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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岁月忆峥嵘》


 一、下放支农

一九六一年的春天，杜鹃花开遍了小溪山的沟沟洼洼。山下的田野里，麦苗青青，微风吹来，麦苗儿就像大海里的波浪，层层起伏，向前推进。当起伏的波浪涌到了尽头，映入人们眼帘的是河堤上那婀娜多姿的江南垂柳，柳叶藏莺，莺歌婉转。给山脚下那古老的村庄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这时，只见绿杨阴里，一对城里装束的中年夫妇，正指点着四外青山，八方碧野；欣赏着小桥流水，彩蝶穿花。那中年男子身段颀长，书生意气。三七开的发型，梳得漂漂亮亮，成熟的脸上露出稳重和坚强。上穿一件得体的藏青色中山装，下穿一条笔挺的黑色西裤，脚上一双黑色牛皮鞋，雪光锃亮。上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显得是那么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只听他喟然感叹道：“一别十二年啦，终于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那中年女子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见丈夫不胜感慨，忙安慰道：“是呀，屏周，你看这乡间的一草一木，就是与城里不一样啊。那桃红柳绿，百鸟争鸣，溪水欢歌，锦鳞戏浪。还有那一路上所见村庄，竹篱茅舍，鸡犬相闻。城里人又如何领略得来！走吧，你不是说咱们马上就要到家了吗”？于是，鲁屏周领着妻子孩儿，背着满大的一包行李，沿着曲折的乡间小路，走进了阔别十二年之久的古朴山村。  
古朴的山村一下子沸腾起来了。男女老少们纷纷奔走相告，说是俺们村里的秀才带着妻子孩儿回来了。  
年纪大一点的人们都记得：当年小屏周十一个月丧父，七岁丧母，十一岁时便离开了收养他的大姐。孤苦伶仃的他，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田，艰难度日。村里人谁不夸他：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竟然自己管着自己，读起了私塾来。后来又节衣缩食，上了县城办的中学。中学毕业后，做了两年教书先生，便毅然只身来到市里报名，跟着共产党闹起了革命。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他的工作能力强，革命情绪高涨，十九岁就当上了区委书记。土地革命时期，忙得不可开交；肃反运动中，更是走在共产党员的最先行列。谁曾想到，这个山沟沟里少有的知识分子，此刻却带着家眷回到了故乡。  
晚饭过后，村上人围了满满一屋，问长问短，追昔抚今。屏周那一脸阳光，眉清目秀的漂亮媳妇汪淑芬，终于把回乡的原因告诉了乡亲们：“屏周这次携全家归来，是响应党的号召，带工资带粮食下放，支援农业生产的。估计要呆上两三年呢。今后还要请叔伯们多多指点，多多关照才是呢”！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能不高兴吗？多少年来，村子里没有个读书人，遇事总是搔首踟蹰，长吁短叹。如今好了，俺们自己的秀才回来了，而且是很见过一些世面的秀才回来了。这以后，俺们什么事情也就不用求外人了。于是乎，这龙门阵一摆，便摆到了半夜三更。 
大家还在兴头上，只见屏周的儿子小寒，摇着妈妈的手，说要睡觉，淑芬只好把儿子先行安排睡了。然后又出来给乡亲们沏茶、闲话。  
却说小寒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因为他出生在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时节，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他圆圆的小脸蛋，乌黑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温文的气质。大家都说这孩子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定是个有出息的苗儿。别看小寒今年才刚满十岁，可在他父母的教导下，已经认识了四五百字。而且还会背很多古典诗词。什么“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呀；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呀。他不但背得滚瓜烂熟，而且是什么意思，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来。尤其他一双小手，灵巧非常。写出来的正书毛笔字，循规蹈矩，个个饱满又精神。过不了几天，他便要跟着村上的孩子们，一同去大队里念村小呢！  鲁屏周虽然生长在农村，可他对农业生产却一窍不通。三十开外的人，开始务农，走在人前人后，老是样样不如别人。尤其他的妻子汪淑芬，这个出生在乡绅家里，后来又上了洋学堂的女人，更不知道什么是育秧，什么是筑堰，什么是锄草，什么是犁田。但村里人却很爱戴他们。因为一来一笔写不出两个 “鲁” 字，二来读书人通情达理，遇事能够虚心请教，外加上村子里以及大队里办正经事儿，都要仰仗鲁屏周的才能。比如几个村庄合修水库呀，没有他，测量、计算会有困难；年终决分呀，有了他，算起账来就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农家人的活计，自古以来就是冗繁复杂的，而且一年四季不得清闲。比如春天来了，他们就要开始播种，然后育秧，秧苗育成了，就到了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  的初夏了。于是他们就要着手犁田，犁田前还要割取新绿的嫩叶，散布在水田里。犁田时，嫩叶被翻压在泥土里，腐烂后便成了绿肥。田整好了便要开始插秧，然后便是耘禾除草，施化肥，喷农药等田间管理。田间管理的同时，旱地里还要插红薯、种棉花。还有头年冬天种下的油菜已经成熟，他们又要趁着大好的晴天进行收割。秸秆晒干后，又要进行人工脱壳。等到了仲夏稍闲时，他们便要进行人工土法榨油。 
这人工土法榨油，可算是一项劳动人民了不起的发明创造，也不知始于何朝何代？首先是把油菜籽晒干，炒熟。然后在牛拉的大碾槽里将菜籽碾成粉末。再将其包裹在用开水煮过的稻草之中，置入直径约50厘米，厚约10厘米的铁环内，压实成圆饼状。再后又将这些 “圆饼”，整齐地排列在一棵直径约两米、长约六米的大树的人工凿成的圆柱型凹槽内，（凹槽的直径与“圆饼”的直径相符）凹槽的一端是“圆饼”，另一端，用上下两排方木填实，再用一头大、一头小的锥形方木挤进其他方木间，以撞击锥形方木的方法，向圆屏一端挤压。上排的方木挤紧了，下排的方木就自然松动了。再在下排方木中塞进锥形方木，撞击挤压锥形方木时，上排方木便又松动了。如此上下排轮流挤压，方木便越加越多，圆饼便被越挤越紧，最终便挤压出菜籽油来。  
到了盛夏，早稻已经成熟。这便是农家一年之中最忙最累的时节。农家俗称之为 “双抢”。即抢收成熟的早稻，抢栽晚稻。那割稻的割稻，脱谷的脱谷，晒谷的晒谷，犁田的犁田，扯秧的扯秧，插秧的插秧。好一派繁忙的景象。双抢过后，已到初秋。旱地里的作物已经成熟。他们又要收豆类，收芝麻，掰玉米，摘棉花。深秋又要收割晚稻。难以详尽。到了冬天，他们又要开始种油菜，种小麦，挖红薯。红薯的作用可大着呢，一是可以作为杂粮充饥，二是红薯藤可以喂猪。红薯藤是生猪的主要食物，将其煮熟后，封在大缸内，可以管上大半年。其他时间段里，生猪的食物来自女人们在空闲时所割的野菜。农家人都希望年终自己家里能杀一头肥猪，自家把猪头猪脚和猪内脏留下来过年，然后把猪肉卖去大部分，以添新衣、备年货。农事忙完了，时序便到了农历的腊月。大家以及放了寒假的孩子们，便一窝蜂地涌向山中砍柴，以备一年的炊事。  如此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鲁屏周夫妇经过这数年的勤劳与努力，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农村生活。一家人倒也过得充实安稳。



 二、放归田里

一天早上，屏周扛着锄头和村民们一起下地锄小麦，山脚下那清新的空气，加上那山村特有的鸟语花香，给多才多艺的屏周平添了几分诗兴。早饭时便已酝酿成功。晚上他展开素笺，笔走龙蛇，写下了一首充满田园气息的五言古诗： 
山居虽陋寓，风物却宜人。
春来花绕屋，夏至柳垂门。 
秋赏篱边菊，冬吟宅后筠。 
更有南芜叟，幽歌最入神。 
何须肴与酒，足以养天真。
琴书添雅兴，蜂蝶助诗情。 
五裤多余力，时蔬任我勤。
饔飱常鼓腹，时代一黎民。
写毕，自己又朗吟了一遍，便自悠然品起茶来。淑芬看着丈夫那份自得的豪兴，不觉对着诗笺，一字一句地教着儿子读了起来。小寒虽然不懂得这些平平仄仄，但听妈妈读得朗朗上口，也就认真地跟着读了起来。谁知到了第二天晚上，小寒竟然对着他妈妈，将他爸爸昨晚写的诗背了下来。淑芬一时激动得连声叫丈夫：“屏周，屏周，你听寒儿把你昨天晚上写的诗都背下来了呢”。
屏周见小寒果然一字不漏地将自己的新作背了下来，高兴地说道：“ 嗯，是块读书的料”。淑芬又鼓励小寒道：“好好读书哈，等你长大了，书读好了，便也能像你爸爸那样，写出自己创作的诗歌来呢”。 
自古欢时易过，转眼到了第五年的春天。这一天，鲁屏周十点多钟就赶到了县城。当他来到局里领工资时，财务科的出纳说工资表上没有他的名字。于是屏周找到了局长，局长说这事要问组织部。屏周又来到了组织部，组织部长和蔼地告诉他：“这是县委的决定，已下放的原国家干部，在上调之前，不再发放工资及商品粮。这个决定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估计全国都一样。你先回去吧，待有了新的决定，我们会通知你的”。没办法，鲁屏周感到自己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民了。他回到家中，将此事告诉了淑芬后，两人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屏周想起十几年来，穿草鞋，剿土匪，扛棉被，下基层，为革命出生入死。如今落得个一领青衫，放归田里，不觉黯然神伤。尤其淑芬，觉得这样一辈子呆在农村，自己的辛苦不说，儿子的成长和前途必将大打折扣。所以三天两日的，常要屏周往县城里跑，摸情况，找关系。然而，任屏周的两条腿跑断了，鞋底磨穿了，也是徒劳。 
再没有办法好想了，只得把事情看开些。这天晚上，屏周夫妇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乘凉。丈夫望着满天的繁星对妻子道：“淑芬，你看这天宇的群星中，总有一些是时而明亮的，一些是时而暗淡的，更有一些是突然化作流星，一泄便无影无踪的。我们现在只是那些暗淡的星星，比那些个流星还要好些呢。我相信，凭我们的双手是足以建设好我们自己的幸福家园的”。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再说无官一身轻，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自古以来，有多少名流还特意辞官不做呢。你看陶渊明，断续做了十三年的官，便已厌倦了，说自己是 ‘误落尘网中’，要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呢。还有隐居上饶的辛弃疾，也说 ‘意倦须还，身闲贵早’ ，当时‘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 ，几年以后，到底还是结庐在江上，并筑起了一个烟水蒙蒙的偃湖。何况我原本就生长在农村，这里有我的一块天地，不需要开荒筑湖，更不需要重新结庐，只要把我祖上留下来的宽房大屋改造一下，便可以像五柳先生那样，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了”。
淑芬插言道：“你说的话虽有道理，但寒儿怎么办？ 难不成也让他 ‘守拙归田园’ 吗” ？ 屏周接着道：“至于寒儿的成长，目前有你我的指点，应该不会误他。到了念高中时，我们再想办法，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政策会有改变呢”。 屏周说到这个份上，淑芬便再也没有话好说了。夫妻二人就这样带着孩子，准拟着耕读传家了。



 三、故交来访

转眼到了一九六五年的冬天，山里的深冬比之城市里要冷的多。西北风吹过小溪山的山坳，呼啸地摇撼着河堤上那毫无一叶的柳树。村后的竹林里，时不时传来萧瑟的声音，村东的岭头上，更是松涛阵阵，充人耳鼓。田野里成千成万的乌鸦时起时落，叫个不停。天空中灰蒙蒙的，恰一似混沌初开的景象。
突然，鲁屏周的院子外面，传来了一个久未听过的熟悉的声音：“鲁兄在家吗” ？淑芬听了，赶忙去开了院门。只见院门前站着一位浓眉大眼，腰圆背阔的中年汉子。头戴老式警官帽，身穿制服，脚穿一双半旧不新的大头皮鞋，肩背着一个草绿色帆布挂包。见了淑芬，高兴地说道：“哎呀，真叫我好找啊” ！淑芬也惊喜地笑道：“哎呀，是李局长来了，稀客啊，稀客”！一边把客人往屋里让，一边喊道：“屏周，你看是谁来了，你昨天还念着他呢” 。正在书房里看书的鲁屏周闻声，来不及整理书桌，便笑着冲出房门道：“果真是李大局长来了吗？真令我蓬荜生辉呀”！说完握住李局长的手，使劲的抖了起来。李局长笑道：“老兄，你好悠闲啊，几年不见，便学着陶渊明，三径早成了呢。这大白天的独坐书房，是不是在赋你的 ‘归去来兮’ 呢” ？屏周却笑道：“先坐下来吧，我问你，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李局长一边接过淑芬递来的冰糖茶，一边笑答道：“自然是西北风啰” 。接着又道：“我带了局里两个人，到你公社来查一个案子，事情办完了，我便想起了大哥来。因机会难得，我打发两个随员先行回去后，便匆匆来找大哥了”。屏周叹道：“说来惭愧，我为了工资和粮食问题。也不知往城里跑了多少趟，却不能抽出时间去看你。此刻却劳驾你大老远的来看我”。李局长笑道：“这个能理解，我知道你很忙，而且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的问题，县委会上也讨论过，但政策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屏周只是点头。李局长喝了一口茶又说道：“这几年过得还好吧”？又朝淑芬道：“特别是大嫂，你这个大家闺秀，又上过洋学堂的人，能适应这农村生活吗”？屏周道：“谈不上好与不好的，日子也还过得去。淑芬初来时，什么活也不会干，不过现在已熟能生巧了”。淑芬却笑道：“熟是熟悉了，巧是谈不上的”。屏周接着道：“毕竟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所以父老乡亲们都很看得起我们”。李局长接过话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回来了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呢。你还不知道吧，中央要有新的动向了。据说是党内出现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风闻从中央到地方要揪斗一批，打倒一批。谁也难保不是专政对象呢”。屏周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社会主义建设不是在稳步推进吗？国民经济不是也在稳步增长吗？怎么突然冒出个走资派来了”？李局长小声答道：“据说是有人认为目前这样的社会主义建设步子太慢，与西方国家相比，差距太大。又有说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还远没有结束，人民公社来得太早了”。屏周道：“哎，自古以来，政治斗争风起云涌，谁是谁非，只好留待后人去评说了” 。李局长接着道：“可不是！还听说县委、县**机关内部也有拉帮结派现象，现在大小事情都无人过问，生怕惹火烧身呢。你看我，性子直，又不会奉承，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和你一样解甲归田呢”。屏周转过话题道：“好啦，不说这些啦。光顾着讨论时局，还未问及你的近况，娇妻爱女可都好？当公安局长的滋味如何呢”？李局长笑道：“我李明两袖清风，些尘不染，对得住良心的事情，我就认真去办，否则，管他谁的指示谁的命令，我一概不卖账。我宁愿丢了乌纱帽，也不愿留下个千古骂名。素琴还在妇联上班，不理政事，倒也罢了。可是小女紫云却让我有些担心呢”。淑芬插言道：“紫云也该上初二了吧，记得她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让你担心呢” ？李明道：“鬼丫头脑子倒是聪明，学习上却不甚努力。最是思想激进，满口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地喊。我真担心这样下去会出乱子呢”。屏周却笑道：“这有什么，紧跟形势嘛。毕竟还是学生，老师怎么说，学生怎么做是错不了的。既然她脑子聪明，可千万别让她荒废了学业才是”！李明道：“可不是，今年春上，她陪着她妈妈逛了一次街心花园，回来后我要她写一篇日记，谁知隔日竟交了一首七言律诗来了。我看了一遍，觉得还像那么回事呢” 。屏周忙道：“念来听听吧”。于是李明慢慢念道： 
花 园 春 景 
翠叶莺声动我情， 小园花木正争春。 
游蜂蕊上弹金翅， 粉蝶花间舞彩裙。
晓露润枝珠欲醉， 轻风拂叶韵如琴。 
人生可否如花朵？ 羡煞痴心小主人。
念毕，便笑对屏周道：“这赋诗填词，你最内行，你点评一下吧，回去我好叫她修改”。屏周听完，连声称赞道：“写得好，写得好！足见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你大可不必为令爱操心了”。又说道：“你看我们家小寒，算起来比紫云还大一岁呢，却连一个像样的诗句也做不出来”。 
这里屏周正在说小寒，不期小寒放学已回家中。于是屏周把儿子叫了过来，告诉他这是县公安局来的李叔叔。小寒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气宇不凡的李叔叔，然后说了声李叔叔好。李明一边答应着，一边伸出手来摸着小寒的头，见小寒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已成半大小伙子了。便道：“好快呀，都长这么高了，要是换在别的地方遇见你，我可就认不出你来了” 。接着又问：“上初几了”？小寒道：“上初二” 。李明又问：“你手上拿着什么书呢？能给我看看吗”？小寒道：“是习字本” 。说完把本子递了过来。李明接来一看，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 《陋室铭》三个楷体字。遂把本子打开，映入李明眼帘的却是满纸行书。李明一边欣赏着行书，一边念道：“山不在高，有胜则名，水不在深，清幽宜人”。突然停止不念了。他望着屏周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个《陋室铭》不是刘禹锡的《陋室铭》吗”？屏周笑道：“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我纵有满腔怨愤，又不能像刘梦得那样被再召回。所以写出来的《陋室铭》也就不一样了”？李明道：“既然这样，那我来读读大哥的《陋室铭》有什么不同”。 遂念道：
山不在高，有胜则名。
水不在深，清幽宜人。 
斯是陋室，足寄无形。
苍松沿牖绿，翠竹绕庐青。
往来无显贵，谈笑尽平民。 
东篱菊灿，西圃梅吟。
堪称世外天真。
桃花源里， 也满不过如此风情。
李明念毕，笑道：“果然是不同刘郎。他是‘往来无白丁’，你却是‘谈笑尽平民’，足见你已与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 。又问小寒道： “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不待小寒回答，他紧接着又补充道：“这些字都是你自己写的吗”？小寒不知道写得好与不好，把一双眼睛紧盯着李明的脸，好像要从李明的脸上找出答案来似的。可是李明脸上一直没有答案，小寒只好点头默认了。谁知这一默认不要紧，倒把个李明弄得大吃一惊。他盯着屏周半晌，才把眼神从屏周那若无其事的脸上移开。然后对着小寒道：“是你爸爸对你要求太高了，你这一手字连我都写不出来，就更不要说像你这般的小孩子了”。接着又问小寒道：“你临的是哪一家的帖呢”？小寒听李明这一夸奖，知道自己的字算是写得好的了，便高兴地回答道：“开始是临颜真卿的《多宝塔》，最近才临王羲之的《兰亭序》”。李 明又抚摸着小寒的头道：“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吧”。小寒却又说道：“我虽然很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但我更喜欢孙过庭的《书谱》”。李明听了道：“怎么你现在就想临《书谱》吗”？小寒听了李明的口气，已知道是自己心急，便小声道：“我爸爸也不让我临”。李明点点头，笑道：“学书非一日之功，你现在应该把已学过的东西巩固好，也就是说要循序渐进，心急是吃不成热豆腐的”。说完又朝屏周拱拱手，笑道：“亏你教子有方，才几年功夫，就让你**出这等苗儿来了，我真的是很佩服你老兄了”！屏周摇头笑道：“这算不得什么，只是培养了他在法书上一点兴趣，他自己又多花了一点时间而已。令爱才是有真才实学的好苗儿呢”。
二人正说着，淑芬已从厨房里传来了叫吃饭的声音。小寒便跑到厨房里去了，一会儿饭菜盛了一满桌。淑芬笑向李明道：“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比不得在你家里的。这穷山沟里别说没有钱，就是有钱也难以买到肉吃”。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金黄的荷包蛋向李明碗里夹。李明笑道：“大嫂，你不要客气，让我自己来好了。这年头，城里也是一样，买肉要凭票，有时上个月也难吃到一次呢”。屏周道：“我这里蔬菜还是有得吃的，别看现在是冬季，你看干豆角，咸菜，白萝卜，干辣椒，上海青等都不缺。淑芬又补充道：“鸡蛋也是不缺的，家里养了十来只母鸡，一年四季都有鸡产蛋，甚至孩子读书所需要的纸笔，都可以用鸡蛋去换得来”。于是，两人碰杯干了一杯糯米酒。李明道：“嫂子不来一杯”？淑芬笑道：“我向来不喝酒的。你多喝两杯吧，天气这么冷”！李明又向淑芬道：“回过娘家吗”？淑芬笑道：“没有啊，农家一年四季不得闲。好在父母兄妹经常有信来，倒也减了好些牵挂。大家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中，瓦缝里便淅淅沥沥掉下了好多雪粒来。于是小寒把堂屋里炉火烧得更旺，淑芬收拾完碗筷后，也坐到了炉火旁边，准备着忙她的针线活。屏周自烟盒里取出两支“欢腾”香烟来。递一支给李明，然后两人就着炉火点燃了，一番吞云吐雾后，李明笑道：“好久没听嫂子弹琴了，我看是不是先请嫂子把针线活搁一搁，弹一曲琵琶听听如何”？淑芬微笑道：“敢情是江州司马来了不是，好端端的怎么便想着要听琴呢”？李明笑道：“江州司马以外，就没有喜欢听琴的吗？‘停杯且听琵琶语，斜照江天一抹红’ ，不是现成的例子”？淑芬又笑道：“你别出难题了，我是说久不抚琴，如今却恐难成曲调了呢” 。屏周接过话来道：“是呀！这些年来，我们只顾着养家糊口，早把琴棋书画束之高阁了。你就随便弹一曲吧，我们这里故友重逢，围炉煮茶，一边听琴，一边赏雪，岂不是别有一番情趣吗”！李明见屏周也如是说，便更加来劲地笑道：“说不定咱们一高兴，便要吟出几首诗来，岂不称为美谈”！淑芬无奈，只好叫小寒取来了琵琶。拂去箱子上的灰尘后，便整顿衣裳，轻拢慢捻地边弹边唱道： 想起了往日苦哟， 两眼泪汪汪。 家破那个人亡哟， 好凄凉。 哎咳哟哎， 哎咳穷人那个好心伤。 不怨我的爹呀， 不怨我的娘呀， 只恨那个地主呀， 黑心肠。…… 曲调低沉忧伤，催人泪下。但是工农翻身得解放，好日子来之不易，谁也不敢忘怀。所以当年那些忆苦思甜的歌曲，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唱毕，淑芬已觉此调不合此时此刻的情景，于是笑道：“先忆苦嘛，再思甜，就不会翻身忘本呢”。说完又弹了一支欢快的曲子： 江西是个好地方， 好也嘛好地方。 山清水秀好风光。 八一起义在南昌， 革命摇篮是井岗。 红都瑞金闪金光， 闪金光。 红色土地万年长。…… 曲调一变，大家的心情也就跟着变了，满屋子里便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李明屏周都鼓掌叫好。淑芬却笑道：“真真的是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不觉已生疏到如此地步了”。 又指着窗外道：“雪越下越大了呢”。屏周打开大门一看，不觉朗吟道：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真是要写一首诗来赞美一下眼前的美景呢”。于是大家都来到门前，看着那鹅毛般的大雪花儿洋洋洒洒，盖地铺天。对面的小溪山像银蛇起舞，篱边的湘妃竹似李广弯弓。淑芬遂兴奋地说道：“你们快作诗吧，莫辜负了这诗情画意才是呢”。于是屏周吩咐小寒取来文房四宝，只见他展开薛涛笺，拿起右军笔，一气书成了雪天即景呈李明诗：
一昼梨花舞碧苍， 滕王世界好风光。
山峦起舞披银练， 松柏参差着素装。
一盏清茶欢叙旧， 两支妙曲绕雕梁。
难为好友殷勤访， 炉火相催觅句忙。
屏周写毕，自己又朗诵了一遍。李明听罢，鼓掌称赞道：“正是即景诗的佳作， 我是望尘莫及的了”。淑芬笑道：“不要尽说奉承的话来听，先把你的大作献出来吧”。于是李明踱着方步，沉吟片刻向屏周道：“我自做我的诗，可不能和你的韵哈”？屏周点头笑道：“无妨，你只管做来”。于是，帮李明铺开素纸，只见李明蘸得笔饱，不疾不徐地也写出了一首七律来： 
谁遣龙鳞舞太苍， 染成大地白茫茫。
琼枝默默横窗外， 玉树婷婷立岸旁。 
一竹弯腰疑疾苦， 几家举酒压寒凉？ 
花飞六出呈祥瑞， 但愿来年五谷香。 
李明写一句，屏周便跟着念一句，念完后笑道：“到底是父母官的襟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啊”！ 淑芬也笑道：“但愿托你的吉祥佳句，我们明年有个好收成吧”！ 这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两个昼夜，平地里积雪已有一尺多深。因此李明只好要小住几天了。 这一天，李明早早起了床。屏周躺在床上问道：“你一大早爬起来做什么？不是想学着小孩子堆雪人吧”？李明道：“我感觉今天天气要放晴似的”。屏周笑道：“莫说天气没放晴，就是放晴了，这深一脚浅一脚的也没办法走。更何况是五十多里的山路呢”。说完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又说道：“今天不会让你闲在家中的，我们应该着手改善改善生活了”。李明却笑道：“已经很不错啦！还要怎样改善生活呢”？屏周道：“不要急，待我穿好了衣服，你跟着我走就是了”。一会儿，屏周穿戴已毕，又拿来一双雨靴，让李明换上，并叫李明拿着铁锹，他自己拿着簸箕及一根长绳，打开了通往后院的耳门。突然一股清新的寒冷香气向二人迎面袭来，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屏周喜上眉梢地道：“别是我那两株梅树开了花吧？好香啊”！李明也道：“真的是梅花香味”。于是屏周忙放下手中的簸箕，拉着李明穿过西边屋角的菜地。只见菜地尽头的竹丛深处，两树梅花果然开放得鲜艳无比。李明朗声吟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屏周立马接言笑道：“那就少不得又要李大局长赋诗一首了”。李明兴奋道：“真是要赋诗一首了。好在有大哥在此， 我是不怕赋之不工的”。于是，李明一边欣赏着梅花，一边喃喃负手，不消片刻工夫，便吟成了一首咏梅的七言律诗来：
迎霜斗雪自甘心， 不慕繁华富贵春。
玉骨嶙峋持劲节， 冰肌清淡永精神。
赢来雅士添诗兴， 搏得幽人把酒尊。
岂要人夸颜色好， 但求清气满乾坤。 
“好一个但求清气满乾坤”！屏周抱拳道：“妙极了，我是要甘拜下风的了”。李明摇头笑道：“别只顾着说妙不妙的，你得马上和我一首来才算妙呢。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霜姿雪态吗”！屏周笑答道：“我答应你就是了。但此刻我们必须去把那改善生活的事情办好，以免错过了机会”。于是两人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后院。拿起铁锹与簸箕，向后山脚下的空地里走去。他们找到一块平整的开阔地，铲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一块三尺见方的地面来。然后在地面上撒一些谷粒，再把簸箕盖上去。屏周又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来，在树枝的下端系一根长长的绳子，上端将簸箕撑起离地面一尺来高。他拽住绳子的另一端，拉着李明后撤到老远老远的竹丛下。 向李明说道：“ 这便算是布 置妥当了。你想，接连两天的大雪，鸟雀找不到食物，突然发现一块空地，它们能不过来看个究竟？鸟雀大都醒来的早，所以我们必须趁早安排”。
话音刚落， 早有两只小雀朝那块空地飞了过来。接着又有一只山鸡也提心吊胆地串到了附近。那山鸡临近空地时，便走几步停一步，东张西望地进入了簸箕底下。这边二人看得真切，屏周用力一拉绳子，簸箕立即罩了下来，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如飞赶到。屏周忙自口袋里掏出一个网袋，将网口张开，对准了将要掀开簸箕的方向，然后叫李明轻轻地将对着网口一边的簸箕揭起。说时迟，那时快，山鸡和小雀立即向外一扑，便一一扑入了网袋中。
李明觉得非常有趣，开怀大笑道：“不如依法炮制，再弄几只山鸡来”。屏周却笑道：“ 别小看它们，也是非常乖巧的。他们发现同伴被捕时，便不会再来上当了。只有那些个不明就里的小雀才有可能重来，所以我们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收获的”。李明点了点头，觉得似乎有理。屏周又接着道：“这还是小玩意呢。如果你不怕吃苦，我们还可以带着猎犬上山寻小兔，觅山羊呢。道理大致一样，饿了几天的小动物必须出来觅食，因为处处是积雪，它们每走一步都要留下深深的脚印来。况且积雪又深，它们自然行动缓慢，我们又带着猎犬。所以是很容易逮住它们的”。李明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何不试试”。屏周笑道：“算了吧，现在我们没有防雨裤，机会多得很呢”。于是，俩人高高兴兴地提着战利品回到了家中。午餐时，二人少不得又推杯换盏起来，李明自少不得又要夸奖一番淑芬的厨艺。 
第二天一早，声声鸟唱把屏周和李明从梦中唤醒了。送目窗外，他们发现雪已完全停了，风也止了。东方的天边已现出了鱼肚白。不久，一轮红日便冉冉升了起来。到吃过早饭，刺眼的阳光已洒满了大地。积雪开始融化了，门前的小路上，已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踏成了深深的路径。小树已开始舒展枝丫，那屋檐下的雪水滴个不停，就好像李明那似箭的归心，留之不住。屏周没有办法，只好让李明穿着自己的深靴，沿着早行人踩出的路径而去。临别时，屏周握住李明的手道：“这诗债嘛，我很快就会还你的，政策上有什么变化，还望及时来函见告。到了明年开春，我还想把小寒送到县里去读高中，那时少不得要你帮忙的”。李明笑道：“好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你留步吧”。于是，两人互道一声珍重，李明便迈开大步，向正南方的县城进发了。 



