妮保持距离,使双方都不至于显藏书网得太尴尬,但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
“如果被你搜身的是相识的人,恐怕不会这么单刀直入吧?”斯黛芬妮感到一双手在她的腰带内侧不停地摸索,她努力让自己坦然。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洛佩兹回答,“如果飞机飞到一半,被人发现你是个安全隐患,你一定会很不高99lib?兴。”
“你给我的印象可不是那种尽说废话的人。”
“要来杯咖啡吗?”洛佩兹说着往后退,脱掉蓝色的橡胶手套。
如果这种程度的客套都能让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话就太荒唐了。不过,与吉米分离的时间越久,斯黛芬妮就越感到自身的脆弱和无助。在吉米之前,从来没有人让她感受到自己身上还系着另一个人的安危。过去的九个月中,她有那么几次觉得被这种责任感压得直不起身,还有几次却被未曾预料到的愉快弄得心花怒放。就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让欢愉的时光变得更加具有毁灭性。她99lib.认定这种感觉完全是真真切切的。
对于一个从未渴望成为母亲的女人来说,这可真是件讽刺的事情。与吉米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令人陶醉,尽管相伴而生有不少的不便和麻烦,她无法想象没有吉米的日子该怎样度过。当初半推半就将吉米带在身边的那份勉强如今看来让她自己都难以理解。帮助吉米重建幸福是斯黛芬妮的任务,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都令她欢欣鼓舞。可如今,刚有点起色的幸福日子硬生生地被人夺走了,早先那艰难迈出的每一步突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有咖啡最好。”斯黛芬妮说,“不过你不担心我趁你不在时逃跑吗?”
洛佩兹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你为什么要逃呢?除非你还隐瞒了某些事实。”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洛佩兹同情地回望了斯黛芬妮一眼,“门口有我们的一名警卫,就是刚才用电棍电晕你的那位。”
斯黛芬妮琢磨着,洛佩兹既是一名好警察,又是一名坏警察,不知道这种特点是否也体现在她的私人生活中。斯黛芬妮不由得打了个颤。她已经和那些带着善良面具的男人处够了。她想到了那个弹吉他的男人,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温暖。他定然是个例外,斯黛芬妮坚信。
不过,斯黛芬妮并非愚蠢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只是眼下,最使她心寒的是,吉米是被她过去人生所连累的又一名受害者。
薇薇安回来时,咖啡的残渣已经凉了,斯黛芬妮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藏书网怎么样了?”一看到薇薇安的身影,她就赶忙问道,“你已经去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得了解所有的事实,还要与紧急报警系统的人员联系。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在采取进一步行动前,我必须从移民局了解一些情况。我们正在调取航站楼各个角落的闭路电视录像。还原那名绑匪的所有行动,看看他到底是从哪里进入航站楼的,是坐公交车来的,还是开车从公路上进来的。”
“那么司法证据呢?他一定留下指纹、DNA或者别的什么线索了吧。”
薇薇安摇摇头,“我们并没有从安检区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儿的人流量太大了。而且,因为案发时我们的反应不是很迅速,导致绑架案后还有很多人在现场出没。很遗憾,这条线索已经断了。”她坐下,将一台数字录音机放在桌上。
“目前,各方面正在有序进行中,你也应该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了。根据你提交给移民局的档案,吉米不是你的儿子,可是你却要对他负责任,是吗?”
“是的,我是他的法定监护人。”
“这是怎么回事?”
斯黛芬妮用手指捋了捋乱作一团的头发,“你有多少时间?”
薇薇安靠在椅背上,“整个晚上。除了找到幕后指使者外,目前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如果这不是一起偶发的绑架案,那么这个男孩的背景一定与绑匪的动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目前,你是唯一清楚男孩背景的人。如果你不能判断绑匪的身份,那么最好把事情从头说起。”
房间里的空调突然启动,惊得斯黛芬妮心头一紧,不由得身子一抖,倒不是因为吹出的冷风让她感到了凉意,而是她无法将内心深处的疑虑完全说出来。因为那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她紧紧抱住自己瘦弱的身躯,不停地眨着眼睛。“首先你要知道吉米是谁,要知道吉米是谁,你又得先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第一节
伦敦。五年零五个月前。
有时候,电脑里随机播放的音乐似乎有意和我的心情作对。那天早晨,我先后听了贾尼斯·伊恩、埃尔维斯·科斯特洛还有“蓝色尼罗河”的歌,每一首都是那样悲戚。后来又传出马塞尔德·桑丁的“蓝色星期一”,那悲凉的曲调完全映照出了我那天的心情。
上一个项目让我筋疲力尽,但那也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我正盼望着能有更多的时间同皮特——皮特·马修斯在一起。可是,我那份活儿结束的时候,他的活儿又开始了,整天没日没夜地躲在书房内。其实我早就发现DJ师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无固定工作时间、时常熬夜加班以及得知自己其实并非天才后的那种苦涩。
说实话,那时的我,哪怕是一点点充满浪漫情趣的事都会令我心旷神怡。项目的间歇期我总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浑身不自在。一旦从上一个项目中缓过神,又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下一个项目。万一这是我最后的一个项目该怎么办?万一我把它搞砸了怎么办?我的那些贷款该怎么还?我是不是要把房子卖掉回老家去,住在父母身边过那种悠闲的日子?大概我可以优哉游哉地过上几天,看看书,逛逛街,和闺蜜们吃几顿午饭,看一两部电影。可那挨不了几天,我就又巴不得回到原来那种紧张又刺激的生活中去了。
每当我焦虑不堪时,皮特总要取笑我,“瞧瞧你,怎么就这么战战兢兢呢。姑娘,看看你这些年来的成绩吧。那些雇你干活的人很了解你,充分相信你的能力。从你接受邀请开始,到交出成果,他们就一直盯在你屁股后面呢。”
我虽然不这么看,可还是接受了皮特的观点。对于大大小小的项目,我从不敢怠慢。这个行业中,一个人的声誉会被人口口相传。我还是很愿意相信自己的声誉不错。不过有时候,坚持这种自信不太容易。皮特可以指出唱片上自己的名字,他的成果就摆在那儿。可我做的却是旁人看不见的。有时候,我的名字会出现在扉页或致谢中,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的客户总爱在读者面前显摆他们组词造句的能力。因此每次和皮特一起与朋友们聚会时,我都无法谈论自己的工作。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干的活儿是黑手党的地下交易,见不得人。只不过,黑手党尚且有庞大的.99lib. 组织撑腰,而我只是个躲在别人阴影里的小人物。
我掐断了马塞尔德·桑丁的歌曲来到厨房里。刚把水壶放到灶台上,电话就响了。还没等我开口打招呼,电话那头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我亲爱的斯黛芬,我这儿可替你揽了一份肥差呢,具体情况我一会儿好好和你说。最近过得好吗?”这是我的代理人,麦吉·希尔弗,激情四射、魅力无限、无可取代的希尔弗。她总是那样风风火火。代理人这份工作,没人干得比麦吉更出色了,至少,没有哪个代理人的嗓门大过她。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来劲儿了。
“太棒了,就等着接你那份肥差呢。”我应道,觉得自己被她那股子劲给逗乐了。
“好极了,漂亮话就没必要说了。对方可是点名要你的哦,出版社也觉得你是最佳人选。”
“对方是谁?大众明星?演员?政客?运动员?”这些人我可都写过。别人发现我的职业时,总是问我都写过哪些人,哪类人是我最擅长的。事实上,我没有最擅长的。那些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剥去这些人不同的职业身份,那份装模作样的虚荣心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我的工作可不是把这些人的真面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把我的主人公描绘得趣味盎然,招人喜欢。他们管我叫幽灵作家,但我觉得自己是个精灵,挥一挥手中神奇的魔棒,使他们的人生亮丽无比。
“你看过《众目睽睽》吗?”
我禁不住暗暗嘀咕了一下,那是部真人秀。不会是让我做这种事吧?我才刚刚把保守党里的一名前任内阁大臣写成一位有魄力又受人爱戴的智慧型领导人。可那书只畅销了一个月,之后就被打入了冷宫。“天哪,麦吉。”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不,先听我说,亲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事实上,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有个叫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女明星,你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吧?”
我当然听过这个大名。斯嘉莱特·希金斯这个名字,上至法院高官,下至街头乞丐,没有不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关注时尚,追随潮流的人。这也是我成功的原因之一。我能理解流行文化,也知道公众到底想从社会名流身上了解到什么。我的确熟悉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公众形象。那些通俗小报管她叫斯嘉莱特·哈洛特,是妓女的意思。给她取这么个名字并非因为她的私人生活混乱不堪,而是因为名和姓都带一个“特”宇,念起来顺口。藏书网
“关于她还有什么新闻么?她不是早就把自己的那些事爆料给了那些无聊小报和八卦杂志吗?”
“她要生孩子了,亲爱的。”
“这也不算什么新闻呀,麦吉。幸亏是要生孩子,她才消失了一段时间,躲过了第二季节目播出后公众对她的口诛笔伐。”
“她的经纪人想了个主意,让她以书信的形式写一部自传,收信人就是她肚子里的宝宝。书里斯嘉莱特要叙述自己苦难的童年以及年轻时走过的弯路。经纪人联系了斯特拉出版社,他们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当然啦,他们点名要你操刀。经纪人认为上次你写玛雅·格莱卡的传记就很出色,她认定斯嘉莱特一定会喜欢你的作品。”
有时候,听麦吉讲话就像在看情节曲折的电视剧。“我不知道呀。”我说,“对于那些把生活中芝麻蒜皮的事都拿出来说的人,我不太感兴趣。”
“亲爱的,报酬可是很诱人的哦。而且,眼下也没有别的生意可做。足球赛季刚刚结束,托尼,布莱尔政府新近被免职的那几个人公众也没什么兴趣。我一直在帮你推销打听,不过斯嘉莱特·希金斯绝对是个话题人物哟。如果你想暂时休息一下,我相信你再次动笔时仍能写出好的作品,只是,我觉得你不该就这样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才华。你也清楚自己有多么地蠢蠢欲动,是吧,亲爱的。”
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搁笔不会是我的选择。如果此刻皮特能空闲下来的话,我们一定会外出过一个假期。他当然不乐意我抛开他独自去逍遥。说实话,我也不会这么做。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愿意托付一生的男人,当然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只顾享受独自一人的旅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过去那些一个人的旅行是不是纯粹就是种自娱自乐。
“无所谓。”我有气无力地说,不想那么轻易就被对方说服。
“和她谈谈总可以吧。”麦吉坚持说。甜言蜜语从来不是麦吉的风格。与其苦苦哀求,不如据理力争。“也许你见一下就会喜欢上她呢。缘分就是这么奇怪的事,斯黛芬,缘分,缘分。”
第二节
我刚答应亲自去见见这位斯嘉莱特·哈洛特,麦吉就把电话挂了。作为一名文学代理人,麦吉一直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在别人改变主意之前就迅速行动。“一般情况下,人们总是对出尔反尔感到有些尴尬。”我俩刚结识的时候她就这样告诉我。“作为一名捉刀人,这一点你应该牢记。如果客户的要求让你觉得以后会后悔,那就当场拒绝。千万不要多说什么,就把它当作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还不如回家睡觉。抱着这种心态总错不了。”
麦吉的建议十分有效,只不过这建议用在她身上却不管用。“狡猾的麦吉。”我挂上电话,不服气地咕哝了一句。
煮完咖啡,我坐下来拿起了iPad。要和斯嘉莱特·希金斯面谈,我必须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所有真人秀节目中的明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金发美女,因此我必须在斯嘉莱特身上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倘若问题99lib. 问偏了,恐怕将来再也没人会找我干活了。我不禁想起惠特尼·休斯顿同戴安·索耶尔之间那出糟糕的访问。惠特尼一路眼泪汪汪、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早年的辛酸和走过的弯路,直至索耶尔提到毒品问题。这名叱咤娱乐圈多年的佳丽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呵斥:“首先,我们把话说清楚,毒品值不了几个钱,我赚了那么多钱,根本不屑于去吸毒。这一点你要先搞清楚,懂吗?毒品问题不是我们该谈的内容,懂吗,女士?”
急事先办。我要熟悉一下《众目睽睽》的节目形式,这档子节目把斯嘉莱特从约克郡一个默默无闻的姑娘捧成了全国家喻户晓的超级明星。维基百科上是这么说的:
《众目睽睽》是英国一档淘汰制的电视真人秀栏目,始播于2005年。地点设在福特拉——一座位于福斯湾里的方圆约半英里的小岛。除了真人秀里的参赛选手外,岛上荒芜一人。在这之前,岛上99lib?唯一的建筑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使用的一座现已毁弃的炮台。如今炮台经过了修整,作为选手们的栖身之所。为配合节目摄制,剧组在岛上引入了兔子和奶牛等动物。此外,剧组人员还开垦了岛上的部分土地,种植可供选手食用的农作物。
剧组特意精心挑选了十二名出生于城市且缺乏日常生活经验的选手,由船只送至小岛上,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寻找食物和栖身之所。这档真人秀的娱乐价值就在于看着这些来自城市的小青年如何在几近荒芜的小岛上生存。
回想起节目首播时,那些过惯了大都市生活的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恐慌,对于蛮荒世界的嫌恶,对于食物来源的茫然无措,我不禁觉得既好笑又同情。这些少不经事的年轻人的遭遇连我都替他们脸红羞愧。哪怕被遗弃在火星上都不会这样狼狈不堪吧。
斯嘉莱特头一回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是在她看到三头奶牛时发出的又害怕又惊讶的叹息。“我的妈呀!原来奶牛那么大呀?”唉,斯嘉莱特,原来你才知道啊。
读完余下的文章,我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当时,营地里只有六张窄窄的小床,选手们不得不安排就寝时间的先后顺序,为此众人还争论了好一会儿工夫。那名我管他叫做“理智”船长的小伙子建议大家轮流睡觉,因为就寝区域位于地下,四周又没有窗户,光线无法透入,分不清白天黑夜,因此只能采取一半人睡觉,一半人执勤的办法。其他选手当即否定了他的建议。众人无奈地同意采用两人合睡一张床的办法,可最后还是发现床实在太小,不停有人滚落下来。
末了还是斯嘉莱特出了个主意。剧组提供给选手的储备物中包含了喂养奶牛用的干草。“我们可以睡在干草上。”斯嘉莱特说道,“就像《圣诞颂歌》里写的那样:‘初生的耶稣,安然眠于干草堆中。’那些老式电影中在外混饭吃的就是这么睡的。”
“那奶牛吃什么呢?”“理智”船长理直气壮地反对说。
“奶牛又不是非得这两天就进食,不是吗?”斯嘉莱特甩了甩那头浓密的金发,辩驳说,“每周都会有一个人被淘汰。等干草用完的时候,床位也差不多够剩下的人用了。”对于这帮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而言,这建议简直是根救命稻草。
想出这主意不过是斯嘉莱特灵光一闪罢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斯嘉莱特愿意接受大鱼——剧组里用来遥控选手行动的那个声音——所安排的一切活动,而且她还对其他选手的弱点了然于胸。表面上她似乎是在向其他人伸出援手,实则是在挖对方的墙角。
很难相信她有这样的策略,因为大部分时候她总是表现得傻里傻气。她第一次计算选手们购物单的总金额时所体现的计算及表达能力,简直还停留在一个六岁小孩的水平。对于时事,她的见识也少得可怜。对于别人的信口胡诌,她居然深信不疑。对于孩子、小猫小狗,她又同情得眼泪汪汪,可临到真要照顾它们的时候,她又显得茫然无措。在十二名参赛选手中,她并不受欢迎,因为她总是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不过,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因为她说出来的话总是如此一针见血,几乎道出了所有观众的心声。观众尤其欣赏她性感迷人的古铜色脖颈,伴随她的出现的是观众一连串的笑声——这才是真人秀最大的卖点。
她体形偏胖,实在不能算是观众眼里的美人儿,但她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对于自己的妆容和秀发她总是精心打理,哪怕是外出寻找充饥的胡萝卜,或是到水族馆——一座四壁均是玻璃的房间,选手在里面与大鱼对话,报告各自的进展,接受大鱼的指令——她都不愿意有丝毫懈怠。
那些下了赌注的人也慢慢地佩服起她不屈不挠的作风。食物短缺时,斯嘉莱特正好借机减肥。一次任务中,“理智”船长将众人唯一的钓竿遗失在了茫茫大海中,斯嘉莱特于是沿着海岸线搜寻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替代物。尽管有时候她管不住自己那张脏话连篇的嘴和一颗充满偏见的心,观众依然一看到她就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她曾破纪录地六次被同伴们提名要求淘汰。每一次观众们都表决要将她留下而淘汰另一个人。
不过,观众们的爱还是缺了那最后一点点,在决赛中,她输给了达瑞尔·奥多诺休,一个来自贝尔法斯特的健壮型男。我觉得他之所以获胜,是因为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令人挑剔的地方。他长相英俊,为人谦和,勤快而又进取。他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没有立场。但是,如果让我选择的话,与其和这样的人为伴,还不如杀了我。真人秀节目播完后,他风靡了一阵,之后就回到了北爱尔兰,再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虽然在决赛中惜败,但是斯嘉莱特却充分利用了自己在真人秀中聚集起来的人气,一炮走红。我想要详细了解斯嘉莱特的成名轨迹,因此就浏览了维基百科上关于她的词条。她毅然离开位于利兹南部的穷乡僻壤,投身社会名流的圈子。在勾搭上一个经纪人后,她的名字便频繁出现在各类花边新闻和八卦杂志的头版头条上。经过设计师妙手生花的精心打造,斯嘉莱特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个大美女,不久,她又傍上了一个在娱乐圈颇有声名的男朋友。
尽管斯嘉莱特没能像那些超级偶像那样找一个英超联赛的足球明星做情郎,但她的表现也还不赖。雷诺·贾库巴好歹也算个获得过冠军的准一流射手。这家伙有好几次都受到性骚扰的指控,他和斯嘉莱特用的是同一个经纪人。正因为如此,两人都从中得益。那些八卦杂志也总把两人相提并论。后来,当贾库巴的声誉得到澄清,斯嘉莱特的身价也随之上涨后,贾库巴就把她给甩了。或者也可以说是斯嘉莱特甩了他,就看你站在谁的立场上了。
第二个男朋友是个嘻哈歌手,两人好了三个月后大吵了一架,三次在夜店里大打出手,登上了小报的头版,然后他就成了历史。
之后就是这个叫约舒的。他是个英籍亚裔DJ师,玩起转盘来得心应手,自以为说出来的话字字珠玑,把自己当成是俱乐部里众星捧月的明星。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斯嘉莱特应该为找到他这样的男朋友而感恩戴德,因为他的女人缘很好,离了斯嘉莱特还有很多选择。他俩在电视访谈节目、新闻发布会,甚至在大街上都你来我往地争论过好几次了。问题在于,这个傻姑娘还似乎真的爱上了这个傻小子。每一次服软的总是她。我越看越想好好地教导教导她。
在公众场合大秀恩爱并非斯嘉莱特唯一擅长的。一名知人善用的电视节目制片人发现斯嘉莱特对某一类人群有特别强大的感召力。那些喋喋不休的人对她嗤之以鼻,档次高于《每日邮报》的媒体甚至有些鄙视她,不过对于那些口袋里装着些钱财而又头脑简单的姑娘们而言,斯嘉莱特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对着这些人,她知道何时该表现得性感妖冶,何时应该楚楚可怜,何时又该99lib.泼辣狠毒。每周至少能在公众视野里出现两次的斯嘉莱特被这些人引为同道。
斯嘉莱特是这群姑娘眼中真实的美梦。她实现了她们浅薄的抱负。她们看着她进入上流社会,尽管她出身贫寒,没念过几年书,长相又很普通。她们觉得自己也会有她这样的际遇。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憧憬,她们的日子才过得不那样浑浑噩噩。
所以姑娘们一集不落地观看有斯嘉莱特出场的深夜真人秀。真人秀为她们规划了人生。斯嘉莱特为她们提供的美容和时尚指南,是姑娘们认知这个满是广告的现代世界的窗口。她口中谈及的无非是最近新买了某种气味独特的香水,低档时装店里的某一款服装,又或者上了哪个杂志的专栏啦等等。谢天谢地,那个专栏最终没办成。一想到某个可怜的编辑要把斯嘉莱特那种幼稚到一塌糊涂的世界观形诸文采斐然得既能愉悦读者,又令律师满意,我就不寒而栗。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叫斯嘉莱特的女人做得还真不赖。她住在艾萍森林边缘的一座大庄园别墅里,据《Yes》杂志爆料,那栋别墅原本是东区一个黑帮人物打算自己住的。别墅风格陈旧,各栋建筑之间互不协调,装修得毛毛糙糙,全然不顾整体的形象。她还为母亲和姐姐买下了一座房子,而且把她们在利兹城北部的行踪藏得严严实实。关于斯嘉莱特家人的情况公众所知甚少。在我看来,这是好事,为媒体爆料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这就是斯嘉莱特,正一步步地从无名走向煊赫。适逢《众目睽睽》准备拍摄第二季,制片人聪明地想到要将第一季里的两名参赛者带进第二季的节目中。他们觉得这样做,能给选手们一些帮助,起码两个有经验的选手知道如何给母牛挤奶,如何给野兔剥皮。我倒觉得这是栏目组给整个栏目的收视率安上了一个保险。观众看过两位选手在第一季中的表现,当然很期待两人继续亮相第二季的节目。
于是,斯嘉莱特自然而然就成了老面孔。说实话,第二季播出时,我并没有十分关注。因为那会儿我正忙着赶托利党的那名政客的传记,为他那不怎么吸引人的经历涂脂抹粉。光这项工作就够我忙活的了。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然而选手们很快就意识到让上一季节目的选手参加这一季并非是个好主意。他们抱怨这两人肯定占了节目组的便宜,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他们对两人的猜忌和疑虑完全是子虚乌有的。
观众们轻而易举地发现,斯嘉莱特并不善于应付被人取笑的那份尴尬。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其实是既无知又愚蠢的那种人。可是,即便是无知而又愚蠢的人也看得懂那些八卦小报的标题。她讨厌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在她看来,那些取笑她的人是在有意找她的茬儿。她需要为此做点什么。
很快,事态就有了新的进展。第二周,机会来了。多亏了斯嘉莱特在冰冷的福斯湾里浸泡了半天,才在近海岸的海水里发现了藏在蟹篓里的一份珍宝,众人得以享受整整一箱的红酒。晚餐时大伙以红酒为伴大快朵颐。耳红脸热后说话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一个名叫丹尼·威廉姆斯,自称是景观造型师的家伙(其实他只是个受雇于某园艺设计公司的工人)开始抱怨斯嘉莱特。这种冷嘲热讽直接惹恼了她。
“去你妈的,滚回你的非洲老家去吧,你个又黑又肥的混球。”她冲对方尖声大吼。这下可有好戏看了,黄金档播出的电视节目里居然爆出粗口,这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媒体很是骚动了一阵,这回可有新闻报道了。甚至还有人在国会中猛烈批评这档真人秀栏目。这下,斯嘉莱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众目睽睽》栏目组也装得像个卫道土般愤怒不已,斯嘉莱特被立即召回了栏目组。按照惯例,导演郑重地表达了“遗憾多于愤怒”的态度,责令斯嘉莱特向丹尼,其余选手以及整个国家,甚至是全人类道歉,好像低声下气的由衷道歉就能挽救斯嘉莱特的命运一般。然而观众们都明白,这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斯嘉莱特要被赶走了,除她自己外,人人都知道这是个必然结果。
我依然能记得当她泪流满面,低声下气地道歉之后,脸上那种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因为导演叫她拎包走人。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滞了,接着,斯嘉莱特猛地蹦起来,用手指戳着摄像机镜头大骂:“你这个混蛋。你们根本没想让我继续留下来对吗?行,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一点也没做错,一点儿都没!你们去死吧!”
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第三节
对于电视机前的观众而言,此事算就此了结了。斯嘉莱特在一片辱骂声中被送回了老家。聚集在她那座大庄园门口的记者们十分失望,因为她并没有在第二天就回到家中。看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那女人去哪儿了?”报纸的标题连着几天都这么问道。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但是,斯嘉莱特注定不会置身闪光灯之外。事情刚过了一个星期,《太阳报》的读者就读到了一则独家新闻。“‘我怀孕了。’斯嘉莱特宣布说。”我们这些人获悉,怀孕后的斯嘉莱特因受荷尔蒙的刺激,近来一直说一些平常根本不会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
那位撰写报道的记者,借斯嘉莱特之口,说了一大堆多愁善感的话。斯嘉莱特显然为自己给丹尼,给《众目睽睽》栏目组,给约舒,给未出生的孩子,给这个岛国上所有少数黑人居民造成的伤害和难堪而感到悔恨万分。她所说的话与她所信仰的完全相反。她喜爱同性恋和黑色人种,尤其喜爱两者兼备的(不过这样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未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她透露,即将出生的孩子将会是混肤色的宝宝。她还说一想到孩子以后会知道自己那段令人厌恶的往事,她就感到羞愧无比。
但是……众所周知,怀孕会令女人变得神经质。可怜的斯嘉莱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怀孕了,因此身体所起的一系列变化让她有些茫然无措。如果知道自己已然怀孕,她定会滴酒不沾的。而且,怀孕的人更容易喝醉,这一点是常识。所以,让斯99lib?嘉莱特变得神经质的,不光是荷尔蒙,还有酒精。
一夜之间,斯嘉莱特再次成为一大批英国观众眼里楚楚可怜的好闺女。他们疼爱她那娇贵的身子。她所经历的一切将会是所有女人都注定要经历的。男人们也充分理解她,因为他们大都了解女人怀孕期间的种种反应和表现。女人们则更是感同身受,谁没有过喝完酒抽完烟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肚里还有个玩意儿呢?八卦报纸更是不亦乐乎.99lib.,因为这下他们可以大肆报道女人怀孕期间种种离奇的举止了。耸人听闻的暴力行为,稀奇古怪的种种要求,还有隔三差五的耍性子充斥着杂志和报纸的版面,让人读完之后不禁得出结论:怀了孕的人差不多就是个精神病人。
眼下,我也被卷了进来,要在斯嘉莱特恢复往昔名声的道路上帮她走好最后一步。这一艰难的名誉恢复之路的最后旅程,便是我手头这部三百页的自传,写给即将出生的孩子。我必须将它打磨到正好契合观众对斯嘉莱特的期待,并让这份喜爱延续下去。我隐隐觉得能否实现这一目标还是个未知数,但我从不会因工作上的困难而退缩半分。
当然,麦吉也清楚这一点。
一名公众人物对自己成名的根基越是没把握,就越需要慎重地走好每一步。那些真正取得成绩,克服困难成名的人物,也很乐意接受我的建议。他们明白我是这方面的专家,丰富的经验让我懂得如何掌控局面。不过,当我面对斯嘉莱特这样纯粹为了出名而出名的客户时,那他们的要求恐怕就不只是让我提些建议了。
据我所知,与斯嘉莱特的第一次会面,她就九九藏书会用许许多多的问题来判断是否要像她的经纪人和出版商那样看重我。她将见面地点定在五月花酒店,而我却提出去她家见面。我们俩都有自己的理由,她要找个能体现她重要身份的地方,我要一个能体现她个人风格和品味的地方。麦吉则从不想多花一分冤枉钱,因为花在客户身上的每一分钱最终都要经纪人自掏腰包。世上可没有出版商赠送的免费午餐。
作为一个代笔作家,你不可能说句话就能左右事情的结果。你必须旁敲侧击地让对方理解事情正按照他们的预想进展着。当你看到他们在电视节目中一脸真诚地向主持人倾诉,自己每天要赶在孩子之前两个小时起床,只有这样才能有时间专心写作,你就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到那时,他们已经完全相信那些书是出自本人之手了,你不过是在一旁加了几个标点,改掉几个错字罢了。
麦吉打电话给斯嘉莱特的经纪人乔治。麦吉认为,只要斯嘉莱特在某家五星级宾馆一露面,就会有人向媒体爆料,不出五分钟就会有一大批粉丝赶来。我坐在麦吉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她通情达理地说服难缠的乔治。如我所料,这个乔治也不是麦吉的对手。“亲爱的,”麦吉亲切地说,“让我们好好想想吧,如果有人发现斯黛芬在写斯嘉莱特的传记,那么整座城市的八卦记者都会出动。他们不会放过她家的任何东西,垃圾桶、洗衣机、手机等等等等,凡是能捞到内幕的都不会遗漏。”
她朝我吐吐舌头,眼珠子骨碌一转,伸手去拿戒烟用的电子香烟。她用力吸了一口,扮了个鬼脸。“新口味。”她嘀咕了一句,递过话筒,“应该是骆驼牌的,一股骆驼的粪便味儿。”她一边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嗯,当然,乔治。我知道那些记者一直守在斯嘉莱特的家门口。我会保证我们的车是完全不透明的,这样记者就不会知道里头坐的是斯黛芬了。”听到此,谈判的结果我也猜到了。
两天后,一辆梅赛德斯载着我们绕过一大群狗仔队。车子开进电子大门,沿着人字形花纹石板的车道驶向斯嘉莱特的豪宅。一座三层楼的车库敞开大门等我们进入。“我替辣妹写传记的时候,可没那么折腾啊。”
“没事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时麦吉安慰我说。
“我可不是担心自己。”每次开始新任务总是这样,我惴惴不安,深怕这次会暴露我身上所有的弱点。
前一天晚上,皮特的话也没让我觉得好受。
“你干吗非要让自己这么忙活。”他说,“她不就是个不成器的小明星么?我认识的人里面比她强的多了去了。如果这种角色就能让你忙前忙后,那你真该考虑彻底洗手了。”
“彻底洗手?不干这行,我还能干吗?”
他把眉毛一扬。我喜欢他的眉毛,笔直,纤细,和一般男性那种又粗又密的眉毛不同。我一直认为他这样的眉毛简直会说话。眉毛下面是一对时刻在打量着我的棕色眼睛。这令我很不自在,仿佛时时刻刻都受到监视,而且还被挑出了不少毛病。“你可以留在家里,这样我一回家就能看到你。”从他说话的语气,我不知道他是否是认真的。
“你想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吗?”我们至今都未曾讨论过同居的事情。
“我只是想能在下班回来后看到你。”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面无表情。
“你在忙着干活的时候,我从来都见不着你。”我说,“你干活的时间真尴尬,我都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如果你一回来就能见到我,那我索性连这间屋子都别出去了,更别说工作了。”我假装说笑,心底却是一股莫名的忧虑。
皮特耸了耸肩。“至少这样一来我就能知道你在哪儿。”说完他转过脸亲我,这让我一下子就将斯嘉莱特抛到了脑后。
此刻事情又被推到眼前,与斯嘉莱特见面之前的那种不安再次袭来。从车里出来时,我的信心并不太足。
我们进入了那座庄园。我原本料想,以这座庄园的年代和风格而言,里面一定是刷得一尘不染的钢铁和花岗岩石,可眼前看到的却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厨房,只是配了一个搪瓷的灶台。门后一定有冰箱冷柜和微波炉。每一样家具都干干净净,摆放得井井有条。房间内充斥着柑橘和草药的气味,这些植物一定价格不菲。“看起来真不像是厨房。”麦吉冷冷地说。
一个苗条女人从厨房另一头的门口进来,身穿牛仔裤和紧身羊毛衫,脚蹬高跟靴。“斯黛芬妮吗?”她一边问一边看着麦吉。
“我是斯黛芬妮。”我说,“这位是麦吉,我的经纪人。”
她略显慌张地点点头,“我叫卡拉,是乔治的经纪公司的。”
“啊,是新来的?”麦吉笑着问道,“你很快就会懂规矩的。”
卡拉笑笑,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斯嘉莱特和乔治正在书房等两位呢。”她带着我俩穿过宽敞的走廊,来到一间白色的隔间,屋内设计了一圈下沉式的座位区,中央的火炉闪着火光。房间里充满了花香,只是这香味有些不自然。
斯嘉莱特和她的经纪人正坐在白色皮沙发上。墙上挂着各类牛首骨,间或夹杂着几幅奥基佛风景画的仿作,模仿得完全走了样。如果我是斯嘉莱特,一定马上把这些全撕了。
不过斯嘉莱特才是我来此的目的。她的头发经过了精心挑染,颜色深浅不一,重叠在一起,使得那头金色秀发层次分明。令我意外的是,除了一层深红唇彩和突显蓝色眼睛的睫毛膏之外,她没有任何妆容。当然她从头到脚都喷了一层皮肤色素,还穿了一件紧身的衬衫,把她丰满的胸部和鼓胀的肚子都凸显出来;下半身是一条宽松的灰色喇叭裤。她光着脚,脚趾上涂着和口红一样的趾甲油。她看上去不像个电视真人秀演员,从某些细节看,她颇像是一位带有几分世故的成熟少妇。
看到我们进屋,乔治费力地站起身,一旁的斯嘉莱特却不做反应,等着我们上前。乔治以他一贯的彬彬有礼为双方作了介绍。斯嘉莱特伸出温暖而又干燥的手和我相握,随即又立马撤回。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点了一下头,脸上挤出一丝冷冷的笑容。我一直认为即便.99lib.是第一次见面,自己也能从对方身上读出些东西。不过这次,我得承认我无法从她的举止中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反而将我之前的紧张一扫而空,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
“好了,今天我们在这里见面,其实是为了敲定我们之间的协议。”乔治说道。
“先等等,乔治。”斯嘉莱特说道,即便只有寥寥几个字,她那拖泥带水的利兹口音还是极易辨认。“我们首先要确认我是否愿意同斯黛芬妮合作。因为假如我们合不来,那协议什么的也就无从谈起了。”斯嘉莱特比我想象的更率直。
这一次乔治倒是露出了冷笑,“这个当然啦,亲爱的。斯黛芬,或许你可以把你的写作方法向斯嘉莱特介绍一下。”
“我看这样吧。”斯嘉莱特说,“我和斯黛芬在这儿单独待会儿,你们俩就暂时离场吧,我俩先互相了解了解。乔治,你和麦吉还是先回伦敦办自己的事情吧。我负责照顾斯黛芬。”说着她站起身逐客,“走吧,你们两个。”她催促着回过头,示意我去房间的另一头,“来吧,我们别傻坐在这儿,好好聊聊吧。”说完,她就走了。
第四节
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曲折。斯嘉莱特有一座泳池,此外还有一座按摩浴缸,一间桑拿室,一间健身房。所有大庄园该有的设施,她家里全都备齐了。我跟着她来到别墅后方的更衣室,更衣室里充满了浓郁的香草和雪松味道,斯嘉莱特打开一扇柜门,一片黑色连体泳衣跃入眼帘。“从10到20,所有的尺码都齐了。”
斯嘉莱特旁若无人地除下衣衫,换上一身泳装。她的身姿出乎意料地矫健和苗条,就连那四个月的身孕都几乎无从瞧见。
我可不像她那样敢于在旁人眼前袒露身体,所以我走到旁边一间拉着帘布的隔间内换了衣服。等我换上衣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座10米长的泳池里游了起来,姿势虽然粗糙了些,速度倒也不慢。我在泳池边坐下,把腿伸进泳池来回拍打着水花。我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她说上两句,看看我俩能相熟到何种程度。若是遇到我必须坚持己见的地方,而她无法接受,那么趁早挑明了对双方都有好处,因为至少眼下我还有反悔的余地。
每次她游到我近处时,都会上下打量我。我想她一定希望我也能一头栽进泳池,和她好好较量一番。不过我可不习惯这样的做派。又过了几个来回,她终于忍不住游到我的脚边,探出身体看着我。她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咧着嘴,喘着气,我注意到她把牙齿整过了。有时候,口腔美容术总是会弄巧成拙,让人类原本自然的笑容显得有些做作。不过斯嘉莱特的牙齿倒是整得恰到好处,不露一丝痕迹,让人觉得她那美丽的笑容多少得益于两排完美的牙齿。
“看来你是不会游泳啰?”她问我。我能听出来,她这一问既是因为好奇,也有几分胁迫的味道。
是时候让她见识一下我的作风了。“我喜欢游泳,但我不是很喜欢在泳池里游。我喜欢在大海里的感觉。所以,我不太游泳,因为这个国家的天气实在太冷了。”
她把双臂架在泳池边,抬头看着我,咧开嘴笑着说,“倒也是。你的腿怎么了,看上去你也不像瘸子或得了别的什么病。你不脱裤子,我还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低头看着从左膝一直到脚踝处的一长条伤疤,“我出过一起车祸。一个醉汉撞上了我朋友的车。我们撞上了一棵树,我的腿被车门卡住了。医生用一根金属板和几个螺丝把我的腿给接了起来。他们技艺高超,我按照他们的嘱咐进行恢复治疗,所以才没有变成瘸子。”
“那一定很痛吧。”斯嘉莱特说着爬出泳池。
“的确很痛,但是现在好了,只是路走得多了,还是会有些痛。”我把腿抬出水面,站了起来。我比她高了三英寸,看得出她的发根该打理打理了。“怎么讲述自己的故事,需要我告诉你吗?”
斯嘉莱特把头发捋到脑后,哼笑了一声,“你们这种人,总不会实话实说的。”
“哪种人?”
“记者啊,作家啊,访谈者啊。你们这些人总要把我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好让读者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
“你对我们这行就是这么看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没必要谈下去了。”我说着朝一张桌子走去,拿起上面的干浴巾。
“不然你来这儿想干吗呢?”斯嘉莱特追问说,“来吧,坐到按摩浴缸里来,好好跟我讲讲。”说完,她又是头也不回地走过去。我并没打算一走了之,于是也就跟了过去。
她摆弄了几下控制器,浴池便“咕隆隆”地动起来。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按摩浴缸,觉得它们温度太高了。每次从这种浴缸里起来总会大汗淋漓,不得不再淋一次浴。不过这次是为了工作,所以我勉为其难地在她身边坐下,选择好一个角度,使得我俩之间的位置并非正对着,这样也能避免两人发生言语上的冲突。“你的成就并非常人所能及。”我开口说道,这是我多年工作总结出来的开场白。“这就说明你本人也并非普通人。对于那些外人,也就是所谓的普通人,他们很想知道你身上的故事,想知道你是如何变得非同寻常的。他们想知道你的秘密。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他们了解你,仅此而已。”
她皱起眉头,“你要做的事情和那些记者看着我在《众目睽睽》中大出洋相后写的那些落井下石的东西有分别吗?有的时候,我说的话让他们写得完全走了样。”
“我可不是在为报纸和杂志写稿,我是在为你以及你的出版社效力。”
“但你们想的是把书卖出去。书卖得越多,钱就挣得越多。所以可想而知,你的所作所为就是要把书卖出去。”斯嘉莱特紧紧地抿起双唇,一副态度坚决的样子,眼睛里却闪出犹豫的神色。之前我也遇到过像她这样的人,自小就生活在不确定之中,因此也从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如果我们真的要做这事儿,那就得事先谈妥了,斯嘉莱特。”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其名,“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故事并不一定就是那些一味爆料的故事,而是那些对读者最有震撼力的故事。我可以在此保证,我会按照你的意愿来讲述你的故事。如果我觉得你告诉我的事情今后会令你后悔,那我会坦白地向你指出,并且告诉你原因,但是我不会让你的出版商知道。因为我赞同你刚才所说的,如果把这种事情透露出去,他们一定会为了追求销量而大肆渲染,吸引那些八卦小报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可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保护我而放着大把大把的金钱不去抢。你怎么能不动心呢?是因为你心肠软吗?”
她是被以往的经历给吓怕了吧,因此如今的斯嘉莱特变得精明了许多。我摇摇头,笑着说道,“我的心肠可一点都不软啊,斯嘉莱特。我这么做是有充分理由的,我帮助过很多非同一般的人物向读者们讲述他们的人生经历。这些人也从来不会回到以前那种默默无闻的状态,他们会继续自己那些令人惊喜的经历。如果一开始就把你的经历写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那你今后就再也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对于一个小明星而言,自私自利是其行事的全部动机。斯嘉莱特坐起身,“那么,如果你不把我那些私密的事情抖出去,是为了以后哪天我的名声更大之后,你还能再同我打交道?”
“没错。斯嘉莱特,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可不光想着等你肚子里的宝宝长大成人后看到的这本传记。我着眼的是你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将来你又会走向何方。我是想做那个能把你所有的故事都告诉大家的人。这就是我替你效力时唯一的想法。”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说得很在理。我起初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站在我这一边,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帮我写传记不只是因为它能帮我俩赚钱,而是你觉得我根本就是一颗摇钱树。”
话虽然说得很直接,但麦吉的初衷恐怕还真就是如此。“我觉得还是管它叫做长期合作伙伴关系为好。”我苦笑着说。
“在成书之前,你得把你写的东西先交给我看一遍。”斯嘉莱特用手背抹了抹上嘴唇处的汗水说道。
“当然啦。不然你怎么能确定我没在书里做手脚呢?你将会是我这部书稿的第一位读者,会在我的经纪人,你的经纪人,还有出版商之前读到稿子。你读完之后,我们俩还得坐下来,谈一谈那些令你不满意的地方。不过,我觉得书稿不会出很大问题,因为这毕竟是你自己的故事,我不过就是把你的意思组织起来,写成句子。”每次我讲这番话,看到对方频频点头时,我总会暗自惊喜。他们乐于接受我的工作毫无含金量这一事实。他们真的相信,我就是个优质的复读机,从我嘴里说出的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声音。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把那些近乎语无伦次的叙述整理成读者乐于见到的形式,需要多少能耐。
不过,最重要的是,斯嘉莱特已经上钩了。
“听起来不错。”她说,“我很喜欢你,斯黛芬。你讲的话很有道理,并不是用那种高深的理论来忽悠我。那么我们怎么开始呢?”
“你来讲,我来录。我听说你想把自传写成给未出生的孩子的书信形式,是这样吗?”
斯嘉莱特扬起下巴,说道,“这么想有错吗?”真是有趣呀,我所接触过的传主中,女人总是认为我直截了当的提问方式是对她们的批评。男人——哪怕是那些再没用的,也都不会把我的问话当成是咄咄逼人的指责。在他们内心深处,总认为自己享有被倾听的权利。即便他们深陷性丑闻或金钱问题等困难,就像几年前我写的那个政客,他仍然相信自己的故事应该被如实地呈现给读者。
“恰恰相反,我认为你的思路很好。一本书能由一个主题贯穿起来的确藏书网很好。你打算写成什么样子呢?”
“听起来可能有些前后倒置,不过我想从现在的我开始写起。先写我现在怀孕了,刚刚走出阴影。我即将出生的宝宝帮助我克服了困难。再写写约舒,以及爱上了他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然后再回到以前,写写我糟糕的童年,我那支离破碎的家庭,写我是如何从早年的生活中脱颖而出的。”斯嘉莱特以一种现身说法的口吻说道,那情形让我想起了戴安娜王妃在众多女性心中的形象。“当然,你也不能写得太过煽情。”
我歪嘴笑了笑,“我觉得这并不难。如果我能和约舒谈谈,恐怕就更好了。”
她有些犹豫,“我觉得,约舒不是那种愿意坐下来和别人谈心的人。”
“不会很久的。他和你住在一起吗?”
斯嘉莱特的表情有些含糊,“本来应该是的。只不过,他是俱乐部的DJ师,会工作到很晚,还要和他在城里的朋友们聚会。所以他有时候住这儿,有时候不住。过去我一直陪他去城里,现在我有了孩子,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他一起到处疯了。”
我一般不主动评判一个人,这样才有助于开展工作。不过有的时候,我的耳朵里总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别管那些狗仔队,有孩子又怎么了?”我不露声色,语气平和地说道,“这样很好,说不定我俩在做访谈的时候,他就冷不丁地回来了,我正好有机会和他闲聊一会儿。如果那样行不通,我们就再想别的办法。”
“那么,我们就在这儿谈话并录音吗?”
“当然不能坐在按摩浴缸里进行,我们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不过嘛,肯定是在你家里。”
谨慎的表情又回到了斯嘉莱特的脸上,“你愿意住在这儿吗?”
“不,我今天就要回家,回伦敦去。”
她点点头。“嗯,约舒玩起音乐的时候,你一定受不了那种嘈杂。有几个晚上,他甚至把整个乐队都请回来,折腾了一宿。”她嘴巴一歪,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说,“像你这样正派的女人,怎么受得了这种日子呢。”
我笑了,“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夸我了,你居然还用‘正派’这个词。”
斯嘉莱特抬起目光,“.99lib.和我相比,你简直就是特蕾莎修女。写书的过程中,我也不希望你专程跑到利兹去找我的母亲和妹妹。请你别把她们扯进来。如果你想了解,我会把关于她们的一切都告诉你,之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希望你听她们胡说八道了。这个要求你清楚吗?”
我爬起来坐到浴缸的边缘,“都听你的。不过,如果能找一个熟悉你早年生活的人提供一些资料,这本书一定读起来更加有趣。这也是为了突出今昔对比嘛。”
斯嘉莱特皱起眉头说道,“这个我会考虑的,但问题是,你说的那些人不是混混就是小偷。你不会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的。”
“我想你一定能找到……”
“这是谁呀?”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斯嘉莱特,我的小宝贝儿,你出的是什么主意呀,都把你的女朋友带进浴室了,怎么你想让我们三个人在这儿快活快活吗?”
我一转身,看到一个年轻的亚裔男人,一身再眼熟不过的装束——一顶歪戴着的棒球帽,一件宽大到离谱的运动夹克衫,大得像麻袋一样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巨大号的球鞋。
不过真正吸引我注意力的不是这身装束,而是他手里那把亮堂堂的手枪。
第五节
故事说到一半,斯黛芬妮突然停下,显然是想缓和一下故事里出现的惊悚气氛。虽然薇薇安·麦克库拉斯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联邦特工,平时也少不了直面危险,甚至在紧急关头拔枪,不过听了斯黛芬妮的叙述,还是不免觉得有些意外。在此之前,这故事在薇薇安听来不过是英国一个九九藏书普通的乡下女生因为时来运转成了家喻户晓的电视明星,即便催人奋进,也脱不了娱乐圈那种庸俗的气息。可是因为那把枪的出现,故事陡然就变了味,一下子惊悚了起来。
“他手里耍着枪?”薇薇安开始怀疑这个男人,不过她还得先确认事实。
“是的,耍着枪。”斯黛芬妮说,“他也就只能耍着玩,这个人只会摆摆样子,光说不做。”
“就算真是那样,你俩头一回见面他就端着枪,这也够叫人害怕的。据我所知,这样的事情在英国可不常见啊。”
斯黛芬妮的目光越过薇薇安的肩头,落在她背后的那片墙上,“就在那一刻,我几乎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手里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后来我才看清那是一把枪,我吓坏了,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可他却咧着嘴嘻嘻哈哈的。”斯黛芬妮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把目光拉回到薇薇安身上。
“那斯嘉莱特有什么反应呢?”
“她翻了翻白眼,说道,‘我的妈呀,我告诉过你别带着那玩意儿到处溜达。万一藏书网被警察看见了,有你好看的。’接着她让我别害怕,说那不过是件仿真品,约舒就爱拿着那东西吓唬人。”斯黛芬妮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人就是这样,不敢动真格的。他倒是认识那些流氓团伙和干黑社会勾当的人,而且还能进入这帮人的圈子里,可他从来就不入伙。而且,想到他和吉米的关系,他应该不是那个绑票的。斯嘉莱特和约舒结了婚,之后又离了,那时孩子还不满一岁。”
“这.99lib.并不能改变约舒是孩子父亲的事实,父子情深啊。所以你今天就碰上了绑票这样的事。也许他没有亲自参与,但很有可能是他的亲戚帮着他干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干的。”薇薇安说着伸手在键盘上按了几下。
“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对于帕特尔一家来说,吉米根本就不存在。约舒一家人根本就不喜欢斯嘉莱特。他们认为他们宝贝儿子所走的弯路都要怪罪斯嘉莱特。他们没有出席两人的婚礼,双方也从不来往。就我所知,他们一家子人除了偶尔在八卦报纸上看看吉米的消息外,从不关心这个孙子的死活。”
薇薇安摇头说:“明白了,这是到目前为止你提供给我的最重要的线索。这个叫约舒的男人,他姓什么?”
“帕特尔,但是……”
“约舒·帕特尔。”
“事实上,应该叫他吉舒努,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当了DJ师后,就不再用那个名字了。”
“好,吉舒努·帕特尔。你有他的住址吗?还有生日,亲戚情况,只要能帮助我们找到他的信息都要告诉我。”
“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在哪儿。”斯嘉莱特说,“相信我,他与绑架无关。”
第六节
那日与约舒的第一次见面,似乎早就预示着他将来的结局。从外表来看,他像个人物。可是他却用毒品来填补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这就注定他将一事无成。
对不起,我又跑题了。我意识到斯嘉莱特说的没错,不需要害怕那个端着手枪的家伙,我开始仔细地观察眼前这个叫约舒的男人。他的突然出现破坏了99lib?我和斯嘉莱特之间刚刚营造起来的谈话气氛。我明白,有他在场斯嘉莱特就无法敞开心扉把一切都告诉我。即便在当时,我也一眼就能瞧出,斯嘉莱特的眼中只有约舒,而约舒眼中却只有他自己。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作用就是要尽力突出约舒的地位,当然,这一点我也用不着过于操心。我想要做的,就是听他说话,不过首先,我得确认他的存在对于我了解斯嘉莱特能有多大的帮助。我要做的就是安排好计划。
“那我们另外再约个时间吧。”我说着起身朝更衣室走去。斯嘉莱特跟在我后面,约舒也很不识相地跟了出来。我把隔间的窗帘紧紧地拉上。
“现在不要,宝贝。”外面,斯嘉莱特娇嗔地呵斥约舒。
当我从更衣室出来时,看到约舒把斯嘉莱特抵在墙边,一只手在她双腿之间摸索。“你的日记本准备好了吗?”我问道。
约舒回头白了我一眼,“听听,你的日记本准备好了吗?”
“得凭自己的记忆工作啊,不是吗?”我学着约舒的口音说道。
斯嘉莱特嘻嘻一笑,从约舒的胳膊底下挣脱出来。“我放在厨房里了。”她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一条浴巾,回头朝约舒一挥手,“你为什么不上楼去呢?我一会儿就跟着上来。”
约舒略有些扫兴,可还是眉开眼笑地跟在斯嘉莱特后面,还迅速地朝我瞥了一眼。我跟着斯嘉莱特穿过厅堂,他却快速地爬上一小段楼梯,瞬间消失了。
我和斯嘉莱特约好用每期三天,总共三期的时间来做访谈,当然是在她频繁出席各类电视访谈、公共宣传、媒体见面等活动之外的时间进行。
“不过,下回见面之前,我还想让你考虑一件事情。”我说。
“什么事?”
“你想为自己塑造怎样的形象呢?想让别人怎么看你?你想在他们心目中留下怎样的印象?这些你必须在我们正式开始访谈之前都考虑清楚,这样我才能把握好我俩之间的谈话方向。”
“你的意思是,比方说,我希望读者把我看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姑娘,还是把我的成功都归咎于运气,人人都可99lib?以效法?是这个意思吗?”
我点点头,“是的,.99lib.因为尽管我笔下的形象得自你的叙述,但是呈现给读者的方式却有很大差别。从某种角度说,我会把你当成是我书中的某个角色。所以,我需要让你的形象在书中保持前后一致,这就好像是部小说。因此,我需要知道你想在读者阅读本书后对你抱有怎样的印象。”
她咧嘴笑着说:“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斯黛芬妮。那么,我们这本书的名字叫什么呢?”
尽管有约舒存在,但我和斯嘉莱特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了一层。她已经把我看作是自己人了,我已经成功了一半。“你有什么想法吗?”
其实,我并不指望她有什么好主意。“《斯嘉莱特:我的故事》,这个怎么样?”她说,如我预料的一样。
“嗯,这个题目当然很好,简明扼要,同时点名了主题。不过,我觉得还有更好的。《斯嘉莱特:我的故事》,这个题目可以吸引你的粉丝,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我想要达到的效果是,即便不认识你的人,看到这本书也想拿起来看看。所以,我们的题目必须能充分抓住人。我在考虑,也许《捞金者》这个名字会好一些,你觉得呢?”
她有些迷茫,“光看这个题目,读者怎么知道是我的故事呢?”
我笑着说:“你的脸会出现在封面上。主角是谁,读者必定一目了然。”
她还是有些犹豫,“我得好好想想。”
“没问题。那么,我们的合作关系算是确定下来了吧?一旦开始,就不能反悔了。因为我们之间有合同约束。”
“是的。”她把手贴在肚子上,仿佛是在以孩子的生命作着承诺,接着又侧过头,看着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我笔下的那些人物都是我的朋友,我是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失望的。”
第七节
四天后,我再次来到斯嘉莱特的大庄园,却不见了约舒的踪影,只看见麦吉和乔治正激烈地争论着合同上的条款。斯特拉出版社的比巴正在满世界地宣传这本新书,娱乐界的八卦小报们早就在四处打听连载的消息了。我的世界差不多整天在发生这样的事。
这一次,我把车开到了整个艾萨克郡最阴暗偏僻的角落。显然,我的车档次还不够,那些守在大庄园外头的狗仔队连眼皮都没抬半下。斯嘉莱特替我遥控打开庄园的大门,我把车停在了第一次造访时的那个泊位上。斯嘉莱特那辆红色的马自达敞篷车还是停泊在远处的老位置,似乎自上次到现在都未被使用过。斯嘉莱特很高调,不怕有人跟踪,如果想出门,一般都会自己开车。
我在厨房里看到了斯嘉莱特,她正靠着灶台,一只大杯子举在胸前。今天她穿一件宽松的黑色运动裤,白色紧身T恤衫。我进屋时,她正肆无忌惮地打着哈欠,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牙齿。显然,在她的世界里出现的人物,没有一个是需要捂住自己嘴巴的。“哎呀,”她打着哈欠说道,“昨晚我睡得太晚了。”
“你和约舒出去玩了吗?”我问。我并非对他俩之间的事特别感兴趣,而是因为我的工作要求我时刻同人保持谈话状态,在我与客户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他呀,去伯明翰了。有个新的俱乐部开张。需要一个DJ师帮他们张罗现场的气氛。”她咯咯一笑。“我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个家长,对吗?像个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的老头子。其实是因为我在看一个《换妻》节目,看得津津有味,你瞧那些爷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和别人的妻子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我们看的就是这个热闹。”我不得不承认《换妻》这档子节目我也很喜欢,“只要看上一集,保管你欲罢不能。我甚至还熬夜看过呢。”
斯嘉莱特又咯咯笑了几声。有时候,我的客户说出来的那些气人的话以及不时的肢体语言简直令我抓狂。我唯一的方法就是每过一个小时就中止谈话,让自己的神经松弛片刻。
“换作是我,早把他们给修理了。”斯嘉莱特从灶台上起身去拿水壶,“要啤酒吗?”
“我还是喝咖啡吧。把他们给修理了,这话什么意思?”
“我会等到他们都出去上班或上学了,然后雇一个家政服务,等到他们下班回家,一定会觉得我十分了不起。”
“我觉得你可不是个家庭主妇啊。”
她板起脸说道:“如果有必要,我能干的,不过眼下嘛,用不着我动手。至于说做菜嘛——煮个豆子,炒个鸡蛋这些,应该是你拿手的。不然干吗有外卖这种东西呢,你说对吧?所以,我们不该把时间都浪费在厨房里。你可不是什么厨房女神啊。”
“我也不干那种活,不过到了周末,我还是喜欢准备一顿可口的晚宴。”我不是厨房女神,却至少也能算个女食神。
“这个听上去不错,可口的晚宴。”她说,“不过我觉得你和他们一样,也喜欢喝有品味的咖啡。”
我笑笑说:“这个让你说对了,你这儿有吗?”
“有啊,那天卡拉送乔治的时候顺手买了一箱呢。”她打开一个橱柜,里面是许多茶包和混合了各种颜色的金属小罐头。“我们只喝茶,我和约舒不就是平民百姓么。不过嘛,约舒是装出来的,他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个医生。当然约舒让他父母大失所望了。”她把一袋东西扔在咖啡机旁。“我希望你知道怎么冲咖啡。”她一转身,冲我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不然的话,我可得打电话把卡拉喊过来,给我们演示下怎么用这台机器了。”
“能有多难,乔治·克鲁尼这种智商的人都会弄呢。”没一会儿的工夫我就学会了操作,一旁的斯嘉莱特反倒是惊讶不已。
“你想在这儿开始访谈吗?”斯嘉莱特看着我的挎包问,“有个桌子,方便你做笔记。”
“我不需要桌子。我会将我们之间的谈话录下来。也许偶尔会做一点笔记,所以本子摊在膝盖上就行了。我们可能要坐着谈上个把小时。所以,假如能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最好。去客厅怎么样,那边有沙发可以坐。”
“这和坐在厨房里谈也没多大区别呀。要不我们出去边走边说?”
“能多走走当然好啦,你的状态越放松,谈话也就越自然。”她看起来有点犹豫,但还是按我说的向客厅走去。“你的照片都整理好了吗?”她坐进沙发的时候我问道。
“我看了一下。”她说,“可用的不是很多。你等一下。”说完她消失在大厅的那一头,随即我听见她上楼的脚步声。之前,我让她把自儿时起的生活照整理后给我看。因为我发现照片有助于人们回忆往事,能清除人类记忆中的重重阻碍,回到往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重温当时的一幕幕场景,然后打开思绪的大门,让故事如泉水般汹涌而出。
然而,当我看到斯嘉莱特只是拿着可怜巴巴的几张照片回来时,我意识到这个方法在我俩之间恐怕难以奏效。和所有人一样,十几岁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父母一无是处——没有想法,与时代不合拍,与我也没有共同话语。但至少,他们还懂得,当子女又有了子女的时候就会关心起父母来。我自己的照片可是一大箩筐,有假期旅游的快照,校园生活的照片,牛气十足时被朋友的抓拍,还有家庭聚会时的照片,都是些足以留给我孩子们看的关于我真实的一面。
斯嘉莱特的情况就不同了。她的父母看起来并没有留下许多让人心满意足的瞬间定格。“我说过,照片不是很多。”她一耸肩,向后靠在沙发上,抿起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如我所料,最上面的一张是在医院拍的。一个刚做了母亲的女子坐起身,靠在枕头前,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冲着照相机镜头露出疲倦的笑容。克里斯·希金斯与其说是红光满面,不如说是筋疲力尽。估计当时的她和现在的斯嘉莱特差不多年纪,但从照片上判断,你绝对猜不到这一点。她的脸浮肿得厉害,皮肤也很粗糙,眼部下方还有黑色的斑点。这些与其说是分娩时留下的印记,倒不如说是艰难的生活在她脸上留下的沧桑。不过,我还是能瞧出这母女俩长相上的相似之处。
“照片上的我可不怎么经看呐。”斯嘉莱特没看照片一眼,“看起来就像只老猴子。”
她说的倒也不离谱。“刚出生的宝宝都那样。”我说,“只不过,我们天生就喜爱自己的长相,从来不会多加留意。”
斯嘉莱特哼了一声。“天生喜爱?我可不这么想。我妈妈巴不得早点出院,回家喝上一杯呢。我还不满一岁,她就又回到了酒吧里。”
“她带你一起去吗?”
“有时候。不过多数情况下,她都把我扔给外婆管。她那时已经是个酒鬼了。我爸爸当时正失业,妈妈不想失去他,所以她就跟着爸爸一起进城。妈妈不想让别的女人把他勾引走。”她颇为不屑地说道,“好像他是个万人迷一样。”她双臂交叉叠在胸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俩在这儿就是要做这些事儿吗,看看旧照片,让我回忆起自己的早年生活有多么糟糕?”
我笑了笑,看来得缓和一下她的情绪。“嗯,最起码我们得让读者了解你那会儿的生活有多糟糕。这样他们才能理解你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难,你本人有多么了不起。”我温和地说,“关于照片嘛,还得等到我想清楚插在书中哪个部分之后,我们再来回顾。我今天要和你谈的,是你小时候的事情。这一部分我们绝不能遗漏,因为你是要向即将出生的孩子述说你的人生。我知道现在回顾这一切,不免令你感到难受,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这样做,帮你摆脱这些年来一直困扰折磨着你的阴影。”
她琢磨着我的话,随即点点头,“你说得对,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
按照正儿八经的顺序开始吧,第一步:“从你记忆中最早的事情开始说起吧?”
和所有受访者的反应一样,她思考了片刻。“在游乐场。”她不紧不慢地说,“和我爸爸在一起。”
我放慢了语速,柔声说道,“我现在需要你闭上眼睛,把当时的情况回忆一下。我要你把自己的记忆完全沉浸在那个时候,就好像把你自己的身体沉浸在泳池里一样。抛开一切杂念,想象一下一个置身于游乐场中的小女孩。跨越时间的阻隔,回到那次的游乐场之旅。”
斯嘉莱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是在干吗?你是要为我催眠吗?”
“不是,我只是想让你放松罢了。清晰的回忆是良好的开端。”
“你不会把我先催眠了,然后任你摆布吧?”
从斯嘉莱特在电视节目中的表现来看,真要催眠她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向她挑明这一点,并没有任何意义。“不,我只是想让事情进展得顺利一些。如果你不想以这一段回忆作为开始的话,我们可以换点别99lib?的。不过我得事先声明,我们以后还是要回忆这一段往事的。所以还不如现在就回忆呢。”
“好呀,这事儿没什么难的。不就是在游乐场里玩玩嘛。”她眼珠一转,身体向后靠在牛皮面的沙发上,闭起了眼睛。我稍等片刻,看她的呼吸逐渐放缓。之后她开始讲话,语速缓慢了许多,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我在游乐场里,那里有热狗、洋葱、气球,还有棉花糖的味道九九藏书,空气闷热,我的人飘在空中。”
“你坐了摩天轮吗?”我轻轻地问道,以免打破这安宁的氛围。
“我骑在爸爸的肩上,高出所有人的肩头。天很黑,因为是在晚上。到处都是彩色的灯火,我仿佛踩在了彩虹之上。我的手放在爸爸的头发里,感觉又厚又硬,只要我稍稍用力,他就嚷着让我轻点儿抓。”
“你妈妈也在游乐场吗?”
“如果往下看,我能看到她的脑袋。爸妈手里都拿着罐头,我闻得出来,他俩都在喝酒。他们边喝边笑,和周围的人一样开心,”斯嘉莱特忽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这就是我印象如此深刻的原因,因为在那一刻我一点都不觉得生活有多么糟糕,不觉得周围的人在鄙视我们。”她的脸上露出忧郁的笑容,摇着头说道,“我们是从地狱里搬来的邻居,没人愿意与我们这一家子为伴。”
“不过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开心呀,至少在游乐场是如此。”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记得那一刻?”斯嘉莱特凑过身子问道,眼睛里闪着想一探究竟的光芒。
“因为那一刻其乐融融。”
“因为那是唯一的一次。”她苦恼地说,“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其他关于我爸爸的记忆了。我六岁的时候,他就死了,而在那六年之中,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除了那次在游乐场,我只记得他和妈妈要么就是一起喝酒,要么就是在吵架。两人互相嚷嚷着,扭来打去。每到这种时候,孩子们总希望躲在自己的床上,蒙上被子,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我在一旁听着,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你就没有问过别人关于你爸爸的情况吗?问那些认识他的人?”
“当然问过。你真要一丁点情况都不放过吗?”
“当然不能放过,因为你要把这些全都告诉你将要出生的孩子。所以,你得把你知道的关于你父亲的一切全告诉我,包括你从别99lib.人那里了解到的。”
那真是一个听了叫人压抑的故事。阿兰·希金斯的母亲共有七个孩子,他是.99lib.其中之一,父亲酗酒,母亲精神状态不正常,因此他自小就是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他的几个哥哥很早就教会了他打劫、偷车和其他一些小偷小摸的生计活儿,他干起这些事情来居然还像模像样。不幸的是,他虽然有干坏事儿的胆子,却没有成事的运气和能耐。在遇上克里斯的时候,他已经被当作少年犯关了两次,当作成年犯关了一次。而从遇上克里斯开始,他又迷上了毒品,从此,他的生活就不断地在偷盗、坐牢、出狱、再偷盗、再坐牢中恶性循环着。不过好在他在监狱外面待的时间够长,让他帮克里斯怀上了斯嘉莱特和杰德。
“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不是个坏人。”斯嘉莱特不耐烦地说,“他只是太软弱,太懒惰了。如果软弱懒惰的人很有钱,那么他至少还能有份工作。假如软弱懒惰而又是个穷光蛋,那么结局就会像我爸爸那样。”话刚一出口,我就观察到斯嘉莱特的表情似乎是想把那些话都收回去。
我并不大惊小怪,但我慢慢发现斯嘉莱特远非电视节目中所呈现的那个样子,我并不想让她注意到我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是怎么死的?”为了让谈话得以继续,我追问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已知晓,但我还是想听斯嘉莱特亲口说出来,看看她到底有多诚实。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呀,来之前你肯定在谷歌上搜索过我的名字。网上都写了的,你还要问么?”她又把双臂叠在胸前,低头看着我。
“我当然搜过你。我在同意和你见面之前就在网上看了你的资料。如果不是我对你的故事感兴趣,你恐怕根本就不会知道我的名字。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完全相信网上写的东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不用干这份活了。我了解网上有关你父亲的报道,你也知道我读过那些东西。但是我现在要从你口中听你把全部的事实都说出来。”我俩今天的任务才进行了一个小时,而我已经感到有些吃力了。斯嘉莱特比我想象的可要难以安抚许多。大多数的小明星都会为自己的故事有听众而亢奋不已,总觉得自己的成名史对外人而言一定动听得令人神往,可是一旦对方提出疑问,他们只能大张着嘴巴,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斯嘉莱特眼下可是我的生计,我开始不那么确定这个项目会令我感到愉快了。
她紧紧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用缓和的语气说道,“网上写的没错,他死于艾滋病。一定是从针头上感染到的。在监狱里,囚犯们只能共用一个针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呀,一定是针头的问题。”她的嘴抿成一条线。“他在牢里也还在想尽一切办法吸毒。我知道牢里头肯定也干净不了。”
“你母亲一定很难过吧。”
“的确如此。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这些事情,可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年,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懂事了,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不明事理的混蛋觉得既然我爸爸有艾滋病,那么我妈妈、我还有杰德也一定难以幸免。学校里,大街上,那些人总是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看哪,艾滋病姐妹花来了。’我和杰德不得不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坚强起来。”
“他是死在家里的吗?”
“不,谢天谢地,不是在家里。不然的话,我们会更难过的。他死在监狱里。我妈妈对狱警们嚷嚷着,应该让爸爸回家休息,可是她又没办法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看到他在家里,她一定会愁眉不展。最后照顾爸爸的一定是我和杰德,而不是妈妈。”
“可你当时只有六岁,而杰德好像也只有八岁。”
斯嘉莱特的脸上再次展现出苦闷的笑容。“如果你是我,爸爸是个无业游民,妈妈是个酒鬼,那你会像我一样那么早熟,自小就是个小大人。要不然你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看着我的父母,我知道,我这辈子的某种.99lib.结局就会像他们那样,杰德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紧紧地盯着我,继续说,“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上了《众目睽睽》剧组的,我从头到尾都有自己的打算。”她顺手把头发撩到脑后,胸脯一挺,做出性感迷人的样子。
“不过,这个可不能写到书里,知道吗?”
