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茅山逸闻》 第一章月夜惊魂 三更更鼓声,半夜狗盗兴。 王铁头穿上黑衣黑裤,趁着月色出了门。他个子不高,却长得壮硕,满身肥膘,一膀子力气。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平日里没有正经营生,习惯了游手好闲。 王铁头最近在村头李三设的赌局上输光了钱,就干起老本行了。他人机灵,身手也不错,加上胆子大。所以趁夜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村里有个大户,姓田,老爷叫田守成。受祖上丰荫,家道日升。每年的佃租就上千两,再加上布行、酒楼的生意,其家底殷实得旁人眼红心热。 王铁头盯上田家有些日子了,不仅仅因为田家财旺,更因为田家的漂亮姑娘。田家的女人,都水灵娟秀的很,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加上胭脂水粉的装扮,田家的女人就更显秀丽了。尤其是田守成的独女田汝瑜。 田家的府邸,灯火通明,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怒目圆瞪,颇显巍峨。两扇木门紧闭,将一府的繁华尽数封闭。悬在两侧的灯笼,泛着红彤彤的光亮,投影在台阶上,与黑暗相隔。 王铁头很精明,他沿着光芒之外的地方,绕过田府正门,然后转到田府侧面。田府两侧都是高墙绿瓦,墙外是别家的围墙,虽然紧邻着田家,但是其家境,却相去甚远。 王铁头见四下无人,便快速攀墙而上,然后跳进院子里。 田府面积广阔,楼舍众多。因此除了养一些家丁之外,还有几条大狼狗,看家护院。每到夜里的时候,那些家丁就会牵着狼狗,在院墙之内巡逻。王铁头早就与田家的一个下人处好了关系,私下没少打听田家的事。因此田家的建筑结构,以及巡逻规则、生活习惯,他谙熟于心。 王铁头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的下了药的馒头,丢到没有灯笼笼罩的小径之上,然后悄悄潜入进入去。 他并没有选择去田府的府库,那里把守森严,不管自己如何小心,恐怕也难以逃过看守人的眼睛。府库的四周都是石壁,顶棚也是石板,地基之下也嵌入了石板。想要利用挖掘进入,也是痴人说梦。 王铁头盯上的是田府后身的田家祖屋。据传,田家祖屋之中,藏有重宝,有人说是夜明珠,还有人说是金砖,甚至还有人说是沈万三的聚宝盆。空穴来风,既然这么传,总有些蛛丝马迹显示出祖屋藏有东西。 田家祖屋属于田家重地,外人不得进入,因此被单独围在院墙之内,正门的钥匙,只有田守成一人有。而且正门那里,还拴着两条大狼狗。王铁头丢过去药馒头,两只狗吃过之后,还没来得及呜咽就倒地不起,见了阎王。 他见得手,便快速攀上院墙,跳进祖屋所在的院子。 落地的时候,铁头没有站稳,跌了一跤,他手在地面抹了一把,竟然是一层炉灰。他刚刚要拍手,月光下又见一抹白色,那地方正是他蹭的地面。他用手抓了一把,竟是石灰。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竟觉得浑身发冷。这院子与外面的田府迥然不同,这里极为阴冷,而且建筑略显破败,没有一丝灯光。若不是月色尚清,根本看不清东西。 铁头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向面前的木楼走去。这座木楼就是田家祖屋,颇有些年头,据说从田守成的祖父那辈子就存在了,如今已有百年了。 随着铁头靠近祖屋的门,原本寂静的夜,被一阵乌鸦的叫声打破,然后是树上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铁头吞咽了下口水,手刚要放在门上,尚未发力,那木门竟自己开了。铁头看着黑洞洞的前方,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阵诱人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唤他。他猛地摇摇头,那声音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铁头心里有些恐惧,他有心离开,可是一想到自己欠下的赌债,又咬咬牙,决定赌一把。心想,这不过一个不会说话的死宅子,有什么可怕的。 心一横,胆子就上来了。铁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走了进去。刚走五步,就听到身后的门嘎吱一声,竟是自己关上了。铁头顿时一颗心就悬在了喉咙那儿,小腿发软,手也开始抖。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铁头嘴里小声嘀咕着,然后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往里走。一楼转了一圈,他发现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于是沿着楼梯,上了二层。 到了二层,灯光晃过去,铁头一下子吓得摔倒在地,险些滚落楼梯。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口口黑棺材,树立在二楼,黑夜里就像魑魅魍魉一般,冲他发出狰狞的叫声。 铁头有心抓紧下楼,可是刚要动作,他就隐约感觉到二楼的地板有微弱的震动,尚不及细想,眼前的黑色棺材竟开始晃动。他连忙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可是刚一转头,就看到自己的面前,倒挂着一张惨白的脸。 两双眼睛全是白色,没有眼仁。头发披散开来,如同野狗的鬃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是猩红色。 铁头就如同僵硬的木头,那一瞬间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冷漠的倒悬的脸孔,他刚要后退。就看到那脸突然现出狐狸一样的微笑,忽然扑向了他。 “啊……”的一声,划破田府的宁静。 秋生每天起得都很早,练功是他每日生活必不可少的内容。用师父的话讲,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修道之人,当修天地之气,增进道行。他是孤儿,是师父将他养大。所以在他心里,师父就是他的父亲。 打完一套拳,秋生停手收气,平和中正。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恰是天地之气最精纯的时候,对于修炼之人而言,是清修的最佳时机。 “师兄,师兄,你快点进来帮忙啊。”文财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透着一股子焦急的味道。 “来了。”秋生应了一声,便赶了过去。 厨房之中,文财的手中正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溅了一身水。正别过脸看着柴门,眯着眼睛说道:“快点啊。” “这就来了啊。”秋生过去一把将鱼抓住丢在菜墩之上,然后一刀将鱼拍死。“这不就行了吗?你啊,胆子这么小,连条鱼都不敢杀,以后怎么捉鬼啊?” “师兄啊,你也知道我胆子小嘛。”文财甩甩手上的水,继续说道:“虽然我怕鱼,但是鬼我可不怕啊。” “是啊,你嘴上不怕嘛。” “你就拿我开心吧。”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大清早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有违修道之本啊。”秋生故意装作师父的样子,背着手,绕着文才继续说道,“修道之人,未必清苦,但需谨记修道之根本。清心静气,寡欲施恩。什么鸡鸭鱼肉这等荤腥之物,只会乱了修炼根基。” “好啊,你居然学师父?” “我就学了,怎么样?”秋生笑嘻嘻地说道,“师父就是小气嘛,还说什么影响修炼。” “师父可在你身后啊。”文财做了个鬼脸,指了指秋生的身后。 秋生脸上一僵,却并没有回头,而是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我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实际上使我们错怪师父了。师父这种得道高人,怎么可能乱说呢?他让我们远离荤腥,就是为了让我们花更多心思在修炼之上,避免心境为欲望所累。文财,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 “你们两个臭小子,居然在背后编排师父,叫你们好看。”九叔说着,就拿起竹条狠狠地抽了秋生的屁股。 秋生啊了一声,便和文财跑出家门。 九叔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便亲自在厨房忙了起来。 等到文才和秋生回来的时候,九叔已经坐在了餐桌上,桌子上罢了六道菜。九叔目光看了看空着的两把椅子,笑骂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回来孝敬师父嘛!” “不气我就行了。” “都是师兄的错啊!” “臭小子,出卖我啊?” “行了啊,你们两个都坐下。今天是秋生的生日,庆祝一下。”九叔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对弟子的关爱之情,却在行动中暴露无遗。 “师父……”秋生刚要说声谢谢,就被九叔打断。 “吃饭,食不言。” 三人吃过饭,秋生亲自为九叔泡了一杯早茶。可是尚未喝上几口,就被一个慌忙冲进来的人扰了清幽。 “九叔,九叔啊,不好了,死人了啊!”那人脸色苍白,神态慌张。 “怎么回事?” “我们村子的王铁头死了,死像太可怕了!” 第二章九叔出山 九叔姓毛,名叔雀,今年四十岁。他自小修道,道法精深。至于如何被叫九叔,是因为九为极数,上通乾爻,叔乃三,伯仲叔季的第三位。实际上,九叔乃九三之意。当然,九叔的另一个解释也有说他排行第九,乡邻之中又颇具威望,所以尊称九叔。 九叔所修之道,非炼丹之道,而是阴阳之道——寻龙望气,观星定穴,画符篆,灭妖邪,也就是茅山一脉的茅山道。 来人叫李三,在村子里常年设赌局谋生,王铁头欠他赌资。李三怕他跑路,便一早去找他。可是翻遍了王铁头的破屋子也没找到人,气恼之余,就在王铁头的院子里破口大骂,骂他乌龟王八蛋,欠钱不还,半夜跑路。 骂了一会儿,心头恶气还不得消。左右看看,恰好看到土墙下的碎石块,拿起来照着纸糊的木头窗子丢了过去。啪啪的声响瞬间在王铁头的院子里响起来,裱糊的纸窗被砸了几个窟窿。 丢过碎石之后,李三心中怒气稍解。正要向外走的时候,被一株柳树挡住了去路。这株柳树有些年头,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前些年这柳树四周还是草地,后来被王铁头围着它圈了院墙,又盖了两间房子。为这,村里的人没有骂他。 李三对着柳树就是一脚,柳叶簌簌落下,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白面馒头,差点砸到李三的额头。李三躲过去一看,心中诧异,哪儿来的馒头啊。抬头一看,便在葱郁的枝叶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人影。 李三对着人影便连续喊了几声,可是根本没有回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李三快速爬上了大柳树。距离柳树人影越近,李三越觉得这人的身形眼熟,似乎是王铁头。 想到这,李三心中更气。心想这个王八蛋居然偷偷躲在柳树上,被发现了还装死,怎么叫都不回应,看我怎么教训你。李三快速爬了过去,将黑衣人翻过来。可是等到看到那人的脸,他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 那人双目圆睁,瞳孔扩散,眼白覆盖了大面积,而且眼眶有乌黑的血痕。面部极为扭曲,脸色发青,脸颊和额头上布满划痕。嘴巴张得超出正常人类的角度,牙齿和牙龈露在空气中,其喉咙里则埋着碎木屑。 李三身体倒退,扑通跌落树下,他也顾不得屁股疼,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王铁头的院子。然后在全村人诧异的目光下,一路冲向隔壁镇子。 九叔所在镇子叫余阖镇,李三是阳平镇治下大王村的村民。两地毗邻而居,路程倒也不算远,将近二十里路。 来到九叔这的时候,李三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九叔给他让了座,又吩咐文才上了一杯茶。李三平复了下心情,才磕磕绊绊地将所见合盘托出。 九叔听完,眉头紧蹙。王铁头的死相如此惨烈,定有蹊跷,恐怕有妖邪作祟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嘱咐文财看守家里,让秋生带上家伙随他到大王村走一趟。 三人行进速度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大王村。大王村面积不大,方圆十数里,住户主要分布在三处,彼此之间被田地隔断。李三与王铁头所住的地方在后身,算是人口最多的地方。 房舍分布道路两侧,颇为规整,房屋大多数平矮,略显老旧,可见其年头不短。不过因为是砖瓦石块构造,显得很有历史沉淀感。 三人进村以后,直奔王铁头的住处。沿路碰到几个好赌的村民,都向李三打听为什么今天不开门营业。李三没心思理会他们,敷衍两句就把这些人打发了。 到了王铁头的住处,李三一脚踹开木门,让进九叔和秋生。 “九叔,铁头就在那棵大柳树上。”李三心有余悸地指着院子中间的柳树,目光微微向上瞟,小声说道。 “此地环山抱柳,聚阴不散。阴邪难散,入室侵主。”九叔绕着大柳树转了一圈,然后问道:“这个屋子建了多久了?” “五年左右,之前这是空地,附近没有住户,王铁头不知怎么就看上这片了,非得在这盖房子。” “阴柳娉婷,丧白共载。此地与山南坟地遥望,难怪招阴引鬼。”九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前这里经常有烧纸祭祖的吧。” “对,对。以前大家都在这烧纸,可是五年前被铁头占了,因为这个当时大家背地里没少骂他。可是他这人就是个混不吝,大家拿他没有办法。” “有主之鬼,聚而不能散。孤魂野鬼,来而不能餐。恐怕他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不济啊!” “铁头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前弄过点营生,最近几年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还经常十赌九输。