 四、送儿寄读

转眼之间，冬尽春来。雨水季节的山村，显得格外宁静。据老人们说，今年正月十九晚上，寒婆婆又捡走了好些柴草，这泥浆雨一直要下四十天。因此人们也懒得出门，各自守着各自家里的一团炉火。 
一天晚上，屏周在被窝里同妻子商量：“新学年马上就要开学了，我想把寒儿送到县里去读高中，你看如何”？淑芬道：“你可有了门路” ？屏周道：“应该问题不大，去年冬天我送别李明时，李明亲口答应过我，寒儿到县里读高中的事包在他身上”。淑芬笑道：“既然这样，那你过两天就送寒儿去李明家吧” 。到了第二天，屏周心想，他去县城的任务只是把寒儿交给李明，寒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让他自己直接去找李明。于是他给李明写了一封信，叫小寒自己带着这封信，按信封上的详细地址，到县城里去找李明。小寒听了开始有些不乐意。因为一来他当年离开县城时，才刚刚十岁，早已记不得原来的街巷。二来县城里只有李明这个他唯一认识的人。万一找不到李叔叔，又该怎么办？但转念一想，爸爸既然叫我去，自己就应该大胆而行。纵然李叔叔碰巧不在家，他的家我总是能找得到的，大不了就是在他家里等待。
第三天一早，淑芬帮儿子整理好行李，又再三叮嘱道：“到了李叔叔家，要听李叔叔和阿姨的话，早上要起早，功课要认真完成，须知李叔叔家的紫云成绩是很好的，可千万别给你爸爸丢了脸”。小寒一一答应着。于是夫妻二人一同把儿子送出了村口。 
五十里的路程，小寒紧赶慢赶，赶到县城时，已是下午两多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李明的家。来到院门前，他小心地敲了两下院门。一会儿有人来开了门。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半大女孩。只见她面如新荔，目似秋波。眉若月牙，齿同编贝。梳两条齐胸辫子，穿一件嫩黄掐腰外套。显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她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小寒半晌，才迟疑地问道：“你找谁”？小寒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这里是李明叔叔的家吗”？那女孩答道：“是的。你找我爸爸吗？他要到下班时才回来呢”。小寒听后说道：“奥，那看来你就是李紫云了” 。不待紫云回答又说道：“ 我是从乡下来的，我爸爸鲁屏周是令尊的好友，他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令尊呢”。这女孩正是李明的千金李紫云。她不止一次地听父母亲谈起过五六年前的一家邻居，那就是鲁屏周伯伯，鲁伯母及他们的儿子鲁小寒。此刻听得这男孩说他爸爸就是鲁屏周，那他自己就应该是鲁小寒了。怪不得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于是她也很有礼貌地把小寒让进院里，然后关上院门说道：“我妈妈也上班去了，你今天如果不走，就等他们下班回来吧。要是很忙的话，我就去公安局把我爸爸叫回来”。小寒笑道：“不忙，我等他们就是了”。
于是紫云搬来一方杌子，让小寒坐，她自己便回房中去了。小寒遂打量起李明的家来。这是一栋很老的平方，没有自己家的房子一半高。但这房子是用火砖做的，比自己家的土砖房子要结实得多。院子虽小，东边围墙脚下却栽有数根凤尾竹。竹青叶绿，好一似郑板桥的《墨竹图》一般。西边有一棵桂花树，新叶已微微吐了出来。靠着厨房的窗下，还有许多花木，小寒很是不解，为什么自己家的花木都是种在地上的，而李叔叔家的花木，却都栽在盆子里。他正想着，不提防紫云又从房中出来，向小寒笑道：“你是从家里来的吧”？小寒回过神来答道：“是的，走了近五个小时呢”。紫云听罢，忙自厨房里泡了一杯热茶，端来递与小寒道：“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也不待小寒回答，便出了院门。不一会儿，紫云买来了两个面包，递给小寒时很是抱歉地说道：“你肯定饿了，先把面包吃了吧”。小寒此时真的饿了，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大口大口地啃起面包来。此时，紫云一边陪着小寒说话，一边看着小寒吃面包。她发现小寒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英气，就像小学课本里的小英雄雨来一样，给人一种很勇敢很英俊的感觉。尤其他说话的语气，很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不觉便多看了小寒几眼。可巧小寒正不经意地向紫云看来，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紫云顿觉脸上一热，幸好小寒只顾向她问话，并未留意紫云此时的脸色。小寒问道：“你现在是读高一吗”？紫云道：“是的，明天就要开学了。你是读高一，还是高二呢”？小寒道：“也是读高一。但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读呢，我爸爸说农村中学师资力量差，想通过令尊的关系让我到县城里来读。我爸爸说令尊已经答应帮忙了” 。紫云嘴里 “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怪不得我爸爸上回夸他，原来他真的很有学问。幸亏我前几天在一张报纸上读到了 “令尊”一词，否则初次见面便要丢人现眼呢。于是紫云笑道：“你成绩一定是很好的吧，所以你爸爸才要把你送到城里来读高中”？接着又道：“上回听我爸爸说你很聪明，而且写得一手好漂亮的毛笔字，真要是到了县中，怕不是班上的大红人呢” 。 小寒被紫云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半晌才答道：“我倒是很担心跟不上班呢，因为乡下的教学质量差。其实你才是很聪明的呢，我去年就拜读过你的诗作，那‘人生可否如花朵，羡煞痴心小主人 ’ 的诗句，我还一直记在心里呢” 。接着又说道：“如果不是有 ‘小主人’ 三个字的交代，我几乎要怀疑是哪位老夫子的大作呢”。紫云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可嘴里却道： “那算不得诗，不过是顺口溜罢了”。两人正说到兴头上，不提防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紫云马上站起身来，叫道：“爸爸，你看是谁来啦”？小寒也跟着站了起来，叫了声李叔叔。李明一看是小寒，高兴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四下里一瞥，说道：“难不成是你一个人来的”？小寒答道：“是我一个人来的，不过我爸爸有一封信叫我转交给你”。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李明接信在手，却朝紫云道：“你看你寒哥哥，也就刚刚大你一岁，就能独自出这么远的门。要是你啊，就只有哭鼻子的份呢”。紫云听了心中不服气，朝他爸爸做了个鬼脸，便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去了。这边李明拆开来信读罢，见信上只写着请他帮忙安排小寒就读之事，便把一双眼睛盯着小寒。小寒便道：“李叔叔您是不是觉得安排我就读有困难”？李明笑道：“那倒不是，而是觉得你爸爸应该还有一首诗给我呢”。小寒听了，马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方胜来，说道：“我爸爸交代，您什么时候提起此事，我就什么时候交诗笺给您”。李明接过方胜来笑道：“那是你爸爸怕我没有诗兴呢，真难为他想得如此周到”。于是李明展开诗笺，朗声念道：
山隈风送暗香来， 记得寻梅踏雪回。
数点有情邀我赏， 一枝着意向君开。 
吟成俚句酬知己， 赋到冰肌壮雅怀。 
更约今冬花发日， 重来叙旧醉余杯。
这首诗的题目是：和李明诗友雪中赏梅。李明读罢，哈哈大笑道：“我一定要去的，而且还要带着防雨衣，和你爸爸一起去雪中狩猎呢”。说罢又对小寒道：“你到县中读书的事，我已经跟万老师打过招呼了，应该没问题的。万老师以前是你紫云妹妹的班主任。这里正说着话，只听又有人开院门进来了。李明一看是紫云妈，自然少不得一番介绍。紫云妈见到小寒，回忆起数年前的情景，小寒那眉清目秀的轮廓还依稀可见。倒是小寒见了紫云妈，就像见了陌生人一样，一点印象都无。
紫云妈名叫素琴，是工人阶级出身，她娘家姓王。她是在省城上大学，认识了同班同学李明的。读书时的王素琴，可谓是校花。俏脸似明星上了妆一般，身材更是袅袅婷婷。如今的她虽人到中年，有些发福，但依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当时小寒看到这位和蔼可亲的女人，便由衷地叫了声阿姨。素琴答应着，便坐到小寒身边问长问短，小寒一一作了回答，并告诉素琴，说他妈妈曾经讲过，好多年不见阿姨了，很想抽空来看看。素琴听了高兴地说道：“我也很想念老邻 居呢”！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李明回来了。他告诉小寒一切都办好了，又补充道：“你明天就可以 去上课了，而且跟你紫云妹妹是一个班”。小寒听了，非常高兴，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紫云，发现紫云也很开心。素琴听了便笑道：“可要用功读书啊，将来看谁更有出息。千万不要跟着那些积极分子瞎混”。两人听了都答应了一声，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在话下。 



 五、喜遇良师

却说小寒和紫云所在的高一一班，班主任姓万名芳春，是个德才兼备的好老师。早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它便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万老师老家在牡丹江市。南下的时候，他随同父母到了江西。他一脸的书生气，鼻梁上那副金边近视眼镜，只有洗脸和睡觉时才取得下来。分配到县中才两年，便很受师生们的爱戴。音乐，美术，书法，俄语等样样擅长，尤其对古典文学，古典诗词更是有很深的研究。报纸和诗刊上可以经常读到他的诗作。去年李紫云的一首《花园春景》诗，就是经过万老师修改后脱稿的。当紫云来到学校，得知万老师又是她的班主任时，她内心那一份喜悦，简直是无法形容。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正在看黑板报的小寒身边，兴奋地说道：“真是没想到啊！教我们初中的班主任万老师，如今又要做我们的班主任了。万老师可有学问了，哎，不用说了，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小寒看紫云那一脸的高兴劲儿，忍不住问道：“万老师多大年纪，是男的还是女的” ？紫云答道：“ 也就三十左右”。 突然又笑着问道： “你问他是男是女做什么？是不是很怕男老师” ？小寒答道：“ 不，我只是随便了解一下” 。紫云又道：“他虽是男老师，可是很平易近人的，不过他上课时，却很严肃的，你要是不认真听课，他就要叫你离开教室。按他的说法是免得你影响了其他同学”。 
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同学们正襟危坐地等待着。只见万老师和往常一样，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教室。万老师穿一件藏青色呢子立领中长风衣，胸前垂一条长长的咖啡色围脖，身高体瘦，高鼻梁上架一副金边近视眼镜，天然的微卷头发黑里透光。只见他站在讲台上，风度翩翩地带着笑容说道：“同学们，没有想到吧，我们还要再打两年交道呢”。顿了一顿又说道：“这是我们学校一个新的规定，所有老师都跟班上。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都要这样延续下去的。因为这样做，老师既了解每一个学生，学生又熟悉老师的习性，教学相长嘛！所以同学们都要以最好的成绩来回报社会，报答父母”。停了一会，万老师接着又道：“我在这里还要强调以前说过的那句话，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送到学校来，是为了学习文化知识的，你们的首要任务是掌握文化知识，而不是其他。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也不多说了，顺便给同学们介绍一位新来的同学。我和大家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万老师走到小寒身边，小寒马上站起身来。万老师于是说道：“他叫鲁小寒”。万老师按一下小寒的肩示意他坐下。便接着介绍道：“小时候他也和你们一样，住在这个县城里，后来随父母下放农村，否则的话你们都是老熟人了。他父母之所以送他到县里来读书，当然是因为乡村学校的师资力量有限，单从这一点上看，你们就应该领会到父母的良苦用心，所以希望你们都要认真学习，自觉学习。也希望同学们多关心鲁小寒同学，团结鲁小寒同学”。小寒听了万老师的一番介绍后，心里非常激动，他把目光投向了他唯一认识的人，只见紫云正朝他微笑，此刻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他第一次感受到老师也有像父母一样的温情。
因为县城里的学生离家近，所以学校目前没有宿舍，这是小寒始所未料的，他爸爸也未做交待。到了午饭时，小寒只得跟李明说道：“李叔叔，上午我才知 道学校里没有宿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明笑道：“怎么办呢？你爸爸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还能让你睡在马路上吗？我这西屋有一个小房间，原也只是放些杂物，现已整理干净了，你将就着做书房卧室两用吧”。小寒听了连连点头，心里的那份感激，使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便只笑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叔叔全家了” 。李明笑道：“ 好好读书就行了，不必说见外的话”。 
吃罢午饭，小寒便进了小房间。这小房间真的很小，面积只有六七个平方，向西开了一个只有一平米的窗户。窗外不足一米远，便是邻家的围墙。 —— 这个邻家的前身，便是小寒自己当年的家。围墙后来加高了，所以房中的光线很差，幸好一张旧书桌摆在窗前，不至于影响小寒看书写字。窗户的左边架一张木板单人床，床的长度正好是房间的宽度。小寒坐在床沿上，心里寻思着，凭刚才李叔叔的讲话，足见我爸爸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今后我若有寸进，一定要好生报答才是。正出神时，只见紫云拿了几张报纸走进来说道：“我妈叫我帮你把报纸贴在床边的墙上呢”。小寒不好意思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我自己来吧”。紫云笑道： “一个人是不容易贴的”。于是两人便用装订机把报纸钉在了靠床边的墙上。 从此以后，小寒读书比在家里更加用功了。其中考试时，一直默默无闻的他，竟考了全班第一名。尤其他的一篇作文《 学贵有恒》，写得有条不紊，还刊上了校办的黑板报，同学们从此对他有了新的认识，紫云也为他感到非常自豪。



 六、文人相慕

如今却说鲁屏周夫妇，自从元宵过后，在村口送别儿子去了县城，便一头扑到繁忙的农业生产上来了。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已和普通农民没有两样，所有的收入，都必须从每天的出工中得来。虽然李明已来信，告知小寒就读事宜已经办妥，小寒也时有信件寄来家中，并无牵挂。但出于礼貌，鲁屏周还是决定端午节请假一天半，同妻子一道去一趟县城。一来对李明夫妇表示一下感谢，二来看看儿子，三来顺便拜访一下儿子的老师。所以在给儿子的回信中说，端午节前后他们会去一趟县城，并叫儿子将此事转告李明夫妇。 
小寒离家已久，读信之后更是思家，也不消细说。却说端午节这一天，他盼望已久的父母终于来到了李明家中。亲人相见，自然是一番喜悦，故友重逢，更是笑逐颜开。尤其淑芬和素琴这一别五年多，此时相聚，思绪万千。要说的话太多，要叙的旧太杂，真是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 
素琴便从小寒在校的表现和成绩说起，淑芬听了，转视小寒时，似乎觉得儿子消瘦了一些。便又转向素琴道：“住在你家里，我是最放心不过的啦，只是太麻烦你们了”。接着又指着素琴身旁的女孩道：“这是紫云吧，都长这么高了，越**亮了”。又走近紫云身边道：“那年我们离开县城时，你才八九岁呢。头上一对羊角小辫子，至今令我记忆犹新。还爱哭鼻子呢，谁知一去五年多，城里的变化这么大，你也变成了个小美人啦。而我们却再也回不来了啦”。紫云听罢，心下黯然，便去为他们泡茶去了。却听李明小声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城里已经很乱了，中央有了一个叫做‘革命’ 的运动，要破四旧立四新，要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有消息说，从中央到地方，要打倒一批右派分子，不知又要搞谁的头上呢”。屏周也道：“乡下已见风吹草动了，最近公社还组织人员下乡，把所有雕有龙凤图案的橱柜、窗户都打烂了，有喜字的坛坛罐罐也全砸碎了，口号就叫做破四旧，立四新。还有高喊打到当权派，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看来声势很大呢”！李明道：“真的是个大运动，可能要打倒中央哪位大人物呢。你注意到了没有？街上到处张贴了大字报，矛头直接指向**领导，这不是要把整个国家翻个底朝天吗”？紫云听了，也说道：“学校里也有贴校长大字报的，说是教育要革命，不能光读死书，要走出校园去，要同工农兵相结合”？屏周听了，便认真地 说道：“你们两个可不要参加这些活动哈，你们只管认真读书。须知只要有了学问，走到哪里都能适应。政治运动你们根本就搞不懂的”。小寒和紫云听了，都茫然地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屏周望着李明，突然把话题一转：“小寒在这里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但高中这两年，你还得耐心帮我管着他，我现在是鞭长莫及，你交上了我这个朋友，也莫要后悔才是”？李明笑道：“这是哪里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素琴也笑道：“大哥你别客气，当年我们做邻居的时候，我们可没少沾你的光呢” ！屏周却笑道：“哪里哪里。我今天带来了一百斤大米，还有五张大团结，算是寒儿的搭膳费。另外还有十斤糯米，是你所买不到的，可以给你们换换口味”。说完又朝素琴道：“你的劳心费力，我也不好言谢了，乡下里别的没有，淑芬给你准备了一些盐菜，青黄不节的时候，可以当个菜碗什么的，还有几斤家酿的糯米酒，是给你们补元气的，晚上喝了好睡觉”。李明听了笑道： “亏你想的这么周全。但你不必这样客气。我是把小寒当做儿子看待的。大米、盐菜什么的，我们都可以收下。这五十块钱嘛？我就不能收了，我知道农村一年到头就年终一次决分，还不知道是超支是进钱呢，不容易。我手头比你松一点，三人吃饭与四人吃饭只是多了一双筷子而已”。淑芬忙接过话来道：“那怎么行呢？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们不收下，我们反而不好意思让寒儿常住在你们家里呢” 。素琴更是认真地说道：“这钱是一定不能收的，若是收了，你们今后还如何称兄道弟呢”？最后屏周说道：“这样吧，这次我们既准备了，你们就收下好了，以后不收也就算了，免得为此事争执不休”。李明夫妇只好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屏周邀李明一道，来到了县办中学。因为事先自小寒口中得到了消息，所以万芳春早已在家中等候了多时。当李明把屏周向万芳春作了介绍，彼此让座后，万芳春笑着向屏周道： “李局长不说，我凭第一感觉，便看出你是一位治学有方的大儒。鲁小寒中了你的‘流毒’很深了呢”。 说完大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万芳春接着又道：“真的，小寒写出来的作文，我几乎不用修改一个字”。 屏周笑道：“万老师太过谦虚了，孩子对文学有偏爱，我是知道的，但他能有多少知识呢？还望万老师费心栽培才是”。接着屏周又指着李明道：“对啦！听我这位兄弟讲，万老师对古典诗词颇有研究，而小儿对此也颇感兴趣，还请帮忙引导引导。不知最近如何，以前在家中，还经常听到他朗读诗词，而且去年冬天，他还写了一首《浣溪沙》的小词呢”。万芳春听了，很感兴趣地说道：“是吗？可否念来一听”？屏周于是点头念道：
难得初冬不雨天，
秋收忙过又肥田。 
田头处处起苍烟。 
‘爆竹’声声聋两耳，
‘蜻蜓’点点落双肩。 
农家冬种各争先。
万芳春听完，笑道：“不错，很有点田园诗的味道，而且平仄声都掌握了。看来我们不但是师生关系，而且还能成为诗友呢”。万芳春又向李明道：“你家紫云也掌握了诗的格律，将来也能成为诗友的”。李明一听，马上手指屏周道：“万老师要交诗友，这才是一位好诗友呢”。屏周却反问李明道：“难道你不想成为万老师的诗友”？说完大家又一齐笑了起来。屏周喝了一口茶， 又向万芳春笑道：“咱们既成了诗友，万老师近来有什么大作，便该拿出来与大家分享分享”。万芳春到了此时，也就不再把两位当做外人了。便自抽屉里拿出一张备课纸来道： “这是我最近写的一首词，不怕两位方家见笑”。鲁屏周双手接了过来，看题目是《贺新郎 ? 暮春怀人》，于是念道：
堪恨春归去。
更堪怜，斜风暮雨，落红弥地。
黛玉葬花重忆起，别有一番悲戚。
情与景，教人心碎。
善感多愁依旧我，看眼前、花谢人憔悴。
多少泪，向伊滴。
回思年少芳郊会。
捧柔荑，风轩月榭，若痴如醉。
最是携来花径里，添了几多情趣。
把玉貌、花容相比。
爱说花容超玉貌，好看她，小鸟偎人急。欢与乐，枉追忆。 屏周读罢，不住点头。顺手把词笺递与李明，待李明看罢，便向万芳春说道：“万老师可谓是词坛高手，一首《贺新郎》既惜春，又怀人，而借惜春以怀人，正是触景生情的妙作。前人有‘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断肠声’ 之句，两相比较，万老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哟”！李明也说道：“万老师真是个多情种子，我看还是要趁早成个家才是呢”！万芳春听了，苦笑道：“谁说不是呢？你们看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副寒酸相，哪里还有一点教师的样子？我这个人面嫩，好不容易在大学毕业的前夕，认识了一个女孩，可是人家父母是高干，哪里看得上我这个毫无背景的书生。不到半年，我因不愿高攀，便与之分手了”。李明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缘分，你大可不必为此是伤心，凭你一表人才，又满腹经纶，还怕找不到红颜知己”？屏周却安慰道：“你人虽已与她分手了，可你的心，却并没有将她放下。人们常说，姻缘是前生注定的，我也有这个看法，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会突然出现在你眼前呢”。万芳春苦笑道：“谢谢！托鲁夫子的吉言”。停了一停，李明又问万芳春道：“我家那丫头最近表现怎么样”？万芳春道：“紫云在班上，算是前十名的学生了，女学生中算是最好的一个。最近我发现她很刻苦，好像是在默默地与谁较高低一般。你不用担心，她比初中时候，读书专心多了”。回过头来，万芳春又对屏周道：“你们两位的孩子都是很有前途的”。
鲁李二人听了，心里自然是非常高兴。三人直谈到第一节课上完了，第二节课即将开始时，才告结束。临走时，鲁屏周握住万芳春的手，又拍了拍李明的肩，认真地道：“君子相交，以诚为贵。从今往后，我们三人便是不速之客，更是入幕之宾了，大家有了什么好的作品，或者有了什么好的题材，都应互相通知，互相唱和为是”。万芳春和李明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鲁李二人遂与万芳春挥手而别了。
回头的路上，李明笑问屏周道：“怎么样，万老师不会误人子弟吧”？屏周连声称赞道：“不会，不会。万老师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七、故交重聚