第八节
斯嘉莱特揭开谜底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我俩到底是谁更惊讶。不过,她很快又回到了正题。“听我的,”她笑着说,“你得把我写得光辉一些,把我写成在做每件事前都会深思熟虑、谋定而动的那种。”
但我深知,斯嘉莱特已经向我展示了她不能暴露在公众前的一面。在公众面前,她总是刻意保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这倒并非因为她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名人们花钱雇我写书,就是要把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继续保持下去。因为最令人兴味盎然的往往是事情表面之下的那一层东西。可是这层东西又无法写进本人的“传记”之中。不过,一名优秀的作家可不会白白浪费这种机会,斯嘉莱特隐秘的生活完全可以作为我写小说的材料。而这样类型的小说,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斯嘉莱特又把她在电视上的那种形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面前,几乎让我觉得判若两人。后来,回到家后,当我把录音内容誊抄到纸上时,我才发现,这一段叙述为整个平淡无奇的访谈抹上了鲜亮的一笔。我获得了许多关于她早年经历的材料——虽然为了读者考虑,我要删去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足以让我对这本书的写作感到兴奋不已。令我有些失望的是,皮特不在身边,没有机会分享我内心的激动和热情。我给他发了消息,可是因为太忙,他没有回复。等我第二天醒来,回复终于来了——他是凌晨3点17分才回家的,那个时候我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斯嘉莱特。 虽然不知道下一次我能从她嘴里获知些什么,但我有种感觉,背后那些隐秘的事情能让斯嘉莱特嘴里说出来的增色不少。
第二次来到斯嘉莱特的住处,当我把车开进大庄园的车库时,车位已经满了,那辆敞篷车旁还停着一辆黑色的高尔夫牌车,金色的镶边,还有磨砂玻璃。这一定是约舒的座驾了。因为也只有他这种身份,开着这样的车才不会让人觉得十分别扭。而在他车子一旁,则是一辆银色的宝马。
我并没有费力去猜测这辆宝马的主人,因为当我走进厨房时,斯嘉莱特、约舒和乔治正站成一个三角形在那儿聊天呢,那情形就好像在开一个学术研讨会。斯嘉莱特双臂紧紧地叠在胸前,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这样子我再熟悉不过了;约舒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穿一条宽松的睡裤和一件阿森纳队的队服,把头凑到斯嘉莱特身旁,一双手捂在嘴上;乔治懒散地靠在吧台,右手托着下巴,左手耷拉在身体一侧。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我已进屋。“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事儿都很不错。”乔治说,“这一点你当然也看出来了。”
“我不觉得。”约舒不乐意地咕哝道,“你们打算把我写成什么样子呢?”
“你的形象已经呈现在了你的那部分公众视野里了,约舒。”乔治解释道,“你和斯嘉莱特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什么国家秘密呀。”他朝我点点头,问候道,“早安,斯黛芬妮,见到你真好啊””
“每个人都知道她是我老婆,可并不代表他们都知道我的为人,在我看来,你们的提议简直一塌糊涂。”
从约舒的半吊子英语里我听出了他的意图,于是好声好气地说道,“你是说让你.99lib.俩在书里结婚?”
“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很老套,不过她现在可是怀了孩子的。”看到乔治向咖啡机走去,斯嘉莱特打开橱柜的门,掏出一包东西扔到他身前——或许说扔到他身上更为合适。
“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斯嘉莱特纠正他,“我不觉得我们有必要为了这件事而结婚。”
“是啊,我们不需要那一纸约定。”约舒顺着斯嘉莱特的意思说道。
“我理解。”乔治说着冲我问道,“要咖啡吗,斯黛芬妮?”
“好的,我昨天喝的是那包紫色的。”
“我并不是让你用一张结婚证明来使你和斯嘉莱特之间的关系合法化。狗仔队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明。我认为在不远的将来,举办一场正式的婚礼将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
“你说什么?”约舒像是没有听明白,挖了挖耳朵。
“他是在说,我们可以利用这场婚礼来大赚一笔。”斯嘉莱特插话说,“对吧,乔治?”
乔治笑笑,“简而言之的话,就是那个意思。我们把婚礼看成一笔纯粹的生意。我们会把仪式拍成一部纪录片,请专人来设计服装,请酒店来提供餐饮与场地。然后把消息独家透露给《Yes》杂志。斯黛芬妮,你的书什么时候可以出版?”
“在孩子出生前一个月。”
“好极了,我们就在那个时候举办婚礼。”乔治把咖啡递到我面前,笑盈盈地环视了房间一圈,“这样一来,书的销量又能多出几千册了。”
“什么?那到时候我在婚礼上,岂不胖得像头大象?”斯嘉莱特怒气冲冲地抗议道。
“亲爱的,这一点有服装设计师帮忙呢,到时候你一定会美艳无比,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肚子。”
约舒嬉皮笑脸地说道:“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设计师,而是一堵石墙,好让她躲在后面。”
“闭嘴,你这家伙。”斯嘉莱特呵斥道,“如果不是我,没有人会对你的婚事感兴趣。”
“如果不是你,那么除了我的那几位姑妈外,没有人会谈论我的婚姻。”
谈话的主题让我感到压抑。倒不是因为我相信婚姻是一项可靠的制度,而是我认为,婚姻必定和爱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自从我进屋以来,没有人谈论爱情或感情这个话题。他们只把孩子当作是生意的润滑剂。稍有常识的人都能觉察到,就算他们俩真的结了婚,一起生活的日子恐怕也挨不过一年。
“你就把它想象成在公众眼前换回自己声誉的仪式吧。”乔治说道,“如果你和约舒结了婚,就没有人会指责你是种族主义者了。”
“哦,照这么说,我就是个低人一等,受人冷眼的黑人啰?”
这一次我同意约舒的话。
“闭嘴——”斯嘉莱特又呵斥了一声,“这一点用不着我刻意去证明,乔治;假如我和眼前这个男人结婚,也不是为了要改变我在那些左派分子眼中的形象。你刚才说要利用婚礼好好地赚它一笔——你觉得行得通吗?你觉得我们真能分文不花,甚至还大捞一笔?”
“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乔治说,“我已经事先征求过几个人的意见了,相信我,这事儿肯定有市场。斯黛芬妮,你来告诉她,登上头条新闻会对书的销量有多么重要的影响。”
我飞快地瞪了乔治一眼,提示他我是多么不情愿被拖进这场鬼把戏中。“他说得对。”我承认道,“如果上了新闻,书的销量一定会上一个台阶。因为新闻会向公众介绍你本人,激发他们对你的兴趣。就好像在宣传上又加了好几个沉重的筹码。”
“听到了吗,约舒?”斯嘉莱特穿过房间走到约舒身边,揽着他的腰说道,“我们应该办这场婚礼。让我们登上头条新闻的机会可不多呀,宝贝……”
“你总是只为你自己着想。”约舒小声抱怨道。
斯嘉莱特把手撤回来,说道:“好吧。这样跟你说吧,我可没有多少上头条的机会,所以我要充分利用这场婚礼。你也别太扭捏了,因为你知道,这场婚礼离我的要求还远着呢。如果能进行得既浪漫又隆重,那当然是最好的。不过既然这是一次机会,那我就得充分利用。如果这次真的能大捞一笔,那我们就应该办这场仪式。我俩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一场婚礼就变糟糕的。”
“如果担心事情起变化,你俩还可以先签订一份婚前协议。”乔治插嘴说,“真的,约舒,这件事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对你当然没有坏处。不过,恐怕我家里人从此也不会再理我了。”
“你讨厌你的家里人。”斯嘉莱特说。她钻进约舒的怀里,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厮磨着。“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这么在乎你呢?”
“这事儿对我当然也有利啦。”约舒说道。不过他关心的似乎并不是这些。他抓住斯嘉莱特的臀部,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啊,对呀,为什么不呢。好吧,乔治,就这么定了。把所有要准备的事情都考虑周到了。而且,我们还得把所有重要的客人都请过来,所有的开销必须都有着落。我可不想为了一场仪式性的婚礼而破费一个子儿。”
乔治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能想通的。”
站在一旁的我谨慎地说:“还有一件事。”那三个人都转过头,盼着我把话说完。“你们还得在媒体面前想出一个浪漫的求婚方式。因为求婚的毕竟是新郎,而不是经纪人。”
这一次,三个人顿时语塞。
信任是做一名出色的代笔作家的关键。在客户和代笔者之间架起沟通桥梁的机会并不太多。我听好几个同行说过,客户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信你能把他们的故事很好地传达出去。但是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觉得,你应该让客户认为你是他们的朋友。
我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我想写出最优秀的作品。请不要误解我,我也曾遇到过相处得并不十分融洽的客户,也曾努力不让这份生疏感体现在我的写作中。但是,如果你想让你的客户敞开胸怀,把他们从未向人提起过的秘密告诉你,那你必须得到他们的信任。
一个人受到了伤害,可能有多种表现。有的时候,受伤的人突然疯狂地想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别人,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有些人则陷入另一个极端,认为所有听自己说话的人都愚不可及,不值得依靠。一开始我认为斯嘉莱特就属于后者。不管我多么努力地想要在我俩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她总是把自己最肤浅的一面展示给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些失落,因为深藏在她外表下的真实一面简直令我着迷,即便不是为了这本书,我个人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但我想错了。相处到第九天时,我俩迈出了产生友谊的关键一步。开始的时候,为了写书,我把自己对她的印象抛在了一边,这也是我在她面前采取的一贯态度。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开始有些喜欢她了。这种感情并没有改变斯嘉莱特身上的某些事实——她很无知,脾气暴躁,儿时的经历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说实话,想到她这些年的经历,除了现在的她,她还能成为别的什么样的人吗?
实际上,一旦有镜头对着斯嘉莱特,她会立即变得聪明起来。她对自己身上那些讨厌的缺点心知肚明,私底下,没有旁人在场的话,她还会努力改掉这些坏毛病。一天早晨,我比约定的时间早来到她家,无意中发现她正在看一档历史节目。又有一次,我在她起身离开的片刻打开她的iPad,发现她正在读一本关于奥巴马总统夫妇的书。还有一个晚上,她叫不到出租车,在我送她去机场的路上,当我要换掉BBC广播的第四频道时,她让我不要切换。这一切举动并非表明她想让自己成为萧伯纳笔下的卖花姑娘,但是看到她的这些变化,我的确感到很有意思。
正因如此,我开始欣赏她。欣赏她并没有让自己早年的辛酸经历给打垮。在她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瘾君子就是劳改犯,有的甚至还两者兼之。酒精、毒品、家暴,这些都是捆绑着她的家人和邻居的手.99lib.铐脚镣。斯嘉莱特却凭着那股子粗暴野蛮的劲儿,在生活的荆棘中踏出了一条幽暗的小径。即便是约舒,我也觉得他不是那种普通的问题青年——他身上那种中产阶级家庭特有的优点会在他摆脱了那些不良青年后渐渐地显露出来。我很善于钻入别人的意识中思考问题,但我始终无法想象,斯嘉莱特到底是以何等飞快的速度,逃离在利兹那种一塌糊涂的生活的。
斯嘉莱特的人生展现出了不同的色彩。我的任务就是在世人——以及这本书的倾诉对象,她即将出生的孩子面前——展现这份色彩。想想这里头有多少耐人寻味的故事啊。
第九节
薇薇安·麦克库拉斯表情平静地听着斯黛芬妮讲述斯嘉莱特·希金斯的故事。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自己的判断时,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薇薇安说着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阿伯特。”刚走出审讯室她就对着听筒说道,“谢谢你再次联系我。”
她低凋地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两位同事。按照级别,两位同事是她的上级,但薇薇安不允许任何人动摇自己在这次调查中的主导地位。一方面,她雄心勃勃地希望两位同事不会打电话回来通报相关情况,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清楚,她需要有人协助。在两名驻国际机场的特工人员之中,她希望是戴维,阿伯特打电话回来,告知她被绑架男孩的相关情况。此人聪明勤奋,但最重要的是,他以对待自己身边男同事的方式对待薇薇安。“你需要知道什么?”阿伯特问道,“我知道,你已经启动了安珀警戒。还有哪条线索需要跟进吗?”
“没有直接的线索。”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不过阿伯特不会向其他同事透露这一缺陷。“他们是英国人。我已经问过看护那个孩子的女人了——她是法院批准的监护人。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能提供任何有关绑匪动机的信息。”
阿伯特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气恼的咕哝声,“真该死。你的留言上说,这孩子的生母是一个真人秀演员。有没有可能是为了钱而绑票?”
“有可能,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只能干等着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勒索电话。”
“听起来你还得回到审讯室里,从那女人的嘴里得到些更实在的口供。另外,你是否需要我再检查一下闭路电视的录像,看能不能找到绑匪和那孩子是如何离开航站楼的?”
“那最好了。控制室的人已经在帮我们拼接录像了,不过,假如能让你的法眼过目一下,那是再好不过了。还有一件事需要进一步确认,那个绑匪一定是一路跟踪而来的。他逃跑的最快路径是乘坐今天的飞机离境。不过很显然,他没有登机,航空公司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此人的信息。”
“我明白了。那个人通过了安检,却没有登机。机场里每天都能碰上这样的人。交给我吧,薇薇安。”
“谢谢。”
“不客气。既然事情牵涉到了孩子,那我们就得加倍努力。”
薇薇安想起戴维自己就有孩子。一个女孩,只比99lib? 吉米·希金斯大了两岁。她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刺激。“不惜一切代价破案。”薇薇安说,“我们稍后再见,看看有何发现。”
“好的,问讯完毕后给我打电话。”
天知道什么时候能问完啊,薇薇安想着。斯黛芬妮·哈克尔嘴里的故事情节曲折,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不愿忽略任何一处细节。也许回顾一下她和孩子相处的快乐时光能给她以安慰,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对破案很有帮助。遇上这种情况,薇薇安没法指责对方,但问题是,她还有相关工作要完成,而时间又是至关重要的决定因素。于是刚一落座,薇薇安立即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那么斯嘉莱特的家人怎么样?”
“稍等一下。”斯黛芬妮不甘示弱地回答,“怎么了,刚才的电话是什么情况?和吉米有关吗?有新情况吗?”焦虑的情绪再次袭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斯黛芬妮此刻又坐立不安起来。
薇薇安抑制不住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新情况。我只是在听一名同事就另一条线索的调查情况汇报。”
“哪条线索?有嫌疑人吗?有人见到吉米了吗?”斯黛芬妮的眼中闪着泪花,她一边问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
“不是这样。我的同事要再查看一遍闭路电视的录像,看看是否能观察到绑匪在绑票之前的活动情况,以及他和吉米是如何离开机场航站楼的。还有很多基础性的调查要进行呢。比如,绑匪一定有一张有效的身份证,或者他伪造了一份以获取登机牌,混在人群中通过了安检。”
斯黛芬妮皱起了眉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一定。”她说。
薇薇安颇为吃惊,“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儿的安检工作可以算得上是密不透风了。如果没有齐备的证件,不可能过得了运输安保局的那道关口。”
“如果绑匪了解我们的行程,就不需要跟踪我们。在这座航站楼里,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厅的方法可不只一个啊。”斯黛芬妮坚定地说道,“去年我从麦迪逊访友归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当时,我就觉得很惊讶,因为在英国,我们把降落和起飞的航班严格区分开。可是在这儿,国内航班的乘客下了飞机就同大厅里的人群混在了一起,这样一来,降落的和等待起飞的人也就混合起来了。那名绑匪可能来自任何一个降落的航班,然后在厕所里换了衣服。”
她说的没错,薇薇安暗自嘀咕。为什么自己如此匆忙地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呢?为什么她和阿伯特两人对如此熟知的事物竟然没有起任何疑心呢?显然,他们俩人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担心安检系统被来自外部的力量突破。通过了安检就说明你的身份经过了核实、确认,这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然而,斯黛芬妮·哈克尔却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审视着这一系统,发现了当局者所忽视的问题。也许审讯室就是填补这一漏洞的地方。“我要打个电话。”薇薇安?99lib?起身按下阿伯特的号码,随即走出审讯室,再次来到走廊里。
“我们一直认为有人跟踪了那个孩子,调查的方向走偏了!我们忘了还有抵达本地航班上的旅客!”对方一接听,薇薇安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些旅客来自美国全国各地,直接同大厅里的人群混合在了一起。你根本分不清楚谁是刚下飞机的,谁又是准备起飞的。绑匪可能来自任何一个地方。”
“该死!”阿伯特骂道。
“我们现在得把录像带倒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家伙是从哪里出现的。”薇薇安说,“如果他是刚下飞机的,那他的衣服就可能穿得很随意。但是他一定得找个地方换衣服,对吧?”
阿伯特叹着气说道,“我们的人手不够。”
“叫上监控室的保安们。这是紧急优先任务。眼下,一个孩子正生死不明呢。我现在还要回到审讯室,继续问话。”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重新坐到斯黛芬妮对面的薇薇安充满敬意地看着对方。“搞定了。”她说,“谢谢你提的意见。现在,我们回过头再聊聊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家庭吧。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就是绑架案的主使者,孩子由你监管着是否让那一家子生气了,也许这事儿还和遗产有关。我猜斯嘉莱特把遗产都留给你了吧,因为这些都是吉米需要的。”
“哈。”斯黛芬妮说道,“我倒是巴不得如此呢。一开始他们那一家子是有些不乐意,因为他们也以为我得到了大笔的钱财。可是当他们发现斯嘉莱特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症,并把所有的遗产都捐献给了一家慈善基金后,他们也就真的无所谓了。我只得到了那个孩子,一分钱都不归我。”
“吉米没有继承遗产吗?斯嘉莱特肯定会留给你些什么,让你能把孩子抚养成人。至少有抚养金吧。”
斯黛芬妮摇着头说:“一个子儿都没有。”脸上带着苦笑。
“这太奇怪了。”
“你来评评理。她的理由是,自己曾经一无所有,正因为如此,她才拼了命地争取到今天的成就。她觉得把钱都交给自己的孩子,对他的成长没什么好处。”
听了这种解释,薇薇安不知道是惊讶好呢,还是觉得深受启发。“那么,斯嘉莱特的家人对这男孩一点都不关心吗?”
斯黛芬妮叹气说:“斯嘉莱特的母亲是个酒鬼,姐姐又是个游手好闲之徒,而且自己还有个孩子要照顾。即便她们知道有吉米这么个孩子——事实上她们也不知道——身处那种境地的人根本不会想着要把一个孩子带在身边。”
薇薇安摇摇头,“这并不表示她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毕竟,血浓于水啊。”
“姓希金斯的那一家子只觉得普天之下,唯有金钱最亲。如果管这事得不到一分钱,她们是不会关心吉米的死活的。”
“那你是怎么得到这孩子的监护权的呢?难道你是想告诉我,斯嘉莱特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是替她写自传的代笔作家吗?”薇薇安掩饰不了语气和表情上的难以置信。很难想象,在一个感情生活如此贫乏的人的世界里,最知心的伙伴居然是一个花钱雇来替自己涂脂抹粉的人。
斯黛芬妮耸耸肩,“这么说也不错。不过,按照我的理解,你可以把这事看成是五年前我在写她自传的日子里,和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一点当初我俩谁都没有料到。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还维系了下来。我了解了她不为人知的方方面面。我的传主并非是我向世人展示的那种女人,这一点我并不感到自豪,因为,这种事情对于我们俩来说都是出于为了获取金钱而做的。可是当她得知自己不久便会离开人世时,我的确是她心里可以托付孤儿的人选。”说到这儿,斯黛芬妮的眼中又流出了儿滴泪珠。“现在看起来,她信错人了。”
“这不能怪你。”薇薇安说。
斯黛芬妮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当然要怪我!他是在我眼皮底下被拐走的!斯嘉莱特那么相信我,吉米也那么相信我。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所有人。万一孩子出了什么事……”她的脸开始扭曲。
“我们会把他救出来的。”薇薇安虽然这样安慰对方,可心里觉得那也只是一种安慰罢了,她根本不忍心把以往此类案件的结局告诉斯黛芬妮。“我相信你们之间的那份友谊。尽管,在我的立场来看,这种事情极不寻常。那么,你是怎样取得她的信任,让她把照顾吉米的重任托付于你的呢?”
第十节
代笔作家都是职业的夸大狂。我们总是按照传主的要求将他们塑造成世人眼中的理想人格。我们是个人形象的整形医生,我们是别人忽略的专家。我常常问自己的客户,看到自己的母亲或孩子阅读自己的传记时会不会感到别扭。再比如,当我写到某些性虐待的情节时,我总觉得有某些人特别喜欢充满这类情节的回忆录,因为这能让他们产生某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感。因此,在我的写作中,总是避免那些和娈童有关的露骨描写。我可不是为那些娈童癖患者而写作的。
在我所创作过的所有以小说故事为主心骨的自传作品中,《众目睽睽》绝对是挑战性最大的。我觉得,斯嘉莱特的表现给我出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以前,我要加工的材料并不需要过分地添油加醋。比如,我写过一个战胜了癌症病魔的斯诺克台球冠军的传记,整本书的核心就是他如何从自己美满的婚姻中汲取力量。我并不需要给他的故事增添佐料。而他自己和经纪人也不想让广大读者知道,女人和毒品才是他隐秘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两样东西。
我早已经练就了一身本领,在传主的传记中呼应报纸杂志上的诸多爆料,同时又不让我的传主看起来是现实生活中一无是处的弃儿。尽管我替斯嘉莱特掩饰了那些会使她难堪的真相,但其中的原因并非是那些真相本质上很龌龊。除了约舒这个看起来是她私生活弱点的人之外,真实的斯嘉莱特更聪明精明,感情更为丰富,比观众们在电视中看到的那个人复杂得多。刚开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久而久之,我不得不怀疑,斯嘉莱特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或许就像迈克尔·杰克逊的那张脸一样,早已不是那本来面目了。
真不敢相信她在世人面前能装得如此逼真。直到我俩的面谈进展到第七或者第八天的时候我才提起了这个话题。“你比在电视上聪明许多。”我说道。
当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我俩正懒洋洋地坐在皮沙发上,对话的主题就是《众目睽睽》的第二季,我坚持要斯嘉莱特谈谈同丹尼·威廉姆斯之间所发生的摩擦,她显然已经被我的死缠烂打给弄得不耐烦了。“哎呀,这件事都已经发生了,”她坐直了身子,瞪着我说,“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吧,网上有视频呢。”
“网上可不会告诉我你当时的想法。”
斯嘉莱特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你想让我说些什么呢?我当时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她挺直了身体,不耐烦地说,“瞧,我说了些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那些天我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身边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我才意识到是因为自己怀孕了,荷尔蒙水平过高。即便在当时,恐怕也没人比我为自己说过的话更目瞪口呆的了。”她哼了一声,“这样说行了吧?”
就在那时,我主动打破了多年来自己所立下的,与客户之间彼此遵守的商业规矩。我本不是一名调查性新闻记者,我的职责并不是质疑客户口中所说的那些话。除非他们说的那些话同自己在公众领域所树立的形象截然相反,否则我是不会怀疑的。偶尔有那么几次,我会怀着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态,拐弯抹角地向客户指出他们的话同在公众眼里的形象不甚相符。
这是因为,一旦说了第一个谎言,那么接下来就会有第二、第三、第四个。
然而对于斯嘉莱特,我就不能这样纵容下去了。和她相处的三个星期以来,我已经开始喜欢上她了。之前,我总是与客户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这次,我真的隐隐有一种感觉,认为我俩能成为亲密的伙伴。如果这种友谊真能实现,那么眼下,我们彼此就不能这么藏着掖着了。当然,我无法把真相写进书里。但我还是需要知道真相。
“这么说来,你还是比你的外表聪明了许多。”我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荷尔蒙在作怪,对吗?”
斯嘉莱特脸上舒缓的笑容说明了一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指指一旁的数码录音机。
她的用意我很明白。我不喜欢没有记录的事情,因为那会令你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幼年时期在基督兄弟会遭受过性虐待的中年男人私下里向我倾诉,他和妻子的婚姻完全是一个空壳子,因为他一直与自己的教区牧师保持着性关系。而这名牧.99lib.
师居然还引导着一群人谴责所在教区里发生的虐童丑闻。这也是少数的那么几次,我希望有一台时光机把我带回过去,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些事实。
因此,我需要多大的勇气去关掉录音机啊。但是,想要同斯嘉莱特建立藏书网真正的友谊,我迟早是要这么做的。
我关掉了录音机。
我俩面对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两双眼睛一直盯着录音机。之后,斯嘉莱特清了清嗓子。
“你说的没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回到福特拉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怀孕了。而且我还知道,第二季的《众目睽睽》将把我的事业带上一个新的层次。我认为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能以惊天动地的方式让世人知道我怀上了孩子,因此,我不得不孤注一掷。”她看了我一眼,露出狡狯的神情。
“我觉得自己干得不错””
我笑着说,“你是顺竿子往上爬,对吧,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是吧?”
“没错,一开始就想好了。”她张开双臂舒服地后仰在沙发上,“斯黛芬,把秘密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呀。那可让我憋得太苦了,简直要抓狂了。”
这就是一个眼看着生活正在走下坡路的女人想出来的计划,眼下被一股脑儿地全抖露了出来。
“《众目睽睽》刚播出那会儿,我觉得自己太年轻了,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但我还是瞧出来了,这是一档能让我声名鹊起的节目。让一个像我这样出身社会底层的人一鸣惊人的机会。”
“智慧啊。”我说,“这就是你与众不同之处,不是吗?”
“嗯,我也这么觉得。.99lib.在学校里,我表现平平。但是我想过了,只要能在这种真人秀节目中争取到哪怕一次的露面机会,我就能让自己露一手。我使出学习数学和历史的劲头来研究这些真人秀。”她咯咯笑着说,“不过,你可得记得,一知半解是很危险的事儿。”
在正式被剧组挑中之前,她参加了三次试镜。“我不得不刻意扮出一副蠢相。”她眼珠骨碌一转,继续说道,“你根本就想不到那帮上真人秀节目的演员有多么傻头傻脑。他们一点常理都不懂。怪不得电视公司如此喜欢《众目睽睽》这样的节目,他们可以毫无忌惮地利用这帮蠢材,而这批人还茫然无知。”
“如此说来,这根本就是一出戏中戏?”
“从头到尾都是。你还记得第一季节目里头,我喝醉了酒,站在桌子上跳裸舞吗?”
我不由得颤抖了一阵,哪里忘得了呢。“哦,当然记得。”
斯嘉莱特发出一阵肆意的大笑。“我知道,那段舞蹈看上去很刺眼。不过这连新闻的头版都上不了。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点都没醉,我只是装出喝了很多的样子,其实我清醒得很,这都是骗那些傻瓜的。看看眼下的我吧,有了自己的别墅,银行里存了不少的钱。你还会把我变成一个畅销书作家。我的宝宝就要有个爸爸了。”
“那么约舒呢?他也是你汁划的一部分吗?”
她有些恼怒地说:“当然不是啦。我还没那么残忍好吧,我可不会那样玩弄某人的感情。我爱约舒,约舒也爱我。”
我无法确定那最后一句话的后半部分是否属实。假如约舒知道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其实要比他聪明好几倍,这一点就更值得怀疑了。“只要你自己觉得满意,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要恭喜你,斯嘉莱特,你干得真漂亮。当初我也和那些观众一样,以为你就是一个有身材,无身份的花瓶。”
斯嘉莱特向我凑过身子,举起手与我击掌,“我也恭喜你,你可是第一个看破天机的人哪。那些八卦记者、电视制片人、利用我的形象打广告的商人——他们觉得我是个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乔治打理的傻姑娘。这个乔治嘛,见识也和这帮人差不多。还没和我见面呢,就觉得我是那种头脑简单的小明星。他自以为很了解我,所以就利用我。他从不认真听我讲话,也从不正眼好好瞧我,他的眼里只有那些表象。这正是我选择他做经纪人的原因,因为他一向很诚实。说真的,如果你是个资质平庸的人,那么你选择的经纪人也必须是那种既会照顾你,又不会背弃你的那种,”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乔治还是蛮称职的。
“你总是装模作样,难道就从不觉得厌倦吗?”
“有时候也会觉得烦透了,不过怀孕这事儿倒是对我有利。我厌烦那种每个礼拜都要出去鬼混那么三四个晚上的生活。现在呢,为了做一个好妈妈,我可以在家里歇着了。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你也知道,那帮媒体记者整天在外头游荡,巴不得拍到我在外面鬼混的样子。你可体会不到那种感受。每次出门,他们总会盯在我屁股后头。我去趟超市,他们就偷窥我买的物品。我去吃午餐,和停车场的守卫随便聊上几句,他们就围着那个人,打听我和他说了什么。除非躲在家里,被四面墙包围着,要不然就别想有一点点隐私。他们巴不得拍到我这个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坏妈妈在一家夜店鬼混。要是真让他们得逞,那我恐怕就很难再翻身了。所以我只.99lib.能对约舒拉长了脸,告诉他我没办法陪他到城里参加巡回演出。”
“巡回演出?”
“他还真当一回事呢。别墅后面有一间录音棚,他会接连好几天躲在里面弄他的音乐。他真的不赖,都写出好几首曲子了。”
“这或许是因为你是他的女朋友吧。”
斯嘉莱特白了我一眼,“这有助于提升他的形象,不过,他真的很棒。”
“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也能算很棒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前那个凛凛不可侵犯的斯嘉莱特又回来了。
“我见他那几次,他多半都是一副醉态。你平时身边总聚着一帮酒鬼和瘾君子,对他们那副样子早就习焉不察了。”
“这两样东西他的确都碰,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是个废人。他喜欢生活中偶尔能增添情趣的玩意儿,不过他不是上瘾的人。”
眼下可不是把我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的时机和场合。我可不会让一个整天玩仿真手枪和毒品的家伙靠近我的孩子。不过,我好歹也把我对问题的看法告诉了斯嘉莱特。这样一来,她也知道我会真心诚意地与她相处,她完全可以信赖我,哪怕我说的话她并不完全听得进去。
那天,我俩的关系算是过了一道弯。我希望前面的道路是平坦宽阔的。
第十一节
从访谈结束到初稿完成,这中间我很少会与客户见面。其间如果有问题,我会打电话或发电子邮件与他们沟通。不过斯嘉莱特的情况就不藏书网
同了。访谈结束的第五天,她就发短信给我说她在城里,问是否可以来我家坐坐。
我从不让客户闯进我的私生活。他们不知道我的地址,所以不会来我家。他们只是我工作上的朋友,因此我只同他们有工作上的来往。可是,斯嘉莱特为了我而破例,我至少也得对她投桃报李。因此,我把家中的地址发给了她,并且为她在冰箱里冰了一瓶矿泉水。
她是开着一辆红色马自达跑车来的,太引人注目了。不过,聪明的斯嘉莱特把头发用发网包了起来,还戴上了一副墨镜。不是那种惹眼的大墨镜,而是低调得能遮住面容的那种。她下了车,沿着屋前小道走了过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进屋,她就好奇地观察起我的居住环境。趁着我泡茶的时间,她就在楼下四处走动,看看我的CD唱片,我的藏书,欣赏墙上的图画。“不错。”观察完毕后她走到起居室的木桌前,脸上露出笑容评论道。
“同你家里不一样吧。”我把热水倒进茶杯,晃动着杯中的茶包。
“说真的,我刚搬进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因为一半的家具是以前那个破产的老头留下的,另一半都是乔治替我选的。”斯嘉莱特笑着说,“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个讲究‘室内装修’的。”她伸出手指,做出打引号的样子。
“大不了就是在墙上挂几张画,或者在跳蚤市场买几张壁纸。所以我是一边用一边学习。你看那边……”她指着一面柠檬色的墙说道,墙上是蓝白相间的墙纸,靠墙还放着淡色的木橱和书架。“我喜欢这些东西,我家里也要放上这些。我喜欢到朋友家里做客,看看别人家里的装饰。我是个不断学习的人,斯黛芬。那些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我都留心观察着。”
说实话,我从没仔细揣摩过斯嘉莱特这类人。这并非因为我自命不凡,不屑与之为伍。我的父亲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母亲是一所小学里的教学秘书。斯嘉莱特就是撒切尔所说的那些位于社会底层,没有正当职业的人群所生下来的苦命儿童。我们这些衣食无虞的人是没有空闲来关心斯嘉莱特这种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是如何一跃成为上流社会人物的。如果真要细细追究,那么得到的答案可能会令我们很不自在。
斯嘉莱特主动打破了严肃的气氛,“家里有饼干吗,我饿死啦。”
我找出一包皮特昨晚吃剩下的巧克力饼干。
“你的运气真好,我家里一般是不留饼干的。因为把这东西留在这儿,我待在家里工作时,诱惑实在太大了。”
“那你一般都在哪儿工作呢?”她环顾着房间,像是在寻找什么。
“五年前我就把阁楼给改造了,在上面留了间办公室。”
斯嘉莱特接过我递上来的茶杯,把修长的腿伸到桌子底下,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无拘无束。“那么,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差不多吧。我男朋友有时候也在这儿过夜,不过,我们平时不住一起。”
“为什么呢?”她往茶里添了点糖,笑着问道。
我叹气说:“说实话,这个我也不知道。”接着,我又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吧。我一个人生活惯了,不想有太大的改变。”
“听起来,你不是很爱他嘛。”斯嘉莱特说道。
我尴尬地笑着说:“他也是这么说的。可事实并非如此。爱上一个人,并非时时刻刻都要同他在一起。就像你和约舒那样。他爱你,但是还有做他自己事情的自由。我觉得我俩的情况很类似。可是我男朋友皮特,他老想着要和我搬到一块儿住,让我别再工作了,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他。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斯嘉莱特扮了个鬼脸说道:“你说得太对了,你说的那种自我空间,我百分之百地理解。如果约舒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地在我身边晃悠,那我早就疯了。到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俩的关系就会很微妙了。”
“就快当妈妈的感觉如何呀?”
“很棒。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在留意天底下的母亲是如何同自己的孩子相处的。我差不多都要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了。将来我一定是个好妈妈,我会好好地抚养我的孩子,没有什么能难倒我。”她的话我深信不疑。
斯嘉莱特从自己的手提包中掏出一大团从各类广告小册子和产品目录上剪下来的彩页,摊在桌子上。“这是我选的婴儿床。”她把一张彩色的照片抚平后推到我面前。她向我详细地介绍了购物的经验,我一边听着,一边心想,能这样听她讲述的恐怕也只有我了。和她一块儿上电视的那些姑娘没那个耐心,约舒不想为当爸爸的事而烦心,她的家里人又都指望不上。所以,我是她身边唯一能充当阿姨或者姐姐角色的人。不过我还是觉得,斯嘉莱特完全找错了人,因为我根本没有当母亲的意愿。
不过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我自己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了,还和她争论起应该买什么样的婴儿车和车里的婴儿椅。我俩反复翻看着那些彩页,突然,斯嘉莱特的手机响了。吃惊的斯嘉莱特把那些彩页收拾起来,说道:“啊,该死。我要走了。我要去奈特布里奇给一家慈善基金当模特。”她匆匆忙忙地把广告纸塞进手提包。“你这儿真不错。我很开心。”她站起身,手扶着后背,“嗯”了一声。“我这该死的背啊。真不容易。”她拥抱了我,问道:“我下次还能来吗?”
我回敬了一个拥抱,“当然可以啦。”
我俩边走边商量着何时再见面,突然前门开了。皮特进门后跨了一小步,然后停下来,脸上全无表情。当然,他一直就是这么一副漠然的神情。斯嘉莱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于是,我就在狭窄的走廊上为双方作了介绍。皮特嘟哝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斯嘉莱特可能是没听到,又或者根本有些不屑。“你的女朋友不错。”她对皮特说,从他身旁挤了过去,出了大门。“保重,斯黛芬。”她走了,身后留下一缕香水味。
说皮特并不很喜欢我新交的这位朋友也许不为过。看起来,我因为当别人的捉刀手而交到的那些朋友,总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可事实上,如果我的朋友是位政客,又或者是个有权势的名流,他的态度恐怕立马就会转变。可惜他眼里见到的永远都是像斯嘉莱特这样的人。
“别人要想了解我们的为人,只要看我们所结交的朋友就可以了。”他耐心地说道,好像是在和小孩子讲道理。“我不想有人看到你结交她那种人而误解你。都知道她是个种族主义者,还对同性恋抱有偏见,而且还傻得可以……”
“可惜他们都想错了。她本人并不是这样,她只是在作秀。”
他不屑地摆摆手,“别人的意见对与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对她的印象如何。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个下三滥的女人。就凭这一点,你就该离她远远的。你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斯黛芬妮。”
“我挺喜欢她的。”
“我也喜欢雷吉纳尔德·亨特,但这并不表示我该把他请到家里来。”
“还说别人种族歧视,你自己呢?”我带着开玩笑的口气反驳说,可皮特的表情依然严肃。
“别自作聪明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我可是为你好。”
我知道这话完全是撒谎,他从来都只想着他自己。没人会通过他结交的朋友而判断他这个人。不过我不想小题大做,因为计较的结果只能让双方心里都觉得不舒服。而我又特别受不了看到他伤心时眼睛里带着那种恨恨的神情。“我觉得你俩不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显然,我的口气在他听来并不友好。“前提是你以后别再把她请到家里来了。”他嘀咕着经过我身边,坐进了沙发,手里抓起电视遥控器。“晚饭吃什么?”
“我不知道你今晚会来。”我回答,“我来做点意大利面吧。”
他咕哝着说:“这还差不多,来吧,做饭前让我好好抱抱你。和你讲道理可真累啊。”也许当时他以为已经说服了我,连我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完全想错了。
第十二节
写第一稿的过程中,我和斯嘉莱特安排每周见面一到两次。多数情况下,我俩约在城里一起吃午餐,不过她来我家的次数也逐渐增多了。我俩已经把彼此当成朋友了。不过,公事还得接着进行。围绕婚礼的一系列计划正逐步展开,其中就包括一些独家新闻的爆料。尽管乔治说我并非职业记者,这一点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斯嘉莱特还是坚持所有的独家新闻必须从我这儿透露出去。所以,除了写书之外,我还得为婚礼的筹备写几篇文章送到杂志和报纸上发表。
这任务可不太容易。斯嘉莱特和约舒对两人之间的爱情、婚礼、婚后生活还有即将转换的身份都不怎么感兴趣。最后,我只能趁他俩都在家的时候,大老远跑到斯嘉莱特的大庄园,逼着两人说上几句话,好让我至少能写上那么一两句。
我扮演记者的那段时间里,斯嘉莱特阅读了传记的初稿。我俩都在赶进度,因为斯特拉出版社想在婚礼举行时同步出版这部传记。万幸的是,斯嘉莱特对我的初稿十分满意,只是对几处关于她个性的描写提出了一点小的修改意见,她觉得可能是我在听她叙述中会错了意。?99lib.即将举行婚礼的那个礼拜,书稿已经送到了印刷厂,给报纸和杂志的文章也正要发表。我终于完成了一桩大事儿。
现在只剩下一桩私事了,婚礼的邀请函上写着我和皮特的名字。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皮特,那天也许他正好有活儿要干,而且他恐怕也不想出席。最后,我决定不告诉他。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懦弱,可我只是想在婚礼那天有个好心情罢了。当天一定会有很多记者赶来拍照,但是我却可以安然地置身聚光灯之外。有那么多明星在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这个角色。九九藏书
结婚那天,这对幸福的小两口打扮得光鲜亮丽。斯嘉莱特那身婚纱简直是巧夺天工。尽管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但在那一身象牙色丝质礼服的遮掩下,你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孕妇。金色镶边蕾丝的纱帽裹在头上,仿佛一串爱的光环,把她装扮得比《Yes》杂志的封面模特还要动人三分。约舒也是一副体面精神的样子。头发经过了精心的处理,配上一身妥帖的西装。我倒是真希望他的家里人能亲自到场看看他现在这副干净的模样。不过嘛,他一直觉得,除非是受邀观摩斯嘉莱特被人用石块砸死的仪式,否则他那位母亲大人是根本不可能到场的。想到这一层,小两口还是离新郎的家人远远的好。
婚礼本身也十分庄严隆重,夫妻俩都选择了一个非宗教性质的仪式。誓词写得十分动人,乐曲也不是出自约舒之手。另外,因为仪式是在早上举行的,嘉宾们还没来得及喝酒,所以也没人在宴席上闹事。婚礼让我惊喜,却让记者们大失所望。
到了晚上,尽管酒店的宴会厅还算不上一片狼藉,但多数的嘉宾差不多都已玩得尽了兴,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新郎。斯嘉莱特差不多整个晚上都靠着垫在后背的那块软枕,才终于撑到了仪式结束。她以优雅站姿向每个想要上前与她拥抱的宾客飞吻致意。站在一旁的我看得出来,她早就坚持不住了。
我在宴会厅一角的吧台边找到了混在一群朋友中间的约舒。他的领带歪在衣领的一侧,西服的上衣挂在椅背上,前额上粘着湿漉漉的头发。那副样子简直就是个浪荡胚子。当然不能指望他把新娘子从那一群热情的客人中间解救出来。我没有理睬他,想着到最藏书网
后新娘子会不会跑到他身边劈头盖脸地兴师问罪,让婚礼成为这两人婚姻生活中的头一次争吵。这样至少他不会破坏蜜月旅行。
其实,他们也不可能有蜜月。
至少目前是不会有的。因为斯嘉莱特怀孕已久,没有哪家航空公司愿意接受这样一名乘客。斯嘉莱特和约舒也觉得没有跨洲越洋的飞行便不算是蜜月。所以,两人汁划先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一段时间,等到孩子够大了,一家三口再去马尔代夫玩玩。因此,这期间约舒的存在与否倒也不是个大问题。
我打算去找乔治,可是他也不见踪影。最后,我只碰到了卡拉·乔治的助手。她正醉醺醺地巴结一个出演肥皂剧的小明星呢。不过她好歹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告诉我乔治几个小时之前就走了。好在,卡拉还知道订车服务的电话,我们还有办法把早己狼狈不堪的夫妻俩送回家。
我打电话给司机,让他五分钟后在酒店门口等候。我悄悄地来到斯嘉莱特身边,凑到她耳根前说道:“你一定快累趴下了吧,我已经叫了车。”
她转过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我爱你,斯黛芬。”她说,“来吧,约舒一点忙也帮不上,还是你陪我走吧。”
“我原本是打算……”
“嗨,来吧,斯黛芬。这是婚礼,我不能随便发火。你至少可以送我回家,然后陪我开心一会儿吧。”她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撅着嘴嘟囔道。
于是,斯嘉莱特就在她捉刀手的陪伴下,悄然离开了宴席。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艾萨克郡,议论着宴会上宾客们的服装和稀奇古怪的表现。一回到自己别墅的门口,斯嘉莱特立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好不容易才从豪华轿车的后座上爬下来。灯光照耀下的她一脸精疲力竭和憔悴不堪。她一把搂住我的腰,支撑着自己,我俩就相互扶持,步履蹒跚地进了屋。我想把她直接扶上床,可是走到半道上,她“嗯”了一声,就一头栽在了一把长沙发上。“我要把这碍事儿的衣服脱掉。”她气呼呼地说,“但是一点儿力气都用不出来。”
我跑进厨房煮了点儿茶,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脱掉了最外头的婚纱,只穿着一件丝质的薄衬裙,半躺半坐地靠在沙发上,凸着圆鼓鼓的肚子。“这一天啊……”她叹了口气。她举起左手,移到灯光下,细细地看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金灿灿的大戒指。“帕特尔夫人。”她偷笑着说,“霍尔贝克的那些人看了一定欢喜得很。”
“什么霍尔贝克?”
“利兹人管那片失落的大陆就是这么个叫法,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那儿一半的人口都是亚裔,另一半的人口都认为英国国家党太左了。你知道吗,我不想把姓改掉,还是用我原来的姓。”
“你想念家里人吗?”
“不想。”她答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妈妈想同我联系? 我的名声居然都传到了她这样的酒鬼耳朵里,当然也可能是我姐姐告诉她的。她俩也许认为出了名的我能给她们带来好处。还好,她们的电话全都打到了乔治那儿。面对她们的死缠烂打,乔治这种老江湖当然有的是办法。他知道怎么吓唬那种社会底层的人。他恐吓她,结果就把她吓跑了。我一点都不觉得伤心。我这一整天都只想着婚礼啥时候能结束。”
我打着哈欠说:“很对。”我站了起来,九九藏书“那我现在就回家了。”
“嗨,别呀,斯黛芬。”斯嘉莱特坐直身子,阻止说,“你不能在我新婚之夜就丢下我不管,这么做是不对的。”
我笑着说:“要是被记者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写?‘斯嘉莱特和她的代笔作家共度新婚之夜’?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别,真的,斯黛芬。今晚我不想一个人过。”轻松调笑的气氛一扫而光。斯嘉莱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感觉糟透了,真的不想一个人过。”
看得出来,她不是跟我开玩笑。我不想在荒凉的艾萨克郡停留,但是我也不想让她失望。都怪那个一无是处的约舒,新婚之夜居然把新娘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跑去和那些玩DJ的朋友鬼混。“那么我让车子先开走吧。”我说道。
等我一回来,我俩就各自回房去了。斯嘉莱特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我则径直来到靠近泳池的那间客房。房间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那种一尘不染的样子简直比宾馆还要考究,只不过枕头边放着一只可爱的绒毛大猩猩。不知这是斯嘉莱特特意用来装点房间的呢,还是别墅的上一位主人落下的。衣柜的抽屉里,放着男女兼用的睡衣。浴室的柜子里放着用塑料袋包装起来的一次性牙刷、剃须刀和避孕套。淋浴区的架子上放着考究的纸巾。斯嘉莱特经验不足,这一切一定是乔治吩咐卡拉,或者直接让清洁公司安排下的。
我连换上睡衣,洗脸刷牙的劲儿都使不出来了。第二天我还得把婚礼这部分写进传记。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最后一点能量就要被耗尽了。还没等眼睛闭上,我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第十三节
一道明亮的光线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眨了眨眼,撑起身子,突然大叫了一声。
“对不起。”斯嘉莱特喘着粗气说,“我想我要生了。”她正靠着房门,一只手捂着肚子,汗水不断地滴在地板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单全湿了,羊水流出来了。肚子里一阵一阵地收缩。”
我从床上蹦起来,冲到她身边,把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把她引到床前。“躺下。”我说。我只在影视剧中看到过生孩子的情形。“收缩多久来一次?”
“该死,我不知道!”她咬紧牙关,痛得身子缩成一团,吼叫道。这种状态持续了20秒钟,可在我看来,那20秒简直无比漫长。之后,她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抬头看着我,像个孩子般一脸惊恐。“疼死了,斯黛芬。”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在宴席上就开始了。那时候就觉得肚子很痛,好像胃里堵住了一样。我以为是自己吃得太多了。整整六个礼拜,我的消化都不好。可事实上不是胃的问题,斯黛芬。”她喘着粗气说道。
“你在本地医院预约过吗?”我问。
“当然没有。我只预约了帕丁顿的圣玛丽医院,戴安娜王妃就是在那儿生孩子的。”
我忍不住笑着说:“你可真会算计啊,这种事都不忘拿来炒新闻。”
“什么?你觉得那些愚蠢的小明星能想出这种办法吗?好好想想吧。”她一边呻吟一边说,“我认定不得到最好的结果,那帮人是不会让戴安娜王妃离开的。所以我才选了那个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在那儿也能得到保障。”
“那我现在该找哪家医院?”
“我卧室的衣柜下面有一只LV的旅行袋,你把它拿过来好吗?里面有一个文件夹,通讯地址和电话都在里面。啊……!”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响。我看了看表,子宫收缩的频率不到三分钟。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一刻钟之后,我把约舒那辆笨重的高尔夫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和医院的助产医师说明了情况后,她建议我把斯嘉莱特送去医院。我本打算叫一辆豪华轿车,可是服务斯嘉莱特的那家运输公司要整整一个小时以后才能派车过来。我也不想叫出租车,因为这等于主动把记者引来。我打电话给约舒,可他的电话却转到了语音信箱。这样一来,眼下能派上用场的只有我了。好在现在是凌晨三点,路上的车不多。最后一杯酒也是在六个小时前喝下的,我现在的状态应该还可以。可是让斯嘉莱特挤在那个像木桶一样的座位上恐怕有点够呛。
我也顾不上自己的车速了,刚进入A13高速公路,我就从后视镜中看到有蓝色的灯光在闪动。说实话,见到这灯光,我实在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斯嘉莱特子宫收缩的频率越来越快,程度也越来越大。我真替她捏一把汗。交警大摇大摆地走到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旁,看到方向盘前坐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不禁有些惊讶。听到后座的斯嘉莱特突然疼得哇哇大叫,他的表情就更警觉了。“快送我们过去。”我吼道,“她要生了。”
“这是……”
“是的。”我有些不耐烦了,“你如果再不快点送我们去医院,那么明天早上你就会在新闻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一边转身一边说道:“行,跟着我的车。”说着回到那辆警车上。
“等等。.99lib.”我大叫,“你还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呢。”
他转身笑着说:“你要去最近的医院,她不能再等了。”
他说的没错,斯嘉莱特正汗流满面。我不知道是因为她疼得实在受不了呢,还是为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而懊悔不已。
到医院时,斯嘉莱特的叫喊已经声如狼嚎。我一心只想着让她安静下来,这愿望不久终于实现了,因为她立即被抬上了担架,送到前台安排住院。我跑去谢谢那位警察,他正在前台一个劲儿地得意呢。“我事先给医院打了电话。”他说,“所以她们早在那儿等她了。”
“事后她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我说。
“你是她的私人助理吗?”
“不,我是她朋友。”我注意到警察眼中怀疑的目光正上下扫视着我。我身上正穿着斯嘉莱特的运动裤,对我那双大长腿来说,裤子短了四英寸。身上是一件宽松的T恤衫,适合斯嘉莱特那丰满胸部的T恤穿在我身上显然是太大了。我那一头打理得光鲜体面的头发显然同眼下这慌乱不堪的场合格格不入。我的形象可比所藏书网有我见过的私人助理强多了,这一点我并不想向眼前这位警察作解释。我从前台拿了一张纸,记下这名警员的详细信息,以便乔治在事后给他寄一箱苏格兰啤酒表示感谢。
说到安排斯嘉莱特住院,我真为自己对斯嘉莱特的知根知底而感到惊讶。生日、全名、住址,甚至连为她看病的私人医生的诊所地址我都知道,因为有一天下午,我曾经替她去拿过一张药方。至少在前台那里,我是个可信之人,说明我的确了解斯嘉莱特,并不是某个喜欢跟踪明星的粉丝。
进入病房区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无人控制的混乱区域。一边是冷静沉着的助产医生,另一边则是被痛苦、恐惧和不安所折磨的孕妇。我看到斯嘉莱特正穿着一身病服蜷缩在一个小房间里。“你还好吧?”我问,“哎呀,对不起,这真是个很傻的问题。医生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她痛苦地回答,“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替我检查。”
“我再去联系约舒试试。”我说。
“别。”她叫道,伸手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
“待在这儿陪我。我不要那个没用的废物,刚结婚他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她的子宫再次收缩,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看来我不需要打电话了。一个健壮的苏格兰助产护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有如神助般将斯嘉莱特扶到床上躺下。“医生过一分钟就来了。”她说,“你要在这儿陪产吗?”我说了“不”,可斯嘉莱特说了“是”。那名护士露出僵硬的笑容,说道:“那就‘是’了。我们现在让她侧面躺着,这样你能替她抚背。”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这可不对啊。”我说,“我都不知道要干吗。”
“帮我生孩子呀。”斯嘉莱特露出虚弱的笑容,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来做,你只要在一旁陪着就行。”
所以我只能留下来。当时,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此刻也无法描述接下来四个小时里的情景。我只知道,医生刚到场,就给她进行了硬膜外麻醉。除了麻醉和那些她吸入的气体之外,斯嘉莱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阶段她就睡着了。”助产护士说。不过这句话在我听起来就好像在说“卷心菜在月球上跳舞”一样莫名其妙。我就一直一边揉着她的后背、她的头和她的双手,一边在那儿说着些老生常谈,无非是让她放松,别害怕之类的。
医护人员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一切似乎正安然有序地进行下去,直到发生问题的那一刻。即便在那个时候,医生们也没有慌乱,更没有提高嗓门。可是,突然间,他们一阵忙碌,房间里一下子多出了许多人,而且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不得不重视的事情。斯嘉莱特看起来还不清楚情况,汗水依然大滴大滴地落下,嘴巴里大口地喘着气,间或骂上两句脏话,不过她倒是很听医生们的话。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本来想说哪里不对劲儿,可是怕这样一问会吓到斯嘉莱特。
“孩子的头很大。”医生说,“卡在产道里了。”
“这个不正常,对吗?”
她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是的,我们得把斯嘉莱特送到另一个房间,这样程序会进行得顺利一些。”她说着,旁边的护士已经将病床的两侧抬升起来,并且松开了床脚下的轮子。
“程序?什么程序?”
“我们正在尝试用吸盘。”她说。我俩跟着斯嘉莱特的病床来到了走廊上。
“那是什么?”
“想想通下水道的东西吧,只不过我们这东西吸力没那么大。这方面的知识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跟着医生来到了一间大一点的病房,里面的陈设让我立即想到了电视剧《急诊室》。
“我没想过自己会当陪护。”我觉得有些恼火,“她有丈夫的。”
那医生扬起下巴,笑着对我说,“你这第一课学得还不错。现在,请你让让。”
一会儿工夫,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我一下子就置身于一次医疗行动中,斯嘉莱特再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病人,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人,一个需要治疗的病号。倒不是说有人对她不好,只不过眼下发生的事情和好不好没有太大关系。房间里此刻出现了一种原先没有的紧急状态。我觉得一阵恐惧的情绪涌到了喉咙口,我都要哭出来了。
过了几分钟,一名护士从我眼前晃过,回过头说:“已经快了。我们得让宝宝得到足够的氧气。”
吸盘没能起作用,宝宝卡得很紧,他们再一次行动了起来。一块带着钢笔的写字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医生把笔送到斯嘉莱特手中,然后退到了走廊上。“你必须同意。”她说,语气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轻松。
“同意什么?”怎么个同意法呢?斯嘉莱特现在疼得一塌糊涂,经过了麻醉后就更加稀里糊涂了。
“我们要做紧急剖腹产。”医生一边说,一边看了四周一圈,其中的一名护士说:“你,留在这儿帮忙。她得穿上病号服,进入手术室。”
“我。”我吃惊地说,“你该不会想让我……”
“请听我的,穿上吧。”医生说着走开了。
我只能跟着那名护士,看见她打开一个柜子的门,然后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之后拿出一套手术衣。“这是要干什么?”我问。
“你得换身衣服。快点。”说着她把我领向一个小隔间,“孩子出不来,卡住了。现在要给孕妇做剖腹产,从产道上面把孩子取出来。趁着氧气用完之前,动作必须快。”
“病人可不希望你们这样做。”我扒下身上的衣服,换上那套手术衣。“她一直抱怨身上有些疤痕。如果你们再留一条疤,她会气疯的。”我从隔间里出来,看着护士的脸说道,“我开个玩笑,她可没有那么浅薄。”
接下来的事情我记得相当模糊,就好像是考古学家从地底下挖出的残片,只能根据眼中看到的来推测其原貌。
一群身着蓝色和绿色手术服的人聚精会神地在手术台前忙碌着。斯嘉莱特胸前架起了一道绿色的布幔,这样我就看不见血迹了。只听有人说道,“这儿血很多,但找不到出血点。”我的心被一阵恐惧紧紧地攫住。我想象自己告诉约舒,他的新婚日最后居然以一张血迹斑斑的手术台收尾。
这时,一个助产护士手里拿着一团血丝模糊的东西匆匆地穿过手术室,奔进旁边的一个小屋。之后我就听见了婴儿极其尖细的哭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是个男孩儿。医生正在替宝宝检查呢,别担心。”
“斯嘉莱特怎么样了?”
我看不清医生脸上的表情,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眉毛和眼睛。“医生正在全力抢救。我们的团队很优秀,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孩子。”
再之后,一名助产护士把蓝色网眼毯包裹着的小家伙递到了我的怀中。宝宝浓密乌黑的头发紧紧地贴着额头,鼻子好像被打了一拳,塌缩在脸上,耳朵四周还残留着血丝。可是他却微笑着,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盯得我瞬间就忘了整个世界。
第十四节
科学家们总说,人类的基因决定着宝宝一生下来就会对世界微笑,这是挽救他们生命的一种生理机制。这一笑,便引得世人疼爱,因为基因同样决定着我们会被这笑容所俘获。这些统统与生物学无关。即便不是亲生骨肉,这种笑容依然会让你觉得亲切无比,顿时萌生怜爱与疼惜。
据估算,这个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非孩子的生父。然而这些始终不明真相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如生身父亲般疼爱着孩子。这并不能只用父爱来解释。这就好比,孩子在出生时被意外地掉了包,不明真相的母亲依然会同疼爱亲生藏书网骨肉一样疼爱别人的孩子。
这些只能间接地解释吉米,约舒,希金斯出生时我对他的疼爱之情。护士们把我俩领进手术室一旁的一个小屋,让我坐在一张沙发上,递给我一瓶配方奶粉,教我怎样给孩子喂奶。当时我并没有多想,以为这是孩子出生后的正常程序。
直到几年后,我在和一位治疗不孕不育症方面颇有建树的医生交谈时才得知真相。当时,她一脸惊讶地问我:“真的吗?医生给了你一瓶配方奶粉?”
一脸茫然的我回答:“是呀。他们说孩子出来得不容易,一定饿坏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一口气把那瓶奶喝了个精光。”
她一脸坏笑地问道:“孩子的妈妈没事儿吧?”
“她很好。尽管到现在还一直抱怨剖腹留下的刀疤,但是除此之外,她一切都好。怎么了?”
“哦,听起来医.99lib.生们曾以为她不行了。”
“你是说……会死?”
她点点头,“所以他们才那么快就让你离开手术室。如果孕妇真的死在手术台上,医生是不希望你在场的。所以他们才让你给孩子喂奶。”
“我听不明白。”
“医生是最讲究母乳喂养的。他们给你配方奶粉,是害怕孕妇挺不过去,孩子需要有个人照顾。”看到我无比惊讶的表情,她发出一连串笑声,说道:“他们认定你是孩子的养母了。”
眼下回过头仔细去想当时的情景,可真觉得好笑。然而在当时,我的脑子里的确只有一个念头:孩子真的饿坏了。幸好不出一个小时,斯嘉莱特就出来了。她打着点滴,整个人就像背着一座大山跑了好几公里一样疲惫不堪。不过好歹她出现了,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低头看着躺在怀中的孩子。“他真漂亮。”斯嘉莱特一直不停地重复说。不出片刻,我就听得厌烦了,.99lib.t>虽然我也觉得孩子很漂亮。
“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共聚天伦了。”我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斯嘉莱特说:“谢谢。”目光却依然望着孩子,“你今天的表现很棒。”
“朋友嘛,就是用在这种场合。我把约舒的车开回你家,我能借你的车开回自己家吗?反正你这六个星期是不能再开车的了。”
“你说什么?”这时她才抬起头看着我。
“你刚做了剖腹产,六个星期之内都不能开车,连拎一个水壶重量的东西都不行。约舒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得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你开玩笑吧。”
“没有。听着,我出去后会再去找约舒,还会打电话给乔治,他会安排媒体那边的事儿。你呢,就在这儿睡觉。”
“谢谢。稍后再见。”
我俯下身子,在吉米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他真的很漂亮。”
斯嘉莱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你愿意做孩子的教母吗?”
“我?我对这孩子一无所知。”
“当了教母你就可以慢慢知道了。”
“我会当得一塌糊涂的。”
“不,不会的,你不会让自己那个样子的。来吧,为了孩子,答应了吧。他的生命中需要有你这样一个聪明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我和吉米之间的故事也就这么开始了。
我试着从医院打电话给约舒,但我的电话没电了。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光着身子躺在皮质沙发上呼呼大睡。那场景可真是……我顺手拿起一件皮衣甩到他身上。他嘟哝了几声,勉强地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看到我穿着斯嘉莱特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更让他觉得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他嘀咕,张大嘴巴打哈欠,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半天才缓过神来的约舒注意到斯嘉莱特并未和我在一起。“我老婆呢?”他坏笑道,“我看到你们两个女人开着我的车一起离开的。”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又打了个哈欠,“他妈的,头痛死了,我得吸点东西。”
“该给你点茶清醒下。”我说,“因为你现在该去看看你妻子和儿子了。”说完,我迈开步子,朝厨房走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愿意同这种没心没肺的白痴讲话。
刚把水壶放到灶头上,约舒就跌跌撞撞地跟进了厨房,那件皮衣裹在他的腰上。“你刚才说‘儿子’?”
“你在婚礼上同你那些酒肉朋友鬼混的同时,你的妻子正在产房里受罪呢,约舒。”我没好气地说,“她还想着自己的丈夫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我有个儿子?”这纯属废话。约舒摇着头继续说,“这是不是幻觉呀。我都不知道昨晚嗑了什么药,头真是疼得要命。真的吗,我有个儿子?”
“六磅两盎司重,名字叫做吉米。”
“她不是应该还要等……再等六个星期才生吗?”
“日子算错了,可能提前了几个礼拜。”我说着替自己煮了杯咖啡。
约舒动情地笑着说:“这娘们儿,连日子都不会算。上帝啊,我当爸爸了。”他用手梳了梳头发,摇摇晃晃地朝早餐桌走去,桌子上还留着他前一天晚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他抓起一包烟,点燃了一根。“本来应该来根雪茄的,眼下只能用这个凑合了。你回来的时候应该顺便帮我带包雪茄的,斯黛芬妮。”
“真荒唐,凭什么?你赶紧把自己整整干净,去医院看看她们母子俩吧。她在生你的气呢。”我边说边把一杯茶塞到他手里,“全都喝下去。”
“当时你陪着她吗?”
“我在。我真吓坏了,医生们不得不给她做紧急剖腹产。”
“做什么?”
他这么一问,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就好像我妈一样。这年头学校都是怎么教孩子的!“孩子卡在产道里出不来。所以医生只能切开斯嘉莱特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约舒抿了一小口茶,然后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他抖了抖身子,挺起了腰板,说道:“什么?把她的肚子都切开了?真恐怖。这样她身上不是会留下刀疤吗?”
“天哪,约舒。她流了很多血,医生几乎考虑要给她输血了。我觉得留下个伤疤,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约舒会意地点点头,“哦,那照这么说,她现在应该没事了。应该能照顾自己的。”
我闭上双眼,想着是不是该把咖啡泼到他脸上。我提醒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吉米的爸爸,斯嘉莱特的丈夫,就算是普通的客人身份,也应该去医院看看斯嘉莱特。“情况究竟如何,得你自己去看,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你老婆刚做完手术,约舒,接下来的几个月都得由你在她身边照料着。”
他神经质地笑着说:“我看没这个必要吧,乔治会找个人照顾她和孩子的,对吧?我们出钱请他干的就是这种事,不是吗?”他咧着嘴说,露出一副顽皮的样子,我想斯嘉莱特一定是被他的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所吸引的。接着,他皱着眉头说道,“等一等,你刚才说,她给孩子起名叫吉米?”
“是的。”
“不,不对。吉米·帕特尔?这叫什么名字呀?”
实际上,孩子的全名是吉米·希金斯。不过我还是想让斯嘉莱特告诉约舒。“这是她给取的。既然孩子出生的时候你不在场,那也就等于你自动放弃了取名的权利。”
“什么他妈的吉米。”他转过身,掐灭烟头。“至少也该问问我的意见嘛。我现在去洗个澡,然后再去看我儿子。吉米这名字叫不了多久,你看着吧!”说着他就走了,那副九九藏书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好像一只骄傲的公鸡。
我觉得嘴里的咖啡又苦又稠。我已经筋疲力尽,连味蕾都罢工了。我知道,现在开车回到哈克尼,过不了几个小时又开车回医院看望斯嘉莱特和吉米,这样的举动会很疯狂。反正约舒就要走了,留下空荡荡的客厅,正好能让我借用几个小时。这个想法实在太诱人了。
第十五节
听到斯黛芬妮描述约舒得知自己儿子出生时的反应,薇薇安情不自禁地认为约舒已经把吉米完全当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了。有这种态度的男人自然而然地会成为此类绑架案中的嫌疑人。大多数儿童绑架案中,绑匪均是失去了监护权的某一方父母。而在这起案子中,负责监护孩子的人居然同孩子本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作为父亲的那一方自然会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了。
“你说你知道约舒在哪儿。”薇薇安说,“我必须告诉你,听起来他是最可能把吉米从你身边夺走的那个人。你确定你知道他的下落?他眼下是在美国吗?”
斯黛芬妮觉得很好笑,“他当然不在美国,他……”
“有可能他本人不在美国,但会不会是他雇人绑架了吉米,然后转手送到他那里呢?”
“不会,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除非在我离家前往机场之后家里进了小偷,否则约舒肯定还待在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地方,也就是我那壁炉台上的骨灰盒里。约舒死了,麦克库拉藏书网斯探员。他和斯嘉莱特的骨灰都在我家客厅里,就好像火炉上方的书架一样,安然地躺在那里呢。每天吉米都要和爸爸妈妈说早安和晚安。”
薇薇安顿时觉得相当意外,血气涌上了脸颊。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咚咚地敲击着。她真想冲斯黛芬妮吼上一嗓子,可她明白自己不能那样做,因为对方或许还有关于这起绑架案的重要情况没有交代。“约舒是怎么死的?”
“就和斯嘉莱特、吉米一样,他的故事说来话长。”
这一次薇薇安可不想再听对方拉拉杂杂地说上一大通。斯黛芬妮·哈克尔讲故事的能力实在太惊人了,反倒让薇薇安忽略了追踪一名失踪儿童的黄金时期。也许——仅仅是也许——斯黛芬妮如此慢条斯理地讲述故事有她的用意。毕竟,除了她自己,还有谁会知道她一定会被安检人员拦下来呢?还有谁会比她更合适来安排这一切呢?她分文不取地替一个富婆养育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也许她是想从某家慈善机构那里捞取一点钱财。“你的那些长篇大论根本不能帮助我们锁定嫌疑人。”薇薇安冷冷地说道,“请你告诉我,斯黛芬妮,如果有人向你索取赎金,谁会来出钱呢?”
斯黛芬妮一脸惊讶地说:“我……我不知道。这一点我从来没想过。”她说着摊开双手,做出无比真诚的样子,“我可没那么多钱。”
“什么钱?”
斯黛芬妮有些茫然。“哦,一谈到赎金,那么至少得要七位数吧。我可不是个有钱的女人。虽然我的日子过得比较舒坦,可还算不上是个富人。我会尽我所能去筹钱,但我实在拿不出多少。”
“你不能向他母亲的慈善基金求助吗?”
“不可能。”斯黛芬妮说,“基金的钱是用来资助一家远在罗马尼亚的孤儿院的。2007年的时候,斯嘉莱特作为《关爱儿童》剧组成员去了那儿一趟——那是英国的一档慈善类节目——斯嘉莱特完全被那儿的孩子们的情况所惊呆了。很多孩子都有艾滋病,吉米的爸爸就是得那病死的。那儿的情况使她震惊,所以她才设立了那个慈善基金。孤儿院是基金的唯一受益人,这一点无法改变。我有个专门做信托业务的律师朋友,我向她咨询过有没有可能从基金里获取一些用于吉米教育和生活的资助。她说,基金的管理严格得密不透风。除非我们把吉米变成一名罗马尼亚籍的孤儿,否则,他除了我之外,得不到任何东西。”
“那他爸爸的遗产呢?”
斯黛芬妮鄙夷地哼了一声。“什么遗产?约舒花钱如流水,赚得还没花得快呢。他这个人,除了毒品、汽车和不懂事的小姑娘,就没别的爱好了。他留给儿子吉米的全部财产,就是那些下三滥的音乐,全都在地下室里用盒子装着呢。如果拿到网上去卖掉,或许还能换些钱回来,但也不够支付赎金的。如果绑架吉米的人真是为了钱,那他完全打错了算盘。”斯黛芬妮说着用手捋捋头发,“不过,他们留下吉米的活口,还是有好处的。总比把他弄死强一些。”
“我们还是绕回到老问题上了。”薇薇安丝毫不掩饰自己厌烦的表情,“如果连你都不能告诉我们嫌疑人是谁,还有别人能说吗?”
斯黛芬妮瞥了对方一眼,神色有些紧张。薇薇安再一次感到她的眼神中隐藏着什么。斯黛芬妮还有不愿意提及的东西,这东西也许她根本不愿去想。斯黛芬妮低下头,盯着修剪整齐的指甲,说道:“也许还有一个人你们可以找来谈谈。他是苏格兰场的警察,名字叫尼克·尼古拉德斯。”
薇薇安好不吃惊。双方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谈话,斯黛芬妮·哈克尔居然凭空把一个警察牵扯进了绑架案。“这个尼克·尼古拉德斯究竟是谁?他和这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约舒死的时候,他就是来做笔录的那个警官。他很可怜约舒的遭遇,同时办事又很周到妥帖。过去的一年里,凡是遇到困难,我都会打电话给他,因为他是我唯一认识的警察。他了解吉米,也知道事情的背景。”说完,斯黛芬妮抬起目光,迎着薇薇安那难以置信的眼神:
“你现在才告诉我这个?”