这不也是欠了我钱,我才过来找他嘛。” 九叔并没有理会李三的话,而是快速爬上了大柳树,在王铁头的尸体旁站定。 他仔细翻看了王铁头的身体。脸上的划痕,并非利器所伤,似乎是指甲之类的所留。除去脸上,颈部、背部也有几处划痕,划痕之外的衣物也有破损。最让九叔诧异的是,王铁头的肚子不知被什么剖开了,内脏被掏空了。 九叔站起身,眉头紧锁。王铁头的死太过怪异,绝非普通的他杀。他一把抓住他的尸体,就要将其带到树下,恰好注意到王铁头的鞋底。 大王村地势低洼,又加上这一代多有梅雨,平日里山路多少有些潮湿。行走于长街细巷,鞋底必然会沾染些许泥土。这的泥土,多数为黄土。 然而王铁头的鞋底,却并无黄泥,反而是黑色为主,还有这白色夹杂。 九叔咦了一声,又俯下身子,仔细查看。只见他食指中指并拢,在鞋底弄下些许泥土,然后用大拇指搓了搓,顿觉异样。 石灰虽已潮湿,但依旧可以分辨的出。更为惊奇的是,泥土之中,有不少玻璃晶体。 九叔将混杂石灰、玻璃的泥土摊在面前闻了闻,顿时眉头蹙起。这泥土里竟然有一股尿骚味。似乎是这王铁头死之前,被吓得尿了裤子,又被他踩到。在这尿骚味的遮盖下,九叔还发现了一股淡淡的腐败味道。 此腐非彼腐,腐木、腐肉的味道虽然难闻,但绝不会有腐道之气息。万事万物,皆有定法。乾坤之理,生死之道。顺之,未必通达;逆之,必定灾祸。王铁头的鞋底之物,正是腐道之味。其身死,必然与外道修士有关。 修道之人,当心系天下苍生。这是茅山一脉的道训,九叔不敢不从。更何况他本就有济世之怀,对妖邪异常痛恨。因此,王铁头这事他必然要管到底了。 九叔将王铁头的尸体带下柳树,然后叮嘱李三将其运送义庄,再到警署报案。 为了查清此事,九叔决定暂时在大王村住下。别看大王村是处村子,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衔接五镇八乡,属于交通要道,经济颇为繁荣。往来商贩极多,所以旅店也有几家。因此,九叔的住处倒不成问题。 “降妖卫道还得自己出钱住旅店,不会这个月的钱又克扣了吧。”秋生跟在九叔的身后,小声嘟囔着,九叔耳聪目明,自然将秋生的话听在耳朵里。 “说什么呢?大大方方说出来。”九叔咳嗽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 “说,”秋生迟疑了一下,笑着说:“说和师父出来有旅店住啊。” “旅店有什么好啊?又贵又不舒服,还是家里好啊。” “那我们回去吧。”秋生假意转身要走,眼睛却偷偷地瞟向九叔。 “嗯?好啊,回去的人,这个月没有钱领。” “我说笑呢,怎么可能抛下师父,一个人走呢?”秋生连忙返身回来,在九叔身旁笑的颇为心虚。 “那就好。”九叔将肩膀上的褡裢随手丢给秋生,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跟上啊,不然没有地方住。” 百米之外,高悬的酒幌在空中飘荡,微风送来几缕清凉。师徒二人快速进入酒家,找了个地方坐下。先点了几个小菜,又定下一间上房。 “师父,一间房怎么睡啊?” “闭眼睡。” 秋生碰了个软钉子,又问道:“师父,我们不是要找王铁头的死因吗?为什么来这啊?” “鱼龙混杂之地,消息来源之所。” 秋生听完,心中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于是一边吃饭,一边仔细听店中食客的交谈。 “听说了吗?” “什么?” “王铁头死了。” “怎么死了呢?我昨天晚上还看到他了呢。” “李三发现的,死树上了,别提多惨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李三报了警,还找了隔壁的九叔过来。” “弄不好是邪祟索命啊。” “谁叫他自诩胆子大,胡乱得罪鬼神啊。” “你昨天在哪儿看到他的啊?他不会是去挖坟了吧?”这人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小心,生怕被旁人听去。那个年代,偷坟掘墓的事,那是断子绝孙的买卖,属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行径。 “没,虽然他行事没有顾忌,但也不至于偷坟掘墓。我昨天夜里看他黑衣黑裤的,估计是去偷谁家了。” “把命搭进去了。” …… 师徒二人听着隔壁座位两位食客的谈话,相视一笑。 “快点吃,吃完了干活。” “好勒。” 第三章酒家逸闻 此店名为蓬莱酒家,年代久远,据说清朝初年就已存在。早年间是一家小酒肆,服务过往脚夫游商,也售酒给附近百姓。店家是酿酒的行家,用料考究,酿造技艺出众,因此颇有声誉。随着周遭民众聚盛,店中生意日渐兴隆,酒肆不断扩建,由原先只能吃酒的歇脚木棚变为如今的吃喝小住之所。由于店主推崇“蓬莱酒家”这块牌子,兼之周遭人认可它,故而即便扩建了依旧挂着“蓬莱酒家”的幌子。 掌柜的姓邹名鹏,五十多岁,身材瘦削,面相慈和。拘传其祖上曾经在朝为官,且官阶不低,然而因为得罪朝中权贵被奸佞陷害受到贬谪,带着家眷赴任途中又遇盗匪拦截。不仅财物被洗劫一空,盗匪还起了杀人灭口的歹心,一家十一口兼随从下人二十四口,共计三十五人几乎被屠戮殆尽,若不是小儿子机灵装死躲过一劫,恐怕邹家就彻底绝后了。 小儿子名叫邹谏,当年不过十五岁。那群盗匪杀完人后,将尸体从山路上移走,全部丢到山坳里。他们留下两个身孱龄弱的小马贼搬运焚烧尸体,可是刚点上火就赶上大雨倾盆,那俩人本就不愿意处理这血腥的差事,被大雨打得全身湿透后更无心看着干柴烧完,早早地回了匪巢。 邹谏见此,立马爬下尸堆,也顾不上将父母兄妹的尸体弄下来好好安葬,如今身陷荒山,前有盗匪后有虎狼,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哭着给尸体磕了三个响头后,便立马趁着大雨连滚带爬地奔下山去。 先受惊吓,再被雨淋,荒山里狂奔又遭饥饿,他早就脱力发昏了,踉跄着又跑了一段便眼前一黑萎然倒地。也是他命好,那天夜里正赶上有两个猎户路过救了他,还把他带回家好吃好喝地招待。 邹谏初醒,本就发懵,再加上饿劲,拿起猎户备好的馍馍就开吃,吃得急噎住了,慌不迭地还得喝一口热汤。那二人看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面面相觑,心道这还是个饿死鬼!他们问他是不是遭了难,怎么浑身都淋透了? 邹谏一怔,立马警觉起来。父亲常教育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早年盘桓于官宦府邸结交世家子弟倒不觉得如何,可是如今路上遭了难,他早就吓破了胆,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记得逃亡的时候衣服上还沾着血污,便立马低头看身上的衣物,发现此刻早没了血迹,想来是被昨夜的大雨冲刷干净了。 邹谏连忙从热炕上爬起来,跪着就磕了两个响头,感谢猎户的救命之恩。猎户见此连忙扶住他,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接着又问他究竟遭了什么难。邹谏生怕他们二人与那户盗匪有关联,便谎称是山下的药农,跟着父亲进山采药,遭遇了狼群,父亲为了救他被狼群围攻,而他则在林中迷路了。 那两个猎户虽然常年身居山林,可并不是愚民傻众,真话假话还是分辨得出来的。想那邹谏的父亲虽然遭了贬责,可毕竟是身居品阶的朝官,家境极为殷实。既然迁居上任,携带的金银、绫罗自然不少。即便被盗匪劫掠了,可是身上还穿着绫罗绸缎,这岂是寻常药农穿得起的? 二人虽然知道邹谏说了谎,但知道他一人遭难难免有防范之心,倒也不怪他。但对他态度显然冷淡不少。见邹谏吃饱喝足之后,二人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邹谏再次拜谢,而后由两位猎户护送下山。 邹谏下山之后,本想找个营生干干,可是公子哥当惯了,根本吃不了苦。最后心下一横,在知县门外敲了鸣冤鼓。他本意为父母伸冤,让知县发兵剿匪,顺便解决自己的吃喝问题。可是谁知道那知县是个贪官,私下里与盗匪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他一听邹谏是贬官之后,盗匪拦截抢杀他们一家还没赶尽杀绝。这还了得?若是被捅到州府,知州发雷霆之怒必然出兵剿匪,到时候他与盗匪勾结一事恐怕会暴露。而且在他治下,盗匪横行,截杀商贾百姓不说,如今还截杀了朝廷命官,他的官服也是穿到头了! 念及此处,知县大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堂下跪着的邹谏,恶向胆边生。惊堂木一拍,当堂怒喝,说邹谏谎话连篇冒充当朝命官之子,竟不由分说令手下将其关进大牢。 邹谏下了大狱还没明白知县这是怎么了,扑到牢门上大声喊冤,那狱卒看他的模样就像看傻子一样。那知县即不放他,也没打算立即杀了他。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到了凛冬,邹谏吃了近五个月的牢饭,早就一身破败满头虱子了。牢里阴冷,狱卒又偷懒不肯烧劈柴,犯人们怨声载道却不敢咒骂上诉,只能言辞恳切地求牢头发发善心。 那牢头叫铁三,四十来岁的顽皮赖骨汉子,原本是横行乡里的流氓混子,后来因为妹子长得周正给知县当了小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谋了个官家的饭碗,当了牢头。牢头也算是美差,上头划拨的钱款他可以抽点油水,犯人们身上也有油水可榨。 如今这群穷棒子求他,他哪肯放过榨干他们的机会?可是那些有钱有势的犯人早就出了牢门,剩下这些都是形销骨立的穷苦人,再怎么压榨也没钱给他。铁三见此,气得大骂不止,还下令其他狱卒停火好好冻冻这群穷鬼。众人得罪他不起,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骂他。 铁三自己则去外面喝酒,却不想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山里的老虎没了吃食闯下山来觅食,正好被他撞上。他那身手哪里是老虎的对手,片刻之间就被老虎咬断了脖子一命呜呼了。 铁三死后,又派了个牢头过来,是个面容慈和的老者。这人别说,心挺善,听了邹谏的遭遇后挺同情的,因此私下里没少照顾邹谏。 第二年开春,雪化冰销,天气转暖。朝廷派人到地方寻访,尤其是刑典判狱的抽检。知县害怕邹谏鸣冤牵扯出自己,便名人偷偷弄死他。那牢头提前知道消息后,动了恻隐之心,暗中将邹谏和一个附近新丧的年轻后生掉包了尸体,邹谏得救之后,不敢逗留,立马逃到罗平县城。 到了罗平县城,他无依无靠,虽然身上揣着牢头给的几钱碎银子,可是根本不够吃喝用度的。他只能露宿荒野,省着过日子。也该他时来运转,那夜里正睡得熟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原来是一个老头摔倒在地上。他立马过去查看,发现这老头背过气去了。老头一身绸子,一看就是有钱人。 邹谏毕竟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儒家思想中济世救人的使命时刻影响着他,又加上家风严谨,他心底纯净,即便遭遇磨难心生歹意也一晃而消。 他曾跟一个名医学过推拿针灸之法,也算粗通医理,此刻正好施救那老头。一阵推拿之下,那老头悠悠转醒。联想昏迷前后的情况,老头心里知道这是面前的年轻后生救了自己,立马拜谢。邹谏倒也不挟恩求报,嘴上叮嘱老头小心。 老头姓彭,全名彭程。家里经营酒肆,小有名气,十里八乡的酒虫都慕名来买他酿的酒,因此生意兴隆,家境殷实。他此次之所以路经此地,乃是刚刚去临城收账。那欠债之人与他乃是旧熟,二人酒足饭饱之后他坚持回家。夜色正盛,他赶路又急,加上大雪初融,路面泥泞,他一跌之下惊、急攻心,这才昏迷过去。若不是邹谏出手相救,恐怕第二天天明他就僵死了。 老头心理通明,感激邹谏的活命之恩。同时也觉得邹谏这人不错,自己身上可还有几两银子呢,看邹谏那落魄模样,没趁人之危盗取他的银子还救了他,这就是善人。念及此处,老头对邹谏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看邹谏虽然落魄可是身上的绸子倒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因此对邹谏的身世颇为好奇,便问他怎么落到如今地步的。邹谏半年多的遭遇让他苦不堪言,此刻见老头发问,其人又慈和,竟一股脑地把遭遇说给了老头听。 老头听完,更加同情邹谏,便问邹谏愿不愿意跟着老头子回家,想要收他做干儿子。邹谏听闻此言立马磕头,便搀着老头回了家。 老头家并无子嗣,全把邹谏当亲儿子看待。邹谏也不辱使命,将老头酿酒的技术全学会了,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头百年之后,将“蓬莱酒家”就传给了邹谏。 九叔和秋生坐在餐桌上,听着刚刚拼桌过来的老人家侃侃而谈,倒是对蓬莱酒家的来源颇为好奇。只是九叔心中疑惑,这人怎么对掌柜先祖的故事知道的如此详尽呢?按理说这怎么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对面的老头头发稀疏花白,两鬓霜染一般,脸颊瘦削发尖,腮部凹陷,眼皮耷拉着,眼睛微微眯着,透着说不清的贼光,若是远看其头颇像老鼠! 九叔眼角余光打量周围食客的状况,发现自打这老头落座之后,一个个看向这里的目光都带着畏惧的神色,难不成这老头来历不凡?九叔自腰间竹筒中蘸了两滴牛泪轻轻点在眼上,抬眼查看老头是否为妖邪所化,却发现这老头就是普通人。 这老头很能吃,将一盘牛肉吃得精光,又喝了一壶女儿红。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从跨门走出来的邹鹏拦住了。 邹鹏一到九叔桌旁,就作了一揖。嘴上说着:“对不住了,两位。这是我们店里的老爷子,年纪大了,脑袋糊涂了,总喜欢胡说。还望两位见谅!” 九叔点头说了句无妨。邹鹏扶起老头就进了后院,留下九叔莫名其妙地坐在那儿! 秋生见师父发呆,抬起左手在其面前晃了晃手掌,嘴里还含着食物,含混道:“师父,没听够啊?” 九叔严厉地看了秋生一眼,说道:“吃饱了?吃饱了就上楼!” 秋生连忙说道:“没,没吃饱呢!”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几块牛肉,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第四章暗中查访 吃过午饭,九叔二人拾阶而上登上了三楼,他们的房间在扶梯左手边走廊的尽头。推门而入,窗外景色扑面而来,远处翠华山林葱木郁,景色秀丽,再加上山上有飞瀑奔涌,水汽氤氲,远望偶有虹光悬挂天际。 秋生放下褡裢,兴奋地说道:“师父,这环境真不错啊,远处山峦起伏,苍翠欲滴,又有瀑布垂泻,潭水飞溅,这上房的钱花得还挺值得!”