下午，李明邀来了好几位屏周的旧友。这些人大都是机关干部，是屏周以前的同学或同事，大家欢聚一堂，问长问短。每当提起少年往事，同仁不仅感慨万千。当时从中学走出校门时，个个胸怀壮志，决心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要为祖国的繁荣昌盛建立功勋。此刻人到中年，那锐利锋芒，早已消尽。大家都一致认为，现在是到了如何保护自己的时候了。所以要尽量少谈政治，多做工作，多办实事。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自少不得推杯换盏，祝语连篇。酒过三巡，屏周向右首的孙诚道：“老同学最近有什么新作没有？会不会让工作把诗兴给冲淡了”？孙诚笑道：“工作是忙了些，但写诗的嗜好还未曾改变，前天有位朋友来访，晚上我们一同出去散了一回步，回来时得了一首《西江月》小令，我来念给大家听听吧，题目是《星夜偕友人慢步石桥》”。遂朗声诵道： 
天宇星光数点， 河中急水扬波。 
博阳桥上夜车过， 逐利争名紧迫。
我俩谈心漫步， 抚今感慨偏多。
文坛谁个是诗魔？ 巧把《离骚》唱和。
朗诵毕，大家都拍手称妙。屏周左首的吴桢笑道：“我有两 三年不做诗了，有时偶然做了，也是信手抛之，今日大家难得一聚，我提议就孙夫子这首《西江月》，大家各和一首，就在今晚交卷如何”？大家听了齐声道好。 杯盘狼藉后，孙夫子正襟危坐在首席位上，等待大家来交卷。大家或在院子里踱步，或在客厅里构思。一杯热茶的功夫，鲁屏周第一个走进了客厅。对着孙诚笑道：“我有了，请孙夫子指正”。 孙诚于是展开宣纸道：“还请鲁夫子留下墨宝”。屏周沉吟片刻，便拿起一支狼毫，蘸得笔饱，就着灯光一挥而就了。
只听孙诚朗声诵道：
世态沧桑巨变， 急风骤雨狂波。 
酸甜苦辣尽尝过，辜负光阴紧迫。 
有幸石桥漫步， 须知聚散无多。 
诗仙诗圣与诗魔，珍惜良辰唱和。
这里孙诚才刚诵毕，只赞得一声词句书法双佳，那边吴桢便已递过了诗笺来。于是孙诚又朗诵道：
云淡北辰拱照， 风清水不扬波。 
仕途岁月客中过， 怎奈驹光紧迫。 
欢聚石桥信步， 年来会少离多。
博阳河上两诗魔， 好把旧情唱和。 
孙诚又赞了一声好。还来不及细评，李明却先开口了。“即席诗我向来做不好的。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也只好勉强而为之了”。孙诚接过诗笺道：“你不必过于谦虚了，谁不知你和屏周两人经常一唱一和的呢”。说完又接着朗诵道： 
月照长桥若昼，风来碧水扬波。
河桥两友画中过。潇洒从容不迫。
世态沧桑不定。人间挚友无多。
诗坛谁更似双魔？道骨仙风唱和。 
孙诚诵完笑道：“我俩乃一介凡夫， 哪里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真亏你夸奖的出来”。说话时杨德也已交卷了，只听孙诚又接着朗诵道： 
犹似秦时明月， 几经苍海狂波。 
河梁两老笑谈过， 却怪流光紧迫。 
月魄盈虚有数， 钟期自遇无多。
年兄敢许诗魔， 心照遥相唱和。 
孙诚诵毕，便爽朗地笑道： “看来各位才是真正的时代诗仙 诗圣与诗魔了，才几许功夫，都大模大样地做了出来，我这首词可是酝酿了两个晚上才写成功的呢”。这时只见刘祥拱手向孙诚说道：“即席诗我真的做不来，容我后补吧。不过读书的时候，若论做诗来得快，应该要算我的族兄刘林了。可惜此刻他还在狱中，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孙诚也道： “单凭说错一句话，便入囹圄，这跟文字狱有啥区别呢？我已有几年未见他了”。刘祥道：“算起来他在狱中已有三年多了，前不久，家兄思念他时，在去信中夹了一首律诗，族兄不久就一连和了两首寄回，读来令人泪下”。屏周道：“你兄刘祯我可是很熟悉的呢，你先把他的诗念来大家听听吧”。刘祥道：“从家兄诗意来看，两兄之前似已有唱和。但我却未看到，或许是言辞过激，家兄已经毁去了也未可知”。遂念道： 
阅兄吟韵最堪怜， 字字珠玑血泪篇。
叹凤伤麟曾感慨， 焦琴裂帛愤含冤。
女贫侄悍谁匡助， 屋漏衣褴孰补连？
我也沧桑颠倒者， 愧无毅力为呼庚。
刘祥念完道：“这是家兄的和诗，我再念族兄的两首和诗吧”。
矢志不甘受众怜， 感怀义重寄诗篇。
命途潦倒今非昔， 家道颓唐身被冤。
行正也遭刑矫枉， 政凶难免受株连。
天生傲骨兼贫骨， 不向人前呼癸庚。 
又 
萍踪漂迫幸垂怜， 慰藉殷勤见此篇。 
语出至诚增我感， 事关天命岂其冤。
数年牢改嗟同命， 一样非辜受并连。
孤傲人存孤傲志， 山穷水尽不呼庚。 
刘祥念完后，大家一时都默默无言。忽然小寒大声说道：“果然是被冤枉的，那法院是干什么吃的”？屏周道：“小孩子家，你 哪里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睡觉去吧”。吴桢道：“古往今来，含冤受屈者大有人在，不然哪有 ‘三年不雨，六月飞霜’ 的故事？又哪有 ‘莫须有’ 的罪名” ？杨德接过话来道：“很晚了，我们散了吧，外人听了还不知道我们在议论谁呢？鲁兄明天到我家吃饭吧，多年不见，你也难得来”。屏周道：“谢谢！以后再去吧。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农村此时正忙着呢” 。 孙诚刘祥也再三挽留，无奈鲁屏周归心似箭，大家已觉再难挽留，于是便这样心怀虑乱地各自挥手而别了。第二天吃过早饭，鲁屏周夫妇辞别李明一家及小寒，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马路。



 八、亦师亦友

回头再说鲁小寒，吃罢早饭后，同紫云一道，还未来得及走进教室，班长便告诉他，万老师有请。小寒于是叫紫云把他的书包先带进教室，自己便朝万老师家中走来。小寒站在门口，朝万老师说了声早上好，万老师便对小寒道：“进来说话，我前天自你父亲口中得知你对古典诗词颇感兴趣，我这里有一本《诗词格律》，等下你拿去，课余的时间读一读，对你会有帮助的，你现在还写诗吗？读过一些什么诗集呢”？小寒道：“今年没写过，去年我游东林寺的时候，写过两首绝句”。至于诗词一类的书，我只读过《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我倒是很想买一本翻译成了白话文的诗词类书藉，因为有好多诗词单品注解，我还是没有办法读懂它。 比如李商隐的诗，辛弃疾的词”。万老师听后，笑了笑道：“一是这些名家的文学艺术水平相当高，学识非常渊博，他们为了表达其难以表达的思想感情，往往要用典故。这些典故你若不了解，就更没办法理解诗意了。二是这些诗词的创作年代久远，与现代语言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又不容易接触到那些词汇，再加上诗词在字数上是有严格限制的，所以其作品比较起来是难以理解的”。歇了一歇，万老师又道：“在读一首诗或词之前，一定要先读作者介绍和题解，这样可以大大的帮助理解其意”。小寒听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万老师又问道： “你游东林寺的两首绝句还记得吗”？小寒不好意思地答应道：“记是记得，但我自己都认为写的不成功”。万老师道：“那不要紧，你读来我听听”。于是小寒念道：  
面壁多年志不移， 高僧驯虎卧桥西。 
当年不是陶潜访， 哪得清泉号虎溪。
其二 
宝刹东林几废兴， 芳名千载任沉沦。
菩提老祖依然在， 尘世如今几度新。 
万老师听罢笑道：“不错，看来你对诗韵和平仄都不陌生。我这里有我自己写的两首词，我们是同时代的人，你一定能读得懂的，你一并拿去读吧，但不许外传，听见了没有”？小寒高兴地答道：“听见啦”。万老师遂看了看手表，说道：“时间快到了，你去上课吧”。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寒急着想回来翻阅万老师送给他的书和诗词，便没有留心紫云。快到家时，紫云喘着粗气从后面赶了上来，小嘴一嘟道：“你这人倒好，我在学校门前等了你那么久，你却一声不响地先回来了”。小寒至此才想起紫云，甚觉不好意思，忙陪着笑脸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走在我的前面呢”。紫云嗔道：“谁要你对不起啦？我是想问你，万老师把你叫去做什么”？小寒笑道：“这个嘛，如果你不生气的话，回家后我就告诉你。但你必须保密”。紫云又嗔道：“回家 后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要生大气不理你啦”。几个月来，小寒已基本摸清了紫云的脾气性格了，遂赔笑道：“我哪里敢惹云妹妹生气呢？就算有天大的秘密，我也会告诉你的”。 
小寒的房间本来就很小，又只有一个杌子。紫云刚放下书包就跑了过来。她刚跨进房门，便觉眼前一亮，原来她发现小寒床里边的墙壁上有一副书法作品，写得龙飞凤舞。可因为自己不懂得书法，甚至有很多草体字她连认都认不出来。自然就谈不上欣赏了。所以她只装没有看见，只指着床上的被子道：“男人都是懒虫，连被子都不叠好，衣服也叠得乱糟糟的”。小寒看看床上，又看看衣服，再看看紫云，很是不解地道：“怎么我觉得还可以呢”？ 
紫云斜着眼睛道：“真的吗？我来整理一下，看你觉得如何”。于是紫云认认真真地帮小寒把一床薄被叠成三角形，又把床单用手抹平，再把几件衣服重新叠好，摞在一起，然后放到刚才叠好的三角形被子上。 朝小寒得意地道： “现在感觉怎么样呢”？小寒笑道：“到底是女孩子， 心细得很，我 现在倒觉得这里有点像新婚的洞房了”。说完朝紫云做了个怪脸。紫云听了脸上一红道：“油腔滑调的，真不害羞，快把你那秘密说出来听听吧”。于是小寒慢条斯理的说道：“万老师听我爸爸说我会一点写诗，就送了我一本《诗词格律》。你看这书，古的很呢，都是繁体字”。紫云伸手自小寒手中接过书来随便翻了两页问道：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呢”？小寒道： “你别急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万老师还送了我几首诗词，因为这几首诗词是他自己写的，所以他很认真的交代了，叫我不许往外传”。紫云听了点头道：“那咱们快看看万老师写了些什么吧”。于是小寒自上衣袋里取出那两张备课纸来。只见第一张上写的是一首《金缕曲》，题目是《暮春忆旧》。小寒小声念道： 
慢把新词作。
怕追回，几番惆怅，几番离索。
勾起柔肠分寸段，泛起山花千朵。
忆岭上，赏春同我。
共品流莺枝上醉，却怪它，踢蹴花零落。
浑未解，暮春过。
怜卿怕看花娇弱。
捧柔荑，两心相照，激情如火。
时尚春衫遮不住，窈窕风姿绰约。
画不就、娇时轮廓。
有限青春如逝水，叹人间、未有回**。
空怅惘，旧时错。 
小寒念完后，问紫云道：“你看出来了写的是什么吗”？紫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万老师是不是失恋了”？小寒道：“我看是的，要不怎么叫我们不要往外传呢”？遂又拿起第二张递与紫云道：“你来念吧”。紫云接过来看时，见是一首《浣溪沙》。遂念道：
懒看西窗挂月牙， 闲吹短笛对灯华。
金风默默袭人家。 
独自床前思窈窕， 无端笑脸入菱花。 
当年此刻正迎她。
紫云念完后没有说话，小寒却道：“怎么不说话呢？这首词写的好甜蜜啊！读了它，就好像看见一对恋人在相亲相爱一般”。紫云似有同感地道：“让我再看看”。 看完后，便望着小寒，半晌才说道：“就你会理解些，我怎么就没看出那意思来”？ 这里两人正说着话。厨房里却传来了素琴叫吃饭的声音。餐桌上，素琴问道：“云儿，你在你寒哥哥房中闹什么呢” ？紫云道： “万老师送给了寒哥哥一本《诗词格律》呢，他半天舍不得拿出来给我看。失口不提那两首词的事情”。谁知李明听了却说道：“那 是万老师器重你寒哥哥呢。我看你还得努把力呢，什么时候万老师也能这样对待你，你就算有进步啦”！紫云听了，心里有点不服气，但又有点羡慕。小寒看了紫云的样子，马上说道：“万老师经常表扬她呢。昨天上午还把她的作业本传给全班同学看呢”。素琴听了笑说道：“我就知道我们家云儿也是名列前茅的”。紫云听了，心里受用了不少。



 九、假日乡游

转眼之间，夏季便已匆匆来临。那知了在树荫里欢唱，蜻蜓在荷叶间弄晴。校园的操场上，风吹热浪；午间的教室里，人起鼾声。小寒和紫云即将迎来高中的第一个暑假。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紫云向她爸爸妈妈道： “爸爸妈妈，我已经和寒哥哥说好了，暑假要跟他去他家乡玩几天呢”。李明看了看小寒，见小寒也很期待，便笑道：“她这么野，弄不好会在山里走失的呢。还是不去为好，免得你回来时，无法向你阿姨交代”。素琴微笑着看看小寒，又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说道：“我也不放心，云儿从未出过远门”。小寒道：“嗨，我们又不是小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又不是去闯沙漠，越冰川，有我在，你们只管放心好了”！就这样，暑假后的第二天，小寒带着紫云，踏上了回归故乡的马路。
夏日的农村与城市相比，好不令人舒心。尤其紫云，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少女，跟着小寒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头上是时时遮挡骄阳的树叶，迎面是徐徐吹来的凉风，脚下是延绵不断的青青小草，耳边是清脆宛啭的鸟鸣。放眼望去，那一座座青山连绵不断，一个个村庄傍水依山。还有牧童横坐在牛背上，悠然自得， “毛人”肃立在田埂上，手握长杆。 她心里早已便鸥鹭忘机了。此刻看到“毛人”，便激动地问道：“寒哥哥，那里怎么站着两个假人，像姜太公钓鱼似的”？小寒笑道： “那叫 ‘毛人’，是农民伯伯用来唬野兽的。你看它站在山边的田埂上，野兽如果从山上下来吃庄稼时，发现有人手持长杆站在那里守候，它们就会赶快逃走。这是一个保护庄稼的很奏效的法子”。 紫云听了说道：“真是个好法子”！ 
忽然紫云又看见山脚下有一个圆锥形的茅草棚，又问小寒这个茅草棚是做什么用的。小寒又笑着回答道：“这个叫做野猪棚。是农民伯伯晚上用来防守野猪下山吃庄稼的。棚内只有一张单人木板床，供人晚上守庄稼睡觉用。这个简易床比家里的床要高得多，以预防野兽虫蛇的夜间侵袭，因为茅棚的门是很难做得严实的。听我爸爸讲，当年我爷爷去世得早，为了守护庄稼，我奶奶晚上大部分时间是睡在野猪棚里的。每天晚上还要起来三次，打响竹筒响板以吓走野猪，然后还要回到家中看视我那尚在孩提时的爸爸。 既担心我爸爸没盖好被子，又担心我爸爸被响板吵醒”。紫云又问：“那响板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小寒笑道：“那东西已经失传了。因为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这竹筒响板是用一个长约一米，直径约十五厘米的毛竹筒制成的，先在毛竹一端近十公分的地方，锯下五厘米深，又在向前四十厘米处的同一水平面上锯下五厘米深，然后将这段四十厘米长，五厘米宽的竹片凿去，又在那四十厘米位置的对面，也凿去同样的一块竹片。这时竹筒被凿的一端就只剩下了四十厘米长，五厘米宽的两片竹柱子了。然后用砍刀穿入两片柱子之间，将竹筒的另一端从中劈成两半，竹筒响板就做成了。人们只要将手平行地抓住一边的竹片柱子上下抖动，下边的竹片柱子连同整个竹片，便会因弹力一开一合，撞击上面的竹片，发出响声。手上抖动的力度越大，下竹片的弹力就越大，弹力返回碰撞上竹片的声音就越响。尤其夜深人静之时，声音能传出数里之遥。你想野猪还敢下地吃庄稼吗？同样我爸爸也是经常会被响板吵醒的”。紫云叹了口气道：“不难想象，你奶奶抚孤是多么的艰难”！小寒道：“可不是！所以我奶奶只活了五十八岁，就精疲力尽地与世长辞了”。 
他们这样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大自然的风光，哪里还有半点累的感觉。快到中午了，紫云才问道：“寒哥哥，你不是说中午时分就可以到家了吗？怎么太阳已经当顶了还没到呢”？小寒道： “要是我们一心走路，现在便早已坐在我家的竹床上喝凉茶了呢。可我们是边走边玩，而且我还要学着导游，边欣赏边为你讲解。这样自然就耽误了行程啰。不过我们现在离家也就只有两里的路程了”。于是两人便加快了脚步，他们来到一条小溪的岸边，只见两岸成排的杨柳遮天蔽日，他们走在这杨柳树的长廊里，简直就像是走在大城市里栽满树木的大街上一样。凉风阵阵吹来，柳丝依依弄碧；清湍一路欢歌，蝴蝶翩跹起舞。小寒忽然想起了万老师的一首《蝶恋花》来，这首小词正是借夏日风光来抒情的。于是笑对紫云道：“我们休息一会儿，这里是最凉爽的地方。刚才我看见那翩翩起舞的蝴蝶时，便想起了万老师的一首小词”。紫云笑道：“那就请鲁夫子朗诵一遍吧。我看这里的风光，也很有诗情画意呢”！于是小寒朗声吟道：
夏日柳荫风细细，曲径通幽，绣袂添青翠。
携手溪边人欲醉，畅谈未觉金乌坠。 
蜜约幽欢成过去，感慨人生，聚散真容易。
故地重来寻复觅，伊人不见空垂泪。 
紫云听罢说道：“好感人啊，我都为万老师伤心。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心往事呢”？小寒也感叹道：“是啊！我每读一回就伤感一回呢。就像是读了唐元微之的《遣悲怀》一样，教人垂泪不止”。紫云深情的望着小寒道：“但愿这些悲伤的事情不要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他俩正说着话呢，忽然水面上飞来了一对小掌般大小的彩蝶，紫云惊道：“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蝴蝶呢，寒哥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蝴蝶呢？这蝴蝶叫什么名字”？小寒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其名，这里有好多好多种蝴蝶，都是叫不出名字来的，你想我们这里如此偏僻，谁会有闲心来给它们命名呢？不过我曾在一本杂志上读过一篇有关蝴蝶的文章，说是台湾的日月潭边，有很多很多的蝴蝶，而且品种也多。每当夏日来临，各种颜色的蝴蝶异彩纷呈。科学家们为了研究它们，经常到那里去采集标本呢”。紫云道：“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去一饱眼福”！小寒却道：“将来一定会有机会的。等台湾解放了，我们便一同去旅游吧。我不但想去游一游日月潭，而且想踏遍祖国的万水千山呢” 。紫云笑道：“寒哥哥都想去哪些地方游玩呢”？小寒答道：“比如登万里长城呀，观乐山大佛呀，赏西安碑林呀，玩平湖秋月呀。还有苏州的园林，自贡的恐龙，长白山的天池，黄果树的瀑布，我都想去看看”。不待小寒说完，紫云便抢着说道：“还有埃及的金字塔，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不是都要去看一看呢”？小寒半晌没反应过来，突然他笑说道：“你敢取笑我吗？这是我的理想嘛，人不能没有理想对吧？马上就是山重水复的路径了，我要趁你一不留神，把你甩掉，叫你好看”。紫云笑道：“我也不敢取笑你，但也不怕你把我甩掉，你也甩不掉我的”。说完便一把抓住小寒的衣角，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你的，前面的带路的有”。小寒大笑道：“哎呀，我怎么碰上了日本鬼子啦”？说完两人便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半个小时后，小寒便带着紫云来到了阔别近半年的家乡。两人还未到家，便听淑芬在家门口微笑着向紫云说道：“我昨晚还梦见寒儿带着你回来了呢，不想今天真的就来了”。紫云喊了一声阿姨好！汪淑芬便笑着接过紫云手中的提包。见紫云穿着薄薄的白底蓝格子棉绸连衣裙，越显得婷婷袅袅。两条齐腰辫子，一双秋水明眸，唇红齿白，秀外慧中，心底非常高兴。只听小寒笑道： “看来周文王也是会骗人的呢”。小寒说完，抬眼望着紫云，紫云略一凝神，便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阿姨思儿心切的原因。周公也没有强调梦一定是相反的嘛”。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紫云进了堂屋，又喊了声鲁伯伯好，屏周答应着问紫云：“走累了吧”？紫云答道：“我们边走边玩，没有觉得很累。我爸妈叫我代他们向您和阿姨问好”。屏周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了她父母的近况。然后便又问起这次期末考试的情况来。当得知小寒排名第一，紫云排名第四时，屏周心里非常高兴，自然说了些勉励的话。淑芬更是喜笑颜开，她见紫云越来越漂亮。又听得方才儿子与紫云的对答，真是打心眼里为儿子喜欢。因为自端午节那天她见了紫云之后，便一心想与李家结为秦晋。只是因为他们还小，又要读书，便没有公开说明罢了。
第二天晚上，听说三里外的邓村放电影，小寒便带着紫云和村上其他青年一同而往。农村看电影，是不用花钱买票的，也没有固定的座位。人们只要随便找个位置站着就行，可是今晚的电影是《南征北战》，小寒和紫云早在县电影院看过了，所以一会儿他们便挤出了人群，借着一轮明月，走在了回家的小路上。他们一路上见了好几对恋人在软语温言。——紫云不知，这正是农村少男少女们谈情说爱的好机会。因为他们白天要劳动，又没有星期天，于是借着晚上看电影的机会，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情人。然后悄悄地离人群而去，或公路旁，或荒坪里，倾诉着无限的衷肠。紫云看在眼里，暖在心头，他们绕过一对恋人后，只听紫云小声对小寒道：“你看他们多么恩爱，将来准是一对好夫妻”。小寒却道：“不好的话，他们能走到一起来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不是在晚上的话，此刻小寒一定能看到紫云的一脸红霞。他们经过一个很大的池塘边，紫云见塘边上有几级台阶伸向水面，便向小寒道：“寒哥哥，我们到那水边的台阶上去坐坐吧”。小寒答应一声，便牵着紫云的手，走了过来。两人坐在台阶上，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水中两个倒影，上下争辉。两人仿佛置身于水晶宫之中。微风吹来，粼粼然波面皱碧叠纹，真令人神清气爽。紫云看着两人的倒影在水中摇晃着，忽然想起了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梁祝双双回家时，在路旁水井里留下倒影的镜头，面上又是一红，便催着小寒联袂而去了。 
一天早上，小寒也学着村里的女孩子，到河边洗衣服。紫云也跟了来。——这是农村人的习惯，清早起来，男人们都下地劳动，妇女们弄熟早餐，便陆陆续续下河洗衣。那些不用做早餐的少女们，下河的时间更早。小寒和紫云未到河边时，便听到河边喧声一遍，及到河岸时，看那清流两岸，坐满了浣衣少女，杵声此起彼伏，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两人找到合适的位置，也忙着洗起衣服来。不久妇女们便陆续下河了，这便是听新闻的好时刻。谁家的母猪产了几只猪崽，哪家的闺女相上了情郞，在这里都能一一获悉。还有谁家的媳妇不孝顺公婆，哪家的儿子不热爱劳动。在这里也会一一遭到谴责。紫云洗了一早上的衣服后，决定每天早上都来。有时小寒忙别的事情去了，她一个人照样下河。因为她觉得，在那里可以学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一天上午，紫云在淑芬房里的衣柜顶上发现了一张琵琶，便兴奋地问小寒道：“寒哥哥，你妈妈会弹琵琶是吗” ？小寒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就是我家还在县城的时候，我经常听妈妈弹琵琶，但我不懂得欣赏。到去年你爸爸来的时候，我妈妈在令尊的 诚邀下弹了两支曲子，当时大家都围坐在火炉旁边欣赏，那份感受，是我今生难忘的。我不曾想到我妈妈的琵琶弹的那么好听，当时我就想，我要重新认识我妈妈了，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贤妻良母，她有很好的修养，出色的才能，还会刺绣，会画一手好看的中国画”。说着指着墙上的那幅牡丹图道：“这便是我妈妈当年在家中做闺女时的作品。她嫁给我爸爸后，这幅牡丹图也跟着嫁了过来”。小寒又打开他妈妈的一只精美皮箱，取出一件黑色麻纱坎肩道：“这是我妈做闺女时所绣的苏州楼台”。紫云细看着牡丹图，又细品着那苏州绣，出了半晌神方说道：“你爸爸能诗能书，你妈妈会画，又会弹唱，你们家真是地道的书香门第呀，我真羡慕死了。但不知道有没有谁会棋艺”？小寒道：“说到下棋，三年前我爸爸还要让我一边子呢。我们大队里有一个革委主任，年纪比我爸大一点，他经常来我家和我爸爸下象棋。有时一下便是半天，我从他们的对弈，中学到了很多棋艺，现在已经不要我爸爸让子了，不过还是胜少输多。还有围棋，我们这里没人会下，有时我爸爸心血来潮，便和我妈妈对弈起来。通过他们的对弈我也掌握了一些围棋知识，比如什么是小飞大飞，什么是征子打劫，什么是紧气，双活，收关。对啦，你会下围棋吗”？紫云道：“象棋我倒略知一二，围棋嘛，我一点也不懂”。小寒道：“过两天我教你基础知识吧，凭你的智力，不出半月就能赢我的”。紫云笑道：“快别夸我了，到时候不要骂我是大笨蛋就行了”。停了一会儿，忽又笑道：“寒哥哥，秀才四艺中，你已自你爸爸那里得了两艺，可是你妈妈那里的两艺也要有传人才是呢”。说完后不觉面上一红。小寒没留意，只顾说道：“绘画我是外行，但音乐我也略知一二，虽然琵琶我弹不来，二胡笛子却还能凑合着玩”。说完又补充道：“你想学二胡吗？我可以教你人门知识，再说女孩子拉二胡也挺时髦的”。紫云道：“ 刚才我就有那个意思，想拜你妈妈为师呢。谁知你就能教我，那我要改口称你为师傅了”。小寒道：“师傅不敢当。我们共同学习吧”！于是小寒向紫云介绍起二胡来：“二胡是我国民族乐器之一。简单地讲，它由琴筒、琴皮、琴码、琴轴以及弓、弦组成”。说完便叫紫云把二胡拿在手中，告诉她怎样持弓，又怎样按弦，弦上如何用手指表示音符。又告诉她有几种调。紫云笑道：“寒哥哥你先别讲那么多，我一时弄不明白的，最好是你先拉一支曲子来听听”。于是小寒拉了他拿手的一支名曲《良宵》。紫云听了，觉得很欢快，又要小寒再拉一支。小寒接着便拉了《二泉映月》。听得紫云心旷神怡。她急切地问小寒道：“寒哥哥，你练二胡练了多长时间” ？小寒道： “要说入门，四年前我妈妈就教我了。但我毕竟不是学此专业的，如果是学此专业的，只怕一年就能超过我的。紫云听了，笑道： “哇！你都要练四年，那我该要练多久呢？要是有什么速成的办法就好了”。小寒笑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岂不知在科学的道路上，在艺术的领域里，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吗？要想速成，那就只有一个字 ‘勤’ 字”。停了一会又道：“不过学笛子要比学二胡容易些”。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笛子来。紫云忙道：“不如你吹一支笛子曲我听听”。小寒便吹了一曲《姑苏行》。紫云听那笛声悠扬，不禁感慨道：“寒哥哥真有你的，近半年了，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怎么你精通这么多东西，却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你再吹一支别的曲子来听听吧”。于是，小寒又吹了一曲《牧民新歌》，听得紫云心旷神怡。她仿佛看见了千里草原，看见了牧民们驰骋在无边的草原上。紫云听完后认真地说道：“寒哥哥，请收下我这个徒弟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就先学吹笛子吧，一来你的笛声很让我感动，二来你说笛子比二胡易学，可是真的吗”？小寒道： “当然是真的，要不民间怎么会有 ‘斗米的笛子担米的琴，升米的喇叭累死人’ 之说呢”。于是小寒便手把手地教紫云吹起笛子来了。 
到中午时分，紫云已经能把笛子的筒音吹响了。他信心不足地道：“ 寒哥哥，我能学会吗”？ 小寒点点头：“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的”。
大凡要学一门艺术，有师傅在旁指点，都是很容易入门的。但要想学精，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紫云一连学了三天，很快便入了门。现在要向深层次发展，可就要时间了。小寒怕紫云时间久了感到厌烦，便道：“你现在应该兼学别样啦，免得只攻一门，久而生厌”。于是紫云放下笛子，又乱扯她的胡琴去了。