“对不起。”健谈的斯黛芬妮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她揉了揉眼睛,做出一脸痛苦的表情。“事情太不容易了:我把他的电话给你吧,行吗?”斯黛芬妮一边把号码背出来,薇薇安一边按下了数字键。
“你等在这儿。”薇薇安阴着脸说,“我来听听这个叫尼古拉德斯的人有什么要说的。”
第十六节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间隔音室让人觉得越来越压抑。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对于同一间办公室里的其他五个同事身上的气味是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是蒙着眼睛,也能通过闻味道把他们辨认出来。他知道这几个人日常的一些身体小动作:用笔敲牙齿、用手指敲桌面、咬着牙齿用力吸气、用指甲捋捋胡茬儿、一个劲儿地整鼻梁上的眼镜,等等等等。他知道准会在电子邮件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给同事们讲个笑话,也知道谁利用工作时间在推特上给自己的女朋友发短消息,还知道谁在网上购物。当然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国际新闻记者协会里人们的工作和私生活。
当自己被借调到这儿来调查这个协会的电话窃听和官员腐败问题时,尼克激动不已。这可是一桩轰动的大案子,对于媒体和大都会警察局来说都意义非凡。
可是那一阵子热闹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协会将三亿多封电子邮件都转给了警察局。三亿多封哪。尼克怀疑,协会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这样一来,有价值的线索就会隐藏其中,无法被人发现了,警局不可能把每封信都读一遍。
所以,警局专门设定了一个电脑程序,将三亿多封电子邮件按照关键词和关键句的搜索逻辑,把有价值的邮件分发给所有被关在隔音房间里的警员,逐封进行检查。每一支队伍都由协会本身的监督机构人员和警员组成。“派遣”,这是警局同事对他所从事的工作的称呼,他自己也感觉是被派遣了,而且是被派遣到了别人的地盘上。
眼下,本来应该在外面查案子抓犯人的尼克却被闷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寻一些也许永远都无法作为呈堂证据的邮件,这让他感到无比郁闷。就在几个月前,他的警察前景看起来还在一路飙升。可现在,被调派来处理这么一件案子,看起来,所有的好事儿都到头了。
他接着点开下一封邮件。邮件已经由计算机程序作了标记,因为内容包含了“信用”这个词。记者们支付给线人回扣的方式之一就是将与他们有关系的人的名字列在信用簿上。比如,如果你想付钱给督察“某某某”,感谢他给你爆的料,那么你可以把他女友或者母亲又或者好朋友的名字列在上面。
这一次,邮件是由编辑部的一名编辑发来的,他抱怨那天早晨公司的信用卡在一个加油站被拒付了。尼克叹了口气,顺手把邮件归类到“已查阅”的文件夹中,然后又点开下一封。这时,一阵好似催魂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座机的显示屏,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而且是从美国打来的。今天早晨,他有充分的理由来接一个由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
“你好?”他应道,接电话时,他总是这句话。
“请问你是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口美国音。这可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紧张起来。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薇薇安·麦克库拉斯,是常驻奥哈拉机场办公室的特工。”
“斯黛芬妮出事儿了吗?”尼克不由自主地问道。
“警长,在我和您正式通话前,请先确认您的身份。请先将您所属的警局分号告诉我,以便我确认。”
尼克真的有些担心了。斯黛芬妮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他一口气报上一连串号码。“你打到我手机上吧,我现在不在办公室。”说完,电话就断了。
尼克猛地蹿了起来,飞快地冲出门,背后响起了一连串的叫声。他不该把那些老百姓留在房间内。不过他必须立刻行动。两条大长腿飞快地奔跑在长长的走廊上,楼道里的风呼呼地迎面吹来,打在他一头蓬乱的长发上。来到停车场时,他放慢了脚步,丝毫不顾落在身上的雨雾。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尼克蹲在一个角落,弯身弓背地按下了接听键,“好吧,麦克库拉斯探员,请你告诉我,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想您一定认识99lib?斯黛芬妮·哈克尔吧?”
“没错。她做什么啦?”
“您一开口便说她做什么啦,而不是她被人怎么啦,这倒让我觉得有点意思。”
尼克为自己如此沉不住气而感到恼火。“我只是脱口而出罢了,没别的含义。斯黛芬妮又不是罪犯。我们能不能别那么绕弯子,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他总是这么直来直去。因此在电话里谈话从来不是他的长项。
“打电话给您是我们调查吉米·希金斯绑架案的一部分工作。”
“吉米被绑架了?在哪儿?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问这些都没用,至少在美国本土,一点用都没有。
“他俩在安检区被分开了,这样便于对哈克尔女士进行搜身.99lib?检查。就在这时有个男人走到吉米身边,把他带走了。等机场保安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他俩已经不见了踪影。”
话也说得太不清楚了吧。但是,尼克知道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因为无论如何,他迟早都能从斯黛芬妮那儿听到整件事情的经过。“不见了踪影?在全世界安保级别最高的机场,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吗?这怎么可能?”
“我们仍在调查之中。”薇薇安打断他说,“但是,因为吉米和哈克尔女士都是英国公民,目前我们无法确定正式的嫌疑人,甚至连明确的线索也没有。哈克尔女士刚刚才想起,也许你可以在这方面帮助我们,因为你认识那个被绑架的孩子。”
尼克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斯黛芬妮不亲自把答案说出来。也许,唯一的答案就是,经历了这么一场重九九藏书大的变故之后,她依然对皮特·马修斯抱有美好而善意的幻想。尽管尼克对斯黛芬妮在这样一个混球身上浪费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而恼怒,但他还是觉得这事儿发生在向来都对伴侣十分忠诚的斯黛芬妮身上,仍然情有可原。可即便如此,她也应该亲自把皮特供出来,而不应该把这差事留给他。显然,那家伙给斯黛芬妮造成的伤害,远比尼克了解的多得多。“我知道吉米的底细,这没错。难道绑匪的情况你们真的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目前是这样。我们还无法确定绑匪作案是否是为了索要赎金。你能推测绑匪绑架孩子的动机吗?我怀疑过孩子父母双方的家人。”
“这点我不同意。”尼克不慌不忙地说,“他爸爸那一家子从斯嘉莱特和约舒结婚那天起,就再也不认这个儿子了。据我所知,他们连看都不会看上吉米一眼,更不会想要和那孩子产生任何瓜葛了。”
“他们还有别的孙辈吗?”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她想从自己这条线上获得有价值的线索,那么最好还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他听到薇薇安的叹气声。“我只是想,在某些文化背景的家庭中,人们对男性后辈非常重视。如果吉米注定是唯一的男性继承人,那么他家人的看法或许就会改变。”
尼克粗重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条线对你们查案有帮助,那我这边会去调查。不过,我觉得斯嘉莱特家那边是不用调查的,因为,那一家子没什么钱,而且他们也想不到这么一出精心策划的绑架。”
“斯黛芬妮也是这么说的。那么,我们应该调查哪些方面呢?”
“斯嘉莱特病危期间,有一个影迷整天缠着她。那女人总说,如果斯嘉莱特最后熬不下来的话,那她本人就是上帝派来照顾吉米的第二位母亲。在调查约舒的死因时,我曾经查过她的底细。警方警告过她,可她还是那样死缠烂打。后来,听说那女人疯了,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她这种人我想不外乎就是这么个结局,不过,这一点我稍后会核实的。”
“这条线索就挺靠谱的。不是吗?我有种感觉,你还能告诉我们更多的情况,警长先生。”
这位联邦探员说话倒挺中听的,尼克心想。他站直了身体,来回踱着步子,“斯黛芬妮之前有个男朋友,名叫皮特·马修斯,是个混球。整天胡搅蛮缠,而且还自私自利,对别人指手画脚,让人干这干那。我想你也碰到过这种人吧?我是说你们当联邦探员,肯定见过这种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接着说吧,警长。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故事很长,我尽量压缩着讲。斯黛芬妮甩了他之后,这家伙就堕落成了一个跟踪狂。于是斯黛芬妮不得不把房子卖了,到外面躲上一段时间。这办法还挺管用的,因为好像还真的摆脱了那家伙。不过,斯嘉莱特的死以及斯黛芬妮得到了吉米的监护权这两件事的曝光,让斯黛芬妮害怕自己的行踪会再次被那家伙查到。虽然她带着吉米躲得远远的,但是那个混蛋还是有可能找到他俩。”
听到薇薇安叹了口气,尼克可以想见电话那头的女人一定是一脸怒气。“你知道为什么哈克尔女士自己不愿意向我们透露这些吗?害我们兜了那么大个圈子。”
尼克出于本能地想要保护斯黛芬妮的利益,但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不想让电话那头的这名联邦特工以为他和斯黛芬妮早就串通好了。因为这样会耽搁寻找吉米下落的时间,吉米可是对斯黛芬妮最重要的人。这样一来他自己和斯黛芬妮的关系恐怕也不能进一步发展了。“这个嘛,你可得自己问她了。不过我觉得吧,这是一个长期恋爱不顺的女人心底的羞辱感在作怪吧。如果换了是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你知道能在哪儿找到这个叫皮特·马修斯的人吗?”
“要找他应该不难,我猜。电脑里应该有他的名字和地址。他是个声学录音师,有专门的业务代理人。一般情况下,都在上班,你需要我帮你找他吗?”说到这儿,尼克停下了脚步,把前额靠在一块玻璃上。那种冰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刺激。
“那样最好了。”
“这样的话,你得先给我的上级打个报告。”尼克说,“如果你需要我的协助,那就得把我调到你们的专案组。”尼克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粗鲁,于是补充说道,“我手头正在进行一项耗时很长的调查工作,警局也抽调不出更多的警力。你可以联系刚才我给你的那个号码,找一个叫布罗德本特的督察协调此事。”
“我会的。不过还有一件事。请你理解,我必须要问一个问题。如果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一起看似绑架的行动的话,最佳人选就是斯黛芬妮了。这一点你是否怀疑过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觉得她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留神啊。尼克提醒自己。“不会的。”他说,“在我看来,她为人正直。没有人会逼她对一个孩子下手。她一直参加各种社会服务工作——没错,斯嘉莱特是在遗嘱中把孩子的监护权留给了她,但是如果没有事先进行详细的调查,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孩子交到一个与自己没有一点亲缘关系的人手上呢?如果对方的背景真的存在瑕疵,那斯嘉莱特早就另作打算了。”
“我想也是。”薇薇安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好像她根本不愿意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听着,你就给布罗德本特打电话,然后把我从现在的工作里调派出来,我随时都可以加入你们。”尼克稍作停顿,想到吉米在失去了双亲之后,与外人建立起那份互信是多么不容易。“吉米是个好孩子。”尼克继续说,“我不敢想象他身处陌生环境下的状况,真可怕。就为了这个,我会全力配合你们的。”
“行,我会联系你上级的。”
“谢谢,还有……”他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他想让斯黛芬妮知道他一直在一旁支持着她,但是通过一名联邦探员把这话带给斯黛芬妮,显然不是很妥当。
“怎么?”
“你们会尽快释放斯黛芬妮吗?”
“严格说来,我们现在算不上是扣押她。她是个与警方合作的证人,仅此而已。查这样的案子,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掌握背景资料。我想我们还得和她谈上一阵子,怎么啦?”
对方这么一问,让尼克感觉有点棘手。“如果她想找人说个话——和认识吉米的某个人说说话,我的意思是——请你转告她可以打电话给我。”
“行,没问题。我会再联络你的,尼古拉德斯警长。”
两人间的通话就此结束。尼克大步流星地走回办公室,取过自己的外套。他相信,布罗德本特一定能理解,只要美国那边的事情没有完全解决,他是不会回到现在这个案子上来的。此刻的尼克已经在心里盘算起了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眼下头一件要做的重要事情却是最不可能实现的,那就是与斯黛芬妮好好谈谈。这恐怕只能等到麦克库拉斯把斯黛芬妮的老底全都揭开之后才能办到了。想到这儿,尼克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狡狯的笑容。
想到斯黛芬妮的经历如此丰富,要揭开这一切恐怕还得费上好大一番工夫呢。
第十七节
薇薇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布罗德本特督察。她想自己单独行动,可以有机会喝上一杯星巴克的拿铁咖啡,然后用自己的电脑,因为她怕尼古拉德斯的上级需要书面的调派申请书。结果,这位名叫布罗德本特的督察态度很合作,而且如自己所料,对方确实需要她发去一封电子邮件,以便他确认。薇薇安一边喝着拿铁咖啡,一边在计算机屏幕上打出对尼克的要求。她很高兴布罗德本特的反应足够淡定。倘若换成自己的上司,那恐怕光是说明情况,接受对方询问就得耗上一整天了。她倒也不需要那位警长有过分的投入,只不过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罢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倒是可以让事情省去不少繁文缛节。
打完电话,薇薇安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到目前为止已经掌握的情况。斯黛芬妮·哈克尔或许如同尼古拉德斯说的那样,是一个品格高尚的女人,又或许这些年来,她一直以自己的虚伪欺骗了尼古拉德斯,到底哪一点属实,实难判断。不过眼下,她自己还是愿意相信斯黛芬妮的为人。这样想来斯黛芬妮的反应在薇薇安看来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因为自始至终,她的反应都是一致的。
收件99lib.箱里的来件提醒打断了她的思路。布罗德本特发来邮件,同意薇薇安的调人要求。她将这封邮件又转发给了在芝加哥的上级,这是必要的例行手续。在等待阿伯特和尼古拉德斯填写相应表格时,她还可以再去问问斯黛芬妮·哈克尔,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再次走进审讯室时,薇薇安注意到斯黛芬妮正贪婪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咖啡,“能给我也来一杯吗?”斯黛芬妮问道,“我已经在这儿待很久了,快撑不住了。”这话说的没错,斯黛芬妮看起来既疲惫又烦躁。人的肾上腺素直线下降时,往往就是这副样子。
薇薇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20英镑的纸币,塞给了洛佩兹。“给你自己也来一杯,洛。你是要拿铁吗,斯黛芬妮?”
“能来杯摩卡吗?除了咖啡因,我还要补充糖分。如果能再来几片饼干或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更好了。”
薇薇安冲洛佩兹点点头,“记得帮我拿发票。”她说着抿了一口咖啡,“跟我说说皮特·马修斯这个人吧。我已经知道了,这又是一个漫长的九九藏书故事。不过反正现在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说。”
上次那些事过去后的几天,我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烧上一壶水呢,皮特就挂着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出现在我眼前。“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刚一开门他就抱怨道。
“再次见到你可真高兴呀。”我故作轻松地说道,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不过,只要是他揪着不放的话题,你除了屈服之外,是别无选择的。
“我昨天发短信给你了,你没收到?”
“你该留一把钥匙给我的。”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穿过客厅,走进厨房。“两天没你的消息,我都急得快发疯了。我给你打了电话,也发了短信,可是你一个回复也没有。”
“我告诉过你。我的手机没电了,而且斯嘉莱特家里也没有诺基亚的充电器。一直到昨天我才有办法给手机充电。”我说着给自己煮上一杯咖啡。
“我特地跑来这儿找你,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忍不住大笑,“能出什么事儿呢?我又不是个病人,皮特。我是正常人,能照顾自己。”
“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你有可能洗澡的时候滑了一下,磕破了头。也有可能走路摔下了楼梯。还有可能被贼给打了。”
我摇了摇头,背对着他,把柱塞插进咖啡机里。
“让你忙里忙外的感觉真好呀。”
突然,他抓住我的胳膊,猛地把我扭转身,接着又捏住我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你这个傻女人。你让我着急,你懂吗?”他脸上那种怒气冲冲的表情让我害怕。我知道他这完全是出于关心和担惊受怕,可还是令我不寒而栗。
“放手,皮特。你弄疼我了。”我吃力地挣扎说。
我的话如同咒语一般解除了他的那阵激动。他突然松了手,转过身去。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仿佛被卡住了。“你根本不明白你让我多难受。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那个叫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婊子””
“她不是什么婊子。”我揉揉肩膀和手臂。我知道一会儿身上肯定少不了几处乌青。“我正好赶上她临盆了,所以只能等到一切事情都了结了才能赶回来。”
他转过身,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这事儿凭什么由你来负责?你只不过是替她写书的捉Jf手,又不是她妈。”
“因为当时她身边没有别人。约舒根本连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而她的那些女友又只懂得关心她的衣服啦,首饰啦。况且,她早就和她家里人不来往了。”
“她还有经纪人呢,不是吗?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你。”他打开冰箱,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一瓶牛奶。
“因为我俩是朋友,皮特。”
他嗅了嗅那瓶牛奶。“牛奶都过期了。你看,九九藏书
你只顾着跟在斯嘉莱特·哈洛特屁股后面跑,连牛奶过期都不知道。甚至对自己和关心你的人都不闻不问。”
“别这么说她,没那么严重。牛奶过期了,真不好意思。不过那儿还有一盒奶油呢,一直没有打开过,应该是好的。”我一边说,一边把那盒奶油递给他。“好歹让你享受一回吧。”我说,心里想着绝不能在他的坏脾气面前屈服。
“这不一样。”他咕哝道,把奶油倒进咖啡。
“那么,你的事儿怎么样了?那几个吹风笛的怎么样?”
“他们很好。”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都挺专业的。准时抵达演出现场,表演跟我们预期的一样出色。我们只要求他们演这么一场,但是他们的表现却堪称完美。”他的嘴角突然撇了下去,说道,“要是乐队也这样卖力就好了。可是那个叫山姆的,心情一天一个样,比换袜子还勤快。”
话题从斯嘉莱特转到了别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我俩一起做起了晚饭,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发表几句评论,有时还争辩两句,有时又开怀大笑。等到坐在餐桌前,喝完了一轮洒水,皮特突然建议我俩明晚去参加一场音乐会。此前跟他合作过的一个印度乐队要在霍克斯顿举行一场小型演唱会,已经邀请了皮特出席。
“时间不要太早就行。”我说,“因为我已经答应了明天晚上要去看看斯嘉莱特和吉米。”
皮特又开始嘀嘀咕咕地抱怨说:“哦,上帝呀。难道从今以后都要这样了吗?你非得围着斯嘉莱特和她家的孩子转吗?你得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来。”
“皮特,生孩子这段时间很艰难。她还得再花些时间恢复身体。所以,你说的没错。这几个礼拜我得帮些忙。仅此而已。等到她能正常活动了,我这边也就正常了。”
他仰头喝掉最后一点红酒,“他们是在利用你呢,傻瓜。我不喜欢他们这样对你。”
“不是这样的,皮特。我一直跟你说,我和斯嘉莱特是朋友,是密友。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捏了捏他的手,“你也肯替自己的朋友卖命,难道这样不好吗?”
“是的,但是他们会感恩图报。可不像你和斯嘉莱特那样,只是你对她好,她从来不给予回报。”
“不能这么说。”
“不是吗?那么,她给过你什么呢?”
“友谊可不是一张财务收支表啊,皮特,不能总想着别人还欠着我。斯嘉莱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要问她为我做过什么的话,我会说她让我的生活过得美好无比,这一点谁也比不上她。而且,她还让我当九九藏书吉米的教母呢。”
他发出一连串笑声,说道:“你觉得这就是她给予你的?你可是一点都不喜欢孩子的呀,斯黛芬妮。这只不过是她想进一步剥削你的手段啊。”
他理解不了我的感受,这一点让我有些伤心。
“不,皮特,这是一种赐予。允许你进入一个孩子的生活,这绝对是一种赐予。”
“是呀,这样一来,你只好把这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讽刺地说道,“我会在音乐会现场等你,如果你还赶得过来的话。”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我一边清理桌上的盘子和酒杯,一边说。
“不去。”他回答道,脸上挂出不屑的样子。
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皮特总希望他没有活干的时候能够有我陪在身边。他一直抱怨我的工作把我从他身边抢走了,可是,只要没有采访任务,我是一定会尽可能来配合他的工作时间的。只不过一个刚当上妈妈的女人和一个孩子的时间可不是能预料的,因此,我忙于照顾斯嘉莱特和吉米,无暇顾及皮特的生活和工作,这让他越来越不痛快。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感到每一天都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看起来他很嫉妒我老是同吉米和斯嘉莱特待在一起。
加上我内心本来就有的那份歉疚和不安,皮特的抱怨和恼怒之情就使我更加烦躁了。说实在的,斯嘉莱特在生完孩子后的确需要有人在一旁照料。出院时,她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剖腹产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手术,病人需要好好休息、疗养。尽管不喜欢术后那种事事小心步步留意的拘束生活,但斯嘉莱特也没办法。经历过一次重大手术后想要让身体恢复常态,本来就不容易,现在生活又要因为一个刚出生的宝宝而彻底改变,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过去的那种日子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如果身旁有个支持自己的丈夫或者体贴一点的家人,也许还容易一些。可是,约舒倒是赋予了爸爸一个全新的定义。他每次出现不是捧着一大束花,就是一个毛茸茸、软绵绵的玩具,把儿子抱在手里玩上10分钟,然后就是接一通电话,之后匆匆走人。每次他待的时间只够和斯嘉莱特一起吃上一顿饭。他的生活并未因为当了爸爸而有丝毫改变。吸毒、醉酒、当DJ,这些还照旧是他生活的中心内容。我私底下怀疑,除了这三样外还有女人。
我几乎是每隔一天就要去看他们母子俩,每次去都免不了受几乎吃喝拉撒全在她家门口的记者们的围追堵截。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斯嘉莱特一看到记者就觉得胸闷了,因为眼下她哪还有心情来应付这批人?
问题随之而来。去过四五趟之后,我打电话给了乔治,“你得安排个人来斯嘉莱特家里常住着,帮些忙。”我说,“她根本顾不过来。屋子里一团糟,东西没人洗,也没人出去采购。”
“你不能帮着她一点吗,斯黛芬妮?”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平日里总说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学着皮特的腔调说道:“我只是替她写书的捉刀手,不是她妈,你好歹想想办法吧,行吗?”
于是,玛丽娜出现了,她是个二十多岁的罗马尼亚姑娘,长得丰满,一头棕色秀发,英语却说得比那些常和斯嘉莱特混在一起的俗气女人好得多。她这人讲话有一股子酸溜溜的幽默劲儿,而且身材和脸蛋就如同一个过了气的好莱坞大妈一般,但是干活却麻利得很,因此我喜欢她。更重要的是,斯嘉莱特也喜欢她。最最重要的是,她不吃约舒那一套。打从一开始她就说约舒是个浪荡胚,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不当的接触。
玛丽娜知道和斯嘉莱特交往的度,她是来这里干活的,不是来充当斯嘉莱特闺蜜的。有时候我和斯嘉莱特想把她拉进我们的小圈子,可每次她都礼貌地退避三舍。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她负责采购烹饪,下午还要陪吉米玩上两个小时,这些就是她来这儿的全部任务。到了晚上,她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儿配了一台电视机,外加一台廉价的笔记本电脑。再不然,她就骑着自行车到最近的一处酒吧,因为那儿有几个打工的罗马尼亚人。
那次陪产之后,斯嘉莱特同我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下午玛丽娜陪着吉米的时候,我就和斯嘉莱特讨论给杂志的供稿。晚上我俩会在一起喝上些红酒,看看电视剧什么的。之后,我们还会交流一下各自的读书经验,谈谈在新工党的领导下整过国家的危局。我会向她解释在撒切尔的统治下一个新的底层社会是如何形成的,又是怎样与原有的工人阶级割断联系的。贝蒂,弗利丹和琳达,史密斯的死让我有机会向她解释什么叫做女权主义,这些事情让斯嘉莱特兴趣十足。以前,我总是忘记她其实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因此,我必须时时牢记,在谆谆教导的同时又不能显得居高临下。现在,在她对政治和社会有了初步认识以后,她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来自各方面的知识。
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让皮特对我的抱怨越来越深,同样,斯嘉莱特和约舒之间也越来越疏远。每次碰到约舒,他老是对我呼来唤去,把我当成他的私有财产。他的种种抱怨不外乎那么几个主题:没有多少时间和斯嘉莱特亲热啦,斯嘉莱特再也不愿意和他一起进城啦,等等等等。
关于亲热这一点,我无能为力,但我的确鼓励她多跟约舒出去,仅仅是为了两人间不再争吵。我自愿帮他们照看孩子,如果他俩需要的话。但斯嘉莱特却提不起兴致。“我可不会被吓倒。”她说,“这一点都不有趣,我可不希望在外头抛头露面,和一群二流子、浪荡鬼混在一起。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因为这不利于我思考问题。而且,如今我晚上的一半时间都要陪着吉米,为什么还要出去鬼混呢?实话告诉你吧,现如今,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一天无非是能让我睡足八个小时。”
斯嘉莱特的态度影响了约舒同儿子之间的关系。他把斯嘉莱特身上的变化归咎于她当了妈妈。他完全不理解,母亲这一身份只是为斯嘉莱特提供了一架保护伞,让她可以做回本真的自己,而不是变成他所要求的那个样子。我看得出来,约舒觉得一切都令他迷茫,他这种人情商是极低的。当然,其他方面他的能力也同样不强。
而且,即便他能体察到这种种变化下的深层原因,他也不一定有办法来解决。斯嘉莱特还是得摆出在公众场合的那副样子,这一点,我也应当负上一部分责任。因为我是她唯一信任的写手,除了在我面前保持本真外,她对任何人都只露三分的真实面目。
尽管乔治事先已经申明,我是唯一经斯嘉莱特本人授权进行采访的人,照片也只能由他所在的机构雇佣来的摄影师提供,驻守在斯嘉莱特家门外的记者数量丝毫没有减少。每天守在那儿的固定人数大约有一打。斯嘉莱特没法带孩子出去散步,因为记者手中的长焦镜头能拍到两个足球场那么远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缺乏耐心吧,又或者是编辑部催得太紧,一名记者居然斗胆翻越围墙,进入了院子。斯嘉莱特从泳池的一端抬起头,正好看到那名记者隔着玻璃窗飞快地拍了几张照片。斯嘉莱特沉住气,没有上前攻击他,而是报了警。之后又请了当地的一名建筑承包商,在围墙顶上安满了碎玻璃片。
麦吉这次可乐坏了,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明星老妈陪可爱儿子的故事更能吸引读者眼球的了。我和斯嘉莱特则把所有的育儿书,从“产前辅导”到“母婴亲子装”都看了个遍。斯嘉莱特的公众形象经过我的整体设计,由一张张刊登在各类大小报纸上的照片得到了不断地提升。可是,我现在回头去看,却并不因此而感到自豪。
尽管不乐意,但事情发展到如此糟糕的程度,我是要负一定责任的。这一事实我无法否认。
第十八节
列妮出现的那个下午,我正和斯嘉莱特讨论一篇讲述她如何在剖腹产后恢复运动的稿子。当时是初夏季节,斯嘉莱特让玛丽娜领着吉米到树林里散一会儿步。“吉米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尽管玛丽娜有些不情愿,但斯嘉莱特还是咬着牙坚持说,“你们在树林里走上二十分钟,就能看到一片养着鸭子的池塘。带些面包去,喂喂那些鸭子。”
“他才七个月大呀。”玛丽娜说,“还不知道鸭子是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啦。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喂鸭子。去吧,现在就走。”
两人离开十分钟以后,我才知道斯嘉莱特为何急于打发走玛丽娜。当时我正在厨房里煮东西,突然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大门口。对讲机响了,我拿了起来,“是谁?”我问,看向显示屏。
我惊得差点把听筒掉在地上。我看见留着一头棕色秀发的“斯嘉莱特”正站在出租车后面看着摄像头。“是你吗,斯嘉莱特?”显示屏里的女人问道,话语中明显带着北部的口音。
“你是谁?”
“请告诉斯嘉莱特我是列妮,是她的表妹,她在等我呢。”
“请稍等。”
我放下听筒,冲着客厅喊道:“斯嘉莱特,大门口有个女人说是你的表妹。”
斯嘉莱特一路跑过客厅,脸上露着坏笑,“你一定大吃一惊了吧,斯黛芬,大吃一惊。”
她说着顺手抄起听筒,兴奋地喊道:“列妮,你这鬼丫头。进来吧。”
“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个表妹。”我跟着斯嘉莱特来到前门,“为了这本书,我得和你家里人谈谈,这你知道。你以前说他们都是些乡下人。”
斯嘉莱特一脸坏笑:“你已经见过克里斯和杰德了。我的看法没错吧。”
“那么这个列妮又是谁呢?”
她停下脚步,直视着我,“也许这是因为我想让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对我说:“列妮从小和我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我们的父亲是亲兄弟,但她妈妈是爱尔兰人。爸妈离婚后,列妮就跟着母亲搬回了都柏林。我俩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们像亲姐妹。我想看看如今是不是还是那样。”斯嘉莱特按下打开前门的开关,出租车开了进来。她转身冲我眨了眨眼,“我有个绝妙的主意,斯黛芬。”
看着两人在厨房里追打嬉闹,我逐渐觉察到了姐妹俩的不同之处。列妮的脸长一些,鼻子平了一点,耳朵的形状也完全不同,但是如果头发染成金黄色,然后披散下来,那么两人之间的相似程度简直令人诧异。她说话的方式也有所不同——调门更高,发音带有北方口音的那种起伏感。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等到两人差不多把八卦的事情全都聊完了,斯嘉莱特领着列妮到泳池边的一座客房里去洗澡。
“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斯嘉莱特回来的时候,我说。
她笑笑,“听我说,那天晚上我们看的那部叫《孪生》的诡异老电影,里面那对姐妹……”
“我看过。”我急着说。对于别人把看过的电影或读过的小说的内容告诉我,我总有些不乐意,因为所有转述的人从没把话说清楚过。
“好吧。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了吧?”
“你是要撮合你表妹和约舒吗?”
当我看到她脸上惊讶和受伤的神.99lib.
情时,我才知道又一次低估了斯嘉莱特。“我开玩笑的啦。”我急忙说,想掩饰自己。
她略有些犹豫,但接着又说道:“有时候,你的幽默感真叫人觉得惊奇,斯黛芬。我爱约舒,这一点你清楚,尽管有时候他既不能为我装点门面,又没有任何用处。不,我是在想列妮也许可以做我的替身,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她打开柜子,取出一把高高的玻璃水壶。“还记得布拉德·皮特拍的那部叫《特洛伊》的电影吗?”
我点点头,想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一部糟糕透顶的电影。”
“别管电影怎么着。布拉德·皮特玩了命地想要练成一个肌肉发达的猛男,可到最后各个部位看上去都不成比例了。巨大的肩膀和胸部,还有那六块腹肌,但腿还是那样纤细。所以电影中那两条腿其实是替身演员的。”斯嘉莱特说着把一盘冰块放进水壶里。
“你开玩笑的吧?”
“不,千真万确。为什么我知道呢,是因为那个替身演员是利兹大学的一名学生。有腿部镜头的时候,摄像机就对准他的腿拍摄。所以,我想列妮可以充当我在俱乐部里的替身。”
好在她正把头探进冰箱寻找东西,没有看到我脸上那种表情。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张大眼睛盯着前方。
“你仔细想想看,斯黛芬。”斯嘉莱特说着撤出身体,手中摇晃着一瓶鸡尾酒。“这么和你说吧。那些在俱乐部里看见我进进出出的人,其实都不认识我。在公众眼里,现实生活中的明星们和银幕上的总有些不同。”斯嘉莱特把那瓶鸡尾酒倒进加了冰块的朗姆酒里,然后用一只木勺搅了搅。“列妮其实比我本人更像那个斯嘉莱特。每一期的《Yes》杂志她都不放过。她走路的方式,说话的方式,和我一模一样。她尽可以在外头抛头露面,满足公众的好奇心,让那些喜欢猎奇的八卦记者们问个够,拍个够,这样我们大家都开心。约舒也有人陪着到城里的俱乐部显摆显摆。我呢,也不用天天往外跑了。”她把一杯酒递到我跟前,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说道,“如果我俩不像现在那样整天吵吵闹闹,说不定我还是蛮想和他亲热亲热的。所以,就为了这一点,这个法子也值得一试。”
我猛地吞下一大口酒,觉得斯嘉莱特一定也是喝多了才会想到这么个大胆的“好主意”。“那么,列妮本人也同意了?”
“细节上还没和她谈,因为我不想让她的那帮爱尔兰朋友得到消息。我只告诉她我这边可以替她安排一份工作。”斯嘉莱特给自己倒上酒,和我碰了碰杯,“为了我的替身,干杯。”
我哼了一声,“你这边?你怎么跟她说的?”
斯嘉莱特有些恼火,“我这边有玛丽娜,还有乔治呀。”
我觉得乔治本人可没把自己算作是斯嘉莱特这边的人,可我没打算指正她的说法。“你真的认为自己需要找个替身?”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真诚地说道:“真的需要,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大门口那群无聊胚子。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死死地盯在我屁股后面。这种事情你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有时候,一想到要踏出大门,我就心神不宁,觉得胃里一阵阵恶心。我知道,别人总是认为,像我这样的明星,不就是靠曝光率来维持自己名声的吗?我也知道,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的频率越高,随之而来的金钱也越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明星就没有私生活。吉米怎么办?他就没有权利在一个安静祥和,没有一大堆记者骚扰的环境下长大成人吗?斯黛芬,我真的无法忍受了。我觉得列妮可以替我分担一部分压力。”
我明白她的意思,内心深处我也很同情她。即便是最热衷于搜罗八卦新闻的记者有时候也该有所节制。“列妮行吗?她有这个能耐承受这一切吗?”
斯嘉莱特点点头,“我想可以。关键问题是,斯黛芬,我需要在公众面前保持良好得体的形象。有人邀请我拍摄一部电视系列剧,白天播出的,节目本身还真有点特色,和聊天节目有点类似。剧组是怎么设计的呢?每周他们会对准两个电视明星,看看他们都经历了哪些事情。有几个明星还真会碰上些意外情况,有的则顺顺利利,皆大欢喜。”
“嗯,有悲有喜。”我嘀咕说。
斯嘉莱特没有理会我话中的讥讽意味,继续说道:“你说得对,有悲有喜。可以作为这档节目的名字,我会和制片人说的。”
“你是想让列妮在晚上扮演斯嘉莱特,而你则白天去参加那档子节目?你认为她值得信任,不会出卖你吗?”
斯嘉莱特抿了一小口,思忖片刻,“我们的列妮,她一直都很忠诚。她比我小一岁,一直都很仰慕我。我相信她不会害我,即便是有人出钱让她这么干,她也不会的。”
“出钱干什么?”就在这时,列妮走了进来。她把头发包在浴巾里,那副样子就更像斯嘉莱特了,我心.99lib.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她走过来,坐在餐桌前,斯嘉莱特递给她一杯酒。
“只是我一个小小的主意。”
列妮浅浅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呷了呷嘴。“哦,这酒真带劲儿。房子也不错,以前我可从来没住过套房哪,多住些日子恐怕就习惯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也会慢慢习惯有你陪伴的日子。”
“那么,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活儿?你知道的,秘书之类的工作我可是一窍不通的。我唯一千过的工作就是在酒吧里打临工。如果是想让我帮你打理你家里的酒吧,你可没必要让我大老远地从都柏林跑到这里来啊。”
斯嘉莱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你也知道,小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分不清楚我俩谁是谁。”
列妮咯咯地笑了,表情同傻笑时的斯嘉莱特一模一样。“咦……你还记得伊万斯老师把我当成了你,把我拖到校长办公室臭骂一顿的那次吗?”
斯嘉莱特看了我一眼,露出“我早说了吧”的表情。“我觉得如果你把头发染一染,我们俩还能制造出那种效果。你觉得呢?”
列妮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斯嘉莱特,然后说道:
“我觉得我的睫毛和你的有一点儿不一样。不过我可以做些修饰。怎么啦?你是不是要拍色情小电影,又不想把你身上的刀疤暴露在镜头前?”
“去你的,我怎么会去拍色情电影呢。我的行为有时候是有些过头,但还是有底线的。”斯嘉莱特戳戳我的腰说,“还是你告诉她吧。”
“我,为什么要我说?”
“因为你在行啊,用平和的语气向别人作解释。”
这一点,我倒是觉得概括了我的职业特性。于是,我便把斯嘉莱特的建议告诉了列妮,还强调了各个阶段的保密性。起初,列妮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当我把斯嘉莱特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后,她看上去颇有兴致。等我把话全部说完,她还露出了笑容。
“那么,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每个礼拜跑到外面去混上三四次,假装我就是你?你是想花钱来雇我替你干坏事儿啰?太疯狂了!”
“所有的事情都向你交代了。接下来你就住在这儿。显然,在我出门的时候,你是不能出去的。因为我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当然啦,你也不是被关在这儿的囚犯。我在家陪吉米的时候,你可以出去买买东西,或者干些别的事儿。”
列妮喝完杯中的酒,冲着表姐晃了晃杯子。“再给我来一杯。想让我假扮你,我现在就得训练起来。约舒那边呢,他对这事儿怎么看?”
“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这下子列妮有些紧张了,“但是,他必须知道这些事儿呀,不是吗?因为假扮你这事儿总该有个底线吧。和他同床就是底线,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怎样,反正我是不能和一个巴基斯坦人睡觉的。”
“天哪,列妮。这种话可不能在外面到处说,当初我就是因为乱说话而吃亏的。”
列妮耸耸肩,“在外面我又不会乱说话。这间厨房里,只有我们三个呀。我又不傻,如果有外人在场,我是不会乱说话的。但这99lib?话也没说错,不是吗?反正我是不会和他上床的。”
怒气冲冲的斯嘉莱特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吼道,“你当然不能和他上床。他是我丈夫,我爱他。我不会让他和你之间有任何关系的。”
我觉得两人之间就快打起来了。但是,我又不清楚两人之前是否有过节。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互相捶打对方的肩头。
“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斯嘉莱特说。
“我犯病了。”列妮回答说,“瞧瞧你自己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也犯病了。”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我们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把一切给安排妥当了。如果我再稍微聪明一点点的话,或许能揣摩出斯嘉莱特的真正意图,但我的反应实在是迟钝,很久之后才把整件事情给弄明白。
第十九节
之后,麦吉又为我接了一单生意。客户是一对划船穿越大西洋的不满二十岁的孪生兄弟。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再没有见过列妮和斯嘉莱特。嗯,应该说我没有见过她们本人,但是报纸杂志上“斯嘉莱特”的身影还是一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斯嘉莱特”在新节目上的谈笑风生和与约舒一同出入各种酒吧,在凌晨两三点钟醉醺醺的照片一定让乔治脸上乐开了花。
等写完了那对“大西洋兄弟”的传记后,我同斯嘉莱特约好在那部名叫《本色生活》的访谈秀节目的录制现场附近一起共进午餐。我俩躲进一个小包间,点了一瓶鸡尾酒和两盘意大利面。斯嘉莱特掏出一包照片摆在我面前,那是吉米最近拍的一些照片,相片中的他一天比一天可爱活泼。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其实十分喜爱吉米这孩子。尽管忙于写别人的传记,但我十分怀念同吉米拥抱嬉闹的日子。
“他现在已经会在家具上爬上爬下了。”斯嘉莱特深情地说道,“他对任何事物都感兴趣。斯黛芬,我请列妮来这儿,还真是做对了。她对吉米很好。因为吉米现在已经能自由活动了,所以多一双手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说到这儿,她用叉子叉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我则还是专心地看着那些照片。
除了吉米的照片之外,还有几张是列妮打扮成斯嘉莱特的样子,那份相像简直让人觉得诡异。若非事先知道底细,我根本辨认不出相片里的人是不是斯嘉莱特。“吉米就从来没有搞混过吗?你俩长得这么像,斯嘉莱特,我不得不说,上帝可真是鬼斧神工啊。”
斯嘉莱特咽下一口面条,摇着头说:“看上去他分得很清楚。如果我和列妮同处一室,吉米总是靠到我这一边。我觉得他是凭嗅觉而非视觉在做判断。我和列妮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她笑着说,“列妮的身上一定有股爱尔兰铁匠的味道。”看到我脸上的反应,她立马举起双手做出防卫的样子。“我在戏弄你呢。”她说,“斯黛芬,你这人真好骗。”
“你这人太坏了。吉米和列妮处得好吗?还有约舒呢?”
“听了这主意他觉得刺激极了。这就意味着,他在空闲的时候就可以领着一个陌生女人出去玩。但是,因为我俩不像以前那样整天争吵了,所以关系也慢慢地改善了。也就是说一切都正常了。现在我只要确保不会被人拆穿就行了。”
“你打算瞒多久呢?”
斯嘉莱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食物,不停地用手中的调羹搅拌着。“当然不会永远这么瞒骗下去啦。”
“当然。你有具体的时间表吗?有没有精心设计好每一步?”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十分犀利。“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如果让我说你身上有什么特点的活,我想那就是,你总有能耐让我始料未及。唯一可以让我确定的是,对于最终的结局你总能讳莫如深。但是,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也让我了解到,倘若你没有想清楚游戏该怎么结束,你是不会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的。我真不应该问‘有没有精心设计好每一步?’而是应该问,‘你的全盘计划是什么?’”
斯嘉莱特又吞下一口面条。“差不多吧。”她最后说。
“能说来我听听吗?还是说这又是你的一个秘密?”
“我要让我出演的那档节目声名鹊起。是时候让大家知道真相了,我的真实一面可不止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等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会让列妮有所收敛,不要再那么频繁地去过夜生活了。”说到这儿,她又冲我露出她那标志性的坏笑,“那时候,你可以大书特书我是如何脱胎换骨,弃‘恶’从‘善’的。在‘母亲’这一身份下,我是如何改造自己的。当那些无聊的八卦记者因为没有料可挖而离我远去时,我或许还会感觉有九九藏书些失落呢。”
“到时候列妮怎么办呢?”
“我在西班牙的山区里替她买下了一处房产。那儿有一个很大的侨民居住区,她可以在家里开个美甲屋,经营她自己的小生意。当然到时候,她还会是一头棕发,也许还得剪得再短些。”说完斯嘉莱特耸了耸肩。
斯嘉莱特计划中的那份孤注一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一直让我很钦佩。不过且慢,我推开餐盘说道:“你相信她会接受你的安排?”
“为什么不接受呢?剪个头发,经营个自己的小生意。她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我的意思是,她愿意放弃原先的一切,独自一人开始生活吗?在我看来,列妮是离不开酒精和美食的。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斯嘉莱特。花别人的钱来享受,我想这就是她这辈子的事业了,怎么会愿意舍弃这一切,大老远地跑到西班牙去过异乡客的生活呢?”
斯嘉莱特脸上那自信的表情根本是不为所动,“因为这是交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生活只是暂时的。她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就当你说得没错吧。”我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列妮最后还真的成了个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是我事先未曾料到的。
又过了三个星期后的某一天,我在事先没有电话告知的情况下再次造访斯嘉莱特的庄园。之前,我刚刚在萨福克采访完一个喜剧女演员,她正要找个人帮她写一本回顾她五十年喜剧创作生涯的传记。访谈结束得比原定时间早一些,主要是因为才和对方谈上五分钟我就感到恶心,因此也就不想再接这笔生意了。斯嘉莱特那本平装版的传记依然热销,而那对划船横渡大西洋的兄弟的传记也即将面世,所以钱的因素不在我考虑之列。而且,麦吉最近才跟我打过招呼,说一个零售业的企业家想找人写一本关于领导力的书,这个主题让我觉得更有意思。
所以我早早地就逃离了那位女演员的安乐窝,但是并未径直回家,而是决定去看看吉米。可是真不巧,玛丽娜下午带着吉米出去玩了,斯嘉莱特正在栏目组拍摄最后一期的节目,约舒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列妮一个人在家,看到我来访,她热情地向我表示欢迎,感情激烈的程度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请别误会,我俩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但是今天,她看起来特别轻松,心情特别好,似乎有很多话要和我说。
列妮煮了些咖啡,又从柜子里倒腾出一些饼干。“你能来我真高兴。”她递给我一盒全麦有机饼干,“尝一块?吉米可喜欢吃这玩意儿了。”
“不用了,谢谢。”我说,“最近怎么样?”
“嗯,还好吧。”她说,带着有很多话要倾诉的样子坐了下来,“表面上,一切都是皆大欢喜。我在报纸上抛头露面。斯嘉莱特躲在家里享受安宁的生活,外面的人也没有什么怀疑。”
“但是……?听你的话,你接下去就要说‘但是’了吧。”
列妮摆弄着杯子的把手,说道:“能去外面走走吗?我很想抽烟,可斯嘉莱特不让别人在屋里抽。因为吉米在呢,你懂的。”
我跟她来到花园,惨淡的阳光照在我俩身上,好像我俩都是贫血症患者一般,脸上既无血色也无人的体温,但是总强过闷在屋里吸列妮的二手烟。我们在一张弧形木椅上坐了下来,望着池塘里的金鱼在睡莲丛中游来游去。我想到,吉米现在已经能自由活动了,这片池塘是不是应该用隔离带拦起来?
“约舒一点也不注意。”列妮继续说道,“他想抽就抽,管他是屋里屋外,也不管是几点。斯嘉莱特居然也由着他。她宠吉米,但是更宠约舒。”
“也许是因为约舒还太小,不懂事吧。”
列妮眯起眼睛,透过烟雾看着我。“你不待见约舒,是吧?”
我耸耸肩,“反正我是不会找约舒这样的男人。不过斯嘉莱特显然是在约舒身上发现了我所不能发现的闪光点。”
列妮一口接一口地嘬着香烟,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也是我的问题。”她说。
“约舒打你的主意了?”我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他不敢。这一点我一开始就和他俩讲清楚了。斯嘉莱特想出这个主意之后,我们三个就坐下来,把一切事情给交代清楚了。我和约舒只能在镜头前牵手、拥抱,甚至别扭地接吻。不过我向他声明,除此之外任何非必要的身体接触,一旦发生,我立马走人。斯嘉莱特也说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她一定让约舒付出惨痛代价。她这个人,只要一发誓,那就绝对是当真的。”
“这么说来,约舒还是挺乖的啰?”
“在我面前嘛,肯定是啦。”她扔掉抽了一半的烟,踩灭在脚下,“问题是,外面可不只我一个女人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闭上眼睛,思考片刻,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我想知道事情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糟糕的程度。“把你所掌握的情况全都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说。
列妮的脸紧紧地皱缩起来。她的相貌和表姐像极了,但是骨子里却缺少她表姐身上那股刚毅顽强的拼搏精神,正是凭着这股子劲儿,斯嘉莱特才从一名不文的底层小姑娘爬到了如今风光无限的地位。列妮想要做的就是把她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当作包袱一般抖落给别人,而我呢,正好充当了这个角色。“我和约舒在外面的时候,总是被安排在VIP区域。那地方你见到的面孔无非就是那几张,很多都是勾引男人的野女人。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那些原本想勾搭约舒的婊子因为我的在场而悻悻地跑开了。我原以为她们觉得我管着约舒呢。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约舒是有家室的人。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我点点头。那种女人读八卦杂志和报纸就如同尼姑读经书一般虔诚。只有这样她们才知道哪些人能勾引,哪些则不能,哪些是单身,哪些是有妇之夫,哪些是穷光蛋,哪些还能榨出点儿油水。她们一定读到过在斯嘉莱特庄园里举行的婚礼、孩子吉米,以及这一家子的生活情况等等。她们一定知道约舒是不能碰的。
当然,如果有别的理由,那一切就都另当别论了。
“你一定想一探究竟吧。”
“可以这么说。正因为这样,我对他才盯得更紧。我的酒也喝得有节制了,就是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我试着躲在一旁暗中观察,觉得有几个女人开始对约舒明目张胆地勾勾搭搭了,明白我的意思吗?公开大胆的调情,互相摸来摸去,具体的我也解释不清。但那样子一看就有问题,反正绝不是普通朋友那种。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懂。”在出版商派对上我也见到过类似的情景。人们的距离可以挨得很近,他们就是想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同别人发生身体接触。只不过,这种方式是连朋友和同事之间都不会使用的。你很难把这种分寸感描述出来,但是只要你站在一旁仔细观察,是肯定能捕捉到的。我很擅长读人,这就是我在职业上获得成功的部分原因。“我倒觉得这不是你在主观臆测。”
列妮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道:“我当然不是在臆测啰。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我现在明白了。就在几天前,我肚子有点痛,在厕所里待了十分钟左右。在那家俱乐部里,穿过大厅就是VIP活动区域,在主活动区的一旁还有一段走廊。那里有个女人,在我走之前还不见她的人影呢。反正我回来的时候她和约舒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就在那边你来我往,就在VIP区域的一个角落。她对约舒说,他不能像丢弃一包香烟那样甩甩手就抛弃她。她不想再听到有关约舒和其他女人的风流事,不想再听他说要离开自己的妻子,不想让他成一个负心汉。”列妮突然停下来,又点了一根烟。
“你当时怎么办?”
“我真想把那婊子的头发全都扯下来,替斯嘉莱特出口气。但我知道,真那样做的话,场面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一定会上第二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斯嘉莱特可担不起这风险,这种当众出丑的事应该由那个该死的约舒来承担。于是我就悄悄地退到一旁,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表示我回来了。我假装冲着厕所里某个人嚷嚷了几句。等我来到走廊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已经不在了。那个女的回到了VIP区,而约舒肯定是回到了大堂,因为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吧台那边。他肯定是绕着整个俱乐部兜了一圈,和每一个相熟的人打招呼,到处显摆。”
列妮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叹了口气,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池塘,目光十分忧郁。“我看不惯约舒这样欺骗斯嘉莱特。”?99lib?
“你要向斯嘉莱特揭发他吗?”
她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疯了吗?”然后她使劲地摇头说:“不可能。斯嘉莱特是不会相信我的。她一定会觉得我是因为别有所图,才说他的坏话。”
“你必须如实相告,因为如果真有一个不要脸的婊子,那迟早会被媒体曝光的。到时候对于斯嘉莱特恐怕会是晴天霹雳啊。经过媒体的添油加醋,斯嘉莱特会觉得更加羞愧难当。光是这样就已经够糟糕了,而且,到那时斯嘉莱特说不定还会怀疑你早就知道而故意瞒着她呢。到时候她会觉得不光是约舒背叛和羞辱了她,你也和别人串通好了羞辱她。到最后,里外不是人的恐怕就只有你了,因为尽管约舒背叛了她,但她还是爱着他。”
列妮嘟哝着说:“真是要命。”
“我觉得你别无选择。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早些告诉她。因为那个婊子既然已经出现了,就不会自动消失。”
第二十节
本来,我打算在列妮把事情告诉斯嘉莱特的时候,完全置身事外。但仔细一想,我又认定倘若不在一旁帮衬着列妮,那她肯定不敢当着斯嘉莱特的面开口道破。我并非责怪列妮,因为她所要揭发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的。玛丽娜带着吉米回来的时候,我出钱打发他们去吉米的幼儿园过一晚上。
斯嘉莱特坐着剧组的车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当天下午,她在剧组录节目时换了好几套迷人的裙子,在镜头前出尽了风头,这让她情绪振奋。看到我,她说很意外,但也很开心。她径直奔向冰箱,拿出一瓶鸡尾酒。尽管我连连摆手,但她还是倒了三杯,又在我额上亲了一口,递过其中一杯。“干杯,姐妹。”她兴奋地说,“你可以在这儿过夜,让我们喝个痛快。对吧,列妮?”
我和列妮都没有搭腔。“等你听完我俩要说的事后,你大概巴不得我们立刻消失呢。”我说。
斯嘉莱特停顿了片刻,皱起眉头。“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呀。”她看看我,又看看列妮,然后又看了看我,眼中闪现出一阵惊恐。“不会是吉米出事了吧?我想他今天应该在外面过夜,是吧?”
“不是吉米,吉米好得很。玛丽娜带他去幼儿园了,我们不想让他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那就一定是约舒了。”她重重地坐了下来,嘴巴抿成一条线,“你们说吧。他是不是出车祸了?”
“不,不是车祸。”我看着列妮,“不过,等听完我们的话,你或许情愿他出了车祸。”
“快说吧。天哪,斯黛芬。怎么连你也学会拐弯抹角了。”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看上去约舒在外面好像搞了点藏书网花头。”
斯嘉莱特没有反应,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儿,目光射向正前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能想象到她内心所感到的痛苦,她总是被原本应该给予她关爱和照顾的人所遗弃。但即便如此,她从未在寻找真爱的旅程中有过半分的气馁和屈服。这一点令我由衷地钦佩。
最后,她回过神,用食指把口红擦干净,这一举动有些出人意料,似乎她是想把约舒留在她嘴唇上的味道给一并抹去。“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她操着浓重的约克郡口音说道。
于是,列妮把和我说过的那番话又向斯嘉莱特重复了一遍。紧张的她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整个故事。其间斯嘉莱特一直面无表情地坐着,偶尔将酒杯举到唇边抿上一口。到最后,她的脸终于扭动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冰冷的面容。“你知道那个婊子是谁吗?”
“我好像听别人叫她蒂凡妮,但是我不确定。”
“哈!”斯嘉莱特突然喊了一声,语气颇为伤感,“不是蒂凡妮,是朵凡妮。取了这么庸俗的一个名字,朵凡妮·班克斯。她早就盯上约舒了。嗯,他也挺喜欢她的。来吧,姐妹们,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那天晚上,斯嘉莱特的表现完全证实了我对她的印象。她不是个遇事慌张的傻姑娘。相反,无论面对何种变故,她都能冷静应对。第一步,她打电话给约舒。“嗨,亲爱的。”她甜蜜地说,“今晚要干活吗?”
打完那通电话后,她说:“今晚他要在斯塔克俱乐部当DJ,然后再去富勒姆参加一场派对。所以今晚属于我们姐妹三个。”
接下来她打电话给一家与约舒有来往的面包车租赁公司。“节假日或者有私人演唱会时,约舒就用这家公司的车来运东西。”斯嘉莱特解释说。她以约舒的名义让这家公司派一辆面包车来,然后我们三个就拿着一卷垃圾袋来到约舒的卧室。斯嘉莱特把属于约舒的所有物品从抽屉和衣橱里全都倒腾出来,我和列妮则负责把它们全都装进垃圾袋。等我俩打包完毕,斯嘉莱特又从浴室里拿出瓶瓶罐罐的古龙水、须后水还有别的属于约舒的卫生用品。“他对自己身上的味道可讲究了。”她一边心满 意足地笑着说,一边把一包包垃圾袋往车库里运。
面包车抵达庄园的时候,我们把约舒工作室里的所有音乐器材、一盒盒的唱片,还有一袋袋的衣服全都装上了车。我们三个忙忙碌碌地一直弄到了凌晨一点,但是好歹把约舒这个脚踏两条船的家伙的所以痕迹都从屋里给清理干净了。“要运到哪儿去呢?”我抹着汗问。
“那是他的事。”斯嘉莱特说,“我们把车开到斯塔克去,把钥匙留给守门的小伙子。你觉得怎样,斯黛芬?”
“我觉得很好。你来开车,我的车跟着你,到了那儿之后把你接回来。”
“我也坐面包车。”列妮说,“陪你。”
我和斯嘉莱特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想不行。”斯嘉莱特说,“我们可不能让看门的小伙子发现有替身。”
列妮一拍额头,笑着说:“该死,我忘了。你看看我这记性。”
“又犯病了。”斯嘉莱特咯咯笑着说,“来吧,斯黛芬,我们走。”
我们一路顺风,不一会儿就抵达了目的地。斯嘉莱特把面包车开到俱乐部门外的路沿上,告诉看门的年轻人说:“约舒让我把车开到这儿来。你能把钥匙捎给他吗?”她指指身上的运动裤和背心,“我这身衣服不适合进去,可不能因此败坏了我的名声。”
回来的路上,斯嘉莱特几乎没开过口。“我在方向盘上给他留了张条儿。”她说,“如果晚上想要人陪,就去找那个朵凡妮,永远也别回来了。”
“你还得和他谈谈吉米的事情。”我说。
“那得留给律师了。”她说,“他在家的时候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仍然可以回家看孩子,但这并不等于我俩共同拥有孩子的抚养权,门儿都没有。”
车子又开过了几个路口,“他一定会和你谈分钱的事。”
“让他来试试。我的财务掌控着我的大部分财产,他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而且我们婚前就有协议,原本是他的仍然归他,我也不会去讨要那些东西。”她摇着头说,“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对我。那个丑女人朵凡妮·班克斯,真是丢人啊,你懂吧?她那种女人,智商低得可笑。在她面前,我简直可以算是天才了。”然后?99lib?,我看到她一下子变了脸色,忍不住大哭起来。车里只有她大声的抽泣和伤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只能一门心思地开车。过了几分钟,她似乎用完了哭的劲儿,但脸上还是涕泗横流。她捏紧拳头揉了揉眼睛,抽了几下鼻子,“到此为止,我和那混蛋再无瓜葛了。”
说“再无瓜葛”,显然有些过于乐观了,但是就在那一刻,说出那样的话肯定让她心里舒服了很多。之后的几个月中,斯嘉莱特还是为约舒流了大量的眼泪。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斯嘉莱特依然爱着那个混蛋,得知对方如此背叛自己,斯嘉莱特一定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可是那天晚上,她就下定决心要坚强地面对这一切。
“你能留下来陪我们几天吗?”她说,“他一定会回来的,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媒体一定会大肆报道,我需要有人在旁边撑着。”
我无法拒绝她的恳求。如果我是她,我也一定希望有朋友在一旁替我撑腰。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帮会让我完全被牵扯到整件事件里去。
第二十一节
我们没有等多久,事情就来了。回到斯嘉莱特的庄园还不出一个小时,约舒就出现在门口,扯着嗓子骂骂咧咧。斯嘉莱特修改了电动大门的密码,关闭了对讲机,因此约舒只能被挡在大门外高声呼喊。
当时,我们三个正坐在厨房里喝茶,情绪亢奋得一点睡意都没有,听到有车子驶近的声音,列妮说道:“麻烦来了。”
面包车的大喇叭一直响到了破晓。“邻居会受不了的。”斯嘉莱特说。
“我觉得你应该和他谈谈。”我说,“即便只是告诉他你俩再无瓜葛了。”
斯嘉莱特目光坚定地望着窗外的花园,仿佛视线能触及到几百码之外的地方。“真不想和那混蛋废话。”不过她还是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朝门口走去。正要出门的时候,她转过身,扭了一下头,说道:“来吧,我需要证人,免得我看到他那张俊俏的脸会忍不住哭出来。”
列妮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她看起来和我一样震惊,置身一对吵架的夫妻之间可不是什么好的处境。于是我们俩就跟在斯嘉莱特身后藏书网,列妮把头发扎成马尾辫,套在棒球帽里。一个小小的伪装,却很奏效。
来到大门口,乍一看,眼前的情景还真有些好笑。约舒不知道带了个怎样的司机,居然把车子开得顶到了铁门上,约舒已经爬到了车子的引擎盖上。他靠在铁门上,手腕搁在铁门顶上的尖刺中间。“快开门,你这娘们儿。”他嚷嚷道,身子还在左右摇晃着。他的语气冷冰冰的。看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还嗑了大量的毒品。眼下,最让人谢天谢地的事情是,那些八卦的蹲点记者还在梦乡里,没有被吵醒。
“你就是想来闹事的吗?”斯嘉莱特冲他喊道,“跑到这儿来骂我?”
“你究竟想干什么?”他厉声逼问道,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因为你管不住自己,所以我受够了。我原以为当了爸爸能让你有所改变,但情况并非如此。你这混蛋,和那个叫朵凡妮的女人鬼混完居然还有脸回家?我还得去医院检查检查有没有被你传上什么病呢。你这狗娘养的东西!”
约舒一直想插话,可是办不到。斯嘉莱特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仿佛是怕自己改变主意,动了慈悲之心。“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了,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再回来了——我要离婚。不想再和你这个人渣有任何瓜葛。”
“你不能这样做。”等斯嘉莱特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约舒才有机会开口。
“我已经做了,人渣。”
他们两个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那个朵凡妮说的,都是假话。”约舒说。
“你真可怜。”斯嘉莱特说,“你以为这种幼稚的谎话我都会信吗?你以为我就这么傻吗?”
“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甩了。孩子怎么办?我是他爸爸。”
“爸爸?你还有脸说这两个字?他的名字叫吉米,混蛋。你走了,他根本不会在乎。如果是斯黛芬妮离开几天,他倒真会想念她。列妮走了,他也会想她。至于你嘛,留着还是走了,对他来说都一99lib.样。”
“哦,得了吧,他想斯黛芬。”他鄙视地笑笑,带着嘲笑的语气说,“你这位可怜巴巴的同性恋斯黛芬。”
我张大了嘴,惊讶无比地看着约舒。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斯嘉莱特哈哈大笑着说:“你太可怜了,总是这副德行,让人一眼就看穿。你们这种人都是这个样儿。没错,你说对了,我们这种同性恋,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男人,除了喝酒、吸毒、玩女人之外,什么都不会,身上只有女人的脂粉气。你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
约舒瞪大了双眼,显然是被说中了痛处。斯嘉莱特的话戳破了他心里的防备,刺中了他内心最薄弱的那一点。“可是我爱你啊。”他那声嘶力竭的嗓音犹如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可是我不爱你。”斯嘉莱特用低沉的声音哽咽似的说道,“是你杀死了爱情,是你杀死了我们的爱情。”
“你不能这么做,斯嘉莱特。”约舒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连我也开始为他难过,可我又提醒自己是多么讨厌他。
“我没的选,和你在一起会让我感到痛苦。我也不会让吉米留在你身边,与其同一个你这样的混蛋在一起,还不如没有爸爸。”
约舒死死地藏书网握住铁门的栏杆,“你这个婊子。你以为什么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吗?你大错特错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平时满口粗言秽语的约舒,在巨大的变故来临时,说话的口吻居然变得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男士。
“你吓不到我,约舒。我可不是你爱的那个朵凡妮。”
这一回,轮到约舒嘲笑斯嘉莱特了。“听听。有一件事你别忘了。我这儿还攥着你的秘密呢。如果让你那些粉丝知道这一年来你是怎么愚弄他们的,你会落个什么下场?你,还有你那个傻不拉唧的表妹——只要我把事情全抖出去,你们立马个个都完蛋。”
我看见斯嘉莱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那一刻,我觉得约舒完全赢了。不过,这一次我又低估了斯嘉莱特。她朝大门走近两步,仰起头看着约舒。
“你好好想想吧,大家喜欢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他们完全理解我同你这样的人渣共处的感受。所以即便你说出去,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别忘了,你身上也不干净。带着列妮在城里到处乱蹿的人是你。他们会认为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周密计划的一部分,是和我串通好了的。要不然,他们就会以为你是个傻到家的蠢货,连谁是自己的老婆都分不清楚。你少在这儿威胁我,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约舒想隔着大门对斯嘉莱特动手,可车子的引擎盖斜度太大,他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下去。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然后又是一阵骂骂咧咧。“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臭婆娘。”他隔着大门咆哮道。然后,面包车的门关上,引擎发动起来,轮胎在地上转了起来。不出几秒,清晨熟悉的鸟叫声和远处车辆的往来声又在耳畔响起。
斯嘉丽特猛地踢了一把铁门。“狗杂种!”她啐了一口,然后转身看着我们,歪着嘴笑了笑,“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事情才刚开始,远没有结束。
第二十二节
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上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列出一张清单。他喜欢列清单。因为这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井井有条。
·找查理谈话
·追查皮特·马修斯的下落
·确认那个患有明星追踪癖的梅根是不是仍然在押·再次确认斯嘉莱特的母亲和妹妹是否仍留在老家·列妮是否还在西班牙?确认斯黛芬和吉米之间的关系·查查约舒的家人
清单上的第一项任务他不会在办公室里进行。查理·弗林特是一名精神病医生和犯罪行为分析师,之前牵涉进了一起有争议的案件,不久前才获得平反,恢复了职位。这起案子让查理在司法界声名狼藉。所以尼克才不愿意在办公室里联系她,因为电话有可能被上司布罗德本特监听。
尼克与查理是老交情了,当初在大学里学习心理学并兼职搞一些药品买卖的时候,查理就曾给尼克下过最后通牒。她要他立刻撒手,否则她便将他的事告诉警察。她的及时介入让尼克避免了青春期可能发生的危险,使他明白对方其实是救了自己一命。“不是因为我偏爱你。”她后来这样对尼克说,“而是我不愿意看见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毁了。”
从那时起,她一直拿这件事和尼克说笑。尽管——更确切地说是正因为尼克那颇为复杂的旧事,两人才成了好朋友。其实尼克并不缺朋友,但其中很少是警察,有相当多是搞音乐的。但查理是唯一知道尼克曾经有过完全不同于现在那种生活的人。一旦遇上什么棘手的案子,尼克的朋友圈里很难找到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所以尼克才想在这起案子中听听查理的意见。
按下数字按钮,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尼克想着,倘若是普通的案子,他一定不会麻烦查理。他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个案子,就因为坐在美国联邦调查局里为吉米·希金斯的安危而坐立不安的人是斯黛芬妮。
尼克和斯黛芬妮相识于几年前,对她可谓一见钟情,只是尼克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让两人的关系有所发展。而且,他也一直觉得把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总有点别扭。干他这一行,初次见面并还能留下美好印象的人实在相当罕见。人们只有遇到了坏事才用得上警察,所以,想在坏事这根苗上长出好事的花朵可不容易。他希望两人的关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而不是自己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斯黛芬妮的生活中,让对方看起来是需要帮助的弱者。
后来的某一天,斯黛芬妮突然打电话给尼克。虽说两人谈的纯属公事,但尼克认为,对方本可以不用找他,而是求助当地的警局。斯黛芬妮认为尼克是个值得同情的小警员,这一点让尼克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那起案子了结后,尼克特地去看了斯黛芬妮,并且提议等她身体康复之后想同她约会。尼克说自己总忘不了斯黛芬妮带给他的那种感觉,他曾努力不与那些有着丰富生活经历的女子接触,但斯黛芬妮却是个例外。
起初两人的关系进展得不错。他们共进午餐,一起看电影,一周能吃上三次晚餐,还带吉米到伦敦塔游玩。两人还会在深夜里打电话说个没完,不出几个月,他们就上床了。两人之间也并不缺少激情,至少尼克是热情如火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两人之间的那种感觉,但有一点他能确九九藏书定,自己是认真的。而且,他的感情多多少少与那个孩子有关。不管什么事,但凡涉及到孩子,就不能是玩世不恭的心态了。
电话铃响到第二下时,查理接听了。“你好,尼克,真意外啊。工作怎样?”
“还行,查理。你呢?过得还好吧?”
“还不错,玛丽亚正在厨房里忙活呢。有事吗?”
“我和你提过斯黛芬妮,对吧?”
“那次我们在帕丁顿一起吃早饭时,听你说过。出什么事了?”
尽管两人一个身处曼彻斯特,一个身处伦敦,但查理语气中的那种关切还是一如既往。“是的,不过不是我和她之间出了问题。”尼克回答,“比这更糟糕,查理。我想请你帮忙。”
“尽管说吧,我一定尽力,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那个小男孩被绑架了。就是吉米,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儿子。斯黛芬妮带他去美国度假,在换机时孩子被人绑走了。”
查理倒抽一口气,“在美国吗?他是在美国被绑架的?”
“是的。FBI正在问话。斯黛芬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FBI已经把我调派进了专案组协助调查,眼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查理。”
“所以你就打电话来找我了?”她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尼克。那么,你现在就把已经掌握的关于绑架案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吧。”
于是,尼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查理。多年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将案情汇报给查理后,尼克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尼克把从薇薇安·麦克库拉斯那儿听来的所有情况全部转达给查理,中间不夹杂任何自己的判断和推测。听完了他的叙述,查理嘀咕了一句:
“真有意思。”
“嗯,我也这么觉得。”
“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尼克,得给我一点时间。”
“你是要等到把整件案子都想清楚了再给我打电话吗?”
“我99lib?一时也想不清太多问题。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吉米认识那个绑匪。因为如果是陌生人,那么他根本没时间说服吉米和他一起离开。即便是假扮成警察或别的什么人,像吉米这么大的孩子也不可能乖乖地跟着个陌生人离开的。所以,绑匪一定是吉米认识的人。”
“妈的。”尼克骂了一句,“这样说来,我们还真得查查英国这边的情况。从吉米和斯黛芬妮认识的人下手。”
查理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说道:“斯黛芬妮居然不认识这个人,这倒挺有意思。如果斯黛芬妮认识这个人的话,那么即便没有见到他的脸,至少也能认出他的身材、步态、动作等等。所以,有可能斯黛芬妮并不认识那个绑匪。”
“但绑匪肯定认识斯黛芬妮。他们肯定知道斯黛芬妮通过安检时会触发警报器,而且他们还必须事先知道斯黛芬妮和吉米的度假行程。”
“没错。不管绑匪是谁,他一定同吉米有良好的关系,也许是最近才认识吉米的。孩子已经上学了,对吧?也许你可以去查查班上的老师、助教等等。任何能同吉米有接触的人。”
尼克赶忙做好笔记。“但是,如果真是学校里的人,又为何要等吉米跑到美国后才下手呢?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动手呢,这样岂不容易许多?绑匪可真够大胆的,查理。在美国动手很有可能失手啊。”
“我知道,这就是我关心的下一个问题。不管绑匪是谁,他一定事先做了充分的筹划,而且胆子大得很。至于你刚才说的,为什么要到美国才动手,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查理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许答案很简单。绑匪也许只是充当帮手,真正想要得到吉米的另有其人。此人很可能就在美国。”
和以往一样,同查理谈过之后,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此说来,我应该从最近同吉米有过接触的人下手了?”