秋生一把铺在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发出享受的**声。 九叔拿起门旁的竹棍用力地敲在秋生的屁股上,打得他“哎呦”一声蹦了起来,委屈地看着九叔,说道:“师父,你也太狠了!” 九叔将竹棍丢在一旁,坐在一侧的木椅上,说道:“你个臭小子,年纪轻轻尽想着享受,这是修道人所为吗?” 秋生跳下木床,在九叔旁边坐下,说道:“是是是,师父教训的是,我这辈子啊,还真没有修道的命!说不定哪天下山还俗娶妻生子,也不失为人生乐趣……” 听了秋生的话,九叔气得眉毛都翘起来。他又要拿起竹棍敲打秋生,秋生眼尖早就防着师父这手,立马拦住他,嬉皮笑脸地说道:“师父别动怒啊,我这是开玩笑嘛!” 九叔重新坐回椅子,轻笑着看着秋生确认道:“玩笑吗?” 秋生连忙点头,可哪知道九叔手上的动作倏忽间就落在了秋生的头上,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疼得秋生立马后退。九叔则一改刚刚微笑的脸,狠狠地说道:“让你小子不正经,看来回去还得好好地罚你!” 九叔看秋生站在对面不动,眉毛挑了挑疑惑道:“怎么不休息?” 秋生尴尬笑笑,说道:“我、我喜欢站着!” 九叔哼了一声,说道:“怕我打你啊?过来,睡一觉,一会儿我们还得出去走走!” 秋生闻言不敢违逆师父的命令,立马坐在另一边睡下。待到再睁眼,已经过了三刻钟。二人带好随身物品,又用冷水冲了冲脸才出门。 蓬莱酒家地理位置极好,四周阡陌交通,四通八达,南北、东西均有大路直通,沿着这两条路两侧均有民居。二人出门之后,先向东侧查访,之后又分别沿着西、北、南方向查访。可是走了一圈,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九叔负手而立,觉得非常诧异。秋生跟在身后,此刻也觉得脚下走得疲乏,问道:“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九叔心想,王铁头身着夜行衣遇难,他多半是夜里偷盗的时候遇到了危险,他偷盗的话应该不会选择寻常百姓家,定然会挑那些有钱的大户下手,刚刚一路走来,倒是有几家的府邸修建的不错。说不定这几家最可疑。 但是这些人家看门护院的人不少,他不可能冒然潜进去,被抓住的话可就说不清楚了。于是九叔想借李三这个村里人的身份先四处探探底,于是对秋生说:“我们去找李三。” 秋生不知师父此言何意,疑惑道:“找李三?不知道他住哪儿啊!” 九叔摇摇头,重新回到蓬莱酒家,问柜台记账的账房崔先生知不知道李三的住处。崔先生干了这行多年,认人的本事了得,一眼就看出二人是今天上午的住客。他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问道:“两位找李三有什么事?” 秋生见这人鬼鬼祟祟的样子觉得奇怪,但也不觉得如何,便随口说道:“我们——” 话未说完,九叔就插话道:“我们是隔壁镇子的,来这边做生意,正好镇上有个邻居说是李三的亲戚,托我们给李三捎个口信。” 崔先生看了看九叔和秋生的打扮,眼神却愈发警惕起来,不过还是恭谨道:“我看两位不像生意人啊,不会是找李三赌一赌吧!” 九叔反问一句:“赌?赌什么?” 崔先生见九叔并不反驳,一时倒也拿不准二人的来路。不过还是给二人指了指路。 九叔道谢之后便带着秋生出了店门,直奔李三的住处。秋生此刻正疑惑师父怎么直接说明身份,便问道:“师父,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那账房咱们是除妖捉鬼的啊?” 九叔解释说:“我们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要小心为上。我看那崔先生并非一般人,他一听我们找李三立马压低了声音,太过小心谨慎了!” 秋生点点头,又疑惑道:“师父,他怎么看出咱们不是生意人的?” 九叔笑笑,解释说:“这是诈术。他看我们衣着普通,不似富商巨贾那般华丽,自然怀疑我们的身份。可是当今乱世,盗匪横行,商贾外出也是简装素衣财不外露,因此他也不怀疑咱们的身份,毕竟咱们定了间上房。所以他就用诈术试探咱们。” 秋生又问:“他为什么听到我们打听李三会如此紧张呢?” 九叔摇摇头,可是心中也存着和秋生一样的疑惑。 二人穿街过巷,按照崔先生的指示找到了李三的家。李三家院门紧闭,黑漆大门受雨侵风蚀已经漆色淡掉,上面还有磕碰的痕迹。门两侧有历年春联清除不净留下的纸痕。门楣上的横批倒粘得结实,上面写着“财源广进”四个繁体字。虽然门楣上有木帽棚遮雨,可也架不住风吹日晒,那四个字也显出旧色。 秋生敲了敲门,里面却并不人应声。又喊了几声,里面依旧空寂。秋生便趴在门缝向里望,半个人影也没有,倒是有一头黑色大狗侧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秋生手上用力,大门微微晃了晃。显然是里面上了锁。九叔知道李三好设赌局,说不定里面正赌得热闹,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的动静。因此给秋生一个眼神,示意他翻墙跃进去。 这就是九叔不懂这群赌徒的地方。这群沉溺赌博的混子,虽然赌到兴起的时候什么都不顾,但是设赌局的人却都是谨小慎微的人。赌桌上输赢大小他们算计,但是他们更算计有没有命花。因此他们防范破坏赌局的人更小心。就算里面赌的再怎么热火朝天,在外围也要放两个哨子,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示警。可是刚刚秋生弄出那么大动静里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显然不正常。 二人一入院中,便看到地面上杂乱不堪,显然李三并不怎么打扫院落。屋门口那黑狗旁若无人地躺在那里,似乎并未注意到九叔二人的到来。二人小心翼翼地向里走,生怕惊醒那条大狗。 九叔走到窗前,向房内看去,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显然是并无赌局啊!这可让九叔开始诧异了,怎么没有赌局还从院里锁门啊?秋生却没这么多想法,只顾轻着身子向前走。二人走到房门口,那大黑狗居然仍旧没有反应。秋生探身看去,却发现那黑狗居然口边满是白沫,显然是中毒死去多时了。 他立马说道:“师父,这狗被毒死了!” 九叔闻言,顿觉有异。他并不查看死狗,而是去拉屋门,一下子就拉开了。 “进去!”九叔低声说了一句,就往里面走去。恰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到院子东墙上闪过一道影子。 二人一走进屋内,就嗅到一阵血腥的味道。可是翻遍东西两屋之后,却并未发现任何人、畜。秋生又去外面的灶房查看,灶膛内柴火正旺,却并无人迹。 秋生重新回到屋内,说道:“师父,没发现人啊!” 九叔站在厅前,眉头紧蹙,他盯着厅里摆着那张桌子怔怔出神。秋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桌子下有一块灰色毯子铺着,上面很干净,颜色与地面相近。 九叔挪开桌子,将毯子掀开,里面露出一扇木门,四四方方。九叔拉住门环,微微用力,木门大开,血腥之气猛然冲出。 那木门大小适中,能够容纳一人进出。秋生目光向里一看,隐隐能看到火光映出,显然里面别有洞天。九叔身子一矮,顿时跃进门去,秋生紧随其后,落地无声。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此刻一道黑影悄悄从屋外潜了进来。 秋生站在九叔身后,看着里面的状况,心头凛然。这里面俨然一座地下房屋,四根石柱耸立,上面挂着煤油灯,九张赌桌摆开,桌上赌具齐全。最让秋生毛骨悚然的是,正中心的桌子上居然摆着三具尸体,上面一男一女一小孩。男的面色如常,女人和小孩则是一脸惊恐,三人均是咽喉被割,鲜血喷溅在前襟和脸上,极为狰狞。 九叔正待上前查看,却突然听到这地下宫殿的上方传来砰的一声。九叔暗道一声不好,立马朝着之前还开着的木门跑去,可是此刻那木门已经闭合,透着木板的缝隙,他隐隐看到一张人脸。可是转瞬即逝,那人脸已经没了。 九叔立马喊道:“秋生!” 秋生与师父朝夕相处,两人默契十足。闻言立马爬上梯子,手掌抵住梯子用力,却发现木门已经被锁死了。 秋生说道:“师父,这门从外面锁死了!” 刚刚二人急着探查地窖里面的情况,并未注意木门能从外面上锁。此刻真是龙困浅滩、虎瘫平阳啊。 九叔立马说道:“梯云纵。” 秋生知道师父的意思,立马跳下梯子,刚一落地就见师父凌空跃起,可是人到半空,突然头脚倒转,脚上去势不绝,一脚踢在木门上,顿时一声闷响,木屑横飞。二人不做停留,立马跃出地窖。可是刚刚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二人刚要出屋门追赶,就听到院门外一阵叫喊声。竟是村长带人来了,说是抓赌! 九叔见此,立马示意秋生和他翻出东侧院墙,两人刚刚躲好,就看到院门被人踹开了。哟呵,好大的阵势,至少有十几人,手里都拿着家伙!那伙人似乎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进园之后直奔屋内。 九叔二人不再停留,立马赶回蓬莱酒家! 第五章账房先生 九叔二人并未沿着原路返回,而是换了另一条路走。渐进蓬莱酒家,九叔的脸色却愈发凝重。他发现往返两次所走路线所用时间不同,但是二人当时行走速度几乎一致,返回的路程明显短于前往时的路程,而且前者路线顺畅并不需要多少折返。 这很明显是蓬莱酒家的崔先生说了谎,作为本地人他不该不清楚去李三住处那条路线更近。他这是故意诓骗九叔二人让他们在路上耽搁时间,而他取近路前往,说不定当时锁死地窖木门的那个人就是崔先生。 秋生听到师父的分析,搭腔道:“我倒是觉得不像,那人圆脸密髯,眼睛带着凶光,而且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应该不是崔先生。(秋生垫着脚,一走一跳的,可是在九叔逼视的目光下,立马老实了。)师父啊,你为什么不说那崔先生是杀人凶手呢?” 九叔沉吟一会儿才说:“这一点很难说。即便他是凶手,也不是在我们向他打听李三住处后才动的手。刚刚地窖灯光昏暗,煤油灯里的煤油所剩不多,但火却并未熄灭,显然二人死亡时间不至太久。可是我看过尸体,伤口处血液凝结成褐色,而且尸体已经僵硬,显然已经死亡多时了。” 秋生“咦”了一声,疑惑道:“照这么说,那黑狗应该也死亡多时了才对,可是它嘴边的白沫似乎还是湿乎乎的呢?” 九叔说道:“这狗的死亡时间可能与李三的死亡时间不同,是我们赶往路上被毒死的,就是不想让我们敲门的时候狂吠。否则犬吠主人却不应门,我们必然会怀疑,甚至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他应该没想到我们会翻墙进入院子。” 秋生点头称是,又问:“这么说,那崔先生的嫌疑最大了!” 九叔让秋生小心,蓬莱酒家有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老头,又来了个神秘危险的崔先生,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呢。 临近酒家,师徒二人缄默不语。刚刚走进店中,就看到张目向外远眺的崔先生。他一看九叔二人,脸上的惊诧一扫而过。旋即地下头,手上拨弄着算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秋生见此就要上前揪出这老混蛋,却被九叔一把拉住袖子。秋生转头正看到师父摇摇头,眼神示意他不可妄动。 此刻厅中食客不多,九叔二人便寻到里面角落里坐下,吆喝跑堂的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跑堂的二十多岁,瘦麻杆一样,动作很是麻利,应了一声便去泡茶,一会儿的功夫便端着茶盘上来。上面一把沙壶,摆着两个茶碗。放下后,各自斟满,说道:“两位爷慢用,有什么吩咐尽管吆喝小的。” 九叔道了声谢。那小二人还没站稳就又被其他桌上的食客叫走。 师徒二人不懂声色地喝着茶,暗中却观察着崔先生的动作。那先生拨弄算盘的动作显得心不在焉,眼角时而瞟向九叔二人所在方向。 恰在此时,一个矮个子从外面冲了进来,直奔崔先生所在柜台。崔先生脸上显出惊惶的神色,眼睛慌张地看向九叔二人,见他二人正低语闲聊,正喝着茶并未看他,才松了口气。他立马拉着那人潜进后院。 九叔见此,给了秋生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冲着师父点点头立马站起身跟了过去。这时候小二已经伺候完那桌食客,正在一旁站着。九叔便吆喝他过来加水,小二应了声“来了”,便提着水壶走了过来。 九叔却对他说:“这是你的赏钱!” 小二见着九叔在桌面上放下的铜板,脸上像开了花一样,连声道谢。九叔继续说道:“我一个人坐这有点闷,你坐下和我聊聊天吧。” 小二谄媚道:“好说,好说!”说着,小二便坐了下来,“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九叔就问他:“你们掌柜的好像并经常抛头露面啊!” 小二笑着说道:“毕竟是东家掌柜的,怎么可能经常抛头露面呢?他偶尔来这和老主顾打打招呼,但一般也是晚上才来。” 九叔又问:“你在这干多久了啊?” 小二抬头望天,算了下才说:“那可挺久了,得有三四年了!” 九叔说道:“那可真不短了,和崔先生也差不多了吧?” 小二纠正道:“您这是哪儿的话,崔先生在这都干了十年了,我和他一比那可差得远呢!” 九叔故作惊诧地说道:“崔先生都干这么久了啊?听他口音不太像本地人啊,掌柜的都是挺倚重他的嘛?” 小二颇为羡慕地说道:“那是,崔先生可是能人!现在大家都管他叫崔先生,很少有知道他真名的,他实际上叫崔占军。以前在朝廷里当官,清廷灭亡后,他又在军阀那儿做事。我们掌柜的就是那时候和他认识的,那会掌柜的外出采购,遇到劫匪拦路劫财杀人,多亏了当时崔先生路过,收拾了那伙土匪,这才保全了我们掌柜的。 掌柜的送他财物做酬谢,可是他真是轻千金重道义,分文不取,只留下姓名便拂袖而去。之后有一年,掌柜的正在店里忙活,突然从外面爬进来一个人,浑身是血,受了挺重的伤。我们掌柜的把人救了,发现正是崔先生。 这机缘巧合之下,曾经的恩人又被掌柜的所救,他便强留崔先生下来管账,这一管就是十年。” 九叔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啊!难怪难怪,还真是重情重义的人杰啊!崔先生这么多年跟在掌柜的身旁,也算是赚得钵满盆满啊?” 小二却摆摆手,小声说道:“没有的事,崔先生可廉俭着呢。掌柜的给他红利,他基本上不要,只说够吃够喝就成。他就住在这条街距离这不远的木楼里,家里连个佣人都没有。” 九叔又问:“他是还没有结婚吗?” 小二摇摇头,说道:“崔先生一直没结婚,今年,今年也四十多岁了吧,我们掌柜的也为他这事费了不少心,托人给说媒,可是崔先生都看不上,现在也就不了了之了。” 