 十、畅游书海

这一天，小寒的父母都下地劳动去了。紫云弄管调弦几天也烦了，便央小寒找一本新奇的书来看看。小寒道：“你想看什么书呢”？紫云道：“我也说不来，最好你把抽屉打开让我挑”。小寒道： “我抽屉里不过是些课本之类的图书，想你不会有兴趣的，不如到我爸爸书房里去挑吧”。于是两人进了西厢房后间的书房。紫云惊讶地道：“你家竟然有这么大的书房，就好像小说里写的大户人家一样啊” ！小寒道：“早就有的，自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有，好像在县城里住时，书房要小些。我爸爸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有时候我妈催她吃饭，都要催上好几遍才肯出来呢” 。接着又说道： “你想看什么书，尽管挑好了 ” 。
于是紫云便认认真真地看起书架里的图书来。紫云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书架特别大，把书房的整个后墙都挡住了。紫云估摸着足有上千册图书，而且都分了类。最下层是柜子，紫云没工夫去打开，顺着往上看，第一层是杂志类，有《人民文学》，《红旗》，《当代》，《十月》，《钟山》等等。第二层是小说类，有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三言两拍，《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太平广记》，《笑林广记》，《儒林外史》，《聊斋志异》，《今古奇观》。还有外国名著《战争与和平》，《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巴黎圣母院》，《童年》等。更有许多紫云连听也没有听过名字的小说，诸如《钟情丽集》，《绿野仙踪》，《品花宝鉴》，《泣红亭》，《金瓶梅》词话，《青楼梦》等等。第三层是古典诗词类，除唐诗宋词元曲以外，还有《古典诗词艺术探幽》，《人间词话》，《随缘诗话》，《容斋随笔》，《填词门径》，《诗词格律》，《白香词谱》，《豪放词》，《婉约词》，《纳兰词》，《词综》等等。还有毛主席诗词选集，朱德诗选，陈毅诗选等等。紫云笑道：“寒哥哥，你看这古典诗词类的书籍真多呀，我感觉连新华书店里也没这么齐全呢”。小寒道： “我房里还有两本专门为诗词创作而编的工具书呢，一本是《声律启蒙》，还有一本是《诗韵合璧》。我爸爸曾认真地对我讲过，这个书房不能轻易让外人进来，这里的图书有很多是用金钱买不到的”。紫云听了笑道：“那我算不算外人呢”？小寒摇了摇头答道：“你都进来了，自然不算是外人了”。紫云高兴地道：“那我再看看第四层吧”。只见第四层都是书画类，有《淳化阁帖》，《砚边点滴》，《书画装裱》，《书法美学讲义》，《书谱》，《草诀歌》，《印章艺术》等等。还有一只做工精细的长方形篾篮子，篮子里有好些个卷轴。紫云问小寒道：“这卷轴能打开看看吗”？ 小寒道：“这是我妈妈的东西。可以打开的”。于是小寒随手拿起一个卷轴，两人展开看时，见是一幅三米多长的《清明上河图》，紫云笑道：“曾听说过此图，却未曾见过”。小寒道：“这是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代表作，极尽地表现出了当年汴京的繁华”。紫云看罢多时道：“真是大开了眼界” 。紫云又拿起一个卷轴来，两人展开看时，是一幅大观园总图，图上人物栩栩如生，紫云看后，赞叹不已地道：“ 可惜我没读过《红楼梦》”。小寒道：“我倒是想通读一遍，可惜篇幅太长了，我们没有时间”。紫云道：“不如趁此暑假，我们来通读《红楼梦》吧”？小寒答道：“好呀！不过我白天还是要以家务为主，你先看吧，等你看完了第一本，再看第二本时，我便利用晚上的时间，来看第一本”。
于是他们在第二层的中间找出了《红楼梦》，紫云拿了《红楼梦》第一本在手并不翻开，却很有礼貌地对小寒道：“ 寒哥哥，你爸爸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人，这以前我也曾知道一点，但是我没想到他竟是一位大学问家，上次为了看万老师给你的诗稿，我到你房中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墙上有你写的一幅字，我因为一窍不通，所以也没敢问你，今天我可要好生向你请教了。你看就凭你爸爸这笔筒里这么多的毛笔，我就该尊他为书法家了。更何况这墙上的几幅字，我连认都认不全呢”。小寒笑道：“那是因为你还 没有入门。我爸爸不但会书法，而且还会篆刻呢，他帮邻里刻私章，写春联，已经成了惯例了”。 紫云手指墙上一幅横额道：“寒哥哥把这幅字念给我听听吧。也好让我对草书有所了解”。于是小寒便把他爸爸草书苏轼的《水调歌头》念了出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本来这首词是紫云课外曾读过的，但开头五个字中，她就只认识一个 “时” 字，所以她根本就没有信心往下念。此刻听小寒一念才恍然大悟道：“这不是苏东坡的中秋词吗？我以前曾读过的，可是怎么就认不出来呢” ？小寒道：“认草体字，先要读王羲之的 ‘草诀歌’。比如 ‘草诀歌’ 上有一句 ‘三口代言宣’，意思是三横下面加一个口字，就是一个语言的 ‘ 言 ’ 字。又如：‘六手宜为禀，七红即是袁’，就是说草书的 ‘ 禀’ 字，是由‘ 六 ’ 字和 ‘ 手 ’ 字组成的，草书的 ‘袁’ 字是由 ‘ 七 ’ 字和 ‘ 红 ’ 字组成的。你背会了 ‘草诀歌’ ，自然就认识了草体字，慢慢地也就会写草体字啦。我初学写草体字，是从用硬笔开始的。后来写熟悉了，就开始用毛笔，而且草书一般讲究用圆笔”。小寒尚未说完，紫云便道：“万老师不是说过学书要先从楷书入门吗？你怎么是先学草书的呢”？小寒道：“谁说我是先学草书的呢”？紫云道：“颜真卿四十岁才有了《多宝塔 》，五十多岁才有了《祭侄文稿》，难不成你的楷书已经赶上了《多宝塔 》吗”？即便如此，那《多宝塔 》也只是一般的楷书，要比起 《九成宫》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你怎么就开始学草书了呢”？一席话说得小寒瞠目结舌起来，他半晌才答道：“原来你是如此的深藏不露啊，看来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紫云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偶然看了一本《书学导论》而已，我上面提出的问题，你还得认真跟我讲讲呢，免得我将来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的”。小寒此刻变得非常谨慎地道：“并不是一定要把楷书练到炉火纯青之后，才能开始学行书、草书。不然还有隶书、篆书以及瘦金书，那他一辈子也别想练完。你看那些书法大家，有哪一位是各种字体都精通的呢”？历代名家中，柳公权，欧阳询是写楷书出名的，王羲之，颜真卿是写行书出名的，张旭，孙过庭是写草书出名的。当然，作为一个书法家，精通多种字体也大有人在的” 。紫云笑道：“我算是明白了”？接着又指着《水调歌头》上的落款印章问道：“这个印章上的字，我也是一个都认不出来”。小寒道：“这就是我爸爸的学名 ，是篆书 ‘鲁屏周印 ’ 四个字。‘鲁屏周’ 三个字也是有来历的。 我祖上老太公讳心炳，字从周，是个很有名望的秀才，我爸爸取 ‘屏周’ 二字，是要向老太公看齐的意思”。 
紫云却道：“说到祖上，我爸爸曾给我说过我们李姓的来源”。小寒很感兴趣地道：“ 那你快说来我听听”。紫云道：“我们李姓，原不是这个木子 ‘李’，而是理论的 ‘理’ 。 据说尧帝大臣中有个叫皋陶的在朝为理官，命族人以官为姓。故改 ‘皋’ 姓为 ‘理’ 姓。谁知 ‘理’ 姓传到纣王时，朝中有个叫理征的大臣，因直谏而被杀。他的妻子带着儿子理贞逃亡时，一路上全靠食木子而得以保全性命，木子相叠，正好是一个 ‘李’ 字。便改了王字旁的 ‘理’ 为木子 ‘李’，以报答木子的救命之恩”。说完又道：“你们鲁姓可有什么来历”？小寒道：“那可就说来话长啦，我们的老祖宗要追溯到周武王的弟弟公旦头上了。武王为了巩固周朝统治，将山东曲阜一带封为鲁国，封公旦之子姬伯禽为鲁国诸侯。他的子孙后代延续了八百六十年，经历了三十七个国君，到鲁顷公执政时，才被楚国所灭。后来鲁国的子孙为逃避楚国的诛杀，便以国为姓，将 ‘姬’ 姓改成了 ‘鲁’ 姓”。紫云道：“原来这些姓氏的更改，也都是有原因的呢”。小寒道：“谁说不是呢？ 还有皇上给功臣赐姓的情况呢”！ 