“除此之外,还要调查一直以来都与吉米有关系的人,比如他的亲戚。”
“我认为这方面不用调查了,至少斯黛芬妮认为不用。吉米的父母都死了,他的爷爷奶奶不想和这孩子有任何瓜葛,当然这一点我还要确认一下。”
“真要命。”查理说,“那么吉米母亲那一家子呢?”
“斯嘉莱特一直不让她的家里人同吉米有任何关系。吉米的外婆是个酒鬼,阿姨又整天不务正业。据斯黛芬妮说,斯嘉莱特死后这两人还专门请了律师咨询,因为她们认定吉米继承了斯嘉莱特的财产。可是自从发现斯嘉莱特把全部产业都捐赠给了一家慈善基金,吉米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只能成为她俩的负担之后,这两人就再没有出现过。即便她们想得到那孩子,恐怕也是既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聪明才智来策划一起这样的绑架案。吉米还有一个叫列妮的阿姨,住在西班牙,自从斯嘉莱特去世之后,斯黛芬妮就再没有见过列妮。列妮也从未想过要联系吉米。”
“因此,你就排除了孩子母亲那一家人的嫌疑。而他父亲的那一家子又离得很远。那么,团队里的人呢?”
“‘团队’,这话是什么意思?斯黛芬妮没有团队,她是个写手,不是电影明星。”尼克忍不住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好笑。
“我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荒唐,但是,我确实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说法。说得再直白一些吧,就是指保姆或者九九藏书幼儿托管人。去过斯嘉莱特家,或者吉米待过的家庭。”
尼克又做了笔记。“这孩子没有托管人。斯黛芬妮每天都亲自去学校接孩子,她甚至还为了孩子改变了自己的工作安排。她说这孩子从生下来 起就经历了许多变故,因此最需要安定。如今,凡是需要为写书而做的访谈,斯黛芬妮全都安排在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她还说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要这么做了。”
“好吧,那么清洁工呢?”
尼克脸色一变,“我知道斯黛芬妮请过一个,但那名清洁工是在吉米上学的时间到家里来的。”
“保姆呢?”
“艾米丽,她是斯黛芬妮经纪人的女儿,我不觉得她是我们的怀疑对象。”
“我也这么认为。你刚才说孩子只有五岁?”
“是的。”
“斯嘉莱特在世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固定的人来照顾吉米?也许吉米还认识那个人,并且很信任她。”
尼克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去斯嘉莱特家里时的情景,当时那种乱糟糟的情形让他至今都忘不了。
“负责一切家务事的人叫玛丽娜,她既是管家,又是保姆,还兼任厨师。如果没有她,家里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但是我觉得她也不可能是绑匪。”
“为什么这么说?”
“斯嘉莱特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罗马尼亚的一家孤儿院。斯黛芬妮说,当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斯嘉莱特就把玛丽娜打发回了罗马尼亚,因为那儿是她的老家,还让玛丽娜成了基金会在孤儿院的代表,这是为了确保孤儿院能正常运作。斯嘉莱特想找一个熟悉当地情况,又不需要靠挣工资糊口的人。”
“那么你确定玛丽娜还留在罗马尼亚吗?”查理问道。
尼克又在纸上记下几笔。纸上罗列的清单已经很长很长了。“这个我可以去确认。但是,玛丽娜为什么会牵扯进来呢?”
“也许她想念吉米。如果她从孩子出生起就一直照顾着他,那她一定舍不得离开孩子。也许她信不过斯黛芬妮能照顾好孩子。尼克,你得好好查查这个玛丽娜。毫无疑问,她是吉米可以信任的人。如果她能出现在吉米身边,那么她也一定有办法让那个绑走吉米的人获得吉米的信任。吉米在她手里一定会乖乖地听话。”
“这扯得也太远了吧。”尼克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案子本身听起来就有些离谱。”查理说,“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出错的可能性太大了,绑匪胆子实在是大。”
“所以在找你之前我首先就怀疑皮特·马修斯。”尼克说,“他是个流氓,而且有追踪癖,喜欢操控别人。做事情很有计划,很符合绑匪的特点。”
“他和吉米熟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想斯黛芬妮和皮特分手的时候,吉米还很小呢。但那家伙是个跟踪狂,绝对有办法认识吉米。”
“是的,我也不排除他的嫌疑。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其他可能性。”
尼克叹了口气,“假如这些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么下次我恐怕就没有勇气再来找你做详细的推测了。”
查理笑着说:“别抱太大的希望,也许真没有别的线索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这起绑架案的动机是什么?绑匪的目标仅仅是吉米吗?还是说最后仍然会回到赎金这一点上?”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尼克知道,查理正在思考,于是只能安静地等待对方的答案。“我不认为事情和钱有关,因为绑匪得不到钱。理由很简单,如果绑匪的目标是想得到一大笔钱,那么比吉米更值钱的目标还多得很。这反倒方便我们推测。”
“为什么这么说?如果绑匪只是想得到吉米,那他们可能就此一走了之,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懂。但是很可能吉米还活着,这总比另外一种可能要好得多。你说呢?”
第二十三节
但.99lib. 凡牵扯到约舒的事情总是令人很不愉快,而且很不顺利。每次同他本人或他的律师见面,总是那样拖沓,纠缠不清。我不明白在我和列妮出现之前,斯嘉莱特是如何单独应付他的。我俩是她的后盾,她的支柱,她的智囊团。一切生活上的料理都由玛丽娜负责,而别的事情斯嘉莱特就只能靠我俩了,我们是她的安全阀。在外面录制节目的时候,斯嘉莱特会使出每一分力气保持她一贯的公众形象。回到家之后,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可爱的吉米,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些无聊的电视剧。但是有时候,她也想大声咆哮。列妮偶尔也会进城,如今她已经赢得了“勇敢的斯嘉莱特”的美誉,这可是斯嘉莱特·哈洛特的进步啊。
“你知道,他可是帮了你一个忙啊。”一天晚上我对斯嘉莱特说道。我觉得说这样的话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斯嘉莱特还没有真正把这个男人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要真正忘得一干二净,恐怕还早着呢。但是,我心中所想的事情是迟早都要说出来的。
“哦,是呀。他伤了我的心,这一点对我有好处。”她含含糊糊地说道,“还真亏了他,才让我继承了我们家那份传统,就像鱼儿生活在水里一样,我现在每天都生活在酒精里。”
我直起身体,望着她的眼睛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反应太懦弱了。这就是我的看法。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我原以为你会坚强得多。你每天在外所呈现出来的那种镇定自若和你在家里这种自暴自弃反差实在太大。”
“我还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呢。”她撅着嘴,表情更加忧郁了。
“还有谁会对你讲这些话呢?现在,你是公众眼中的受害者,这可比成为一个伤害者要好得多呀。”我等着她赞同我的意见。
看到她没有反应,我继续说道:“你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斯嘉莱特,这可真委屈了你。现在没有约舒在你身边晃来荡去,反倒是好事。你自己也说过好多次了,他就是块烂泥。不会当爸爸,更不是个好丈夫。你一直对我说你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说你一定要让自己变成个大人物。好好想想吧,斯嘉莱特,只要约舒还在你身边一天,你的计划就永远无法实现。他就此沉沦下去,而你还要继续向上。没了他你才能实现梦想。”
“你说说很容易啊。”她粗声粗气地说,没再给自己倒酒,而是把酒瓶放回了冰箱。
“我知道。但事实就是如此,没了他对你更有利。”
最让我感到别扭的是,开导她的话说得越多,我越感到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是给我自己听的。
对我来说,待在自己家和在斯嘉莱特的庄园并没有多大区别。除了采访之外,我工作的其余部分在哪儿进行都可以,只要有一扇能阻挡外部世界的门就可以了。现在约舒的那些音响设备已经没了,花园深处的那间工棚就被腾了出来。所以早晨起来后,我就可以把电脑搬到工棚里,插上耳机,将采访的内容输入电脑中。如果斯嘉莱特有录制节目的任务,那等吃完午饭,我就回自己家住上两天。我的工作进度相当随意,可是不久我就发现,尽管我对这种安排很满意,但皮特却闹起了意见。
他先是对我办的.99lib.事情挑三拣四。说什么我买回家的蔬菜已经不新鲜啦,肉的品质有缺陷啦,红酒的年份不够长啦,屋子里不是太冷就是太热啦。然后又转而嫌弃我本人,说我该换个发型啦,做些足部护理啦,或者应该改变穿衣风格啦。私生活上,他一会儿怪我要求太高,一会儿又怪我不够热情,或太过苛刻。我有一种从头到脚都被束缚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时,就感到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当你爱的人没完没了地说你这里不对,那里不好的时候,即便没错也成了有错。
回头想想,这种情况完全.99lib.与权力和占有欲息息相关。皮特只能从他个人得失的角度来看待我与斯嘉莱特之间的关系,他把我同斯嘉莱特待在一起的每个晚上都看成了对我和他之间关系的破坏。为什么本来应该待在家中等待他出现的我要和一个被他鄙视的人在一起呢?当时,我是以十分谦恭的姿态来体谅他的感受的。平时他工作很卖力,空暇时候当然希望有我的陪伴。这比我多年来所接触的那些男人要强得多。而且,他也有温柔体贴、幽默风趣的那一面,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忘掉我俩之间所有的不愉快,心服口服地承认是自己错了。
但是,当我和斯嘉莱特确立了固定的工作交往时间后,皮特的埋怨一下子激烈了许多。只要是他休息的日子,发现我不在身边,就会发些颐指气使的短信给我。每次我总对他说,我们很欢迎他到斯嘉莱特的庄园里坐坐,但他总是嗤之以鼻。“凭什么要我去一个女巫的老巢里过夜?”有一次他这么回答,“你们这帮女巫毁了约舒,我可不会让你们也把我给毁了。”
所有这一切我都能忍受,实际上我还十分同情他。因为我一直认为,让一个平时不乏脉脉温情的人变得如此乖戾,总有某些原因吧。我想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真的受伤了,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我抛弃了。在心里,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责怪自己对他太缺乏关心了。
这就是一直困扰着女人,还有孩子的情绪。这两种人都会养成一种责怪自己的心理机制。一部分要归因于这两种人天生善良,另一部分则因为男人在女性的潜意识中培养了这种善于自责的情绪机制。我就把皮特的坏脾气全都归罪于自己。
然而,当每次我无法满足他过于苛刻的要求后他都会对我咆哮不止,那时我才真正开始理智地看待我俩的关系。我算是个幸运的女人,在我的成长中,父母一直互相敬重,而且他们也教育我要学会尊重。我知道皮特已经越界了。我曾向他解释,但他不愿意听,依然对我大吼大叫。说我是属于他的,说我应该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教育我不要整天都和那些女同性恋混在一起。我不得不以如履薄冰的心态来应对,否则,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有几次,我真的以为他会对我动手。自懂事以来,我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于是,我走了,开着自己的车离开了自己的家。我的目的地自然是斯嘉莱特的庄园,这是最容易的选择,因为之前我已经向斯嘉莱特和列妮抱怨过皮特那些出格的反应了。如果跑到别的朋友那里,我还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向他们解释一遍,而此刻我根本没有精力再多说什么。就一个晚上,我想着第二天就回去吧,因为我知道皮特那天要去演播室。即便他前一天才刚刚上完夜班,第二天也必须在早晨十点前出门。
斯嘉莱特看到我并不觉得意外。“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到。”她说,“那家伙就会欺负人,他就是个混蛋。我记得有一次把你送回家,看到他站在台阶上等待的样子,脸色就好像刚被人扇了耳光。”
“你们俩的关系就此结束了吗?”列妮把水壶放到灶台上。我们想除掉斯嘉莱特——还有我们自己身上——的酒气,品尝一下被称作万灵药的约克郡茶。
我觉得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我不想这样,但我实在受不了了。”
“就好像他想把你关起来,等他下班回家后再把你放出来。”斯嘉莱特说。
“爱的囚徒。”列妮插嘴说,“你可以把这故事卖给杂志了。”
“我不想有这样的故事。”我只想像一名幽灵作家那样默默无闻,平平淡淡。
“那我跟你不一样。”斯嘉莱特笑着说,“去他妈的,斯黛芬。他根本配不上你,就像你开导我的那样,有个混蛋男人挡在了自己面前,你是永远都看不见真命天子的。”
我并不害怕第二天早上回家。我想皮特一定已经恢复了理智,冷静了下来。但斯嘉莱特却替我担心。“你过惯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说,“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像皮特这样的人少说也碰上过一打了。这种人总觉得别人欠着他的,好像你来到世界上完全是为了要服务于他。他们这种饭桶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你还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事情恐怕还会变得更糟。”
对此我并不在意。我觉得自己很了解皮特,但是,男人发起疯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真的一无所知。
第二十四节
第一件让我们震惊的事情便是皮特依然在家。十点半已过,但他的车仍然停在我家屋外,卧室的窗帘也紧紧地拉上了。“情况不妙啊。”斯嘉莱特说道,“你刚才好像说过,早上他应该出去干活了呀。”
“他是这么说的。”不过看起来他改变主意了,或者说是我令他改变主意了。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想进屋。皮特那藏书网盛怒的样子搅得我心里七上八下,让我担惊受怕。他仍然在家,说明我之前的判断是错的,他对我并非一时恼怒。我可不想再承受这么一次,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决绝,我和他已经完了。即便此刻皮特对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感到追悔莫及,也无法弥补整件事情对我心灵造成的冲击和创伤。
“我们等一会儿吧。”我说。
“好的。”斯嘉莱特后仰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自从生下吉米后,她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眼睛一闭,就能酣然入睡。我在一旁坐立不安,可是她却瞬间进入了梦乡。我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和她在一旁轻微的鼾声,极力放慢呼吸,配合打鼾的节奏。
一直等到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前门开了,皮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我仍能看清楚他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和一张不修边幅的脸。与他那副样子同样令人惊奇的是,他把大门敞开着就大摇大摆出了门,走过屋前小路,钻进了他的车里。一声刺耳又悠长的轮胎摩擦声将斯嘉莱特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她咕哝着,“是他么?”
“就是那个混蛋。”我说着,半个身体已经钻出了车外。
斯嘉莱特追着我的脚步来到屋外的台阶前。
“他就这么把大门敞着?”
“他是想开门迎接强盗啊。”我恨恨地说,进了屋子。没走几步,我就停了下来。看来强盗已经进来过了,而且还是个贪婪的强盗,墙上的照片都被撕下来扔在了地上,碎玻璃屑和散了架的家具凌乱地撒在地毯上,两张风景画摊在地板上,上面布满了脚印子。
“哦,妈的。”我身后传来斯嘉莱特的声音,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真的不想再走到屋里的其他地方去了,因为害怕会看到更加惨不忍睹的情形。显而易见,我能想象余下的地方会是什么样。但一无所知比担惊受怕更糟糕,于是我走进了我精心设计过的房间,双膝在一片狼藉前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斯嘉莱特赶忙一把抓住我,免得我一下子栽在仿佛经历了大地震的厨房废墟里。我瞬间明白过来,皮特这一夜在我家都干了什么。
他几乎把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翻了个遍,把里面的一切都扔在了地板上。破损的碗碟、茶壶、水杯,一团团的面粉,一堆堆的大米,一滩滩的番茄酱、橄榄油,还有融化了的冰淇淋。房间的那一头还有扔了一地的书,唱片以及覆盖在上面的图画和照片。望着此种情景,我简直感到恶心欲呕。
“我要杀了他。”斯嘉莱特说,“我对天发誓。”她扶起一把翻倒在地的椅子。“但是我们首先得报警。”
“不。”我说,“不要报警。他会在警察面前抵赖的。”
“他怎么能这样?我们刚看见他出门呀。”
“是我看见他出门,你刚刚还在睡觉呢。”
“那又怎样?他又不知道啰。我可以说,我就是看见他出门了,而且还把大门敞开着。”
“关于离开的时间,他可以撒谎,可以让他的同伴帮他圆谎。那群狐朋狗友绝对做得出来。而且还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他还会把你拖下水,他会倒打一耙,把我们说成是两个仇恨男人的恶毒女人。”说完,我垂下头,用双手抱着脑袋。
“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斯嘉莱特不服气地说,“遇到像他这样的混蛋,我们就得勇敢地站起来反抗。”
“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我的眼眶里噙着泪水,“我没有那份能耐,斯嘉莱特。倘若真较起劲儿来,获胜的肯定是他,而我的状态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听完我的话,斯嘉莱特的语气有所缓和,虽然神情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现在,你还是回我那儿去住吧。”她坚定地说,“我上楼帮你收拾东西。就这么说定了。”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这里曾经是我的所爱呀,我把它装扮成自己最美丽的私人天地。仅仅是因为我伤害了他那所谓的男人自尊,皮特居然这样丧心病狂地就把这屋子给彻底毁了。我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个黑心烂肺的混蛋啊?
斯嘉莱特又出现了,看上去一脸惊讶。“我收拾了几件衣服,还带上了你的电脑99lib?和你桌上的所有文件。我们走吧。”
神情茫然的九九藏书我下意识地锁上了门,跟着斯嘉莱特上了车。我让斯嘉莱特开车,因为倘若让我把着方向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回到斯嘉莱特的庄园后,她给我煮了茶,还让我服下了镇静剂,让我定定神,然后又打发我上床休息。我断断续续地睡了大约二十个小时,恢复意识后,我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我看到列妮和斯嘉莱特都在厨房里,台面上摆着好几个日记本,她俩正商量着这个礼拜的活动安排。看到我的出现,斯嘉莱特蹦了起来,一把把我揽入怀抱。“宝贝,怎么样?”
“一团糟,不过我还活着。”我答应着挣脱她的怀抱,朝咖啡机走去。“我想我得请个锁匠把家里的锁给换了。在那个混蛋糟蹋家里剩下的东西之前,把他挡在门外。”
“没这个必要。”列妮轻快地说道,“已经搞定了。”
“什么意思?”
“昨天我们回来后我就请过锁匠了。”斯嘉莱特说,“那人还真是专业呢,你再也看不到昨天的那副样子了。”
听了这话,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现在回想起来,与其说自己是因为皮特那个混蛋的所作所为而伤心,倒不如说是因为斯嘉莱特和列妮的关心而感动。
皮特竭尽所能让我质疑与斯嘉莱特之间的那份友情。但是,在那个早晨,斯嘉莱特和列妮的表现令我彻底打消了这份质疑,如果真有这样一份质疑存在的话。我确信,我和斯嘉莱特之间真的存在一种这辈子都将牢不可破的感情纽带。
我只是希望我们俩能有很多很多时间来细细品味和享受这份情感。
第二十五节
薇薇安并不是那种擅长精打细算、居家过日子的女人,但她很能体会皮特·马修斯对斯黛芬妮造成的伤害。听起来皮特真的是个急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这种人也正符合绑匪的性格特点。但问题是,时隔四年,难道他依然怀恨在心吗?
“我懂你为什么会觉得向警察报案毫无意义,即便如此你一定还是想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薇薇安说道。
斯黛芬妮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只想让他从我身边离开,让他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联系。斯嘉莱特、列妮、麦吉,还有我一些其他的朋友,他们都想让皮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有个叫麦克的朋友,他甚至还想叫上一帮小伙子闯到皮特家里弄他个天翻地覆,还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但都被我阻止了。”她边说边摇着头,“即使他们这样做了,也不会使我好受。我和皮特不是一类人,干不出他那样的事来。你明白吗?”
薇薇安不知道身为执法者,是不是也应该抱有斯黛芬妮这样的想法。“我的工作就是要伸张正义。”她说,“我认为干了坏事的人不能不受惩罚。”
“但是,难道受害者对解决问题就没有发言权吗?不管他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结果证明,我的决定是错误的。”
“照你的说法,那并不是你最后一次同皮特打交道?”薇薇安终于可以把谈话的方向引向她一直感兴趣的话题了——皮特·马修斯是不是一个铭记仇恨,不管时隔多久都要睚眦必报的家伙。
斯黛芬妮悲伤地摇着头说道:“远远不是。原本我以为他已经发泄了心中的怨气,以后再也不会藏书网见到他了。可他显然不这么想,他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有未了结的事情。在斯嘉莱特家里过了没几天太平日子,我又收到了皮特发来的短信。他仿佛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跟我谈他的工作,问我去哪里共进晚餐。”
“这真是稀奇啊。”
“你觉得稀奇吗?”
薇薇安想知道斯黛芬妮是否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认为皮特·马修斯发来短信不是件稀奇事在薇薇安看来倒是很反常。“难道你不觉得吗?”
“你好好想想吧。皮特并不知道我是看着他离开我家的,他只当我从来都没回去过。他发短信给我是想试探我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我真的知道,会不会怪在他头上。我的意思是说,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我会向警方报案。”
斯黛芬妮再次让薇薇安感到吃惊。她真是个聪明十足的女人,她的故事也许讲得很漫长,但是在这过程中却透露了不少有用的细节。“这一点很重要。”薇薇安说道,“你是怎么处理那些短信的?”
“我没有理睬,只看了其中几条。一开始,我把它们都删了,但斯嘉莱特提醒我,万一事情闹到了警察那里,这些短信可以用来当作皮特骚扰我的证据。所以我就把短信保留在了手机里,却没有打开读过。之后皮特在发短信的同时还开始给我发电子邮件,那都是些看了叫人伤心而又茫然不知所措的邮件,仿佛他根本不懂我为什么对他不理不睬,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所犯下的这些错误完全都是因为太爱我了。”斯黛芬妮嘀咕道,“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你一定碰到过。”
薇薇安点点头,暗自想着没必要和对方说明,自己一般都在凶杀案后才会见到这种邮件。“我清楚大致情况了。那么,你有没有报警呢?”
“我觉得报警于事无补。表面上看,他发过来的那些短信和邮件没有任何威胁恐吓的意味,只不过通通都是长篇大论罢了。斯嘉莱特劝我报警,但我觉得警察不会重视这案子。因为没有任何明显的恐吓行为。”
“事情后来有变化吗?”
“家里被皮特洗劫过之后,我在斯嘉莱特那儿住了有四五天。说真的,我很害怕回家。他干下的那些事情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觉得哪怕是再专业的清洁公司都无法把一切抹去,不留一丝痕迹。但是我想错了。斯嘉莱特所做的可不仅仅是请人把那地方给收拾干净。你听说过平行宇宙的概念吧?那天我再次走进自己的家里,真的就像走进了平行宇宙一般。除了几处小小的不同以外,一切都如同当初。真是稀罕极了。直到我上了楼才发现那些细微的差别之处,因为斯嘉莱特以前从未到过我家楼上。她没法把所有的家具都找到适当的替代品,但是她的推测离屋子原有的风格的确相差无几。哪怕是她挑选的那些和原来完全不同风格的家具和装饰,也令我感到欢喜无比。我当时真的感动极了。斯嘉莱特为我所做的事情真是无可挑剔。”
薇薇安想,倘若让皮特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气得发疯的。“皮特知道斯嘉莱特所做的一切吗?”
“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这些都出自斯嘉莱特之手,但是,他显然了解屋子里发生的变化。因为他的邮件里这样写道,‘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把我的痕迹从屋子里抹去,可是,你无法把我从你心里抹去。你知道你是爱我的,这一点你无法逃避。你可以改变墙壁的颜色,但是,当你夜里闭上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你脑海里的依然是我的脸。’”说到这儿,斯黛芬妮闭上双眼,薇薇安观察到了她脸上那种不安的神情。
“这样的信有时读着觉得浪漫得难以置信。”薇薇安说,“有时读着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警察不会重视这案子了。你后来有没有鼓起勇气搬回自己家呢?”
斯黛芬妮拨弄着纸杯的杯口。“是的。搬回家之后的头几个星期过得还算不错。我没怎么到外面走动,因为我还得把采访录音誊写到纸上。这一工作我总是进行得十分仔细。我戴上耳机,完全不顾周围的事情。一天三餐也都是叫的外卖,这样我可以完全沉浸在受访者的声音世界中,真的是全身心地投入。”说到这儿,斯黛芬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容,这让薇薇安体会到,如果没有了焦虑和恐惧,斯黛芬妮的生活将会变得多么单纯和美好啊。“只有这样,我才能充分体味到受访者说话时的那种韵味和情感,并把它们原汁原味地带入我的书中。那段时间里,可能皮特就坐在我花园的那堵墙上,而我对此则一无所知,整个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你觉得他来过?”
斯黛芬妮的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种紧张焦虑的表情。“我想多半来过。”她叹着气说,“嗯,他倒不一定是坐在那堵墙上,但是一天之内他肯定路过了好几次,把车停在能观察到我房子的地方,然后在街上游来荡去。誊写工作完毕,我又重新关注起外部世界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这些举动了。每次我把目光移向窗外,总能看到他或者是他停在屋外的车子。我努力不让他的出现干扰我的日常生活,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只要我一离开家,他就会跟上来,和我说话。我不理他,可他还是纠缠着。如果我坐公交或是地铁,那他一定会出现在我对面,又或者隔着一段距离出现在同一节车厢。有一次,他居然还想和我挤上同一辆出租车。我无奈之下只能强行关上门,还差点夹了他的手。然而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有一次发生的事情可真把我吓坏了。”
“什么事?”
斯黛芬妮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身子。“你会发现事情的真相远比表面发生的更为深刻。他要对付的人是我,而不是吉米。”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斯黛芬妮?”此刻的薇薇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对方口中套出线索了。
“有一次,斯嘉莱特带着吉米进了城。他们先去了自然史博物馆看恐龙,然后在摄政公园与我会合。吉米在一旁的游乐场上尽情地玩耍,我和斯嘉莱特坐在长板凳上闲聊。我俩一边聊,一边还留意着吉米的情况。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和斯嘉莱特都意识到滑梯旁有个男人一直逗留在吉米身旁。开始我以为他是旁边几个男孩子的家长,所以也没有太留意。但是随着他一转身,我立刻认出他就是皮特,他把头发剪短了,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毫无疑问,就是皮特。”
“你一定害怕极了,当时是什么反应?”
“我和斯嘉莱特两个发了疯似地扑了过去。皮特却轻松地笑了笑,然后走开了。事情一下子就结束了,也没有人留心多想些什么。好像他是以那种方式向我们发出警告和威胁,‘我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你们。’当时我真的害怕极了。”
“吉米也被吓到了吗?”
斯黛芬妮摇摇头,“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看到我们两个飞快地奔向他的时候,有些莫名其妙。斯嘉莱特一把抱起他,朝着与皮特相反的方向跑去。经历过这一幕后,我真的再也不敢大意了。我上网搜索了如何应付被人跟踪的情况,我看到一部叫做《防骚扰条例》的法律,这个看来挺管用。从理论上说,跟踪者会面对刑事指控,或者受害者可以就他们的行为提出民事诉讼,还有向法院申请强制令等等的防范措施。读完之后我感觉不错。于是就找了一名当地的警官作详细的咨询。这名警官还真的挺热心,挺能同情我的感受。但是,皮特发来的短信和电子邮件的措辞很谨慎。在公众场合的表现也并不足以构成对我们的威胁或伤害,至少是不能构成法律意义上的威胁和伤害。对此这名警官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难道他们就不能警告一下皮特么?”
斯黛芬妮歪着嘴,苦笑着说道,“事情就可气在这儿啊。如果警方在没有正当法律理由的情况下警告皮特,那么违反骚扰条例的就是警察了,而皮特反倒成了受害者。真滑稽啊,不是吗?”
薇薇安再次感到一阵失望。不过,眼下还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那么,事情就这么算了?”
“那名警官建议我去找律师咨询咨询。民法法庭的判断标准会低一些。所以我就约了一名律师,经过他的一番解释之后,我发现即便是依照最低标准,也没法对皮特采取强制措施。如果当初我在第一时间就把家中遭到毁坏的情况向警方报案的话,眼下的局面或许就不会如此被动了。不过,那名律师还是建议我把皮特短信及电子邮件里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过三个月后带上这些记录再去找他好好地研究一番。”斯黛芬妮摇了摇头,整个人有些出神地说道,“我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得完全靠自己,法律帮不了我。”
“我猜想,皮特不会善罢甘休。”
“是的。他追得更紧了。”
第二十六节
我和律师谈完后就回到了斯嘉莱特的车上,把最后的结论告诉了她。斯嘉莱特愤怒得就像是个看到球队输了比赛的足球流氓,“怎么会这样?他现在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他乐意,随时都能来骚扰你。你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得让他吃点苦头,必须吃。听我说,斯黛芬,我在老家利兹认识几个小混混,可以把他们喊到这儿来教训教训他。”
“不,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能这么做。先不说别的,万一你那些朋友把你教唆他们的话偷偷地录了音,然后爆料给媒体怎么办?你这些年来的计划岂不因此而付诸东流?也许你还会因为教唆他人蓄意伤害而被警察逮捕呢。”我说,“我们得另想办法来对付他。”
斯嘉莱特气鼓鼓地说:“可到目前为止,你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啊。”
“嗯,是的。不过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决定了,要把那房子给卖了。但不能以公开的方式售卖,不能贴在中介的广告栏上,只能靠口头传播售卖广告。某一天,皮特这个混蛋会发现那个从我房子里走出来的人他根本不认识。”.99lib.t>
斯嘉莱特听得目瞪口呆,“你能办到吗?”
“不简单,不过我想我能行。我得把自己当诱饵来使用,我可以领着皮特在城里到处闲逛,与此同时,中介则领着客户看房子。成事那天,我俩领着他去一趟99lib.欧洲之行,然后我们就飞去巴黎玩上几天。”
斯嘉莱特兴奋地笑着说:“斯黛芬,你可真是聪明啊。那房子卖了后你住哪里呢?”
“我觉得可能要在你家里蹭上几个月了。”
斯嘉莱特兴奋得有些难以自持,居然在车里手舞足蹈起来。“妙,妙极了!”她说,“笑到最后的还是我俩啊。”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问道,“你没把列妮的事情告诉他吧?”
我摇摇头。“绝对没有,那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相信我,有损你形象的事他一件都不知道。我做事一直都很小心,这就是我发家致富的秘决。”我说着在她胳膊上轻轻地捶了一拳,“我来蹭住一段时间你没意见吧?”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很喜欢有你陪伴的日子。”
“我也喜欢。不过,说实在的,我之所以选择你家,而不是去别的朋友家借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想有个良好的工作环境。有一个让双方都能感觉惬意,没有谁欠了谁的地方。”我着急地补上最后一句,生怕她以为我去她家是因为有那个可以完全由我掌控的工作室。
“而且我家还有高高的围墙和森严的大门。”斯嘉莱特说,“皮特只能蹲在门口,连你的影子都望不见。”
“他只知道你家的大概方位,根本不知道具体地点。”
她哼了一声,“这个其实不难,只要在附近的酒吧打听一下就行。不过即便被他找到了,躲在高墙之内他根本吵不到你,而且我们还在墙顶上安了碎玻璃,他更别想翻墙进来了。”
“谢谢,斯嘉莱特。真的谢谢你。”
“我说的是实话,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她耸着肩说道,“只要你乐意,永远住下去都没问题。”
“你真好。但是,请你别生气,我还是想有一个自己的空间。我只是需要好好想想我到底想去哪儿,九九藏书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如果能在你这儿获得喘息的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想一定能做出合理的选择。”
我俩在下午的车流中行进,希望能在路况变得过分拥挤之前到达艾萨克郡。斯嘉莱特的提议虽好,但我不愿意一辈子都住在别人的屋檐下。况且,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看我其他的朋友了,在他们眼里,艾萨克郡简直就是一片蛮荒之地。我还没有决定到底该去哪里,但至少可以肯定不在伦敦,当然也不会是艾萨克郡。
“你还得买一部新手机。”斯嘉莱特说,“还需要重新申请一个电邮地址。虽然你不想和那个混蛋纠缠不清,但是,所有他的邮件和短信你还得详细地保留下来。”藏书网
她说得很有道理。我会在第二天早上集中安排这些事情。我希望过完了今天,一切都会有所不同。我希望皮特会被警察带入审讯室,或者收到法庭执行强制令的告知单。不过即便他受到了惩罚,我的生活依然要继续。无论如何,我坚定了一个信念,自己的生活绝对不能因为一个混蛋而有所改变。
得知我并非唯一被变态所跟踪的人,让我的感觉一下子好了许多,尽管我本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我刚在斯嘉莱特家里安顿下来没几天,一天晚上,列妮从城里气鼓鼓地回到了家。很快我们就发现,她愤怒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更深层次的焦虑感。
她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凶猛地抽着烟,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着茶水。我在一旁煮完咖啡坐到她身前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今晚过得不顺心吗?”我问道。
“你不会明白的。”
“怎么了?鸡尾酒喝多了吗?”
“哈,我倒希望是喝多了呢。我撞上一个斯嘉莱特的粉丝,总说斯嘉莱特是她的梦中情人。我才刚进酒吧,她就在我周围唠叨个没完,说什么‘宝贝,还记得我吗?’他们这种手段实在很狡猾,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斯嘉莱特到底认不认识这种人,你懂吗?所以我只能假装自己记性不好。本来还以为就此能把她撵走。但我想错了。”
“你一定很难受吧。”
“不光是难受的问题,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她就像胶水一样粘着我,甩都甩不掉。她嘴巴上口口声声说和我是最亲密的朋友,所以我不能直接说让她滚蛋,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啊。不然第二天的报纸和互联网上一定铺天盖地地报道‘爆粗口的斯嘉莱特’。你也知道那些记者的作风啦。”
“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呢?”
列妮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她把剩下的那段香烟掐灭在桌面的背面,要是让斯嘉莱特看见她这么做,一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我忍无可忍。这娘们儿片刻都安静不下来,唠唠叨叨地说什么希望我能去她家参加个派对啊什么的,而且一副我非答应不可的样子。我只能跑到贵宾活动区里。我知道她会跟来的,但是我没有进入贵宾区,而是跑向了安全出口,她就跟在我后面。我假装要抽烟的样子,烟一点燃,我就戳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把她踹到了楼梯底下。”
我震惊万分,而且脸上也一定流露了出来。
“哎呀,我还能怎么办呢?”列妮佘怒未消地高声说道,“她死活赖着不走,我被她弄得头都大了。我这样摆脱她也不会给斯嘉莱特丢脸。斯嘉莱特还应该好好谢谢我呢,帮她甩掉了一个跟踪癖。”
我原先就知道斯嘉莱特和列妮两人都是一样的火爆脾气。但这可是头一回让我见识到希金斯家族的女孩子,在被逼无奈时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也能想象那些如痴如醉的粉丝见到仰慕的偶像确实会有那样的表现。
但是,对于列妮的做法,我实在不敢认同。
第二十七节
“你的汁划有效果吗?”薇.99lib.薇安问着,在键盘上按了一下,电脑里随即弹出一封来自芝加哥办公室的紧急邮件。“你摆脱了皮特·马修斯?”
“意想不到地奏效。斯嘉莱特的庄园他倒是来过几次,通过大门口的对讲机喊我,但是我们没人搭理他,而且也没让他看见我的身影。好多朋友都打电话来,说他到处找我,但是没有一个人透露我的下落。我在斯嘉莱特家里住了差不多六个月,这段时间里,我的房产一直有人在关注,我也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规划了一下今后的住处。最后,我……”
薇薇安竖起一根手指,“稍等片刻,等我把这封信读完你再说好吗?”
邮件是她的上司发来的。
薇薇安:
我收到美国这边同事的来信。伦敦的美国大使馆遭到媒体的“狂轰滥炸”,那些人千篇一律地在询问你们启动安珀警戒所要寻找的那个孩子。媒体现在已经得知那个孩子是去年去世的一个电视真人秀演员的儿子,目前我需要知道事情的最新进展。我已经把现在的情况告知了媒体,但你必须把最新进展向我汇报。
你在之前的情况简报中说吉米·希金斯的监护人是个作家。有没有可能这起事件完全是在作秀?阿伯特说这名作家得到了孩子的监护权,却没有得到孩子母亲遗留下的半点财产。有没有可能这名作家是在为她自己写的书作预热炒作呢?
我想我没必要再次提醒你我需要知道事态的最新进展吧。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真令人觉得棘手。因为我目前无法调派人手协助你,请你务必妥善处理。
邮件简明扼要。邮件索取的答案薇薇安眼下根本无法提供。而且还给盘问证人提出了新的难题。急事先办,怎么才能让这件案子看起来像已经有了关于嫌疑人的线索呢?她咬着嘴唇,思考着怎样把一封毫无实质性内容的邮件写得振振有词。
我们目前正在全力调查,追寻吉米·希金斯和绑匪的踪迹。绑匪作案时身穿类似运输安全局的制服,我们认为他已经逃离了机场区域。
我们也已经与苏格兰场取得联系,正在美国和英国两国国内同时调查相关情况。吉米的监护人斯黛芬妮·哈克尔目前正全力配合我们,因为我们都希望把吉米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这就是案件目前的所有进展。这并不是一起绑架勒索案,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无法确定绑匪作案的真实动机藏书网。但是,种种迹象表明,绑匪与孩子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如果掌握了进一步确凿的证据,我会立刻向您汇报。
内容实在单薄得可怜。任何一个领导看了这种邮件都不会满意,但是总比直接空口许诺强一些。薇薇安又仔细读了一遍,删去了“类似”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代表模棱两可的判断。
薇薇安的第三段内容实际上提出了一个她目前无法回答只能凭直觉加以猜测的棘手问题:斯黛芬妮·哈克尔并不是在作秀,也不是绑架案的推手。当男人说自己有某种直觉时,他们的意见总会被上司重视。但如果是女人,那就会被人指责为“女人的错觉”,似乎比男人低了一等。但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薇薇安知道女人的感觉往往要比男人的更准,因为女人天生比男人更擅长倾听和观察。
哈克尔女士对孩子的关心和内心的恐惧情绪是相当真实的。看到孩子被绑架时她的反应极端激烈,没人能在受到第二次电击的情况下还有余力爬起来。而且,哈克尔以前也没有任何为新书炒作的纪录。她是一名影子写手,这份职业要求她避免抛头露面。哪怕她真的要为描述继承孩子抚养权的新书做宣传,恐怕她也应该树立一个贤良的母亲形象,一个阻止而非任由绑架案发生的形象。另外,她还主动提及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员,此人认识哈克尔女士及那个孩子。基于以上原因,我认为哈克尔并非在作秀,也没有参与这起绑架。
然后薇薇安就把邮件发了出去,希望上司看过之后可以暂时安下心来。说实在的,上司眼下应该正忙着应付局长大人的命令,根本无心过问她的调查情况,更不会关心她对斯黛芬妮·哈克尔的直觉判断。
发完邮件,薇薇安回过头,看到满脸疲惫的斯黛芬妮。“恐怕,你们那儿的媒体已经开始行动了。”
斯黛芬妮嘀咕道:“我的电话能还给我了吧?也许里面已经有一百多条短信和语音信息了,不光是来自媒体,肯定还有来自我亲戚朋友们的。他们一定替我担惊受怕,我要和他们说说。”
“我能理解。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同外界接触。但首先,为了吉米的安危,你必须先和我谈谈。为了找到下午绑走吉米的人,我们必须把每种可能性都考虑进去。而且,英国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在那儿的亲友也不会预料到你现在还会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会理解眼下的状况的。”
斯黛芬妮还是不相信对方的话,“你显然没见过我的经纪人,更别提我母亲了。求求你了,让我打几个电话又怎么了?我只是想让我母亲和我的经纪人安心。我的经纪人同时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其他人倒是可以缓一缓。实在不行,你可以在一旁听我打电话。我没有秘密的。”
薇薇安陷入了沉思。这种做法不合惯例,但是这起案子同样不合惯例——没有暴力伤害、没有索要赎金,也没有明显的动机。斯黛芬妮是个证人,而非嫌疑人。警方没有理由将她隔离起来。即便她本人真的牵涉进来,也不能代表她的母亲和经纪人也同样有问题。另外,薇薇安意识到斯黛芬妮手中肯定还掌握着其他信息。打几通电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同亲朋好友聊上几句还能让斯黛芬妮想起什么重要线索。既然上司曾经怀疑绑架案可能是为了新书而作秀,那么让斯黛芬妮同经纪人聊上一会儿还会让他们露出破绽。这种人毕竟不是职业绑匪,很容易露馅。
薇薇安检查了一下桌上的电话,有免提功能。她盯着斯黛芬妮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藏书网
并非一定要为你打私人电话提供帮助,尤其是目前我们正在调查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但是我满足你的要求,让你打两个电话。我会按下免提键,确保我能听见你们的通话内容。一旦听到你们的谈话有任何不恰当的地方,我就会挂断。听清楚了吗?”
斯黛芬妮如释重负,“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说兰迪·帕顿是个独裁者,你会挂断电话啰?”
薇薇安忍不住笑了,“比如,你说‘联邦调查局的调查程序是这样的……’你要先打给谁?”
“我的父母。新闻已经播出去了,我妈妈一定很担心。”
“打国外电话得先按9。”薇薇安把听筒递给对方,看着斯黛芬妮按下数字。两人都静静地听着电话的铃响。一下,两下,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大西洋另一边顺着电话线传了过来,“你好?”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轻柔、迟缓、飘忽。
九九藏书“嗨,妈妈。我是斯黛芬妮。”
“谢天谢地!罗伯特,是斯黛芬妮打来的。我们担心得要命啊,看到十点的新闻,说吉米被人绑架了。我们根本无法相信,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们这样的人身上。”她说话的口气仿佛是受了别人的侮辱,好像绑架案是对她本人的一种人身攻击。
“我也吓坏了。”斯黛芬妮说。
“我们俩也都吓坏了。你一定慌张得不知道怎么办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正在一个小隔间里等人来搜我的身。我触发了警报器,都是因为我的腿,这个你知道的。然后就有人把吉米带走了。”
“哦,真想不到。都是因为你在美国,英国这儿的机场从来不会发生这种事儿,对吧?”
斯黛芬妮面露难色地看了看薇薇安,只见她面露微笑,耸了耸肩膀。“这种事儿哪里都有可能发生,妈妈。”
“那你现在怎么样,我的小可怜,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正在协助FBI呢。”
“联邦调查局?哦,罗伯特,女儿在联邦调查局呢。我怎么也想不到女儿会落在FBI手上。哦,斯黛芬妮,你一定累坏了吧。希望他们不要为难你。听说那儿……”
“别担心,妈妈,我很好。您倒是应该担心吉米的安危。”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我就知道你领着那个孩子,肯定会有很多麻烦。”
斯黛芬妮挤按着鼻梁,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说了,关键问题是现在有人把吉米绑架走了,我已经吓坏了。他才五岁呀,妈妈。你想想他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啊。我要挂电话了,打给你就是为了告诉你别替我担心。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立即打给你的。”
没有等待对方回话,斯黛芬妮就按下了断开键。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桌子,“我母亲曾经建议我把吉米送给福利院。”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薇薇安但愿自己的母亲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她的母亲是美国军方情报局的一名少校,而且公开地认为联邦调查局的人比她的部门里的人差远了。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或许薇薇安也不会在平时的工作中总是跃跃欲试地表现自己。“做妈妈的,”薇薇安说,“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没达到自己的要求。”
斯黛芬妮吃惊地抬起头,会心地冲着薇薇安点点头,“轮到我的经纪人了?”
薇薇安摊开一只手说道:“请便。”
这一次大西洋那一侧传来了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麦吉·希尔弗。”
“麦吉。”斯黛芬妮说,“我考虑还是给你打个电话为妙。”
“亲爱的。”麦吉拖着嗓子激动地说道,“能听到你亲切的声音真是太好了。我看到新闻后就给你的电话留了语音信息,真叫人难以置信啊,你一定难受极了吧。还有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男孩儿,电视新闻里滚动播出着这起绑架案。现在,请你一定告诉我,那孩子已经被安然无恙地找到了。”
“我也很想这样说,但是,目前没有一点他的下落。”斯黛芬妮简直要哭出来了,“真的很吓人,麦吉。吉米就这么瞬间消失了。”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你在被人搜身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人看着吉米吗?”
“没有。”
“真是荒唐,不过眼下也没必要追究了,最要紧的是把吉米找回来。他们要钱了吗?是不是那些想借机曝光的政治团体干的呢?”
“我们不知道,目前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正在和FBI谈话,把我所知道的有关吉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当然还有我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在那儿已经待了一个晚上了,亲爱的?”麦吉吃惊地问道,“希望问你话的警察是个讲人道主义的探员啊。”斯嘉莱特和薇薇安互相看了看,随即都笑了笑。“看哪,眼下媒体正铺天盖地地报道呢。”麦吉用公事公办地口气说道,“等你那九九藏书边的事情暂时有个了结的时候,我需要你坐下来好好地同我谈谈。虽然赶不上这两天的新闻头条,但是我敢打包票,在《邮报》和《镜报》上占据一整版是没有问题的。什么时候能给我这么个机会?”
“我不知道,说实在的,我目前根本顾不上想这些事情。”
“亲爱的,你先冷静下来好好理理思路,总比干坐着胡思乱想的好。相信我,麦吉看问题最有先见之明了。明天早上你再打电话给我吧,我们到时候再好好聊聊。你自己保重啊,亲爱的。好好睡一觉,行吗?”
“我尽量吧,明天再和你通话。”
通话就此结束。毫无疑问,麦吉,希尔弗把吉米的绑架案看作是生财之道。但是从表面看起来,麦吉和斯黛芬妮一样对这起案子感到震惊不已。
斯黛芬妮好像看出了她的心事,说道:“现在你体会到麦吉可爱的一面了吧。你不得不承认,如果我是在作秀的话,那么她一定是你的第一嫌疑人。我请你尽可以放心。我明天不会为《每日邮报》写一个字,以后也不会写,这些事完全由我说了算。我只求让吉米安然无恙地回到我身边。除此之外,再没有重要的事情了。”
薇薇安点点头,相信对方所说的。“当然。现在,我们再来谈谈皮特·马修斯吧。我必须问你,你觉得过了这么多年,他对你是否依然怀恨在心?你觉得他会不会通过绑架吉米来向你报复?”
斯黛芬妮皱着眉头说:“不会这么简单的。如果真是皮特干的,那么他的动机会完全不同。他会觉得绑架这孩子不是要向我报复,而是要我回到他身边。”
第二十八节
和女性朋友们谈及皮特时,我很难向她们描述现在的皮特已经变得有多么可怕。当我说到他发给我的那些短信和电子邮件,送到麦吉办公室的鲜花,还有在大街上跟踪我时,总有一两个朋友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你一99lib?直拒绝他吗?我真希望有一个能这样对我的男朋友。”
因为皮特没有明显威胁我的行为,所以我很难向朋友们解释他的举动有多么吓人。然而斯嘉莱特却能体会到我的感受。因为凭着多年与媒体打交道的经验,她完全能理解我这个被列妮称作“爱的囚徒”的人内心的恐惧感。我的遭遇令斯嘉莱特不寒而栗,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住到她的那座大庄园里的原因。
不过,我也不能就这么永远住下去。反复考虑之后,我决定搬到布莱顿去。我一直很喜欢那儿的海岸,尽管童年在那里度过的几个假期让我体验到了那里刺骨的寒风。布莱顿的某些地方让我想起我一直中意的林肯市——莱恩地区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坡度缓慢上升的大街,还有小镇中心地区的绿地。那儿有丰富的文化生活,而且离伦敦也很近。然而最重要的是,我从没有向皮特提起过布莱顿,一次也没有。所以他不可能跑到布莱顿找我。
最后,我找到了一处离海边十分钟路程的维多利亚风格排屋。附近有一些小商铺,几间可以结交朋友的热闹酒吧,一座可以供我散心的小公园。那座排屋高高窄窄的,带着一间经过改装的阁楼,正好可以用作办公室。从主卧室可以看到远处的一片银色大海。房子的前主人还搭了一间宽敞的暖房。整座房子位于一条宁静的小路上,屋外只留下够主人停车用的空地。身处其中我感觉十分安全。
刚搬进新居的那些天,我和斯嘉莱特很少见面。我忙着给新家粉刷墙壁,挑选窗帘面料,摆放沙发,还跑去专卖店更换被皮特砸坏的那些家具。斯嘉莱特领着吉米来过几次,孩子很喜欢这儿的海滩。他会静静地坐在沙滩上,仔细地观察每一块鹅卵石,把最喜欢的石头垒在自己胖嘟嘟的大腿上。
斯嘉莱特很快又树立起了一个崭新的形象,那档真人秀节目立刻在观众中掀起了追星的热浪。节目成了学生群体追捧的目标,这帮子生活在后现代思潮下的年轻人最喜欢看这样的节目。老年人中也有一部分忠实观众,这个群体可是日档电视节目的主力军。节目在这两部分群体中间的收视率很高。广告商喜欢这档节目,主顾则喜欢斯嘉莱特。眼下,她还在与人谈判,要参与一家数字频道的深夜聊天节目。我时不时地总能在正儿八经的大报上看到有关她的报道。但是,她也没有放弃那部分核心的粉丝群。她依然频繁地出现在《Yes》杂志上,而列妮也偶尔会登上那些八卦专栏的版面。她甚至还在一部专门由偶像明星出演的真人秀节目《从假小子到窈窕淑女》中客串了一把。现在的斯嘉莱特正在成为公众心目中的文化偶像。
她的成功也有不利的一面。一次,我有幸在牛津街的一座百货公司里举行的一场签售会上,亲身体验了一把由成功带来的烦恼。当然,写那本书的人并不是签售会上的主角。这一点我无所谓,因为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生活在聚光灯下。
因为担心现场粉丝过于狂热的追逐,我和斯嘉莱特乘坐带有毛玻璃的梅赛德斯奔驰车,沿着牛津街一路行驶,抵达了签售现场。长长的队伍从百货公司正门口像一条长龙似的一直延伸到街道的拐角处。“到场的粉丝真多呀。”我边看边说。
听到几句赞美的话感觉总是很好。当然,我所能得到酌也就只是客户们的几句赞美了。虽然斯嘉莱特比起其他客户来说要慷慨许多,但即便是这样,对于我辛勤劳动所取得的成果,赞誉总显得寥寥无几。
不过,宴会上的香槟和饼干好歹也算是对我的一种赞誉吧。签售会是由出版商和生产“微笑斯嘉莱特”牌香水的公司共同主办的。现场准备了一些可以在香水包装的抛光表面上签字的特种笔,百货商店还为斯嘉莱特配备了专门的助手,确保她熟练地运用各种书写工具。如果换了是我,我一定会觉得这种安排有损我的人格,但斯嘉莱特本人却不介意别人把她当作低能儿。
等工作人员教会她如何在纸质图书和香水盒上签字后,我俩就被带向了活动现场。现场原本是一处香水柜台,为了活动清理掉了儿处产品展示架。凡是能站人的区域通通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多数是女性粉丝——一看到斯嘉莱特出场就发出兴奋的惊呼声。商场本来安装了隔离护栏,想让亢奋的人群排成有秩序的列队,但不出几分钟这些设施就失去了效用。
照相机不停地闪着光,人群一边呼喊着,一边不停地推搡着将斯嘉莱特和粉丝们隔离开来的签名桌。站在一旁观看的我一直担心斯嘉莱特随时都有被汹涌的人潮淹没的危险。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澎湃汹涌地冲击着我的耳膜。连作为观察者的我都想拔腿就跑了,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斯嘉莱特此刻的真实感受。
正当粉丝们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将要完全失控的时候,保安们及时介入。他们颇有礼貌地让最前端的粉丝向后退了几英寸,在斯嘉莱特和狂热的粉丝之间腾出了一点空间。眼下,至少前排的观众恢复了一点秩序。斯嘉莱特好歹能开始签名了。
过了一个小时,人群似乎也只散去了微小的一部分、不过当我从斯嘉莱特的保镖身旁走过,绕到人群的后方检查了一圈之后,才发现人群已经松散了许多。在人群的外沿,我看到有三个粉丝一刻不停地端着相机给斯嘉莱特拍照。显然,他们不是狗仔队——因为他们的相机和穿着都不够昂贵。但三人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一步。签售会临近结束,只剩下几个粉丝还等着签名的时候,这三个人——两男一女——终于走到签名桌前,但是他们拿出的并非是书本,而是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几张照片,想要让斯嘉莱特在上面签名。这些照片都很不完整。我想象着这些人躲在出租房内,打印出他们拍下的所有照片,挑选着那些自以为捕捉到了斯嘉莱特最真实一面的照片。
我想这一定是他们拍照的目的吧。想到这些举止怪异的粉丝跟踪斯嘉莱特走遍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把自己当成是她最亲密的朋友,这真让我起鸡皮疙瘩。斯嘉莱特冲着这些人展现笑容,尽管我知道比起现实生活,这份笑容的带电量要低很多,但谁也无法否认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从某种意义上说,斯嘉莱特职业生涯的每一步都在自己的盘算之中。这些盘算之所以奏效,是因为斯嘉莱特没有任何的虚情假意。斯嘉莱特正一步一步地向所有人展示她真实的一面,说到底,她所要展示的就是一个真诚善良的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哪一步,而且明白自己能够摆脱早年的坎坷是多么幸运的事。与那帮子取得同她一样成就的人不同,斯嘉莱特愿意帮助那些坚定了信念要改变自己未来的人。
正是这种意愿打开了她展示慈善举动的大门。还在吉米三岁的时候,斯嘉莱特就被邀请参加《关爱儿童》节目。这档节目的本意是想以积极乐观的方式,展现斯嘉莱特的罗马尼亚之旅,向公众揭示自齐奥塞斯库政权倒台以来,曾经震惊了全世界的孤儿院经历了何等巨大的变化。节目中有相当一部分用来纪录真实事件。在英国募集起来的资金帮助那儿数以千计的儿童和残疾人士摆脱了穷困潦倒的生活。
罗马尼亚这个国家所要发出的讯息,便是过去那种旧制度早已灰飞烟灭,斯嘉莱特的造访正是为了庆祝这一体制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她要向英国的民众展示募集起来的善款是如何运用在罗马尼亚广大的群众中间的。
但一名英国广播公司的调查记者却听说,事情并非如罗马尼亚当局要对外展现的那样皆大欢喜。他隐藏了记者的身份,进入罗马尼亚,发现这个国家某些地方领导人的作为恐怕都够资格被判反人类罪了。
在这名记者的报道发出之前,斯嘉莱特受邀与他一起进行了一次蹲点采访。她后来告诉我,那真是一次叫人心寒的经历。“一间房里,至少有二十个十岁左右的残疾儿童,他们被绑在椅子上,躺在自己的大小便里,瘦得就像骷髅。我看在眼里,心里难受极了,都快要吐了,斯黛芬。还有一些小孩子,在冰天雪地里拿着石头和树枝玩耍,因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玩具。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又单薄又肮脏,很多人皮肤上都生了烂疮。他们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许多还染上了艾滋病。”她说着,眼泪涌了出来。
“我不禁想起了我爸爸,想到我也差一点就染上了艾滋病。但我到底还是过上了有吉米陪伴的幸福生活,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还算成功的事业,当然银行里还有不菲的积蓄。斯黛芬,我当时就在想,我要为此做点什么。”
于是她决定不去描绘当地的生活,而是与那位记者回到那里,与当地人一起面对残酷的现实。放下那些已经取得的成绩——斯嘉莱特要向英国人传递的信息是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完成。好消息自然有别人去汇报,她要做的就是揭露事情的另一面。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举动啊。一个一直被当作傻姑娘的电视明星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她不光是扯着嗓子呼吁几声,而是做好了实干的准备。她深入位于山区的蒂莫内斯库孤儿院,体验到了那儿令人恐怖的艰苦生活。她在摄像机镜头前噙着泪水,发誓要用自己的能量使孤儿院得以改观。“我要让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为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个明星,而是因为她改变了这些孩子的生活。”斯嘉莱特几近哽咽地说道。
这段视频在《关爱儿童》节目播出后引起了公众极大的反响。因为由一个像斯嘉莱特这样的电视明星来主持这段视频与视频本身的内容同样具有轰动效应。节目播出的那天晚上,我和斯嘉莱特还有列妮一同待在大庄园里,斯嘉莱特为自己感到骄傲。“我要设立一个慈善基金,资助那所孤儿院。”她说,“最近我一直在和乔治谈这件事呢,他已经把书面的东西准备好了。我将捐出我全部收入的十分之一,还要聘请专门人员来组织募捐。那些平时经常去上健身课的女人,我要把她们全部发动起来,让她们捐出一个礼拜的锻炼费用,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
尽管我早就知道真实的斯嘉莱特同公众心目中的斯嘉莱特很不一样,但她的这一举动依然令我目瞪口呆。对于媒体而言,他们的反应可以说是大跌眼镜。斯嘉莱特的声望达99lib?到了顶点,到处都能看到她的形象,还有她那段被父母舍弃的青春史。令人惊讶的是,向来都喜欢以挖明星不光彩历史为主业和乐事的英国新闻界,居然对斯嘉莱特格外开恩,没有揭发任何对她不利的负面消息。
在一次午餐会上,我们向乔治介绍了斯嘉莱特设立的基金会。听完我的话,乔治说道:“关键问题是,斯嘉莱特完全把自己的现在与以往割裂了,她的母亲和妹妹根本没有露面的机会。你那本自传里已经将她过往的那段经历给披露了出来。”他说着和我碰了碰杯。“你已经把那段历史写得够不光彩的了,令读者兴味盎然,而且也把她的家里人写得一文不值。那些八卦小报无法将她与‘没心没肺的婊子’形象联系起来,因为斯嘉莱特买了房子给她妈妈和妹妹住,而且还替她们承担了大大小小的税负。斯嘉莱特很善于塑造自己的公众形象。”
“还有约舒呢。”我说,“你就不担心他坏事儿吗?”
乔治哼了一声,“就是那个瘾君子吗?我觉得斯嘉莱特根本用不着担心他。”
希望如此。眼下斯嘉莱特的形象正不断上升,如果还有人跳出来想拆她的台,那这个人真的是居心叵测,残忍至极。但事后证明,我完全想错了。
第二十九节
当上警察后不久,尼克就体会到若非发生了性命攸关的事情,没人希望半夜三更有九九藏书个警察出现在自家门前。他估摸着,约舒的父母一定不会欢迎他。因为他们没有义务和他说话,而且恐怕他们还会行使公民的自由选择权利,更别提他们一看见他的脸,就会立刻想到对儿子死因的调查。
不过,要调查帕特尔一家的背景情况,还有别的办法。在调查约舒死因的过程中,尼克同死者的两个姐姐都谈过话。与约舒不同的是,这两个姐姐——一个叫阿斯米塔,另一个叫安巴尔——都挺替她们的父母长志气的。阿斯米塔是一家国际咨询公司的会汁,安巴尔则就快成为一名税务案件的大律师了。获悉兄弟亡故的消息,安巴尔虽然伤痛,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她总觉得一个如此年轻却才华横溢的小伙子居然有如此厌世的世界观,那么悲剧是迟早会发生的。“几年前我们就已经对他不闻不问了。”安巴尔说道,“他公开说他鄙视我们这些人。我对他也早就忍无可忍了,等他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时,我们就完全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我甚至从未向朋友们提及过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一个基本上不能被称为社会蠹虫的人死了以后居然会有这种评价,正是叫人心酸啊,尼克想。也许,约舒真的是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不过好歹他也不算是个坏人,至少以尼克的个人标准来判断,他不是个坏人。
阿斯米塔比安巴尔更伤心些。“我一直记得他曾是个多么可爱的小男孩呀。”她说,“我这个可爱的弟弟,真希望我爸妈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我们真应该和他站在一起的。”显而易见,悔恨愈发加深了她的悲痛之情。相比起安巴尔对弟弟的批评和指责,阿斯米塔缺乏挑战父母权威、与自己一直关心的弟弟保持联系的勇气,这更令尼克感到心情压抑。他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也不认为阿斯米塔能阻止弟弟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但是,他并不认为约舒最后的命运应该是现在这样子。如果说帕特尔一家还有谁真正关心约舒,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阿斯米塔。
虽然尴尬,但因为是儿童绑架案,尼克顾不上有没有礼貌了,他希望阿斯米塔能理解。尼克的车慢慢驶近目的地,汽车广播里突然响起阿德里安,莱吉弹奏的吉他声,随着悠扬的乐声,尼克头脑里那座屋子的轮廓也逐渐清晰了起来。那屋子原本是一座小学,建于维多利亚女皇时期,所以外观上显得颇为豪华。尼克缓缓地把车子开进停车场。
阿斯米塔的公寓曾被用作幼儿班教室,如果把整栋建筑比喻成教堂的话,那她的公寓就占据了教堂正厅的最顶端。他还记得她家中那些高高的圆弧形窗户,呈肋骨状的木顶,还有随处可见的木质家具——剥落的木地板,木质的墙板,还有破损的家具等等。尼克按下门口的对讲机,然后在一旁等着。“谁呀?”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没好气的回话。
“是帕特尔女士吗?我是大都会警局的尼古拉德斯警长。你弟弟死后我们曾谈过话。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我必须和你谈谈。”
“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吗?你就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尼克以既坚决又有几分歉意藏书网的口气说道:“恐怕事情很紧急。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的。”
之后门口响起锁具被打开的声音。声音来得很突然,竟让尼克一时没反应过来。迈步走上通往公寓内部的楼梯时,楼道上的灯亮了起来。两旁的墙壁用温暖的黄土色漆成,颇有“欢迎光临”的味道,也显示了主人家的品味。
阿斯米塔正站在走廊里等着尼克。她身穿一件带帽的阿拉伯长袍,这衣服由多种颜色组成——橘黄色、肉桂色和巧克力色,还配上了许多金色的线头,走动时闪闪发光。阿斯米塔的头发在头顶盘作一团,这使她看上去与亡故的弟弟更相像了。她目光呆滞无力,皮肤也略显松弛。脸上已经卸了妆,正准备上床睡觉。“进来吧。”阿斯米塔招呼道。但听上去却像是在说:“滚蛋!”
尼克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客厅。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台等离子电视机和一套软塌塌的沙发,再过去是一张靠墙摆放的长餐桌,桌上是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电脑两侧是两堆整整齐齐的文件,一旁的音响正播放着轻柔的音乐。
阿斯米塔站在沙发的一侧,一只手搭在臀部,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看起来她不打算请尼克坐下来谈话。也许是上次见面印象不太好吧,尼克想着。
“你来干吗?”阿斯米塔问道。
“我正在调查一起案子……”尼克耸耸肩,摊开双手,“说来话长,不过眼下我们的线索寥寥无几,所以我才来这儿。”尼克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一向觉得这种表情最能赢得旁人的理解和同情。
阿斯米塔不为所动,“我听不懂。”
“我简单地说吧。”尼克说,“孩子被绑架了。”
阿斯米塔一下子目瞪口呆。“是拉宾达吗?”她捂着脸说道,“我的天哪,拉宾达怎么啦?”
尼克颇为意外,“谁是拉宾达?”
“你什么意思,还问拉宾达是谁?他是我外甥呀。”她皱着眉头,生气地说,“不是你说孩子被绑架了吗?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是拉宾达。”尼克赶紧解释说,“我们俩都误解对方了。我是在说吉米,约舒的儿子。我不认识拉宾达。”
恐惧一下子从阿斯米塔的脸上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的怒容。“我差点儿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抱歉。”尼克说,“我真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个孩子。是安巴尔的吗?”
阿斯米塔转过身去,摇着头说道:“就没有人教教你们这些警察吗?半夜三更跑到我家里来,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乱说一通,害得我虚惊一场。你们这帮警察的素质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我已经说过了,我很抱歉。”
阿斯米塔转过身来,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常态,“安巴尔是在吉士努死后半年结婚的。”尼克想了想,记起约舒还有别的名字,他家里人一直喊他吉士努。“拉宾达是在安巴尔结婚一年后出生的,现在已经七个月大了。”阿斯米塔忍不住笑着说,“我们都很爱他,所以我才那么害怕。你一说孩子,我就想到了他。”
“但吉米也是你们家的孩子呀,不管你们承不承认。”
“但是我没见过他呀,他和我的生活从来都没关系。虽然我不是很情愿,但是我不得不尊重父母的意思。他们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我妈妈一直坚持吉米不是吉士努的孩子。”这一次她歉意地笑笑。“她不怎么看得起斯嘉莱特,觉得她人品有问题。”藏书网
“这么说来,你们一家子都认为吉米和你们没有关系啰?”
阿斯米塔双臂叉在胸前,“从血缘关系上说呢,他是我们的亲戚。但是实际上,我们从来都不认他。他和我们的文化背景,和我们家的传统格格不入。他不属于我们这一家子。”
“吉米和你们家的人长得更像一点。”尼克说,“比起希金斯家,他更像帕特尔家的。”
“也许是吧,但长相只是表面的。”她清了清嗓子说,“你说他被绑架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监护人带着他去美国度假。监护人等待安检人员搜身的时候,有个男人把孩子领走了。案子显然经过了精心策划。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了。”
屋子里出现了一阵良久的静默。阿斯米塔走了几步,来到一扇窗户前,望着窗外的景色。“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像我说的,说来话长。你向我介绍拉宾达的时候,也已经部分回答了我的问题。”
阿斯米塔突然转过身,瞪眼看着尼克。“我懂了。”她摇着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晴,“你觉得我们就像是住在山里的野蛮人,需要一个男性的继承人对吧?你不觉得这很侮辱人吗?”
“我不是想来羞辱你们。恰恰相反,”尼克说,“我努力照顾着与我们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的感受。这方面我不是专家,我只不过是个履行职责的警察,这份职责就是想方设法营救一名被人绑走的小男孩。如果刚才我对你们有所冒犯,那么我道歉。”说完,尼克转身朝大门走去。
“等等。”阿斯米塔说,“我觉得我们俩都多心了。听到吉米的遭遇,我很难过,但即便是别人家的孩子被绑走了,我也同样会感到难过。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也伪装不出来。”
“我理解。”尼克一边说,一边想着,倘若阿斯米塔能和吉米相处上一个下午,也许她的态度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但是没错,对我爸爸来说,家族中有一个男性继承人的确很重要。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吉士努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几乎是一蹶不振。拉宾达的出生让他宽慰了许多,让他重新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但即便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吉米也不是他精神上的寄托。这一点你一定得相信。”
听起来的确如此。尼克也没有理由怀疑阿斯米塔的话。虽然自己的推想没有被证实,但他并不感到失望。因为这更加证明了皮特·马修斯才是嫌疑人。现在尼克要做的就是把这混蛋找出来。
第三十节
事情说起来还真有些讽刺。多亏了斯嘉莱特是个明星,医生才如此迅速地诊断她得了乳腺癌。一个生活类电视节目邀请斯嘉莱特主持,讨论如何增强年轻女性的乳腺癌防范意识。我们约好每个月在伦敦一家酒店里一起喝上一顿下午茶,斯嘉莱特兴奋地告诉我她最近的任务。“看起来他们现在开始重视我了。”她说,“我已经不光是给观众们讲些美容小窍门,而要传授她们作为一个年轻母亲的同时,如何保持青春俏丽。这才叫做上节目。”她那份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有心人是不会忍心向她挑明,那些制片人之所以看重她,完全是因为她那迷人的胸部。
作为一名主持人,斯嘉莱特的任务就是要告诉观众,尽管得病几率并不高,但年轻女性依然是乳腺癌的患病群体之一。她与一名专家合作,检查自己的乳房。两人谈论乳腺癌的种种症状——不仅是肿块,还有重量和质地的变化。然后,两人又向观众介绍如果发现类似乳腺癌的症状,应该经过哪些诊疗步骤来确定病情。她刻苦地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我们两人一边吃着精致的三明治和小饼干,一边讨论的却是乳房X射线检查、超声波检查,还有活组织检查。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这方面的功课准备得很充分了。
事实证明,除了那一点外,的确是很充分了。两人在一家私人诊所开始了录像节目,但是不久事情就起了变化。那名教授斯嘉莱特如何检查胸部的医生突然停住了手,脸色惊讶地看着斯嘉莱特。一开始,斯嘉莱特以为这是剧组的安排——他们同这名专家串通好了要戏弄一下她。真人秀节目中经常开这样的玩笑。
斯嘉莱特咯咯地笑了。她当然会笑了,因为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她总是这种反应。她真的觉得这是剧组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没过一会儿,她便发现现场只有她一个人在笑。那名专家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剧组的人十分安静,甚至有些迷茫。这时,导演开口了。“怎么了?”他说着离开摄像机,查看着现场的情况。
专家惊恐地回过头看着导演,一时忘记了正在录制节目。随即她缓过神来说道:“能清一下场吗?”