九叔又向小二打听崔先生在大王村有没有其他关系较为亲近的朋友,那小二想了半天说不知道。可是看向九叔的目光里已经藏了警惕,语气小心地问九叔是不是对崔先生有歹心。九叔心说这小家伙防范意义倒挺强,于是编造了个理由将其糊弄过去。听到九叔是外乡的商客才放心下来。 九叔又向小二打听店里那个老头。店小二说这老头早就在店里了,是掌柜邹鹏的叔叔,好像叫邹怀玉。邹鹏的父亲叫邹怀仁,他们那辈就他们兄弟俩。邹怀玉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仗着家里有钱,没事就在外面乱混,还去镇里、县里的窑子里耍。吃喝嫖赌的时没少干,坑蒙拐骗倒是不做,在乡里虽然没有好名声,但也不至于人人戳他后脊梁骨。邹怀仁却不一样,识文断字,经商交友,样样拿手,而且人长得英俊,品性又好,附近村子说媒的众多。最后他取了个官家的小姐,还养了个好儿子,也就是现在的掌柜的。 可是这人红天也妒,邹鹏父母在他成家之后双双染病,遍请名医诊断,却都束手无策,最后不治而亡。再说那邹怀玉,游手好闲惯了,也不和侄子争家产,只要每个月给他钱就行。从那时起,他就不着家了。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人被人敲晕了丢在店门口,等醒过来就疯癫颠的了。 小二说完特意强调这是传闻,真假他也不知道。九叔笑笑谢过他,便让他忙手里的活计。 九叔又坐了片刻,秋生才从后院走出来。九叔示意秋生上楼详说,二人便先后回了房间。 进了房间秋生便说:“师父,那个姓崔的果然有问题!” 九叔让秋生细说究竟看到了什么,秋生便娓娓道来:“我进了后院便跟了上去,那姓崔的引着那矮胖子进了里面的仓房,我怕人看到,便绕道一面,正好有扇窗户,我刺了个小孔偷看,就见那姓崔的坐在一边,矮胖子却跪了下来。 那矮胖子说:崔爷,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办了,可是那俩人好像、好像跑了! 姓崔的冷笑一声,半天不言语,却吓得矮胖子脸色苍白。矮胖子不敢抬头,照着地面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那姓崔的才说:行了,我都知道了。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暂且饶过你。 那人一听,又磕头,嘴里念着多谢崔爷。姓崔的又说让他先外出躲躲,那人满口应承,出了屋门就绕道院子后门跑了。我有心跟着过去,却碰到运菜的帮佣,就返回去监看姓崔的。却看到他正瘫在地面上,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里面是白色粉末,他毫不犹豫地倒进嘴里,可是刚刚倒完,就死命卡住自己脖子,整个人蜷缩成虾仁状,脸色都变得青紫色,筋暴突着。我本想进去救他,可是不一会儿他就恢复如常了,我趁他不注意立马退了回来。” 九叔沉吟不语,实在不知崔先生究竟何许人也,与那矮胖子蜜语又事关何事,李三、铁头的死与他是不是都有关系,他吞食的白色粉末又是什么。这种种太过怪异了。 “晚上我们去他宅邸探探,这会儿先行休息。” 第六章夜起波澜 傍晚时分,九叔叮嘱小二将吃食送上楼来。小二依言办事,在九叔吃过后立马将碗筷盘盏收拾走。 太阳落西,霞光敛尽,夜幕垂下。大王村陷入黑暗,户户掌灯,昏黄如豆,不甚明亮。九叔简单活动了下筋骨,便嘱咐秋生到床上去睡,他则坐在椅子里小憩。 秋生却死活不肯,最后拗不过师父,干脆不上床,而是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休息。他见师父睡得熟了,窗子又未关,夜里起了寒风,便把被子抽过来盖在师父身上。这才重新坐会椅子,打了个哈气继续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秋生觉得有人掐自己胳膊,立马惊醒过来,在月光的照耀下,一道黑影正站在身旁,他正要呼喊,却听到那黑影突然说道:“别出声!” 居然是师父的声音! 他本就眼力超绝,几乎夜间能视,刚刚只是眼睛长时间闭合突然睁开陷入昏暗而有些不适应。秋生揉了揉眼睛,此刻已经适应了黑暗,面前站立之人正是师父。 他正要说话,却听到窗外传来幽幽的猫叫声,声音凄厉,说不出的渗人。这猫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幽幽时似女人的哀鸣,高亢时似受刑之人的凄厉哀嚎。落在人耳朵里,让人心浮气躁,心生惧意。 九叔将褡裢挎好,说道:“下楼!” 他说完便一马当前推门而出,秋生刚要站起来,却看到身上正披着被子,他连忙将被子丢回床上,跟着师父便下了楼。 此刻走廊、楼梯、大厅里均聚集了不少人,一个个面带怒容、交头接耳。 “妈的,让不让人睡觉了,哪来儿的死猫啊?” “别乱说,你见谁家猫这么叫的?说不准是什么玩意呢?” “是啊,是啊,我可听说了,这村里有个叫王铁头的刚死没多久,据说死相很惨——” “你可别乱说,啊,你别从后边突然拍我肩膀啊!” …… 九叔注意到,崔先生并不在柜台里,那里现在是个年轻的后生,面冠如玉,体瘦身高,此刻脸上带着惧意,畏畏缩缩地靠在柱子旁,紧紧扶着那个瘦麻杆样的店小二,他的手抖得厉害。店小二也好不到哪去,听到众人议论王铁头的死,加上之前有人将王铁头的死相传得极为恐怖,因此眼中满是惧意。生怕王铁头死后作祟,变成恶鬼为祸人间。 另外让九叔在意的就是邹鹏叔侄,那个叫邹怀玉的鼠面老头此刻脸上满是惶恐,身体抖动如糠筛,嘴里发出令人费解的“吱吱”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向地面扑倒。邹鹏紧紧从后面抱住他,可是那老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命向地面压,几近匍匐在地。 邹鹏还有个女儿,叫邹华韶,年芳二八,长相清丽,此刻正伏在母亲怀里,也是惊惧难安。邹鹏的太太,体态丰腴,风韵犹存,此刻抱着女儿手掌轻拍女儿后背,嘴里念叨着“莫怕,莫怕”,可是她那双眼睛和颤抖的肢体却将她心里的恐惧暴露得干净。 九叔正待上前查看鼠面老头,那老头的叫声突然随着猫声的高亢而高亢起来,双手猛地向地面抓取,十指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狠狠地戳在地面,攫出黄土来。一击得手,他好像尝到了甜头的狗熊,赤红着眼睛,狠狠地向地面挖掘。双手快速挥动,转眼就挖出一个小坑,而他的手指也摸破了皮流出血来。看到那血色,九叔脸色一变,那血的颜色分明是黑褐色! 邹鹏哪见过这种气势,吓得趔趄一步退后,手上力气顿减。鼠面老头刚刚一直用力却无法挣脱,此刻察觉到周身的禁锢一松立马蹿了出去,好像一只大老鼠一般,转眼就冲出了店外。 九叔低喝一声“跟上”,人便追了出去,秋生紧随其后,二人前后相距不过一步。到了店外,九叔左右望去,只见这人沿着大路向北奔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九叔不敢耽搁,立马跟上去。沿途经过之地,犬吠不止,鸡啼急促。九叔知道,这绝不是人力惊扰那么简单,多半是有妖邪作祟。那猫叫可绝不简单。 那老头速度奇快,而且奔跑姿势怪异,根本不是双腿狂奔,而是双腿双脚并用,宛若野狗一般。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还有这般跑步的人。 九叔和秋生的轻身功夫不赖,可二人勉强才跟上老头的速度。不一会儿,三人先后出了村子。沿着此路继续前行,再有不足两里便到翠华山脚下。 翠华山高三百余米,占地广阔,山势巍峨险峻,山中飞禽走兽众多,还有珍奇药材,但是除了猎户、药农常在山上活跃之外,寻常人很少登山。这源于山里多瘴气,而且有毒的植被和蛇较多。但是有个例外,村里人死后均葬在翠华山。至于为什么葬在翠华山,这原因现在几乎没人知道,只知道这是多少代传下的习俗。 九叔曾经听人提起过翠华山的事,但是他本人却从来不曾到此。勘查王铁头家的时候他曾远望过翠华山,当时正逢晨露方晞的时候,山上氤氲蒸腾,五彩缤纷,聚气不散,想必其中多有虫瘴,其性多阴。想那山阳尚且如此,山阴不知又会如何了。 此刻他远望翠华山,月色倾泻,可落在翠华山上却如明珠暗投,那山漆黑如旧,隐隐泛着一层青气。山中岑寂,百兽不吼,全鸟不鸣,而且他灵台天眼微动,那里显然不太平。若是夜里上了山,恐怕会惹出祸端来。 想到这里,九叔脚下用力,速度又快了几分。然而虽然距离老头越来越近,却慢慢跨进了翠华山。 山上少有行人,因此并无实际上的山路,还不说是爬山之人踩出的小道。路上山岩突兀,野草茂盛,人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况且晚上生露,野草上挂满了露珠,鞋子踩上去稍一用力就会滑倒。因此攀山这段,九叔和秋生不得不慢下来。可是那老头却不知为何,丝毫不受影响,手脚并用,转眼就拉开了距离。 秋生气恼道:“这老伯怎么回事啊?这根本就不像人啊!爬的也太快了点!” 九叔说道:“你以为他还是人吗?” 秋生惊诧道:“啊?师父,你是说他是僵尸?” 九叔却说:“还不是僵尸,但也差不多了!” 秋生苦笑道:“拿他现在不会是和僵尸约会吧?” 九叔说道:“你小子啊,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没听到现在猫叫声越来越诡异了吗?” 秋生侧耳细听,发现那猫叫声似乎就在耳畔,而且更加哀婉,不知道的说是女人的哀嚎也没问题。 “师父,那猫叫声越来越近了?” “没错,现在小心周围!我们还要再快点!” 二人一路攀爬,也不知爬了多久,回头望向原来的村子,只能看到熹微的灯光,还忽明忽灭的。 又爬了一段,九叔在前面站定,秋生也立马停下下来,问道:“师父,怎么停了?” 九叔皱着眉头说道:“跟丢了。这会儿起风了,连气味都吹散了!” 二人四下张望,只见周遭全是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若不是透过缝隙倾泻来月光,恐怕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就在秋生睁目细看地面脚印的时候,突然听到九叔说道:“这边,跟上!” 正是秋生发现手印的方向。可是让他不解的是,这老头怎么到了这还用四肢走路呢! 二人前进不过半里之地,林中突然飞起一群乌鸦,在空中胡乱地冲撞,嘴里发出“哇、哇”的叫声,上百只乌鸦的叫声交汇在一起,还真让人心神不宁。 “师父,怎么这么多乌鸦啊?” “乌鸦主丧,死物多的地方乌鸦就多。这附近恐怕就是大王村人祖祖辈辈丧葬之地了。” 二人又前进了数百米,果不然,一块开垦过的地界远远展开,地面上坟茔林立,坟丘前均立着或石碑或墓碑。 更让秋生骇然的是,那老头的身影就在不远处。老头跪在地面上,不断磕着头。 秋生指着老头,说道:“师父,人在这呢?” 二人刚要上前,却突然注意到那老头附身磕头的时候,两团幽幽的青光射了过来。当老头直起身的时候,那青光又消失。随着老头磕头,青光也反复隐现。 等到二人近前,便发现那青光竟是一直通体黝黑的大猫的眼睛。再细看,他们发现黑猫的颈上有一条绳索缠绕,两侧紧紧拴在两株歪脖树上。两树并排,极为粗壮。黑猫身体悬空,全凭那绳索吊着。 秋生奇道:“这黑猫怎么回事?这么吊着居然不死?” 九叔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会不死?没看这老头一直在磕头吗?他这是在为黑猫求情!” 秋生惊道:“求情?向谁求情?” 九叔抬手一指,秋生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看到距离两株老树不远的另一株亭亭如盖的直挺老树,那树干上正蹲坐着一只黄鼠狼! 第七章鬼打墙 秋生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这黑猫青眼直盯人就够吓人了,没想到对面那株树上居然蹲着一只笑眯眯的黄鼠狼。那黄鼠狼蹲坐着,眼睛微眯,脸上其他部位也跟着动作,粗看之下,这张脸还真像人类。 那黄鼠狼显然也注意到了九叔和秋生,眼睛悠悠地看向九叔和秋生,竟是要施加幻术。 九叔和秋生修道多年,并不为其所影响。九叔眉头微蹙,拉着秋生缓缓后退。他拿出盛有牛泪的竹筒,分别以青叶沾湿涂在二人眼帘之上。秋生顿觉眼睑清凉,眼力更盛。他再看向黄鼠狼,却发现对方一副凶狠邪恶的表情,鼠脸上写不出的诡异! 他厌恶地低头看向那黑猫,发现此刻黑猫被绳索勒住颈部,已经命不久矣,一双青眼光华渐弱,瞳孔渐渐扩散。那老头仍旧一上一下地动作着,可他哪里是在磕头啊? 只见他手里抓着两支野鸡,嘴巴狠狠地嘬在野鸡脖子上。他吸完一只野鸡血后就把它丢在一边,又重新拿起另一只野鸡,狠狠地咬了上去。野鸡血管破裂迸溅得到处都是,喷在老头的脸上。前襟,月光照在老头脸上,显得极为骇人。 那野鸡也不知受了什么妖法,明明睁着两个大眼睛直挺着脖子,可是好像不知道生死似的,任凭老头提捏咬吸,也不挣扎哀鸣。等到被吸干了血,就耷拉下脖子,一命呜呼了。 随着血液流进老头的胃部,那老头干瘪的皮肤居然有了几分饱满,似乎返老还童一般。老头满意地**一声,竟然扬起脖子发出吱吱的叫声。 树叶缝隙间洒落的月光投射在老头身上,正射在老头的眼睛里,他如同受到刺激一般,立马闭上眼睛垂下头来。老头疯狂地身手去抓身前的荒草,除了露水什么也没抓到。老头似乎并不甘心,竟然挖起慌坟来,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双手乱抓,一把抓住刚刚丢出去的野鸡尸体。老头脸上显出欣喜之色,将野鸡递到嘴边又咬了一口。可是里面却丝毫血液都吸不出来,这大大刺激了老头的凶性。他双手用力,顿时把野鸡的尸体撕得稀碎,然后将生肉不断塞到自己嘴里。 秋生见到这一幕,骇然地对九叔说道:“师父,这老伯不会是尸变了吧?” 九叔摇摇头,沉声道:“他只是中了那黄鼠狼的幻术,并未尸变,但是若是不及时施救,恐怕他也活不久了!” 秋生又问:“是那黑猫的手段?” 九叔点点头,已然自怀中取出黄符,同时咬破手指,点在黄符之上,以灵血增道威,而后口中念念有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此乃净心神咒,有排除杂念、安定心神之用。此番神咒一处,黄符顿时泛起精光。九叔手中动作迅速,一指点出,黄符顿时贴在老头背上。老头顿时一阵哀嚎,身子骤然跳起,又重重落下。 秋生看在眼里,暗道师父下手真是挺重啊,这老头即便身康体健,经这一摔恐怕也会摔出毛病来。那老头摔下之后,眼睛的凶光骤然收敛,红光隐隐褪去。他回头看到黑猫吊在绳索里,嘴里又发出吱吱之声。 秋生心下疑惑,师父这黄符怎么不管用了?正疑惑的档口,那老头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跪倒在地,空中呕吐不止,喝下的鸡血、吞下的鸡肉悉数吐了出来。 树上的黄鼠狼见此,眼神顿时有了变化,刚刚不屑凶恶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恼怒。