 十一、乐山乐水

两人在书房里这一聊，便聊到了弄午饭的时候了。他们刚刚走出书房，淑芬便回来做饭了。他告诉小寒，河里有人下了六六六粉，有好些个小孩在捞鱼呢。小寒不待他妈妈说完，便拿起了渔具，拉起紫云，飞快地向河边跑来。小寒手拿捞网走在前面，紫云提着竹篮跟在后面，她不停地将小寒捞起的鱼往竹篮中检。不到半个钟头，紫云的竹篮中便有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鱼儿了，大的都有半斤重。 
突然，紫云见一条红背鲤鱼正在水面挣扎，她抓鱼心切，一步跨将过去，不料却跨进了一个深潭。 
小寒突然听得紫云的一声惊叫，急回头时，只见紫云双手在水中乱抓。他纵身一跃，便跃入了潭中，不消片刻，便将紫云托出了水面。然后双脚一用力，便仰浮到了岸边。因为有小寒的及时营救，所以紫云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一点惊吓。小寒赶忙帮她拍了几下背，又帮她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辫发。紫云咳嗽了一阵后，却蹲在沙滩上一声不响，小寒以为她是惊魂未定，便扶着她的双肩，若无其事的道：“这么一个小水潭，淹不死人的。就算是在鄱阳湖里，我也照样能安全地把你托上岸来”。紫云只是尴尬地一笑，也没搭话。小寒又道： “你是见竹篮里的鱼儿丢了可惜是吗？我现在就可以全捞回来”。于是小寒又跃入潭中，用捞网一一把半死的鱼儿捞了起来。然后说道：“家中肯定在等我们吃饭呢，我们回去吧”。紫云涨红着脸道： “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怎么回去呢”？小寒这才发现，紫云一件薄如蝉翼的衬衫紧贴在肌肤上，使得一对**高高地挺起在胸前。他游目四顾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中午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你就蹲在这里别动，不会有人来的，我回去给你取衣服来”。说完便飞也似地跑向家中，一会儿他拿着干衣服跑了回来，笑对紫云道：“没有人来过吧”？紫云摇了摇头。小寒又急忙道：“快换衣服吧！不要真的有人来了”。紫云便低下头来道：“你，你往前走吧，我马上就来”。于是小寒转过身去，慢慢地向前踱着小步。紫云便站在一丛杂树下开始换衣服了。正当他脱下湿透的上衣时，眼前却飞来了一只硕大的马蜂，嗡嗡的绕着她乱转。紫云不禁惊呼一声：“寒哥哥”。小寒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转过身来，却见紫云裸着上身，左手捂着右肩，只顾**。小寒急忙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他一边询问，一边查看紫云的右肩，只见紫云的右肩上肿起了一个小圆块。便道心痛地道：“是马蜂蛰了吗”？紫云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点了点头道：“快帮我把衣服拿起来”。小寒赶快把口水吐在手指上，用指甲把毒刺扯了出来，然后用带口水的手指轻轻地替紫云摩擦患处。— — 这是山里人一种简单的应急消毒方法。再拾起衣服替紫云穿上。紫云此刻满面通红，一双眼睛竟泪汪汪地望着小寒，也不知是因痛所致，还是内心激动所致。小寒帮紫云扣上扣子后，又替她换上裤子。然后问道：“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紫云点了点头。当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小寒禁不住一下将紫云揽入了怀中。紫云一时又羞又急，但内心又对小寒有了爱意，便任由小寒抱着不动了。小寒此刻已陶醉在爱河之中，小嘴不觉便凑到了紫云的朱唇上，许久许久不肯移开。还是紫云清醒的快，她抚摸的小寒的脸道：“快回去吧，家中还等着咱们吃饭呢”。小寒这才慢慢地把手松开，紫云深情地望着小寒道：“快回吧”！
吃罢午饭，紫云一头钻进房中睡午觉去了。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她正闭着眼睛在回味着河边那幸福的一刻呢。她沉思道：原来寒哥哥也很爱我啊，可见我不是在单相思。但我父母会让我嫁给他吗？会不会嫌弃他是农村的呢？又想：应该不会的，一来我们两家是世交，二来他本来也是城里人，迟早是要回城的。再说他那么聪明，又那么玉树临风，我爸妈能不喜欢他吗？紫云正自想得入神，不提防小寒轻轻地走了进来，那轻轻的掩门声，打断了紫云的思绪，她马上假装出熟睡的样子，可是脸上却泛起了桃红。小寒进得房来，本是想重慰一下紫云的余悸，不料紫云已经睡着了，此刻见她满面飞霞，乌云松散，柳眉入鬓，樱口微张，哪里还控制得住激动的心情，小嘴又不知不觉地印在紫云的红唇上了。紫云的心更是激动，经过小寒的一阵热吻，她的小手也不知不觉地挽住了小寒的颈项。小寒见紫云醒了，便抚摸着她那微露的香肩，轻声道：“云妹妹，我爱你”！紫云赶紧用手捂住了小寒的嘴，生怕声音被别人听见。她伸出春葱般的柔荑来，抚摸着小寒的脸道：“寒哥哥，我们还是先认真读书吧”。小寒点了点头，又向紫云道：“肩上还痛吗”？紫云又伸出如脂似雪的胳膊来，挽住小寒的脖子道：“不痛了，谢谢你的关心”。心里却想道：但愿他能永远这样关心我。 
忽然紫云又想起了小寒取衣服回来时的一句话，便道：“寒哥哥，当时我还没换上干衣服的时候，你说不要真的有人来了，是什么意思呢”？小寒笑答道：“要是你那个样子被别人看见了，不是我的罪过吗”？紫云心里又是一阵受用。 
一个晴朗的早晨，小寒和紫云从河边洗衣归来后，小寒决定上山去砍点柴，并邀紫云一同前往，好让她一览大山里的风光。紫云高兴地答应了。于是二人各拿了一把柴刀出发了，走了一里多平路后，便开始爬山。可还未爬到一半，紫云便觉有些累了，但是深林里的风光，已经把她陶醉了。眼前那合抱的株树、松树笔直地伸向苍穹，使人望不到顶；脚下那厚厚的落叶，使人感觉好像是走在海绵垫上一般；耳边那鸟雀欢快的叫声此起彼伏，如对山歌，更使人感到心旷神怡。小寒见紫云特别开心，便问道：“看你这个高兴劲，大概是第一次登山吧”？紫云笑道：“可不是第一次？我做梦也没想到，大山里竟有这么多的情趣”。小寒又笑道：“我上山来砍柴是次要的，山脚下也有很多柴可砍呢”。紫云会心地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谢谢我的寒哥哥！现在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往上爬”？小寒道：“无限风光在险峰嘛，肯定要爬的。王安石不是说过吗，‘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等下我们爬上了山顶，管教你心花怒放呢”！于是小寒拉着紫云的手，二人学着徐霞客，手足并用地往上爬，不久他们便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紫云放眼望去，田园如画，房舍如丸；耳边松涛阵阵，足下流水潺潺。紫云高兴地道： “哇！好美呀，我还是第一次欣赏到这大自然的美丽风光呢”。小寒又道：“你到我这边来看看吧”。
于是紫云来到了小寒身边，这是饱览自然风光的另一个角度。但见群山像苍龙起舞，古树像巨伞遮天，瀑布像白练垂空，烟云像诗人梦境。紫云早已是看得心花怒放，若醉若痴了。突然她不解地问道：“寒哥哥，这山顶上并没有路径，如果你也没来过这里，我们岂不是要迷失方向嘛”？小寒道：“这倒无妨，我们可以借助这山中的大树来辨别方向。一棵大树，哪一边枝繁叶茂，哪一边就是朝南的方向，因为正南方向阳光照射的时间最长，所以枝丫长得最为茂盛。反之便是正北方向了”。紫云听罢忙抬起头来看看每棵大树，果见满山大树都是朝一个方向枝繁叶茂的。她不由得对小寒又产生了一种敬意，笑着说道：“寒哥哥，你也就大我一岁，怎么就比我多懂得这么多呢？你太聪明了”。小寒笑道：“快别这么说，我不过是在山里多呆了几年，对山里的事情懂得多一点而已。要说聪明，我可是远不如你呢，你看昨天中午我该有多笨，害得你穿着湿衣服等了那么久，我现在想起来都很内疚呢。对了，你怎么突然就滑进深潭里去了呢”？紫云不好意思地道：“当时我看见一条红鲤鱼，正在我面前时沉时浮，我急忙迈步去抓，谁知一步便迈进了深潭。要不是你会游泳，我岂不是要一命呜呼”？小寒笑道：“那也不至于的，那水潭能有多大？你只要在水中憋住气，随便三动两动，也就到了浅滩了。再说你就算沉到了水底，也不过一人多深，你只要双脚在潭底一用劲，人便会浮出水面来的” 。接着又道：“不过落水以后千万不要慌，一慌就有呛水的可能”。紫云笑道：“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由我不慌嘛？所以我要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呢”。小寒却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换了谁也一样会救你，不过我当时的那种冲动还要请你原谅呢”。紫云听了低下了头。但听她幽幽地说道： “还说呢，害得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呢”。 回头的路上，小寒问紫云道： “今日之游是不是该写一首诗呢”？ 紫云道：“是该写一首诗以志纪念的，但写诗我是外行，你得先答应我，待我写成后必须帮我修改才行”。小寒笑道：“不必谦虚了，你写诗的历史比我还早呢”。紫云听了，突然转过话题道：“既是要写诗，这山里的风光我还未看够呢，我建议改道下山，或者有更奇更美的景色入诗呢”。于是两人决定折向西行，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坡，不择路劲的往下滑，紫云有时根本就立不住足，时不时地往小寒身上撞来。突然她发现右边不远处离地一尺来高，吊着一只像狗一样的东西，便一下闪到了小寒的身后，大惊道：“寒哥哥你看那边吊着一只什么东西”？小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高兴的叫道：“哇！一只大山羊。云妹妹你的运气真好啊，怎么突然就想着改道下山呢？你看这山羊，少说也有三十斤呢”。紫云站在原地一步不敢向前地问道：“是死的还是活的”？小寒用手一摸那山羊的身体，笑道：“刚死不久呢”？ 又笑道：“就算是活的，你也不用怕它，它是不会咬人的”。紫云这才慢慢走近前来，问道：“它怎么会被吊在树上呢”？小寒又得意地道：“这个呀，不要说你不明白，就是万老师来了，他一时也不会明白的”。紫云很是奇怪，她左看右看才发现，这山羊是被一根麻绳套住了后脚悬在空中的。她甚感稀奇地道：“那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嘛”！于是，小寒便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很久以前，我们山里的猎人们发现了一个山羊的秘密，那就是它和别的野兽不一样，它不会漫山乱窜地觅食，而是沿着它自己踏出来的小路往返。这小路被经常在山里出没的猎人们认识了，于是就在它的路径上偷偷的挖了一个三寸见方，四寸来深的小洞，洞口上放一个比洞口略小的竹垫，竹垫的边缘装有发码，竹垫上面放一个与竹垫一般大小的活结绳套，再在离洞口两米远的地方找一棵小树，又将小树的上半截砍去，留下两米来长。然后把小树弯曲下来，又将活结绳套的一端固定在小树的顶端上，小树的顶端与竹垫的发码相连，构成机关。竹垫上盖一些树叶，不叫山羊发现。当山羊不明就里地一脚踏上了竹垫，竹垫因承重往洞底一沉，发码立刻就被断开了，小树也就随之而弹起来了，那活结绳套同时被弹力一紧，便把山的脚紧紧地捆住了，山羊就这样被吊在了空中。 紫云听得几乎入了迷，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就山羊有它自己的路径呢？它又为什么一定要沿着那路径行走呢？ 小寒便告诉她：“这不过是山羊的生活习惯而已，就像蚂蚁有他自己的路径一样。老虎不是喜欢藏在茅草深处吗？猴子不是喜欢生活在树上吗”？紫云听罢，始觉不为天方夜谭。停了一会儿，小寒又道：“这山羊刚死不久，身体还是软的，我们赶快把它弄回去吧。因为时间久了，肉味就没那么鲜美了”。于是小寒砍下一棵小树，削光枝丫，留下两米多长一段来。 又把山羊的四脚并拢，就着麻绳捆在一起，然后将小树从山羊的四脚中穿过，两人一前一后地抬了回来。淑芬见了非常高兴地道：“又添了一个好菜了”。 屏周也笑道：“这张羊皮足可以值七八块钱呢”。紫云忽然又问道： “那为什么我们不把山羊交给猎人呢”？屏周笑道：“我们这里群山连绵，猎人并无山头界限，谁发现了就归谁所有，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紫云听了犹觉新奇。 第二天，紫云在洗衣服回来的路上向小寒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小寒奇道：“谁给了你什么任务吗”？紫云道：“好啊，你想赖账吗？你自己讲好的，每人写一首诗以志游山纪念的。现在到装起糊涂来了”。小寒恍然道：“ 哦，我还真的忘了呢，不过我是不会赖账的，等下吃了早饭我就开始写好了”。
吃吧早饭，紫云把写好的一首七律给小寒看。小寒看后暗暗惊喜，他久久地望着紫云，紫云便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寒道：“我真是好佩服你啊！平日里装作什么都不懂似的，到了关键时刻，拿出来的东西却像模像样。现在好了，该写的你都给写进去了，叫我拿什么向你交差呢？正所谓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呢”。紫云笑道：随你怎么说吧，你若不写我是不依的”。小寒道：“那我只好勉强而为之了，现在你继续去看你的《红楼梦》吧”。 小寒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写成了一首《水调歌头》。午休时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会儿，便一起拿来给屏周过目。屏周接过诗笺来，先看了紫云的那首律诗，只听屏周念道： 
何事今朝最莞颜， 同窗伴我赏高山。
悬崖吊胆提心上， 峭壁寻滕觅缝攀。 
东望千流奔眼底， 北瞰万树锁云间。 
更闻阵阵松涛响， 激起心潮海浪翻。 
屏周念罢，说道：“可以，写的有情有景，只是韵味差了些，你多读一读古人的诗吧，古人有‘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时也会吟’ 的说法，自然是有道理的” 。接着屏周又拿起了小寒的那首《水调歌头 ? 登小溪山》的词来，只听屏周念道： 
久有凌云志，今日上高山。
有心攀上绝顶，跬步却艰难。
学取徐公霞客，樵径侧身匍匐，终越几重关。
举目望滔海，千树锁云间。 
仙境里，缥缈处，觅人寰。
田园如画，点点房舍似泥丸。
转眼云消雾散，一点红光兀起，风物尽流丹。
归路同知己，留恋不思还。
屏周念毕说道：“ ‘田园如画，点点房舍似泥丸’，写的很生动，逼真，使读者读后很有一游而后快之感。写诗词和写文章一样，是要给读者欣赏的，读者读后没有感受，说明创作不成功”。接着又向二人道：“北宋词人柳耆卿，有一首很出名的词，叫做《望海潮》，《宋词三百首》上没有选它，什么原因呢？相传此词流传到北国，金主完颜亮读后，欣然有慕于词中的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遂起了投鞭渡江之志，可见这首词写的是多么的感人。后来诗人谢驿这样咏道：
谁把杭州曲子讴， 荷花十里桂三秋。
哪知卉木无情物， 牵动长江万里愁。 
《宋词三百首》上没有选录这首词，大概是因为她牵动了长江万里愁吧。但其艺术水平，历代名家都是十分赞赏的。所以几百年后的我们依然能够欣赏到她。等下我把这首《望海潮》抄给你们吧。停了一会儿，屏周又向小寒道：“你这首《水调歌头》的缺点是，你登上高山，不能只有看到的一面，还要有听到的，感受到的一面。所谓见闻嘛，有见有闻才有所感，你这里有见无闻，所以最后一句的感受也就不那么深刻了”。又转向紫云道：紫云的所见所闻和所感，还都写到了位，可是作为一首律诗，气势上又嫌不够。古人所谓诗要豪放，词要婉约，当然这不是千篇一律的，就像诗的平仄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一样”。两人听后，不住地点头，都觉得受益匪浅。尤其紫云，觉得眼前的这位大伯，才是她真正的老师。 下午两人便认认真真地背诵起柳永柳耆卿的《望海潮》来。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影清嘉。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紫云这里还未背熟，突然又想起了上午在《红楼梦》里读到的诗词，便对小寒道：“寒哥哥，《红楼梦》里也有好多诗词呢，我才看到第十八回，那题大观园的诗就有十一首，我最喜欢黛玉代宝玉题的那首《杏帘在望》。我背给你听听哈”！便自朗吟道：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小寒道：“哦，我倒是不知此诗，我爸爸曾给我背过林黛玉的《葬花词》，那才是真的好呢。你慢慢往后读，一定是日日有收获的”。
又过了几天，小寒的爸爸叫小寒到数里外的陈村去看望他的大姑，据说他大姑病了，当时病得并不严重，可大队里的赤脚医生不知是给她打错了针，还是给她吃错了药，致使她一时昏迷不醒。所幸小寒的姑父及时请人用竹床抬到十里外的公社医院，才抢救了过来。当时正值农忙时节，故派小寒前去看望，小寒便邀紫云同往，抵达大姑家时，见大姑已近痊愈，寒暄了一阵后，便告辞而返。两人出了大门，小寒竟向右转弯，紫云立马笑道： “寒哥哥不是走错了吧”？小寒笑道：“我带你去看一座御赐牌坊。也就多走一里路”。紫云自是高兴不已。不一刻，两人来到了牌坊下，紫云看时，只见那牌坊，足有三丈多高，中间一个大门，两边各一个小门，巍然屹立在丹霞石上。牌坊顶上用铁链悬扣一块石匾，上雕海碗大的阳文“圣旨”二字。大门的石柱上镌一副汉隶阳文对联：
冰心守节垂青史
割股疗夫表义门。
紫云读罢，问小寒道：“这是一个什么故事呢”？小寒道：“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话这个故事吧。这是义门陈村的一个御赐贞节牌坊，迄今已近三百年了。对了，你知道义门陈吗”？紫云摇头道：“没听说过”。小寒道：“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家族。我听我爸爸说，从唐至宋创造了十五代，三千多人，历时三百三十多年的聚族而居，不曾分家的人间奇迹。义门陈村旧址在车桥公社境内，后来朝廷惧其势大滋事，便将其遣散到全国各地分居去了。所以现在有天下陈氏出义门之说。这座牌坊就是为了纪念陈氏一贞节女子而立。据说是她丈夫病了，医生开的药方要以人肉为药引，她毫不犹豫地割下了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入药。所以那下联有 ‘割股疗夫’ 之语。可她丈夫服了此药，依然辞她而仙去了，这女子当时并未成婚，竟为她的未婚夫守寡终身了。所以上联有 ‘冰心守节’ 之语”。紫云听完，低声说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他们这样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家中。



 十二、飞来横祸

不说紫云在乡下玩得如何开心，如何惬意。却说一日学校来了通知，要求学生八月一日提前到校。于是小寒二人于七月二十九日匆匆赶往县城。才到紫云家中，尚未坐定，素琴便小声告诉他们：“你们学校要组织学生到北京去，说是搞什么串联。还听说一号首长要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全国各地的小将呢”。二人听罢，高兴得欢呼雀跃起来，他们连做梦也没想到，能到北京一游，而且还能得到伟大领袖一号首长的亲自接见。可是素琴却又小声地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伟大的运动，上面要以小将的浩大声势来保卫一号首长，保卫组织，打倒最大的走资派。你们一路上千万不要乱发议论，学校领导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执行，尤其是到了大城市里，人山人海的，你们一定要手牵着手，要知道一旦走失，便很难再聚的”。两人听了此话，那十分高兴的心中便又平添了几分紧张。
第四天的上午，他们随着浩浩荡荡的小将队伍来到了天安门广场。两人放眼望去，那广场之大，是他们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那人数之多，更是他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那广场的中央，正迎风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那天安门城楼上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一遍又一遍的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的歌声。 面向天安门，可以看到金水河上的汉白玉石拱桥，还可以看到左边绿树以外的中南海，看到一对雕刻十分精致的汉白玉华表。那广场的两侧，更有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映入眼帘。小寒和紫云虽然是大开了眼界，可是他们在广场上待了三天，始终没有等到一号首长的接见。他们只好随着师生们兴味索然地离开了广场。
来一趟北京不容易，老师便带着同学们游览了北京的几处主要景点。第六天他们便踏上了回归的旅途。
小寒和紫云带着喜悦的心情向家中走来。谁知家中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紫云家的院门上，竟赫然写着 “打倒右派分子李明” 的白纸条。两人看了心中一凛，紫云抢步跨进院中，大声喊着爸爸，爸爸，却没有听到爸爸的回音。再喊妈妈时，见素琴正拖着沉重的脚步，披着衣服自房中走了出来。素琴面容憔悴地道：“你们终于回来啦”！紫云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见我爸爸呢”？素琴紧紧地抱住女儿，坚强地说道：“不要哭，要相信你爸爸，他绝不会是坏人的，上面一定会查清楚的”。小寒也急切的问道：“阿姨，那李叔叔现在在哪里呢”？素琴茫然的答道：“不知道被他们抓到哪里去了”。小寒气愤地大声说道：“是哪帮家伙这样黑白不分，胡乱抓人”？素琴赶紧以手示意，小声道：“不要发牢骚，要相信组织，相信上级”。小寒看见客厅的墙壁上也贴了一张类似院门上的白纸条，他一步跨过去，把白纸条扯了下来，撕了个粉碎。素琴正欲发话，小寒又大步跨进了自己的房中。只见这小小的房中也被搞得乱七八糟。小木箱里也似有人翻过，连小寒自书的那幅横额也被扯了下来。小寒正自房中出来，却听紫云泣道：“妈妈，我的房间怎么乱成了这个样子”？素琴两眼无神地道：“是他们上午第二次来抄家了，怕咱们家有什么反动的东西”。接着又朝小寒道：“你墙上的那幅字他们说是思想内容不健康，所以被他们撕了下来。我也认不全那上面的草书，怎么就思想内容不健康了呢”？说完以期待的目光望着小寒，这时紫云也泪眼模糊地望着小寒，似乎要听听小寒如何回答。小寒非常气愤地道：“怎么古人的诗词也要追究？我念给你们听听吧，看是怎样的不健康”：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小寒把李清照的这首《声声慢》念完后说道：“这是南宋著名作家，历代公认的正统词人李清照的作品。如果说思想内容不健康，又怎么能流传到如今？真的是莫名其妙。我看他们是否认全了，是否读懂了也都是一个问号呢”？素琴母女听了，觉得小寒说得在理，各自默不作声。大家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小寒安慰素琴道：“阿姨你不要着急，李叔叔肯定没事的，现在天晚了，明天我出去打听打听吧”。素琴只好点了点头，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大街上集聚了数百人的游行队伍。高呼“打倒走资派，打倒叛徒、内奸、工贼绍奇”的口号。素琴、小寒以及紫云听了，一个个瞠目结舌起来。紫云惊诧道：“怎么他竟会是叛徒，内奸工贼了呢”？素琴低声道：“不要乱发议论”。便自走到窗下来，小心地掀起窗帘的一角，见那长长的横幅上，不是赫然写着“打倒绍奇”是什么？素琴此刻心乱如麻，心里想着，连他都被打倒了，李明又将会是什么结果呢？他突然向紫云和小寒道：“你和你寒哥哥出去看看，看你爸爸在不在其中”。谁知两人刚跨出院门，门外便见两个小将，臂上套着红袖章，手捧红宝书，胸前戴着红像章，昂首挺胸地说道：“我们是一号首长的卫兵，不准你们乱走乱动。如果你们胆敢走出这院门，我们就马上把你们打倒”。
没办法，三人只好默默地呆在家里，等待着李明的归来。可是三天过去了，仍不见李明的人影。素琴终于感到问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她于是横下一条心，以一周没有买菜为由，出了院门。又通过上厕所，摆脱了跟踪她的红卫兵。再三弯两拐地来到了李明的好友刘祥的家门口。谁知刘祥的家门口也站着两个小将，见素琴从对面走来，便趾高气扬地喊道：“不准与右派分子往来，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素琴只好陪着笑脸走开了。她边走边想，突然她想到了应该去找孙诚，因为孙诚是烈士遗孤。当她来到孙诚门前时，果见孙诚门前无人把守。孙诚见素琴来了，赶忙将她让进客厅。然后低声问道：“有卫兵跟踪吗”？ 素琴摇了摇头。于是孙诚叫妻子去门前把风，然后问素琴道：“是不是李明还没回家”？素琴垂泪道：“今天已是第四天了，仍不见李明回来，也没有他的半点消息，所以特来向你打听”。孙诚道：“前天上午我看见了他，还有刘祥。共有十几个人都跪在县委大院里，头上戴着高帽子。下午听说是被小将带着在大街上游行。还算好，他们几个都没吃什么苦头”。素琴不待孙诚说完，便急着插言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呢”？孙诚道：“据说是在写交代材料，但不知道在哪里写”。素琴气愤地说道：“他犯了哪条王法呢？连这样一心为公的人都要打倒，今后还有谁来干革命”？孙诚听了此话，便认真地道：“你不要激动，更不要发牢骚。这正是风头上，要沉住气，谁是谁非自有公认的。我这里也不很安全，要不是有一块烈属牌挂在门前，你想我能有好日子过吧”？接着又道：“你先回去吧，要是有新情况，我再设法告诉你好了”。素琴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悻悻地走回了家中。在两个孩子面前，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县领导小组在办李明他们的学习班，要帮助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
第五天晚上。李明终于回来了，可人已经明显瘦了许多。他的两条腿几乎不能听使唤了。素琴三人一起把李明搀到床沿上坐下，她一边替李明脱鞋子，一边吩咐道：“云儿你快去用冰糖煮四个鸡蛋来，小寒你快去端一盆热水来，把毛巾和脚盆也拿来”。李明知道妻子的用意，在两人离去以后便道：“这世道彻底变了，可惜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江山，要毁在这些毛孩子手上了”。素琴低声道：“是不是上面有人为这些毛孩子撑腰”？李明苦笑道：“要不然，凭他们乳臭未干，能兴起什么风浪”？停了一会儿又道：“连绍奇都打到了，可见这来头不小啊”。素琴又问道：“他们把你带去，写的什么材料？又定的什么罪呢”？李明一听，气又不打一处来：“我有什么罪呢？我好歹也是有组织身份的人，一切按方针政策办事。他们只是天天要我老实交待，我也不知道要交待什么”。这时紫云和小寒都过来了，李明三下五除二地把几个冰糖鸡蛋吃了个碗底朝天，然后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紫云道：“回来快一星期了”。李明又问道：“这几天你们到学校里去了吗”？紫云抢着回答道：“院门前那两个小将说不准我们随便走动，连出院门都不允许”。李明又问道：“那学校里有人来过吗”？两人一齐摇了摇头。李明思索了一阵，向小寒道：“你明天就动身回乡下去，到学校开学时，我再通知你来上课好啦。回到家中，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你爸爸，叫他时刻要小心，不要到城里来，免得受牵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素琴母女便悄悄打开院门，偷偷地把小寒送到了门外，三人一声不语，便各自挥手而别了。
小寒一路上风风火火地向家中赶来，他心中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午饭时分，他便赶到了家中。却见满屋子的人，正手捧着 ‘红宝书’ 高呼 ‘打倒右派分子鲁屏周’ 的口号。小寒满腔怒火地冲进堂屋中，却见自己的父亲双膝跪地，双手高高地举起。他猛地抓住那个带头喊口号的头头的胸脯，大声喝道：“我爸爸犯了什么王法，由你们这些文盲来批斗？他是国家干部，是组织的人，你们是什么东西”？话未说完，早被两个小将扭住了双手，那头头理直气壮地吼道：“我们是一号首长的小将，你爸爸是臭老九，是右派分子。我们不但要批斗他，还要抄他的家，你乖乖的给我站在一边。如若你想反抗，我们连你一起批斗”。说完便大叫一声：
“给我抄家”。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被他们洗劫一空。小寒拉着他妈妈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爸爸书房里的千余册图书，被抛进了熊熊的烈火之中，真是欲哭无泪。淑芬见小寒一脸难过的神情，忙安慰道：“不要难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平安回来了，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
晚上，小寒将李明的遭遇一一告诉了父母。屏周道：“我早料到他也会在劫难逃的”。小寒很是不解地望着母亲，希望能自母亲口中得到答案，可是淑芬回答的是：“你李叔叔和你爸爸一样，都是正直无私的人”。小寒更是不明白了，他想：老师经常教导我们要正直无私，怎么现在反而正直无私的人都要被打倒呢？他突然想到刘祥伯伯也被专政了，便小声问道：“爸爸，刘祥伯伯为人正直吗”？屏周道：“ 难道他也被打倒了”？小寒点了点头。屏周望了一眼淑芬，叹道：“他可是个连树叶落下来都怕打破头的人”！淑芬苦笑道：“你想想，连你下放这么多年他们都不放过，还能有几个人可以幸免呢”？
又过了几天，开学在即了。小寒估计这两天会有李叔叔的来信的，可是到了九月一日，仍然没有消息。他爸爸已经没有自由了，所以小寒提出自己上学去。屏周道：“你李叔叔很可能也没有自由了，否则他是不会失信的。你去学校看一下也好，顺便可以了解一下你李叔叔的情况。记住你只管认真读书，千万不要在人前人后说任何人的不是，也不要对时局乱发议论。如有意外，便马上返回就是了”。
九月二日，小寒一人又来到了县城。他习惯地朝紫云家中走来，老远地他就发现两个小将看守在紫云家的院门口。于是他立即向右拐弯，改朝学校方向走去。他到学校的时候，报名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可是他意外地发现紫云独自站在院墙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似的。小寒急忙走了过来，叫道：“云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报名了吗”？紫云把头扭过一边，小寒以为她没听见，便径直走到她的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紫云轻声道：“你去万老师家吧，他们是不允许我跟你讲话的”？小寒想起刚才在紫云院门前发现小将，便轻声地道：“难道连你也没有自由了吗”？紫云把食指向唇上一竖，转身便走过一边去了。当小寒来到报名处时，报名处的老师说户口不在县城的，不得在县中读书。小寒正欲问个明白，突然想起出门时他爸爸交代的话来，便一言不发的走开了。忽然他又想起紫云叫他去万老师家，方待转身时，万芳春已一声不响的走到了他的跟前。万芳春用同情的口吻对小寒道：“你现在不能在这里读书了，学校有了新的规定，是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现在各公社都办有高中，至于条件嘛，现在看来都一样”。小寒轻声道：“怎么会一样呢”？万芳春也轻声道：“知识分子是臭老九，是牛鬼蛇神，知识越多越反动。现在谁都不敢严格要求学生了，要学到真本领，完全要靠自己的努力”。停了一会，万芳春又惋惜地道：“李紫云一家要被扫地出门，搬到东北去啦。她刚刚来过我这里，还特意叫我转交给你一张字条”。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条来，小寒忙接过来，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寒哥哥，我全家明后天便要被扫地出门，搬迁到东北去了。谁曾想到啊，我们就这样匆匆分手了。好在我已知道你的详细地址，我回东北后，擦干眼泪再给你写信吧。也来不及了解你家的近况，只祈老天保佑你及你全家平安无事吧！
你的可怜的云妹妹
小寒看完此信，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只说得一句：“我家的遭遇也和你家一样啊”！便撒腿向紫云家的方向跑去。万芳春连叫了两声，却见小寒越跑越远，也就只好轻叹一声地回家了。
当小寒再次来到紫云的院门前时，见两个卫兵依旧金刚一般地把守在门口。他只好向那两个  卫  兵低三下四的说道：“我是从乡下来的，我上半年就住在他家中，听说他们这两天就要搬走，我想把我的东西搬到学校去，两位能否行个方便呢”？那头目马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家明天要搬走”？小寒一愣，随即答道：“我刚从学校来，听老师们正在议论此事呢”。那头目又反问道：“是哪些老师在议论呢”？小寒略一思索，答道：“我也不认识他们，可能是初中老师吧”。心想看来是有机会进去了，谁知那头目道：“你要拿东西，明天后天只管来拿。他自己家里的东西都不准带走，难道他们还敢带走你的东西吗”？小寒听了很是生气，但又不敢发作，只好认真地反问一句：“为什么现在不能让我去拿呢”？“这很简单，我们要隔离他们，你大概不想和他们搅合在一起吧”？小寒见那头目神气十足的样子，知道再见紫云已没有希望，只好低垂着头，悻悻地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小寒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时，天已快黑了。他气愤地把来县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父母，父母也只好叹息了几声。沉默了一阵后，淑芬便安慰儿子道：“万老师说的对，在哪里读书都一样，关键要靠自己努力。你不要难过了，你爸爸心里正乱着呢”。其实淑芬有所不知，小寒岂止是专为不能在县城读书而难过，更难过的是，从此以后再也难见到李紫云了。晚上他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的情景，不觉悲从中来。他提起笔来，躲在被窝里写就了三首无题诗：
乱里相逢看紫云，
愁容满面泪弥襟。
叹吾不识桃源路，
难捧柔荑表夙心。
二
才始逢伊便别伊，
此心隐痛有谁知？
街头纵使能相见，
一语难通究可悲。
三
惜别芸窗未足悲，
但悲不见影依稀。
晚风拂面添惆怅，
谁辨人间是与非？
谁知过了两三天，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大队里又多了七八个“四类”分子，而且天天都有批斗大会。小寒的父亲鲁屏周也天天在大会上陪斗。几天后，村里传来了一个悲惨的消息，说是竟有一个“右派”分子经不起折磨，晚上独自来到山上，坐在一棵大树下，抽完了整整一包烟，然后上吊自尽了。家里人用竹床把他的尸体抬回家中，哭得死去活来，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十三、一路向北