还没等导演反应过来,剧组的其他人便心领神会地朝门外走去。“我们正在录节目呢——不管发生什么,请无论如何等拍完了这几个镜头再说。”导演叫道。
专家的态度可比导演强硬。“请你也出去。”专家坚定地说。
“我们已经都说好了。”导演抗议道,“这个房间早上归我们使用。”专家还是不依不饶:无奈之下导演只得遵命照办。“我会向诊所的负责人反映的。”他一边走,一边气愤地说,“你的态度一点都不合作。”
在此过程中,斯嘉莱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显得过于恐慌“当我意识到这不是个玩笑时,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她后来告诉我说,“那个专家脸上的表情,还有她急急忙忙地要赶走那些剧组的人,我猜她肯定不是要让我给她签名。”
诊所的门被关上后,专家来到斯嘉莱特身边,聚精会神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你身体出了点毛病。”她说着碰了碰斯嘉莱特左边乳房的下部。“这儿的皮肤组织有些问题,摁得重一点就能感到里头有一串小小的肿块。”
“我得癌症了?”斯嘉莱特直接问道。
“不好说,我们还得再检查检查。”专家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道,“这档电视节目对你最大的益处就是让你发现了问题。”
既然斯嘉莱特身处诊所,那么自然她接下来就接受了一系列医学检查。乳房x射线照射、超声波检查、核磁共振、活组织检查等等等等,最糟糕的事情是,她居然同意剧组将检查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后来剧组还用转播车把斯嘉莱特送回了家。整件事情还是我在电话里从怒不可遏的列妮那儿得知的。
两个小时以后发生的事,让我感觉仿佛是坐上了时光机器,又回到了从前。和上一次斯嘉莱特出丑之后的情况一模一样,记者如潮水般涌到斯嘉莱特家的大门外。有卫星电视转播车,有拿着长镜头的摄影师,有拿着微型话筒的文字记者——该来的都来了,推99lib?t>推搡搡地在大门外抢占有利位置。21世纪,没什么比坏消息跑到更快的东西了。
我猜想自己必定得先撂倒一两个才能通过大门,没想到最后记者们还是屈服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但是他们连人带车,当然还有我的大声嚷嚷一起拍了下来,生怕事后知道我是重要人物。
我在婴儿房里找到了斯嘉莱特和列妮。斯嘉莱特正在和吉米玩着海盗游戏,列妮正趴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人。我进门后,斯嘉莱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随即继续同吉米玩着游戏。“好吧,你赢了,我输了。”最后她一边投降,一边跑到屋子另一侧,抱起了吉米,猛亲了一阵。吉米被逗得咯咯直笑。“现在你该去洗澡了,我的小宝贝儿。”
“不。”吉米抗议道,“再玩一次嘛。我来当海盗。”
斯嘉莱特挠着吉米,把他抱进浴室,“你在浴缸里也可以当海盗呀,我的小绅士。”
吉米又咯咯地笑了一阵,脸涨成粉红色,激动地喊道:“加勒比海盗,加勒比海盗。”
“我们一会儿楼下见。”斯嘉莱特扭过头,对我说道。
我跟随列妮来到厨房。今天不是鸡尾酒之夜,所以我们两人选择了白兰地。“他们跟她说什么了?”我问道。
“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他们的话都不能算数。但是看那帮人严肃的态度,看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不觉得他们有可能是故意夸大事实吗,因为当时正在录节目呢。”
“但斯嘉莱特不是这么说的。”
我和列妮来到户外的阳台上,因为她要抽烟。斯嘉莱特随后也跟了出来,我们三人就在夕阳下喝着美酒。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同我们一样蹲在地上。
“你不抽烟的。”我温和地提醒说。
“我过去抽的。”
“抽得就跟个烟囱似的。”列妮说。
“我是在为《众目睽睽》试镜前才戒了的。当时我就知道如果没有烟,日子会很难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样子完全像一个从未戒过烟的“烟鬼”。“我已经得了癌症,抽上几口也没关系。”
“抗癌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呀。”我说。
“我知道。”她厉声说,“难道我傻得连这点也不知道吗?”她闭起眼睛,用鼻子深吸一下。
“抱歉,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个现实。”她歪着嘴笑着说道,“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到那个时候,无论哪种不良嗜好我都可以尝试了。”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只想在今晚抽上几根烟,千万别和我为难,今晚不要。”
她靠近我,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用手替她梳着头发,感觉到她的泪水滑过我的脸颊。“我们现在怎么办,斯嘉莱特?”我问道。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办,斯黛芬。但是我一定会抗争,绝对不会屈服的。”
她的确作了抗争。诊断结果令人害怕——小叶侵润性乳腺癌。这种类型的乳腺癌我从未听说过。很快,我就以一种对于疾病前所未有的求知欲了解了这种病,原因当然是我要写一本斯嘉莱特与病魔抗争的书。整部书的前提就是斯嘉莱特终将战胜病魔。但是据我所知,出版商们觉得抗争的结果并不重要。故事本身那催人泪下的戏剧效果才是最根本的。当然,这些就是斯嘉莱特写给吉米的第二批信。
很自然的,我必须在斯嘉莱特与病魔抗争的过程中站在她的身旁观察着。我总认为斯嘉莱特是希望我陪伴着她的,但是我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在她治疗期间,仍然与她走得这么近。
我首先陪她去拜访了一名乳腺癌专家,此人将陪伴斯嘉莱特走过整个治疗过程中的每一步。这名叫做西蒙·格雷厄姆的专家同人们想象中的这类人完全不同。没有高档的笔挺西装,没有昂贵的古龙水,也没有锃亮的皮靴。头一次见面,他穿的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配上粉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衬衫,没有打领带。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质牛仔靴。你大老远的就能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
他的年纪看上去也偏小,有着一张似乎永远停留在二十多岁的娃娃脸。这种人你只能和他们走得相当近,才能发现他们脸上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得知他们真实的年龄。西蒙留着早年披头士风格的浓密深色头发,长短适中,凌乱得恰到好处。鼻梁上架着一副五十年代美国电影里那些科学家才会戴的钢边眼镜,蓝色的眼睛射出深邃的光芒,透过镜片向你射来。他的嘴型让人觉得他随时准备好了向你展现笑容。一旦那笑容展现出来,他的左脸颊上还能看到一个明显的酒窝。像这样的医生简直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我甚至怀疑在斯嘉莱特的病情被确诊之前,剧组就已经选上了他来做指导医生。
如我所料,乔治真的想说服斯嘉莱特,要用摄像机镜头记录下整个治疗过程。也许你会认为,我从那本传记中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本来就没有资格站在道义的角度来作评判。但是,我的确坚决反对乔治的提议。我的观点是,书和电视节目不同,斯嘉莱特完全能掌控书中所写的内容,但是如果整个治疗过程被搬上电视,那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内容就完全在剧组和制作公司的掌握之中了。
我很策略地向她指出,即便她没能渡过难关,写进书里的内容也完全由我说了算。只要她仔细想想,凭她的聪明是完全能推理出这一点的。
乔治劝告斯嘉莱特,说将治疗过程拍成纪录片,将是替慈善基金募捐的另一种途径,但是斯嘉莱特没有采纳。“我不要一边进行着治疗,一边还要顾及自己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万一我要大哭一场,或是发疯撒泼,发泄心中的郁闷和悲伤,那我一定会毫无顾虑地发作,这个时候怎么能有摄像机镜头在场呢?所有事情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不能让导演说话,他关心的是收视率,而不是我的健康状况。”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剧组不是因为西蒙的相貌而选了他,我希望他是因为自己在专业领域中的建树而被选的。斯嘉莱特需要的是专业权威的医生,而不是英俊的男配角。
那天早上,西蒙坐在简朴的办公室里,作了自我介绍。“我首先要向你们两位介绍最后确诊的病情和这种病对身体的影响。你们听了可能会觉得难受,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我和我的团队将竭尽所能,帮助你恢复健康。无论你有何种需要,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我们这个团队中的任何人,不分昼夜。”他说着将一张卡片递到咖啡桌的另一侧,“这是一个手机号码。无论何时拨打,总会有人接听的。我个人的手机号码也写在上面了。”
斯嘉莱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拿起来塞进了口袋,“我们出钱买的不就是这个吗?五星级的治疗服务。”
西蒙笑的时候眼角的一侧会露出皱纹,就好像是在眯眼看着太阳一样。“我在此保证,只要是对你的病情有帮助的事情,我们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他这人真好,这让我感到放心。但是得病的毕竟不是我。
“很好,”斯嘉莱特说,“我相信你说的。那么,我到底得的什么病呢?”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医院的检查显示,你得了小叶侵润性乳腺癌。”
“用通俗的话说,得了这种病会怎么样?”斯嘉莱特翘起二郎腿,把双手搭在膝盖上问道。我觉得她是在收缩自己的身体,防止它崩塌。
“你的乳房内有分泌乳汁的腺体。”西蒙笑着说,“这一点你在生完孩子后一定感觉到了,因为你的乳房会因为产奶而产生结实的肿块。”
斯嘉莱特点点头,“我过去一直觉得那些肿块就像一包包装了意大利面似的东西。”
“你这个说法很形象。”西蒙说,脸上呈现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癌细胞正是在这些腺体中形成的,会让你的乳房在多个部位出现肿块。而且会让你胸部的皮肤变得有些怪异。你刚才是说意大利面吧?大多数的乳腺癌都会诱发肿块。那种情况就像面里夹杂着些肉球,你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但是你所得的那种癌症,里面的肿块很小,很难定位。斯嘉莱特,要不是你来诊所摄制节目,这个病一定还会在你体内继续发展,等到你有所觉察了,病情恐怕已经相当严重了。”他边解释边把身体往前凑,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紧紧地握起来。“这不是通常情况下的乳腺癌,发生在你这样年轻的女性身上,就更不寻常了。这种类型的癌症,只占所有乳腺癌的百分之五。我本人也只见过几个病例,而且这少数的几个病例都已经是晚期了。照我的看法,你的病情发现得很早,痊愈的几率相当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痊愈的几率相当大?’”斯嘉莱特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我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她内心很害怕。我希望西蒙有足够丰富的行医经验,能像我一样看出这一点。
“好吧。我这么跟你说吧,确诊五年后,百分之八十五得这种病的女人依然活着。”西蒙停了下来,等着斯嘉莱特的反应。
斯嘉莱特并不觉得他的话值得高兴。“也就是说有百分之十五的人死了?”她说。
“是的。但是你目前的诊断结果是二期癌症。说到严重程度的话,你只能算是中等状况。”
“那么你打算怎么治疗我呢?”
西蒙的手越过咖啡桌搭在斯嘉莱特紧握的双拳上,“我们会为你制定最佳的治疗方案,让你能看到儿子长大成人。”
听到这话,我俩都哭了,我和斯嘉莱特。
第三十一节
孩子令他抓狂。
耐心不是皮特·马修斯的强项,刚把孩子接来没几分钟,他就没辙了。车上放着个孩九九藏书子简直让皮特如坐针毡,因为他要不就是跟着汽车里的音乐不着调地哼着,要不就是不停地嘀咕着想上厕所,再不就是哭哭闹闹地说自己又饿又渴。一个孩子怎么就有那么多要求?
皮特从来就没有觉得回到柯克敦的家能让他这么高兴。他把孩子关在顶楼的卧室里,塞给他一块三明治和一瓶水,还给他打开电视,好让他欢天喜地在房间里自得其乐。他终于让孩子安静了下来,自己也能睡个安稳觉了。皮特讨厌孩子看他的眼神,那种既喜爱又恐惧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皮特就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他总是按自己的想法来。作为一名DJ师,他总是在自己的那套设备中加一些小装置,使最后的音乐成品完全符合他的个人要求。多数情况下,那些走出录音棚的歌手们总觉得那些音乐是自己才华的展现,但是皮特却深知,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出自他个人娴熟的技术、丰富的想象和老道的经验。在底特律这个地方,和皮特一起干活的那群人早在那些歌手们出生前就已经入了行,个个都经验丰富。那些歌手得知自己的作品要经过皮特这位专业人士之手,对他都.99lib.特别热情周到,没有人难为他。
只是那些少不经事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才能感觉良好,皮特花了好久才让他们学会了循规蹈矩。假如这些年轻人不听劝,那么皮特便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丝毫不理睬他们的感受。这些年轻人大多数对于音乐的制作技巧都太不敏感了。他们所缺乏的就是时间和毅力。
他从冰箱里抓过一瓶啤酒,又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他喜欢美国食品,薄得像威化饼干一样的汉堡、鸡蛋沙拉,又精致又美味。在坐下来享受美食之前,他还跑到走廊里听了听动静,只听到远处有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孩子不哭也不闹,这点最重要。他可不想邻居们听到孩子的哭闹声把警察给招惹过来。
他回到位子上,拿起桌上的啤酒和三明治,思考着接下去该怎么办。他还要在底特律干一个礼拜的活,然后就飞回英国。他和斯黛芬妮之间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他觉得早解决比晚解决要好。
对于斯黛芬妮,有一段时间皮特竟然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久了,她都不回到自己的身边。斯黛芬妮是属于自己的,他对她也是毫无保留的。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爱斯黛芬妮。他把所有女人渴望得到的东西都给了她,到最后她还是不满足。不过,现在孩子既然已经在手上了,那么她一定会出现的,皮特想着。照顾孩子总要两个大人吧,这一点斯黛芬妮一定很清楚。
没错,吉米刚出生那会儿,自己很恨他,但这也只是因为斯黛芬妮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斯嘉莱特这个婆娘和她那来路不明的儿子身上。本来这些时间和精力斯黛芬妮都应该用在皮特以及发展两人的关系上,这一点他的朋友们都是这么看的。斯黛芬妮的位置应该在自己家里,而不是在艾萨克郡的一幢别墅里,忙着照顾一个自己的父亲整天往外跑弄些稀奇古怪的音乐的孩子。起初,皮特还会跑去那儿看上一眼,这完全是出自好奇。看过之后他知道与自己想象的差不了多少。他就奇怪了,像斯黛芬妮这样有品味的女人怎么会喜欢住在那种地方?
但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这和养育自己的孩子不同,这一点还得等到以后才能实现,等到他和斯黛芬妮两人做好组成家庭的准备之后。但是带大吉米是不成问题的。他会告诉吉米如何去当一个男子汉。打出生起,这孩子就一直被宠着。身旁一直有人抱他,逗他,哄他开心,从来就没有人管教过他。结果怎么样呢?他变成了个只会哭闹撒泼的淘小子。但是皮特却有本事改变他。教他做一个小小的男子汉,坚强而又有韧性。倘若斯黛芬妮知道皮特肩负起了把孩子调教成一个男子汉的责任,一定会感到自豪的。他能想象孩子过些年后的变化,那个时候,这孩子已经长成一个有修养的小大人了。99lib?
他的第一步就是教会孩子养成遵照皮特的命令做事的习惯。斯嘉莱特·哈洛特还活着的时候,皮特曾到孩子的幼儿园做过志愿者。孩子们见到这个带着各式各样音乐器材的漂亮叔叔时,总是十分开心。他们会对着这些器材发出各种各样的噪音,而皮特只能耐着性子,将这些声音拼拼凑凑地组合成一些类似音乐的玩意儿。他把最终的成品放到了网上,使得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风的家长们整天做梦,以为自己的孩子正朝着音乐家的方向阔步前行。
老师最疼爱的是吉米·希金斯。实际上,他的确比别的孩子聪敏一些。也许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一些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吧,这可都要归功于他那个没心没肺的爸爸。皮特很善于引导吉米不断地尝试新东西。
也许,等斯黛芬妮和自己和好之后,他会真的考虑把孩子变成一个艺术家。
一声轻轻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皮特猛地一拍桌子,随即飞快地冲上楼梯,手掌还带着那一拍过后的疼痛感。该给孩子点颜色瞧瞧了。
第三十二节
首先是手术。西蒙管那个叫做“局部大面积摘除手术”,这是为了能尽量多地保留斯嘉莱特的乳房组织而设计的手术。因为发现较早,西蒙自信可以将癌变细胞切除,并在癌变区域的边缘进行清理工作,从而扫除癌症在斯嘉莱特体内的发病根源。除了癌细胞之外,医生还将斯嘉莱特乳房内相关区域的淋巴结给切除了。“我们管这个叫做哨站节点活组织检查,因为这东西就相当于你身体免疫系统的前哨站。如果这一区域干净了,那么你身体的其他区域也就干净了。”西蒙解释说。
斯嘉莱特的术后反应不错,这完全得益于她健康的体魄。即便是在吉米出生后,斯嘉莱特也坚持每天游泳锻炼。她还买了一台多功能健身器,一周跑步三四次,每次约五公里。西蒙说,除了癌症外,斯嘉莱特的身体素质很好,并且希望她能尽快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中。
但仅仅是这些并不能让斯嘉莱特远离痛苦和恐惧。她使用吗啡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已经能看出这东西对她造成的伤害。“你没必要忍受这份痛楚的。”我说,“医生会开给你止疼药。这么伤着自己可不好呀。”
她苦笑着说:“那些止疼药会让我产生轻飘飘的感觉。我不喜欢毒品,不喜欢它们带给我的那种感觉。我扛得住,斯黛芬,相信我吧。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体正在恢复,我一定受得了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没事的。”她松了一口气说,“西蒙说手术做得很成功。接下来我就要接受化疗,看着自己一天天掉头发了。”
的确如此,而且她的头发是九九藏书一把一把地往下掉。第一次化疗后的某天,斯嘉莱特又进行了一次毒性药物的静脉注射,此后的一段时间,她感到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头发开始变得稀少。三个疗程之后,她的头上开始露出一块一块的头皮。那样子好像刚和别的女人打过架一般。
一天晚上在她的家里,斯嘉莱特决定采取一个大胆的举动,把头发剃光。不过首先,她得替自己选一顶帽子。衣柜里的那些全都不合适99lib?t>,所以她派列妮去了A13高速路旁的湖区购物中心替她选一顶合适的帽子。
等到列妮拎着好几个圆鼓鼓的购物袋回来时,斯嘉莱特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毛寸。她的手上戴着一块厚重的手表,眼睛里闪着泪光。“你觉得怎样,斯黛芬?就留这么长,然后包上一块头巾,提醒自己我失去了什么?”
“你自己定吧,但是头发还是会长出来的。有的人头发长出来后,甚至比原来还厚呢。”
她做了个鬼脸,“你说得对。”她走到厨房的垃圾桶边,在把头发扔下去之前,突然停住了,说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来拍个照吧。那些女性报纸上肯定用得到的。去把照相机拿出来吧,斯黛芬。”
我按她的吩咐照办了。我从各个角度给她那一头毛寸拍了照片。拍下她追悔莫及地看着手中那一团长长的头发,拍下她那个闪闪发亮的脑袋,最后还拍下她试遍了列妮买回家的各式各样的帽子。
“我最喜欢这一顶。”斯嘉莱特在试衣镜前不停地扭来转去看着那顶帽子。那是一顶浅绿色的钟形女帽,帽檐向上翻卷,轻羊毛质料。帽子同斯嘉莱特很配,特别是当她展现笑容的时候。
“眼光不错。”列妮说,“这款帽子有三四种不同的质料,总共十种颜色呢。明天我可以再去那家店带上一大堆不同的品种回来。这样你就拥有在不同天气,配合不同衣服穿戴的帽子了。”
斯嘉莱特看了我一眼。“我完全变了个样儿了。”她说,毫不掩饰自己伤心的表情,“从今天起,我就成伊丽莎白女王了,不戴帽子就出不了门。”
“你现在是个时尚达人了。”我安慰她说道。
“也许吧。但是现在,时尚达人该去睡觉了。”她摘下帽子,打着哈欠说道,“明天一早,吉米看到我之后一定会吓坏的。”
但是吉米没有,他几乎没留意到妈妈身上的变化,这让我很意外。本来,我和斯嘉莱特一样,以为他会感到害怕伤心,又或是茫然不知所措。后来的一.99lib.次化疗中,我就这个问题咨询了西蒙。“你一定很惊讶吧。”他说,“孩子只对这个人本身有反应,而不是对这个人的相貌有反应。我也遇到过害怕孩子见到病人的父母,他们担心病人的样子会吓坏孩子。但情况并非家长们想的那样。即便是癌症的治疗令大人产生某种程度的毁容,孩子们也不会觉得害怕或者恶心。这是一种有趣的现象,显示出他们有某种识人的能力,不是根据外表的容貌,而是根据内在来判别大人们。”西蒙苦苦地一笑,“要是这种能力能保留到长大成人那该多好呀。”
斯嘉莱特相信了西蒙的话。我俩开车回艾萨克的路上,她又提起了这个话题。“我很高兴吉米没有被我的容貌吓着。”
“他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他爱你。”
“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不像那帮多年来都被列妮蒙骗的傻子。”
“人只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事情。”我说,“这就是证人证据在法庭上不牢靠的原因。我们的肉眼只看到了一部分事情,但我们的脑子却根据这部分事情以及我们的经验常识把未看到的也给补足了。俱乐部、时装秀、派对上的那些人想要见到斯嘉莱特,所以脑子就被视觉给支配了。假如约舒在外面到处乱说的话,那些人就会开始怀疑,然后仔细留意你和列妮的区别,那样的话事情就会麻烦了。说不定一下子就会穿帮。不过好在,事情没闹到那个地步。”
“现在约舒再出去乱说也没用了。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吧,体重增加了,脸圆得就像是满月,脑袋上一根头发都不剩了。不能再叫列妮到外面去假装现在的我了。”
我得承认,直到斯嘉莱特这么说起,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说让她变回原来的自己?”
斯嘉莱特叹气说:“是呀,她也得换个发型了。剪短,以便让脸型看上去和现在的不一样。但这样还不够,我觉得现在该让她去西班牙了。”
她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我惊讶。列妮和斯嘉莱特一起已经住了好几年。斯嘉莱特离婚之后,一直是列妮陪在她身旁。为了照顾吉米,她付出了很多。在癌症治疗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支持着斯嘉莱特,陪她度过化疗时期那一段压抑和痛苦的日子。现在,斯嘉莱特居然那么草率地就要把表妹打发去西班牙,那种轻慢、毫不在乎的口气就好像给自己的窗户换面玻璃一样。
“完成治疗还有一些日子呢,你确定不需要她在一旁帮忙吗?她真的很管用呢。”
斯嘉莱特把手伸进袋子,拿出一个水瓶。她喝了一大口,满意地咂巴咂巴嘴。“治疗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呢。”她说,“没错,每次化疗结束我就感到难受,但是我还挺得住。我有玛丽娜帮忙做饭,照看吉米,收拾屋子。”她伸手在我腿上一拍,“你也很棒,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挺不过来,斯黛芬。但是,我现在最不想发生的事就是,有人在超市里看到列妮到处游荡,假扮一个健康的我。他们只要拍一张照片或一段视频上传到网上,之后就会有蜂拥而来的记者觉察出其中的诡异之处。”她脱下帽子,用手挠着头,继续说,“这样一来我可就藏书网应付不了了,真的应付不了了。”
她说的有道理。而且,恐怕列妮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毫无疑问,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即便是喝得烂醉如泥在凌晨时分出现在俱乐部的贵宾区域,她也始终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另一方面,恐怕现在的生活才是她梦寐以求想要永远拥有的。有人供她吃,供她住,给她钱买衣服、化妆品,还让她定期去做SPA。她早年渴求的派对和俱乐部,现在全都见识过了。而且,所有这一切都还不需要通过出卖自己的肉体。唯一需要自己出力的,也就是空下来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吉米。
当然,也不是说斯嘉莱特现在就要弃之如敝屣一样甩掉列妮。列妮本人倒是已经去看过斯嘉莱特替她买下的那栋西班牙山区别墅了。斯嘉莱特将那里的一座游泳池改装成了一间兼作美甲屋、美足屋的商铺。列妮一住进去,就可以开始打理自己的生意。有了这一切,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但是啊,但是啊……我.99lib.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可斯嘉莱特却不这么想。
“是的。”她说,“我会再等上几个礼拜,然后才告诉她该上路了。”
但是几个礼拜的时间存在的变数实在太大了。等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打发列妮离开已经不是斯嘉莱特的首要任务了。
第三十三节
斯黛芬妮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薇薇安看了一眼手表,她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晚饭看来也要错过了。“看来你没有骗我,这故事的确是说来话长啊。”
“抱歉,但是是你说想知道与吉米失踪有关的全部故事的。”
“听起来吉米的经历的确不同寻常啊。”而且等他长大成人后恐怕还要经历更长时间的恢复期。“我想我们得……”她本想提议暂停谈话,去吃点东西,不料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门开了,是莉亚,洛佩兹,身后站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阿伯特,薇薇安冲着洛佩兹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抱歉打搅你们了。”阿伯特说,“我得和麦克库拉斯探员谈谈。”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薇薇安已经站起了身。她扶着阿伯特的胳膊,把他领到了走廊上。“不好意思,我得去吃点东西,”她说着朝大厅走去,“肚里没有东西,我没99lib?法集中精神。”
“好吧。”阿伯特跟在她身后说道。他是已婚男人,知道与一个低血糖的女人争辩是徒劳的。薇薇安迈着大步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朝餐饮区的“汉堡王”餐厅走去。看到她的身前摆上了一大杯咖啡和两个芝士汉堡时,阿伯特知道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我们在录像中追查到了男孩和绑匪的行踪。他们出了第一个出口,然后就到了机场的公共区域,没有去行李认领处,直接穿过大厅去了停车场。奇怪的是,绑匪没有去支付机那边,看起来他没有停车证。他带着孩子直接上了电梯。最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两个人居然没有出现在电梯的出口处。”
薇薇安皱起眉头,但是又没法表达意见,因为她满嘴都是吃的。
“问问我是怎么回事儿吧,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阿伯特说道。
薇薇安吞下食物,顺着他的话说:“怎么回事儿?”他的效率还挺高的,也该让他松弛一藏书网下。
“十二点五十七分的时候,有人在十三楼的监控镜头上喷了黑漆。那层楼没有多少车辆经过,所以没有目击证人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可能,确实有人看到了什么,但是并不觉得有人损坏监控探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么十二点五十七分之前那台监控拍到了什么吗?”
“没拍到什么。没有人从正面靠近过摄像机,也就是说,有人从后面靠近摄像机,然后在镜头上喷了黑漆。控制室发现摄像机在被喷上黑漆后过了四十分钟出现了故障,于是派人去维修。直到我亲自过问此事,他们才报告说,那台机器不只是出了机械故障,而是被人蓄意破坏的。”
“是为了防止让人看到他们从电梯里出来。”薇薇安说道,“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目前恐怕没什么好消息吧。”
“到目前为止,的确没什么好消息。我们不知道他们出了电梯后去了哪里。我们猜想,他俩一定上了一辆车。但是是什么车,我们不知道。也许他们还在停车场逗留了半个小时,并不是马上离开机场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实在无从获知。”
“出口的监控录像呢?不管他们坐的是哪种车,总要离开现场吧。”
“太浪费时间了,薇薇安。我们不知道绑匪的长相。看起来他还有同伙,但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们完全是在无的放矢。”
薇薇安一下子没了胃口。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死胡同,这样一来,找回吉米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了,他已经失踪超过5个小时了。那微乎其微的一点希望让薇薇安肚子里感到一丝苦楚。她把第二个芝士汉堡推到一旁,想了一想之后,又重新拿了起来。连自己都觉得饿坏了,那就更别提斯黛芬妮了。“谢谢,感谢你做的这些事情。”她说着站了起来,“我得回证人那儿去了。”
“好吧,监控室还在一大堆录像带中寻找那个绑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如果有发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我们这儿的警员是最棒的,这点你可以放心。你的这个证人说的是有道理的。”他跟着薇薇安来到机场大厅,走进审讯室时,他把一只手搭在薇薇安的手臂上,“别掺入太多私人感情,薇薇安。”
“如果你像我一样,听里面那女人讲了那么一长串的故事,你也会掺入个人感情的。有的时候,这是唯一的办法。”她摆脱了阿伯特,“我知道这案子你十分努力。”薇薇安补充说,语气柔和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她怕伤了他的感情,而是因为只要有将吉米找回来的机会,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我相信你不会放过录像里任何一个.99lib.细节的。”她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但是她的脸已经转向了斯黛芬妮,准备好听下一段故事。
第三十四节
讨论列妮去向的谈话结束后,我差不多有大半个星期都没见过斯嘉莱特。那几天我正忙着采访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她刚离婚,正被安排给观众讲解如何走出离婚阴影的心理指导课程。她那次失败的婚姻早已人尽皆知,所以,关于她如何振作精神,恢复状态的过程就值得大书特书了。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多半是因为在生活出现问题时,她觉得自己没有一点责任,总喜欢怪罪旁人。这就好比那些经常殴打妻子,事后还责怪是她们惹恼了自己的混蛋丈夫。不过,她好歹是个聪明女人,能言善辩,言谈中不乏那些可以用来做章节标题的警语和格言。
再见到斯嘉莱特的时候,她看起来心情舒畅多了。看起来,在我忙于工作的那段日子,西蒙帮着她挨过了最后的那次化疗,而且两人之间的谈话和开导让她的心态变得十分积极。“他说得很对。”斯嘉莱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西蒙总能够体会到我的感受和心情,‘对症下药’地开导我,用说不完的故事和一些真实的数据来缓解我压抑的情绪。”
得知有人在一旁开导斯嘉莱特,让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我为错过了陪伴斯嘉莱特进行最后一次化疗而感到抱歉,但斯嘉莱特却认为,我不能因为她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得知你有人陪伴,我感觉好多了。”我说。
“真是个意外呀。”斯嘉莱特说道,“你一定想不到谁来诊所了。”她抿起嘴唇,一副厌恶的神情。我觉得只有一个人能令她有这样的反应。
“不会是约舒吧?”
她点点头,“你一猜就中,就是那个混蛋。”
我的心沉了下去。约舒就是个扫把星,他前脚刚一出现,后脚准会出现什么状况。他能瞬间激怒斯嘉莱特的情绪,让她暴跳如雷。他会旧事重提,说斯嘉莱特对他如何九九藏书如何不公平,只顾着照料孩子,不顾他的死活,说斯嘉莱特自私自利,不顾他的感受,这些话只能使斯嘉莱特失去自控力,接着就是一顿怒火。
自从两人分手后,约舒加倍地吸食毒品来麻醉自己,就连这一点他也会怪罪到斯嘉莱特身上。一想到他来打搅斯嘉莱特的治疗,我就觉得恶心。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这儿的?又怎么能知道你的治疗时间呢?”
她耸耸肩,“这又不是什么重大国家机密,报纸上都登了诊所的名字。99lib.而且你也知道,约舒对于女人的嗅觉是多么灵敏。他只要和诊所的护士或者文员聊上几分钟,就能知道我的治疗时间。”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的反应比我预料的要淡定许多。“他气势汹汹地冲进诊疗室,喋喋不休地要求我签一份遗嘱,把吉米留给他照顾,理由是我已经身患绝症,离死期不远了。”
“他就是个十足的混蛋!你努力延续着自己的生命,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跑来大喊大叫呢?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段时间对你有多么重要吗?”我的反应真可以用怒不可遏来形容,可斯嘉莱特却淡定得很。
“问题是,当时丢脸的可是他呀。他像个傻子一样在那儿手舞足蹈。本来我以为自己会受不了的,但事实上,当时的情景却让我觉得有趣极了,我笑得难以自持,因为我知道,他会越来越不靠谱。不过在我彻底反应过来之前,西蒙就匆匆忙忙地把约舒推出了诊疗室。事实上,是西蒙叫来了保安,把约舒轰出了诊所。”斯嘉莱特咯咯地笑着说,“他当时真的很英雄。”
“天哪。”我说,“你刚甩掉约舒那几天,他来你家门口闹腾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请来西蒙,对付那个混蛋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按照西蒙的性格,是决不允许约舒这种人跑到自己的诊所来捣乱的。”
“他这么做是对的。”我说,“因为还有很多人可能比约舒更加心怀鬼胎。”
“嗯,西蒙第一时间就把他给请了出去。”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我。他来要回吉米,就是因为觉得你要死了。”
斯嘉莱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听起来真吓人呀。先别管约舒是怎么说的,万一西蒙的治疗没有效果,我真的挺不过来怎么办呢?约舒到底是吉米的爸爸呀。看起来他并没有疏远自己的儿子,他俩之间毕竟是至亲关系。爸爸爱着儿子,儿子也爱着爸爸。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也从来没有干预过。但约舒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废物,更别提让他照顾一个孩子了。西蒙劝我不要想这些事情,因为它们永远都不会发生。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抱有的信念。”说到这儿,她冲我展现出她那招牌式的微笑,在她得癌症之前,这笑容是那样地灿烂和迷人。
“但是,眼下约舒在我心里播下了不安的种子,这种可怕的想法再也无法从我的意识中抹去。”其实这话我是自己对自己说的,但斯嘉莱特却接过了话题。
“不会这样的。”她说,“你是吉米的教母,即便我真的不在人世了,抚养照顾吉米的人也会是你。你和他爸爸一样都是他的至亲,但是只有你能够照顾他。”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无言以对。我从来没有想过,万一斯嘉莱特出了什么事情,我会承担起将吉米抚养成人的重担。我一直以为,倘若吉米失去了妈妈,那么约舒的家里人一定会及时出现,担起抚养家族唯一男性继承人的责任。或者,列妮也会站出来,承担照顾自己外甥的责任。我哪会预料到斯嘉莱特会要求我扮演母亲的角色呢?
“你知道,你能担起这份责任的.99lib.。你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得多呢。”她坚定地说道。
“我?但是我没有经验呀,我没当过妈妈呀。天哪,斯嘉莱特,还是交给约舒吧。”
她笑着说:“瞧瞧你现在脸上的表情,怎么像是当场被扒光了衣服呀。没事的,斯黛芬,我不会有事的。西蒙说,我能挺过去的,他不会说错的。”
我没觉得她的安慰对我有什么作用。我没有孩子是有原因的,并不只是因为我从来都无法和别人保持长期的恋爱关系。我一直没打算要当妈妈,没打算要有自己的骨肉,也从未觉得没有孩子会令我的生活不完满。没错,我和吉米处得很开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做他的妈妈。
可不管怎么说,我也不希望斯嘉莱特出什么事情,吉米会落到约舒的手上。“即便是跟了列妮,也比让我带着他好得多。”
我说:“她很关心吉米,而且你们也是一家人。”
斯嘉莱特摇着头说:“列妮马上要去西班牙了。我不想让孩子生活在国外,除非他在自己的国家待不下去了。”
“如果有需要,列妮可以从那边回来呀。她爱吉米,斯嘉莱特。”
“这不光牵涉到爱。”她态度坚决地说,“还有抱负、渴望和念想。我辛辛苦苦从一个底层社会的家99lib?庭爬到了现在的位置,背后却还有那些想着拖我后腿的家人。虽然列妮是个人品不错的姑娘,但是,她的思想状态仍是那种社会底层的。她总想着要过舒服的日子,怎么方便就怎么来,而不是努力奋斗进取。尽管她也为自己的将来而努力,但是她不明白哪些目标是值得自己为之奋斗的。我对吉米的要求,对我儿子的期望,是让他与众不同,一鸣惊人,我要让他做出令旁人惊叹的事业。如果让列妮来照顾吉米,这孩子将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会慢慢地像列妮一样学会安于现状,过一种得过且过的日子。但是你呢,斯黛芬,你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你永远不会让我的儿子忘了我所取得的成就,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的话让我焦虑不安。西蒙以前说我不会是斯嘉莱特那些疯狂阴谋的作用对象,但不幸的是,西蒙不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没过儿天,斯嘉莱特的应对汁划就出炉了。
第三十五节
约舒死了,我是从广播里得知的。一大早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令人目瞪口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我就知道他一直在吸毒,但却怎么也没料到,毒品会要了他的命。早间新闻道明了事实。伦敦俱乐部里的明星,DJ师约舒,电视明星斯嘉莱特·希金斯的前夫,死了,死因可能是过量吸食毒品。
说实在的,当听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我同其他人一样惊讶不已。以前,斯嘉莱特打电话给我,总是谈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但现在,一起重大事件发生了,而我则是通过早问新闻得知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首先想到斯嘉莱特。可我还是不禁先感到一阵.99lib.
恼怒,然后才回过头来思考这件事会给斯嘉莱特的生活带来何种影响。
约舒选择的生活改变了这个斯嘉莱特为之倾倒的男人的命运。他的生活中充斥着太多的毒品、旁人的吹捧、太丰富的夜生活和不加节制的恶习。他变得任性、粗暴、自以为是。倘若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话,我恐怕会害怕得直接报警。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抹去约舒和斯嘉莱特两人之间的那段历史。斯嘉莱特是真的爱着约舒。约舒是她孩子的父亲,而且她也从不阻止约舒在吉米的生活中扮演应有的角色。这则新闻一定让斯嘉莱特伤心欲绝,我越想越觉得,她感受到的那份悲痛一定会让她出自本能地拿起电话向旁人倾诉。
因此我开车去了她家。刚进入高速公路,我就拨通了斯嘉莱特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列妮。“嗨,斯黛芬妮。你看到新闻了?”
“我听的广播。”我说,“她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好。”列妮说,“她正在淋浴呢。”
“你们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几个小时前警察来过,把事情告诉了我们。我觉得他们做得挺对的。因为,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斯嘉莱特已经不是他的家属了。但是,那些警察显然知道约舒和斯嘉莱特的关系。”
“她的心情如何?”
“听到消息时,她就好像被扇了一记耳光。警察们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走了。我给她沏了一杯茶,还让她喝了一杯白兰地。她没说什么,也没有哭。但是我想,她一定还没有缓过神来。那时候吉米就要起床了,所以我让她去浴室洗个澡,由我来照顾吉米。现在吉米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燕麦粥呢,可斯嘉莱特还没从浴室里出来。你能打电话过来可真好,斯黛芬。我刚才还想着要.99lib?打给你呢。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比我更有办法。”
“我现在正赶过来呢。你先照顾着她,列妮。让玛丽娜带着孩子出去一天,提醒她留神别让媒体的人给跟踪了。我们可不希望看到‘约舒的儿子若无其事地玩耍’这样的报道。记得把事情告诉乔治。”我敢肯定,约舒死亡的消息会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我并不想为此写上长篇大论,但是我知道斯嘉莱特肯定会说“写东西的事情还是斯黛芬妮最擅长”。
庄园大门外依然是一群狗仔队的身影,还有一大帮记者、摄影师围着我的车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我没有承接众人的目光和问话,一直板着脸,直到把车子开进了庄园。令我惊讶的是,我并不是第一个到达的访客。刚走进厨房,我就看到西蒙·格雷厄姆医生正坐在早餐桌上喝着咖啡。他看上去不像平常那样打扮得整整齐齐,头发略显凌乱,下巴和脸颊上留着一些短髭。衬衫也不像是早上刚换的。在他同我打招呼前,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警察刚找过我,我就来这儿了。”他说。
“警察?警察为什么要找你?”我说着朝咖啡机走去。我已经有两个小时没受咖啡因的刺激了,在安慰斯嘉莱特之前,我必须要碰一点那玩意儿。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要了约舒命的那些毒品是从我的诊所被偷出去的。”
听了他的话,我停下了脚步。“你的诊所?怎么可能呢?”
“上个礼拜斯嘉莱特来诊所做化疗的时候,他也来了。我把他轰了出去。”
“这个我听说了。你干得漂亮。”我把一包咖啡粉倒进机器,又把一个杯子放在了出水口。
“我担心他下次还会故技重施。而且,说实话,我担心诊所里的护士会把斯嘉莱特的治疗方案全都告诉他。所以我把斯嘉莱特剩下的治疗全都重新安排了一遍,但是我忘了修改诊所的备忘录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你以前也同明星打过交道吧?”我想,像西蒙这样正派的人为了要保护病人不得不要一些小伎俩。
99lib? “不光是明星,还有那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人。”他回忆起以往那些令人郁闷的经历。“反正,约舒昨天来诊所了,因为斯嘉莱特本来应该昨天到诊所接受治疗的。他冒失地闯进了房间,当时我正在看一个病人。看到斯嘉莱特不在,他很气恼,很快离开了房间,却不愿意离开诊所。他冲进我的办公室,之后就再不愿意离开了。”西蒙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知道我干了一件傻事。我把他留在了办公室,然后去叫保安。我应该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叫保安过来的,但是我不想亲自和他纠缠。我觉得当着他的面叫保安会刺激到他,当时他的样子的确是气急败坏。”
“有时候,他的样子的确叫人不安。”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时,他手上把玩着枪的样子。
“不安,是呀。”西蒙像得到梦寐以求的圣诞礼物一样念叨着这个词,“所以我把他留在了办公室里,自己跑出去叫保安。”
“他在你办公室动手了么?”
西蒙皱皱眉头,一脸茫然,“没有,事情就蹊跷在这儿。两个保安出现后,约舒像头温顺的羊羔一样被他们带走了。当时我以为他就是那种只会嚷嚷,不敢动真格的人。”说到这儿,他垂下目光,盯着眼前的咖啡。“但是,我想错了。约舒一声不响就离开,是因为他打开了我的公文包,把里面用于急救的吗啡全都偷走了。”
“啊。”我说,“我明白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被偷了的?”
“今天凌晨三点半,警察把我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他们接到了约舒死亡的那家俱乐部经理的报警,在现场发现一个写有我名字的空瓶子。”
“你当时一定感觉很糟吧。”我喝掉杯中的咖啡,又在咖啡机中加了一包。第一杯下肚,让我振作了几分,但是体内对咖啡因的渴望依然强烈。
西蒙做了个怪相。“看得出来,当我告诉警察不知道约舒是怎么弄到那些吗啡的时候,他们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等看到我的公文包,他们才相信锁是被撬开的,只不过我早先没有注意到。每天下班后我就觉得整个人精疲力竭,像公文包这种东西我是顾不上仔细检查的。”他叹口气,接着说道,“我觉得我已经让警察相信,我是受害者,而不是毒贩子了。”
“大清早就碰上这样的事儿,真不吉利。”我喝着第二杯咖啡说道,第二杯的味道更好。
“当然不吉利,不过我想对斯嘉莱特的影响恐怕更大吧。”
“对了,她人呢?”
“列妮说她在游泳呢。”他一脸不解地说。但是我却不觉得意外,想到约舒已死的事实和自己今后不会再受到任何来自他的骚扰,斯嘉莱特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想做些肢体运动。“本来她今天要接受化疗的,我原来打算开车接她去诊所,不过现在看来得推迟了。”
“不必,你可以接她过去。有事情让她做,挺好的。”
我俩正说着话呢,斯嘉莱特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小瓶漂白液。她的眼中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迷茫与空虚。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那情形就好像吉米好几天没有看到我时的反应。我能真切地感到她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有一口气压抑在心头,无从排解。“斯黛芬,”她哽咽了,“他走了。我亲密的爱人,他走了。”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紧紧地搂着她。我知道现在什么都不应该说,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最后,她的身体一阵抖动,挣脱了我的怀抱,叹了口气,说道:“列妮说你也来了,西蒙。这我可没想到。”
西蒙站了起来,走到斯嘉莱特身边,抓住了她的双手。“我很难过,斯嘉莱特。你一定受了不小的打击吧。”
斯嘉莱特苦笑着,“我早就觉得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是这个结局却不是我能预料的。我一直认为他会因为自己那张破嘴而遭殃,得罪那些黑社会什么的。又或者是因为他那些肮脏事,搞了不该搞的女人之类的。我从没想过他会死在毒品上。”她松开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是来提醒我去化疗的吧,西蒙?你担心听到这个消息我会一蹶不振,影响了治疗?”
西蒙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的,斯嘉莱特。我知道你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没错,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开车送你去化疗。但是还有件事情我必须亲自告诉你,不能让你听别人转述。”
斯嘉莱特扬起眉毛,“不能再有别的坏消息来打击我了,西蒙。”
但西蒙还是说了出来。听着他的话,斯嘉莱特紧绷的表情慢慢地松弛了下来。西蒙的话语刚落,整个房间出现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最后还是斯嘉莱特开了口,“这个愚蠢的混蛋啊。”她不停地摇着头,“他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这时候,我把一只手搭在了斯嘉莱特的肩膀上,被她死死地攥着。“我该怎么跟吉米说呀?”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露出哀求。
“我会陪着你的。”我说,“我们一起告诉他。”
“真的吗,斯黛芬?真不知道没了你我会是个什么样子。”说着,她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要眨干泪水,然后她站了起来,但是神情依然疲惫,似乎连活都快说不出来了。“来吧,西蒙。我们动身吧。”
“需要我一起来吗?”我问道。
斯嘉莱特鼓起腮帮子,想了一想,“要不你待在这儿,替我看家?乔治还要找你淡谈呢。因为我们还要就这件事向媒体发布我们的反应呢,但是我又不想和那些人面对面。等我从医院回来后,我们再把整件事情告诉吉米。”
“你不会是想做完化疗之后再和吉米说吧?”我问道。
“这我知道。”她厉声冲我说道。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摇着头,“对不起,斯黛芬。眼下我的心情不好,但是化疗不能拖到我心情平复了再进行。吉米一定得知道这件事。其实,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一定会从我们的行动中察觉出什么来,他肯定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知道她一定有办法面对那些记者,因为能有今日的成就,她依靠的是自己的胆量和智慧,这一次,那帮记者同样难不倒她。
第三十六节
斯嘉莱特和西蒙坐上那辆奥迪敞篷车离开后,我就和麦吉谈了谈。斯嘉莱特和西蒙吸引了大部分的狗仔队,这让剩下的人轻松了许多。麦吉知道我对约舒的评价,因此也没有特意说一些安慰的话。“亲爱的,我已经和乔治谈过了。《每日邮报》需要在半小时后发一篇七百字的专题,《Yes》杂志要在周四前发一篇五百字的。我真该洽谈一篇有关葬礼的独家报道,这一回我们真有的赚了。而且,这件事会让我们那本关于斯嘉莱特与癌症抗争的书更畅销。”有外人在场时,麦吉的言辞一向很谨慎。但在我面前,她就坦白多了。
经过那么些日子的相处,我对斯嘉莱特的了解足以让我为《每日邮报》写一篇关于约舒死后她如何悲痛的文章。我能在触动读者心弦的同时,不让他们觉得烦腻,能将痛失真爱的悲剧转换成永远无法弥补的悔恨和伤痛。连我自己都会被这些语句和故事所打动。
写完初稿后,我拿给列妮让她提提意见,这时我手机突然响了。尽管是个陌生号码,但我还是接听了。“你好?”
“你是斯黛芬妮·哈克尔吗?”
虽然听不出对方是谁,但那声音让我感觉不错。是那种深沉而又温暖的口音。“是的,请问你是?”
“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大都会警局。我想和你就吉士努·帕特尔的死谈谈。”
这是我头一回听到约舒的真名,居然一下子懵住了。“约舒?和我吗?为什么要找我?这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乔治·里亚尔把你的电话给我的。”他说。这个该死的乔治,他在玩什么花样呢?“我现在就在希金斯女士家门外。”他继续说道,“你们大门上的对讲机好像坏了。”
“没坏,有记者堵在门口时,对讲机是关着的。”我厉声说,“就像今天这种日子。”
“你能让我进去吗?我已经大老远跑来了,必须和你谈淡。”
我没什么话好和他说的,但又没有别的选择。挂上电话后,我打开了大门。
“谁啊?”列妮问道。
“一个警察,他想同我谈谈约舒。”
列妮一脸惊讶,“为什么要找你啊?”
“一会儿就知道了,我写的还行吗?”
“棒极了,这简直就是最强大的催泪弹啊。看来我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说着,她拿起一包烟,迅速地跑出了客厅。只要有警察之类的人物出现,列妮总感觉不自在。我想其实她内心一直隐隐地担心警察哪天会找上她。
我打开屋子的后门,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牛仔裤和紧身皮夹克的瘦高个男人正从一辆破旧的车里出来。他留着一头散乱的深色头发,衬托出一张瘦削的脸,一对深陷的眼睛和一只形如窄叶刀的鼻子。和他一对眼,我就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听起来可能有些老套吧,但我第一眼就觉得尼克·尼古拉德斯像是个英俊不羁的海盗,就像约翰尼·德普演的杰克船长那样。说实话,一见到他,我就觉得不管他问我什么,我都愿意如实相告。
我带着他进了厨房,让他坐在早餐桌上。我问他是否来点咖啡,他说想喝蒸馏咖啡,然后他就静静地坐着等我去准备。
我把咖啡递到他的跟前,注意到他右手的指甲又细又长,而且泛着光泽,而左手的指甲则剪得短短的。他看到我正观察着他的手,赶忙将右手藏了起来。
“你是个吉他手吗?”我问道。
听了我的问话,他显得有些不自在。“有时候弹弹。”他说,“当作放松心情蛮好的。”
“你弹什么曲子?”
“只能断断续续地弹几首爵士乐曲。”他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你开始进入角色了么,这么问个不停?”
“你是指我的职业身份?”
他点点头,“你们这种代笔作家,是不是总改不了逢人就问的毛病?”
像我们这样的人也有很多问不出口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复杂,就像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工作我养成了习惯呢,还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好奇狂。”我笑着说道,“我觉得,我就是喜欢做一个知情人。”
尼克点点头,看上去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乔治·里亚尔也是这么说的,‘斯黛芬妮善于观察,而且她还擅长提问和获取答案。’”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找到我,对于约舒的死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据里亚尔先生说,这起悲剧中的每一个人,你都熟悉得很。你认识约舒,你还是斯嘉莱特最好的朋友。你认识格雷厄姆医生,而且在斯嘉莱特接受治疗期间,你还陪她去过格雷厄姆的诊所。我一直想着你们这些人在这个地方的活动,而且我也发现与你这样的人谈话会很有帮助。因为所有发生的事情与你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但是你对这些人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了如指掌。”说到这儿,尼克笑了笑,那笑容电力十足,性感迷人。我知道约舒刚死,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很不合适,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在皮特那儿吃过亏之后,我就再没有碰上能令我产生如此反应的男人了。
“你的口气一点也不像个警察啊。”我说。
“也许是你对警察的印象过时了。”
我想我当时一定脸红了。“嗯,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他直接进入主题,没有说任何寒暄的话,我理解他的做法,我自己就不只一次地用过打埋伏的战.99lib.术。“我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在吸毒,已经三年多了。所以从这一点上说,他的死也不算是个意外。但我依然感到惊讶,因为在我眼里,他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我叹口气,继续说道,“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但是我一直认为,约舒其实并不像他展现在旁人面前那样无法控制自己。我总怀疑,他的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着某种经过精心算计的动机。我觉得即便是吸毒,他也知道该有个度。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那毕竟是毒品啊。凡是沾上那玩意儿的人,总认为自己能掌握好度,但事实上没有几个人真有那能耐。也许约舒自认为他能控制好用量,而事实上他没有。”
尼克精明地看了.99lib.我一眼,“你这样推断倒也合理。他是不是一直给人很有钱的印象?”
“他一直很阔。钱赚得很多,这我知道。但斯嘉莱特离婚的时候曾告诉我,他赚得快,花得更快。”我苦笑着说,“我觉得他赚的钱也就刚刚够他花销,至于说财产他有多少,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他没有房产。他还有一个存放他那些音乐器材的保险箱。他常常和朋友或者他约会的那些女友发生摩擦和矛盾。”
“就你所知,他从来都没有为钱发过愁吗?”
我摇着头说:“他想钱的话,很容易就能赚到。每次来接吉米的时候,他看上去总是很阔绰。”
“这么说来,他又何必去偷毒品呢?因为照你的说法,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穷困潦倒的瘾君子啊。”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完全像是在和朋友说话,一个我完全可以信赖的朋友。但这种感觉又似乎很自然,所以我并不在意。“重要的不是他为什么会偷盗那些毒品,而是那些毒品是从谁那儿偷去的。约舒嫉妒那些被斯嘉莱特所关注的人,他甚至还嫉妒自己的儿子,我的老天啊。在他的眼里,西蒙·格雷厄姆是他的情敌,要与他争夺斯嘉莱特。从西蒙那里偷点东西的感觉,就好像一条狗在电线杆底下欢快地撒尿一样。我觉得约舒是故意做给西蒙看的,让他知道谁是老大。他想显示自己的能耐,显示自己多么有男子气概,到头来却毁了自己。”说到这儿我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人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就是这种反应。我把头发往后一撩,站了起来。“你要来点吃的吗?我刚刚才发现我还没吃东西呢。我现在去做个三明治,你要来一个吗?”
觉得有些意外的尼克挠着头说道:“好呀。”
我一边在冰箱里翻找着,一边回答对方提出的关于斯嘉莱特和约舒的问题。最后我捣鼓出几片裹了番茄酱和鸡肉沙拉的面包,放到了我俩的面前,“有点简单,不过凑合凑合吧,毕竟不是饭店。”
他笑着说:“理解,理解。”
“你觉得约舒和斯嘉莱特还有可能言归于好吗?”他咬了一口三明治,问道。
“不可能。”我回答,“斯嘉莱特爱约舒,但是她也知道,没有约舒,自己才能生活得更好。患上癌症之后,她重新思考了自己的生活。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和任何人发生恶劣的人际关系.99lib.了。自从离婚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别人约会过,更何况这期间她还患上了癌症。”
尼克扬起眉毛,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报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我突然觉得一阵恐慌。我居然对他一点提防都没有,不知不觉地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把斯嘉莱特真实的一面给暴露了。外人所了解到的斯嘉莱特都是列妮在公众场合故意做给他们看的。在一个英俊的男人面前,我怎么就这么愚蠢软弱呢,仿佛我一贯的那些持重都是用报纸糊起来的。“报纸上写的又不都是事实。”我急忙解释说,“干她这行的,保持曝光率是工作的一部分呀。”
尼克颇有些不屑地说:“我想也是。”
这个话题总算被敷衍过去了,我感到如释重负,却不想让对方瞧出破绽来。看起来他的问题也已经问完了。于是我趁机问道:“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我学的是心理学。我不想和那些学心理学的人找同一份工作。当一名刑事案件的警察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实现。我糊里糊涂地就签了合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合不合格。”他笑了笑,耸着肩旁说道,“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顺利。”他吃完三明治,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款待,也谢谢你让我了解了背景情况。”
“这纯粹是意外,对吗?你该不会觉得是有预谋的吧?”
“这个我说了不算。我的职责就是向上级如实汇报情况。”
“就不能透露一点?”
“一点也不行,抱歉。我希望那个孩子别太难过了。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真可怜啊。”
我被他的这种关切感动了。看着他开车离去,我突然希望约舒的案子不会那么快就了结,我知道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真的很想有机会再见到尼克·尼古拉德斯。
第三十七节
尼克并没有离开,而是靠在警车上,在寒冷的黑夜中逗留在阿斯米塔·帕特尔的家外。附近一家餐厅里飘出咖喱的辛辣味,远处还有伦敦忙碌的声音不断鼓荡着他的耳膜。他想去弄点吃的来填填肚子,可是眼下的心情又太过烦躁,连吃东西都没心思。他想回家去,弹弹吉他,一直弹到疲倦为止。然而,即便这样也还是帮不了斯黛芬妮和吉米。或许应该回办公室吧,也许在那儿还能发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
专案组办公室天花板上的灯已经关了,但是借助周边的一些灯光,尼克看清了那几位还在加班的同事。正朝自己办公桌走去的尼藏书网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你这混蛋,怎么弄到一半就溜走了?”胖小子戴维是和尼克一同被调派到电话窃听和警察腐败专案组的,他的性格比尼克更不适合被困在办公室。
“我有点急事要办。”尼克打开休眠状态中的电脑,“我替联邦调查局查了点事。”
戴维拖着步子走到尼克的办公桌前,“来一点吗?”他拿出一瓶喝得只剩下一丁点儿的苏格兰威士忌。
“留着你自己喝吧。”尼克说,“我已经很累了,要是再喝上点酒,恐怕就昏过去了。”
戴维悻悻地走开了,一边还嘀咕着:“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曼彻斯特的年轻人喜欢吃吃喝喝呢。”
“没错啊,戴维。但是你没选对时机。”尼克打开收件箱。他扫视着一条条标题,忽略那些与当前任务无关的邮件。有三封邮件引起了他的关注。第一封是剑桥郡警局发来的,邮件的内容简明扼要。梅根·欧文曾经依照《精神健康法案》被隔离收治,但是六个星期前就已经放出院了。
目前她正住在一家由政府出资运作的旅馆内,这是释放其出院的前提。事发当晚八点,她正在旅馆大厅里看电视,在场的还有另外两名住户,因此,她不可能跑到芝加哥去绑架吉米。
尼克感到释然。如果真的是精神病人绑架了孩子,那事情就糟糕了。这封邮件算是过去了,后面还有两封。据西约克郡警局的调查,克里斯·希金斯和杰德·希金斯当晚待在斯嘉莱特为两人买下的房子里,没有出过门。而且她们两个得知吉米遭人绑架后反应冷淡。
第三封邮件是帕克汉姆警局发来的,尼克之前曾请他们调查皮特·马修斯的下落。此封邮件同样言简意赅。皮特·马修斯并不在家,据邻居说,他外出工作了,而且已经走了六个星期。这位邻居说他不知道皮特现在人在何处,但是他说过去几年皮特曾分别在美国、加勒比海地区以及南非等国家工作过。
尼克警觉了起来,儿童绑架案的动机无外乎三种。一是父亲或母亲被剥夺了孩子的抚养权,二是为财,三是多种令人无法言说的复杂动机。显然,皮特·马修斯就有那种无法言说的深层动机——他想要报复斯黛芬妮,让她知道谁才是老大。他曾经跟踪过斯黛芬妮,这是在为绑架案做准备。而且他今晚的行踪也令人无法判断。
尼克回忆起之前同皮特·马修斯打交道的经历。当时他的行踪也令人摸不着头脑,因为他根本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为此,尼克不得不列出一个长长的音乐室名单,一家一家地挨个儿找寻。把当时的那份名单拿出来,或许还有些借鉴意义。
想到这儿,尼克朝档案柜走去,那里存着他平时的工作笔记、案件记录、日程表等文件,以便有朝一日出庭作证时可以使用:他抽出其中的一个本子,坐了下来,翻到记录相关事项的那一页。他的笔记总是挤满整页,但条目却清清楚楚。尼克查到,因为跟踪斯黛芬妮而被找来谈话时,皮特正在阿彻威的一家工作室内录制音乐。显然,今天晚上皮特肯定不在那儿。不过那里的人也许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把笔记本放回原处,不知怎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又上了自己的车,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他知道工作室不会遵守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午夜时分到别的地方可能找不到人,但是工作室一定不会人去楼空,尼克思考着。
他的推断果然没错。四个工作人员正在为一个女歌手的新专辑设计歌词、合成音99lib?乐呢。制作人和录音师也乐于回答尼克的提问,缓解一下现场紧张的工作气氛。整个音乐室空间狭小,还充满了汗臭味,但音乐器材却又像模像样。“这些孩子硬要那么多设备,这儿都快被憋死了。”制作人抱怨说,“你刚才说你在找皮特·马修斯?”
“是啊。”尼克懒散地靠在墙上说道。
“你最近见过皮特吗?”制作人问录音师。
“好几天都没见了。上次我听说他要去底特律和那儿的‘时尚小子’乐队合作。”
尼克听后颇为兴奋,似乎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虽然地理知识有限,而且自己对美国也不是太熟,但是他能判断出底特律离芝加哥不会很远。房间内灯光昏暗,尼克竭力保持镇定,不让旁人看出他此刻的那种亢奋。
“时尚小子?就是刚刚获得音乐大奖的那个组合吗?”
“就是他们呀,眼下正走红呢。”
“他们有那么多钱去底特律录制新专辑吗?”制作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知道,听起来的确有些离谱。但是有些傻帽赞助人喜欢他们的歌,觉得他们是明日之星,所以就出钱送他们过去。人有了钱,就会失去理智。”
“那么皮特是被他们选上了?帮他们去录制新专辑的音乐去了?”
录音师笑着说:“这又是那个赞助人犯傻。”随即又解释,“请别误会,皮特的确是个人才,但是还没厉害到那个地步。”
这时,制作人按下一个按钮,说道,“伙计们,再来一次。特拉维斯,你得踩着拍子,中间有几个地方你没跟上。”随即,他扫了一眼尼克。
“我怎么才能在底特律找到皮特呢?”
制作人耸耸肩,“我知道才怪呢。”
录音师掏出自己的电话。“你想知道,还得问录音师啊。”他说着用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着,“有个叫保罗·欧文的人知道,他负责‘时尚小子’的所有宣传。”
说完,工作室里的人又重新开工了。音乐再次响起。连尼克都听得出来,他们这次又失败了。
“我真受不了了。”制作人说,“你平时工作也会碰到这种事儿吗?”
“当然,那是常有的事儿。”
“你找皮特有什么事呢?我觉得他可不像个罪犯哪。”录音师说道,“皮特嘛,他这个人挺直的。干我们这行,直率还是蛮好的。”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他可能是某个案件的目击证人。不过,如果之前他几个月都不在家的话,可能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时,录音师的手机.99lib?响了,来了一条短信。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尼克。“伙计,你看。”
“本周,时尚小子在南底特律桑德工作室。首批录音效果甚佳。”尼克笑着说,“谢谢,小伙子。希望你的鼓手能找到拍子。”
联邦调查局的人都在追查吉米·希金斯的下落。但是就目前的进展来看,所有的希望都被寄托在了一个伦敦小警察的身上,而这个小警察现在居然在一个音乐工作室里听着歌呢。想到这儿,尼克笑了。如果自己能帮着把吉米·希金斯找回来,那一定是他这辈子干得最幸福的事儿之一。
更重要的是,斯黛芬妮也会觉得幸福的。
第三十八节
结束化疗回到家的斯嘉莱特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那些药物已经将她体内的能量全部抽干,眼下的她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躯体。不过真正击垮她的不是化疗的过程或之后的身体反应。据送她回来的西蒙说,在回来的路上,斯嘉莱特收到了约舒姐姐安巴尔发来的短信。安巴尔决绝地声明不欢迎斯嘉莱特和吉米参加弟弟的葬礼。
“如果你还尊重我们这一家子的话,就请离我们远远的。这种印度教的葬礼是不适合你参加的。”
“这个臭婆娘。”我们把她送上床的时候,她骂道,“他妈的,该死的臭婆娘。”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觉手背的血管都快被挤爆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让她看看。明天,斯黛芬,我们就开始组织一次纪念活动。要让所有的人都来,认识约舒的所有人。”
“这主意真不错。”我说,“我们会郑重其事地送别他。你想得很对,要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来和他告别。好了,现在你该休息了。”
她松开我的手。看得出来这一阵激动让她的身体再无一丝力气。“我要睡了。”她说,“浑身上下都疼,斯黛芬。身体痛,心更痛。哪儿都痛。”
我一直等到她睡着了才离开,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她看起来如此虚弱,面色如此惨白,自从接受化疗以来,她的眼圈总是黑乎乎的。看起来,她和约舒相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离开斯嘉莱特后,我看到列妮正领着吉米下楼。吉米正一路哭哭啼啼地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睡觉前,我们先去游一会儿泳。”心烦意乱的列妮问道,“你要来吗?”
显然,那天晚上我们不能把事情告诉吉米。但是,那孩子好像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当时我并不想游泳,但又意识到,如果现在不放松一下,接下来那忙碌的几天里恐怕再没有松弛身体和精神的机会了。在这个时候,吉米最需要旁人的关心和爱护。尽管心情压抑,但是一到水里,我就尽情地同吉米一起玩起了水。等到列妮最后把他送上床睡觉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不再吵着要妈妈陪伴了。我仍然留在泳池里,一圈又一圈地游着,心里不由得又想起了尼克·尼古拉德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接下来的那几天真可谓是忙作了一团。斯嘉莱特把约舒的死讯告诉了吉米,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比对小吉米的打击要大得多。孩子还小,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看到母亲嚎啕大哭,吉米也跟着放声哭闹起来。我们都明白,小家伙根本不知道爸爸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了。“吉米会一直问个不停,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解释。”斯嘉莱特说,“直到有一天,他会明白真相,那颗脆弱的心会为之伤痛。”
然而,我们最不愿意想象的,是有一天吉米突然明白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也许明白真相后,他还能不受事实的影响,继续原来的生活,但是,我们知道,不管外表有多么从容镇定,真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他接受的。
约舒死后,将事情告诉吉米只是我们要做的一件事情。斯嘉莱特已经决定纪念活动要尽快举行。我觉得她办这么一场仪式就是为了要同约舒的双亲唱对台戏。“约舒活着的时候,他们不闻不问。现在他死了,他们没有权利来过问他的事儿。”她说。得知约舒死讯的第二天早上,尽管我们竭力阻拦,但斯嘉莱特还是下了床走进了厨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她说,“做完了再上床睡觉吧。”
我真的没有时间来细细梳理约舒的生平。我有自己的工作任务要赶在截止日期之前完成。但是友情在我的生活中又占有不可替代的位置。“交给我吧。”我说,“让我们两个来解决,行吗,列妮?”
列妮看起来并不十分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朝我们指了指吉米,说道:“我先把吉米送到幼儿园去,然后再回来帮你们。”
“不。”斯嘉莱特执拗地说道,“我爱约舒,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我必须亲自动手。”
她这么想真叫人感动,但这个决定显然不切实际。“我知道你爱约舒,尽管他曾经那样对你,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切都能说明你对他的那份感情。可是,你能为他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精神饱满地出现在纪念活动现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吉米,你必须健康地活下去。把那些细碎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吧,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你要在纪念日当天向世人展示,你已经挺了过来,战胜了病痛。”说着我把她拉到身前,紧紧地抱住。
“是呀,你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的凯特·温丝莱特:”列妮说,“你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斯嘉莱特。虽然约舒死了,但你依然坚强地活着。”
看到列妮煞有介事的表情,我忍不住想笑出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向世人展示,你抗争了,并且胜利了,斯嘉莱特。今后的日子里,吉米将会以你为榜样。只要有你在,他将会永远记住自己的父亲。”
斯嘉莱特在吉米身旁蹲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两人手牵手地走进衣帽间,斯嘉莱特为吉米穿上外套,又把他领到列妮身边,然后步履蹒跚地穿过客厅,往楼上走去,拒绝了我的搀扶和叮咛。
组织一场纪念活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显然,我们不能找一个有宗教背景的地点来举行。斯嘉莱特本人不信教,约舒虽然曾经入教,但他的生活方式早已宣布自己不受任何清规戒律的约束。列妮和我坐在早餐桌上挠着头,苦思冥想该怎么操作。在室外举行吧,总觉得不太妥当,因为英国的天气实在叫人捉摸不透。斯嘉莱特最见不得的事情恐怕就是仪式举行到一半,突然天色大变,倾盆大雨使得活动草草收场。
列妮提出倒不如选一个俱乐部。毕竟,那儿是约舒工作的场所。我的第一反应是反对,因为那儿太暗了,即便把灯全部打开,也感觉置身于一个令人压抑的洞穴之中。为了实现斯嘉莱特的那个计划,列妮已经被改造成和约舒一样能适应俱乐部里幽暗闭塞的环境,而且还成了谈论舞蹈和DJ的半个行家。她怎么可能想出一个理想的场所呢。
但是,除此之外,我们又没有别的选择。无奈之下,我只能向谷歌求助。网上有几张伦敦前十名俱乐部的排名表,我看了一眼,“有了。”我说,把电脑屏幕转向列妮。“派拉蒙,中点大厦三十一层。四面部是窗户,光线很好,在那儿能俯瞰伦敦街和伦敦市中心。中间还有大舞池,可以供举行纪念活动用。那儿的食物也不错,太好了,列妮。”
列妮有些半信半疑,“我觉得那地方他从来没去过,至少从没带我去过。”
“这没关系。只要是个俱乐部就好,这也算是对他这一生事业的肯定。”
“这花费恐怕不小吧,看呐,评论说那儿的酒水很贵的。”
我忍不住笑着说:“难道你觉得费用需要九九藏书 斯嘉莱特承担吗?只要乔治把采访权利卖给《Yes》杂志和其他几个电视频道,到时候我们或许还有的赚呢。相信我,列妮,就选这儿吧。”
幸好乔治和斯嘉莱特也同意我的主意。我们有一星期的时间来安排。我们干得很棒,嘉宾的名字绝对是重量级的,我们还邀请了狗仔队和八卦杂志的专栏作家。斯嘉莱特牢记我和列妮的叮嘱,差不多大半个星期都躺在床上静养。仪式当天,最先到场的是化妆师。经过她一番妙手修饰后,身体依然虚弱的斯嘉莱特居然显示出楚楚可怜的迷人之态。她昂着头,牵着吉米的手,缓步走到台前。吉米看上去一脸伤心,神情还有些茫然。
约舒的几个身份体面、能说会道的朋友首先上台发言,叙述了他的职业生涯。接着斯嘉莱特那令人哀叹的赞美之辞使得全场嘉宾都潸然泪下。
“约舒是我所遇到的唯一能令我有窒息感觉的男人。我俩第一次相遇,是在滑铁卢的大拱门之下。他的举手投足,脸上迷人的笑容,还有那神采奕奕的目光,他的体内有一种别的男人所不具备的光彩。当时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那个男人。”
先别管那种神采是否得可卡因之助,至少出席仪式的嘉宾无一不被斯嘉莱特的话所打动,相信两人是真心相爱的。
“然而,爱上约舒也意味着要付出代价。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梦想,似乎一种单一的生活从来就满足不了他。当一个DJ师是不够的,他还要做更多的事情,做一个音乐制作人,要拍电影,要改变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对于我和吉米来说,不幸的是,做一个顾家的男人不是约舒的选择。约舒的心很大,不甘于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不能拖累他,我得让他张开翅膀,尽管那样会令我心碎。”说到这儿,斯嘉莱特深吸一口气,眼眶中噙着泪水,整个身体一直在抖动。她把吉米拉到身边,吉米紧拽着她的裙子,瞪着大大的眼睛,悲伤地看着台下的嘉宾。
“对于约舒来说,唯一一件令他满足的事情,就是成为孩子的父亲。尽管他生前做过错事,经历过种种挫折,可他一直深爱着儿子。为了儿子,他甘愿付出一切,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如果世上真有一件事是约舒不需要考虑就会去做的,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儿子。所以我敢肯定,他的死绝对是个意外,并不像某些记者揣测的那样是自杀。约舒舍不得吉米。也许他会讨厌我,讨厌你们在座的任何人,但是他不会讨厌自己的儿子。所以,请在座的举起你们的杯子,向他致意。让我们牢记他带给我们的那些美好时光。为了约舒!”