秋生再看那吊索上的老猫,此刻已经不是木然的表情了,而是一阵欣喜,嘴里继续发出哀鸣之声,虽然声音依旧低微,但是显然已经挣脱了黄鼠狼的幻术。 黄鼠狼不甘心幻术被迫,在树上挥了挥前肢。秋生顿觉四周竟然生了浓雾,这浓雾聚拢过来的速度很快,片刻之间便将师徒二人围困在里面。二人四下望去,几不可见。 秋生急切道:“师父,糟了那黄鼠狼又兴妖法了,刚刚的牛泪不管用啊,幻术没破开啊!” 九叔立马贴近秋生,二人背对着背,屏气凝息防范着四周。九叔低声说道:“这黄鼠狼不简单啊,这雾气可不是幻术而是实打实的浓雾!” 秋生心中一震,要说黄鼠狼成精之后,的确可以弄出幻术骗人,幻化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道法高深的人一眼便可勘破。要说这妖物能够兴云布雨,那就不一定是妖物了!蛇爬为蛇,蛇飞为龙。前者不过是地上的一霸,引阴煞害人;后者则能腾空兴云布雨,玩的是神法。此刻这黄鼠狼居然能够引动浓雾,控制天气,莫不是已经证了大道? 九叔与秋生相处多年,知道他年少好学,在道法上天赋异禀近来又精进迅猛,可是从小接触道法的人,对得道之人素来崇敬,老子也好,吕祖也罢,焚香上供的时候都会诚心叩拜。此刻他见那黄鼠狼的手段惊人,恐怕心中已经起了嘀咕。 “别胡思乱想,你见过哪个得道高人是已害人为乐的?” 九叔这话落在秋生耳中,可谓醍醐灌顶,他瞬间清醒过来,刚刚的惊惧、退缩一扫而光。 九叔取出罗盘,迅速调转,天池正对明月。月光受到牵引,聚光而下刺破浓雾,转眼便落在天池上。九叔再取铜钱剑置于地面,天池顿时抽离,那光束穿过罗盘,正落在铜钱剑上,九叔脚踏太极方位,身子后退,那光束便由剑尖游走到剑柄。铜钱剑刚刚还黯淡无光,此刻却已经变得金黄。 九叔手腕翻动,罗盘立马放进袋中,脚上一踏剑柄,铜钱剑立马上飞,九叔身体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铜钱剑。飘然落下后,九叔口中念念有词,手持铜钱剑立马舞动起来。 剑指苍穹引月精,脚踏地脉借帝君。灵符有幸震四方,诸天响雷灭光光。 七言四句念完,铜钱剑立马脱手而出,没入浓雾之中,所到之处,浓雾骤然消散,须臾之间,铜钱剑重新回到九叔手中,四周浓雾骤然消散。 秋生立马抬头看向歪脖树的方向,那黄鼠狼正一副惊恐的神色看着二人,再看邹姓老头,居然已经站了起来,竟然死命拉住绳索,牙齿咬住绳索用力啃噬。看来它是想要趁乱把黑猫救出来,那黑猫此刻倒也配合,虽然掉在空中无处用力,本身也奄奄一息,可是就屏住呼吸生怕惊到黄鼠狼和九叔二人。 老头动作倒是挺快,不一会儿就把绳索咬断了,可是他本身也磨破了嘴角,血液与刚刚吐出的杂烩混杂在一起,极为恶心。老头见四周浓雾骤然消散,眼中闪过惊恐之色,他立马抱住跌落在地的黑猫,身子一跃就跑进林中。那蹲在树上的黄鼠狼见此,眼中闪过狠狠之色,可是也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敢常驻,身子一跃隐入树冠。随着几声传林过叶的窸窣声,俨然走远。 九叔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喊道:“我追老头,你另一个,务必小心!”说完,九叔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精钢宝剑,剑身精光闪闪,寒气森森,剑柄上一侧挂月、一侧挂日。此剑乃是乃是历代传承,名曰纯阳剑,传为吕祖所用。 九叔将剑交给秋生,再三叮嘱他务必小心,这才追出去。秋生接过长剑,心中一暖。从他跟师父起,习武修道,灭鬼除妖,历经风险无数,每次师父都身先士卒,舍不得他以身犯险。如今师父又把师门重器纯阳剑交给自己护身,让他如何不感动呢? 他见师父消失在林中,也不敢耽搁,立马就要去追黄鼠狼。可是这脚刚要踏出去,却发现地面上躺着数只小黄鼠狼的尸体,那黄鼠狼一个个肚大如斗,腹内似乎存储着什么东西,而一只只黄鼠狼的颈部均有剑痕,有鲜血流出。 秋生了然,恐怕刚刚那场浓雾就是这群小黄鼠狼弄出来的。秋生不敢耽搁,右脚踏地,身子凌空跃起一下窜了出去。 翠华山开发程度很低,鲜有人至,山中小路坎坷崎岖,无人行走的地方,更是野草横生杂枝旁逸,路上又有碎石散布,走在其中已属不易,想要跑起来更加艰难。多亏了秋生平时练功勤奋,这轻身功夫更为了得,此刻踏步如飞,速度飞快。 他凭着牛泪涂眼的功效,勉强能捕捉到黄鼠狼在枝干、地面上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过去竟耗费了不少时间。可是不知为何,又走了几里路,山势渐高,左右两侧的林木更加葱郁,可是秋生却心下诧异,怎么走着走着似乎遇到的都是相同的环境呢? 秋生心中一跳,难不成遇到鬼打墙了?想到这秋生苦笑一声,幸好师父不在,不然被师父知道,自己一个修道之人居然被黄鼠狼设下的鬼打墙给迷住了,恐怕得被骂死! 秋生想通此处关节,立马蹲下身子用山间碎石摆好了一个造型,又随手在树干上刻下一个“道”字。弄完这些,秋生立马再次加速追赶。可是不足半柱香的时间,秋生感觉再次回到了这里,然而一看地面却并未发现那碎石摆好的造型。秋生心中疑窦丛生,这里的一切明明似曾相识怎么拿碎石却一点都没了呢。他摇摇头就要继续赶路,却无意间瞥到站定右手边的一株老树,却发现那上面并无刻痕。 秋生还是怀疑自己进入了鬼打墙,于是再次摆了碎石造型,又去树干上刻字,可是走进细瞧却发现了端倪。那树干上巴掌打小的地方,居然不知何时被人涂上了黑泥。秋生立马拔了一把野草将黑泥蹭掉,居然发现那树干上有刻痕。秋生又弄了一把挂满露珠的野草清除刻痕里匿着的黑泥,那刻痕俨然一个“道”字,刻痕新鲜,显然是他刚刚刻下的那个字。 秋生没想到这群黄鼠狼如此狡猾,先是把碎石搬走,又把刻字用黑泥遮盖,要不是他心细,提前发现此处似曾相识而奔着记号干路,恐怕这一晚上就白干了。 秋生冷哼一声,心道你们这群畜生,别以为有几分邪法就可以太岁头上动土。他从怀中取出黄符一张,念动神咒,而后将黄符拍在树上,然后立马蹿出。可是走不出二里,他又迂回来到树后。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他看到地面之上跑出三只鬼鬼祟祟的黄鼠狼,先是把碎石搬走,而后又各自抓了黑泥向树上的刻痕涂去,涂完后三只黄鼠狼立马远遁。 秋生飘然落下,取下黄符,心念一动,三味真火骤然点燃黄符,黄符片刻燃尽。秋生将灰烬摊在掌心,和以露水,而后涂在眼睑之上。 秋生颇为自得,他可不想让黄鼠狼知道自己识破了它们的诡计,因此并不暴力破阵,而是取黄鼠狼一方的精气,以黄符为炉,炼化其气息,再以蕴含月之精华的露水中和,而后涂在眼睑之上。如此就可以凭着黄鼠狼一方的精气,看透其鬼打墙里的一切虚妄,无形之中将自己置于其鬼打墙的幻术之外。 当然,这种做法并未破掉鬼打墙,别人走进来还会着道。 第八章荒山府邸 走出半里,秋生嘿嘿一笑,他已经看到了那群作怪的黄鼠狼,它们此刻正眼巴巴地望向布下鬼打墙那片区域,浑然没有察觉他的行迹。 秋生快步疾行,地面上那只大黄鼠狼的痕迹依旧可见,脚印却越走越淡,让他颇为诧异。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长途跋涉之下,耗力俱费,越到最后脚步越重,踩下的痕迹也就越明显、深重。可是此刻这黄鼠狼的脚印却一反常态,倒是奇哉怪也! 难不成中途被别的黄鼠狼替换了?这想法很快就被秋生否定了,这黄鼠狼极为特殊,他左前足缺了一趾,只有四趾,因此落在地面上能够很清楚判断它的走向。此刻踏痕虽浅,可是那四趾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秋生又走了片刻,却突然发现那痕迹愈发浅淡,最后竟然消失不见了。他立马四下寻望,却毫无发现。他轻嗅空气的气味,只能嗅到草木潮湿的气味,并无黄鼠狼的气味。 他暗自气恼,追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跟丢了那畜生。他不肯轻易放弃追踪,找到附近一株最高的老树,攀援而上,片刻便踏上了树冠的粗枝。他张目远眺,只见远处散发出熹微的光亮。他确定好方位后,立马跳下了飞奔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林中地方越来越宽阔,偌大的山林中居然开辟出了一块空旷的平坦地界,上面则盖了一座宏达的府邸。围墙四合,府门紧闭。门外蹲坐两座石狮子,台阶由上而下铺开,门两侧挂着两盏红灯。 秋生暗自奇怪,不是说山里没有人住吗?难不成是黄鼠狼布下的障眼法?可是想到眼睑涂了牛泪,能够看透一切幻术邪法,就算黄鼠狼想用幻术骗自己,也不可能办到。 秋生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于是靠近大门,发现门上匾额写着两个遒劲大字——黄府。匾额之下,另有横批,写着“野叟山翁”,门两侧贴着上下楹联,上联写着“三山五岳神通汇聚”,下联写着“****意泽通达”。 秋生跟着九叔倒也读了不少书,可绝不是通经史知文章的书生,这对联如何他也不好评价,只是觉得气势宏大。说的是府邸主人的能力出众,三山五岳、****的人未必如他,可他横批还自谦是山野翁叟,这口气颇有睥睨天下的味道啊! 秋生站在门前,按住朱漆大门的门环狠狠敲了两下,就听到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来了,来了!” 秋生退后两步,便见大门缓缓打开,发出“嘎吱”一声。紧接着一个人头探了出来,头发花白,脸上满是褶子,竟是个老头。老头眼睛微微眯着,仔细地打量着秋生,声音虚弱地问道:“刚刚敲门的是你这后生啊?” 秋生施了手礼,朗声说道:“老伯,正是小可。小可是山下的药农,路上迷了路,又遭野狼追赶,背筐都弄丢了,又差点丢了性命,一路上狂奔到此,夜也深了。路不知方向,不敢妄自乱走,幸遇贵府,不知可否留宿一晚啊?” 老头皱了皱眉头,好好打量了一眼秋生,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且等一会儿,我去回禀夫人一声,看她是否应允吧!” 秋生点头诚谢,便见老头掩阖木门。等了片刻,木门再次打开,老头将秋生让了进去。老头自称福伯,是黄府的管家。他脚步蹒跚,走得很慢,秋生紧跟其后,暗中看府邸内的构造。 刚刚一入门是照壁,上面画着流云仙境,隐约还有字迹浮雕其上。入了院子,两侧是连廊,二进门后是堂屋。此刻里面点着煤油灯,满屋光亮。进了正堂就看到正上方坐着个老妪,衣着华贵,盘着发髻,青丝里裹着白发,还插着簪子。她人长得瘦削,一脸慈和,此刻端坐在椅子上,正笑吟吟地看着秋生。 秋生进门施礼,被老夫人让上座位。福伯站了一会儿便退了出去,老夫人身旁占了两个丫鬟,模样俊俏,长相稚嫩。一个身着黄衫,叫秋菊;另一个身着绿衣,叫夏荷。老夫人让夏荷去泡一壶热茶,又让秋菊到后院看看小姐们是否休息了。两个丫鬟领命便退了下去,正堂里只有秋生和那老妪。 秋生打量这屋子,里面的一应摆件都不是凡品,东西两侧还挂着名家字画。老夫人笑呵呵地对秋生说:“还不知小施主怎么称呼呢?” 秋生连忙说道:“回禀夫人,小可叫许颠,深夜叨扰贵府,深感愧疚!” 老夫人摆摆手,笑着说:“无恙,施主客气了。我们这荒山僻野的,平时少有人来,你能来此也是缘分不是?万望不要拘谨,当做自家即可!” 秋生没想到老人如此好客,竟觉得近亲不少。那老人又说:“刚刚听福伯说你是山下的药农,不知可懂得医术啊?” 秋生不知她何意,难不成是家中有人沾染恶疾?他跟随师父多年,不仅修习道法,还研究医术,虽然不说扁鹊华佗一般出神入化,可是济世救人还是能够做到的。若是日后年老体衰做不了这行当,悬壶济世也无不可。 他此番求宿虽为除妖,老夫人收留他却出于好意,若是其家里有人染病,他可不能袖手旁观啊。念及此处,秋生回说:“略知一二。” 老夫人闻言大喜,说道:“真乃天幸,老妇膝下小女傍晚突染风寒,虽不至于要了人命,可是她自由身子孱弱,可怕她吃不消啊!我们这住处高居山上,下山路又崎岖难行,夜间还有虎狼出没,实在没敢带她下山啊!” 秋生点头表示理解,又安慰了两句,可是心中却很是好奇,怎么除了福伯和看大门的两个门童外再没看到男人呢? 正疑惑间,夏荷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放在一旁茶托上,在茶壶里注满沸水,待到茶叶化开浮起、茶香四散,她这才将茶壶中的茶水注入茶杯之中,而后分别放在老夫人和秋生边上。 秋生刚刚就注意夏荷泡茶的过程,其动作轻盈,手法娴熟,掌握的火候又恰到好处,显然是个中好手。他随不好这个,可是师父喜欢喝茶,也最讲究这泡茶的工序,他不曾学到几分,可是文才却学个七七八八,这几年都是文才干这活。想到这里,他又挂念师父的安危来,也不知那追赶黑猫追赶的怎么样了。又想到那黄鼠狼,他心里又是一阵自责也不知那畜生跑到哪儿去了。 他神游物外,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夏荷,落在那小丫头眼里,心中羞赧难耐,脸色通红。等他回过神,却见夏荷一溜烟地走向老夫人身后,眼神羞涩地偷看他。 秋生尴尬一笑,自知刚刚孟浪了。秋菊紧接着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端了果盘,里面盛了糕点、蜜饯和时令水果。秋菊这丫头声音好听,清脆干净,极为悦耳。她把果盘放下,脆声说:“公子,请慢用!” 秋生道了声谢,但并没有食用的意思。虽然看不出这府邸有何古怪,可是他总觉得不正常,因此处处小心。那老夫人却猛地拍向自己的额头,懊恼地说道:“哎,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看我这脑子,刚刚一心关心小女竟忘了问施主晚间可曾进食了!夏荷啊,去厨房吩咐下,再准备一份晚饭!就说有贵客临门,不可怠慢。” 老夫人这几句话说得厉害,即点明了女儿抱恙等待医治,又表示了对秋生的重视,处事极为老辣。秋生连说不用如此麻烦,却架不住老夫人热情,夏荷动作也麻利,转身就奔了厨房。 秋生见此只能接受老人家的好意,口中连连诚谢,尔后说道:“夫人,不知小姐现在如何,有需要小可的尽可直言!” 老夫人脸上一喜,连忙说道:“好说,好说,要是施主方便,这就和我到后院一观。” 秋生站起身,示意老夫人先行。别看老人家半百之龄,可是身体硬朗,走路轻快。她拄着拐杖在前,秋菊伴在一侧,秋生最后。穿廊过门,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后院,联排屋子里都挂着灯,绕廊越过三间小舍,在最后一间门前停下。 秋生刚刚注意到了,那三间屋子外面都挂着木牌,木牌上都刻着字,分别是“文隽”、“诗律”、“词格”。这最后一个屋子挂的木牌上刻着“曲咏”。 老夫人敲了敲门,说道:“曲咏,可睡下了?我带了大夫过来!” 一阵脚步声后,房门“嘎吱”一声开启,是四小姐的贴身丫鬟开的门,她恭谨道:“夫人,小姐正卧在床上,还未睡下!” 老夫人点点头,便带着秋生进了屋。秋生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女人的闺房,如今一进去,房内香薰入鼻,真可谓五脏六腑都觉得熨帖。 