却说李明带着家眷，自那天离开县城后，一家人心情都很沉重。当火车经过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庄时，素琴见那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景象，不禁想起了鲁屏周一家。于是轻声地道：“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像鲁大哥那样，趁早离开那尘网。现在回家，显得多不光彩”。李明听了，却大声说道：“有啥不光彩的？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昧良心做事。他们查到现在，查出了我什么问题呢？又定了我什么罪呢？这帮不得人心家伙，迟早要受到法律制裁的”。素琴见李明又激动起来，赶忙接过话题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很想看看你的故乡是个啥样子呢？云儿不是多年就想回老家看看吗？现在如愿以偿了吧”。说完，两人一同把目光投向了紫云。紫云一直闷闷不乐，刚才听妈妈提起了鲁大伯，不由得又想到了她的寒哥哥来，因此心情更加沉重。此刻素琴本想哄女儿开心，谁知竟招来了她满眼泪水。她泣不成声地问李明道：“爸爸，我们还能回来吗”？素琴抢着回答道：“肯定能回来”！李明也安慰道：“要不了三年两载，我们就会回来的”。? ——其实他心里哪里还敢指望再回江南来，能保住在家乡不挨批斗就是万幸的了。
北国的风光，跟江南相比，那真是有着天壤之别。此刻的江南，还是杨柳依依弄晓风，采莲人在绿杨津的情景，而李明的家乡却是莽莽风沙，黄云蔽日的情形。不说素琴母女难以适应，就是李明自己，也早已皱起了两道蚕眉。这里的政治运动跟南方如出一辙。会议一个接着一个开，“牛鬼蛇神” 一个接着一个批。李明的材料，在他回来不久也转到了当地**，好在材料上只是要求当地**对其继续查办。所以他一家相对来说，短时间是进入了安全期。
在北方的老家，除了天气问题以外，还有一个令李明一家不能适应的问题，那就是吃饭和饮水的问题。那一天两顿馍馍，加上早餐一碗小米粥，实在令他们难以下咽。那荒芜的土地上找不到一条像样的河流，那地下水永远带着一股泥土的咸味。好不叫人恶心。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素琴母女便消瘦了许多，尤其紫云那一向白里透红的脸蛋，也变得憔悴了。
条件越是艰苦，紫云越是想着江南，越是想着她的寒哥哥。她有心想给她的寒哥哥写信，可他是爸爸早就对她讲过，不准往任何地方及任何人寄任何信件。一来是怕因此连累亲朋，二来是怕因此被别人抓住辫子。一家人就这样忧忧郁郁地挨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开春后，紫云又到当地中学念高中去了。此时的学校里，几乎是成天不上课，要么是开批斗会，要么是支援农业生产，再要么就是搞文艺宣传。大唱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一天，紫云发现她的同桌收到了一封来自江西的信，心想：既然江西有信件能安全寄到这里，这里也就能把信件安全寄到江西。她思虑再三，终于忍不住了，便躲在被窝里给鲁小寒写起信来。可是写了一阵，她突然又想到这封信肯定要经过很多人的检查，如果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向寒哥哥倾诉衷肠，万一在寒哥哥当地被认识我们的红卫兵发现了，那将会给寒哥哥带来很大的麻烦。但如果这信不写，自己又如何安得下心？想来想去，她突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写诗，诗是可以寓意的，何况寒哥哥在此方面颇有功底。他读了我给她写的诗。心中一定非常高兴，也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于是她构思良久，终于写成了一首七言律诗：
寄鲁小寒同学
天涯隔别几时逢？
可恨苍天太不公。
突起狂飙摧乳燕，
骤来急雨失孤鸿。
情怀仿佛花开落，
心事犹如夜冥蒙。
寄语江南投契友，
愁肠可与我相同？
写罢，不觉流下了两行伤心的热泪。这一夜，她再也无法入眠。先想到这封信能不能寄出，寄出去后，她的寒哥哥能不能收到。再想到她的寒哥哥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小闯将？会不会要与她划清界线？又想到去年暑假，自己在寒哥哥家里落水的情景。越想越伤心，直到鸡鸣头遍，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一个春暖花开，艳阳高照的日子，紫云穿着一件杏子单衫，手拿团扇，在一座不知名的公园里追逐着一双蝴蝶。蝴蝶时高时低，时慢时快。紫云决心要扑到一只，送给她的寒哥哥做标本。还要她的寒哥哥为这蝴蝶命名，当她袅袅追到河边时，不小心一脚踏空，整个人便掉进了河里。所幸河中无水，当她的身子着地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子底下是软绵绵的。她侧脸一看，竟发现是一个人躺在地下，再定睛一看时，那躺在地下的，竟是她日夜思念寒哥哥。她摇了摇小寒的肩膀，小寒一动也不动，再摸摸小寒的脸，竟然触手如冰。她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响，大叫一声，便从噩梦中醒来。醒来时已是冷汗沾衣，泪眼模糊。
素琴在隔壁房中听到喊声，急忙披着棉衣跑了过来。当她得知女儿是做了一场噩梦，梦中哭醒时，也就安慰了一番，依旧回房睡了。第二天，紫云在学校里将昨晚写给鲁小寒的信，封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利用中午放学的时间，偷偷地寄了出去，不在话下。



 十四、时遭白眼

回头再说鲁小寒，到县中读书已没了指望，他只好进了当地中学。因为他父亲是 “右派” 分子，所以常被师生们冷眼相看。学校的一切活动他都没有资格参加。尽管他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可是这年头，早已没人过问读书的成绩了。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轮到小寒打扫教室卫生，其他同学都在课外活动。谁知放学时，一位女同学声称自己有两毛钱，放在上衣口袋里不见了，而上衣一直是放在课桌抽屉里的。于是班主任把全班同学都召回教室，要同学们各写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怀疑对象，不需落款。一会儿，同学们都纷纷把纸条交了上来。小寒想了很久，觉得心里既没有怀疑对象，便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一个好人。加之他心里想，只有自己在教室，同学们一定都怀疑他，叫他怀疑谁好呢？结果他交了一张白纸条。班主任看他交来的是一张白条。大声吼道：“你怎么交了张白条”？小寒道：“没有理由时，不好随便怀疑别人”。班主任两眼一红，使劲把小寒扯到讲台上来：“你既没有理由怀疑别人，想必就是你自己干的”。小寒气得眼泪直流。班主任便叫其他同学都回去，唯独留下小寒道： “你现在承认还不迟，若是到了明天还不承认，我就要在全校公布，到时候挨批斗的滋味可就不好受了”。小寒道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干的，你有证据吗”？班主任道：“不承认是吧，那就明天再跟你理论吧”。
吃晚饭的时候，小寒将此事告诉了父母亲。屏周听罢，沉思了一会儿，便向淑芬道：“你明天去一趟学校，会会那个班主任老师吧”。 
第二天，淑芬带着小寒早早地来到了学校，她当着小寒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的面道：“我们家小孩是有教养的，从来就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你们尽管去打听，我家小寒从小学到初中，若是有过一次盗窃行为，那这次的冤枉我们就认了，鲁小寒也随便学校如何处置”。话刚说完，却见那个丢钱的女学生站在办公室门口道：“我那两毛钱找到了”。原来她那两毛钱，竟是遗忘在自己房中的枕头上了。这一场风波才算得以平息。
自此以后，小寒决心发奋读书，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功课以外的各种书籍，他都力求博览，尤其对古典诗词，更是格外认真地钻研。他发誓要以广博的知识立于不败之地。 一天下午，小寒放学回到家中，妈妈递过一封信来，说是此信来自很远的东北沈阳。小寒听了甚觉茫然，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遥远的熟人呢？但转念一想，不觉心头一阵狂跳：难道云妹妹一家是搬到沈阳去了？他急忙将信拆开，一看，果然是他日思夜想的云妹妹的来信。然而，信上除了一首诗外，却没有其他任何内容。他想了很久，才得以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年头莫说写信，就是说话，也不敢说错一个字，何况这信来自万里之遥，一路上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检查呢。当小寒读到：“寄语江南投契友，愁肠可与我相同” 时，不禁流下了伤心的热泪。吃晚饭时，他把紫云的来信内容只有一首诗的情况告诉了父母。屏周道：“看来你李叔叔的处境很难，他既怕连累我们，却又很牵挂我们。其实他哪里知道，我们家的遭遇也和他家一样呢”。又道：“我们这里也不好随便给你李叔叔写回信，你也只能与紫云叙叙同学别后情形，千万不要涉及时局”。小寒听了，连连点头。遂来到房中，挑亮油灯，展开信纸，伏案构思起他的回信来。他闭上眼睛，想起去年与紫云的朝夕相处，仿佛那楚楚动人的云妹妹就亭亭玉立在自己的面前。于是那诗思便像汩汩清泉，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忆 旧 
暮云春树忆丰仪， 记得双双乐翠微。
携手翻飞关蝶舞， 相依宛啭赏莺啼。 
红桃树下评钗黛， 乌石泉边叹杜崔。
我我亲亲陶醉日， 当时只道永相随。 
小寒写到这里，泪水已湿透了素笺。看看桌上的小闹钟，已经走过了凌晨十二点，便吹灭了油灯，闭上眼睛，思潮起伏。忽然他觉得眼前微明，遂睁眸一看，那西窗的一弯新月，已经透过纱帘，照进了房中。借着这床前的朦胧夜色，他的诗思又涌上了心头。于是一首《满江红》，不消片刻又触景而成了： 
银汉迢迢，凭看取，长空如碧。明镜里，素娥拥彗，桂香弥宇。
满鬓清风舒倦意，十分好月堪珍惜。
问人生，一别似参商，谁之罪？ 
弦已断，难再续。
人已去，空横笛。
叹光辉如旧，玉颜非昔。
一语未通人便散，中宵顾影心常寂。
倩何人，留得月长圆，人长聚！ 
写毕， 他又闭起双眸，任思绪在月光中飘荡。忽然，他看见紫云身穿藕色罗裙，老远地俏立风中。再观其面色时，恰一似雨打梨花，伤心欲绝。他云妹妹云妹妹地连叫了数声，紫云总是不答应。于是他飞快地向紫云跑来，紫云却如仙子一般地向后飘去，任凭小寒跑得多快，却总是追之不上。小寒含泪道：“好狠心的云妹妹，我一日千回地盼你，盼得肝肠寸断，而你却要视而不见，见而远之。我是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吗？你好歹说出来吧，也免我死后做了个冤魂”。紫云听后，迟疑了半晌，突然她如风一样地飘了回来，一头扑进了小寒的怀中，哭的似泪人一般。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只叫得两声寒哥哥，便晕了过去。小寒吓得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原来他又做了一场恶梦，他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见窗外隐隐现出了曙光。他又像平常一样，早早地亮起了油灯，灯光下又挥就了一首《满庭芳》：
每忆相逢，谈今论古，吟诗作赋花前。
不称知己，应算再生缘。
苦了痴情杜牧，校园里，怕惹闲言。
千般话，心头集结，无处约风轩。 
应怜天上月，昨宵为我，照见婵娟。
叹空照人分，不照人圆。
满腹离愁别绪，都付与，剩简残篇。
人生路，迂回几许，能够手相牵！
写完后，他举目窗外，东方已经大白，父母亲早已起来了多时。到校后，小寒趁课余把昨夜写的几首词整理了一遍，然后装进了信封，按照紫云来信的详细地址寄了出去。



 十五、两地相思

自古欢时易过，苦日难熬。自从紫云给小寒的那封信寄出去后，她是今天盼明天，明天盼后天地指望着有回音，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始终是泥牛入海，消息全无。现在连那个以前的老校长，此刻的收发员王老头她也混熟了。这个 “右派”分子，见紫云一天两回地往他那里跑，便小声地对她道：“你不必再往我这里跑了，如果有你的信件，我会直接送到你手中”。紫云听了，非常感激地点了点头。老校长看着紫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不禁感慨道：“你父亲想出了利用你的名字与外界联系，也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谁知老校长昨天说过的话，今天便兑现了。他利用送报纸到办公室的机会，路过了紫云的身边，小心地从报纸里面抽出一封信来交到紫云手中，二话没说便走开了。紫云马上把信塞进了口袋，她知道，老校长之所以要如此小心，是因为怕引起别人的怀疑，以免在批斗会上，又多出了一条与走资派互相勾结的罪名。 
晚上，紫云独坐闺中，内心有说不出的喜悦。她把信件贴在胸前，笑靥如花地想道：我先猜猜寒哥哥给我写了些什么。又想道：不用猜了，肯定是些相思之类的话了。不过我要从他的字里行间看清楚，是我思念他深，还是他思念我切。这样想着，便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拆开，只见上面写道： 云妹妹：你好！ 小城匆匆一别，不觉已逾半年，世事沧桑，真难预料啊！上月的锦笺，已经收到。知道你全家的处境，所以你千言万语，只在一首诗中。读罢华章，心难平静。你该知道，咱们两人的父亲性格相投，命运自然相近。伤心眼已望不见伤心眼，同病人再也怜不够同病人！
紫云读到这里，泪水已滴了下来，透过泪水再往下看，只见上面写道： 昨宵睡不成眠，赋就诗词三章，抄于另纸，以志吾怀，望吾妹好生品味之。顺祝吾妹身心健康，合家安泰！ 愚兄鲁小寒草于仲春之初。
紫云读完之后，心情自是更加沉重，她巴不得立即将鲁伯伯的遭遇告诉父亲。但终于一纸看完，又想看另纸了。当她看完了那首《忆旧》诗时，心道：我我卿卿陶醉日，当时只道永相随。看来是寒哥哥思念我更深呢。又看那首《满江红》，中有 “问人生，一别似参商，谁之罪” ？之句，心里说道：这可是不能乱说的哦，万一被了解我们家况的人看见了，那岂不是又要上纲上线嘛？又想道：“一语未通人便散”，应该不是在埋怨我吧？当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中宵顾影心常寂”。我何尝没有同感呢？看着看着又流下了眼泪来。她抹去眼泪，又读起了下面一首《满庭芳》，读罢更是泪水涟涟，伤心欲绝。心想寒哥哥把自己比作痴情杜牧，欲倾肺腑，又怕惹来闲言。原来他在与我同窗时就对我有情，我却茫然不知。看来真的是我不及他用情之深呢。他既爱我如此之深，我又该怎么办呢？现在是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传书自怕惹祸，见面又叹参商。忽然她想起了她的班主任万芳春老师来，万老师的情场失意，可能就是和我们现在的情形一样吧。当时我和寒哥哥还经常为他伤心呢。忽又念道：“弦已断，难再续；人已去，空横笛”。念着念着便哭出了声来。素琴在隔壁房中听到哭声，马上掀帘进来了。她看见紫云那泣不成声的样子，便问道：“云儿你怎么啦”？紫云没有回答。素琴又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在学校又受人欺负了”？这时李明也进到了房中，他以为真的是紫云在学校又受欺负了。谁知紫云抹去眼泪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又将第一张信笺递给了她妈妈。素琴接笺在手，示意李明同看。两人看罢，始知是鲁大哥的儿子小寒来了信。两人对望一眼，心情都很沉重，李明缓缓说道：“想不到鲁大哥也遭此横祸。他种地那么多年，和贫下中农一起同出同归，同甘共苦，又走的是哪门子 ‘资’ 呢”？真的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啊！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云儿别哭了，不要难过，人生就是这样，酸甜苦辣够一辈子品尝的，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突然他又问紫云道： “你寒哥哥怎么知道咱们家的地址呢”？紫云没有回答，但李明已经自女儿的脸上找到了答案。便摇头道：“今后不要再往你寒哥哥那里寄信了，这个运动还远没有结束呢”。素琴又补充道：“千万不要捅出什么乱子来哟！这一旦有事时，可就害了咱们两家了”。
李明和妻子回了房。俩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半晌没说话。当素琴发现紫云房中还亮着灯时，又催促道：“云儿吹灯睡吧，不要影响了明天上课”。紫云熄灯后，素琴便小声对李明道：“两个孩子不会是在恋爱了吧？看小寒写的什么‘ 伤心眼已望不见伤心眼，同病人再也怜不够同病人’，很有些伤感的样子。还不知道那几首词是怎么写的呢？看把云儿弄得哭哭啼啼的，必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吟咏”。李明道：“未必是恋爱吧，去年上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处如兄妹呢。可能因为突然分开了，又突然来到了这人地两疏的地方，有些对故人故土依依不舍也是正常的”。素琴道：“我看她那伤心的样子，就很有些不对劲。果然是在谈恋爱，那就麻烦了，高中还没念完呢”。接着又道：“待我明天把那几首诗词弄来看看就知道了”。最后李明道：“不管是否在恋爱，现在读书是正事。你明天再叮嘱一声，不能再与小寒通信了！也免得小寒读书分心。再说这风头上要尽量少跟外面接触为好”。
过了两天，素琴趁紫云心情好转了，李明又不在身边时，笑向紫云道：“云儿，你实话告诉妈妈，去年你寒哥哥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心里话吗”？紫云心里一惊，答道：“没有呀，我何曾见到过他呢”？素琴又道：“我是说去年暑假你在他家的时候”。紫云一本正经地答道：“也没有嘛。纵使有，也都是谈一些学习上的事情”。素琴又道：“ 那你寒哥哥对你可好”？ “妈妈，你今天怎么啦？老问这些做什么？我只是喜欢听寒哥哥谈学习上的事，因为他懂的东西比我多，知识面比我广。比如琴棋书画吧，他都很内行，而我都是外行。自然就想跟他学习啦”！紫云才说完，素琴紧接着便道：“既是如此，那你寒哥哥写的几首诗词一定都是谈学问喽，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也长长学问呢”？“那有什么不能的”？紫云刚说完，便又转口道：“可是我已经把它扔到垃圾堆里去了”。素琴听罢，也就不好再追问了，然而做母亲的，早已自女儿的几句话中，听出了话外之音，什么喜欢听寒哥哥谈学习呀，什么琴棋书画他都很内行呀！这不是相爱了又是什么呢？
说实在话，素琴对小寒，连同李明对小寒都是很有好感的，但目前还未到选择女婿的时候，所以夫妻二人为了不影响女儿读书，对两个孩子的过早恋爱是不赞成的。因此，素琴又当着紫云的面把李明的话重申了一遍，并再三叮嘱道：“千万不要再和你寒哥哥通信了哈，你爸爸再也经不起折腾啦”！紫云想起她爸爸这半年多来的遭遇，不觉悲从中来，便答应了母亲不再与小寒联系了。



 十六、毕业失业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清明才刚刚过去，夏日便悄悄来临。由于对北方的气候很难适应，那早寒夜冷午间热的天气，使得紫云经常感冒。这一天，她终于不能去上课了。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去年的暑假生活，一一浮现在眼前。她虽然很忧伤，但有时又觉得很幸运。因为她想到，如果不是跟寒哥哥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那怎么会有这么多可以回味的东西呢？不能天长地久，毕竟曾经拥有，所以自己应该写几首诗，以志纪念，也不免寒哥哥爱我一场。于是她躺在床上，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斟字酌句，竟在短短的两天内，写成了八首七言绝句：
忆旧吟
暑期有幸聚乡村， 竟日泥兄奏笛声。 
小曲悠悠轻似梦， 令人陶醉欲销魂。 
（二）
笛声暂换对局棋， 马进车平各自为。
直待窗前垂夜幕， 难分胜负与高低。
（三） 
谈书论画君真健， 作赋吟诗我大难，
安得乘风归故里， 再随知己赏高山。 
（四）
溺水相援怎忘怀？ 湿衣透体怕人来。 
阿哥不解吾心急， 一味捞鱼笑汝呆。 
病中吟 
染病无端起一宵， 头昏腹胀更高烧。
寻医觅药全无效， 未愈只因太寂寥。
（二）
连日思君卧病床， 盼君能到我身旁。
床前一语堪称慰， 胜似天天吃药忙。 
（三）
朝赏华章暮赏诗， 病中更把紫微思。
紫微若得吾消息， 万水千山定不辞。 
（四） 
连日扶床写怨歌， 光阴难耐病消磨。
房中物事皆依旧， 镜里芳颜改许多。 
诗做好了，紫云的病也跟着好了，虽然看上去人消瘦了一些，但精神却好了许多。这也许是做成了几首诗的原因吧。紫云将这些诗稿连同小寒寄给她的几首词，一起装在一个信封内。又将这信封夹在一本厚厚的不常用的旧书中。每当晚上无聊时，总要拿出来读一读。她本来对诗词就不陌生，加之现在只能以诗寄情，所以慢慢地她便对写诗产生了兴趣。而且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要与她的寒哥哥见面的，到那时，能在她的寒哥哥面前拿出几首像样的诗来。也不至于让她的寒哥哥小瞧了她。
这些小诗带着无穷的忧怨，伴随着紫云度过了第二个北国严冬，也伴随着她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她将要和所有的知识青年一样，在广阔的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一个尚未脱完稚气的女孩，一下子由城市来到了农村，又从江南转到了塞北，再由学校走上了社会。这变化对紫云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以前的美好理想现在都成了泡影，成了海市蜃楼。她无法面对现实，但又无法逃避现实，她多么想找一个知心人倾诉此刻的衷肠啊！可是有谁是她的知己呢？又有谁敢交她这个朋友呢？ 
紫云心中苦闷，可是她父母心中更是苦闷。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为女儿的出路操碎了心，却始终没有一个好的选择。最后李明只好同妻子道：“现在操这分心也是徒劳，待云儿毕业了以后再说吧。何况村上还有三个男孩子和她同届呢，我们先看看他们的动向，如果他们都下地劳动，我们就不能做别的打算了，让她去接受一下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后面的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不至于*****要永远地搞下去吧。或许三年两载后，云儿有机会上大学也未可知呢”。
谁知毕业才过三天，村上的那三个小伙子便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劳动了，队革委会还给他们定的六十分的底分。第四天队长便在社员会上问素琴道：“你家闺女准备哪天出工呢”？素琴忙笑着答道：“这两天她正赶上身上不爽，所以要迟几天呢”。回到家中，素琴把开会的内容告诉了李明，并说队长已经指名问了紫云的出工时间。因此他们再也没有替紫云选择出路的余地了。 晚上，一家人围在小桌子旁吃饭时，李明对紫云道：“云儿，我和你妈为了你的前程问题考虑了很久，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理想的选择。因为村上的其他三位毕业生都下地劳动去了，我要是给你找了个别的出路，显见得是我们不响应党的号召，扎根农村干革命了。所以你目前只能下地参加农业生产了。劳动中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要赢得他们对你的好评。因为只有各方面表现都突出的人，才有机会两年以后保送上大学。另外国家政策不会永远不变的，也许保送上大学哪天又会改成凭考试上大学呢。所以你必须一边劳动，一边自修，修你平时最爱好的几门功课。要是缺少书籍，可以趁这两天还未出工，到省城里去买”。紫云听了，只好点了点头。饭后，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的命运真苦，要不是搞什么“革命”，凭自己的成绩最少也可以进入一所普通大学。现在父亲虽说是种两年田，谁能肯定不是种一辈子田呢。她深知自己是没有机会上大学的，因为那么多贫下中农的子女，也只能是百里挑一，怎么可能轮得到她这个 “右  派” 分子的女儿呢？但父亲既然这样安慰自己，自己又怎能洞穿此事，去伤害她父母早已受伤的心呢？说到不能荒废学业，要专修几门功课，自己倒是也有此想。然而修哪几门呢？她犯愁了。理科吧，如果有机会上大学，倒是也有用武之地，否则那 x+y 在农业上又有何用处？看来还是修文科的好，能上大学的话，将来可以向作家看齐，不能上大学的话，在农村的用处也要大一些。再说寒哥哥一向对文学颇有偏爱，现在他一定也和我一样待在家中，他一定不会抛开他的夙好的。这样想着，她便决定要专修古典诗词了。突然她又想到《红楼梦》里有很多诗词。于是紫云买来了《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又买了一套程甲本的《红楼梦》。尽管白天劳动很累，可到了晚上她总要看一两个小时的书。这样心中有了寄托，她的情绪也就稳定了许多。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紫云便通读了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并从中汲取了不少养料，增长了不少知识。后来又认认真真地通读了《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她至此才发现，她的寒哥哥为什么比她的学问多了那么多。尤其是《宋词三百首》对她的启发更大，这本书是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像柳永，秦观，周邦彦，辛弃疾等词家，她以前连听也没听说过，而现在这些人物的名字，只要是出现在她眼前，她便觉得是那么的亲近。尤其是对历代公认的正统词人李清照，更是敬仰有加。这位杰出女词人坎坷的后半生，足以令紫云深深的感到，人世间充满着不测风云和旦夕祸福。
列位看官，笔者趁这深冬之夜，万籁无声之时，录紫云几首诗词于下，以免我主人公的一片痴情，永远埋藏于心底吧。
赏春有感
流浪一声莺语长， 邀吾翠苑赏春光。
羡她自在花中蝶， 飞去飞来总是双。 
寄寒哥哥
不是无能学种田， 披星戴月怕争先。
时衫不惯尘埃地， 素手难拼霜雪天。
几度田间空望月， 十年窗下往从贤。
愁烦似织何由解？ 寄往江南问谪仙！ 
菩萨蛮 ? 春闺怨 
春朝何事长烦恼，小城一别音书杳。
一日几凭窗，相思黯断肠。 
莺啼花满树，踏遍幽欢路。
折尽绿杨枝，此心谁得知？ 
蝶恋花 ? 暮春吟 
晓趁云开闲信步。
石径迂回，引入丛深处。
数点雨声敲碧树。
几声莺语穿轻雾。 
芳草萋萋花泣露，香已全无，令我伤春暮。
欲问人花谁更苦？花残人老凭谁诉！
贺新郎 ? 读《红楼梦》后感
读罢《红楼梦》。
问人间，宏篇巨著，几人真懂。
笔底金陵钗十二，个个妍如鸾凤。
道不尽超群出众。
红粉班中来复往，纵多情，不向旁人用。
名淡泊，意深重。 
怡红结彩遭愚弄。
任 谁人，潇湘焚稿，也应心痛。
鹦鹉无知还绝食，怎不灵前泪涌？ 
怜不尽，人间情种。
我亦多情如黛玉，把古筝，抚得芳心动。
情历历，与谁共？ 