她的发言是那样的铿锵有力,感人肺腑,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我坐在听众席上,眼中含着泪水环视四周,所看到的尽是一双双泪眼。
突然,我也像斯嘉莱特那样产生了窒息的感觉,在大厅的后面,有一个男人正靠墙站着,他正是我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摆脱的那个男人。皮特·马修斯正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冲我打招呼。
福克纳说过什么来着?“历史从不会死亡,历史甚至不是历史。”以前我曾苦思冥想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在那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
第三十九节
后来仪式上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无心理会。我本来想等下午正式的纪念活动一结束就赶忙离场,别让皮特给纠缠上了。但是我分明感到皮特的视线一刻都未曾从我身上挪开过。虽然在场的嘉宾都是约舒和斯嘉莱特的朋友,但我认识不少媒体的记者,完全可以利用他们来掩护自己,趁机穿过大厅到出口,然后逃之夭夭。然而每次抬起头寻找逃跑机会的时候,我总能看到皮特的身影,他就站在人群的边缘,直直地盯着我,那情形又让我想起我们藏书网刚刚分手时他对我的日夜跟踪。
就在那时,我在人群中望到了一个可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个男人。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餐桌一旁,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正凭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监视着全场。我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却能肯定我可以利用他的存在。
我漫不经心地从几批媒体人身边经过。发觉我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尼克有些意外。“怎么,你是来赶我这个不速之客出门的吗?”他问道。
我笑了笑,摇头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知道这个活动是你组织的……”他冲着整个会场挥了挥手,现场人声鼎沸,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让人不禁想起约舒的那些音乐。“而我不在你的嘉宾名单上。”
“嘉宾名单不是我开列的。”我说,“上面的名字都是斯嘉莱特和她的经纪人决定的。这里的人我没几个认识的。”除了那个眼下正对着我俩怒目而视的混蛋。
“哎呀,看来我是不打自招了。”尼克抿起嘴,自嘲地说道。
“你来这儿干吗?”他的出现的确令我颇为意外。
他摆弄着高脚杯的底盘,耸了耸肩膀,说道:
“应该说是好奇吧。我平常参加公共场所活动的机会不多,所以只要有这种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
“假如这是一部侦探片,那么你来这儿的原因就是,你认为约舒的死绝不是意外。”我说这话完全是想和他开开玩笑,但是他却毫无反应,既没有微笑,也没有板起脸。
“不是这个原因。”他说,“我只不过是今天下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罢了。斯嘉莱特现在怎么样了?”
“没我想象的好。表面上看来,她已经摆脱了他,但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过有一点请一定要相信,她的悲痛是真情流露,她真的很伤心。当然部分是因为吉米失去了爸爸,但斯嘉莱特对于约舒还是有感情的。”
尼克点点头,“她的运气真好,有你帮着她组织这样重大的活动。”
“我只不过负责出主意,具体的事情都由别人代劳。”我的脑袋里正在酝酿一个主意。“把人组织起来,这事儿我倒是挺擅长的。”
“我觉得也是。”尼克说,他没有看我的眼睛。
“比如说,”我转了个身,背对着窗户。如果尼克想和我进行眼神交流的话,他现在只需要把身体转过来就行,这样一来他就能看见皮特了。
“你刚才说自己是不速之客,但事实上你不是。如果你说你想来,我们会很高兴的。可是,这儿的确有一些不速之客。假如你能帮着斯嘉莱特把这种人赶走的话,那真是对她最大的安慰了。”
直到这时,尼克才移动了身体,顺着我目光的方向审视着整个会场。“你有特定的人选吗?”
“你别盯着他看,在吧台后面,有个人正靠墙站着。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还打了一根银色的领带。”
尼克微微弯了一下腰,好像他是在仔细听我说话一样。“黑色的头发,直直的黑眉毛,脸色很憔悴的那一位吗?”
“就是他,他叫做皮特·马修斯。”
“你们不欢迎他吗?”
“一点都不欢迎。”
“我想你不愿意亲自把他轰走,一定有原因吧?”尼克把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往后一撩。就在那一瞬间,我注意到他那头棕色的头发中间有一两根银色的头发,让我联想起乌鸫鸟翅膀的颜色。这让他看上去又增加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是的。”我巴不得现在就逃之夭夭,我要你帮我引开他的注意力,这样我就可以拔足狂奔了。
“但是你不愿意告诉我,”尼克说,“一旦我帮你解决了问题,恐怕到时候连你的踪影都找不到了,对吧?”
看来尼克不只是个英俊性感的警察,而且还很精明呢。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尼克能查出些什么来,然后找上门来,再和我谈谈约舒的死因。不过,这一点我并没有多少指望。“差不多吧,因为这儿的事已经用不着我帮什么大忙了。”
“啊,好吧,姑娘,你赶紧先撤吧。”他笑着说,“这事交给我吧,我帮你打发那个不速之客,就当是我来参加这场仪式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谢谢你,同时要感谢你能来。”
“能来参加这活动,我很高兴。”尼克冲我点头致意,然后朝人群走去。一看到他挡在我和皮特之间,我便快步沿着大厅的侧面退到了一扇侧门边,接着转身进入了繁忙的厨房区域。一个身穿白衣的粉脸女人一看到我就喊:“噢,你不能来这儿。”
“我是来查看后门情况的,斯嘉莱特可能需要从这里静悄悄地离开现场。.99lib.”我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也知道,她最近一直在接受化疗,这很伤身体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到最后,斯嘉莱特不想引起别人的猜测。”
“哦,我懂了。你是保安,负责替她清道。”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差不多吧。”
不出三分钟,我就出现在大楼后门的货运电梯出口处。我没有开车——我的车还停在斯嘉莱特家里,因为乔治安排我们所有人坐着一辆黑色的大型安保车从艾萨克郡赶到活动现场。不过问题不大,车子可以安全地停放在那儿,等我有需要了再去取。今晚我不能回艾萨克,因为如果尼克没警告他别再纠缠我的话,皮特一定会去那里找我的。我猜尼克恐怕也没那种说上儿句话就能让一个混蛋知难而退、不再纠缠我的能耐。
即便尼克能为我争取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我也应该在皮特追出大厦之前,尽早离开这片区域。皮特眼下并不知道我的住处,这一点对我很有利。所以他才想到今天要来跟踪我。他知道今天这个活动我一定会参加,而且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便对他采取任何行动。这样一来,他就能一路跟踪我,摸清我的住处。但他错就错在过早地暴露了自己,倘若他不是那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而是躲在某个角落,或许他的诡计还真能得逞。谢天谢地,他这骄傲自大的臭毛病没有改掉。
我环顾四周,定了定神,然后轻快地奔上了托特纳姆法院街。之后又沿着北线路来到滑铁卢,然后又经过朱碧丽街来到了伦敦桥,之后搭火车去了布莱顿。两个小时后,我就能安全地回到家了。想到这儿,我觉得脚下充满了力量。我挫败了那个想要搅扰我平静生活的男人。
这种感觉真好呀。可惜的是,好景不长。
第四十节
故事说到这儿,薇薇安觉得虽然有些枯燥和冗长,但至少进入了关键情节。皮特·马修斯就是那个心中对斯黛芬妮·哈克尔一直耿耿于怀的男人,而且他还始终不甘罢休。“那是你第一次有证据证明他一直在跟踪你吗?”藏书网薇薇安问道。
斯黛芬妮厌烦地点点头。一天下来,她的脸似乎苍老了许多,岁月的痕迹遮盖了她原本青春年少的脸部特征。薇薇安以前只在那些罪犯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情形。斯黛芬妮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了,变得让人觉得有些有气无力。“是的,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但是我想错了,他根本没有认输。我本人的曝光率很低,不像有的作家,会经常出席一些文学活动,或在图书馆办讲座。代笔作家是不会做这些事情的。我很少去经纪人的办公室——即便我们真有事情要谈,也会选择在餐厅里共进午餐。而且,我也很少参加新书发布会。如果我能保持这种‘隐身’状态,所有的事情就会方便许多。”
“难道他就不能通过税务登记信息或者土地出售信息查到你的住处吗?在你们国家这种事情不能办到吗?”
“那栋布莱顿的房子我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购买的。我开了一家有限责任公司,以这家公司的名义买了那栋房子。我把租金付给这家公司,正好用来付买房的抵押贷款。这样一来,土地注册表上就没有我的名字了。市政税的纳税人名册上也没有我的名字,水电煤等开销都记在公司的账上。我的银行账单和信用卡账单都寄到我经纪人的办公室。我做足了工夫来掩藏自己的行迹。”
“你觉得他是那种冥顽不化,不会善罢甘休的人吗?”
斯黛芬妮不耐烦地说:“嗯,显而易见。只要看看他是怎么跟踪我的就知道了,而且他的性格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工作上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不过,我也毫不示弱,我会尽一切可能不让他得逞,不让他有机会来干扰我的生活。我以为他多次碰壁后就会收手。”斯黛芬妮摇头说,“但是我想错了。”
薇薇安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段录像。她把录像定格在绑架发生之前的一个画面,“我要你仔细地辨认一下,告诉我你觉得画面中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皮特·马修斯。”她说着把屏幕转向斯黛芬妮。
看到画面中出现了吉米,斯黛芬妮张大嘴巴,险些叫出声来。幸亏她及时反应过来,用手捂住了嘴巴。她用另一只手慢慢地靠近电脑屏幕,嘴巴里嘀咕着:“吉米。”她的眼角处流下一滴眼泪,整张脸看起来痛苦无比。
薇薇安在一旁看着,想让她慢慢地恢复过来。眼前这个女人,要么就是一个演技出众的演员,要么就是与吉米的失踪完全无关的受害者,薇薇安一边观察斯黛芬妮的反应,一边想着,早知道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早该让她看录像画面了。
斯黛芬妮用鼻子吸了一口气,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没事了。”她哽咽地说,频繁地眨着眼睛。薇薇安按下了播放键,画面一下子动了起来。一个男人走进了画面,脸部完全被帽子遮住。从比例来看,他的腿很长,对比之下,四肢显得又瘦又长。他略微弯腰,以便同吉米讲话。他拉起孩子的手,抓过他的书包和护照,然后两人快速地走开了。录像播放过程中,斯黛芬妮一直屏住呼吸,直到看到两人从画面中消失,她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是他吗?”薇薇安问道。
斯黛芬妮皱起眉头,“我真的认不出来。我想不是他……但是,我又不确定。这个人走路的姿势又和皮特有点像。”茫然不知所措的斯黛芬妮抬头看着联邦探员,“我觉得他不是皮特,但又无法肯定。”
“他的体型呢?身高和体重。斯黛芬,你再看看。”薇薇安又把录像播放了一遍。
这一次斯黛芬妮的态度依然是模棱两可。“身高很难确定。这个男人有啤酒肚,但是皮特没有,至少我最后一次见到皮特时,没发现他有啤酒肚。除此之外,这两个人的体型倒是有点相像。”
薇薇安觉得已经够了。她知道,要让证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来指认嫌疑人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斯黛芬妮毕竟和皮特·马修斯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曾将对方当成是终身伴侣,想让她马上将皮特指认为绑匪确实不太容易。如果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不能肯定马修斯仍然在英国,那么薇薇安就可以把他当作头号嫌疑人。说实话,目前也只有他才算得上是嫌疑人。薇薇安把电脑转到自己身前。该换个谈话方向了。
“尼古拉德斯警长让皮特离开纪念活动现场时,发生了什么?”
“我事后很久才知道当时的状况。”斯黛芬妮说,“我所知道的就是,皮特没有出现在布莱顿。我回到斯嘉莱特家取车的时候,皮特也没有出现。当时我真的以为他就九九藏书此收手了。说实在的,后来我一直很少想到他。”斯黛芬妮的神情一下子暗淡下来,“对我来说,比起揣测皮特的意图,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第四十一节
悼念活动结束后,大伙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斯嘉莱特的治疗上来。化疗过程已经基本结束,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放射性治疗。之后,她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西蒙说,治疗很成功,虽然接下来的五年,斯嘉莱特还需要不断地进行药物治疗,但是她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基本被清除了。
于是,我们在斯嘉莱特的庄园里举行了一个派对表示庆祝。派对的规模不大——只有斯嘉莱特、列妮、乔治和他爱人、玛丽娜、西蒙,还有我。我们从附近的中餐馆雇来几个大厨,为我们奉上一道又一道的美味大餐,吃得大伙个个意犹未尽。我们不停地举杯向斯嘉莱特道贺,祝愿她青春永驻。“还要祝愿我的书热卖。”斯嘉莱特说,“现在我已经好了,这本书也可以出版了,对吧,乔治?”
“绝对是。”乔治回答,“我知道斯黛芬妮已经完成了手稿。写得真是动人啊,女士们。你们个个都很了不起。”
比我们多喝了几杯的列妮在表姐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约舒这糊涂的一生也好歹有了了结,对吧,斯嘉莱特?”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惶恐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斯嘉莱特开口了,“天哪,列妮,在孩子面前可别乱说。”
列妮张开嘴巴,还想说什么,但是西蒙插了进来。“我们来这儿是展望并祝愿美好未来的,不是回顾不愉快的往事,列妮。让我们举杯祝愿这儿的女主人和她的儿子。祝愿斯嘉莱特和吉米!”
这番话说得可真是及时,我们几个纷纷跟着附和。那个美好的夜晚,就发生了那么小小的不和谐一幕。吉米很快就觉得累了,趁他还没有跟大人们喋喋不休地叫苦之前,玛丽娜就把他送回了卧室,不一会儿就哄得他安然入睡。对付吉米,玛丽娜总有一手,比我们其他的人要强多了,甚至连斯嘉莱特也自叹不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她请回英国来帮我一起照看吉米。
西蒙说的一点没错,现在是大家展望未来的时候了。我很高兴,我的好友斯嘉莱特又赢回了时间和健康。私底下,我还盼望着能有更多的私人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我并没有抱怨陪伴斯嘉莱特接受治疗的那些时间。但是我依然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来继续我的工作,在布莱顿开始全新的生活。当然,和我其他的好朋友一样,斯嘉莱特永远会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我已经开始结交其他的朋友——一批爱书的朋友和一支定期参加酒吧竞猜的比赛队伍——我需要时间和这两个圈子的朋友增进友谊。
事实上,需要改变的人不只我一个。十天以后我又见到了斯嘉莱特,这一次是她来布莱顿看我。“老让你跑来看我,这有点不公平。”她说,“能到海边来玩上一天,感觉真好。吉米一整天都会待在幼儿园,这样我就有供自己支配的时间了。”
我们在附近的商业街上闲逛,想找些打折店,但是没有找到。最后她买了一条铺在客厅里的毛毯。她出手大方,花的钱是我的两倍还多。最近这段日子她收入颇丰,除了拍真人秀外,她还接了很多广告,从童装到营养品,种类丰富,不一而足。相比之下,从那本传记分得的版税简直微不足道。她说到做到,凡有钱入账,她总把其中的十分之一拨入罗马尼亚那家孤儿院的账户。她还计划晚些时候要再去那儿瞧瞧,看看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能改善孤儿院的状况。“我还想办一个晚间游泳俱乐部。”她说,“就像太空舞俱乐部那样,只不过是放在游泳池里。时间定在午夜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女士们可以组团或者单独前来参加。”
“这主意真棒。”我说,“你自己会参加吗?”藏书网
“当然会啦。我还会拉上真人秀里的那帮姐妹一起来。到时候一定有趣得很。”她冲我坏笑道,“她们一定等着看我出丑,但是她们不知道我每天都游泳,可是个健将哦。”
“你可以好好向她们展示展示。”我说,“另外,我觉得这事儿可以认认真真地搞起来。如果她们想在这事上作弄你的话,那可太不像话了。”
“是的。哦,对了,说到罗马尼亚,我还想起另一件事儿。等到吉米上学了,我会把玛丽娜送回罗马尼亚,让她帮我看着孤儿院里的事情。”
这事情我还从来没想到过。“玛丽娜本人想回罗马尼亚吗?”
斯嘉莱特点点头。“在我确诊得了癌症之前,她就跟我说过想回罗马尼亚。”斯嘉莱特就是这样把自己的人生一分为二的:“得癌症前”与“得癌症后”。“她很想念自己的家里人。”斯嘉莱特继续说道,“我向她保证,等吉米到了要上学的年龄,我会送她回罗马尼亚,并且替她安排一份工作,让她协助孤儿院的院长,监督善款的使用情况。给她的待遇从优,而且这工作也相当有成就感。我的意思是,说实在的,以她的本事,在我家打工可是委屈了她。”
我忍不住笑着说:“说句玩笑话,凭她的能耐当首相都没问题。我希望在派她去罗马尼亚这件事情上,你要考虑清楚。”
斯嘉莱特也笑了,“她可以为那儿的孩子做很多事情。”
“但是没了她你行吗?”
“当然不行,我这边恐怕会变得一团糟。持家的活儿我可一点都不会。不过玛丽娜也答应会替我找个帮手,是她表亲的女儿。玛丽娜说可以把那姑娘当成是个小玛丽娜。这样一来,我和玛丽娜就都安心了,吉米那边也不用担心吃不到他最爱的肉汤,因为玛丽娜的厨艺都是祖传的,小玛丽娜的本事恐怕丝毫不逊色。”
说到这儿我们两人都笑了。
之后,我们安排人把斯嘉莱特买的地毯送到了我家,然后我和她又去码头。她买了两个冰淇淋,我们俩一边走一边吃。“我喜欢在海边的感觉。”斯嘉莱特说,“我小的时候,家里人从不出去度假。不过总有人会带我去海边。斯喀巴鲁、布里德、惠特比,这些地方我都去过。到布莱顿来看你,又令我想起了童年那仅有的几段美好时光。我喜欢鱼片、棉花糖,还有薯条的味道。我喜欢霓虹灯和商店老招牌那种灯火迷离的感觉。我喜欢投币售货机和游戏机。我还喜欢人们在下雨天也能悠闲散步的那种闲情逸致。多有英伦风味啊,不是吗?”
“也不知下一代的孩子们还能不能有这种感觉。这些在迪士尼乐园里玩大的孩子们啊,他们也会喜爱你钟爱的那些东西吗?恐怕他们会以为这都是些老古董了。”
“天哪,可真不敢想象。”斯嘉莱特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乐观’女士了。我读了很多关于癌症的书,里面都谈到了癌症患者的心态和由此产生的病态人格。”看到我想说话,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我,“我知道这些书里说的多半都是废话,但是,我却由此找到了借口,让我积极乐观地看待问题,把所有负面的事物全都抛在脑后。”
“没错。”我说,“我现在也已经忘了所有不愉快的经历。”我们俩靠在栏杆上,看着英吉利海峡上时而绿色,时而灰色的点点波光。
“对了。”斯嘉莱特说,“列妮已经去西班牙了。”
这可是第二波冲击啊。先是玛丽娜,现在又轮到列妮了。斯嘉莱特家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真让人意外啊。”
“怎么了?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我得癌症前就跟你提起过了呀。”
“你是提过,但是她在你治疗期间可帮了你很大的忙啊。而且她还把头发剪短了,外面的人都把她当作你的表妹。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斯嘉莱特看了我一眼,那是悲伤的眼神。“你只看到了她好的一面,不是吗?”
“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事实上我的确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列妮只在你面前呈现笑容满面,乐于助人的一面。在约舒的事情上,她也表现出极度失落和无奈的样子,好像她真的不能忍受约舒的所作所为那样,对吗?”
“是呀,她为了你的遭遇而感到痛心。”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没有怀疑列妮向我透露实情时的感情,“她当时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觉得这事应该让你知道。”
斯嘉莱特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大海,说道:
“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我。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说的话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她揭发约舒的那些事都是实情,虽然,我知道即便没有那件事,列妮也会对约舒的行为说三道四。但是,看到我被约舒羞辱,伤心欲绝的样子,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的话让我感到十二分的惊讶。“你怎么这么想?我真是不明白。我看到列妮很伤心,很苦恼,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
“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斯嘉莱特舔完最后一口冰淇淋,然后把包装纸远远地扔进了海里,“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斯黛芬。我对于约舒不抱任何幻想。我知道,只要他觉得事情不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他是不会有任何顾虑的。尽管我们俩没有事先约法三章,但是一直以来,这条底线对于我俩都是十分清楚的。只要他不让我难堪,不让我成为公众眼里的笑话,我是不会干涉他的。因为我知道,他心里还是爱我的。这一点列妮也十分清楚,因为我和她毕竟是一家人,也是同一种人。”
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在我脑海里隐隐地浮现出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情让我觉得更气恼——是被人利用在一出阴谋诡计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呢,还是说我这个向来自负颇能识人的人居然被人彻底给骗了。“列妮知道,如果她和我两个人一起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就不得不引起重视,然后找约舒算账?”
斯嘉莱特点点头。“正是这样,斯黛芬。我认为她原本没料到我会如此大动干戈,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一旦我知道他干的那些勾当,那么他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而且我会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最后把约舒给彻底甩掉。”斯嘉莱特把顶在帽子上的墨镜滑下来,遮住了双眼。“我和列妮之间,总有一种既爱又恨的关系。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互不相让地想要吸引周围男生的注意。每次总是我赢她,因为我比她大一些,人也聪明一些。如果真要报复我的话,她有的是鬼点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在第一本传记中提到她的名字。我明白,让她进入我的生活是一步险棋。不过我觉得问题也不大,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问题不大。”她叹了口气,继续说,“等到她揭发约舒的事情时,我明白了她的真实用意。”
“什么用意?”
“她是在提醒我,她手上有我的把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图很明显。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该打发她去西班牙了。我和她彼此都心知肚明,只要她不干出格的事儿,我就能给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同归于尽吧。”我说。斯嘉莱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上去有些生气。“就是你俩之间的关系。”我解释说,“美国和苏联在冷战时期就是这种关系,彼此都有摧毁对方的能力,因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只能是同归于尽。”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胳膊说,“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斯嘉莱特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我知道她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芥蒂。眼下列妮走了,除我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这个我可从来没听过,我还以为你是在骂我呢。看来要和你这样的文化人打交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斯黛芬。”她说着用肩膀轻轻地顶了我一下。
“你做得没错。”我舔了最后一口冰淇淋,把棒子扔向空中,看着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圈,然后被吹到了码头底下。
“反正,庆祝晚宴那天听到列妮的那句话,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滚蛋了。”斯嘉莱特说。
列妮的那句话我至今沿亿犹新。“那会儿她喝醉了。”
“是的,她经常喝醉,我们家族的女人十个有九个是醉鬼。现在,我的身边不需要这种大嘴巴的人了。就像我刚才.99lib? 说的那样,我的生活中从此不再有负面的东西了。我不要让她再来给我泼冷水。而且现在吉米也到了如饥似渴地学知识的年龄,我不想让他听到有人诋毁他的爸爸。而且,谁也不知道,也许某一天我还会再遇到一个真命天子,那个时候,我可不想列妮在一旁搅局。”
她的这些说法我都同意。“这么说来,她现在已经在西班牙做起她的美甲生意了?”
“没错。”
“你打发她走人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应?”
斯嘉莱特耸了耸肩,转了个身子,背靠着围栏说:“我们去玩一会儿宾戈游戏吧。”我跟着她来到一个游戏摊上。“列妮知道自己不会常驻在此处。自从我被确诊患上癌症后,她就知道不需要再假扮我了。我告诉她,假如这次能挺过来,那我一定要和以前的那些生活方式说再见。这就等于是在我俩之间摊牌了。”我们在游戏摊上坐了下来,主人一下子认出了斯嘉莱特,接着就是合影签名,之后我们才真正开始玩起了游戏。
“列妮最后不声不响地走了?”等旁边的人都走开后,我问道。
“是的,她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觉得她会喜欢西班牙的天气的,而且她住的那个地方环境也很美,在山区里。那有很多外国侨民,而且到了晚上,海边有很丰富的娱乐活动,比起那些俱乐部的夜生活要健康多了。我还说等她在那边安顿下来了,我还要带吉米去玩呢。”她笑着说,“列妮很喜欢这小家伙。”
“看来最近你身边变化很大呀。”
我俩一边说着话,一边玩着游戏,我的分数总是比斯嘉莱特落后一点,她则玩得得心应手。
“是呀。”她说,手上没有停下来。“唯一不变的就是我家门口一直有那么多狗仔队。我在想,一个全新的斯嘉莱特对他们来说会多么无趣。他们可容不得我发生这样的转变。你一定会觉得我就好像当年的戴安娜王妃,被媒体围追堵截。这种事情谁也控制不了。”
“换了是我,一定崩溃了。”我说。
斯嘉莱特笑着说:“是啊,不过好在你是个影子写手。”然后她神情严肃地说,“那天我在真人秀上碰到麦迪森·欧文了,她说她怀疑自己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我难以置信地哼笑一声,“你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有人想窃听她的电话?她也算不上什么大明星呀。”
斯嘉莱特把墨镜沿着鼻梁略微往下挪了挪,目光越过镜框的上方望着我,“的确不是什么大明星。但是她勾搭上的那个男人来头可不小。”
“真的吗,谁啊?”
她又把眼镜推了上去,嘴角向下一撇,“她不愿意告诉我,只知道那个男的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反正她说她没向任何人透露过男友的名字,连她最好的闺蜜都没说过。显然,那个男友也不想张扬。本来,他们俩上周末说好要约会的。男友已经从朋友那里租来一间小屋。她说好了要赶去那儿同他见面的。但是,等她到了那儿的时候,却发现路上停着一辆车。她认出了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因为她记得这个人曾在一档达人秀的节目中采访过其中一名评委,而这档节目正好就是她曾经出演过的。她立刻踩下刹车逃离了现场,开到转弯处,她看到又有一个男人手拿长焦距的相机,正对准那问屋子呢。于是她飞速地离开了,并且发短信告诉男友,两人的行踪已经暴露。”
“也许那两个人是在跟踪她的男友,也许是私底下有人向他们报了信。”
“她说男友没有被跟踪。这一点男友很肯定,因为他害怕事情会被妻子知道,从而损害了他的名誉。麦迪说事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窃听了她电话上的语音信息。”
这故事听起来太富有戏剧元素了。又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小明星。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听过许多关于媒体记者的恶行——比如,用专门设备窃听手机通话的内容——但眼下这个故事我却从来没听过。说实话,我对此半信半疑,因为我知道这种做法是违法的。而且,我也觉得,没有人会抱着或许能钓到一条大鱼的期望去窃听麦迪森·欧文这样的小明星。
“我觉得还有另一种解释。”我说,“这听起来太不靠谱了。”
“房子!”斯嘉莱特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
摊主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小摊上来了个明星,而且还赢了游戏。“架子最底下一排的奖品可以任你挑。不过嘛,既然你是名人,那么我这摊子上所有的奖品,你可以任意挑选。你经历了那么多曲折,就当是对你的奖励吧。”
斯嘉莱特冲摊主展现出电力十足的笑容。“我连做梦都想不到能遇到你这样善心的人。”她说,“不过嘛,你毕竟还要养家糊口,我就选底下架子上的那些海豚吧。回去送给我儿子。”摊主把一个白蓝相间的海豚递到她手里的时候,斯嘉莱特又补充道,“我儿子很喜欢海豚。去年在巴 哈马,他还和海豚一起在水里游泳呢,。”
说完,我们站起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今天过得很开心。”我们走上大街的时候,她说,“下次,我要把吉米也带上。你什么时候再到城里来?”
接下来的那周我和一家出版商有个编辑会议,所以我和斯嘉莱特约好开完会一起吃晚餐。我俩之间的约会看来已经成了必不可少的惯例,这一点让我很高兴,随着共进晚餐的日子将近,我打定主意一定别让当天的编辑会议开得太久。当天,我婉拒了同事邀请我喝上一杯的好意,因为我知道那样会占据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我先是坐地铁来到海德公园,然后沿着帕克街来到多切斯特。斯嘉莱特发现那儿有一家豪华的中餐厅后,便不顾一切地要去那儿体验一把。今晚,我们在“中国唐人”饭店预订了位置,一想到那儿的美食,我就口水直流,激动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路上交通出乎意料地畅通,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我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算了算银行卡上的余额,然后径直朝鸡尾酒吧走去。酒吧里有一片区域用隔离带围了起来,供客人举行私人宴会之用,走下楼梯时我朝那儿瞥了一眼。
就因为看了那一眼,我脚下不留神,一个趔趄,几乎趴倒在楼梯拐角处的服务员脚下。原来,我看到斯嘉莱特正举着一杯冒泡的香槟酒送到嘴边。她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西蒙·格雷厄姆。他也端着个酒杯,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望着斯嘉莱特。
我继续下楼,竟然一口气跑到了户外,这让一旁的服务员颇为惊讶。我想要喝上一杯,但不是在多切斯特的鸡尾酒吧里。我绕过街角,来到一幢红砖建筑前,那里是一家大学女子俱乐部。这是英国唯一一家仅向女子会员提供服务的俱乐部,也是我本人在伦敦市中心的乐园。我刚搬到市中心的时候就加入了这个俱乐部,因为除了自己家以外,我还需要找个可以同别人举行聚会的地方。麦吉向我推荐了此处,但一开始我很犹豫,因为一想到那些打扮得有模有样的淑女,捧着更加有模有样的学历证书在那儿高谈阔论,对我这种人作出很鄙夷的样子,我心中便感到不安。但是我真的想错了。头一回踏进这家俱乐部的门槛,它就让我感到暖意融融,自那时起,我便把它当作了我在伦敦的第二个家。
一走进俱乐部,我就感到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我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点了一杯鸡尾酒,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高背沙发上。喝下第一口,我就觉得通体舒泰。真要命,刚才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幕是真的吗?这两个人是在进行一段地下恋情吗?肯定不会。西蒙怎么会愚蠢得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如果两人之间真有那种关系,又怎么可能在公众场合这样眉目传情呢?就算是在多切斯特酒吧这样还比较隐秘的场合也不可能呀,不久前斯嘉莱特还在抱怨自己没有隐私呢。
恐怕是我想多了吧,只不过是两个好朋友普通的聚会吧。我今晚还和她约好要共进晚餐呢,她怎么可能同时约了别人呢?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嫉妒斯嘉莱特还有别的朋友吗?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情绪?
我不慌不忙地把酒喝完,然后回到了那问餐厅,正好赶上我和斯嘉莱特约定的时间。斯嘉莱特正坐在桌子旁冲我挥手呢。她站起身,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见到你真好,你今天很漂亮,这是新买的裙子吗?”一见面她就说那么一大串,我俩都被逗笑了。“别人听了这些话,还以为我俩好久没见了呢。”她一边说,一边落座。“说到许久未见,你猜我刚碰见谁了?”
我摇摇头,心里却感到一丝轻松。“不知道,那个漂亮警察?”
“你是说那个叫尼克的希腊人?斯黛芬,你脸红了。你真是看上人家了吧。打电话给他吧。”
“我可没有。快说吧,你遇上谁了?”
“西蒙,西蒙·格雷厄姆。我进来的时候,他正要离开,我们就在旋转门那儿兜了好几个圈子,想要赶上对方。门口的保安似乎被我俩的举动给惹恼了。”她笑着说,“后来,我俩就坐下来喝了一杯+本来我打算让他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但是他说他还约了朋友。”
“这世界可真小啊。”
“是呀,见到他可真好。只要他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那准是不会错的。你懂我的意思吧?”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看到她脸上一丝害怕的表情,自从患病以来,她脸上就一直带着这种神情。
那天晚上,我们过得很愉快,但那只是接下来欢快的几个月时光的开始。之后,我俩或是约在城里见面,或是我去她的庄园并过夜。有几次,斯嘉莱特带着吉米来到布莱顿,于是我们就在海边度过了几个颇具英伦风情的晚上。她会和我说起一同上真人秀的演员,一起拍广告的同事,说起乔治和他的公司,说起列妮在西班牙的生活,当然,还要说起吉米。眼下斯嘉莱特的头等大事就是替吉米选择一所小学,我已经记不清我俩已经看过多少学校的网址了。西蒙倒是从来没有成为我们聊天的主题。
在那之后我唯一一次见到西蒙是在斯嘉莱特的生日聚会上。尽管对那些小报记者们深恶痛绝,但是斯嘉莱特心里清楚得很,她还是得不时在这些报纸上露露脸、曝曝光。因此,她把生日聚会安排在南岸的一个三层码头上。和在其他聚会上一样,除了到场的记者,别的客人我一概不认识,而且我也没心情去结识他们。我看到乔.99lib.治正靠在栏杆上,俯瞰着河景和南岸大楼以及“伦敦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楼下舞池中的音乐不时地送入我的耳中。“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啊。”乔治感慨说。
“这地方也好极了。”我说。
我俩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乔治开口说,“你对斯嘉莱特真好,斯黛芬妮。自从你出现后,她已经变化了许多。”
“你也很棒,乔治。”
“我说的是实话,亲爱的。看看你周围的那些人吧,至少一半都是体面人物。我们大多数人都没上过真人秀。现在丑小鸭已经变成天鹅了。”
“这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还没等乔治回答,西蒙·格雷厄姆走到了我俩身边,“我能加入你们吗?”他端着酒杯问道,脸上掠过一丝笑容。“除了你们,别的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我们也是。”乔治说。
“骗人,一多半的人都是你的客户。”我拆穿了他。
“这并不表示我愿意和他们交朋友,斯黛芬妮。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排除在这些年轻人的圈子之外了。”
“我也是,乔治。”我冲着西蒙笑笑,说道,“虽然你不属于我们的圈子,但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欢迎你的加入。”我说的是实话,因为西蒙穿着一条浅裆的牛仔裤和一件紧身的黑色亚麻衬衫,打扮确实和我们大为不同。
我们三个谈话的内容很轻松,天南海北,无所不包,聊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候,西蒙的手机响了。他用两根手指伸进紧身口袋,掏出了手机,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抱歉,我得走了。工作上的事情。”
“真可惜。”乔治礼貌地说。
西蒙耸了耸肩。“没办法。不过,能跟你俩聊天,我很高兴。”说完,他就走了,身影淹没在一大群跳舞、喝酒和聊天的人当中。
“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小.99lib.t>伙子。”我说。
“只是有点无趣。”
“无趣可算不上什么缺点。”
“那是当然啦,斯黛芬妮。而且我觉得我们接触的人恐怕倒是都很有趣,但还是叫我俩觉得厌烦。我倒是认为一个医生有些无趣,还是蛮不错的。这就说明他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工作上,这在病人看来绝对是可以放心的。”
“起码斯嘉莱特肯定放心。”我说。
乔治扬起眉毛,“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被邀请来参加这次聚会。”
乔治哈哈大笑。“我猜她把手机电话簿里的人全都请来了吧。”说着他看看手表,“你今晚住在城里吗?”
“我在俱乐部里有一个房间。”
“太好了,我猜你是指大学女生俱乐部吧?你想让我回切尔西的时候顺道送你一程吗?”
我正有此意。假如眼下那个英俊的警察突然出现在面前,我一定会和他在舞池中狂欢到天亮的。但是,我没那么走运。看来斯嘉莱特的手机里没有存下这名警察的电话号码。我和乔治绕着人群,寻找斯嘉莱特的踪影。
斯嘉莱特正和两名时装模特在通向舞池的楼梯顶端随着音乐摆动着身体。“我们要走了。”我说,“聚会办得很好。”
“真的吗?”
“是的。你过得很开心吧?”
“我正跳舞呢。”她说着从那两个模特身边走开,把我和乔治请进一部电梯。我注意到她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阵。
“你没事吧?”出了电梯我问斯嘉莱特,一边指着她暴露的上腹。“你刚刚的表情有点异样。”
“没事。一定是抱吉米的时候用力太猛,伤了背。这两天一直都这样,我已经和医生约好了要去看看。这小家伙现在越来越重了。”她把我搂过去亲了一口。“你现在真像个老妈子了,斯黛芬妮。放松些。”她有些责备地说道。
“有人这么关心你,你可得有些感激之情啊,亲爱的。”乔治在一旁说道。
我们三个都笑了。回到家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想斯嘉莱特的事情。
第四十二节
除非是工作上的需要,否则我是不会买那些无聊小报来看的。如果遇到咖啡馆或地铁上有人举着报纸,我当然也会瞥一眼那上面耸人听闻的标题。而我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才知道朋友病入膏盲的消息的。
说实话,斯嘉莱特并没有刻意瞒着我,她也是头一天晚上才得知消息的。她还没准备好把这事说给别人听。当然,她也不可能准备好把患上晚期癌症的消息告诉全世界的人。
标题吓人得很:斯嘉莱特被宣判死刑,只剩一个礼拜的寿命。当时我本打算到咖啡屋喝上一杯拿铁,没曾想却挨了这么一记重磅炸弹。
我真想一把抓过那个蓬头垢面的工人手上的报纸,但好在我控制住了自己。我冲出咖啡屋,跑到最近的报摊上,从货架上夺下一份报纸,往柜台上扔了一枚硬币,也没等对方找钱。
我就那样站在大街上,站在灿烂无比的阳光下,读着在我看来仿佛是世界末日的这则新闻。
真人秀节目女主播斯嘉莱特·希金斯被确诊患上了晚期癌症。这位当年因《众目睽睽》而走红的明星现在只剩下一个礼拜的寿命。
去年,斯嘉莱特曾因乳腺癌而接受治疗,在一段时间的手术和化疗后,医生说她已经康复了。
但是医生披露说她的身体已经被第二期癌细胞所感染,重要的器官和脊柱均已被侵入。癌症已经无法控制。
治疗小组的一名医生说,“事情目前就是这样,最新的医学检查证实了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
昨晚我们联系了斯嘉菜特,但是她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她的经纪人乔治·里亚尔说,“这是一则毁灭性的消息。我希望你们能够尊重斯嘉莱特的隐私。”
而就在去年,斯嘉菜特不幸的丈夫,DJ师约舒刚刚死于摄入过量毒品。
余下的部分介绍了斯嘉莱特的背景和她的演艺生涯,还配发了大量图片,有约舒和斯嘉莱特的,有斯嘉莱特和吉米的,还有斯嘉莱特(也许是列妮)走下豪华轿车的,还有剃了光头后的斯嘉莱特以及身穿泳装在罗马尼亚宣传她设立的慈善基金会的。我的眼睛扫视着报纸上的文字,但是什么也没有读进去。我惊讶万分,呆若木鸡。
我合上报纸,步行回了家。我觉得自己好像忘了怎么走路似的,每迈出一步都得聚精会神,仿佛回到了那次车祸后重新学习走路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到家的那一段短短的距离的。但是最后我的确出现在家门口,慌乱地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我不知道回家后该干些什么。本能的反应是给斯嘉莱特打电话,但是不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是否合适。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是被重物击打到了头部。我决定打给乔治,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有办法应对。电话铃响了好几分钟,可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等了那么长时间。然后电话线那头终于响起了乔治那又甜又腻,好似巧克力一般的声音。之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他的声音是如此令人宽心,当然,以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在他那儿找宽心。“斯黛芬妮,亲爱的。我猜你一定是看到了新闻才打给我的吧?”
“这消息是真的吗?”
“恐怕是真的。我真伤心,斯黛芬妮。我知道你很喜欢她,而她也很喜欢你。那帮记者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知消息的,一定是诊所里的人泄露出去的。”
“一定是有人想从这个新闻里牟利,真是头猪。”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斯嘉莱特最近一直觉得背很疼……”
“我想起来了,上个月生日的时候她就说过。”
“骨科诊疗师没有办法,建议斯嘉莱特请教专业医生。她唯一信得过的医生也只有西蒙·格雷厄姆了,所以斯嘉莱特就找到了他。西蒙一开始就想到是癌症,所以就让斯嘉莱特做了磁共振。得到的结果就是如此令人目瞪口呆。”
“天哪。”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西蒙考虑事情倒是很周全,他劝斯嘉莱特在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以前不要恐慌。昨天下午,最终结果出来了,西蒙就打电话给了斯嘉莱特,但电话没有人接,因为斯嘉莱特刚好在剧组里。所以西蒙只能在电话上留言,告诉她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恐怕已经被证实了。”
“这和报纸上报道的一模一样啊。”
“斯嘉莱特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相信有人监听了她的电话。但是我更怀疑是西蒙在给斯嘉莱特留言的时候,被诊所里的护土或者勤务人员给偷听到了,然后爆料给了报纸的记者。这些人真叫我恶心,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廉耻。斯嘉莱特还有个孩子呀。”
乔治的悲痛现在已经化成了愤怒。这也是像乔治这样的男人表达悲痛的唯一方式。我肯定乔治和我一样心乱如麻。那么斯嘉莱特呢,就别提她有多难受了。她之前做了多少抗争啊,可是到底这还是场打不赢的战争。“她怎么样了?唉,我这个问题问得真蠢。”
“我觉得她还是没有缓过神来。你能去她家一趟吗?我觉得现在真应该有个真正关心她的人陪在她身边。我在这儿对付那帮记者。你可以……”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首先得和你商量一下。我原本想她现在或许只想和吉米单独相处一会儿。”
乔治突然咳嗽了一阵,那种声音就好像一个男人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斯黛芬妮,如果换了我是斯嘉莱特,那么我现在一定希望身边能有最好的朋友陪伴着。斯嘉莱特不会主动要求你陪着她,这你是知道的。但是,如果有你在一旁,她一定会好过一些的。所以,如果你有空的话,最好还是去陪陪她。”
我知道,当时的我并不适合开车,因为眼泪不断地涌入眼眶,一路上我一定会好几次停下车来,镇定自己的情绪。但汽车显然是最快的交通工具,而且也不会引来旁人的注意,要知道,倘若坐出租车或者地铁的话,旁人看到我哭成个泪人,不可能不投来好奇的目光,而我现在哪里还有工夫去对付这些人的好奇心和善意的关心呢?
到达斯嘉莱特的大庄园时,那里的情形比约舒死亡那天可热闹多了。斯嘉莱特毕竟是全国家喻户晓的明星,她的悲惨遭遇一定会引起各界的关注。不过那些堵在门口的人确实令我感到恶心。他们那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那种利用别人的悲惨遭遇大做文章的迫不及待感,令作为他们半个同行的我感到羞愧难当。我和这些人之间的唯一差别就是,我行事之前总要经过别人的准许。我的职业底线就是,尊重他人的隐私。但是我和他们又有许多共同点,我们都是为了满足深植于公众内心的那种对于旁人的窥探欲。就在我的车缓缓驶过扎堆的人群时,我心里一直在思考着是否应该退出我的职业。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被欲望驱使的这帮记者居然想尾随我进入庄园内,不过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们最终并没有越界。就在我下车的时候,依然还能听到这帮人扯着嗓子,向我抛来一连串的问题。
厨房里空无一人,整栋房子给人一种无人居住的感觉。在这个钟点,吉米应该待在幼儿园,但玛丽娜应该是在做家务的。“有人吗?”我喊道,回答我的只是自己的回音。起居室和客厅里都没有人影。我继续向前走,来到我一直把它当作休闲区?99lib.的地方,想着斯嘉莱特有可能在游泳池里游泳。可还是不见人影。
健身房里也是空的。不过,当我透过窗户向桑拿浴室里张望时,却看见斯嘉莱特赤裸着身体蜷在一条长凳上,双手捧着脑袋。在她还没有注意到我之前,我退回了更衣室,迅速地脱掉衣服,正伸手去拿泳衣的时候,我想到,这回就由着她吧。
我走进浴室时,斯嘉莱特并没有抬头看我。当发现我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脸上闪现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说道,“我的天哪,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来说明你支持我,那可真糟糕。”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我走上前,揽住了她。感谢上帝,室内的温度不是很高。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共处一室,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不过那只是因为我对于自己的身材没有信心,尤其是在和斯嘉莱特这样的性感尤物对比之下,相形见绌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我很难过。”我说,心里也知道这种话多么苍白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替你承受痛苦。”
“我99lib?很感激。”她悲痛地说,“我最担心的是吉米。他才刚失去爸爸,现在妈妈又要离开他了。”
“事情还会有转机的,对吗?医生一定还有治疗办法的。”
“西蒙是第一时间告诉我的。”斯嘉莱特说。
“本来他昨晚应该来我这儿的,而不是通过语音留言告诉我,但是诊所那边收治了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他一定得在现场。”她叹了口气。“已经没有办法了,癌细胞已经遍布我的全身,我的肝脏、肺、结肠、脊柱,全都感染了。医生可以给我化疗,但是也拖不了几个月,而且在这几个月中我会痛苦不堪。你应该还记得上次化疗时我的情况吧。”
“那除了化疗呢?”
“可以用止疼药。这样的话,我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同吉米待上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呕吐或者别的什么不良反应,不会吓到小孩子。而且还不需要住在医院。我可以一直住在家里,直到我死的那天。西蒙跟我说过,我只要定期去医院做几次检查就行,除此之外,不需要别的治疗措施。”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那就跟逛超市一样平常。她的这份冷静让我意外。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也好。”我说。
她侧过脑袋,紧闭起双眼。“我根本不想这样,”她大声吼道,“我想活下去。我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快乐地长大。我不想死!”她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先前的那份镇定也随之荡然无存。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夺眶而出,她的嘴唇扭曲成一条细线,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把她搂到怀中。我自己也哽咽了,不一会儿,眼泪静静地从我脸颊上淌了下来。
我们抽泣着,汗水不时从毛孔中涌出,我俩就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在浴室里待了好一阵子。“玛丽娜去哪儿了?”最后我开口问道。
“我让她带着吉米离开几天,去欧洲迪士尼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了。等事情淡下来再回来。我现在需要好好地调整自己,不想让孩子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也不想让门口那些人骚扰到他。”斯嘉莱特摇着头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一定是监听了我的语音留言,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你认定是这个原因吗?我觉得更有可能是诊所里的人泄露出去的。”
“但是记者手头掌握的情况很详细啊。”斯嘉莱特说。这一点倒是很有说服力,是我不曾考虑到的。“我得了不治之症,居然连这条消息都控制了,这一点让我深恶痛绝。我只不过想有点个人尊严。我一直在想,把我逼得患上癌症的恐怕就是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勉强地又挤出一丝疲惫不堪的笑容。
“如果真有人可以从我的身患绝症中捞到一点好处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我本人,而不是这帮记者,或者西蒙诊所里的那个叛徒。”
到了现在,斯嘉莱特居然还想着赚钱的事情,这令我惊讶不已。不过我明白她的用心。她最大的资本就是她的名气。她用过的东西,比方说泳衣吧,或许在她死后还能值几个钱,但是她的名气,她的那些荣誉,都会随着她躯体的毁灭而荡然无存。那些作家和音乐人的作品在他们死后仍将被人津津乐道,可是一个演艺明星,她的生财之道会随着她躯体的毁灭而毁灭。斯嘉莱特还有个儿子,她要为儿子的将来做准备。她还有个慈善基金会,它的运作她也不能全然不顾及。
她靠着我说道:“你可以再写一本书了。写我的遗言,写我有尊严地死去之前留下的日记,这会比写那些明星的废话有意义多了。那些无药可救的人总说要躲到瑞士的狄格尼塔斯医院里进行安乐死,你可以写写我去那里的整个经过呀。”她的这种想法在外人看来也许有些怪异,但是我却很能理解。
“可以啊,如果比巴没有意见的话,我可以把版权卖给她。”
浴室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再也忍受不了,于是来到了泳池边。斯嘉莱特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浸入水中。我已经看出她进入泳池时的差别了——以往她总要向前奔两步跃入泳池,然后展开双臂用力拍打着水花前行。可是今天,她的力气只够她温柔地做着蛙泳。在我的眼里她似乎衰老了不少。
不过这仅仅是个开始。她身体上的衰落迹象着实令人恐慌。她一天天消瘦下去。吉米和玛丽娜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斯嘉莱特已经瘦了将近10斤。她吃不下东西。“难吃死了。”她抱怨说。即便有时候想吃了,在餐桌上也待不到5分钟。
列妮第二天就出现了,斯嘉莱特同我讲过列妮的事情之后,我便用另一种眼光看待她,不过,我看不出她的那份悲痛有任何做作的成分。那天晚上,等斯嘉莱特上床睡觉之后,我们俩在厨房里一直坐到很晚,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抱怨上帝对我们的不公正。等发完了火,我就问她西班牙的生活如何。“我很喜欢。”她说,“那儿天气好得很,人也很友善。那儿的人在你搬过去之前,不会对你有任何先入之见,这一点最好。一切都从零开始。”
“我觉得我们大家都希望这样。忘掉过去的一切,从头开始。”
“什么?连你也这样想吗?你现在的生活可是很不错呀。”
我冲她吐了吐舌头,“我也想。这和生活得好不好没有关系。你还记得皮特那家伙对我的骚扰吗?”
“记得,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呀。”
我想到了约舒葬礼上发生的那一幕。“希望是这样。生意呢?你的小买卖做得怎样?”
她笑得很灿烂,让我觉得她说的一切都是实情。“很好。我已经开始建立自己的客户群了。我在那儿几乎没有碰到什么竞争对手。在我的美甲屋开张之前,那儿的人只能大老远地跑到城里,雇一个英国人替她们美甲。说实话,她们都喜欢英国人的服务。但大多数人都抱有种族歧视,他们觉得西班牙人就好比马戏团里的猴子。”她笑着说。
列妮能及时出现,让我很高兴,因为她的言谈举止能缓解家中的沉闷气氛。说实话,我也希望能多一个人陪着斯嘉莱特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因为一个人默默地死去实在是太凄惨了。
列妮并不是唯一前来分担痛苦的人,斯嘉莱特唯一信得过的医生西蒙·格雷厄姆也来了。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斯嘉莱特需要一个懂医学的人陪在身旁。她坚持让西蒙向诊所请假,西蒙也大致同意了她的要求。他每周都抽两三个下午去诊所报到,每次都只待上一两个小时。除此之外,他一直住在斯嘉莱特的庄园内。斯嘉莱特在更衣室里为西蒙添了一张床供他过夜,以便他随时为斯嘉莱特提供医疗服务。同时,因为斯嘉莱特不希望由陌生的护士来照料,所以玛丽娜在家务之外又添上了新的工作任务,在必要的时候作为西蒙的助手帮他一把。
于是,玛丽娜和西蒙也成了每天晚上在厨房谈话的参与者。我们这些人的组合真有些奇怪,是出于令人悲伤的原因才被聚集在一起的。我们开始玩起了扑克,而且经常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只是想让我们暂时忘却楼上那个性命垂危的女人和熟睡的可怜孩子。我是从皮特和他那帮玩音乐的朋友那里学会打牌的,而且我还发现,打牌可以让我观察别人的性格。西蒙的风格总是不紧不慢,考虑周全,下手时还不忘带着几分保守。我们几个人中间,就属他最懂得避险,该舍弃时就舍弃,弄个不赢不输对他来说,结果还不错。
列妮就粗放了许多,出手从来就很少留余地,因为她觉得这么不痛不痒地出牌,还不如不出呢。每次只要看到她打出了保留牌,那么多半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便宜,这个时候就落得顺水推舟了。
玛丽娜的性格最难判断。因为在我看来,她根本就不算打牌,从一开始,她就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结果每一局得益最大的总是她。倘若我们赌的是钱的活,那我们几个的钱恐怕早就装到她口袋里去了。
至于我嘛,牌顺就打得好,不顺就打得一塌糊涂。所以恐怕我是最容易被看透的一个。
几乎每天早上我都要去斯嘉莱特的卧室陪她一两个小时,那是我所进行过的最有礼貌的采访。我会提出线索,然后斯嘉莱特会沿着线索一路说下去,直到她体力不支。话题无所不包——她和约舒各自的母亲,如何面对失去父亲的痛苦,如何面对离婚后不久约舒就离开人世的现实,如何在临死之前把家中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倒是不避讳任何话题,开诚布公地谈论自己以往犯下的那些错误,那些令她追悔莫及的事情和没有把握住的机会。虽然还是很容易就显出疲态,但至少体重的下降没有那么厉害了。她还告诉我西蒙一直努力帮她减轻病痛。“那药真的很有效。”她说,“吗啡只能令我感觉轻飘飘的,毒品才能真正缓解我的痛苦。”
一天早上,我坐在沙发上,拿出笔记本和录音机时,斯嘉莱特却指着那台机器说:“先别管这些东西了。我想和你好好地谈谈,是两个女人之间的那种谈话,不是为了出书。”
我点点头,不知道她有何意图。“没问题,你想谈什么?”
她倒是开门见山。既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那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做吉米的教母,你很不情愿。这点我看得出来。”
我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凉意。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而且也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你知道的,我从没想过要孩子。”我提醒她。我知道自己说的完全是废话。
“我明白。但是你干得很棒,你已经很了解他了。你和他一起玩耍,念故事给他听,还带他出去玩。你很用心思地替他挑选礼物,但是你又从不溺爱他。能做到这样,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谢谢。”我耸了耸肩说道,“我只是竭尽所能为他做些事情罢了。”
“是的。我们当初谈这事儿的时候,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一直相信自己能战胜病魔,我觉得你也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之前我们谈的那些恐怕就要推倒重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终于能解脱了。也许斯嘉莱特最后还是想明白了,要把吉米托付给列妮照顾,让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但是我没那么好的运气。“这一次我们说的才算数。”她说,“我们都清楚,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所以我要把上次说的事情再搬出来。我需要你来照顾吉米,这一点我已经写进了遗嘱里。”她勉强地挤出一丝像笑容一样的表情。“你不能撒手不管,斯黛芬。我得确认孩子交到了靠谱的人手里。这个人就是你。”
“列妮也是……”
“是个灾难。”斯嘉莱特抢话说,用手在桌上轻轻一拍,“你清楚得很。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跟你辩论了,斯黛芬妮。我一定得在我死之前把孩子的事情给安九九藏书 排妥当。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答应你。我会把吉米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我的生活在短短的一刻钟里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当然,那时我以为吉米一定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倒不是因为我惦记着钱,我是在替吉米着想,我认为他的生活不能经历太大的变化。所以打算好了要把我在布莱顿的房子卖掉,搬进斯嘉莱特的大庄园里。吉米即将失去他最爱的母亲,这一点无法改变,但是,他生活的环境至少可以不发生任何改变,这也许会对他有所帮助。我希望斯嘉莱特已经把足够的钱留给了吉米,以使我们能继续生活在她的庄园里。也许这些钱还能够让我们把屋子整修上一番,让这地方看起来不那么令人伤心。我不曾预料到,她居然没有留给自己疼爱无比的儿子一分钱。
第四十三节
在斯嘉莱特的庄园里度过了心情压抑的三个礼拜之后,我决定要回到布莱顿去住上几天。我向那帮每晚聚在厨房里打扑克解闷的牌友借口说自己要回到布莱顿去收信和交电费。但事实上,我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有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因为以后要带着个孩子,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恐怕将从此一去不复返。我觉得自己应该要享受这最后一刻的从容不迫。
那三天我过得舒心极了。两个晚上我睡在自己的床上,在自家的厨房里尝着自己的手艺,早上在滨海大道上散步。有一个晚上在俱乐部玩猜谜游戏,我可以在大喇叭上放美妙的音乐,而不用小心翼翼地戴上耳塞。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对陪伴斯嘉莱特的日子耿耿于怀。我只是需要为自己重新充电罢了。
等我再次回到庄园的时候,发现那儿已是另一番境况了。西蒙正独自坐在厨房,手里拿着一本医学杂志。玛丽娜和列妮都不见了踪影。一看到我,西蒙就把杂志扔在一旁,走到我身前在脸颊上亲了两口。他身穿波士顿红袜队的衬衫和紧身的工装裤,显露出瘦长而富有曲线的小腿轮廓。我突然发现,他的腿居然比我的还要好看三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正喝着金汤尼,于是替我也调了一杯。“人都去哪儿了?”我问。
他用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顺,露出大男孩般的笑容,说道,“玛丽娜正陪着斯嘉莱特呢,正在看电视。列妮嘛,我猜她已经回到西班牙了。”
“西班牙?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们大吵了一架。列妮觉得在抚养吉米的问题上,最好还是让一家人在一起过为好。斯嘉莱特告诉她,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由你来抚养孩子。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气头上的话,之后列妮指责你挖她们家的墙角,说你只是为了利用斯嘉莱特的名气才接近她们的,说你愿意照顾吉米是因为你贪图斯嘉莱特的财产。”
“妈的,这个恶毒的婆娘。我希望斯嘉莱特没有相信她的挑拨。”我愤怒地说。
西蒙笑了笑,拍拍我的手,说道:“斯嘉莱特当即反驳了她,说她自己不是个东西,就看别人也处处不顺眼。斯嘉莱特明白,列妮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斯嘉莱特也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碰吉米。所以,列妮除了回西班牙还有更好的去处吗?”
“啊,看来她们分手时一定弄得很不愉快。”
“可不是么。列妮气呼呼地就出了门,然后就去订了机票。我是昨天上午送她去机场的。那时她还在生闷气,她还抱怨我没有站在她那边。但我告诉她,我觉得斯嘉莱特的决定是正确的时候,我觉得她连杀我的心都有了。她还跟我争辩了几句。我向她解释说,其实我从诊所请假,专门来照顾斯嘉莱特,这对我的工作并没有多少帮助。但是她却说,我是借明星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我苦笑着说:“她真是不懂事啊。”
“可不是吗,就我个人而言,如果能不当名人的医生,我是倒贴钱都愿意的。但斯嘉莱特是个例外,大多数的明星都是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反正,列妮已经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在我们面前了。看起来牌友现在只能减少到三个人了。”
得知列妮到底是怎么看我的,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现在在斯嘉莱特周围的就剩下四个人了。吉米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显然还茫然无知,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斯嘉莱特是为了孩子在养精蓄锐,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的体力逐渐衰竭。最后那几天,她只能让吉米爬上床,紧紧地搂着他,母子两个一起看电视。
只要吉米不去幼儿园,我们总会安排一个人照看着他,陪他在游泳池里戏水,在花园里踢球、看电视,或者在他的小房间里搭积木。我经常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两个人一起看他的小人书。我觉得吉米有了我的陪伴还是感觉挺好的。现在回头看那几个礼拜的事情,除了伤感之外,我也觉得有几分满足,因为至少为我俩今后的朝夕相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连续的平静日子被《YES》杂志的记者的出现给打破了,造访者中间不光有摄影师,还有服装师和造型师。他们是来为斯嘉莱特拍最后的生前照片的。或许有些人会觉得不自在99lib?,但斯嘉莱特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一个女人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想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依然是个人,和从前的我没什么两样。”斯嘉莱特说,脸上露出忧伤的笑容,“让我们最后再赚上它一把吧。”
最后的时刻到来时,我们大家都很平静。西蒙准备了一些吗啡站在一旁。吉米亲了亲斯嘉莱特,又拥抱了她,这是母子俩最后的拥抱了。我也最后一次把她抱在怀里,眼泪不断地从我眼眶中涌出。面对死亡她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印象。随后我把吉米领出了房间,哄他上床入睡。
吉米入睡没过几分钟,西蒙就进了房间告诉我,事情都结束了。我站了起来,拥抱着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想要抑制眼泪流下来。“对不起。”他不停地说,“我真的很想救她,对不起……”
“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比你更出色。”
“她真的与众不同。”他吃力地说,挣脱我的怀抱,抱着自己的身体,两只手搭在不停颤抖的双肩上。“我打电话给安排葬礼的人了。他们得把她带走,做一些善后工作。我还要签发死亡证明呢。”他咬着嘴唇说,“以前我也看到过自己的病人死去,但是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第四十四节
葬礼上一切都乱糟糟的,虽然事先经过精心的策划与安排,但还是显得乱糟糟的。斯嘉莱特生前把乔治该做的和我该做的都安排好了,我们也照着她的意思做了。
记者们对于现场没有出现痛哭流涕的场面而感到兴味索然。我们知道,如果他们拍不到值得登在头版头条的照片是不会就此离去的,因此我们安排他们在吉米手拿一束鲜花走向安详地躺在大厅中央的母亲时拍了一组照片。一年里面第二次穿上黑色西装的吉米,低垂着头,不满五岁的他竟然已经镜头感十足,懂得如何在公众面前操纵自己的形象了。
记者们拍完照片,就匆匆地离开了庄园。对于他们来说,斯嘉莱特的遗体是怎么被运送出去火化的根本不重要。他们走后,车道上空出来的停车位就被斯嘉莱特的粉丝们带来的慰问品给占据了。一大捆一大捆的鲜花、卡片、柔软的玩具。看到这些,我们不禁在心里祈求老天帮忙不要下雨。因为这些东西淋了雨之后,一定是一塌糊涂,非得招来邻里们的抱怨不可。这些四邻八舍本就不欢迎斯嘉莱特本人以及随她而来的那些东西。我们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多一样麻烦事。
在棺盖合上前,在场的成人要绕棺木一周瞻仰遗体。我只匆匆地看了她几眼,因为我一直没能理解看着死者的遗体并在心中为之悼念这种形式到底意义何在。不过,他们干得还不错,斯嘉莱特的遗容比我预想的要胖一些。玛丽娜特意挑选了斯嘉莱特最喜欢的那顶帽子,帮她遮住了没有毛发的头顶。棺木的内侧是用柳条编制而成的。
“看上去像是被装在了野餐篮里。”乔治说。
“这是她的意思。”西蒙说,“她关心这个星球。即便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吉米还是要继续活在这个地球上。”
乔治叹着气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罢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葬礼当天,乔治安排了车把斯嘉莱特的母亲和姐姐从火车站接到了现场。在弥留之际,斯嘉莱特曾坚持不让克里斯和杰德来看她,她甚至不欢迎两人走进自己的房子。她指示我们给两人提供到利兹的往返一等车票,如果两人需要过夜的话,就为她们在酒店安排房间。乔治安排两人在火车站旁的一家酒店住下。令斯嘉莱特满意的是,这家酒店里没有酒吧和餐厅。
玛丽娜、吉米还有我,坐着一辆四十年代产的黑色劳斯莱斯从大庄园出发,抵达了殡仪馆。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列妮真该和我们一样出席葬礼,但她始终没有出现。西蒙说他曾经打电话给列妮,试图说服她抛开和斯嘉莱特之间的成见,赶来殡仪馆和表姐做最后的道别。但列妮却说斯嘉莱特生前最后的一段日子就已经不待见自己,因此葬礼上有没有自己恐怕也无所谓。斯嘉莱特一生中仅有的几段重要关系之一居然以这种方式收场,不禁叫人心寒。
送葬的车队中还有另外两辆劳斯莱斯。一辆上坐着西蒙和乔治以及两名一直同斯嘉莱特保持密切工作关系的经纪公司的助理,另一辆车上坐的是斯嘉莱特参演的那档真人秀节目的同事——与她搭档的主持人、制片人、她的造型师和几个我从没见过的人。克里斯和杰德坐在车队最后的那辆黑色宝马中。
灵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前是两位职业送灵人,健壮的体魄,头戴黑色礼帽,身披职业黑礼服。棺木给隐藏在丛丛花圈之中,有吉米献给“亲爱的妈妈”的,有电视频道献给“斯嘉莱特”的,有香水公司献给“斯嘉莱特的笑容”的。我还从来没见过比这更有排场的送葬车队。
从殡仪馆到火葬场这短短的不到半英里的路途上,两旁聚集了成千名粉丝。他们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高声叫喊,有的向灵车抛掷鲜花,而有的居然掷撒起表示欢庆的五彩纸屑。灵车通过后,他们跑下人行道,紧紧跟随灵车缓缓前行。为防止出现骚乱,现场派驻了一些警察,但数量.99lib.却少得可怜。面对一个出生于北部山村的乡下姑娘引来的无数粉丝,这些警察显得手足无措。
首相大人也被惊动了。因为有议员向他提问,是否能以斯嘉莱特的死亡为契机,推动更多的年轻女性接受胸部检查。首相大人一脸正经地说道:
“得知斯嘉莱特·希金斯的死讯,我十分难过。这位年轻而勇敢的女性向我们展示了她是如何克服人生中一个接一个的困难和阻碍,最后成就完满事业的。她带给了我们欢乐,我们将永远怀念她。我将敦促卫生部长提请上议院对此问题作出回应。”我真希望首相大人能看到现场直播的葬礼场面,看看斯嘉莱特到底有多么受人欢迎。
抵达火葬场后,葬礼的指挥员手提柳条篮出现在马车前。当抬棺手将棺木从车上抬下时,指挥员打开篮子,将篮中十二只白色的和平鸽放飞入蓝色的天空中。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我留心记下葬礼的每一步,因为那将是斯嘉莱特传记的最后一个篇章。
火葬场外有一块大屏幕,播放着现场的情况。我们跟随棺木经过走廊。一路上,吉米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分明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已经被他掐出了半月形的血印。如今,他已成了我肩上沉重的担子。我再一次希望列妮能够及时出现,替我分担这份重任。玛丽娜虽然也很不错,但她毕竟和吉米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马上就要回到罗马尼亚去接受斯嘉莱特生前安排给她的工作任务了。同时,我也付不起斯嘉莱特请玛丽娜的工资,另外我家里也没有足够大的地方可以让她常住。看来,我不得不慢慢适应一个人照看孩子的生活。
现场挂满了鲜花,空气中充斥着斯嘉莱特代言的香水味道,这种味道从未令我产生过好感。我们的四周挤满了那些经常出现在八卦杂志和报纸上的面孔。我想碰上这等场面,外面的狗仔队怕是高兴坏了吧。我祈祷麦吉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到去巴结这些明星,我手头上已经有了够我这辈子写的明星传记。过去的几个礼拜,我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去写那些为了出名而出名的明星了。从现在起,我的传主必须是那些其成就真正令我倾慕,使我发生兴趣的人。
整个仪式比我想象的还要庄严肃穆。《众目睽睽》的主持人以他那浑厚的男低音朗诵了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歌。《真人秀》的制片人深情地回忆了同斯嘉莱特共事的经历,谈及了斯嘉莱特的创造力、她对观众的感染力、她的勤勉和幽默。乔治回顾了斯嘉莱特从一个不名一文的乡下姑娘变成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的艰难历程以及她带给朋友们的所有欢乐(虽然说得颇为夸张,但谁又会在这等场合较真呢)。斯嘉莱特作为主持曾经采访过的一个乐队演唱了一首《再见》。哀伤的音乐刚刚响起,我就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吉米自始至终都拉着我的手,他的身体一刻不停地颤抖着。最后,我只能把他抱起来,坐在我的腿上,让他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小声地哼着儿歌,想让他平静下来。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到还应该做些什么。
仪式刚结束,乔治便领着我们朝停在外面等候的车子走去。“我可不想和嘉宾们握手道别了。”他坚决地说,“因为那样一来,我们还得和克里斯、杰德打照面。我可不想那样。”
从不远处看过去,这两个人打扮得还算不错。我对乔治说:“我派了我的一个姐妹到利兹去帮她们打扮了一下,还让她护送她们到这儿来,所以她们现在看上去还算体面。不过我想她们坚持不到仪式结束。我们得让她们从记者眼中消失,这样才能避免尴尬。”
“吉米怎么办?他要和她们见面吗?”