床箱上垂下纱帘,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的绣被,一声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娘,我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老夫人心疼地说道:“傻丫头,你啊,别总宽慰娘!现在让这位施主给你看看,别担心!” 四小姐弱弱地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丫鬟站在一侧,轻撩纱帘,秋生躬身进去,却不敢看床上的女子。等他坐正了身子在看那女子,顿时觉得心脏好像被大手抓住。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的美人,一双剪水明眸,黑白分明,烟波幽幽,那脸蛋娇嫩漂亮,好像玉雕的一般,她羞涩地冲秋生点点头。琼鼻一动,羞口吐檀香,柔声说道:“劳烦公子!” 说着,四小姐把手臂从绣被里抽出去搭在秋生面前,藕臂柔葱,白皙柔软。秋生脸色躁红,他说了句:“抱歉!小姐放心,片刻就好!” 手指搭在四小姐的手腕内侧,脉象虚弱,虚火内侵,乃是山间昼夜温变巨大导致的风寒。于是他开了方子,问府内可有余药。老妇人立马遣秋菊去问问福伯,然后叮嘱曲咏好好休息。 秋生扶着她回到正堂,秋菊也紧跟着回来,手里还拿着药材。秋生过去一一辨认,确认无误后,又讨要了药壶,然后去厨房亲自熬制药材。 熬药颇费工夫,他聊赖地坐在那儿,加加柴闪闪风。秋菊陪他坐在一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问秋菊:“秋菊,怎么没看到老爷呢?” 秋菊老实回道:“老爷去世很多年了,家里现在是老夫人当家!” 秋生又问:“我看后院一排屋子,门上写着‘文隽’、‘诗律’、‘词格’、‘曲咏’,你家小姐叫曲咏,是不是其他屋子里也住着小姐啊?” 秋菊捂嘴轻笑,说道:“你观察倒挺仔细的,的确有四位小姐,那门旁的木牌上刻着的就是他们的名字。我们四小姐是不是很漂亮啊?其他三位小姐也都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是不是想一睹芳容啊?” 秋生没想到秋菊这丫头年纪不大,可是鬼心眼倒是不少,居然开起自己的玩笑来了。 第九章黄府宴客 烛台的火光微弱,照明也不过巴掌大的地方。黄府的灶房很大,但窗子正对东侧,月光勉强斜照进来,这才让里面没那么昏暗。 秋生手持蒲扇,不停地摇着。刚刚与秋菊闲聊,还被这丫头调侃了一番。他可不敢轻言自己想要看她家小姐,不然未免太过孟浪。 秋生连忙对秋菊说:“我可没说,你这么给你们家小姐惹麻烦也不怕她们惩治你吗?” 秋菊也不怕,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家小姐可随和着呢,对我们下人好着呢!还有你啊,嘴上说没说心里肯定这么想了!这就是所谓的有贼心没贼胆吧!还有啊,和我聊天攀谈不也旁敲侧击地问我们家小姐的情况了嘛!男人啊,都是朝三暮四的花心贼,娶了妻子还要在纳三房四妾的!” 秋生是个没经过男女之事的雏儿,被秋菊这番言论弄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毕竟在他看来,这丫头的抱怨丝毫过错都没有! 秋菊见秋生不答话,便问他是不是生气了。秋生连忙说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秋菊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头说:“看来你很通情理嘛,那你有没有纳妾啊?” 秋生哭笑不得,说道:“我还没娶妻呢,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秋菊茫然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就是童男了!嗯,童男厉害啊!” 秋生瞬间涨红了脸,心道这丫头怎么如此口无遮拦的。而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房内又昏暗不明的,他有些心猿意马了。这心猿意马倒不是因为他动了淫心,纯粹是这丫头说话百无禁忌让他招架不住。 为了避免秋菊再发问,秋生便优先出口堵住她的嘴,问她府邸怎么建在山上。秋菊摇摇头说不知道,她来的时候这宅子早就存在了。秋生又问她为什么家里的男人这么少,秋菊却扑哧笑了出来,她连忙捂住嘴巴,嘴里却含混地说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啊!” 秋生心说,你要是不解释我不知道你嘲笑我,你非要画蛇添足地解释一下,我要是不知道你在嘲笑我那就有鬼了! 秋菊解释道:“自从老爷去世之后,一些以前家里雇佣的男丁便开始嚣张起来,他们觉得老夫人一个妇人当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因此做工就经常偷奸耍滑,平时手脚不干净,嘴巴也没遮拦。 老夫人知道这事后,极为震怒,于是下令把这些人全部开除。这消息传下去后,牵头闹事的几个混人既惊又怕,咱们黄府的待遇特别好,他们怕真被开除再也找不到类似的东家,同时又惊骇于老夫人的魄力。最后他们抱着法不责众的念头,开始怂恿其他男丁跟着闹事,说什么老夫人卸磨杀驴,今儿能撵走他们改天也能撵走别人,又说大家抱团在一起可以胁迫老夫人涨工钱。那些人一听,贪心大起,也跟着胡闹起来。老妇人见此心灰意冷,于是彻底把那些男丁全开了。那两个门童少不更事,没跟着胡闹,便被老妇人留下来了。至于福伯,老早就跟随老爷了,忠心耿耿,那些工人闹事的时候他还帮着老夫人出谋划策,所以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个男丁了!” 秋生随即又问她府上做什么营生,秋菊说她知道的有限,因为府上涉足的经营很多,既又田产,也有布匹、酒肆生意,不过都不在本地。据说当年老爷在外地经商、投资,发达之后便搬来此地,他找风水高人给算了一卦,说是老爷是白虎星转世,居洼地则财运衰败,登高山则运势恒通。老爷求那先生给寻宅邸基地,那人便指引了翠屏山这块地界,老爷这才在上面建了府邸。 二人攀谈颇畅,秋菊解答完秋生的疑问后,便问秋生山下的见闻。秋生自来善谈,因此绘声绘色地给秋菊讲解山下的趣事,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有些则是道听途说的事。 秋菊这丫头单纯,也听不出真假,睁着眼睛好奇的听着,听到惊险处还要惊呼两声,算是极为配合的听众了。 过了一会儿,秋生见药已熬好,立马盛到碗里。秋菊取过托盘便给四小姐送过去。二人刚走上回廊,就看到夏荷从廊子尽头走了过来,见秋生二人来了便说:“刚刚夫人还让我过来看看是否煮好了药,没想到你们动作倒是挺快的!” 秋菊打趣道:“是夫人要问,还是你这个妮子不放心我和许公子独处啊?” 夏荷立马涨红了脸,羞涩道:“当然是夫人让问的,你又胡说!” 秋菊却说:“是啊,我胡说了。谁叫我喜欢许公子呢,待会儿我就和夫人说让她把我许配给许公子,到时候某些人可不要嫉妒啊!” 夏荷睁大了眼睛,震惊道:“你居然这么大胆子?” 秋菊笑说:“你没有吧?” 夏荷木然地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话刚说完便意识到秋菊给她设了小圈套,于是立马住口。另一边秋菊却已经呵呵地笑起来了。 走到后院四小姐居处那道回廊的时候,秋生特意观察了另外三处住处,发现里面熄了灯,心中闪过一丝怅然。他也不知是否为见不到另外三位小姐而失落。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心中连说几声罪过。 秋菊敲了敲“曲咏”的房门,开门的依旧是四小姐的贴身丫鬟,秋菊将药送了进去,秋生与夏荷则等在外面。秋菊出来时,那丫鬟也跟着出来,她对秋声说:“许公子,小姐让我转告你这次劳您费心了,明日她身体转好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秋生连说小姐言重了,这些小事不用挂在心上。丫鬟再次道谢后才会房。秋菊则带着秋生去了膳堂,说是厨子已经做好了晚宴。秋生心下疑惑,刚刚他和秋菊熬药的地方明明就是灶房,那厨子是在哪儿做的饭啊? 秋菊解释说,黄府有两处灶房,一处是他们刚刚熬药的地方,平时是给下人们做饭的地方;另一处在临着的跨院,平时用以给主人做饭。说着还指给秋生看飘着的炊烟。秋生抬眼一望,繁星明月的夜幕下果然有一道笔直的炊烟上涌。 秋生以为老夫人备膳顶多是三两个小菜,没想到整整一桌子吃食,他没进门就闻到香味,的确让人口齿生津。 桌子旁老夫人坐在主位,有两个丫鬟在一旁站着,她右手边上坐着几个极其漂亮的女眷,雍容华贵,貌美如花。她们见到秋生进来,立马起身相迎,还浅浅地施礼。 秋生见她们的见礼方式,心中满是疑惑,怎么见礼方式都是古礼啊,他在山下可没见过,要不是读书看到过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礼。 老夫人称赞了秋生几句,又将下手边的几位女眷介绍给秋生,分别是“文隽”、“诗律”、“词格”。秋生一一点头问好,对方也浅笑回话。 文隽最长,但不过二十五岁模样,梳着随云髻,上面配有玉簪,一身鹅黄薄衫,声音醇和;诗律次之,容貌秀美,但不苟言笑,梳着十字髻,鬓发两侧悬垂,美目清冷;词格最小,梳着朝云近香髻,她嘴角有颗酒窝,很喜欢笑。 老夫人动筷之后,众人开始吃饭。秋生最怕这伙人是黄皮子幻化骗他的,不然宅邸的匾额怎么写着“黄府”?而且半山建宅也太怪了,而且山下也完全没有此间传闻啊!可是他凭着涂了牛泪的眼也看不出异样,这就让他非常诧异。 不过凡事小心为上,刚刚的香茶他就没喝,生怕里面有什么道道。如今人家大设宴席招待他,又唤出三位美女同吃,他也不好推辞。他见其他人动筷大快朵颐,腹中开始发出空响,忙了这么久开始饥肠辘辘了。 他曾听师父说过,早年间有修炼有成的妖物兴妖作乱,在山里布设幻阵引诱进山的猎户、药农或过往商客到它们的地盘,幻化出豪宅奢府,然后设宴款待来客,可是那些吃食都是石头、枯枝、青虫、蚯蚓之类的东西幻化的。食客不知有异,还以为人家盛情款待他呢,可是吃完之后,不是昏昏欲睡中被对方掏空了肠子,就是埋在了荒坟枯塚当了那些东西的活陪葬品。就算侥幸逃离,也会又惊又吓的生一场大病,命不好的于阳间盘桓几日便一命呜呼了,命好的也得把肚子里的那玩意吐出来,落下杯弓蛇影的疑心病。 老夫人见秋生不动筷子,关切地问道:“施主,你这是?可是饭菜不和胃口?” 秋生连忙解释道:“夫人,您误会了,只是诸菜皆香,一时不知何从下筷了。见笑了!” 秋生这番恭维自然讨老夫人欢心,哈哈大笑,让秋生随意,不必拘谨客气。 秋生冲着老夫人笑笑,左手却伸到桌下,快速从袖口拿出一张黄符,而后轻轻在粘在鞋尖,轻轻一挑在对面文隽的腿上掠过。对方若是妖邪,此刻被黄符沾上其必然受制,可是他看文隽的脸颊,却未发现丝毫异常。他收起黄符,心中稍安,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他刚刚的动作虽然轻柔,可是文隽却有所察觉,抬起头眼神疑惑地看了看秋生。而秋生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 饭后,老夫人给秋生安排下房间后便回房休息了。秋生也打算先行住下,半夜好再探探黄府,之后好出去寻找师父。可是却被词格叫住,说是考教下他的学识。秋生推说自己是个药农哪里有什么学识,可词格却不饶他,非让他在正堂坐下。 秋生无奈地看向文隽、诗律,眼神意识她们给求求情,可是这两人却故意别过头去。秋生哭笑不得,恐怕这三人商量好了难为自己,只不过话是词格说罢了。 第十章九叔救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秋生在黄府遭受着“香艳的刁难”,九叔却还在山林里奔波。 邹怀玉这老头动作迅速,怀里抱着那只黑猫窜进林子便没了踪迹。要不是九叔于刚刚混乱之间在邹怀玉身上取了两根毛发,恐怕根本无从追起。 山路崎岖,林中鲜有人至,因此草木茂盛,追赶极为不便。不过九叔并不着急,他以黄符裹住邹怀玉的毛发,以三味真火将其稍微灰烬,而后装入瓷瓶之中。又在林中捕获一只兔子,而后将灰烬和以清露灌入兔子口中。只见兔子渐渐不再挣扎,眼睛渐渐迷离。 九叔以林中软藤为绳系在兔子腰间,而后将兔子放在地上。说来也怪,那兔子刚刚还一副昏昏欲睡、松软无力的状态,可是放在地面后,居然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一蹦一跳地向前在草地中穿行。 兔子走得不快,方向却是山下方向。这让九叔很是诧异,难不成这黑猫的巢穴在山下?按理来说不该如此。都说天地有灵,这话不错,但天地精气或聚于谷,或盛于壑,因此那些修炼的妖物通常会在这两处修炼,当然也不乏混在人气的地方修炼的妖物。但是如黑猫、黄鼠狼这般手段的妖物,理论上不该向低处走啊! 九叔急于知道黑猫此意何为,于是加快了追赶的脚步。那兔子似乎知道九叔心中所想一般,蹦跳得更加迅速。 一炷香之后,九叔渐近山脚。那兔子似乎发现猎物的狼犬兴奋地开始吐舌头,九叔知道目标渐进了。下了山,村子正在远处。九叔隐隐可以看到村子附近闪出火光,应该是邹鹏带人出来寻人了。 那兔子下山之后,方向却不在朝着村子奔走了,而是骤然西拐,又是一条阡陌小路。九叔隐约记得白天远望的时候,那边是种的都是稻谷一类的田产,中间散落几处矮房。 那兔子最后在一处粗陋的木屋外站定。那屋子外围圈了见方的院子,说是院子,却极为简陋,不过是木棒插在土里,用草绳打结笼在一起,起到固定作用。木棒不高,刚刚到九叔胸前,他站直平视便能看到院子里的状况。 弯月高悬,清辉一抹。木屋门窗紧闭,缝隙里一点灯光都没泄出来。院中散落着落叶,显然疏于打扫,其中也无看家护院的烈犬。 九叔提起兔子,在兔子背上拍了三下,那兔子口中顿时突出灰色沫状物。其浑浊的眼睛渐渐清明,它机警地盯着九叔,四肢不断挣扎。九叔轻声道了句“谢了”,便将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先是装死地蹲在那里,见无危险后便迅速跑了出去。 九叔绕着院墙看了一圈,发现这里并无异常。再回到院门处,他直接推门而入。可是那院门刚刚开到一半,便听到屋中响起了一阵铜铃声。九叔低头一看,发现院门后绑有细不可视的丝线,想必丝线尽头直通屋内,而屋中丝线上悬挂有铜铃,一旦有人潜入院子误触丝线,必然会引发铜铃震颤发声,从而惊醒屋内之人。 九叔虽然担心邹怀玉再次奔逃,可是却不敢贸然进院。此人既然如此小心布设这警示机关,难保不会设置其他伤人的陷阱。他自院外取来一截木棍探路,脚步轻缓靠近木屋。 九叔发现地面上布满了丝线,即便不从院门潜入也会触发铜铃发声。他以脚尖点地,落在丝线罗织的缝隙上。