 十七、面朝黄土

看官，可恨我一只秃笔，只顾了写李紫云走上社会以来自修功课的事情，却忘了记叙她白日里与烈日风霜搏斗的情节，真是顾此失彼得紧。现在请允许我补叙从头吧。
开春以后，紫云便同社员们一起扛着锄头，来到了广阔的小麦田间，替麦苗除草。北方的田野，一眼望不到头，除了青青的麦苗，还是青青的麦苗。紫云站在地头望着那没边没际的麦浪，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楚。她想，像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下去，不要说两年，就是两天，自己也难以坚持下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再难也得干呐。队长考虑到几个青年的情绪，特别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劳动。然而这些耐不住长性的年轻人，为了提前回家，搞起了单独承包来。他们自己分好界线，每人锄一块，谁先完成谁先回家。这样，那几个农村土生土长的青年，自然是每天早早地陆续回家了，只有紫云每天都干得满头大汗，却总是最后一个回家。 有一天，当几个青年都陆续回家后，紫云正埋头向前锄时，她的锄头前面，却意外的出现了另一张锄头。紫云抬起头来，只见那人已帮她锄了老长的一段。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先完成任务的张小军。张小军是比紫云早一届毕业的高中生，住在村子东头。他为人忠厚老实，平时寡言少语，可是他做起事来却风风火火。他完成任务后，本来准备回家的，却突然想起了紫云来。他知道每天的任务都是紫云最后一个完成，而今天的任务又特别重，紫云更是不易完成，便不声不响地返回地里，从另一头帮紫云锄了一大段。紫云很是感激，连说了两声“谢谢”。张小军只是笑了一下，便红着脸走了。紫云站在地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道：这个张小军，平日里寡言少语，却能助人为乐，看起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我们这些 “右派” 分子的子女有偏见。爸爸说过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要给他们一个好的印象，看来是不会错的。
从此以后，紫云端正了劳动态度，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
转眼到了盛夏。这一天他们被安排在离村五里外的烂泥田里抢收稻谷。早上看那太阳，还是灰蒙蒙的，到了午间，那毒辣的骄阳，直晒的人眼冒金星。这六个青年单独承包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单干不如两两组合有兴头。这六人当中，只有紫云是女孩。试想谁愿意跟能力差的李紫云搭档呢？张小军以外的四个青年，早就搭配成了两个小组。那张小军人本来就老实，而当时又无可选择，所以只好跟紫云搭档了。但尽管是这样，一来张小军做事利索，二来紫云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干起活来要比以前强的多，所以他们一组比起另外两组来，在速度上也不逊色多少。此刻紫云为了给张小军争气，使出了浑身解数。她坚信总有一天，她要凭自己的努力战胜别人。
本来女孩子的体质就拼不过男孩子的，就在另外两组任务完成后不久，她组上的任务即将完成时，她却一头栽倒在炽热的田间，人事不知了。张小军割完最后一手稻谷时，才发现紫云晕倒在地。他急忙把紫云抱到田头的树荫下，连叫了几声，却不见李紫云回答。这下可把张小军吓慌了，他马上拿起水壶向紫云口中灌水，可怜紫云牙关紧咬，哪里还会喝水？这一下更把张小军吓坏了，他毫不犹豫地背起紫云，便往家里跑。刚跑了十几步，他突然又想到应该去大队医疗所。于是他折向西跑，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一口气把紫云背到了大队医疗所。经过赤脚医生的急诊，紫云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原来因为午间的气温太高，紫云一心埋头苦干，而秸秆中又没有一丝风，所以她中暑了。要不是张小军发现得早，那紫云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紫云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床边站着张小军，满脸忧虑的神色。张小军见紫云醒了过来，高兴地说道： “你终于醒过来啦，差点没把我吓死呢”！紫云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张小军道：“这是大队医疗所，中午你晕倒在田里呢”。紫云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忙道了一声谢谢！ 又问道：“现在几点了”？张小军道：“下午两点多了”。紫云听了一惊，忙道：“你赶快回去吧，家里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又补充道：“你告诉我妈时，不要说得那么严重，知道吗”？
张小军一路小跑，先来到紫云家中。此刻李明还在烂泥田方向找紫云未归，张小军便把紫云中暑之事简单地告诉了素琴。素琴来不及细问，先向张小军道了一声谢谢，再给李明留下一张字条，然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大队医疗所去了。
素琴一阵风似地赶到了医疗所，她见女儿躺在木板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小声道：“傻丫头！干起活来连命都不要吗？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爸还能活吗”？紫云听了母亲的话，马上抹去眼角的泪水，一变刚才那楚楚可怜之态，含笑对她妈妈说道：“妈妈不要难过，我又不是得了什么重病，马上不就好了吗”。接着又道：“妈我饿了，很想吃东西呢”。话刚落音，李明一步跨了进来。他见女儿无甚大碍，又向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便马上来到商店，买了一盒饼干，又要了一杯开水，先让紫云喝了几口，再把饼干送入紫云口中。紫云吊完一瓶盐水后，精神了很多。李明便教导她道：“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急于求成，一定要循序渐进，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你本来干慢一点还能继续干下去，可现在呢，你就想慢也慢不成了”。 
傍晚时分，紫云在父母的搀扶下回到了家中。她妈妈为了感谢张小军，便趁天黑无人，拿了十个鸡蛋送到了张小军家中，并再三向张小军父母道了谢。回来后，见李明正在厨房里忙活，夫妻俩便一个灶上，一个灶下，弄起了晚餐来。素琴一边炒菜，一边对李明道：“看云儿这个样子，哪能坚持得下去！我看还是趁早为她另找出路吧。就算她能坚持下去，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我们就只有这一个 ‘宝贝’ 呢”。停了一会儿又道：“这政策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改变”。李明沉思了很久才道：“我刚才也这样想呢，可是有什么好的出路呢？要不让她去学裁缝吧。待云儿病好了，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要是愿意的话，我再找队长说说看，就说云儿身体素质差，这次晕倒在田间，差点出了大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三天后，紫云基本康复了。她躺在床上，又拿起了《宋词三百首》来，随便翻了几页，忽然又想起了她的寒哥哥来：寒哥哥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种田呢？他那副斯文像，能经得起风吹日晒吗？想到这里，她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小寒写给她的几首诗词又细细的品味了一番。“人生路，迂回几许，能够手相牵”。每当读到这里，总难免要伤心落泪，今天更是如此。擦干眼泪后，她又想起了林黛玉的题帕诗来。那“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不正是此时此刻她自己的真实写照吗？那黛玉欲见宝玉时，只需叫丫头传个话过去就行，而我此刻病成这样，又有谁能传话给我的寒哥哥呢？可见我的命运比黛玉还要苦啊！紫云虽然把书放在眼前，可是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那与小寒在一起读书的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由此她又忽然想起了万芳春老师来，想起了那日托万老师转交字条给小寒的事情。她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放下书本激动地道：“我何不再请万老师帮我转交信件呢”？说完她坐起身来，穿好上衣，准备着通过万老师给她的寒哥哥写一封长长的信。 



 十八、邮亭接力

如今却说鲁小寒，自从给他的云妹妹寄出了几首诗词后，心里一直指望着半个月后便会有回音的，谁知夏去秋来，仍然没有紫云的半点消息。按说紫云收到信后，纵使当时不传雁字，一两个月后也一定会寄鱼书的。他开始怀疑他的那封信，是否在中途被人扣压。因为就算紫云又搬了家，那信投无下处，也会按发信地址退回来的。所以小寒决定再给紫云写一封信。怎么写呢？上次的那封信被扣是什么原因呢？他想了一会儿，心道：是了，我应该写深奥一点。让那些不学无术的小丑们看不明白才是。正好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与云妹妹在一起的梦。我何不用毛主席曾用过的词牌写一首词，寄给云妹妹呢？这样，量那些个小丑们也不敢扣压。
于是他便以昨晚的梦境为题材，写成了一首《沁园春》的记梦词：
豆蔻年华，绚丽青春，料有曲终。 
叹是非恩怨，白云苍狗；
平生万事，付与秋风。
剩有诗情，别兼画意，笑傲林泉学放翁。
名和利，任世人追逐，懒策青骢。
伤怀昨夜惊鸿，又勾起花前月下逢。
看眼前佳丽，风神依约，一声问候，百感交融。
窄窄襟怀，几多块垒，此刻全消一笑中。
还因问，别匆匆两载，情与谁同？ 
写毕，意犹未尽。他忽然又想起最近读完了《红楼梦》，心想他的云妹妹应该也读完了吧，不如把读《红楼梦》的感受写成一首词一并寄去。于是又提起笔来，写了一首《贺新郎 ? 读红楼梦后感》： 
读罢《红楼梦》。
叹曹家，百年基业，一朝断送。
廿四王爷都是主，到底难分轻重。
愁煞了、江宁把总。
纵有元妃宫凤藻，看芳魂消耗、诚惶恐。
倾大厦，折梁栋。 可怜公子伤沉痛。
向苍天，诉愁无处，喊冤无用。
怒遣悲怀催笔力，假语村言嘲讽。
讽不尽权谋矫纵。
食粥举家犹不弃，把人生一梦淋漓控。
千古唱，永传颂。 
这两首词寄出去后，小寒满以为不久便会有回音的。可是秋流又冬至了，而且马上就要到毕业的时候了，却仍然没有紫云的半点回音。他隐隐感到，靠写信与紫云联系是没有希望的了。 可是除了写信，又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呢？要说不再与紫云联系，不去思念紫云，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每当他想起与紫云在一起时的情景，便总是禁不住短叹长吁，对这世道恨之入骨。他也因此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什么 “先天下之忧而忧” 呀！什么“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呀，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也因此意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了，他甚至因此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要不是有一个远在天边的云妹妹，时常牵挂着他的心，他早就精神崩溃了。 春尽夏临的时候，小寒为紫云又填了几首小令，那时他还在念高中的最后一年，小令中充满了对紫云的思念。可是到了第二个春尽夏临的时候，也就是他已经走上了社会，已经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时候，他为紫云填的几首词，就已经不光是思念了，而是充满了悲伤和怨愤。在此，我们不妨共同来读一读鲁小寒的这几首长短句，以便看一看我们的小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吧。
菩萨蛮 ? 赠云妹妹 
当年学友如云密，只将心事通知你。
爱你是花枝，相邀月上时。 
几多欢乐趣，化作相思泪。
已是异乡人，无缘话旧情！ 
又 
洞房昨夜停红烛，佳人窈窕花妆束。
脉脉两腮红，纤纤捧玉盅。
柔情何缱绻，浑欲偎人颤。
邻舍一声鸡，醒来无限悲。
蝶恋花 ? 怀人
蝶正恋花花正好。
花蝶何辜？却被歪风扫。
一种欢情成苦恼，从今两地无依靠。
别后怀人常睡早，梦也难成，何处觅风貌。
明月有情还见告，伊人可种相思草？ 
浣溪沙 ? 忆旧 
记得当年约水滨， 双双倩影映波心。
沉鱼始信可通灵。 莺语哪堪思往事？
花开能不忆娉婷？ 魂牵梦绕到如今！ 
贺新郎 ? 忆旧 
绿树流莺啭。
到黄昏，几声凄切，几声疲倦。
惹得晚风吹细雨，好不教人生怨。
看镜里、愁眉不展。
闲向书中寻惬意，却寻来、一纸相思恋。
凝小照，尚惊艳。 当年缱绻情何限？
共来游、东林胜境，虎溪禅院。
为觅桃源今何处，涧底溪头寻遍。
依旧是，烟飞云敛。
不恨千年人事改，恨参商、彼此无由面。
空叹息，往思念！
正是这些具有真情实感的素材，才使得小寒在诗词创作的道路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不但对古典诗词非常着迷，而且对书法、音乐以及祖国医学也津津乐道。有时他白天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可是晚上到了书房，他还是习惯地要拿起书本来。 
一天晚上，鲁屏周来到小寒的房中，发现小孩趴在桌上睡着了，便叫醒小寒道：“累了就上床睡吧，别要把身体弄坏了”。接着又道：“你现在在看什么书呢” ？ 小寒道：“在看赤脚医生手册”。 屏周道：“怎么又看起医学书来了呢？我看你还是选修一两门功课吧，学的太杂，将来会一事无成的”。小寒摇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该修哪门功课为好。这些书我都很感兴趣，都想学。在学校里万老师曾经讲过，只有广开知识视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屏周听了道：“那是要因人而论的。比如万老师吧，他现在已经有了固定的工作，又有了固定的收入，还有了规律的生活，他便可以有时间、有精力来丰富自己。而你却不同，既没有足够的时间，又没有固定的收入，你必须把天天出工放在首位，然后才能挤出时间来考虑其他。所以你要想齐头并进，是很不现实的”。停了一停，屏周又道：“你既对祖国医学感兴趣，我看你可以以自修中医为主，至于琴书诗画什么的，那只能作为人的精神食粮。就目前情形来看，上大学几乎轮不到我们家。而在这偏僻的农村里，是既缺医又少药的，一个大队里也难找到一两个高中生，将来你一旦学有所成，既可以安身立命，又可以解决乡村百姓看病难的问题”。
从此，小寒开始专修祖国医学了，并兼修书学和古典文学。书学和古典文学是他的夙好，所以学起来得心应手，而祖国医学就不那么好学了。尽管他初步接触医书也觉得很有兴趣，但一头钻进书里，便感到困难重重。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强记那些草药的名称和药性，又花了很多时间去钻研把脉的内涵，更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人体的穴位。他至此才真正意识到他爸爸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没有名师指点，很难学有所成”。但他又时常想起他爸爸曾说过的另一句话：“祖国医学虽然难学，但很有可能你要以此为生计了，这是你目前唯一理想的出路”。所以他学起中医来，又是那么的专心致志。 
一天中午，小寒利用吃午饭的空闲来到大队医疗所，准备就一些不懂的问题请教一位赤脚医生。这位赤脚医生虽然大他十几岁，可是两人往来频繁后，却成了忘年之交。因为这位赤脚医生是高小毕业，他所以能成为赤脚医生，完全是因为他父亲会一点跌打损伤，兼懂一些草医草药。他以前也常与小寒的爸爸往来，后来小寒的爸爸成了 “右派”，他便再也不敢与之亲近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小寒接触，发现小寒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便一有机会就向他请教生词生字，以及医书上读不懂的东西。而小寒又正好要向他请教医学常识，两人各取他长而补己短，竟成了入幕之宾。两人聊了一阵，那赤脚医生忽然告诉小寒，大队的办公室里有他的一封信。于是小寒别过医生，来到大队办公室里，果然看见挂在墙上的布袋里面有他的一封信。他看寄信地址时，竟然是县城中学寄来的。他心中甚觉茫然，心想：县中会有谁给他写信呢？待把信封撕开一看时，小寒的内心深处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惭愧：两年来，他没有给当年的班主任万老师写过一封信，而此刻却收到了万老师给他的信。这能不使他感到惭愧吗？所以回家的路上，他便匆匆地又从信封内取出信来，想看看万老师跟他说了些什么？谁知当他第二次展开素笺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紫云的名字。这名字的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诗，很明显地看出是紫云的手迹。
原来，这封信内装有两个方胜，小寒开始拿出来的，是万老师给他写的一纸鸿函，第二次展开的才是紫云的来书。于是小寒先读起了紫云的那首律诗来： 
不是无能学种田， 披星戴月怕争先。 
时衫不惯尘埃地， 素手难拼霜雪天。.
几度田间空对月， 十年窗下枉从贤。 
愁烦似织何由解？ 寄往江南问谪仙！ 
小寒读罢，真是喜悲交集。喜者，终于有了紫云的消息，悲者，想不到紫云也和自己一样，在面朝黄土背朝天。那“素手难拼霜雪天”，写尽了她无可奈何的心情。一阵愣神后，小寒才想起了万老师的来信。于是他展开第二个方胜，只见万芳春信上写道：
鲁小寒同学：近好！ 两年不见了，想你一定梦笔生花了吧。几天前我收到了李紫云同学的一封来信，问候之余，她托我转交这首诗给你，想来一定是她与你联系不便吧。从她的这首诗中，我们不难看出她内心的苦闷。想当年，你们两个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的优生。如今走上了社会，也应该是出色的积极分子。我在这里祝你们两年之后都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成为国家的栋梁！ 也不知你现在心情怎样，但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就是你有农村生活的经历，吃一点苦，对你来讲算不得什么，而对李紫云来讲，那就大不一样了，在此也就不用我多讲了。为了你们的友情，我希望你能立即给她写封回信，以免她就此消沉。如果怕信件难寄出，或者怕对方难以收到，你不妨也和她一样，由我代为转寄吧。 祝你进步！ 万芳春 
小寒读罢，心里想道：云妹妹真是有心，她怕我收不到她的来信，想出了请万老师转交的办法。足见她对我的一片痴情。又想道：万老师还依然如此关心我们。我虽然没有忘记他，可是我却没有以任何方式表示出来过。我应该写一首像样的诗或词寄给他，也不枉当年他对我们的真心栽培。
午饭时，小寒把紫云的来信告诉了父母，并把紫云写的那首诗递给了他爸爸。屏周看罢，对着淑芬说道：“一个南方城里长大的女孩子，突然到了北方，又突然走上了社会，并参加了农业生产。这个变化之大，她的确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她才写了这首诗向我们求助。但我们又能帮得到她什么呢”？淑芬道：“信中还说了些什么呢？”小寒道：“就只有这首诗，而且还是请万老师转寄过来的”。淑芬沉思了一会儿道：看来 “北方比南方还要乱呢。不然这信她就不会请万老师转寄。你晚上给她写封回信吧，好好安慰她一下，问问她今后的打算”。屏周补充道：我再附一封信给你李叔叔，了解一下那边的局势。也一并请万老师转寄吧！ 晚上小寒挑亮油灯，给紫云写了这样一封回信： 
云妹妹：近好！ 午间收到你托万老师转来的一纸鸾笺，读罢内心充满惆怅。想吾妹十载寒窗图破壁，双亲呵护似掌珠，几曾识荷锄戴月之辛苦，打谷披星之艰难？百般无奈之下，遂以诗倾怀，岂不令愚兄潸然而泪下！ 记得前年春上，愚兄曾收到妹锦笺一页。阅罢华章，颇多感慨，夜深人静时，回复吾妹诗词数阙。遥襟甫畅，逸兴待飞，不期春去夏临，妹之消息竟如泥牛入海。于是乎，吾隐隐感到，孤鸿必定中遇鹰隼。故吾特填一阙毛主席曾用过之词牌《沁园春》以寄之，满以为吾妹很快便有锦笺飘至，不期依然是石沉大海。 愚兄迟至今日，方自恩师之来信中获妹鸿传。可知此前之消息全无，实属天高地迥。兴尽悲来之时，焉能不识盈虚之有数也哉！ 此刻欣阅华章，知有恩师之做梅花使者，愚兄便欲直书别来胸臆了。 云妹妹，彼此分手后，我已无资格再就读于县中了，于本公社之中学草草念完高二后，便和你一样扎根农村干革命了。学者三余时，我已通读了《红楼梦》之全书，现正自修祖国医学，但收获甚微。不过我有信心朝此努力。家严云：我等专政对象之子女，欲攀高校，水月镜花。故吾很有可能将来会成为一名赤脚医生。妹妹闲时，以何消遣？读妹之大作，知妹于诗词创作上收获颇丰，吾由衷地为妹高兴。然尚需学一门实用技术为宜焉！稼穑之事，非妹所长，更非妹之所愿也！妹宜三思！ 至于你我之家况，家严附有专函，无须更叙。然愚兄对妹之寸衷，想妹应未忘怀吧！请阅以下数章，是为此刻答谢吾妹之草作。望赐郢断！
一纸鸾笺寄赤忱， 情诗并茂暖吾心。
妙龄有此生花笔， 想我未成失意人。
二 
萍水相逢聚一庭， 一朝相识惜惺惺。
何时再约高山上？ 促膝相谈两忘情！
三
红粉由来美若仙， 肥环瘦燕舞翩跹。 
柔情特特钟于你， 定是前生有夙缘。
四 
不是知音怎辨琴， 柔丝万缕为怀春。
劳卿屡屡相思苦， 不啻银河织女星。 
五 
情怀无限感卿怜， 可惜昙花一瞬间。
美景良辰虚度过， 最难消受是魂牵！
六
经年鱼雁杳无音， 万种相思无处倾。
两地飘零难照顾。 愿卿冷暖自关心！ 
祝妹进步，愿妹开心！愿妹全家平平安安！ 愚兄小寒草
小寒封好了给紫云的信后，又提起笔来，思索着给万老师写信。构思良久，才写成了一首七律：
初入社会有感
念岁青春转瞬过， 学书学剑两蹉跎。
为人未解言和婉， 处世长愁路坎坷。 
窗下谁教施诡计？ 书中何处觅乖讹？ 
人生不信谁波逐， 要学雷锋奉献多。
写毕，小寒觉得意犹未尽，遂又写了一首《沁园春》的长调
忆恩师有感
闲坐西窗，信手书刊，偶览旧篇。
忽眼前泛起，吾师风采，神情奕奕，风度翩翩。
三尺讲台，言犹在耳，如坐春风得妙传。
孤灯下，对条条批语，倍忆尊严。   
师云岁月流年，似滚滚长江逝眼前。
悔十年窗下，未曾珍惜；
如今提耳，早失前缘。
老大无为，不堪回首，
空羡同窗折桂先。师应健！
问人生可否，再返童颜？ 