我们已经来到车门外。乔治环视四周,神情颇为犹豫。“我和你们一起走。”他随玛丽娜和我一起上了车。吉米依然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我会尽一切可能让吉米离她们俩远远的,我朋友说她们一直吵着要拿回孩子的抚养权。”乔治歪着嘴,好像闻到一股怪味似的说道,“显然,这母女俩把孩子当成肉票了。”
“我先带他回家。”玛丽娜说,“我不需要参加聚会的。”她耸耸一侧的肩膀说,“葬礼上的人我都不认识,我也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悼念斯嘉莱特。我和吉米两个,我们先回家去,把这身别扭的衣服全换掉,然后玩一阵子,舒缓一下心情。”
“你确定你不介意?”乔治问。
“我参加了约舒的葬礼,觉得很讨厌。”玛丽娜说,“对我来说没什么坏处。吉米回家待着会更好,省得像现在那样被人牵着走。”
这藏书网种说法我就不太同意了,不过玛丽娜的主意我倒是很赞同。这的确能减轻我的负担。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就是在葬礼上和那母女俩公开争夺吉米的抚养权。事情正如我们所料。我刚回到现场,克里斯和杰德就出现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酒。说来奇怪,她俩一出现,我们三人周围居然出现了一块无人通过的空白区域。酒鬼总有这种本事——在他们周围营造一片够他们发酒疯的区域。
“我外孙呢?”克里斯劈头就问。和她面对面我才看清她的容貌,皮肤粗糙至极,脸部消瘦得血管根根清晰可见。眼白泛着黄色,眼睛下方坠着厚重的眼袋。还有那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和说话时嘴巴里吐出来的那阵怪味,简直令我恶心欲呕。四肢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身体却圆鼓鼓的,仿佛一个水桶。你哪会想到这样的人就是斯嘉莱特的母亲呢?
“你一定是希金斯太太吧?”我说,“很遗憾我们居然在这样伤感的场合见面。”
听到我如此礼貌的语气,她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站在母亲背后的杰德完全是另一副神态,她骨瘦如柴,面色惨白,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吸毒者的样子。“别在这儿跟我们耍滑头,你这个臭婆娘。”她咆哮着,“孩子在哪儿?你们把吉米怎么了?”
幸好有乔治在我身边,他一副彬彬有礼但又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吉米不是你们的。”他说,“斯嘉莱特已经在遗嘱中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建议你们请律师解决。”
“他妈的找律师?你觉得我们需要请一个律师来才知道我们家里到底有哪些亲戚吗?那个孩子是我的外孙。”克里斯扯着嗓子喊道,我听见有照相机的咔嚓声在耳旁响起。“这个女人没权利带走吉米,她只是看中了斯嘉莱特的钱。”
“贪婪的臭婊子。”杰德在一旁附和道。
如果我和她们争吵,那么丢脸的人将会是我。而且,说到骂人,我恐怕根本不是这对母女任何一个的对手。但是我又实在无法忍受她们如此恶言相加。乔治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扯住我的手臂说道,“我恐怕你们连那孩子的生日都说不出来吧。”
“你给我闭嘴,混蛋。”杰德又骂道,“我们不是在和你说话。现在是这个女人在回答我们这两个吉米监护人的问题。”
乔治摇摇头,“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假如你们是听信了那些无聊小报上的话才来这儿的话,那就让我明明白白地把事情全告诉你们吧。这些年,是斯嘉莱特在养着你们,六年来,你们所有的开销都是她埋单的。作为交换,她只是希望你们能离她远远的。孩子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你们俩要不就识相一点走开,要么就是我请人把你俩轰走。”
克里斯顿时怒不可遏,挥舞着拳头朝乔治身上扑过来。不过,还没等她接近,西蒙就从后面抱住她,将她的双手死死地贴在身体两侧。“你该走了,克里斯。”西蒙把她从乔治身前推开。“来吧,我请你去喝上一杯,咱们谈谈斯嘉莱特。”
无奈的克里斯只能收手,不过,就在西蒙把她的身体扭向另一侧的时候,她用尽身上每一分力气从喉咙里咳出一口浓痰,朝乔治脸上啐去。吃了一惊的乔治迅速侧身闪过,浓痰飞落在离他那辆闪亮的座驾只有几公分远的地上。乔治看了一眼浓痰,随即又回过头盯着正在远去的克里斯和杰德。“好极了。”他小声对我说,“这回记者们全都逮个正着,克里斯这次一出丑,就再没有人会帮她了。今天晚上,这一幕会传遍网络的。”
“你觉得她们会来争夺吉米的抚养权吗?”
“她们根本没这机会,只要是个有点常识的律师都会告诉她们这一点。”乔治叹着气说,“天哪,我得去喝一杯。这一天过得真够糟的。”
这一点我很同意,而且,我也觉得我们没必要再逗留了。玛丽娜说得对,我们没必要以这种形式来悼念斯嘉莱特。我还一直担心,皮特会像上次在约舒的葬礼上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个记者开始问我:“得到了吉米的监护权,你有什么感受?”
“他是我的教子。”我回答,“他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场,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我感到很荣幸。”
“好吧。”她说,“但是,你没有得到一分钱,却还要替别人养一个孩子,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啊。你的勇气真让我钦佩。”
看到我一脸茫然的表情,她假惺惺地做出关切的样子,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吗?斯嘉莱特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慈善基金会。每分钱都留给了那边,孩子一分钱也没拿到。”
第四十五节
我在餐厅找到了乔治,他正在吃卷饼,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那样子就像等待猎物出现的鹰一样。“刚才一个报纸的记者跟我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我说,“我不得不装出明白人的样子,不然的话,我在她眼里简直就成了个冤大头。”
乔治眉毛一扬,“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到底说什么了?”
“乔治·斯嘉莱特遗嘱上的内容,你知道吗?”像克里斯那样劈头盖脸地就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这种方式其实也蛮好,特别是当你在跟乔治这种老滑头对话的时候。
他笑了笑,那样子颇带几分苦涩。他用餐巾纸把卷饼包起来,放到一旁。“啊。”他说,一边伸手去拿酒杯。
“这么说记者说的是真的啰?”
他挥挥手,若无其事地说:“我都不知道那人到底告诉你什么了,斯黛芬妮。”
“她很关心地说,斯嘉莱特把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了慈善基金会。每一个子儿都去了那里,她的房子、现金,还有广告代理权,全部的全部。是这样吗?”
“我正考虑这个礼拜要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谈,九九藏书把这事儿告诉你呢。”他说。
“我的天哪。”我说,“难道吉米一分钱都没得到吗?”
“有她的个人物品,也就说是钻石珠宝之类的。”乔治笑着说,“有几件还挺值钱的。”
“你不会是在想,我会把这些东西都给卖了吧?天哪,乔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事情?”
“天哪,斯黛芬妮,请你别那么大声行吗?这儿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呢。这种事情可不能在公共场合说呀,我们走吧。”他带我穿过酒店的大厅,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最后我们俩来到一处阴暗的角落,“99lib?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但这都是斯嘉莱特的意思。”
“为什么?难道她把我当成她那些家里人了吗?她觉得我是因为贪图财产才愿意收留吉米吗?你知道我现在的感受吗,乔治?”我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喊道。
“你的感受我完全能理解,我当时也是这样和斯嘉莱特说的。我知道,不管能不能得到遗产,你都不会抛弃吉米。”说到这儿,他又露出那苦涩的笑容。“但是,可怜的斯嘉莱特还是想不通,她觉得凡事只要涉及到钱,那么她就不能轻信旁人。所以她宁可自己直接替克里斯和杰德埋单,也不愿意把钱交到她们手上。”
我双手一摊,说道:“我真想不到她居然连一分钱都没留给吉米。难道连学费也没有吗?”乔治摇摇头。我继续说,“我真不知道,等吉米懂事了以后,我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
“到时候,你只能让他亲自看看那份遗嘱。我让斯嘉莱特在遗嘱中写明了她这样做的原因藏书网。”
“真的?有原因?我还以为是癌症入侵了她的脑细胞,让她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思考问题了。”
乔治领着我来到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他翘起二郎腿,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盒雪茄。从中抽出了一根,擦亮一根火柴点着。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二次或者.99lib.第三次看到他抽烟。这说明,我俩之间的谈话让他觉得有多么压抑。
他喷吐出一口烟,哀伤的眼神望着不远的地方。“她是这样想的。开始时,她一无所有。只是靠着自己的那份决心和努力才挣得了一点名声。她这么一路走来,看到过许多不争气的孩子。那些机会摆在眼前,却不懂得珍惜的孩子。其中她也提到了约舒。她说约舒是个很聪明,很有潜质的人才,可是却选择了糟蹋自己。她决心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走同样的路。斯嘉莱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她要儿子也和自己一样。她不想给儿子舒适安逸的生活,让他尽情糟蹋自己。所以,她才一分钱也不给儿子。”
这逻辑听上去太扭曲了。斯嘉莱特知道我的生活水平——安逸加舒适,但却谈不上奢华。她知道我足以将孩子抚养成人,但又不可能让吉米过得锦衣玉食。“我明白她的用意。”我说,“如果她能亲口告诉我这些,而不是让一个小报记者给我爆料,我心里恐怕会好受许多。”
乔治吐出一口烟圈。“斯嘉莱特有时候并不擅长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对话方式。”乔治说,“她是个穷孩子出身,当然,我不是说物质上的穷。我是说,在为人处世的圆滑方面,她很穷。那些我们认为理所应当的客套话,她是不会说的。比如说,她不会像我们那样等桌上的人全部到场才开始吃饭。比如,别人送你一束花,你就应该立刻道谢。像斯嘉莱特这样的人,她们从小的生活环境在我们这种人看来,简直就是野蛮低等的。当初她向我描述童年的那些悲惨经历时,我简直要哇哇大哭了,这件事情,她确实早就应该告诉你了。但是,她不说,我也能理解。”
“我也理解。听了你的话,我觉得很伤心。”我站了起来,拍拍乔治的肩膀。“斯嘉莱特的遗嘱里有一件好事儿。”
“是什么?”
我笑笑,“我们不必和克里斯、杰德的律师打交道。”
第四十六节
你一定觉得那天我碰到的事够糟了吧。但是,还没完呢,还早得很。离开乔治后,我又回到了酒店。但是,皮特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你好,亲爱的。”他笑眯眯地说。
我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但皮特似乎早有准备,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他就把我逼到一辆车子前,用双臂将我围了起来。他凑到我面前,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直入我的鼻子,让我觉得恶心。曾几何时,我觉得这种味道才是真正的男人味,那狂野的气息令我着迷。可是现在,我宁可去闻那一直不敢恭维的“斯嘉莱特的微笑”牌香水。
“放开我,皮特。”我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想显得镇定一些。
“这可不行,斯黛芬妮。我已经好久没抱过你了。”他把脸贴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觉到了他脸上那层短短的胡茬儿。显然他出门前刮了胡子,这让我俩接触时,他的皮肤没那么刺人,不过这种厮磨的感觉真令我恶心。
“放开我。”我把脸转了过去,“你不能这样,皮特,我俩完了。”
“别傻了,斯黛芬妮,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那个孩子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如果孩子以后不想成为一个被妈妈惯坏了的败家子的话,那么他现在还缺一个爸爸。我来顶这个缺再合适不过了。”他说着把我往车子上顶。他开始在我身上摸索,这让我感到害怕。我俩身处的地方十分阴暗,头上只有几间卧室能望到此处,但是这些房间眼下都暗着灯。从他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喷到我的脸上,他身上的皮肤摩擦着我的脖子,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让我害怕得要命,手脚一阵阵发凉。先前跟踪我的那几次,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不需要你,皮特。你走开,不能这么做。”
“什么不能这么做。”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硬起来,“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人。现在我们三个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我,还有吉米。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不!”我大声呼喊,“滚开,皮特!”
他抬起手甩了我一记耳光。我又吃惊,又害怕,觉得自己的瞳孔慢慢地放大了。“别冲我吼,斯黛芬妮。你知道我以前错在哪儿吗?我太惯着你了。我真应该好好管教你,不让你变得这样放肆。”
“住手,皮特。”如果他能放过我,我简直愿意跪下来苦苦哀求他。我已经害怕得不知所措了,因为我知道他力气比我大得多。
“住手,皮特。”他学着我的语气说道,“听听,斯黛芬妮。你这话谁会相信呢。”
“你不能这么做,皮特。”
他死死地掐住我的脸颊,我的嘴被固定成了一个“O”型。“你在危急关头需要的那个小警察在哪儿呢,宝贝?现在没他来警告我,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啊?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受吗?你以为让他来吓唬吓唬我,我就会罢休了?自以为是的家伙。”他摇着头说,“他说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妈的,这种事情难道不能你自己来说吗?”他把手从我脸上松开,把我的头压在了车窗玻璃上,我感到一阵剧痛。
“但是很奏效啊。”我回嘴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本以为他会再扇我个耳光,但是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之后就是西蒙的声音,“他妈的出什么事儿了?斯黛芬,你还好吧?”
“滚开,小子。她是我的。”皮特咆哮着。
我想挣脱,但皮特的体重死死地压着我。
“我想你还是放开这位女士为好。”西蒙说道。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而不是害怕,好在目击证人终于出现了。
“我觉得还是你滚开的好。”皮特侧转身子,半对着西蒙警告说。我趁他立足未稳,用尽所有力气冲他腰部一推。皮特身体一个晃动,还没等他重新站稳,我早已躲到了西蒙身后。那一刻,我真觉得有个男人保护着我可真好。
“你没事吧,斯黛芬?”西蒙一边问我,一边留神着皮特的反应。
“谢谢,我没事。”
“这事儿你不该插手,小子。”皮特眯起眼睛说道,“永远别管两口子之间的事情,难道你读书时老师没教过你吗?”
“他不是我丈夫,我也不是他妻子。”我喊道,“我们以前是恋人,但他脑子里总转不过弯来。我们俩完了,皮特,好几年前就结束了。现在请你离我远点。”
皮特朝西蒙走近一步,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他不知道,乔治正从背后慢慢地靠近他,我却看在眼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乔治竟飞身扑向皮特,在对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朝皮特的腰部重重地打了两拳。
皮特疼得哇哇乱叫,跪在了地上。乔治走到一侧,在他要害部位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皮特又尖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蜷起身子,侧面躺在地上。
“离她远点,”乔治说着跨过皮特的身体走到我面前,搀着我朝酒店的大堂走去。
西蒙跟在我俩身后,连连发出啧啧的称道声:
“太厉害了,乔治。”
“真没想到,你还有007的身手啊。”我捏捏乔治的胳膊。
“我偶尔会去练练身手。”他说,“一个礼拜能有两三次吧,只是为了健身。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揍人了。”他眨了眨眼,“刚刚那脚我踢得重了点。”进了大堂,他领着我朝酒吧走去,我们挑了个角落坐下,乔治让西蒙去拿两瓶威士忌来。“刚才那个是你前男友吗?你就是为了躲避他才搬到布莱顿去的?”
我点了点头。“这一步棋效果很好,他不知道我现在的住处,所以今天才找到葬礼的现场。他跑去参九九藏书加约舒的葬礼也是同样的原因,他从未罢休。”
“这可不妙啊。”他说。
这时,西蒙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说得太对了,这很不妙啊。如果今天乔治和我没有出现的话,事情的结果可就难以想象了。”
“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很感谢你们。”我端起酒杯敬他俩。
“你跑到那地方去干吗?”西蒙问乔治。
“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乔治说,“我曾和斯嘉莱特来这里吃过晚餐,记得停车场那边有一处围起来的花园。我觉得躲到那儿,没有人能找到我。”就在这时,他脸色一变,仿佛要哭出来了,“对不起,我很想她。我不应该这样,但是,我实在是很舍不得她。”
乔治清了清嗓子,“熟悉她的人没法不喜欢上她。”说着,他喝了一大口酒,“斯黛芬妮,我不想给你过多的压力,但是,我觉得你真该想办法好好治治那个混蛋。因为你现在还要照顾吉米呢。我真不敢想象,如果今天那副场景让吉米看到了会怎样。以后会发生什么,鬼才知道。我觉得你应该向警察求助。”
我叹了口气,“他们不会重视的,除非皮特真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刚才在停车场那幕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们三个各自盯着.99lib?面前的酒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西蒙开口道,“也许你可以找个和你比较熟悉的警察,让他去警告警告皮特。”
“这法子可以试试。”乔治说,“如果你真认识这么一个警察的话。”
“我考虑……是不是可以找那个调查约舒死因的警察?他看起来人还不错。你和他相处得也还行,不是吗?我好像记得,约舒的追悼会上,你们俩还聊了一阵子。”西蒙鼓动我说。
就这样,我和尼克·尼古拉德斯的故事开始了。
第四十七节
尼克毫不犹豫地在午夜十二点冒雨跑到了此处,他不知道眼下所能采取的最好措施是什么。但他知道,最重要的是能把吉米安然无恙地找回来。他不知道要想达到此目的的最佳方法是不是把有关皮特·马修斯的情况直接告诉FBI。他虽然不是国际案件调查方面的专家,但美国警察拿着枪到处闯祸的形象并非空穴来风。他不想看到吉米被误伤,当然也不想皮特·马修斯出什么事情。虽然皮特并非善类,但终究罪不至死。
想到此,他竖起衣领,慢慢地走回汽车。他后仰在驾驶座上,回忆起之前同皮特·马修斯打交道的经历。第一次是在约舒的悼念会上,那一次完全是意外情况。斯黛芬妮说如果能把马修斯轰走,那等于是帮了斯嘉莱特的忙。在尼克道破她这样做是在为自己逃跑制造机会时,斯黛芬妮并未否认。这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揣测出斯黛芬妮意图的,也许是她的肢体语言吧。心理学学位让他对人类的动作特别敏感,观察别人的动作已经成了尼克的又一种感官功能。
不过,皮特·马修斯的反应却不需要尼克通过观察就能看出来。尼克并没有在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警察身份,他只是走上前说道:“马修斯先生。这是私人活动,你不受欢迎。我觉得你还是离开为好。”
马修斯瞪大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线,一副恼怒的样子。他直视尼克,往前迈了半步。发现尼克不为所动后,他双眉拧到一处,露出狰狞的面目,“你他妈是谁?要你来告诉我?据我所知,这个活动与你也无关。”
尼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警徽。“尼古拉德斯警长,大都会警署。这里是私人领地,不欢迎你,请你离开。此处有那么多记者,我觉得你也不想当众出丑吧。”
马修斯鄙视地说道:“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小警察。你已经插手一对恋人间的事情了。不管斯黛芬妮承诺了什么,她是在耍你呢。她不可能兑现承诺,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你懂吗?这女人是在向我示威呢,她要显示自己有摆布警察的能耐。”说完,他发出一阵笑声,接着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举起双手,做出息事宁人的样子。“妈的。好吧,我就不破坏斯嘉莱特的聚会了。”他摇着头说,“斯嘉莱特可不是真的伤心,小警察。你去问问斯黛芬妮,约舒现在死了,她们那本传记又能多卖出儿本?斯嘉莱特稀罕的是钱,不是她丈夫。”说完,他的目光越过尼克的肩膀,又骂了一句。
尼克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斯黛芬妮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他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也没找到她的踪影。等他回转身时,马修斯已经走到了门口。不管这事情是不是像马修斯说的那样,只是斯黛芬妮和他两人之间的爱情游戏,反正斯黛芬妮已经趁着自己吸引马修斯注意力的时候溜走了。这样一来,斯黛芬妮在自己眼中的那份吸引力已经打了折扣,因为他没兴趣同一个还与别的男人有瓜葛的女人产生任何关系。那样只能给三个人都带来痛苦和哀伤。
于是,那天过去之后,尼克也就忘了斯黛芬妮和马修斯的事情。但奇怪的是,尼克居然一下子就听出了斯黛芬妮在电话里的声音。“警长,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你是斯黛芬妮·哈克尔。”听到她的声音,自己居然有些脸红。
“哇,”斯黛芬妮说,“真厉害。”
“我是个玩音乐的,不记得了吗?对声音我很敏感。”他顺口说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电话里说不太清,我们能见面喝杯咖啡吗?”
尽管他不想再卷进他们两人间的事情,但尼克还是答应了。他们在警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尼克抵达见面地点,看到斯黛芬妮正坐在离窗户很远的一张桌边。两人坐下来说了几句关于吉米的话之后,尼克往椅背上一靠,笑着说:“你想和我谈谈?”
于是一个人们听过无数遍的故事从斯黛芬妮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一个占有欲极强又不肯善罢甘休的男人认为某个女人是属于他的,因此就整天缠着那个女人,想把这种想法变成现实。男人用鲜花、电子邮件、情书、短信缠着女人。男人觉得这种做法根本算不上侵犯隐私,因为既然女人是她的,那又有什么隐私可言呢?
尼克仔细地听着,眼前的咖啡一口也没有喝,心中不免起了一阵凉意。这种故事他以前也听过。通常,讲述这类故事的人是女主角的家人或者朋友,因为女主角早就因为反抗压迫者而香消玉殒了,当斯黛芬妮用惊恐慌张的语气把停车场里发生的冲突告诉尼克时,尼克的反应是既愤怒又无奈。愤怒得真想把皮特·马修斯揍到跪地求饶,无奈的是自己根本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他刚开始纠缠我的那会儿,我就找过律师求助,但律师却说,除非皮特真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否则他也无能为力。可是我也不知道怎样的行为才叫违法呀。我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感到自己正受到威胁——所以,我觉得警察应该能做些什么。”斯黛芬妮带着焦虑而又歉意的眼神看着对方。尼克觉得皮特居然已经把一个女人逼到了这种程度,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不过,他心里明白,如果按常理出牌,自己拿这个皮特·马修斯没有办法。
“恐怕律师那样说九九藏书是对的。如果你把他对你的种种骚扰全都记录下来的话,或许能申请到一张对他的限制令,但这种命令是没有逮捕他的强制效力的。即便他不遵照限制令,你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再回到法庭申诉。”
“也就是说限制令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了?”
“是的。如果你一定要我们警方出面,那你就必须有合理的依据,表明你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或者至少有人会对你进行暴力侵犯。但是从你刚才的叙述中可以看出,皮特·马修斯行事十分谨慎,没有一点暴力侵犯的痕迹。”
斯黛芬妮拿起桌上的细木棒,搅拌着眼前的拿铁咖啡。“你的意思是说,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一刻,尼克开始越界了。“名义上,是这样。但私底下嘛,还是能做点事情的。”话一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有失身份。他明白,自己这一回是坚决要把理智抛到一旁,让情感做主了。
斯黛芬妮警觉地说:“我的意思可不是……”
“我知道你没那种意思。”尼克掏出电话,打开备忘录功能,然后把电话递给了对方,“把他的地址、电话都给我,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看到斯黛芬妮依然有顾虑,尼克笑着了笑,冲着她摇了摇手指。“你听过一个叫杰特胡鲁·塔尔的乐队吗?”
斯黛芬妮觉得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有点印象,七十年代的时候风靡一时啊。”
“这是其一。乐队的头号人物,伊恩·安德森,就是那个吹笛子的。他生怕和别人握手时会伤到自己的手指,因此,每当有人要和他握手时,他就伸给对方一个肘子。我嘛,还没焦虑到他那种程度,不过,我可不会为了对付皮特·马修斯而使自己的利益受到任何损害。”
听到这话,斯黛芬妮的脸上忽然一亮,露出笑容,看起来她很高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说着在对方的手机里输进了内容,“谢谢你。”
“不客气,但这可不是无偿的。”
斯黛芬妮又紧张起来。“我现在可不是自由身呐。”她说,“这段日子,我肩上可担负着照料孩子的重任。”
“你住在布莱顿,对吗?”
“是的。但是在我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之前,我还住在斯嘉莱特的别墅里。因为,根据斯嘉莱特生前那份自以为是的遗嘱,她的别墅要被清空并且变卖。”她板起脸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向你抱怨的。我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觉得吉米如果能继续住在那座.99lib.别墅里的话,心情会好一些,至少这几个月会好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最好还是搬回布莱顿去,总比被马修斯找到要好。”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没错。”
“那么我开出的条件就是:等你搬回布莱顿之后,我会在放假的时候去找你,在吉米上学的时间带你出去吃午饭。你觉得怎么样?”
斯黛芬妮松了一口气,显得很乐意。“那太好了。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情,也谢谢你愿意请我吃饭。”
当天晚上,尼克就去皮特·马修斯家查看了情况。那是肯提什镇上的一座高层维多利亚式联排房屋,离市中心只有几条街的距离。方便的是,公寓的正门就在一段低矮的台阶下面,站在街上就能清楚地望见。大门口有一串铁链拴住,但是尼克判断那玩意儿在一把得力的扳手面前全然不是阻碍。
马修斯的公寓暗着灯,尼克试着按了按大门口的门铃。开门人是个蓄着短发的男人,他的头发在头顶处留成倒三角形,紧身的衬衫包不住圆鼓鼓的大肚子,下半身是一条包身的白色牛仔裤。男人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显然是很生气,脸上露出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倘若他自己知道的话,相信是绝不会扮出那样的脸色来的。“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
尼克亮出自己的警徽,谦恭地说道:“你是屋主吗,先生?”
“你倒是很有礼貌啊。严格说起来,屋主是我太太和我两个人。”尼克觉得对方是想比自己更礼貌。
“我们能谈上几句吗?”
“我们犯什么事了吗,警官?”
“没有,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今天早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有人回来过吗?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袭击案,想找目击证人。”
男人被吓到了,“袭击?是我们的邻居被人袭击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认为袭击者和受害者彼此认识,他们正好在街上碰到了。你和你的妻子,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吗?”
男人摇摇头,似乎为自己不能提供帮助而感到歉意。“我和我太太早上八点五十分就离开了家,因为我们都要去上班,我们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出发的。我在英国广播公司工作,我太太在一家慈善基金会工作。我俩每天坐地铁一起上班。恐怕你说的时间我们两人都不在家。”
“你们楼下的邻居呢?”尼克装作查看笔记本的样子,“有个叫马修斯的?”
“我不知道。他的作息时间不固定,他是玩音乐的。你可以找他谈谈,不过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候他会一连消失好几个礼拜。”
尼克合上笔记本,笑着说:“抱歉打扰你了,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开,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楼上那公寓里白天是不会有人的。星期三自己放假一整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办事。
回办公室后,尼克给战术支援组的一个老朋友打了个电话,是他曾在布鲁彻一起受过培训的德克兰·拉法蒂。两人不久就发现在音乐上有共同语言。和尼克一样,德克兰宁可花上一个小时开车去听一场不知名乐队的音乐会,也不愿同一起受训的警员到酒吧喝个酩酊大醉。在半军事化管理的警察学院里和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结下友谊并不太费力,尼克和德克兰就是这种情况。尽管两人毕业后的部门和工作风格不同,但友谊依然维持了下来。每个月至少有一次,两个人会约好到一个籍籍无名的剧院去听一场更加默默无闻的音乐会,尽管在互联网时代,听音乐的机会多如牛毛。
两人约好第二天晚上一同外出后,尼克道出了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你这个礼拜在卫星车上吗?”尼克指的是警局用来作为移动控制和应急中心的快速机动车。
“在啊,但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德克兰说,“我们都有些不耐烦了,这些日子街上平安得很。”
“我想请你帮个忙。纯粹是私人间的帮忙,不能拒绝,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一定帮。只不过你得好好请我吃一顿。”
“哎呀,你的胃口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要帮什么忙呢?”
“我要问你借把万能钥匙,还有一套强力钳。”
德克兰吹了声口哨,“你的要求也不高嘛,应该不是用来办公事吧?”
“当然不是公事。”
对方沉默了好久,尼克数了数,整整11秒钟,这可是好长一段时间呢。之后德克兰叹了口气,“哪里见面?什么时间?”
“可以的话,明天早上10点,在肯提什镇上。不过我不打算在那儿和你见面。万一事情出了岔子,我可不想让那儿的人看到现场曾经出现过一辆警车。”
最后,两人约好当天晚上天完全变黑之后,由德克兰把尼克所需要的工具送到.99lib.尼克家中。“只要没人急用就看不出任何外借的痕迹,这些天,我们很少出警。”德克兰说。尼克说好会在第二天晚上把东西完好无损地还回去。
第二天早上十点,尼克的车开到了马修斯家五十英尺以外的地方。他看着马修斯匆匆忙忙地往地铁站方向走去,但是尼克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等了几分钟,因为他怕马修斯只是上街买瓶牛奶或报纸。
确定对方真的离开之后,尼克带上一副皮手套,然后下了车,从后座上取下一只大旅行袋。他迈着大步来到马修斯家门前,把袋子放在地上。不出几秒钟,他就用强力钳把门上的铁链打开了。
他一边飞快地跑上楼梯,一边调试着一把强力扳手。德克兰前一晚曾叮嘱过尼克使用时必须小心。“我们把这玩意儿称作万能钥匙,它能产生强大的动能。”
“你的意思是说,这玩意的长处就是力道猛吗?”
“我的意思是说,这东西的动静很大。你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乒乒乓乓。”
尼克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只手拿住一侧的扳手。马修斯家的门看起来很结实,但也只不过是木质的。即便对尼克这样的业余人士也不是个大问题。
不出片刻,门就被打开了,好像根本就没上锁似的。“搞定。”尼克不由得赞叹了一声。他把绞断的锁链和手上的工具全都装进了旅行袋,然后回到了车上。街上还是没人,附近人家的窗帘连一丝掀动的迹象都没有,看来自己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又回到了公寓,进入了皮特·马修斯的家中。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味道。墙上贴着时髦的海报,到处都是CD和唱片。每个房间里都有高保真的音响设备,家具实用而且美观。洗碗槽里放着一只肮脏的大耳杯,杯子旁边是一只大水壶。
尼克先从厨房开始。他按照斯黛芬妮说的做了,把碗柜和抽屉清空。在堆满了杂物的屋子里拖着步子艰难穿行,还把东西踢得越发凌乱。他并没有蓄意砸乱家中的物品,只是随手那么一扔。他走进客厅,把CD和影集全都从架子上撸到地板上。踩在一堆又一堆的CD上,听着咔咔作响的声音,他觉得心里特别痛快。他又来到卧室,把马修斯的衣服全都扔在地板上,然后又来到厕所,把那些清洁用品全都扔进了马桶。
最后,他打电话给德克兰,说道:“你的东西太管用了。”意思是让德克兰给马修斯的手机打电话,告诉他有个邻居报案,说他家被贼偷了。
二十分钟后,马修斯火速赶回了家,却发现尼克正坐在他家里看着报纸。马修斯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眼前的情景令他诧异万分。“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我们警察管这事儿叫以牙还牙。”尼克镇定地说,站了起来,“这次只是小小的警告。如果你再敢骚扰斯黛芬妮·哈克尔,以后还有更糟糕的事呢。”
马修斯在屋里走了一圈,“你们不能这样。”
“这些事情你以前也做过。有必要的话,我可不会心软的。”
“我要举报你。”马修斯喊道,“你闯到我家里来搞破坏,你这个混蛋。”
尼克笑笑,“你可以试试,看看能有个什么结果。你拿不出什么证据。如果有人问起的话,我可有不在场证明。我在别的地方调查嫌疑人呢。”尼克耸耸肩,穿过凌乱的屋子,朝门口走去。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个侧身,手臂顺势横扫一下,正好落在马修斯的喉咙上。马修斯捂着脖子,艰难地喘着气,往后退了儿步,身子倒在一个空架子上,太阳穴正好撞在架子的一角,脸上立刻凸起了一个红红的血印子。“我警告你。”尼克说,“你离她远点,否则有你好受。”
尼克今天的举动颇为反常,根本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效果却很好。几个礼拜之后,当他再次打电话给斯黛芬妮时,对方说已经很久没有受到马修斯的骚扰了。这样,两人就顺理成章地一起在布莱顿共进了午餐。斯黛芬妮正努力习惯和吉米·希金斯一起生活的日子,自然而然地感觉自己有保护他的责任,但是,她同时也喜欢同尼克在一起的感觉。尼克也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一直这么发展下去,而且,他也不介意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发生关系。虽然觉得吉米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但尼克还是很喜欢他。不过,斯黛芬妮看起来一直在努力纠正吉米的坏习惯。
尼克觉得两人现在的关系可以称得上是男女朋友了,因为显然自己很喜欢斯黛芬妮,只是眼下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愿意让自己的生活中多出这么一个女人。假如真的要和这对“母子”住在一起,那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来玩音乐呢?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要千方百计地把吉米找回来。现在,他觉得自己能比薇薇安·麦克库拉斯更快找到皮特·马修斯的下落。
他发动引擎,准备把车开回办公室。他要不声不响地把人给找到。只要他愿意,案子在明早之前就能了结,到时候,斯黛芬妮一定对他感恩戴德。
第四十八节
斯黛芬妮耷拉着肩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血色全无。薇薇安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耗去了斯黛芬妮所有的力气,人的精力毕竟只有那么点。薇薇安需要马上确定该拿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办,没有理由把她拘禁起来。虽然,斯黛芬妮毫无疑问是整个案件的关键目击证人,但是薇薇安怀疑,一旦被释放后,斯黛芬妮会不会逃离这个国家,从此杳无音讯。
不过,媒体99lib?恐怕会马上围绕这件事而掀起一阵风暴,哪怕只是英国那边的媒体。鉴于此,薇薇安觉得必须给斯黛芬妮提供保护。既然拘禁是一种过度的反应,那倒不如用假名帮斯黛芬妮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安排一间房好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薇薇安问道。
斯黛芬妮耸耸肩。“精疲力竭。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劲,但是又睡不着。”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打开审讯室的门,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吉米被人拐走时的情景。
“你觉得绑匪为什么选择在此地绑架吉米呢?为什么要在美国的机场呢?”薇薇安问,“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这样不是让事情更复杂了吗?在英国下手恐怕更顺手一些吧。”
斯黛芬妮捋了捋头发,“天哪,这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吧。”
“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吉米是在英国被绑架的,那么英国警察的凋查范围就会小许多。只会局限在那些认识他、憎恨他、有机会接近他的人里头。如果在美国下手的话,嫌疑人的范围可就大得多了。”
薇薇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见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门口出现了阿伯特的脑袋。“抱歉再次打扰你们。”他说,“能和你说句话吗?”
薇薇安朝斯黛芬妮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匆忙地站了起来。刚一关上门,她就朝阿伯特扬了扬眉毛。“有新线索了?”她急切地问道。
“算是吧。”阿伯特说,他揉了揉眼睛。“我今晚回家最不想干的事就是看电视了,我的眼睛疼死了。”他露出疲倦的笑容,“我们还真查到了点东西。已经弄清楚绑匪是在哪儿换的衣服了,控制室把一段视频发到你的电脑上了,然后我们把所有进出那间更衣室的人都进行了比对。薇薇安,你也许以为自己今天的活儿很棘手,不过,比起那些看录像看到眼睛出血的人,你真应该跪下来谢天谢地啊。”
“真的很谢谢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阿伯特点点头,“绑匪进入更衣室前穿着一身黑色的裤子和T恤,头上戴着球帽,背着一个轻便的尼龙背包。不过,记住了,他留着一脸的大胡子呢。而且进去之后就再没有出来。他是我们这儿的人,薇薇安。”
薇薇安觉得胸口一阵激动,“真是个好消息!我们要把图像张贴出去。飞机上肯定有人和他是邻座,我们就快要把这家伙找出来了。背包呢,去了哪里?有人查过更衣室的垃圾箱吗?”
阿伯特叹了口气,“他的确把背包落下了。但不幸的是,一直到那家伙走进更衣室之后的两个小时,才有人去打扫更衣室。那个背包肯定被埋没在了一大堆垃圾里头。即便我们有人手去翻找,而且也找到了,绑匪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该死。控制室里的同事查了他转机的检票口了吗?”
“这个你就别太指望了。他不会用真实身份的,身份一定是伪造的。”
“我知道。难道我们就查到这一些吗?”
“当事人那里没有线索吗?”
薇薇安耸耸肩,“有几条可能的线索,但都不是很有希望。我会再让她看看最新的这段视频,看她能不能认出那个绑匪。不过也别太指望。”
第四十九节
尼克·尼古拉德斯相信自己比美国那边的同事具有一项重要的优势,那就是他比他们更懂音乐。他的吉他弹得相当不错,绝对可以为专业的录音师和歌手演奏背景音乐,而且他还真就在录音棚里看过制作人和录音师的现场工作。他认为自己对这些人还是挺了解99lib.的,他懂得怎么同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什么事能令他们高兴,哪些事又会令他们恼火。
尼克戴上耳机,拿出笔记本和笔。他按下几个键,轻点了几下鼠标,找到了底特律那家音乐工作室的电话。底特律现在刚过傍晚,乐队很可能还在干活。正是时候看看皮特到底在不在那儿。尼克按下电话号码,静静地等着。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声调悠长,但语气却很有礼貌。“这里是南底特律之声,我们竭力为您制作优质音乐。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的确需要你们的帮助。”尼克用清晰礼貌的英国口音说道,那副腔调一定会令美国人嫉妒的。
“这是我们的荣幸,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想,我有一个朋友正在你们那儿替‘时尚小子’乐队录制音乐吧?他叫皮特·马修斯。”
“对呀,我认识皮特。不过,他现在不在。今天乐队放假。他明天会来,到时候你再打电话过来吧。”
“你开玩笑吧?我在底特律只能待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就要飞到圣路易斯去。”
“真糟糕。也许你该直接打电话给他的,约个时间见面。”
“我已经打过了。不过,他好像在用他英国的手机,连语音留言都没办法用。你还有他别的号码吗?”
“有啊,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尼克用手指敲着桌子,心里很得意地哼着小曲儿。不一会儿,那个美国人就回来了,报上了一串手机号码。“太好了,真谢谢你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因为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能不能请你把他的地址也告诉我,这样如果电话无法联系,我可以直接上门去找他。即便他不在家,我也可以给他留个便条。”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尼克接着说道,“我来底特律,却没办法和他见上一面,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不愿意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也能理解。要不我直接到你们的录音棚来一趟吧,把口信留在那儿。”
“不,没关系。我去把地址找出来。”
对方这一去,尼克等待的时间可长了许多。电话那头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挺威严的声音。“是你要找皮特吗?”
“是的。我和他是老朋友了。”
“你是怎么认识皮特的?”
“我是个吉他手,我们合作过。”尼克以随意的口吻说道,“在那之前我们互相都听过对方的名字,不过真正成为朋友却是在那次合作以后。如果你们不方便告诉我的话,我不会难为你们的。”
“没关系,听起来你说的是实话。”对方说道。
“我也觉得皮特不是在躲着别人。你有笔吗?”
一切顺利,连皮特的地址都搞到了。这可是实打实的线索啊。
挂断电话的薇薇安兴奋得简直想在房间里跳霹雳舞,不过好歹自己还是压抑住了冲动。堂堂的FBI探员就因为一个电话而失态,那可真是丢脸。斯黛芬妮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了,竖起耳朵,仔细听薇薇安话中的含义。但薇薇安“严防死守”,电话那头是喜还是忧,她不露一点痕迹。直到讲完电话,薇薇安的脸上才展露出笑容。“尼古拉德斯警长可真是卖力。”看到斯黛芬妮脸上一红,薇薇安继续说道,“我是指他办案很卖力。他可给我们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啊。皮特·马修斯眼下不在伦敦,甚至都不在英国。他此刻正在美国,不光在美国,而且就在底特律。”说完,薇薇安坐回了椅子上,一脸的自信神采。
斯黛芬妮看上去有些迷茫。“美国地理我不太熟,你刚才说的地方离这儿有多远?”
“开车从州际公路走的话需要五个小时。”薇薇安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她望了一眼手表,“如果真的是皮特·马修斯绑架了吉米,那么从时间上来算,他已经到底特律了,兴许?99lib?t>现在正悠闲地吃着比萨呢。”
“我真不敢相信。”斯黛芬妮说,“几分钟前,我还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做噩梦一般。整件事情都让我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是好……可现在,一切都归结到皮特那个混蛋身上。所有这一切难道就是因为我拒绝了那个流氓吗?”
薇薇安放低了声音,轻柔地说道:“这不能怪你,斯黛芬妮。你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皮特才是罪魁祸首。”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尼古拉德斯把一切都想周全了,他弄到了一个手机号码,还有马修斯家里的地址。现在嘛,我想我们该上路了。我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因为,如果这一趟能找到吉米的话,那么有你在现场,对安抚孩子的情绪很重要。”她把手从下到上一扬,示意斯黛芬妮站起来,准备好出发。“莉亚,我知道斯黛芬妮和吉米的包裹已经检查过了。能派个人送到我办公室里吗?我们得尽快出发了。”
洛佩兹小声嘀咕了几句,显然她不喜欢被人这样支来使去,但是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孩子正危在旦夕呢。她咕咕哝哝地拿起斯黛芬妮的包,气鼓鼓地走出了审讯室,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她心里不是滋味。
“跟我来吧。”薇薇安说着出了门,沿着走廊往外走,手机已经贴在了耳边。“阿伯特,我们现在就出发。我拿到了一个重要嫌疑人的地址……底特律。你在办公室等我,我需要你开车送我们过去。现在我还要打几个电话……好的,谢谢。”
到目前为止,薇薇安只展现出她待人处事的技巧,她知道这方面自己擅长得很。但是,她最喜欢的就是案情有了进展,令她可以施展自己的职业技能。现在,有人正等着她去调派,命令正等着她去发布,线索正等着她去追踪。声名远扬的机会正在向她招手。她选择联邦调查局倒不是奔着名扬天下去的,不过有这样的机会谁也不会放过。
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阿伯特已经等在了那里,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一个即将踏上春游之旅的小孩儿。薇薇安护送着斯黛芬妮上了自己的车,然后把车开到航站楼的出口处,阿伯特正拿着行李等她们。他把行李扔到那辆suv的后座上,看到薇薇安从驾驶座上下来后,自己就坐了进去,之后便猛踩油门朝高速公路驶去。“这个时间路上车正好不多。”他打开了车顶上的警示灯。
薇薇安又开始打电话了。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自己的上司,她简要地汇报了案情的进展和自己目前正采取的行动。“我想在我们到达底特律之前申请让当地警察先到现场去侦查一下情况。”她朝电话里说,“我还需要当地的技术部门给予支持。我们得知道皮特·马修斯是不是在家,如果在家是不是只有他一藏书网
个人。我们需要配备窃听装置……是,长官。最多五个小时。孩子的母亲就在我身边。”讲完电话,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转过脸看着斯黛芬妮,说道,“我的上司现在正联系底特律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和当地的警局呢。我们需要首先确认屋子里是不是有人。如果有人的话,我们会使用窃听装置和热感应装置,判断屋里有多少人,每个人的具体位置是哪里。如果马修斯和吉米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们需要特警部门的支持,以便采取营救行动。”薇薇安自信满满地讲了这么一大串。她感到自己的这些话已经印进了斯黛芬妮的心里,令对方感到了一丝希望。
“你说了我们正朝考克顿去吗?”阿伯特盯着前方的道路说。
“说了,怎么?”
“如果需要和当地的执法部门会合的话,那里有一家烧烤餐厅是个挺好的地点。”
“别老想着吃,阿伯特。”
“我只是建议嘛。”
这时,斯黛芬妮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知道底特律的那家烧烤餐厅的确不错,我不想给各位惹麻烦,但是如果我们真要开五个小时的车,那么我还真觉得自己得吃点什么。除了一个冷芝士汉堡外,我一整天都没碰过食物了。”
“你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阿伯特说,“到下一个有快餐店的高速路出口,我们就在路边歇一歇,补充点体力。”
“抱歉,斯黛芬妮。”薇薇安说,“这一点我早该想到了。”
“她总是那么废寝忘食。”阿伯特说,“一有案子就顾不上吃。我们会让你有吃有喝的,而且,如果顺利的话,今晚你就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美美地睡上一觉。”
第五十节
孩子终于睡着了。忍受不了孩子无休止哭闹的皮特扇了他一记耳光,孩子嚎啕了好一阵子,越哭越没力气,最后蜷缩在大床的一个角上,有气无力地抽泣着。皮特就站在孩子的上方,阴着脸怒目而视,吓得那孩子不一会儿就消停了。
之后,皮特忽然想起,也许孩子是想拉屎,于是便拽住他的两条胳膊,把他拖进了厕所。他扯下孩子的裤子,把他放到便器上。一开始,孩子一点动静都不出。但是,皮特恶心地刚一转身,就听到背后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孩子一阵忙乱地拉上裤子,趁皮特伸手抓住自己之前,钻出了厕所.99lib.
。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瞪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地看着皮特。
皮特锁上房门,下了楼,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iPad。他仰面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音乐,流动的节奏像海水般流过自己的身体。当他听到一首名叫《躯体是一座牢笼》的歌曲时,他猛地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分析着曲子的结构和音效,想着录音师若是换了自己,那曲子会有多么与众不同。
如果斯黛芬妮此刻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皮特想道。他可以向心爱的人解释,改变几处小小的细节就能改变整首曲子。但是,斯黛芬妮不在身边,这一点令他极为伤感。
他到冰箱里又拿出一瓶啤酒,然后上楼看了看孩子。他正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的大拇指含在嘴里,头发上还带着汗珠,他睡得很熟。皮特不想有外人来打搅自己的生活,但是他知道,事情马上就会结束。之后他就可以集中精力解决自己和斯黛芬妮之间的问题,让一切都恢复正常。
这一点他觉得至关重要,因为这种不正常的生活状态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自己就快受不了了。
皮特张口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回到了楼上的主卧室。早点休息不是件坏事。最近这几天他都没有睡足,明天,乐队还等着让他上一天的班呢。想到这儿,他猛地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坐到了床上,甩掉脚上的靴子,一头倒了下去。
很快他就会回到英格兰,身边有斯黛芬妮的陪伴。这一天就要到了。
第五十一节
三人开车到达考克顿汽车旅馆时,看到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们已经就位,毫无疑问,三人是这场行动的主角。斯黛芬妮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合眼了。在开车来到此地的一路上,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已然进入了梦乡。但每一次她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一震,意识被重新拉回了现实。那种感藏书网觉就好像大脑有意控制着身体,在吉米被安然无恙地领到自己身旁以前,无论如何不能睡过去。然后,自己的肉体还是充分向她传达了劳累的信息。左腿的阵痛让她不时地咬紧牙关。
一路上,薇薇安的电话总打个不停。斯黛芬妮一直努力要听清薇薇安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对方却用手捂住电话,再加上车窗外的喧闹声,斯黛芬妮自始至终只听清了几个词语,全然不知道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一路上的地理标志斯黛芬妮个个都认得出来:卡拉马祖恩、兰兴、安纳尔伯。车子驶过安纳尔伯不久,薇薇安把身子凑近斯黛芬妮。除了仪表盘上射出的微弱的光,车内一片昏暗,但是,斯黛芬妮仍看清了薇薇安脸上高兴的表情。“地面部队刚才告诉了我一个不错的信息。”薇薇安说。
“他们找到吉米了?”斯黛芬妮感觉身体有些摇晃,赶紧抓住前面的椅背说道。
“他们已经找到皮特·马修斯租住的地方了,那是一座排房。”
“什么叫排房?”
“就是很多房子连着排在一起,我以为英国这种房子很常见呢。”
“英国是有这种房子,但我们不这么叫。我们叫做联屋,不叫排房。”
薇薇安点点头,“真有意思,我们说同一种语言,却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话。好吧,马修斯住在这栋排屋里。他今天不用开工,因为那个跟他合作的乐队今天休假。我们已经找邻居沟通过了,也争取到了他们的合作。多亏了热感应装置和精密的窃听装置,我们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在底层,另一个在阁楼间。我不想让你过早地抱任何希望,但是据邻居说,他们曾听到晚上的时候有男孩哭闹的声音。大概在八点左右。”
斯黛芬妮叫了一声,“吉米。”
“我们无法肯定一定是吉米。但是邻居说,他们是第一次听到马修斯的房子里传出孩子的声音。这个……我只能说很凑巧吧。”
“如果不是吉米,还会有谁呢?八点钟,他能从机场赶回这里,不是吗?”斯黛芬妮激动地大声嚷嚷着。
“当然,这点时间对他来说足够了。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斯黛芬妮。除非我们进入那间屋子,把那孩子从里面带出来,否则,我们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现在,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觉得皮特·马修斯身上会有武器吗?”
斯黛芬99lib.妮心头一紧,这个问题让她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对刀啊,枪啊或者类似的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他连动作电影都不喜欢看。”
“这个问题必须要问。因为我们要派一队警察进到屋里,所以必须要做好一切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你能肯定以往他外出时没带过枪吗?请别忘了,在我们这个国家,一个人只要敢无视法律,那么想买把枪可不是什么难事。”
斯黛芬妮使劲地摇摇头。“不可能。带枪出去这种事他从来都没想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这一点。虽然他曾经威胁过我,而且一看到他我就害怕得要命,但他不是那种会拿性命开玩笑的人。认识他的那天起,我就从未见过他在俱乐部打架啊或者跟别人争吵这类事儿。他讨厌那些动不动就挥舞拳头的人。他是个流氓,但不是个暴力狂。”
薇薇安拍了拍斯黛芬妮的胳膊,说道:“听你这样讲就好,我会把你说的转达给我们的人。”
“现在你们要做什么?”
“屋子外面都布置了我们的人。我们要和突击队的队长淡谈,一会儿会由他带领队员们冲进屋子。之后就只能在这儿等着。阿伯特会在这里陪着你,我等会儿也会进屋。不会有事的,斯黛芬妮。”整座旅馆出奇地安静。旅馆的服务员一脸倦怠的表情,好像在说,联邦调查局每天都来我们这儿,今天的行动又有什么稀奇呢?这位服务员带着他们穿过大厅,来到一间会议室,室内已经有两个人在那儿等候了。两人都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相貌威严,目光炯炯有神。若不是两人不同的发型,斯黛芬妮根本分不出谁是淮。一旁的会议桌上放着两顶钢盔。斯黛芬妮没顾得上听两人的自我介绍,眼下她唯一关心的就是把吉米安然无恙地夺回来。她甚至觉得吉米的哭喊声正从那屋子里传来,吉米正张开怀抱,等着自己把他抱出来呢。
两名探员开始讨论行动,斯黛芬妮根本无心听他们说些什么。听对方说了几分钟后,斯黛芬妮插话说:“我能跟你们一起进去吗?我保证不会影响你们的行动。我只是想确认吉米是安全的,你们把他带出来的时候,我应该在现场。”
“这不可能,女士。”一名探员说。
斯黛芬妮突然灵光一现,想出一个借口,“如果你们和绑匪僵持,我会对你们有用的。我在现场能为你们的营救行动争取时间。”
薇薇安脸上露出坏笑,“她说的有道理,我想还是带上她吧。”
那两人凑近说了儿句。虽然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们并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斯黛芬妮可以坐在一辆指挥车上,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之后,斯黛芬妮就跟着回到了停车场。车子开了不到半英里,停在了一辆巨大的面包车前。两名探员下了车,消失在夜色之中。薇薇安走过去敲了敲面包车的车门,然后亮出自己的探员证,接着便和斯黛芬妮钻进了车里。车里有两男一女,正操作着一排显示屏和一些通讯设备。薇薇安介绍了斯黛芬妮,那个女的嘀咕了一句,算是打招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位子,“坐那儿吧。你是旁观者,所以只能坐得远远的,不能妨碍我们工作。”
斯黛芬妮按吩咐坐了下来,屏幕上显示的那些画面让她想起了电视中的案件直播类节目。一个屏幕上,长镜头拍出街灯照耀下的一条排屋夹道的街道。另外两个屏幕上是那座汽车旅馆的正面和背面,屋内是两个用热探测仪拍摄出来的彩色的人影。还有一个屏幕拍的是行动队的队员正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戴上防毒面具和口罩,头上的钢盔还带着夜视功能的探照灯。
车里的女子说道:“各就各位。”与此同时,突击队队员头顶摄像机的画面全都变成了旅馆的正门。突然,女子一声令下,“行动!”
之后,显示屏里发生的所有事就像是在拍一部电影,只不过没有声音罢了。屋子的前后门同时被打开,然后一枚闪光弹顺着走廊滚进了房间。突击队员分别从前后门进屋。斯黛芬妮想象着现场的声音、烟雾、气味以及那种震撼的感觉,吉米一定被吓坏了。恐怕皮特也吓得不轻,想到这一点,斯黛芬妮还觉得挺得意。
斯黛芬妮看到突击队员的靴子已经从楼梯来到了一间卧室里。透过一片烟雾,她能看见皮特正把被单扯在胸前,背靠着墙壁,嘴巴一张一合,显然是在大声呼喊。三名突击队员把浑身赤裸的皮特按倒在地板上,用枪抵着他的脑袋。随即皮特就被铐上了手铐,一把拉起了身。
此时,显示屏的画面被切换到另一段楼梯处。只见一个房间的角落处正堆着一团被单,一名队员走上前,把整团被子抱在怀里。斯黛芬妮只看到一团乱糟糟的黑发和一只抱着突击队员的孩子的胳膊,不过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没等车里的人反应过来,斯嘉莱特就猛地拉开车门,跳下车,直奔旅馆。她一边跑,露出满脸的笑容,泪珠也一边从脸颊上落下。离旅馆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看到突击队员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斯黛芬妮冲向那名队员,掀开包在孩子身上的被单。孩子棕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射出恐惧和迷茫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斯黛芬妮。斯黛芬妮却退后两步,脸上写满了惊恐。
那孩子不是吉米。
第一节
三天后,伦敦希思罗机场。
斯黛芬妮从行李传送带上拖下两大箱行李,然后朝“无清关物品”通道走去。刚要进去的时候,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走到她跟前,“哈克尔小姐?您是斯黛芬妮·哈克尔小姐吗?”
又来了,怎么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呢?“是的,我是。”斯黛芬妮回答说,她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请借一步说话。”那个穿制服的男人示意两人退到一旁。
“你是哪位?”
“我是移民署的,能请你跟我来吗?”
“我能说不吗?”男子知道,斯黛芬妮话里虽然显得不情愿,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斯黛芬妮跟着男子经过一扇门,来到另一条走廊上,眼前的环境立刻让她感觉浑身不舒服。自己被薇薇安·麦克库拉斯审问了这么久,到后来事情的结果又怎样呢?皮特·马修斯嚷嚷着要控告联邦调查局,弄得自己也尴尬至极。
男子打开一扇门,朝旁边一挪,给斯黛芬妮让道。坐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尼克·尼古拉德斯,看到这一幕,连日来心情一直抑郁的斯黛芬妮突然感到了一丝宽慰。看到斯黛芬妮进屋,尼克弹了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两人的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尼克说道:“对不起,亲爱的。你受委屈了,吉米的事我感到很难过,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一切,我很伤心。”
斯黛芬妮闭起眼睛,闻着从尼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这种气味让她感到无比舒心。吉米被从身边带走的三天以来,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然失去了重心,灵魂似乎已经出窍,轻飘飘地在人间游荡,觉得自己内心的绝望与日俱增。直到此刻,尼克出现在眼前,才让她暂时找回了人生的立脚点。“谢谢你。”斯黛芬妮小声地说了一句。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接着,斯黛芬妮轻轻地拍了拍尼克的肩膀,两人终于分开了,但是双手依然紧紧地握在一起。“谢谢你能来看我。”斯黛芬妮说。
“我跟上司申请,要给你派一名保镖,他同意了。”
斯黛芬妮微微一笑,“很好。”
尼克苦笑一下,说道:“你不知道,斯黛芬妮,外面正围着一大群记者呢。也许你还不清楚情况,现在镇上唯一的话题就是吉米的绑架案。每个人都想让你亲口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所以我才特意赶到这儿来,要从备用通道把你护送出去。”
斯黛芬妮咕哝了一声,把头靠在尼克的胸前。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家?”
“如果你不想一天24个小时都听到敲门声的话,眼下还是别回家的好。”尼克将脸稍稍侧向一边,似乎不想直视斯黛芬妮的双眼。“你可以住到我那里去,我很欢迎你。如果你想一个人独处,我可以暂时搬出去,到朋友那里借宿几天。”
尼克的那间单身公寓的确不适合两个人居住,不过,斯黛芬妮眼下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别的地方我哪儿都不想去,我也不想一个人待着。这三天来我已经够孤独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有这样的日子。”
“懂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有什么话上了车再说。”
十分钟后,两人正坐在朝伦敦驶去的车上,后面没有任何尾随的车辆。“我想底特律那边现在一定乱了套吧,大家都在找人背黑锅呢。”尼克说。
“其实根本不存在背黑锅问题,整件事就是个巧合。”不过奇怪的是,有关方面居然用了好几个小时来弄清楚整件事情。其间,皮特·马修斯一直大声嚷嚷,极力辩解自己不是个恋童癖,说那个男孩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别人请他暂时看管的。虽然斯黛芬妮和皮特两人分别待在走廊两头的房间里,但她还是能听到皮特杀猪般的大声叫嚷。
最后,故事的解释很简单。逗留底特律期间,皮特勾搭上了一个叫玛丽贝尔的女人,她是那间工作室的前台。两人一同过夜总选在玛丽贝尔的家里,因为这样她就不需要再出钱找人照看自己六岁的儿子路易斯了。不过玛丽贝尔住在特拉维斯城的母亲这两天病了,因此她只能找皮特帮忙。她也没经过皮特同意,就把孩子和家里的钥匙塞给了他。皮特最后决定还是把孩子带回自己家里,因为自家的电视机和音响要好得多,孩子可以在多余的那间房里过夜。于是才有了邻居宣称听到孩子的哭闹声,以及热感应仪监测到的屋里有两个人。
第二天,当局的工作失误又被媒体的报道给放大了,得知这次令人尴尬的行动后,媒体竭尽取笑之能事,嘲讽执法机构的无能和莽撞。在此期间,斯黛芬妮又连连疾呼,警方应该加倍努力,尽早把吉米找回来。薇薇安得空从记者的夹攻中突围而出,安慰斯黛芬妮说他们正在努力,不过目前依然没有实实在在的线索。
“我们眼下知道绑匪从亚特兰大飞到了奥哈拉。但那儿也是个大的中转机场,绑匪可能来自任何一个地方。如果绑匪不曾计划离开美国的话,那么警方目前根本无从知晓他和吉米的下落。”薇薇安看上去精神恍惚,焦虑不安。斯黛芬妮觉得这可能是联邦调查局探员们的常态吧。
两人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个假扮运输安全员的留着胡子的男人的录像,斯黛芬妮根本认不出此人的身份。“留着胡子,没人能认出来。”她抱怨说。
“那么,他走路的姿态呢?我觉得他有点瘸啊。”
斯黛芬妮摇摇头。自己出了车祸后,曾接受过物理治疗,以便帮自己恢复正常的走路姿态。她很清楚对于一个腿部受过伤的人来说,正常的走路姿势和假装的姿势有多大的不同。“他是故意做出来的,以便掩饰自己真正的步态。看见了吗?前后的姿势不一样。躲避那个从旁边冲过来的女孩时,他忘记了,不过立刻又改过来了,但还是看得出来,他是有意装出来的。”
事情只能进展到这一步了,眼下只能看安珀警戒能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当地警方不想让斯黛芬妮离开美国,薇薇安告诉斯黛芬妮,为了她,尼克向薇薇安的上司争取了好久。说来说去,尼克总绕回到那一条底线上,就是自始至终斯黛芬妮都是受害者,说如果将来有必要上美国法庭的话,斯黛芬妮绝对会恪尽一个守法公民的义务出庭作证。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联邦调查局也就不好再坚持什么了,除非他们想把她关进古巴的关塔那摩基地,否则只能让她搭飞机回英国。
想到吉米在自己身边待了还不到九个月,自己还没来得及完全承担起母亲的角色时,孩子就被无情地夺走了,斯黛芬妮不禁又伤心起来。“对不起,我把孩子的行踪给弄错了。”尼克歉疚地说道。
“也不全是坏事吧。”斯黛芬妮说。
“真的?我原先还在想,即便是像你这样天生乐观的人,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后,恐怕也很难保持那份从容和淡定了。”
“我想至少皮特·马修斯现在明白他原先这样对我步步紧逼,得不到好下场吧。”
尼克将信将疑地说:“希望六个月之后,你还会这样说。”
尼克家的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食品,水果、色拉、奶酪、牛奶、面包、饼干,等等等等。而且斯黛芬妮还知道,一定少不了自己喜欢的咖啡,数量恐怕还不少。除了吉他和音乐之外,食品和酒精算是尼克生活中的另外两样奢侈品了吧。不过斯黛芬妮眼下最想享用的还是一场热水澡。之前联邦调查局给她安排的那间住处,与其说是用来保护她的,倒不如说是用来监视她的。
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斯黛芬妮才觉得自己的生活多少恢复了一些原来的样子。尼克拿出一大堆食品,斯黛芬妮替自己做了一份意大利三明治。两人坐在早餐桌上,身前堆着一大堆食物。除了这张吧台,屋里没有别的用餐的地虏。
“接下去要怎么办?你还在和联邦调查局那边合作吗?”
尼克呼出一口带着咖啡香的气息。“理论上是的,但是调查局那边对我们提供的情报不满意。”他苦笑着说。
“这不能怪你。”
“不。但同时,要背黑锅的也不会是我们。除了最后的结果,他们不会再和我们共享什么情报了。所以那些能透露给媒体的消息,他们自然也会告诉我们,至于重大的线索,恐怕我们就没份啰。”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什么重大线索。如果绑匪不来主动联系,他们是不可能有任何进展的。”斯黛芬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把三明治放在一边,再也不觉得饥饿。
“我还真收到薇薇安发来的邮件,她让我在数据库中查查那名绑匪登记时所使用的身份信息。他的登机牌上写的名字是威廉姆·雅克布斯,但是根据这个名字,薇薇安那边查不到任何记录,而我们这边同样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所以这条线索又成了死胡同。”尼克说着把面包圈蘸了蘸花生酱和奶油芝士,然后送进嘴里,使劲地咀嚼起来,斯黛芬妮看到他下巴上.99lib.的肌肉有力地运动着。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除非那边要寻求国际合作,否则,我们在英国这边没什么可以做的。”
“但吉米是英国人啊。”在尼克面前,斯黛芬妮没必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
“事情有些复杂。我们这边当然可以提供相关支持,而且我们也已经那么做了。但是,如果那边不要求的话,我们是不能干预别国的司法行动的。”
“如果这是你负责的案子,你会怎么做?”
尼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面一撸,想一想说道:
“我会把注意力集中到绑架案本身,排除外在的干扰,问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去想这件儿童绑架案本身所引发的情感上的冲击。除了犯罪行为本身,不要考虑其他任何因素。”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尼克盯着斯黛芬妮背后的墙壁看了一会儿,思索着该怎样向她解释。在斯黛芬妮看来,尼克最讨自己喜欢的一点就是,他从不居高临下地和她讲话,不会令她觉得在尼克面前愚不可及。尼克喜欢和她分享,而不是主宰她。“也许我应该把整个过程跟你解释一遍。你看吧,现在是什么情况呢?一个孩子被绑架了。这是一起冲动型犯罪吗,是绑匪临时想到要做的事情吗?”
“不是,显然不是。”斯黛芬妮回答,静静地等着对方的解释。
“是有预谋的,但是作案对象是随机选取的吗?也就是说,绑匪只是知道自己要实施绑架,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对象是谁吗?”
斯黛芬妮皱起眉头,“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但是我觉得我们是有答案的。中午不是机场最繁忙的时刻,这时候机场内的旅客人少,这样一来,绑匪冒充工作人员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大。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旅客中间,带着孩子一起旅行的成人数量就更有限了。也就是说,绑匪的作案对象数量也是相当有限的。再加上通过安检时会触发金属探测仪警报声,那么作案对象几乎就只有那么几个了。如果绑匪的目标是不固定的话,那么他还有更佳的作案时间。而且,他是从亚特兰大飞过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儿的机场同奥哈拉机场一样客流量都很大。如果他在那儿也能寻找到下手的目标,那又何必跑到这儿来呢?”说到这儿,尼克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斯黛芬妮的杯子,对于自己的推理感到十分满意。
“不是随机的。”
“既然不是随机的,那么绑匪的动机就是要抢走吉米,或者是想让你感到痛苦。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详细解释,我首先得了解有哪些人知道你的行程。”
斯黛芬妮有些惊讶,“行程的细节根本没人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度假这件事当然是有人知道的,而且他们还知道是在哪天。但具体到是几点几分还有航班的班次,他们是不知道的。”
“好,那么谁知道你要去旅行?”
“麦吉,还有我的律师。因为在我把吉米带出国以前,我必须要经过法院的许可。还有我读书会的朋友。”
“还有我哦。”尼克提醒她说。
“哦,是呀,当然你也是,你当然也想在绑架案中捞点好处啦。”?99lib?
斯黛芬妮咯咯笑着说,“你早就盘算好了,最终目的就是把我骗上你的床。”
“难道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吗?不过,玩笑归玩笑,你刚才说的那些人会不会把你的行程透露给别人呢?”
“你肯定不会,我的那些读书会朋友也没必要说出去,不是吗?”
“这个也不一定。读书会里可是什么人都有啊,你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十分了解。”
斯黛芬妮叹着气说:“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真那么想得到吉米的话,干吗不在英国就动手呢?在学校的操场上,或者在停车场,很多地方都可以下手啊。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跑到美国再下手呢?”
尼克挠挠下巴,“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我知道。”斯黛芬妮慢悠悠地说,“你和我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所以,真正的原因你是想象不到的。我的那些客户都生活在一个组织有序的世界里,在超市里购物是这样,在大街上走路是这样,在俱乐部休闲娱乐还是这样。如果绑匪真是个有些知名度的人,那么在英国以外的地方绑架吉米这一点就说得通了。”
尼克咧开嘴笑着说:“妙啊!这样就全解释得清了。你说的没错,恐怕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这一点上来。那么,就暂且把它作为一种可能性吧。不过,我们还得往回退一步——你是怎么安排这次旅行的呢?”
“我直接从航空公司订的机票。然后通过麦吉介绍的一家网站订了酒店的房间,汽车是在一家全天候运作的网站上预订的。”
“飞机航班的信息你透露了?”
“只告诉他们我是从芝加哥飞过来的。”
尼克点点头,有些不耐烦。“但是那些知道你从英国飞过来的人,推算出你几时会通过安检,登上转乘的飞机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吧。你在那家全天候运作的网站上有账户吗?”
“有,我是永久账户,因为我经常要使用这个网站。周末旅行用这个网站很方便,改天我俩也试试。”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脸红了。两人虽然已经算是朋友了,但是毕竟交往没多少日子,现在她提出这样的建议,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主意不错。这样说起来,你圈子里的那些人可能都知道你使用这家网站,可以这么推测吗?”
“可以,这一点我从未多想。”
“那么你的密码是什么?”
“Dignan97。我第一本书就是那个名字,97是出书年份。”
“你的朋友里恐怕有很多人知道这个密码吧?”他说着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斯黛芬妮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我的朋友不会卷入这事里头的。”她说。
“但是你怀疑过皮特。”尼克咀嚼着三明治。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斯黛芬妮说道:
“我可没有与人为敌的坏习惯。除了皮特之外,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会让他们干出绑票这样的事情来。我的意思是说,即便是我真的得罪了某人,那最多也就是拒绝替别人写书罢了。这也只不过是工作上的事情,不牵扯私人感情的。”对于尼克把自己想成一个生活中不断树敌的人,斯黛芬妮多少有些伤感。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到处去伤害别人。”尼克解释说,“但世上总有很多人心胸狭隘,这些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与普通人不一样,无论碰到什么事,总要斤斤计较。你也不能排除就有这样的人想在背后算计你。”
斯黛芬妮叹了口气,“真是吓人啊,我可不想把我的朋友们都想成罪犯。”
“没有人愿意这样想。但是,犯罪行为已经发生了,斯黛芬·吉米确实是被人绑架了。我想我们把他找回来的机会很大,对我们来说有利的一点就是,绑匪是有预谋的。我想绑架吉米的人肯定不会是那种有虐童癖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是不会选择某个特定的孩子下手的,确定此人的身份很重要。”
“所以我才怀疑那个叫梅根的跟踪癖。我明白你已经排除了她的嫌疑,但是也许还有别的斯嘉莱特的疯狂粉丝,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所以我才对你新结识的朋友那么感兴趣。”尼克说,“如果他们把吉米视作斯嘉莱特生命的延续,如果他们得知你现在是吉米的监护人,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会偷取你账户里的信息,然后精心策划这样一起绑架案。”
斯黛芬妮站了起来,给自己的杯中倒满咖啡。
“我不喜欢你这个推断。你居然认为有人偷偷摸摸地闯进我们的生活,只是为了把吉米给偷走,这太变态了吧,尼克,”
斯黛芬妮重新坐回位子上,尼克不敢看她的眼睛,斯黛芬妮觉得尼克对人性的观察太仔细了,所以才会把别人的行为想得如此阴暗。“的确很变态。但是除你之外,还会有谁对斯嘉莱特和吉米的私生活有如此透彻的了解和兴趣呢?”