木屋并未紧贴地面二建,而是以数根木桩为基底,再架上木板,而后盖起来的。地面与门户以木质台阶相连,更有三阶,台阶高度很低。 木屋两侧与门梁上并无对联贴纸,上面全是木色,布满磕痕、虫洞,还有雨淋陈腐的痕迹。齐胸的地方挂着两个门环,门栓并未锁死。九叔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里面上了锁。一定是邹怀玉搞的鬼! 九叔不想强硬破门,不然被主人追究起来免不了口舌。他绕道窗户附近,发现窗子也都锁死了。九叔心道,还是得破门才行。然而他手上用力,却发现有一扇窗子居然是松动的。他刚要开窗,顿时听到房内有异响。 九叔心道不好,脚底一踏,身子顿时侧翻出去,于此同时,窗子骤然翻开,九叔便听到“嗖嗖”数道声响,隐隐就在耳畔。紧接着他便看到地面和院墙上插着好几支铁箭。九叔暗道好险,幸好自己耳聪目明见机躲闪开来,不然就被射成刺猬了。同时他也感慨房屋主人设计的阴毒,知道潜入之人最怕惊扰屋中之人,必然会轻手轻脚地寻找入口。他故意将一扇窗户不锁,等到来人开窗触发机关就会射出铁箭,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有所准备一旦身手弱了也得毙命。 可是这人为何设计如此歹毒的机关呢?恐怕屋中必然藏有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者是其仇家了得。然而那邹怀玉怎么会若无其事地进去呢?难不成邹怀玉死了?旋即九叔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邹怀玉身死刚刚那只兔子绝不会安然无事。 可是若说邹怀玉能够布置如此机巧的机关,他还一时难以相信。毕竟白天所见的疯癫老头不像如此心机的人物!除非这人一开始就是装疯,可是按照店中伙计的话判断,邹怀玉疯癫的时间已然不短,他这么长时间装疯卖傻有什么目的吗?最重要的是按照之前所见,老头血液呈褐色,已经是半尸不尸的存在了,明明是中了邪法尸毒。看来只有抓住老头才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九叔翻身又起,重新贴近窗子,手中木棍快速点在木窗之上,窗子骤然开启,里面再无动静。九叔从地面捡起石块缓缓丢进去,只听砰、啪两道间隔的声响,他心中有数。一定是老头候在床边,见到外面有东西进来便出手偷袭,将石块拍了出去,落在木墙上便又发出声响。 九叔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又在地面捡拾两块石块,先是缓缓丢进一颗,紧接着又快速丢进一颗。等听到里面人挥动手臂的声响后,他一个鸽子翻身便翻入屋内,同时火折子燃起,顿时将里面照亮。他便看到邹怀玉正在左手边上,而黑猫则侧躺在木床之上,此刻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九叔不敢在屋中过多停留,立马将抓住老头后领,右手狠狠在老头后颈敲了一下将其砸晕,尔后丢出窗外。紧接着他扑向木床,那黑猫经黄鼠狼折磨已然无力挣扎,见九叔扑来知道凶险万分,竟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一跃跳了出去。 九叔一扑扑空,身子去势不减,但瞧准了黑猫迟缓的动作,手中木棍顿时挥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黑猫身上,它凄厉地叫了一声就狠狠摔下。九叔不给它反应时间,翻身便抓住黑猫的脖子,而后不做停留翻窗出了屋子。 黑猫受了九叔一棍,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了,闪着青光的眼睛渐渐暗淡,但是其中的憎恶凶恶之色却不减。 九叔在黑猫颈部点了两下,先断其腰椎,将其后腿瘫痪,又断其脖颈,将其气断。他从黑猫四足上剪下利爪,然后才以三味真火将黑猫烧净。 九叔知道此屋必有蹊跷,但是深夜探查太过危险,再者邹怀玉还需要救治,因此他决定明日再探,背起邹怀玉便匆忙赶回店中。 赶回店中时,邹鹏等人并不在家,只有店里的伙计瘦麻杆和邹鹏的女儿邹华韶一脸焦急地等在店中。他们二人一个站在门口驻足远望,一个在店中心烦踱步。见到九叔回来,那瘦麻杆立马迎了上去,问道:“这背上的可是太爷?” 邹华韶闻言立马走过来,目光急切地看向九叔背后那张低垂的脸。九叔点头称是,然后让伙计先拿小石碾过来,再烧一壶沸水。伙计闻言一怔,不知道九叔要干嘛。可是邹华韶眼力不一般,看九叔单枪匹马把叔公从救回来,其人必然有些本事,便催促伙计依言照办。 少东家发话,伙计哪敢不从。麻利地跑到后厨拿来石碾,又架火烧水。 九叔将人放下,让邹华韶拿来一个木桶,再取来快刀。她依言照办。 九叔拿过石碾把猫爪碾成粉末放进碗里,又把伙计提过来的热水倒进去,木筷搅拌之后,清水骤然变成黝黑色,还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味。伙计捏着鼻子,嘴里抱怨着:“怎么这么臭啊?” 邹华韶也捏着鼻子,脸色涨红,显然也受不了这气味。九叔没心思管这两人的想法,他将邹怀玉方正,然后褪去其上衣,将胸口袒露出来。而后拿过快刀在其胸口横竖两下,顿时刻出十字印花,伤口虽浅,但足够血液流出来了。 邹华韶见此,急问九叔:“大叔,您这是,您这是做什么啊?” 九叔放下刀,解释说:“祛毒。” 说完,九叔让小二将邹怀玉扶起来,然后他拿起碗,将青黑色温水一股脑地灌进邹怀玉的嘴里。 邹华韶看得于心不忍,就别过脸去,可是一颗心毕竟担心叔公,还是转过头来看叔公的状况。伙计则疑惑地看着九叔这番动作,不知其是诓人的邪法还是真有本事。邹怀玉喝下水后,开始并无反映,可是不足片刻,老头突然弓起身子,口中发出干呕之声。 九叔说道:“木桶拿过来,将他侧过身来,别吐在外面!” 小二一听这话,连忙将邹怀玉扶好,他生怕秽物吐在他身上。 不久前邹怀玉喝过鸡血、生吃过鸡肉,可是在九叔破幻术后都吐了出来。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他肚子里居然还能突出东西。伴随着一阵呕吐,木桶里多了许多东西,有老头白天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还有一块黑色毛发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宛若活物,居然在秽物里缓缓移动,吓得邹华韶连连后退。小二因为扶着邹怀玉动弹不得,可是也一脸惊恐的模样。要不是他手里扶着人,恐怕早就吓得退后了。 九叔暂时并不管那团东西,他知道那就是黑猫身上的东西。九叔没想到邹怀玉之所以听从黑猫的摆布,并不是黑猫对他使用了幻术,而是有人以黑猫为媒介对他施了法术,而黑猫本身处于半僵不僵的状态,这媒介长时间处于其胃部,毒素自然而然地扩散开来,使得老头出现尸化倾向。 九叔看向邹怀玉的胸口,发现那里流出一滩污血,腥臭难闻,他知道这是尸毒正在排除体外。于是拿来碎布擦拭毒血,用一块便换一块,直到老头的血开始出现殷红。 老头吐了一会儿便再也吐不出东西了,胸口的血也已经止住。九叔这才如释重负,等老头安静之后,他让邹华韶把人送回房间,告诉她人已经无恙,接下来静养即可,但七日之内,不得沾荤腥,只吃清粥素菜。 在伙计的帮助下,邹华韶将老头送上了楼。正在厅中只有九叔一人,他口中念咒,手中黄符骤然烧起三味真火,将黄符丢进木桶之中,顿时着了起来,发出阵阵焦味,不一会儿竟传出几声猫叫声,声音凄厉。在之后,火光暗淡下去,直至熄灭。九叔这才放下心来。 第十一章奇诡山洞 九叔救治好邹怀玉,又叮嘱店小二将其呕吐的腌臜之物倒入茅房,便急匆匆再出“蓬莱酒家”。刚刚翠华山上与秋生分手各自追赶妖物,要不是担心秋生不会治人而邹怀玉又命悬一线,他断然不会让秋生涉险去追更加难以对付的黄鼠狼的。黄鼠狼天性狡猾,乃是狐黄白柳灰五家中的仙家,修炼得道后更加难以捉摸。秋生以往又不曾有过对付黄鼠狼的经历,稍有不慎便会着了那畜生的道,故而他忧心忡忡。 以往与秋生除魔卫道的时候,都是哪里分手哪里聚头,此番虽然没说但是按照彼此的默契应该知道回到那坟茔地碰头。因此他路上速度不减,费了些时间便赶回了那里。 那里荒坟枯塚遍布,野草茂密,树木茂盛,偶尔响起乌鸦的啼叫,极为渗人。九叔四下查看并无秋生的影子,朗声喊了喊,也无人应他。他预感不好,急忙追了出去。 秋生当时追赶黄鼠狼的过程中,沿途给九叔留了暗号,可是却被黄鼠狼悉数破坏了。因此九叔追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方向。不过幸好林中野草茂盛,秋生走过之后留下踩踏痕迹,使得野草折断、倾覆,只要留心尚能分辨方向。 可是九叔却越追越心惊,他走出去老远根本没发现秋生留下的痕迹,与往常的习惯相悖。若不是他判断错了秋生走的路,便是被黄鼠狼破坏了记号。若是前者他大不了重新找路,若是后者就太糟糕了,那说明秋生很可能面对可怕的危险。 九叔目光敏锐,时刻注意路上地面有无石块造型、树上有无刻痕,却一无所获。走着走后便到了当时秋生刻下“道”的地方。秋生当时清洗过那里而意识到了黄鼠狼消灭他留下记号的行为,于是偷偷在“道”字蹭掉了一块,以便师父看到。 九叔见到树干上的异样后,立马将黑泥涂掉,心中稍安,寻找的方向毕竟没错。他老辣道深,已经意识到了黄鼠狼摆下了鬼打墙的大阵,同时也猜到了秋生走出大阵的手段,暗骂了一句滑头。 九叔口中念动神咒,同时咬破中指食指,以月光为引,先点天地,后点眉心,顿时灵台洞开,双目精光闪动。他效仿秋生所作,不以暴力破阵,但也不用秋生的笨方法,而是直接以灵目为引,直接走出幻阵。 九叔判断好方向后,脚下动作加快,很快便走出了黄鼠狼鬼打墙的范围。他登高望远,竟看到远处闪着幽幽红光。此光忽明忽暗,仿佛风中烛焰,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他心下疑惑,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红光?依他多年的经验判断,那红光并非鬼火。所谓鬼火,乃是尸骨中所含磷元素在尸骨腐败后生成磷化氢这种物质,这种气体燃点很低,干燥、高温的夏夜极容易自燃,多于乡野坟茔之地出现,人们不知其原理,便觉是鬼怪作祟,口中夸大其词,人们恐惧之心便生,因此有看到鬼火倒霉运,伤财惹病丧了命的说法。 九叔跃下树干,定好方向后急速赶路,半柱香的时间便走到一片空地,此地方圆百米之内空荡荡的,地面上野草不过寸许高,地面还有腥臊的气味。他知道这是黄鼠狼的气味,看来那黄鼠狼的老巢就在此处了。 九叔小心谨慎,在这片低矮的野草地上查看,可是看过之后,并无异常。他甚是疑惑,这黄鼠狼难不成凭空消失了不成?那幽幽的红光又哪去了? 九叔寻到附近的参天大树,再次爬了上去,再次远望竟又发现了红光,那红光距离他不远。九叔跳下树后,再次奔向红光。可是刚刚迈出百步,他骤然停驻身子回头看向那片区域。 他自嘲地笑笑,心道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差点被黄鼠狼的障眼法骗过去。九叔重新回到寸高野草地面上,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回勾,黄符骤现,三味真火燃起,黄符丢在地面,顿时眼中所见起了变化,这宽阔的空地上顿时出现一座山丘,四周的树木也悉数变化,入眼全是歪七扭八的枯树。山丘上布满荆棘的杂草和嶙峋的怪石,山丘脚下,一处洞口大敞开来,一面幽暗一片。 九叔提步上前,手中拿出桃木剑,直接进了洞中。若是所料不差,这洞中必然藏匿着那只黄鼠狼,说不定这里就是那群黄鼠狼的贼窝。 洞中黝黑,里面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和呜咽的风声,仿佛溶洞一般通着外边。九叔取出火折子,可是刚燃起来便被风给吹灭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先退出来,用枯枝弄起一支火把再进洞中。 洞中阴暗潮湿,而且还弥漫着腥臭味。九叔借着火把的光查看洞壁,发现上面的石块黝黑,岩石材质与普通岩石不同,似乎是某种矿石。洞壁光滑,再入则出现各种浮雕似的壁画,色彩暗淡无光,估计是受潮湿空气氧化所致。浮雕的内容较为写实,并非商周时期的粗糙线条画法,但笔法拙劣,也不是太过高明的工匠所为。 沿着山洞走下去,壁画所呈现的故事相对好理解: 第一幅画面上,一个刻着山羊胡的驼背老者手中拿着两样东西,左手是一个锦盒,右手是一份竹简,而他眼中带着恐惧的神色,惶恐地叩拜上天; 第二幅画面上,依旧是那个老者,他将竹简和锦盒放进一个坛子里,并将其埋在树下,过了段时间,树木蔚为壮观; 第三幅画面上,老者不只是生病还是老的躺在床上,一个矮小的孩子跪在他塌前,老者一只手抚在孩子的头顶,手掌散发出金光; 第四幅画面上,孩子挖开了老者埋藏坛子的地方,他取出并打开了坛子,可是里面却空空如也,孩子目露惊恐之色; 第五幅画面上,孩子坐在高高的台子上面,下面跪着一排排民众,孩子双眼望向太阳落下泪来,就在这时天空布满乌云,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天上,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孩子与跪下的民众全被淹没; 第六幅画面上,人物风格骤然变化,不再是随意线条勾勒的衣着,而是配上了细致刻画纹路的服饰。画面上出现一个虬髯的大汉,他打倒了一个面色狰狞的书生,将其手中的竹简夺走。他打开竹简,上面露出一个异样的文字。大汉并未继续展开竹简,而是面色狂喜地触摸那个文字,却被骤然出现的光所消灭。竹简跌落在地,书生将其收了起来。 第七幅画面上,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抱着一个锦盒,眼睛望着远处,天空先是太阳,而后是月亮,她等待的人似乎一直没有到来。最后无奈之下,她开启了锦盒,可是开启后,那锦盒中爆发出一阵光芒,顿时将女子吞没了。锦盒跌落在地,盖子重新掩阖。 第八幅画面上,书生拿着书简出现在锦盒旁边,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然后将锦盒和书简埋在了一处洞穴之中。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九叔满脸惊诧,那锦盒与书简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将人弄没呢?古人作画讲究意会,所画的画面未必就是实际展示的意思,可能有着延伸意义,例如:虬髯大汉与女子被光芒吞没消失,可能是说这光有神奇的作用能让人消失,也可能是说这两个东西爆发出光芒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从而为二人引来杀身之祸,被杀后生命消失了。当然按照画面理解,第一种的解释更为合理一些,不然那锦盒和书简可能就被旁人捡走了。 