“有玛丽娜呀,吉米一开始就是由她照顾的。而且,在生活方面,斯嘉莱特很依赖玛丽娜。那么大一个家,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由玛丽娜操持的。”斯黛芬妮说着随手拿起一个三明治咬了一口,“我觉得还有列妮。”
尼克皱了皱眉头,“跟我说说这个列妮吧,我知道的情况不多。”
于是斯黛芬妮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尼克,包括替身、俱乐部的夜生活、事成之后列妮搬去西班牙隐居,还有她和斯嘉莱特争吵吉米的抚养权,等等。尼克全神贯注地听着,然后十分谨慎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她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吉米的合法监护人?”
“我觉得她没有这个意思。”斯黛芬妮说,“其实她就和克里斯还有杰德没什么区别。她盯住的其实不是吉米,而是斯嘉莱特的巨额遗产。虽然她已经在西班牙有了一幢房子和自己的美甲屋生意,但是她还想得到更多。她对自己在西班牙的生活很满足,多一个孩子只会是她的累赘。”
“反正,我们还是应该再调查一下她。你有她的地址吗?”
斯黛芬妮点点头,“自从她一气之下回到西班牙之后,我就再没有联系过她。但是我觉得她不会搬家的,那里的生活她可放不下。”
尼克忧心忡忡地说道:“斯嘉莱特死的时候你没有打电话给她?你没有邀请她来参加葬礼?”
“是西蒙联系她的,我本来是想给她打电话的,但是那会儿事情实在太多了,我都抽不开身。不过她还寄给我一张圣诞贺卡呢,上面说她在西班牙过得很好,邀请我们去那儿看她。”
尼克缓缓地点点头,“你知道吗,斯黛芬,我其实在想我们真该抽个周末去趟西班牙。”
斯黛芬妮知道尼克想干什么,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并不怪他。一旦尼克亲眼见到列妮,就不会认为列妮能想出这么一出绑架案来了。
第二节
走出马拉加机场的斯黛芬妮感觉自己就像钻进了一只火炉。干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几乎让人窒.99lib?息。等到两人坐上有空调的出租车时,斯黛芬妮的背上早已大汗淋漓,衣衫尽湿,而尼克的发际线上也淌下了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这样想是否有种族主义之嫌,但斯黛芬妮总觉得尼克的相貌跟适合于这种地中海的阳光,而非伦敦那种灰蒙蒙的气候。反正,在斯黛芬妮眼里,身穿白色亚麻衬衫、紧身平脚休闲裤,脑袋上夹着墨镜的尼克更让人觉得魅力十足。而她自己除了又热又累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多亏有了谷歌地图,两人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通往列妮山问别墅的行车路线。尼克觉得这段路程至少也要开上一个小时。不过,好在除了机场及周边区域,一路上的风景还算不错,如此长的车程也总算有个盼头。斯嘉莱特替列妮买下的这栋别墅,位于一座小镇旁的公路边。小镇的中央是一座有年头的村落,街道两旁是古旧的高层建筑,底下是陶土屋顶的亮白色矮房。快要抵达目的地时,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吸引了斯黛芬妮的注意。在晌午热烘烘的氛围中,这儿的气氛倒显得分外宁静安谧。
列妮别墅的大门敞开着,这并不令斯黛芬妮感到惊讶。毕竟,列妮在这儿是要做生意的,只是大门口却没有挂出相应的告示牌。也许,她是以这种方式来逃避当地税务部门的耳目,通过客户之间的口口相传,全部的服务都用现金支付。尼克把车停在一辆银色的梅赛德斯旁边。两人决定事先不要打电话给列妮,免得让她有所准备。如此一来,他们就能看看这儿的生意到底有多红火。“在这种地方经营美甲生意,一定很赚钱。”尼克说。
进入山区后,空气已变得不那么闷热,不过,斯黛芬妮还是觉得这样的天气根本不适合两人做调查,而是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太阳椅上睡觉。她又想到了吉米,可怜的孩子现在不知道身处何地,经历了何等恐怖的遭遇,想到这儿她又开始自责。不管西班牙有多么迷人,想到吉米的处境,一切都暗淡无光了。她的眼前忽然闪过吉米在布莱顿第一次穿上泳衣跳进海水里游泳的那股欢快劲儿。他在翻滚的海浪里用力地拍着浪花,大张着手臂露出满脸的笑容。
想到.99lib.
这儿,斯黛芬妮立刻全神贯注地观察起眼前这座屋子的情景。墙壁上干干净净,屋前的石子小路铺得平平整整,两旁的盆栽也生气盎然。
“看起来她有人做帮手啊。”斯黛芬妮说,“我想列妮一个人肯定做不了这些。”
尼克按响了门铃,两人站在屋外等候。正当尼克要伸手去按第二下的时候,屋里传来了拖鞋走动的声音。门开了,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结实,皮肤晒成棕褐色的男人。身上除了滑稽的花色短裤和一双人字拖鞋外,什么都没有。他肚子上一摊凸起的肥肉,头顶是一团又厚又密的白发。看到尼克和斯黛芬妮,男人有些吃惊。
不过斯黛芬妮和尼克恐怕更加觉得吃惊。“我们找列妮。”斯黛芬妮说,“她是住这儿,对吗?”
男人挠挠额头,“这里她是住过,不过是以前。她搬走后,屋子我们买下了,到现在我们已经住了……差不多九个月了吧。”他讲话带着浓重的利物浦口音。
“抱歉,您怎么称呼?”尼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放警徽的钱包。
“沙利文,约翰尼·沙利文。你是?”
尼克亮出警徽,“尼克·尼古拉德斯警长,伦敦大都会警署的,这位是斯黛芬妮·哈克尔。”
“我不是警察。”斯黛芬妮说,“我是列妮的老朋友。”
“呃,我已经说了,她已经不住这儿了。我们买下了这座屋子,住进来以后就再没见过她了。所有手续都是通过律师办的。”
“我们能进屋吗,沙利文先生?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沙利文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没什么不可以,我没有隐瞒什么。”
两人跟着他经过凉爽的走廊,来到一间宽敞的厨房里,厨房可以俯瞰一座脚掌形的小型泳池。泳池的那边是一栋小小的建筑。沙利文扬起下巴,示意两人看那栋屋子,然后说:“她原先就在那儿做美甲生意。听我太太说,她很受当地侨民的欢迎,因为服务周到,价钱也不贵。她是斯嘉莱特,就是那个死于癌症的女演员的表妹。既然你们是她的朋友,那这些情况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指了指室外的阳台,“去外面还是在里面?”
“在里面吧,沙利文先生。”尼克说着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一把椅子。
“请坐。”沙利文说,“要喝水吗?还是来点啤酒?我这儿有当地酿的,味道不错。”
尼克和斯黛芬妮都要了水,然后就开始从约翰尼·沙利文那里了解情况。此人倒是爽快得很,把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一年前,他和妻子租了村子里的一间公寓,打算在附近买房。一天,列妮突然不辞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令她的那些顾客感到怒不可遏。不过在她们得知列妮的表姐身患癌症之后,大家觉得此事也无可厚非,要是得知这个噩耗还能照旧经营自己的美甲生意,那才叫人觉得奇怪呢。
更叫人意外的是,列妮居然就这样一去不回。一定有人去了那栋别墅帮她收拾了衣物和其他物品,但是显然,行动保密得很,没有人见过到底是何许人出没。“大家都觉得她去了伦敦,”沙利文耸了耸肩说道,“有些人就是那么想家,忘不了家乡的食物和天气。”
几个星期之后,这栋别墅就不知不觉地被放到了房市上。约翰尼和太太从律师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瞒你们说,我们当机立断,因为价格实在不错,而且跟我们的预期也差不了多少。”
“你们是从列妮手上买下这屋子的?”尼克问道。看着尼克办案的样子,斯黛芬妮觉得很兴奋。他问的那些问题都不是斯黛芬妮能想出来的至关重要的问题。虽然尼克和斯黛芬妮都算是提问的行家,但是因为两人的目标不同,所以提问的方式显然也有所区别。
“不赖啊,小伙.99lib.子,你这个问题就问到点子上了。这笔交易最不寻常的地方就在这儿。业主的名字并不是列妮,而是挂靠在一个慈善基金名下的。”
“是叫‘明日’慈善吗?”斯黛芬妮不问也知道答案,但她还是得向对方确认。
约翰尼·沙利文作出打枪的姿势,指着斯黛芬妮说道:“你说对了。我想是因为用这种方法可以避税吧,这方法这里挺流行的。”
“她有留下地址吗?”
“只有律师的地址。寄给她的信件并不多,偶尔有几封我们也转到她的律师那里。”
“列妮在村子里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她和帕科挺谈得来的,帕科是广场上一间酒吧的老板。列妮和一对叫卡特和安特的英国夫妻关系也不错,他们三个经常去那间酒吧找帕科。但是恐怕这三个人现在也已经不和她联系了。安特和卡特新年举办婚礼的时候还通过列妮的律师转交了一封邀请函给她,可是她连一张贺卡或者结婚礼物都没有送,更别提出席婚礼了。夫妻俩现在很讨厌她了。”所有沙利文能提供的有用信息就只有这些了。
挥手作别时,斯黛芬妮说道,“听起来列妮还真的生斯嘉莱特的气了。就因为两人吵过一架,她就再也没去见过表姐。”
尼克嘀咕了一句,“真有意思,我倒是挺想听听帕科还有那对英国夫妻会说些什么。”
两人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间乡村酒吧。酒吧确实充满了乡村气息,简单的装潢,友好的氛围,家常的菜单。而且沙利文说的那三个人正好都在酒吧里。不过提起列妮的名字时,气氛一下子变了。“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安特抿起嘴唇,鄙视地说道。
“她可是卡特最好的朋友啊,但是这种人只会利用你,一旦回到自己那个当明星的表姐身边,那么我们这些人就成了她的历史。”一旁的帕科点点头,一边擦拭着一个玻璃酒杯。
蓄着一头蓬松长发的卡特也一个劲地点头说道,“她头也不回地就把帕科给甩了,好像帕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我发了无数条信息给她,居然从来没收到过回复。”
“还有语音留言。”帕科插进来说,“我总共发给她20多条语音留言。我知道她喜欢伦敦的生活,但是,我一直以为既然我俩之间关系不错,那么她至少会回来看看我。”他把擦拭完毕的酒杯放到架子上,继续说,“我爱她,但是那没用。”
“没错,帕科,没用。我们怎么能和斯嘉莱特这样的人比呢?”卡特撅着嘴说,任性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
“斯嘉莱特死后,你们还盼着她回来吗?”
“当然盼啦。”安特说,“不过,她肯定已经勾引上了某个富家公子了吧。”
“她从来就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
这么说可真有点奇怪啊,斯黛芬妮想。住在西班牙山区的一座小镇上,每天替人做美甲的九九藏书活儿,这可不像是一心想钓金龟婿的生活啊。她一直认为,列妮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而且对于自己身上的弱点也并不十分在意。倘若她真是一心想着要嫁入豪门的话,那么和斯嘉莱特一起住在大庄园的那些日子可谓是最佳时机了。她尽可以向斯嘉莱特和约舒提各种要求,但是她没有。就像斯黛芬妮自己常为客户精心编造故事一样,卡特和安特也编造了一个关于列妮的故事,而列妮在旁人眼中的形象恐怕就要靠着这个故事永远地流传下去了。
几个人又喝了第二轮啤酒,但是有用的信息却再也没有透露出来。在斯黛芬妮看来,列妮在此处的生活真可以用“过河拆桥”来形容。不过,尼克却完全是另一种看法。
这种想法恐怕会令所有人的心中感到不安。
第三节
两人默默地走回车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尼克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说道:“你有列妮的电话,对吧?”
“是的。”斯黛芬妮掏出手机,找到号码,“就是这个,是西班牙的手机号。”
“我想给她发条短信。”
“说什么?”
“就说你计划不久会带着吉米到西班牙来度?99lib?假,想和她一起住上一段日子。然后我们就等着看她什么反应。”
斯黛芬妮莫名其妙地看着尼克,“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反应?吉米被绑架的消息已经登遍了英国大大小小的报纸。西班牙也能买到英国的报纸,而且网上也到处是新闻。如果她.99lib.真有心联系我的话,早打电话给我了。”
“也许吧。但是我认为你很有可能收到一条热情洋溢的回复,里面可能会说,‘太棒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过来?’然后当你说出具体日期的时候,她会说,‘哎呀,真不巧,那几天我和朋友约好了要去泰国。’”
斯黛芬妮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尼克的潜台词,但是心中却感到很不痛快。她想不到来西班牙走了这么一趟,会得到这么个结果。“你是说她的手机现在在别人手上,你是说她已经死了?”
尼克握住斯黛芬妮的手,说道:“抱歉,我想不到还有其他解释。我们都知道,斯嘉莱特死前,列妮曾离开西班牙跑去陪她。后来她们两个吵了一架,列妮就赌气走了。她在这儿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想当然地以为她会回到这儿,但是她没有。离开艾萨克的别墅后她就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她。”
“但是西蒙说斯嘉莱特死后他和列妮通过电话,邀请她来参加斯嘉莱特的葬礼。”
“真的吗?西蒙真的和她打过电话?还是说西蒙发了短信?我们知道,她失99lib?踪后有一段时间电话是通的,帕科给她留了言。如果她是被杀的,那么使手机保持开机状态就十分必要了,因为这样能混淆视听。以列妮的名义发条消息是再容易不过了。”尼克说话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话中的含义却直截了当。
眼泪涌入眼眶,沿着斯黛芬妮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的身体开始颤抖,牙齿不停地跟着打颤。尼克把她揽入怀中,等着悲痛在她身上发作。第一阵惊恐的情绪过后,她的眼镜和鼻子红肿得厉害。“我真不敢相信。”斯黛芬妮说。她把手搭在尼克胸前,抬头看着他的脸。“我们来之前你就这么怀疑了,对吗?”
尼克叹着气说道:“我的确这样怀疑过。一个女人深夜赌气出门,很容易发生意外。”
“你觉得她碰上坏人了?然后被带到荒郊野外,被人杀了?”
尼克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等我们回到英国,我会找艾萨克的警察谈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他们还是得立案侦查。如果手机还是开机状态,那么线索还是有的。”
“可怜的列妮。虽然她有时候让人觉得难受,但毕竟还是个好人。”突然,斯黛芬妮坐直了身体,“等等。你没跟我说实话,尼克。”
一脸惊讶的尼克身子往后一撤,“这话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杀死列妮的不是什么陌生人,一定是斯嘉莱特大庄园里的人。因为列妮在西班牙的房子被人卖掉了,钱也进了基金会的账上。”惊恐的斯黛芬妮瞪大了双眼,“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列妮是不是死在了大庄园里?”
“哇。”尼克说着在座位上扭了扭身 体,抓住斯黛芬妮的肩膀,“你脑子转得倒是挺快的。还有别的可能,而且也许更能说得通。”
“我想不到还有别的解释。”斯黛芬妮仰起头,镇定了许多。她要让尼克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列妮是干什么的?她替斯嘉莱特干的是什么活儿?”
“这个你知道呀,她是斯嘉莱特的替身。”
“没错。对于那些为斯嘉莱特着迷的人来说,列妮就是斯嘉莱特。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绑架了列妮,把她关了起来。但是,终于有一天,他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斯嘉莱特。这就意味着他必须甩掉列妮,而且不能让外人发现他的行踪。他发现了列妮在西班牙的别墅和那儿的生意,而且意识到如果不去那里收拾一下会引起那边邻居的怀疑。所以他就趁着夜色潜入西班牙,把列妮的私人物品都带了出来。然后他又以列妮的名义回复了所有的电子邮件、短信、语音信息等等,还把那栋房子给卖了。他根本不关心房子是谁的,或者钱会归谁。他只关心斯嘉莱特。”
斯黛芬妮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真是太可怕了。斯嘉莱特大庄园外面的确有不少痴迷的粉丝。无论斯嘉莱特走到哪里,总有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伴随左右。有的时候,这些人离斯嘉莱特实在太近了,保镖们不得不将他们挡在一定距离之外。这其中或许还会有一两位像梅根那样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可是,不要忘了还有那些表面看起来很理智很克制的粉丝,也许内心早就酝酿着一个邪恶的想法了。尼克的解释似乎比斯嘉莱特身边的人卷入列妮的死亡这种解释更有说服力。
“斯嘉莱特死后,一切都闹哄哄的,那些细节性的问题也没人顾得上去过问。”斯黛芬妮说,“基金的受托人在收到一大笔进款时,也许没有仔细核对来源,因为那会儿斯嘉莱特的好多资产都被变卖了,资金不断地流入,根本没空一笔一笔去核查。”
“受托人是谁?”尼克问道。
“西蒙、玛丽娜、还有乔治。”
“看来该找乔治谈谈了。”尼克说。
“等回到伦敦就去找他。你现在还要我发短信给列妮的手机吗?”
“当然,我想看看一个死人到底会作出怎样的回复。”
第四节
回到尼克的公寓,时间已过午夜。两人疲倦地倒在床上,也顾不上互相安抚。尼克很快就昏昏入睡了,但斯黛芬妮一直无法入眠,因为心中实在觉得伤痛。吉米一直就是她生活的重心,她那丰富的想象力让她的头脑中不时闪现出吉米此刻所经历的种种不幸。尽管身边的人都劝她不要自责,但是心中的那份愧疚感始终挥之不去。
倘若警方不能将吉米安然无恙地带回自己身边,她的余生将永远生活在无尽的悔恨之中。她曾向斯嘉莱特做过保证,到头来却没能恪守诺言。
她就这么反反复复地自怨自艾,浅浅地睡了过去,只觉得眼睛并没有合上多久,晨光就照进了屋子。这一次斯黛芬妮的行踪居然奇迹般地没有暴露给媒体。虽然尼克一直认为自己的公寓是座安全屋,但两人还是不能做任何会暴露斯黛芬妮行踪的事情。这其中就包括:不能冒冒失失地出现在乔治的办公室里,或者没摸清楚情况就随随便便地跑到外面吃饭。“真是难为乔治了。”和乔治通过电话后,斯黛芬妮对尼克说,“我建议他到这儿来。他说估计十一点能到,希望我们准备好饼干款待他。”
尼克笑笑,说道:“知道了。对了,昨天晚上,我收到薇薇安·麦克库拉斯发来的电子邮件。他们那儿的调查工作没有一丝进展。”
“有那么强大的科技,居然连两个大活人都找不出来吗?”
“问题是,技术虽然强大,但是罪犯和我们一样对技术了如指掌的话,他们有办法规避。像这种案子,除非有直接的目击证人,否则,找到绑匪和孩子下落的唯一线索就是勒索电话。可惜目前这两样都不具备。”
斯黛芬妮咬着嘴唇,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尼克一拍大腿,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天哪,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呢,对不起啊。”说着他张开双臂。
斯黛芬妮没有反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没关系。我没那么脆弱,只是想充分了解现在的情况罢了。虽然很悲观,但是我可不是只鸵鸟。”
“好吧,不过我以后会注意自己的表达方式的。有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让麦克库拉斯找过我的上司了,目前联邦调查局还需要我配合他们的调查。所以我现在可以继续眼下的调查行动。”
这一回,斯黛芬妮直接钻入了他的怀抱。“很好,你准备什么时候找艾萨克的警署?”
尼克的目光越过斯黛芬妮的肩膀,落在自家的玻璃墙上,透过玻璃墙,他能看到屋外的风景。“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儿呢。”他不紧不慢地说,“按理说,我应该尽早找他们,因为警察 遇上谋杀案是绝不能不管的。”
“我明白。”斯黛芬妮说,“但是听口气,你接下来要说‘但是’了。”
“列妮这件案子毕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眼下我最关心的是把吉米找回来。我们眼下正处于明处,我不想做任何会刺激到绑匪的事情。”
“你觉得绑匪和杀人犯之间有联系?这个怎么说?好像讲不通啊。”
尼克把斯黛芬妮扶了起来,准备去煮咖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下我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我觉得肯定的是,斯嘉莱特的某个痴迷粉丝想要把与斯嘉莱特有最密切关系的人给囚禁起来,作为对斯嘉莱特的纪念。”说到这儿,他用力地捶了一记桌面,“我只是不希望绑架吉米的人得知我们报了警之后,精神受到刺激,做出伤害吉米的举动来。”
“那么你想先等着啰?等到我们把吉米找回来了,然后再把列妮遇害的消息告诉艾萨克的警方?”
斯嘉莱特注意到尼克的背部变得僵直了,她知道,尼克在心里已经认为吉米恐怕是找不回来了。斯黛芬妮真希望自己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愿意把事情往这方面想。希望之火必须燃烧下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尼克转过脸,看着斯黛芬妮说道。
“好吧,我懂了,而且同意你的看法。因为至少到现在,除了我俩,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列妮失踪了。所以我们现在报案和一个月之后报案,根本没有区别。”
没等尼克回答,斯黛芬妮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列妮发来的消息。”斯黛芬妮说,一把抓起手机。尼克探过身子,和斯黛芬妮一起看着手机。“我觉得没?99lib.
必要,对于吉米和我都没有意义。抱歉,列妮。”
斯黛芬妮觉得心头一紧,尼克的推测果然八九不离十。“你说的没错。”她伤心地说,“这不是列妮。”
“但是这个人希望我们以为他就是列妮,而且还好好活着。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去过西班牙了。”
“但是,我们无法确认此人的身份。”
“不,已经有些眉目了,斯黛芬妮。至少不会是列妮在西班牙的那些朋友。我们那次造访肯定传遍了那片地方,如果列妮是被那里的人杀害的,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回复你的短信。所以,列妮肯定是在英国遇害的,在她回到西班牙之前。”
没等斯黛芬妮回答,门铃响了。尼克跑到门口替乔治开门。乔治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斯黛芬妮站在屋子最远端的玻璃墙边,好让乔治看到整座公寓的面貌。但是,乔治并没有仔细打量房间的装潢和摆设,而是直接朝斯黛芬妮走去。他抓过斯黛芬妮的手,仔仔细细地把她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我亲爱的斯黛芬妮,”他关切地说,“你一定吓坏了吧。”他转过头,看着尼克,说道,“尼克肯定已经把一切料理妥当了,不过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忙的话,请尽管提出来。我随时听候你的吩咐。”
斯黛芬妮眯起眼睛,抑制着不断涌入眼眶的泪水。“看在上帝的份上,乔治,你就别再说这些温存安慰的话了。我现在无力再承受任何温存宽慰的话语。”
乔治笑着拥抱了斯黛芬妮。“我可怜的孩子。”之后,他后退了几步,打量着四周挂在墙上或是立在地上的各式吉他。“我是不是可以推断你是个艺术家啊,尼古拉德斯警长?”
“还是叫我尼克吧。你说的没错,我偶尔会弄弄音乐。”尼克挥手示意乔治坐在一张皮沙发上,“请坐。要咖啡吗?”
乔治看了斯黛芬妮一眼,眉毛一扬,表示向她询问。“没问题,乔治,尽管喝吧。”斯黛芬妮说。
趁尼克忙着准备咖啡和饼干的时候,斯黛芬妮把发生在机场的绑架案和联邦调查局突击皮特·马修斯的屋子等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乔治。听到皮特的遭遇,乔治觉得他是罪有应得,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这混蛋活该。”乔治说,“也许他到现在才明白,对你如此死缠烂打绝对是引.99lib.火烧身。”
尼克回来的时候,乔治开始转入主题。“我怎样才能帮你们找到吉米呢?”
“我们要和所有与吉米或者斯嘉莱特有接触的人谈谈。这些人中间有可能就有知情人,只是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知道的这些事对破案有多么重要。”尼克说,“这起案子的根源恐怕很深哪,所以我们才要挖掘历史。”
乔治鼓起腮帮子,吐出一口气。“这方面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啊。”他说,“说实在的,我对吉米藏书网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就像那些同性恋一样,认为没有孩子的生活简直是上帝的恩赐。我不喜欢孩子,这一点斯嘉莱特了解,她从来都不强迫我。”他做了个鬼脸,继续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身边带着个无趣的孩子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情。”
“没关系,乔治。我见识过吉米缠着你的时候你的那副表情,我们本来也没指望你能提供给我们多少线索。不过,玛丽娜和西蒙这两个人,我们真的需要找他们好好谈谈。西蒙那边,我们自然是可以直接去他的办公室淡。但是,玛丽娜的联系方式我们手头上没有。我知道你是‘明日’基金的受托管理人,所以我觉得你肯定知道怎样联系玛丽娜。”
乔治觉得有些意外,说道:“天哪,斯黛芬妮,你也太迟钝了吧。你现在再去那家诊所,可再也找不到西蒙了啊。”
“找不到?他换新工作了?”
“何止是新工作,还有新环境呢。他去了罗马尼亚,去了玛丽娜那边。西蒙现在是‘明日’基金项目里的医学部主任了,所有年幼的孤儿都由他负责照顾。”看到斯黛芬妮大感意外的表情,乔治笑道:“挺意外的,对吧?”
“简直让我目瞪口呆啊。”斯黛芬妮说,“那么,他现在和玛丽娜是一对啰?”
乔治拉长了脸,“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八卦的人……但是想来让一个医学专家放弃在伦敦一间诊所里收入颇丰的职业,跑到罗马尼亚那穷乡僻壤去行医,应该是有迫切原因的吧。”
斯黛芬妮转过脸看看坐在高脚凳上的尼克。“之前我可从来没留意到任何迹象啊。”她说,“他们可真沉得住气。”
“他们两个是在斯嘉莱特走之前那段日子才走到一起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不到西蒙喜欢玛丽娜这样类型的女人。”
乔治做了个鬼脸,“有的男人特别喜欢那种有肉感的女人,恐怕西蒙对玛丽娜这样的就很中意呢。况且,玛丽娜还是个挺聪明的姑娘,她还有布达佩斯大学的经济学学位呢。”
听到这话,斯黛芬妮简直怀疑自己的听觉有问题。“她可从来没提过啊。”
“因为从没有机会提起啊。”
“玛丽娜向来很少谈起自己的事情。”斯黛芬妮说,颇有替自己的无知辩护的意味。“我原来一直以为,她以前的生活恐怕很复杂,之所以那么卖力地替斯嘉莱特操持家务,多少带有赎罪的意思。”说到这儿,斯黛芬妮脸红了,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尴尬。
“我一直觉得这姑娘挺能干的。”尼克插话说,“虽然我跟她接触得很少。”
乔治眨了眨眼睛,“在牵着西蒙的鼻子走方面,她的确很能干啦。你们想去罗马尼亚找他们俩吗?”
乔治的话提醒了斯黛芬妮这次对话的主要目的。“联邦调查局那里暂时没有进展。所以只要有可能,任何一方面的线索我们都想紧紧抓住,乔治。玛丽娜,当然还有西蒙,目前是我们能想到或许能提供某些线索的人。所以嘛,你说的没错,我们要去罗马尼亚找他们谈谈。”
“那么列妮呢?你们找她谈过吗?”
“我们去过西班牙了。”尼克说,“我们去了她的别墅,想看看吉米是不是在她那儿。”
乔治喝完杯中的咖啡,站了起来,用手抚平裤子上的皱纹。“好极了。听你们对绑架案的描述,我觉得凭列妮的那点能耐,根本不可能策划这样一起案子。”说着他朝门口走去,“等我回到办公室,会让卡拉把西蒙和玛丽娜的地址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你们的。”
“基金会那边的事情进展如何?”尼克随口问了一句。
“说实话,我还真不怎么在意。”乔治说,“我在那儿只是充数的,具体的事情都由玛丽娜和西蒙在管。斯嘉莱特那座庄园卖掉之后,基金会得到了一大笔资金,我估摸着大概有将近五百万吧,这小两口管得还挺不错的。另外,西蒙还找人以基金会的名义组织了一场游泳马拉松,这对传记的销量又是一次刺激,斯黛芬妮。看起来这活动以后每年都可以办它一次。还真有趣呢。”
“那样最好。谢谢你能来,乔治。”尼克拍着乔治的肩膀说道。
乔治转过身,朝斯黛芬妮挥挥手。“再见,亲爱的,以后别再那么客气了。我手头还有几个项目呢,晚点我会找麦吉的。”
斯黛芬妮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事情,不过她自己也明白,工作不能永远被撂在一旁。因为生活还要继续。“谢谢,乔治。”
尼克斜倚着刚刚关上的门。“那么……”他说,“西蒙和玛丽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斯黛芬妮深吸一口气,“现在只有一件事会阻碍他们俩组成一个家庭?”
第五节
天刚刚破晓,两人就出发前往机场,路上却出入意料地拥堵,不过好在,时间没有耽搁。到达机场后,两人在机场内的商店买了一个轻型的背包、一瓶水、一件防水夹克衫、一双软底运动鞋和几双袜子,然后是三个多小时的云上飞行时间,其间两人不敢高声说话,因为怕一旁有人偷听,计划被泄露出去。最后,下了飞机,出了机场,两人上了一辆事先订好的出租车,手里拿着一张谷歌地图的打印稿,就这么踏上了寻找吉米的旅程。
那一天下午,两人就这份行程整整讨论了半天,反反复复地修改删减,最后才确定这么一份日程紧凑但又颇具灵活性的计划。原则是不变的,那就是万事都要以找回吉米这个目标为底线。
尼克提出,保险起见,还需要再给列妮的手机发一条消息。“同意你的说法,我知道你以前很喜欢吉米。或许我可以单独来你这儿吧?替我做个美甲?”尼克读了一遍短信,点点头说道,“我敢肯定这条短信她是不会回复的。”
两人离开机场区域,朝着目的地——西南方向的山区迸发。
出发的时候,他们先把车开进了加油站。那是一栋形如五十年代难民营的砖石结构建筑,里头的加油设备看起来更是老旧过时。尼克从加油站的小卖部里买来了瓶装水、巧克力、两包萨拉米香肠和一包脱脂饼干。趁他去买东西的时候,斯黛芬妮早已换了袜子,穿上了运动鞋。他们的第一步计划是装扮成登山者,途经那所孤儿院。计划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斯黛芬妮只有一套在加利福尼亚度假时穿过的运动衣,那套吊带上衣和运动短裤在迪士尼的海滩上或许是再适合不过了,可是在西班牙的山区穿这么一身可就不合适了,即便当下是温暖的春天。所以两人只好在机场的商店里重新添置行头,眼下穿着牛仔裤和粗布衬衫的斯黛芬妮就像样多了。
山越爬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阴冷。早先周围的景致还是葱茏的草木和点缀其问的羊群,眼下四周已经变得只剩下一根根枯木和突兀的石块。不难想象,吸血鬼德拉库拉这一形象是如何被身处这样一种环境下的作者给创造出来的。间或,两人会经过一些不能算作村落的地方,因为那只是些依山而建的小屋,或者是一小块平地上搭起的茅草房。
大约沿着这狭窄而又崎岖的山路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斯黛芬妮估摸着离那所孤儿院应该已经不远了。同时,她的肚子也开始有些抗议了。“下一步是干吗?”她说,“我种事情我可不擅长,和你不同,我向来都不是喜欢运动的女人。”
尼克咧开嘴笑着说:“我也不是喜欢运动的女人。”
斯黛芬妮捶了对方胳膊一下,“别说笑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接下来很好办。我们开车经过那座孤儿院,但是速度不能太慢,不然会引起怀疑的。我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下车。背上背包,回到孤儿院附近,找一处最佳观测点,监视孤儿院的情况。”
“然后就一直监视?”
“是的,一直监视到西蒙和玛丽娜出现为止。然后我们跟踪他俩,看看他们会去什么地方。”
“这样做不会出岔子,对吗?”斯黛芬妮掩饰不住自己对尼克计划的那份焦虑。事实上,她觉得待在尼克公寓里想出来的这个貌似万无一失的计划,比待在薇薇安·麦克库拉斯的审讯室里接受盘问更加令人提心吊胆。
“我们得随机应变,我们可以通过手机保持联系。这儿的公路都是一条道走到底的,不会有什么岔路。”
斯黛芬妮粗重地喘着气说道:“万一我们发现吉米真的和这两人在一起,怎么办?”之前她也问过尼克同样的问题,当时尼克有些模棱两可,说到时候再看。可是眼下,斯黛芬妮觉得已经是“到时候”了。
“我们还是随机应变,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把吉米带出来。”尼克说。
“我们不是应该报警吗?”
“我不相信这儿的警察,‘明日’基金给当地带来了不少税收。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这个苏格兰场的警察在这个地方可说不上什么话。即便我真的说几句话就能起作用,恐怕到时候西蒙和玛丽娜已经带着吉米离开了,到那时候再想找到他们的下落可就难了。这件事就由我们两个来搞定吧。我们先把吉米找到,然后再把他带出这个.99lib.地方。”
“带出了这个地方之后呢?我身边没有他的护照啊,如果当地都有玛丽娜的熟人,我们又怎么能在此地销声匿迹呢?”
“我们来个出其不意。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会去机场,但是我们反其道而行,越过这座山,去布达佩斯。我们把吉米送到英国大使馆,让那里签发一张紧急护照。我们属于这个国家的特殊保护人群,况且我们是为了救人。”
斯黛芬妮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觉得他们会把吉米拱手相让吗?”
“不会,我觉得到时候免不了会闹腾一阵。但是西蒙来不了硬的,他毕竟是个医生。他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违法的事他是不会碰的。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寻找突破点。”他狡猾地笑笑,“你还没真正见识过我的手段吧,斯黛芬妮。别忘了,皮特·马修斯纠缠你的事情就是我摆平的。我会让西蒙明白,乖乖把吉米还给我们对他有好处。”
“你真能办到,真的能让他们撒手?”
尼克下巴一仰,说道:“虽然这不是我一贯的手法,但是我绝对可以,我会把吉米讨回来。这孩子需要安定的生活和熟悉的环境。不应该被带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还被弄成一个外国人。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孩子,当然也是为了你。”
“如果玛丽娜不答应呢?如果西蒙松了口,但是玛丽娜不放手呢?”
“这样的话也是三比一的悬殊啊。”尼克闭起嘴巴。斯黛芬妮知道尼克主意已决。尼克看了一眼计程器,说道:“我们只有几英里了,小心留意有没有路标。”
车子又经过了一座小村落——簇拥着一座貌似乡间旅社的几座斜顶的简陋石屋。之后,在拐过几处狭窄的弯道后,两旁的树林变得茂密起来。转过最后一处弯道,两人看到一条喧闹的溪流蜿蜒着伸向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草坪的中央,是一栋高墙环绕的四方形石头建筑,共四层楼高,每层有十二扇窗户。正对着建筑的是一扇高大的铁门,乳白色的粉饰墙壁和黑色的斜屋顶看起来修缮一新。但是整栋建筑却给人威严森然的印.99lib.象。车道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区域,有好几辆车子成一字型横向排列,余下的空间都是草地。尼克放慢车速通过小溪上方的一座桥,一块牌子上赫然写着“蒂莫内斯库孤儿院”。
“天哪。”尼克说,“这儿真大呀。”
斯黛芬妮回头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一片设施齐全的操场。“万一他们住在这儿怎么办?”她说,“万一吉米和别的孩子一起住在这儿怎么办?”
车道在一处宽阔的弯角拐向了另一侧。右手边,一条看似伐木小路的小径分了岔。尼克想了想,最终还是拐了进去,在第一个弯道转了弯。他把车子掉了个头,然后停下。两人离车道相距约五十码,但是旁人却无法看见车子。“他们为什么要住在这儿呢?我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想建立新生活的话,也不会选择孤儿院这种地方。”尼克说,“昨天晚上我就说过了,我们得随机应变。”他伸手握住斯黛芬妮的手,捏了一下。“我们得抱有希望,必须有人为了吉米而站出来。”他说。
斯黛芬妮笑着说:“你以为你能这么支使我吗?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但是这并不表示我心里什么都不怕。”
“怕是好事,这意味着你不会干傻事。”尼克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伸了伸懒腰。斯黛芬妮也跟着下了车,两人静静地整理着背包。然后一言不发地沿着小路往回走去。
“有一条通往草坪顶端的小路。”斯黛芬妮说,“是我刚才瞥了一眼看到的,我想我们可以经过刚才的小桥到那里。”
于是两人又走回了小桥。高墙背后的孤儿院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连孩子嬉戏的声音都听不到。现在刚过正午,斯黛芬妮觉得如此安静可有些反常。不一会儿,两人就发现了那条通往草坪一侧的树林地带的小径,这正是那种能吸引登山客的蜿蜒小径。两人停下脚步,尼克装出查看地图的样子。“我们进入树林后,就再次停下来,假装我们走错了路。然后原路返回。一走到那个弯角处,你就钻进树林,然后监视孤儿院的情况。我回到车上,等着你给我发信号。”说完,尼克卸下背包,取出一只望远镜,“这个给你。”
99lib?两人继续沿着树林边缘的草坪行走,大约走出了几百米的样子,就在这时,一阵儿童的喊叫嬉闹声传入了两人的耳朵。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立即折回。孤儿院围墙上有一段小缺口,用高高的铁丝围栏给补了起来,透过围栏能看到一群孩子正玩着游戏。其中有一些身体有残疾,但是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们依然玩得很开心。没有吉米的影子,斯黛芬妮心里很肯定地判断。三个穿深色裤子、白色大褂的女人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看着这些孩子,一边抽着烟,一边还投入地说笑着。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迈着轻快的步子原路返回的尼克和斯黛芬妮。“看起来这些孩子玩得很开心呀。”斯黛芬妮说,“斯嘉莱特的确做了件好事。记得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孩子们被绑在婴儿椅的腿上,不满周岁的婴儿躺在自己的屎和尿中,残疾的儿童满身烂疮。看看现在的他们吧,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所以我们才不能惊动警方来调查这件案子呀,我们不能给斯嘉莱特设立的基金会抹黑。不然,记者一定会对此大做文章,说什么由母亲设立的基金会被利用来绑架自己的儿子。”尼克说道。
两人继续朝前走,拐过弯角后,斯黛芬妮一个侧身钻进了林子。尼克脚步不停,继续前进。这片林子最大的劣势在于没有低矮的灌木丛可以作为掩护,她穿梭于一根根高大的树干之间,努力寻找可以隐蔽又不阻碍视野的地方。也许趴在地上是最隐蔽的,想罢,斯黛芬妮脱下身上的防水夹克,铺在地上,然后躺了下去。她知道这一躺也许需要数个小时。眼下已快四点,她不知道此处何时天才会黑下来,但她决心一定要趴到天黑。
第六节
太阳落下了植被茂密的山头,随之而去的?99lib.
是白天那暖洋洋的温度。斯黛芬妮身上那厚厚的衬衫根本抵挡不住晚间那阵阵阴冷的微风。但是,如果自己把防水的夹克套在身上取暖的话,地上的湿气又会立刻钻入自己的骨头里,更冷。
孤儿院的正门开了好几趟,也多次引起她的警觉,用望远镜观察了好多回。第一次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男的上了门前的一辆车,女的径直走到铁门口打开了一把挂锁。男的把车开出大门,然后看着女的把铁门重新关上,锁好。第二次开门是在十分钟之后,一个身穿粉色大衣的白发老太太骑上一辆小摩托,开出了孤儿院的大门。
“快出来,西蒙。”看到摩托沿着山坡驶过时,斯黛芬妮小声嘀咕着。为了缓解一下这无聊的氛围,她还打了个电话给尼克,告诉她有两个人离开了孤儿院。“开门和关门都要费上好一会儿工夫。”斯黛芬妮说,“所以如果西蒙出来,我们有好几分钟准备的时间。”.99lib.
“他们都是下山的吗?”
“不,两个是不一样的方向。”
“好,那么我等到你看清西蒙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再行动吧。”
两人没再说什么,因为他们都没有心情说其他的事情。斯黛芬妮依旧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双臂紧紧地抱着身体取暖。
没过多久,门又开了。不用借助望远镜,斯黛芬妮就认出了那是西蒙。上身是一件衬衫,下面是一条牛仔裤,还有那种穿着牛仔靴才有的步态。她仿佛还能听见西蒙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得得”声。他出来后并没有关门,还是停在石阶上,转过身,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当看到吉米飞快地从门里冲出来时,斯黛芬妮简直有种窒息的感觉。她心头一紧,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吉米追上西蒙,两人手牵着手朝一辆梅赛德斯走去。车子开到铁门口时,西蒙下了车,打开挂锁,与此同时斯黛芬妮按下了拨通尼克电话的按键。
“是西蒙。”她脱口而出,“是他绑架了吉米。”
“老天爷啊。”斯黛芬妮能听到电话里传来尼克发动引擎的声音,“他们是上山还是下山?”
“现在还看不出来,西蒙的车刚开出大门。等一下……”斯黛芬妮绷紧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静静地看着。车子开出大铁门后,西蒙又下了车,慢悠悠地关上大铁门。他那缓慢的动作令斯黛芬妮更焦躁不安。等到车子再次发动时,斯黛芬妮注意到打的是左拐信号灯。“下山!”她喊道,“他们是要下山,快过来接我。”
西蒙车子的尾灯刚刚拐过弯角,斯黛芬妮便拔足而起,飞快地穿过树林,奔上公路。她能看见尼克的车前灯在树林的另一侧闪烁。天色正在迅速地暗淡下来,但是西蒙.99lib?的尾灯却在为他们指引着道路。
尼克的车拐过弯道,嘎吱一声停在斯黛芬妮面前。斯黛芬妮身子向前一纵,跳上副驾驶座,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尼克看着她咧嘴一笑,立即猛地踩下油门。“你难道不应该说一声,‘好戏开始了,福尔摩斯’?”斯黛芬妮被他的话逗乐了。
尼克迅速拐过了几个弯道,两人能看到前方树林里透出的些许红光。接着,那光突然消失了。两人又经过几处弯道,接着就看到先前见到过的那座村庄。斯黛芬妮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了好久才发现那辆梅赛德斯的影子,禁不住突然大声喊道:“在那儿!刚开过旅馆,进树林那条道,他们朝那儿走了。”
尼克猛地调转车头,车子飞快地驶过那几间茅屋和旅馆,然后离开柏油马路,开上了坑坑洼洼的林中道路,尾部开始左晃右摆。尼克踩下刹车,想要放慢车速以便控制车身。“妈的!”他骂道,全神贯注地控制着那辆不怎么听话的车子。
前方,那辆梅赛德斯也减速了,尾灯的灯光在两人眼前越来越清晰。突然,梅赛德斯朝右一拐,尼克跟着减速。“是个入口!”斯黛芬妮喊道,“停车,尼克。”
尼克熄灭车头的灯,在离入口处约50米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几秒钟内他又熄灭了引擎和其他几处的车灯,然后两人下车来到车道上,车门却没关。他们跑到入口处,尼克弯腰蹲下跑到另一侧。
斯黛芬妮在一处石柱后面朝里探望着,石柱上面是一只站立的黑熊雕塑。那辆梅赛德斯在两人前方30米处停了下来。车子前方的泛光灯照耀在一处看似狩猎小屋的建筑上,建筑的四角还各有一幢塔楼。吉米和西蒙已经下了车,正朝门廊走去,吉米蹦蹦跳跳地跑在西蒙前面。
门开了,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一路跑下台阶,张开双臂迎接孩子。她一把抱起孩子,在原地打着转。西蒙走近两人身边时,女人停了下来,亲了亲他的嘴。好一幅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景象啊。
不知那女人到底是何身份。
第七节
斯黛芬妮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不由得呻吟一声。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有那么一会儿,她一直眨着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晕过去一般。之后尼克来到她身边,用双臂搂住了她。
“老天爷啊。”尼克说,“我眼睛里看到的是真的吗?这人是斯嘉莱特吗?”
“我真不敢相信哪。”斯黛芬妮说,“她离开人世的那天晚上我就在她身边啊,我看着她被放到棺木中的。”斯黛芬妮摇着头,像是要理清脑中的思绪一般。“不可能是斯嘉莱特。你想啊,尼克,现在是谁失踪了呀?”
“列妮,是列妮。”
“这两个混蛋。”斯黛芬妮说,语气中流露出羡慕的口吻,“自从斯嘉莱特告.99lib.诉列妮我会成为吉米的监护人起,西蒙和列妮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列妮喜欢上了吉米,她不顾一切地要把孩子留在身边。这两个人想了这么一出不但能把吉米弄到手,而且还能继承一大笔遗产的好戏。西蒙早就算计好了要当斯嘉莱特的私人医生。既然西蒙和玛丽娜是基金的受托人,那么他们在此处的生活一定过得相当舒服。”
尼克站了起来,“还好我没有跑到艾萨克警察局,把列妮给谋杀的消息告诉他们。不然我可真要闹一个大大的笑话了。”
“但是他?99lib.们依然犯了罪。他们绑架了吉米,而且侵吞了基金会的财产。既然我们有办法对付西蒙和玛丽娜,那么我们同样有办法对付西蒙和列妮。我们仍然可以把吉米要回来。”
尼克笑笑,“没错。只要你准备好了,我这边随时可以帮你。”
15分钟后,尼克和斯黛芬妮两人开着车朝那栋建筑靠近。尼克坚持说要把车门开着,两个人在车里等上一会儿。“别关门。这里四周那么安静,关门的声音一定会被里面的人听到。我们得给他们留点时间,等到他们藏书网放松了警惕之后,我们再吓他们个屁滚尿流。”
之后,尼克又想出了个好主意。“我们把车子推到大门口,横在路中央,这样即便他们想跑或者喊帮手也没那么容易。”
于是,尼克松开手刹,两人轻手轻脚地将那辆小车推到大门口,横在路中央。之后,两人爬上小汽车,翻身下到另一侧,朝建筑走去。
自己的心跳声一定连一旁的尼克都能听见,走进那屋子时斯黛芬妮心里想着。屋子看起来保养得相当良好,外墙一干二净,百叶窗明亮清洁,窗台上还摆放着生机勃勃的盆栽。底层的窗户中透出温暖的灯光。
两人踏上四级台阶,来到门廊下。尼克没有去按门铃,而是用手电筒在那扇木门上敲了敲。两人凝神细听,屋内并没有脚步声,门严丝合缝地紧紧关着。令两人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门突然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正转?99lib?过头朝身后说笑着。
斯黛芬妮觉得那一刻自己快要呕吐了。
这时,女人转过脸来,吓得脸上一瞬间面色全无。那一刻,似乎时间也静止了。双方都在辨认着眼前看到的景象。
“嗨,斯嘉莱特。”还是斯黛芬妮第一个反应过来,“你不打算请我们进去?”
第八节
听到斯黛芬妮的话,斯嘉莱特方才反应过来。她本想把门关上,但尼克抢先一步用手将门抵住,然后一个箭步跨上,用身子靠在门上。斯嘉莱特没有办法,只能让步。她朝后退着,尼克和斯黛芬妮则一步一步走进屋子。
“你怎么能这样?”斯黛芬妮说道,那声音听起来相当轻蔑。
右手边那间明亮的房间传来切东西的声音,接着是西蒙的声音,“谁呀,亲爱的?”
斯黛芬妮走进厨房,西蒙正在那里切着洋葱。看到斯黛芬妮,西蒙停了下来,刀落在了砧板上,西蒙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就在这时,吉米也看到了斯黛芬妮。他爬下沙发,径直冲向斯黛芬妮。
“斯黛芬,”他边跑边喊,“我爱你。”他一把抱住斯黛芬妮的腿,笑哈哈地问道:“我们马上回家吗?”那副欢乐的样子根本没意识到在场的大人那种惊恐慌张的气氛。
“斯黛芬刚刚到,她是来看看你是不九九藏书是已经到家了。”斯嘉莱特一边说,一边经过斯黛芬妮身边,把吉米拉开,一顺手就把孩子递给了西蒙。
“你到楼上去和西蒙玩一会儿,妈妈在这儿和斯黛芬谈谈。”
“我和他们一起上去。”尼克跟在西蒙身后。
“斯黛芬!”被带出厨房的时候,吉米尖声喊道,两条小手臂在西蒙的肩膀上不停挥舞着。
“待会儿见。”斯嘉莱特说着关上了厨房的门。她看上去健康得很,皮肤稍微黑了一些,但依旧细腻光滑,眼睛炯炯有神。她的头发又重新长了出来,还是原先那头浓密的金发,而且看得出,她经常去美发厅做保养,也许还不是村里的美发厅。她张开双臂,示意想给斯黛芬妮一个拥抱。“真的很抱歉,斯黛芬。你不知道我其实真的不想瞒着你。”
斯嘉莱特那热情的语气让斯黛芬妮有些不知所措。依然没有完全缓过神来的她过了片刻才终于开口说道:“你怎么能这样?看看你原先给吉米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怎么现在你依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斯嘉莱特从一台美式大冰箱中拿出一瓶“普西哥”白葡萄酒,从容地打开瓶口的木塞。“吉米很好,这一点你刚才也看到了。”说着,她从一个玻璃面的碗柜中取出一对香槟杯,一边倒着酒,一边摇着头说道,“你比谁都了解,自从得了癌症之后,我的生活有多么糟糕。我哪儿都去不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还总得担心身后会跟着一大群记者。我不能这样子活下去,没人能这样活下去。我只能躲到这个地方来,斯黛芬。我的病都是因为压力太大引起的,险些要了我的命哪。”
斯嘉莱特倒是挺实话实说的,这反倒令斯黛芬妮有些不知所措。布下假死的迷局,然后绑架自己心爱的儿子,千里迢迢地飞到另一片大陆上来,事成之后还能有这样坦诚地表达,可真是令人意外啊。眼下,斯黛芬妮的心中既有看到朋友大难不死的喜出望外,又有被最好朋友出卖的恼羞成怒。“你可以选择从公众视野中消失呀。你可以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斯黛芬妮苦笑着说,“就比如西班牙的那片山区。”
斯嘉莱特把一只酒杯递给斯黛芬妮,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斯嘉莱特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我也确实这样想过,但是事情没有那样简单。在罗马尼亚,像西蒙这样的医生挣不了多少钱。尽管此地的生活成本低,但是买下这样一栋屋子也得花不少钱。而且其他一些开销也不低,比如卫星电视啦,互联网啦等等。如果你想生活过得得心应手,那就得舍得钱财。所以,我们得确保有源源不断的收入。我有权利过体面的生活,斯黛芬妮。但是瞧瞧外面那些人,他们想把我的这一切都夺走。”
斯嘉莱特居然毫无羞耻感,这让斯黛芬妮颇为震惊。“所以你就捏造自己身患绝症,还组织马拉松游泳,让你的‘明日’基金越滚越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继续过着早已习惯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了?”谁都能听得出斯黛芬妮话中的讽刺意味,可是斯嘉莱特却一笑了之,冲着好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那个孤儿院也是个花钱的地方。不然,那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条件?玛丽娜是孤儿院和基金会的中间人。她的职责就是让左右两边的人都高高兴兴的。西蒙为孤儿院服务,也几乎是分文不取。你刚才的话好像是说我们假仁假义,但是我们在这儿的确做了很多善事。”
“你假死。”斯黛芬妮已从震惊变成了愤怒,“我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还有吉米,他先是失去了爸爸,没多久又失去了妈妈,这孩子就在我的怀里抽泣着。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给爱你的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
斯嘉莱特嘴角一撇,神情有些尴尬。“像你这样伤心的可不多99lib.。说实话,我真正在乎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你、吉米,还有乔治。当然,玛丽娜和西蒙也包括在内,只不过他们俩的那份伤心是装出来的。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我是真心诚意地向你道歉。请一定相信我,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我不得不欺骗你,因为总要有人出自真心的悲痛才能骗过外面的人。”
斯黛芬妮简直无话可说,她不能理解自己的那份伤心居然成了一场阴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为什么有的人能狠下心来如此利用另一个人呢?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九九藏书“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斯嘉莱特喝完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这是在进行一场豪赌,斯黛芬。为了能达到目的,我总是不择手段。别装得很惊讶似的,你不是还写了书么?”
“我看着你死去,看着你睡在棺材里。”斯嘉莱特毫不在意地笑笑,这一笑似乎让斯黛芬妮明白了什么。“哦,天哪。”她惊呼,一边用手捂住嘴巴。
斯嘉莱特点点头。“她的要求太无理了。她要我把吉米给她,要我把西班牙的那栋别墅也归到她的名下。我都快要死了,她居然还提这些要求。”斯嘉莱特厌恶地摇摇头,“这个傻女人居然想威胁我,要把我们的事情抖出去。”
“即便她真的把事情给捅了出去,那种轰动效应也只不过昙花一现,因为那时你已经成了一个勇敢坚强的抗癌女勇士了。你可以大胆地宣称列妮是在哗众取宠。”
听了这话,斯嘉莱特一脸茫然,“我担心的不是找替身的事儿,而是约舒。”
第九节
这次可轮到斯黛芬妮感到茫然了,“约舒怎么了?”
“列妮知道吗啡的事情。”斯嘉莱特说道,好像在教训一个不开窍的小学生。
“吗啡怎么了?”斯黛芬妮追问道。
“吗啡不是约舒从西蒙那里偷来的,是西蒙主动送的。西蒙说这是给约舒的一点小礼物,以此换取约舒不再纠缠我。但是西蒙把吗啡上的标签更换掉了。约舒以为那只是一瓶小剂量吗啡,但实际上那量早就超过了法定界限。列妮曾在无意中看到西蒙对瓶子上的标签做了手脚,听到约舒的死讯后,她自然把这两件事儿联系到一块儿。但是,列妮一开始只以为西蒙之所以那样做,是要清除情敌,以便把我追到手。那时她还不知道我们俩早就已经是情侣了。”斯嘉莱特一边述说,一边露出甜蜜的笑容,真是一段足以掩盖可怕真相的美好回忆啊。
“是你设计……设计陷害了约舒,你早就知道那瓶吗啡会要了他的命?”
“换了你,你会怎么办?他是我的噩梦,这一点你最清楚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倘若我真的死了,那么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吉米搞到手的。这样的事情我绝不允许,斯黛芬。你和吉米相处过一段日子,应该了解他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我决不能让这孩子落在约舒手里。只要能打退约舒,我愿意用尽一切方法。可他就是纠缠不清,所以,我别无选择。”
斯黛芬妮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斯嘉莱特开怀笑道,“现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以前那些快乐的日子一样。”她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后伸手捏了捏斯黛芬妮的胳膊。斯黛芬妮嘴角藏书网一撇,身子向后一撤。斯黛芬妮十分了解斯嘉莱特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正是凭借这一点,她才从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姑娘变身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明星大腕。不过,斯黛芬妮依然觉得,自己在内心里很难接受眼前这个不达目的到了冷血地步的女人。
“为了保护吉米,你杀了约舒。然后,为了保护你自己,你又杀了列妮。”
这下斯嘉莱特有些不高兴了,“如果任由列妮使着性子胡来,能对谁有好处呢?我们都会被灰头土脸地送进监狱,吉米这辈子也就算完了。而尽管和我们一样不是什么好人,可列妮却能大模大样地过着她那滋润的生活。”
“列妮不是什么好人,你凭什么这样说呢?”
斯嘉莱特一耸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却没有告诉警察,后来她居然还想敲诈我。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就等于犯罪。她想把吉米牵扯进来。当然,我不否认,做我替身那份活儿,她干得相当出色,这也让我打定主意,让她替我躺在棺材里。”说到这儿,斯嘉莱特得意地笑笑,对自己的那份聪明颇为满意。
“但是列妮应该在你死之前好几个礼拜就回西班牙了。难道,这段时间她都被你们关起来了?”
“这可不难。西蒙那儿有药呢,他让列妮在更衣室里睡了好久好久。这期间,她的体重不断下降,让整个计划看起来更加逼真。之后,在葬礼当天,我们又给她加大了剂量。她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所以说,生命的最后几个礼拜,列妮过得相当平静。斯黛芬妮,要知道,为了这点药,我和西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啊。”
斯黛芬妮觉得对方这种幽默令自己很反感,“那么,今天早晨给我回短信的,应该也是你啰,对吧?”
斯嘉莱特颇为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啦,我得把这场戏演到底啊。”
“还是棋差一招。”斯黛芬妮说,“我们查到列妮不在西班牙,我们见到那对买下她别墅的夫妇了。”
听了这话,斯嘉莱特略有些尴尬。斯黛芬妮进一步问道:“那么吉米的事怎么解释呢?你居然绑架了他。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这都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啊。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整个人都要疯了,几乎没好好合眼过。吉米的安危就是我的一切。”
话题转到吉米身上,斯嘉莱特脸上才显出一丝悔恨之色。“是的,斯黛芬妮,这一点让我的确有些难过。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是绝不会选择这条路的。我不可能从你身边把吉米要回来,因为这样一来,你无法向社工组织那边交代。他们会以为你谋杀了孩子,或者把他给卖了。”斯嘉莱特苦笑着,“所以我只能从你身边把他绑走。我们选在美国下手,是想把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出去。西蒙出了不少力,他精心伪装自己,还99lib?特意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以改变走路的姿态。他带着吉米去了加拿大,用了两个罗马尼亚人的护照穿过了边境,然后从多伦多飞到了此地。说实话,整件事情还真够麻烦的。”
“为什么要弄得这样复杂呢?何不一开始就把吉米委托给西蒙照顾呢?或者委托给玛丽娜也行啊?”
“无论让谁来做吉米的监护人,外面都会有人嚼舌根的。记者们会对此大做文章。为什么一个罗马尼亚的保姆会成为斯嘉莱特儿子的监护人,还把他带到罗马尼亚去呢?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或者为什么一个医生会得到孩子的监护权呢?这医生是斯嘉莱特的地下情人吗?为什么要把孩子带到这样的地方来?”斯嘉莱特叹气说,“他们会有问不完的问题。不是我刻意要利用你,但是除了你,再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你是我的代笔作家,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孩子出生的时候,你就在场。我与癌症抗争的那段日子,你也一直陪伴我左右。你还是吉米的教母,所以,只有你才配照顾吉米。”
“我的确好好地照顾着他。”斯黛芬妮下巴一扬,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把他当成亲生骨肉了。想听我跟你说心里话吗,斯嘉莱特?我已经把吉米当成儿子了。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几天里最为强烈,就是从你把他从我身边绑走的那一刻开始的。”
斯嘉莱特微微地点着头,“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很对不起,现在我得让吉米陪在我身边。当初,我把他托付给你的时候,并不是暂时的,我曾说服自己,让吉米离开我。我告诉自己,吉米由你照顾会比待在我的身边过得更好。”斯嘉莱特一脸严肃地说。看得出来在谈到吉米的问题时,她是动了感情的,与方才谈论谋杀案时那种冷漠的神态完全不同。
“那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斯嘉莱特把酒杯下方的柄捏在两指之间不停地转动着。屋外已经下起了大雨,强劲的风裹挟着大颗的雨滴捶打在窗户的玻璃上。斯黛芬妮觉得仿佛置身于电影场景之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事情都是真真切切的。
“为什么变了?”斯嘉莱特叹着气说道,“我和西蒙原以为我俩还能制造新的小生命。离开吉米之后,我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但是,一连过了几个月都没有动静。后来,西蒙帮我做了体检。得出的结果是,那些治疗我乳腺癌的化疗让我以后不能有孩子了。生孩子的几率比我登上月球的几率还要小。”
“所以你想重新把吉米要回来。因为你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所以你又想把吉米要回来了?”
斯嘉莱特双臂叠在胸前,“他到底是我的孩子,斯黛芬妮,不是你的。”
“没错,他不是我的,但他同样不是你的。他不是一件物品,可以转来转去。他是个孩子,需要我们所有的人照顾他、呵护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应该凭着自己的良心和真诚,将他放在第一位。这才是对孩子最有意义的事情,也是孩子应得的。”
斯嘉莱特笑着说:“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之前,我犯了一个错误,让他离我而去。现在,我要纠正错误。从现在起,吉米要和我待在一起了,斯黛芬妮。这是你必须接受的现实。”
斯嘉莱特冷冷的语气仿佛一盆冰凉的冷水,沿着斯黛芬妮的后背慢慢地流淌下去。她的眼神中也同时射出一道充满威胁的光芒,斯黛芬妮跟前站着的可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密谋了两起谋杀案的女人。斯黛芬妮从对方的话语中已经听出了隐隐的威胁之意,倘若自己不乖乖地离开,谁能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又会做出什么举动呢?在这偏僻的山区里发生的任何事99lib.情都不为外人所知。
像是要把隐含的意思说得更明白,斯嘉莱特补充说:“今晚你可以住在这儿。这里附近的山路很不好走,即便是当地人也有不留神摔下山的。快要下大雨了,你和尼克这时候在昏暗的山间行路,恐怕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了。”
斯黛芬妮真觉得进退两难,心中焦急万分。如果真的在此处过夜,不知道她和尼克能不能挨到明早?两人的食物里会被下药吗?睡到半夜,会不会有人将两人脖子一抹,然后丢到树林里喂野兽?这地方肯定有些豺狼之类的嗜血动物。就算是野猪,也是什么都会吃的。
也许两人会被迷晕,然后装进一辆车子,连人带车被推下陡峭的山坡。自己为了寻找被绑架的孩子,急于向保姆和医生求证,哪里会料到能惹来这样的灾祸呢?西蒙和当地警方相熟,因为有了孤儿院的存在,警方根本不会怀疑西蒙和玛丽娜,那么尼克和自己岂不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吗?
到目前为止,斯嘉莱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实现既定的目标,而且每件事情都做得相当坚决,不遗余力更不留余地。眼下自己恐怕只能顺着斯嘉莱特的意思办。想到这儿,斯黛芬妮垂下目光,恭顺地说道,“好吧,那我们明天一早再走。”
“你能保证说服那个尼克,让他保密吗?别的事情我们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难道尼克自己就不会推理吗?斯黛芬妮苦笑道:“他一直都听我的,他今天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调查什么的。99lib.”
看起来斯嘉莱特接受了自己的解释,但同时,斯黛芬妮又觉得斯嘉莱特那冷峻的目光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看来斯嘉莱特恐怕是故作平静,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和尼克眼下很不安全。两人的脖子已经被架在了利刃之上。行事只要稍有疏忽,性命立刻断送。
既然真相已然大白,那么斯嘉莱特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自己和尼克的,斯黛芬妮想。
第十节
“就这么说定了。”斯嘉莱特一边说,一边喝干了杯中的酒。斯黛芬妮也举起酒杯,做出要干杯的样子。“你一定想不到我有多想你,斯黛芬。现在我没必要再向你隐瞒99lib?什么了,这样一来也好,你可以经常来我这儿做客。树林边上有一处小木屋,如果你乐意的话,可以在那儿写作。”斯嘉莱特一边说,脸上再次露出斯黛芬妮再熟悉不过的那种热情洋溢的表情。
“这样真是太好了。”斯黛芬妮应付说,思考着如何既能确保吉米的安全,又能令自己和尼克全身而退。可是她觉得自己想到的每一种办法都不顶用。不管尼克和自己能不能带上吉米逃离此地,今后他们都不可能过上太平的日子。斯嘉莱特是个精明强干而又誓不罢休的女人,再加上西蒙又死心塌地地紧随她左右,自己和尼克恐怕永远都要活在隐隐的恐惧之中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两人已经被斯嘉莱特宣判了死刑。
不过,有一点斯黛芬妮是不会含糊的,那就是吉米的安危是头等大事。她决不允许吉米生长在一个要靠阴谋和夺人性命来解决复杂问题的家庭里。无论如何,自己和尼克要把吉米带走。
也许事情尚能迎来转机。
从没有设想过比抓老鼠更暴力场面的斯黛芬妮飞快地转动着脑子,回忆起所看到或读到的电影和小说中的情节。斯嘉莱特已经背过脸去,正打开冰箱在里头翻找着什么。“冰箱里还有奶酪和橄榄,趁西蒙还没做饭,我俩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她说,“你和尼克一定饿坏了吧?”
斯黛芬妮知道下手前一定不能多想。她顺手抄起之前西蒙用来切洋葱的那把尖刀,靠近斯嘉莱特,用左手拽着对方的马尾辫,手腕一扭,斯嘉莱特的头发便缠在了自己的拳头上,之后,斯黛芬妮用力往下一拖,斯嘉莱特脑袋向后一仰,喉咙里发出一记闷声,柔软的脖颈瞬间暴露在尖刀下,斯黛芬妮右手一个滑动。
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冰箱里和厨房间洁白的瓷砖上。斯黛芬妮一把推倒斯嘉莱特,随即后撤一步,看着这位她最要好的朋友蜷着身体躺在地板上,鲜血从颈部豁开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斯嘉莱特的身体一阵阵地痉挛,想用扭曲的双手去抓豁开的脖子,却怎么都办不到。斯黛芬妮知道,眼前这一幕将如同噩梦一般萦绕自己一生。
斯黛芬妮扔下尖刀,但一想起电视剧中的情景,她又立刻把刀捡了起来,拿到水槽处。她顺手抓过一块毛巾,擦拭干净刀柄,然后用热水反复冲洗。这把刀到时候一定会被认定为凶器,但自己的指纹不会留在上头。之后,她又用同样的手法处理了喝过的酒杯。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去碰屋里的任何东西,可那块毛巾却始终被她抓在手里。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移到了体外,正看着自己所料理的这一切。
斯黛芬妮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想寻找血迹,但是没有任何发现。鲜血是朝前喷的,自己身上一干二净。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看着地板上的斯嘉莱特,血流已经放缓,只有一小处还在向外渗。她吃惊于人的鲜血何以这么快就会流完,而流出的鲜血何以如此之多。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有血的地方,来到厨房门口,隔着手中的毛巾旋开门锁,走进舒适的客厅,又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眼前是一段通向二楼的木质旋梯,斯黛芬妮蹑手蹑脚地向上爬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无比。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机器人,大脑就是一台控制器。
走到楼梯拐角处,一间屋子里的光线和吵闹声传了出来。斯黛芬妮咧开嘴,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说道:“你们玩得很开心嘛!”她看着西蒙和尼克领着吉米摆弄着玩具火车。
“我已经好久没这么玩过了。”尼克说道。
“很抱歉,我要打断你们的游戏了。”斯黛芬妮说,“吉米,我们得回家了。你要是想带上什么东西,那就赶紧去拿,我们得马上出发了。”
尼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匆忙地站起身,把吉米抱了起来。“你有什么要拿的,吉米,一刻都离不了身边的东西?”
“等一下。”西蒙说着从一大堆玩具中艰难地爬了起来。
吉米转动小脑袋,在四周寻找着,“我的任天堂。”他指了指床上的一台游戏机,说道。尼克手臂一揽,把机器抱在怀中,然后护送.99lib.着吉米朝房门口走去。两人刚出房间,斯黛芬妮上前一步,挡在西蒙身前。
“等一下。”西蒙把半个身体探出屋外。但斯黛芬妮毫不让步,依然堵在西蒙身前,西蒙倒也没有打算对女人动粗,于是只能看着尼克和吉米远去。他双手搭在斯黛芬妮肩上,想让她退到一边,但斯黛九九藏书芬妮不依不饶。“你做了什么,你这臭婊子。”西蒙焦急地喊道,“斯嘉莱特在哪儿?斯嘉莱特?”
最后,西蒙还是凭借体重的优势,逼着斯黛芬妮让出了通道。他一边快步奔下楼梯,一边叫喊着斯嘉莱特的名字。叫声随着他打开厨房的门戛然而止。斯黛芬妮跑到楼下时,西蒙正跪在斯嘉莱特的血泊中,把她的身体抱在怀里。“是她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斯黛芬妮说,“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这一点你清楚。”
西蒙头也不回,喃喃道:“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他就这样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举止依然僵硬的斯黛芬妮跌跌撞撞地来到车门前。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代笔作家,她从未来过此地,脑子里也只重复着一个想法: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被杀害的。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被杀害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