最后一幅画面上,书生埋葬书简和锦盒的地方会不会就是这个山洞呢?那书生模样的人最后又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这山丘会出现这幅些画呢,是书生所画还是旁人经其口所绘呢?黄鼠狼又什么据此为穴呢,与那锦盒和竹简是否有关呢? 这些疑问在九叔脑中一扫而过。他继续向深处走,洞穴很怪,并不是平滑的路面,先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还有积水,脚踩上去很滑。过了壁画那段,洞穴骤然拐弯,地面既然出现了台阶,而且是往更低洼的地方走的。 九叔沿着台阶向下走去,两侧墙壁渐窄,从初时的一仗有余到最后的不足一米,人行走其中极为压抑。更让九叔惊骇的是,随着深度向低处走,墙壁两侧居然有尸骸嵌入在墙里,虽然都是白骨了,可是姿态各异,白骨完好,显然是有人故意将其嵌入的。九叔检查了两侧石壁,发现并不是开凿出来的,而是一种类似石灰之类的东西用水和出石浆涂抹的,因此可以看到表面光滑的地方,有些还可以看到气泡破裂的痕迹。 随着九叔越走越深,洞中的腥臊气味越来越重。洞底的风呼呼向上,将火把的火焰吹得飘忽不定。走有了一段路程,九叔发现洞壁上出现了壁灯,全部是青铜制品,因为空气潮湿的缘故,已经布满铁锈,不过铜灯之中,还有胶状的油脂,九叔用火把将其点燃,山洞立刻亮了不少。这壁灯每个几步便有一对,分列左右两侧,九叔一个个点燃,洞中便通明起来。灯油燃烧后,香气浓烈,似乎是烤鱼的味道,说不定气味散到林子里,会找来虎豹豺狼之类的凶兽。 九叔动作加快,很快便到了洞底。这洞底极为宽敞,然若一个巨大的宴客厅,长条石桌铺开,左右摆着腐败的木凳,上面挂着灰尘,几根石柱耸立着,上面嵌着壁灯。四下望去,四个角落里均有一处洞口,木门已经腐烂堆积在地面上。九叔检查了四处洞口,发现其中一处上面有黄鼠狼的踩痕,而且气味浓重。 九叔跨门而入,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走不过二里,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个个小洞,洞口低矮,自地面而上不过到膝盖处,低头查看,发现里面都塞着类似棺椁的大型木盒,其宽高与洞口大小契合,相比是从此插进去的。九叔估量了所走石路的宽度,大概两米左右,那矮洞所储的木盒的长度也不过如此吧。 九叔心想,里面难不成真是棺材?怎么会有这么多棺材呢?究竟是什么人弄的呢? 他从未听说黄鼠狼有自己弄棺材的习惯,不过他们倒是喜欢占别人的棺材为居。想到这,九叔矮下身子,侧身一探抓住棺材的封盖,手中用力一顿,顿时棺材飞了出来,长度却不过一米长而已。 九叔先不搭理棺材,而是借着火把的光向洞口身处看去,里面似乎并不是只有棺材大小的空间,其左右两侧还有孔隙,看不到两侧的石壁。难不成还有别的入口? 九叔暂且放下这想法,先去查看棺材。棺材上面盖着盖子,上面有黄鼠狼的抓痕、咬痕,看来黄鼠狼曾在里面躲藏或居住了。他将盖子猛地翻起,里面出现的却是一具穿着碎布衣服的白骨,身体呈现跪姿,头都扣着,极为诡异。九叔脑子里顿时闪过壁画上的内容,若是所记不差第五幅画面上曾经出现过跪着的信众,难不成这些洞口中成殓的都是他们的尸体? 九叔将棺材封好,并重新推回洞中。并念了两声“叨扰”,以示对亡人的尊重。这洞中的棺材众多,想要一一翻看查找黄鼠狼有些费时费力,于是他取出黄符八张,准备布置“八门翁阵”。所谓“八门翁阵”乃是奇门遁甲术的“门”这一术法衍生出来的,门乃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其中五凶三吉,是说休、生、开三门为吉门,伤、杜、景、死、惊五门主凶。“八门翁阵”便是利用这八门的手段,分列八门,在一定范围内布设大阵,围困敌人。敌人陷入其中,胡乱走动,触动凶门则幻象横生,最终惊惧而死。道士用此法祛邪,则是以黄符为八门的阵脚,一旦妖邪碰到凶门黄符则九死一生。 这阵法还有个特点,便是可有布阵之人随意调整八门方位、属性,不再简单地遵从五凶三吉之理,很可能八门全凶,也可能八门全吉,生死全系布阵之人的心意。只是这阵法早年失传,而且极耗心神,非道术精深之人不可驱动。 九叔不知秋生是否也最终到此,虽然按照他的判断秋生多半跟丢了黄鼠狼,可是为防万一,他还是留下了一门吉门,以便秋生根据奇门之法走出来。那黄鼠狼居深山修道,暗通术法,对奇门这等自然之术虽然不懂但多有趋吉避凶的感应,多半也会寻到吉门逃生,他就待在吉门,来个守株待兔。大阵一布,一炷香之后自见分晓! 第十二章危机重重 九叔站定身子,手中飞快动作,手指虚空舞动,待到最后一笔落下,手指所经路线竟绽放出亮眼的光华,线条相连,隐隐成八卦之形。八卦形现,九叔手中黄符飞速归位,每一道黄符占一处方位。 施法完毕,他则身子后退,口中喝了一声“去”,那八卦光华大盛,从竖立状态转为匍匐之态,而后八卦的光晕逐渐扩大,最后消失不见。 初时也不见如此,转瞬并听到山丘之中流风纵横,隐隐可听见其中传出火焰灼烧的噼啪之声。实际上,这是“八门翁阵”的作用,阵法布设之后,施法之人驱动阵中幻象横生,可冰原生火,也可厚土驱洪,甚至能够模拟出西天极乐和地狱惨状。陷入阵法中的人,对此真假莫辨,奔突逃亡之间,也会筋疲力竭而死。即便是能够分辨出真假,但因自身六根不净、心含欲念,其意识也会受到影响。除非受困者道法通天,远远高于施法之人,否则只能按照施法之人所设八门的易理去走。正所谓顺则尚有一线生机,逆则九死无生。 九叔将吉门设在他所在之地,镇中若有黄鼠狼,修为不够的恐怕要在镇中耗死,荒坟树上看到的那只道法精深的黄鼠狼则必能寻到吉门逃生。 果不其然,阵法布设不到片刻,洞穴之中就发出阵阵尖锐、凄惨的叫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紧接着便响起一道急促的叫声,其声并不惶恐,似乎正在召集它的徒子徒孙。九叔知道,这就是那只硕大的黄鼠狼,这些畜生要开始走吉门了。于是他严阵以待,眼中精光闪闪。 老黄鼠狼的叫声过后,紧接着是其他吱吱声在洞中四处响应。然而不足一会儿,这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九叔又在吉门之外布设了黄符阵法,一旦黄鼠狼冲出来就会被阵法所困,就算它们数量众多,也别想逃出去。可是让九叔奇怪的是,过了许久里面也不曾有动静。 九叔暗道一声糟糕。人们常说狡兔三窟,是说兔子很狡猾,他们在洞穴相连的地方往往有三个洞,就算被猎人堵住一个洞,或是烟熏、水灌,它们总能从其他洞口逃走,很难捕获。这黄鼠狼也是如此,甚至狡猾更盛。 “八门翁阵”乃是瓮中捉鳖的好手段,可是却防不了地下,若是这处向深处还有洞穴出口,黄鼠狼钻将进去便可以逃过“八门翁阵”的影响,从而逃出生天。 九叔不做停顿,转身便跑想要冲出空穴到外面一探究竟。可是刚刚冲进摆放石桌的厅子,他便听到踏踏、咔咔的声音,好像是关节扭动和玉石与石阶磕碰的声音。 他看向刚刚走下来的通道,发现上面的油灯悉数熄灭,上面漆黑一片。他暗道一声不好,恐怕来路有变啊!此刻那甬道好像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咔咔、踏踏的声音就是里面传出来的。 他此刻顾不上细想,提着火把就像前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干耗在这下面恐怕还会生出事端。 然而刚刚踏上石阶,火光照耀范围内就看到一具具骨架活了一般,摇晃着身体,张开手臂向他扑来。九叔一脚提出,将挡在身前的骨架踹得飞了出去,连带着把甬道上其他的骨架也撞飞出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骨架年头太多,早就不经撞了,加上九叔脚力巨大,碰撞的骨架顿时散落一地。 九叔快速跨过散落的骨架,一路狂奔一路踢踹,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让九叔惊骇的是,这些散落的骨架好似活了一般,慢慢重组起来,又从身后追了过来。他修道多年,早就心如止水、道心坚定了,寻常幻术对他来说丝毫作用没有。况且他还开了灵目,更是可勘破虚妄。眼前这些骨架根本就不是幻术弄出的假东西,而是被人利用法术驱动的。然而修道多年,他还没见过能够驱动白骨的,更可怕的是这些散落的白骨还能重组。 白骨虽然看似骇人,但是战斗力实在一般,九叔一路冲关那白骨都碰不到他一片衣角。九叔很快便来到壁画的位置,洞外月光照在林间,在洞中也可看到外面的清辉。此刻已经过了白骨,身后也没有追击的声音,九叔心中稍安。 然而不等他喘匀一口气,心中又生惊骇。偌大的洞口居然正在缩小,似乎一块石门正缓缓从空中落下。九叔距离那洞口不远,可是那石门落势却不慢,他立马拔腿就跑。 左脚奔出,右脚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他低头一看,却是地面不知何时伸出一只莹白的白骨手臂,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他脚下用力一顿,却纹丝不动。 九叔暗道一声不好,没想到这手臂居然如此结实,与刚刚一踢就散的骨架全然不同。他心中虽惊,可是手上动作不慢,黄符骤然在手,口中符咒迅速念动,最后大喝一声“去”。黄符迅速点在白骨之上,白骨顿时着了起来。那白骨似乎活物,极怕三味真火灼烧,抓握之力顿渐,九叔立马抽出右脚。他也不看身后那白骨手臂如何,而是直接抢身扑向洞口。洞口越来越窄,眼看着就要落下,九叔立马从褡裢中取出一节桃木,猛地丢向石门。 说时迟那时快,石门将要落死的时候,桃木已然来到,顿时将石门支撑住。可是那桃木毕竟很细,石门又重逾千斤,下落之势只是稍微缓解,那桃木就隐隐有要折断的迹象。九叔听到身后有凄厉的人声响起,而面前石门又即将封死,他不敢耽搁,身子前扑,顿时将上半身探出洞外,落地后手臂一撑,身子骤然向前划去。 “轰”的一声,石门落实,他的身子也已经到了洞外。九叔看着那已经被压扁的桃木,背后已经渗出冷汗。若是再晚上须臾,不是被关在洞内,就是被石门压成两段。 再看山丘,竟然渐渐虚化,片刻之后,已然不见,这里又变成了一片空荡的草地。九叔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此间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鼠狼已经逃出升天,这诡异山洞又机关重重,出现的莫名其妙。 他本想再探山穴,可是此刻找秋生要紧,便不再耽搁,立刻原路返回。 东方渐亮,隐隐现出鱼肚白,俨然即将天明。九叔心中焦急,很是担忧秋生的安危。这小子追踪黄鼠狼,是跟丢了还是被黄鼠狼害了?按理说修道多年,秋生的本事不至于被黄鼠狼迷惑索命,然而翠华山占地广阔,山中又林莽丛生,若是迷了路也很难寻找啊。 一路慨叹着前进,再距离荒坟不远的地方,九叔居然看到了秋生的身影。只不过此刻这小子正躺在一张破败的八仙桌上,居然睡着了! 九叔走过去拍拍他的脸,秋生却并不转醒,嘴里还念着:“词格,别闹了!玩了一晚上,我可受不了了,困死我了!” 九叔狠狠地拧了下他的耳朵,秋生这才疼得睁开眼,一看师父站在面前,立马笑道道:“师父,是你啊!你可总算找来了!” 九叔问他:“你小子够可以的,我让你追黄鼠狼,你可倒好,跟丢了不说,居然还在这里睡春秋大梦!” 秋生笑说:“这不盛情难却嘛,老夫人和小姐非要留我住下,三位小姐还要拉我玩什么游戏,弄了一晚上,我越晚越困,原本想着半夜出去找你,可是最后脱不开身。” 九叔拧着眉头,说道:“臭小子,说什么胡话呢?哪来的老夫人和小姐?” 秋生疑惑地四下看看,昨晚他明明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打瞌睡,怎么此刻这豪宅不见了,自己也睡在破八仙桌子上啊。难不成遇到鬼了? 他连忙把昨夜的事讲给九叔听,九叔越听越惊,生怕秋生遇到鬼了。可是昨夜秋生又是牛泪涂眼,又是黄符试人的,若是寻常鬼怪根本骗不过秋生才对。总之这翠华山中诡异之处颇多,难怪山下百姓少有上山的。 见秋生无事,九叔心中也算稍安,便带着秋生一同下山。二人一前一后,一路少言。 秋生脑子里一直浮现昨晚的事。他原本想要回屋睡觉,可是却被三位小姐留下来说要考教他的学识,他以药农身份推辞。对方却并不饶他,转而玩起了猜谜游戏。词格这丫头,机灵聪慧,脑子里藏着各种机变巧思,谜语层出不穷,先是出字谜,又是出物谜。他开始的时候还兴致颇高,可是慢慢就心中不耐了。几次想要借口回房睡觉,却被词格把话头岔开。夜间秋菊还添了几次茶水和果品,他就是喝了茶水之后才开始发困的。难不成是秋菊这丫头做了手脚?把自己迷晕之后就丢出房子?他隐约记得四小姐吃过药后,曾遣丫鬟送给他一个吊坠,叮嘱他好好保管,日后或有用处,但不可轻易送人,那是小姐的珍爱之物。 想到这,秋生连忙伸手到怀中,那玉坠还在!于是走到师父跟前,说道:“师父,你看这东西!” 九叔接过吊坠,仔细查看。吊坠是玉质的,品相很好,上面还有云纹,观之有仙韵。而且摸起来极为温润,好似羊脂一般。即便是野鬼骗人,也不会送如此好东西的,况且鬼赠人的物件多半是陪葬物品,多数被土浸尸醺,与寻常盘养的玉品不同。这玉坠明显是被盘养的上品。于是九叔让他好好收着,别坏了赠送之人的好意。 秋生好奇问九叔怎么知道这些古玩之类的东西,九叔告诉秋生当年他师兄学艺的时候曾经痴心古玩,疏于修道,没少被他师父责骂。师父总说师兄天赋最高,却不能专精一道,荒废了修炼,以后难成大器。师兄浑不在意,可是九叔却耿耿于怀,不甘被师父小瞧,也有心和师兄一较长短,因此那段时间没少研究古玩。后来被师父发现,狠狠地被训斥了一顿,这才把古玩研究抛在一边。 二人赶回山下时,天已大亮。“蓬莱酒家”的幌子耷拉着,店里的人也不多。二人刚进店中,就被邹鹏拦住。他一脸感激之色,说昨天夜里听了女儿的话,知道叔叔乃是九叔所救,实在是他邹家的救命恩人。因此邹鹏承诺只要九叔以后再来店中,食宿免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而且今天中午还要宴请九叔师徒。九叔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便欣然应下,邹鹏这才放二人上楼。 进屋之后,却发现房内摆好了吃食。这是邹鹏命人准备的早餐,他知道昨夜二人一直未归,多半是有要事要做,因此今早便命伙计把吃的东西送进屋里,免得二人登上爬下的。 二人吃过早饭后,九叔便让伙计把碗筷拿出去。秋生睡了一晚,他可是一夜未眠,实在困乏,于是叮嘱秋生上午不要随意远行,或在店中走走,或在屋中小坐,他则到床上睡上一觉。 可是刚刚睡不上一会儿,便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九叔起床后去走廊上看了看,发现楼下站了三五个穿警服的人。恐怕是李三的死惊动了镇里的警察了,一定是村长去报的案。毕竟辖区内出现这么大的事,他担不起责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