 十九、拜师学艺

不说万芳春收到鲁小寒的来信后是如何的舒怀快慰，也不说他们后来的酬唱如何成为佳话。却说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李紫云非常高兴地跑回家中，冲着她爸妈笑道：“爸爸妈妈，你们猜是谁来信了”？素琴嗔道：“疯丫头，也不先说说信是寄给谁的，叫我们从何处猜起”？素琴尚未说完，紫云便甜甜地道：“既有给我的，也有给你们的”。李明道：“有什么好猜的，快拿出来我们看不就是了”。于是紫云自信封里抽出一个方胜来，笑道：“这是给你们的，另外的归我所有”。说完便飘一般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紫云在取信回家的路上，已经看过了她寒哥哥给她写的信。所以心情格外的好，现在她要认认真真地品味那六首绝句了。品味完后，她又止不住热泪盈眶起来。外面堂屋里，李明夫妇却正在读鲁屏周寄来的信。只听李明小声念道： 李明贤弟，全家好！ 小城一别，雨雪风霜。“牛鬼蛇神”们早弄得魂飞魄散，更莫谈彼此欲相往来了。想你我性格相投，纵然隔万水千山，情谊当依然似昔！ 闹市游街，我也罢了，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还照样守拙归我的田园。然每思弟，便不免为之唏嘘。这解甲归田的生活，一切都得从零开始，很要几年才能适应啊。但愿你看破世情，平心静气吧！ 我这里风掀浪涌，余波似见渐息。但不知北国冬尽，春可归来？午间接令爱来函，欣喜之余又兴嗟叹。建议吾弟当为之从长计议矣。书不尽言，还望雁字回时，传来别后消息！ 顺祝心情若昔，全家平安！愚兄屏周草
李明读罢来信，说不出的苦辣酸甜，他把信笺递给了素琴。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鲁大哥饱经沧桑，心胸比咱要坦荡多了。他建议咱们要为云儿的前程从长计议，其实咱们也费尽了心机呢”。
素琴道：“不知大哥是怎样安排小寒的”？遂向紫云房间喊道：“云儿出来”。紫云听了，慢慢自房中走了过来。素琴见她那副伤心的样子，便温和地道：“你那封信是你寒哥哥写给你的吧？他有没有说他现在在做什么”？紫云悠悠地答道：“他现在是一边参加农业生产，一边在自学中医。鲁伯伯说过，寒哥哥将来很可能要以行医为职业了”。素琴听了，与李明对望了一眼道：“原来他已经为小寒计划好了”。李明点点头道：“大哥就是有头脑。他为孩子选择了一条好出路啊！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上面来呢”？接着又朝紫云道：“云儿最近有什么好的想法吗？说出来我和你妈妈参考参考，现在看来，上大学已经是空中楼阁了”。 
紫云半晌答道：“上回我妈妈问我愿不愿意学裁缝，我想要是学了裁缝，那我的书不是白念了吗？所以这么多天，我都没有打定主意。刚才我读了寒哥哥的来信，他叫我学一门实用技术，我便突然想到了我可以学绘画，而且有现成的老师呢”。素琴听了，问道：“哪里来的现成老师”？紫云答道：“寒哥哥的妈妈不是很会画画吗？那年暑假，我在寒哥哥家里，还亲眼见过他妈妈未出嫁时所画的牡丹，画得可漂亮啦。寒哥哥还告诉过我，他妈妈画的肖像画尤其成功呢”。李明听后，盯着紫云问道：“这是你的想法呢，还是你寒哥哥的想法”？素琴又补充道：“是不是你寒哥哥在信上说了，叫你到他家去学画画呢”？紫云答道：“这是我刚才突然想到的，这个想法不妥是吗”？李明笑道：“是个好办法。但如果是你寒哥哥在信上主动提出来的，那就更好了。让我和你妈妈好生商量一下再说吧”。
临睡时，李明与妻子道：“看云儿的意思，她一定是很想念她的寒哥哥了，而且她也很留恋南方的生活呢。但不知道大哥夫妇是否知道两个孩子已经在恋爱”。素琴道：“待我明天再问问云儿就知道了”。 半个月以后，屏周收到了李明的回信。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午间，和暖的阳光照在屏周的院子里。一家人吃罢午饭，正自一边晒太阳，一边赏菊花。屏周忽然来了诗兴，那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尚未念完，村上的一位老哥便跨进了院门，手里拿着一封信道：“我刚从大队里来，汪主任说有你一封信。便叫我带了过来”。屏周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信件，又道了一声谢。那老哥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村上人仰仗你的地方多着呢。只有那些不省世务的人，才做得出那种随风转舵的事情来。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回去了”。屏周送客至院门外，回头便拆开了来信。一看落款便说道：“哈哈，李明兄弟终于有了回信了”！他看后便把信递给了淑芬。淑芬未及看完，脸上便露出了微笑。看完后便朝小寒道：“你云妹妹要上我们家来啦”！小寒乍听，似觉不大可能，因笑问：“她到我们家里来做什么呢”？淑芬笑道：“难道你不欢迎吗”？小寒自妈妈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什么来，他红着脸，望着淑芬欲言又止。于是淑芬笑道：“你和你的云妹妹是不是在谈恋爱？如果是的话，妈妈马上回信就叫她过来，其实我早就想收她做儿媳了。可是现在却难为我了，我既想做她的婆婆，又怕做他的老师呢。这不是你云妹妹有意为难我吗”？说得屏周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便冲淑芬道：“先为师嘛，做不做得成婆婆，你还不要高兴的太早呢！说不定她学有所成，振翅便高飞了呢”。 
小寒被弄得稀里糊涂，半天摸不着头脑。淑芬见儿子那茫然的样子，便把那封信递了过来。 小寒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道： 
大哥大嫂及全家，你们好！ 
两天前收到了你们的来信，真使我喜出望外。曾几何时，一种苦闷萦绕心头。一个在南天披星戴月，一个在北国沐雨栉风。高天滚滚寒流急呀，哪里还指望今生今世能够再与你们沟通！看来是两个孩子比我们敢于面对人生了。 
我这边隆冬已过，朔气犹寒。 吾兄信中道及，叫我为云儿前程早做安排。我也是思虑再三，而不敢轻举妄动啊！不过让她和其他知识青年一样，接受一下贫下中农再教育，也很有必要。当初我是一心指望有朝一日把云儿送进大学的。现在看来，这 “指望” 已经是水月镜花了。正当我左右为难之时，云儿突发奇想，说要拜大嫂为师学绘画了。我和素琴商量再三，觉得这是云儿一条理想的出路。至于将来她自己有无成就，暂且不说，单是学会了画瓷板像，我看就能维持生活啦！当然收不收云儿为徒，还得看大嫂的意见呢。 昨天自云儿口中，得知小寒正在自修中医，我很为他高兴。这孩子不但聪明过人，而且勤奋好学，将来必能成为大器。我这里预祝他成功。 北方的气候，多风沙而少雨水，多干冷少温暖。不要说惯住江南的妻女难以适应，就是我自己也每觉彷徨。那江南的流浪莺歌，小桥流水，真真令人陶醉，令人神往啊！…… 
小寒读到这里，心情很是激动。他知道他妈妈已经答应收紫云为徒了。但想到这两年多来，李叔叔都倍觉彷徨的北国。云妹妹是怎样度过的呢！不觉又是一阵鼻酸。他恨不能肋生双翼，立马就飞到紫云的身旁，然后把他的云妹妹接来自己的家中。于是他很委婉地向他爸爸妈妈说道： “爸爸妈妈，我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外面是怎样一个世界呢？我也该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呢”！屏周听罢，笑了一笑，未置可否。淑芬却笑道：“你是说你想到沈阳去把你的云妹妹接来是吗？那可比不得上街下县，一两天就能回来呢。这样千里迢迢的，我可放心不下”。小寒马上道：“我上高一的时候不是去过一次北京吗？到了北京便已走了一大半呢。再说我有云妹妹的详细地址，还怕找不到她的家”？接着又道：“那年我第一次上县城，不也是一个人去的吗？何况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呢”！淑芬听罢，也微微一笑，未置可否。最后母子二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屏周。
屏周终于开口道： “男子汉闯闯天下是很有必要的，但闯天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比如你到了北京是白天还是晚上呢？再往沈阳时，又要转乘几点钟的车呢？沈阳到你云妹妹家还有多少路呢？等等的问题，都要你单独去面对，单独去解决”。接着又道：“还有到了大城市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既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又要以诚实的态度，求得别人的指点。还要提防身边的扒手”。说完站起身来道：“ 你们母子去准备吧，明天就可以出发了，早去早回”。



 二十、北国来逢

第二天，小寒在父亲的叮嘱声中，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去北京对小寒来说，已不是破天荒的事，所以一路上他并无心情品味那秋后的丹山，也无心情欣赏那融金般的落日。伴随着那隆隆的有节奏的车轮声，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李紫云的身旁。他在想：此刻云妹妹收工回来了吗？她是不是正在翘首盼望我呢？忽然他眼前泛起了柳永词中的“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画面来。这样痴痴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夜幕便笼罩了窗外的一切，列车上的播音室里已开始了晚间播音。那一首接一首的时代新歌充入旅客们的耳鼓，听得青少年们扑朔迷离，中老年们心烦意乱。小寒又在想：“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 到底好在哪里呢？“马列主义大普及”，不是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便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吗？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打倒了，上层建筑又飘的哪家红旗呢？唉，懒得去想那么多不明不白的事情了，千秋功罪，留待后人去评说吧。 
列车抵达北京站后，小寒很顺利地搭上了开往沈阳的列车。上车不久，天便黑下来了。第二天上午，小寒在沈阳站打听了好几位大伯，才得知了到李家屯的方向。可是去李家屯的方向并不通车，而且有五六十里路程。小寒为了节省开支，便决定立即出发，他估计在天黑前可以赶到李家屯，谁知直到天已全黑，他才找到了云妹妹所在的村庄。在村子东头，他无巧不巧地敲开了张小军的家门。当小寒向张小军问起李明的家时，张小军很高兴地答道。“他家在村子中间，很不好找的，我带你去吧”。小寒高兴地连说了两声谢谢，便跟着张小军向村中走来。其实张小军除了乐于助人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借此机会去看一看李紫云。因为李紫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下地劳动了。张小军胆子小，既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上李紫云家来。
等张小军领着小寒来到紫云门口时，小寒心里很不平静。她抢先一步推开大门，见一人正背对着他洗脸，小寒从背影里已认出了那人便是他的李明叔叔，便激动地叫道：“李叔叔我来啦”！那个洗脸的汉子正是李明，他听到喊声，马上回过头来，正在辨认小寒的时候，房中的紫云已经冲了出来，她只喊了一声寒哥哥，便只顾低头饮泣去了。李明顿时恍然大悟的道：“哎呀，真是小寒来了呀，我一时竟没认出来呢”。 正在收拾碗筷的素琴，这时也从厨房里赶了出来。她边走边道： “真是小寒来了吗”？小寒叫了一声阿姨，便指着身边的张小军说道：“是这位大哥带我来的。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还真不好找呢”。 
此时此刻，大家似乎才发现，在小寒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比他稍矮一点的张小军。小寒回过头来，见紫云那泣不成声的样子，马上叫道：“云妹妹，快泡两杯茶来吧，我口渴得几乎要冒烟啦”！紫云这才抹了眼泪沏茶去了。李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素琴道：“先煮两个鸡蛋来吧，小寒一定很饿了”。 
一会儿，紫云泡了两杯茶来了，一杯递给小寒道：“只管喝，已经不烫了”。接着又把另一杯送到张小军手中，笑着说道：“又得感谢你啦”！这边李明便向小寒问起旅途劳累来了。 张小军喝完茶后，自知小寒千里来逢，话题正多，自己根本插不上嘴，便告辞回家去了。 小寒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他的云妹妹。只见一别近三年的紫云越发标致动人了，她的两条长辫子又长了许多，一双明亮如前的眼睛顾盼生情，脸蛋虽不似以前的凝脂凝荔，灯光下却有着迷人的光彩。身段苗条得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一般，性格也变得像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小寒不禁心中暗道：“云妹妹，你就是我久已心仪的颦儿了”！紫云发现小寒一直在看她，便笑向小寒道：“我到厨房里去帮忙哈”。不一会儿，紫云便从厨房里端出来了一碗冰糖煮的鸡蛋，接着又端来了一碗菠菜，一碗胡萝卜，和一海碗素面。小寒一边吃着，一边回答着他们的提问。当得知小寒此来，是专程接紫云去他家时，大家都非常高兴。尤其紫云，更是喜上眉梢。她红着脸向小寒道：“真的要拜你妈为师时，我心里又有些害怕了”。小寒笑道：“你怕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我妈”。紫云道：“我怕我太笨了，做不了他的学生呢”。说得李明夫妇都笑了起来。素琴笑罢说道：“小寒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一定是很累的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咱们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北国的深秋已经很冷了，尤其到了晚上，朔风吹来，真令小寒有点吃不消。紫云看出了小寒的冷状，马上拿来了她爸爸的一件中山装，递给了小寒，然后又端来了热水，让小寒洗脸洗脚。小寒既解了渴，又充了饥，精力已恢复了八九成。这时他一边洗脚，一边注意起李明的家来。 
这是一栋半旧的，坐北朝南的平房。房檐不足八尺高，进深却有两丈开外。正屋三间，中间是堂屋。小寒心想，东边应是主人的卧室，西边自是他云妹妹的闺房，堂屋的后面有耳门通向厨房。小寒洗好脚后，站在紫云的房门口一看，房中只空架了一张木板床，却不见棉絮被褥等床上用品。他又走到东边的房门口，只见东边房里是一张大炕，足有两张双人床宽，炕上叠摞着好几床被子，并摆放着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子。小寒正寻思为什么炕上要放一张小桌子时，素琴和紫云便自西边房里走了出来。素琴笑向小寒道：“叫你睡炕吧，你肯定是不习惯的，云儿房里，我们已经收拾好了，都垫了三床棉絮，不会冷的，你去睡吧”。小寒答应一声，便自来到紫云房里睡了。这一觉可是睡得雷电不惊，鼾声不止了。
第二天，小寒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多了。洗漱已毕，小寒便跟着紫云来到了东厢房，紫云示意小寒上炕，小寒便坐在了炕沿上，始知大炕原来是热乎乎的。又见小桌上摆放了四碗小米粥，几个馍馍，两碟咸菜和两个鸡蛋。始知小桌子放在炕上的用处了。素琴笑对小寒道：“馍馍你是吃不惯的，你吃鸡蛋吧”。小寒道：“我从不挑食的，什么都吃得惯”。说完拿起一个馍馍便啃了起来。啃了几口后，紫云便转过脸去偷着笑。小寒见了，也不做声，只顾一个劲地把馍馍吃了下去。然后顺手把自己面前的两个鸡蛋分了一个给紫云，说道：“云妹妹帮忙吃一个吧，我肯定吃不完的”。紫云很久没有听过这么体己的话了，心里非常受用。却笑道：“哪里还有请人帮忙吃东西的呢”？小寒道：“刚才我在吃馍馍的时候，你不是偷着笑吗？那是我帮你吃的呢。所以现在你要帮我吃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李明夫妇至此，方知两个孩子的感情已经非同往昔了！接着，李明便向小寒问起了南方的政治运动来。 小寒道：“开始搞得很凶，不分昼夜地开批斗会，有好几个人被迫上吊自杀了。我爸爸也挨了好几次批斗，家被抄了三次，一些值钱的东西都给抄走了。最可惜的是我家的所有藏书，都被那些红卫兵抛进了火堆里”。李明又问道：“那他们定了你爸爸什么罪名呢”？小寒答道：“他们说我爸爸是历史反革命。现在好像是风平浪静了，会已很久不开了。不过凡有吃苦受累的事情，便派这些 ‘四类’ 分子去干”。李明听罢，点点头道：“不可掉以轻心啊，那广播里还天天在喊，一定要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呢”。说罢，李明放下碗筷对紫云道：“你陪你寒哥哥到处走走吧，我们要出工去了”。
上午，小寒和紫云根本没有心情出去走。她陪着紫云到厨房去洗碗，见厨房也很宽大，厨房两侧又各有一个杂物间，放的是农具和柴草。厨房还有后门通向后院，几乎与前院一般大小，种有各种时蔬。小寒粗略估算，紫云的家包括前后院，足有三四百个平方。他抬头眺望左邻右舍的院宇，也都是宽房大屋。可见北方土地的宽广了。
紫云整理好了厨房后，便带着小寒来到了她的房间。两人还未说上三句话，紫云便抽泣了起来。于是小寒便把她揽入怀中，再三安慰。紫云才慢慢地止住了泣声。然后叹了口气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脸这么黑，手这么粗糙，十足的农家闺女呢。我都不好意思见你了”。小寒笑道： “这有什么呢？到了南方，同学们见了，定会说你经了风雨，见了世面呢。再说你的脸并不黑嘛，手也还是很细嫩的嘛”。说完捧起紫云那很有肉感的纤手，轻轻地抚摸着道：“这就是白居易所说的 ‘天生丽质难自弃’ 嘛”。紫云听了嗔道：“你是要取笑我吗”？小寒道：“怎么会呢？我感觉你比以前成熟多了，体态也更加袅袅婷婷了，大不似以前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紫云问道：“是以前的样子好呢，还是现在的样子好”？小寒道：“以前的样子也好，但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紫云听了心里非常受用，她生怕她的寒哥哥不喜欢她现在的这个样子。于是低头抱住了小寒的腰，娇声说道： “寒哥哥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怎么觉得我没有以前漂亮呢”？小寒笑道：“那是因为你的心情不好，你不明白吗？一个人如果心情不好，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好感觉的，比如你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当你心情不好时，你便会觉得不好吃。好玩的东西你也会觉得不好玩了”。又接着道：“你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突如其来的变化，还能像寒梅一样迎霜斗雪地绽放枝头，是多么的不容易呀”！紫云听了，又是感激，又是悲伤。他又抱紧了小寒道：“你真是我的知己啦！你想想，这两年多来，有谁能跟我说这些话呢”？小寒道：“晚上我来为你写一首诗吧，以志我云妹妹的坚强不屈”！停了一会儿，只听紫云微笑道：“寒哥哥，你比以前长高了，也结实多了，成了一个十足的棒小伙子了”。小寒因笑道： “难不成你怀疑我以前是个假小子吗”？说完用手指刮了一下紫云的脸。紫云锤着小寒的前胸急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更像男子汉啦，走起路来雄赳赳的。谁说你是假小子啦”？接着又问道：“在火车上辛苦吗”？小寒道：“不辛苦，只是一个人觉得孤单，刚上火车时，心里老惦记着你，因为我时常会想起你那首诗来，感觉你心里一定十分的不愉快。又怕你累，又怕你烦，所以没时间去感受辛苦。后来快到北京了，又想着如何能搭上到沈阳的火车。到了沈阳后，又忙着打听去你家的路径。总之第一次出远门，心里一直没闲着”。 紫云笑道：“你还记得我那首诗吗”？小寒道：“怎么不记得？‘时衫不惯尘埃地，素手难拼霜雪天 ’ 一联，我爸爸都说写的好呢，还夸你大有长进”。紫云听了，心里美滋滋地道：“你可知道我那首诗，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成的吗”？小寒摇摇头道：“ 说来听听吧”。紫云停了片刻才说道：“那是今年的七月初，队长安排我和另外五个知青在一起劳动，这五个知青中，有一个就是昨晚为你带路的张小军。他是早我一届的高中毕业生，人很老实，干起活来很是在行。而另外四个男生却很刁钻，我们在一起劳动没几天，就被他们分成了三个小组。他们原本就看不起这个老实巴交的张小军，而我干起活来本就不如他们利索，所以自然地我便和张小军成了搭档。幸亏我是与张小军搭档，不然，真不知道我要多吃多少苦呢。而且每次完成任务，与另外两组相比，在速度上也相差无几了。 
“可是有一天中午，太阳特别毒辣，头顶上没有一片云，田野里也没有一丝风，我为了不至于与张小军相差太远，便一心埋头割起稻来。谁知自己竟不知不觉的晕倒在田间。要不是张小军发现得早，及时把我背到了大队医疗所，那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紫云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下来了。于是小寒把她抱得更紧。紫云又接着道：“几天后，我的身体慢慢康复了，可是心情一直不好，我总在想，难道我就这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吗？身边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又不忍心向父母倾诉，所以我就写了这首诗想寄给你。但我爸爸在我收到你第一封回信时，就嘱咐我过，不要连累你们一家，又说要以读书为重。我妈妈又说我爸爸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这首诗我又不敢寄出。直到上个月，我才想到了请万老师代为转寄的办法”。 
小寒听后，倍加怜爱地道： “云妹妹，我再也不让你吃这般苦了，你嫁给我好吗？我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信上不便跟你明说”。紫云听了，一下子把脸贴到了小寒的胸口，顿时就抽泣了起来。小寒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帮她擦眼泪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保护神，你就是我的内当家，好吗”？紫云偎在小寒的怀里，良久良久，又哽咽着道：“都快三年了，你可曾问过我一句？我几乎要心灰意冷了。要不是我再三跟你联系，你哪里还想得起，在这寒冷的天边，有一位可怜的妹妹在为你牵肠挂肚呢”。小寒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何曾一日忘记过妹妹，我回你第一封信后的两个月里，都没有你的半点消息，于是我又给你去了第二封信，我怕在中途被人扣压，还特意用毛主席曾用过的《沁园春》词牌为你填了一首词，谁知你照样没有回音。我便认定是被人扣押了，所以就觉得再给你写信已是徒劳了。况且我还担心给双方父母带来麻烦”。紫云道：“你还给我寄来过诗词？我可从来没有收到过。我总共也就收到过你一封信呢”。说完走到床头边的方桌前，拿起一本旧书。小寒只顾着说话道：“我在火车上还为你写了两首诗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递与紫云。紫云翻开那小本子，只见上面写道： 岁月如流逐逝波， 频年难奈别离何。 
闻鸡写得联翩舞， 学识如今长几多？ 
紫云道：“问我学识如今长几多，我可要惭愧死了。头一年我还为你通读了唐诗和宋词，接着又读完了《红楼梦》，收获也不算小。可是后来心烦意乱，也就没有认真对待了”。小寒笑问道： “怎么是为我通读了唐诗和宋词呢？我可听不明白”。紫云啐了一口道：“是真不懂呢，还是想听我的笑话”？说时用手指戳了一下小寒的脑门。小寒道：“我是真的没弄明白，愿闻其详”。于是紫云红着脸小声说道：“人家还不是担心在写诗填词上，与你大秀才相差太远吗？免得你将来看不起人家”。
小寒听了非常高兴，他双手捧着紫云的俏脸，很是开心地说道：“我哪里敢看不起你这一表人才的李大小姐呢？我爱你还来不及呢！但愿你将来别看不起我就是了”。紫云嗔道：“古往今来，只听说过痴心女子负心汉，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接着紫云又看第二首诗，看完后说道：“你愿追卿学解元，学哪个解元呢”？小寒道：“不就是那个为追秋香甘做书童的唐寅唐伯虎吗”？紫云听了认真的道：“ 学唐寅有什么好？他有九个媳妇呢。还赋诗云：‘人生七十古来少，劝君行乐趁年少’。我看人生还是要有所作为的好，一味地行乐，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小寒听了惊道：“真的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看来你的学问还真的长了不少呢”。又道：“ 快告诉我这两年多来你都读了哪些书” ？紫云道：“哟！十点多了。我们赶紧去做饭吧”。于是两人便一起进厨房去了。 十二点半的样子，李明夫妇收工回家了。素琴手上还提了两斤猪肉。这是她在公社里以女儿生病想吃肉为由才弄来的，算是为小寒接风，因为时间关系，猪肉只好留到晚上下锅了。 
午饭时，素琴问道：“你们去哪里转了一圈呢？这乡下可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哦”。紫云不待小寒开口，便抢着答道：“寒哥哥昨天走累了，他不愿出去走呢，早饭后又睡了好大一上午才醒来”。 说完偷眼向小寒一瞥，便跑到厨房里添饭去了。
午饭后，当两位大人又出工去了时，小寒把紫云拉进房中说道：云妹妹，你先躺一会儿吧，我来为你写一首诗”。紫云遂脱下外套，正准备拥衾时，小寒看紫云那水蛇一般的腰肢，莲房一般的双乳，忍不住又把他心仪的颦儿拥入了怀中。 紫云睡下后，小寒很快便填好了一阙《卜算子》的赏梅词： 
雪里一株梅， 枝俏花儿美。 
历尽严寒不改姿， 脉脉祈怜取。
萍水偶相逢， 暗把幽香许。 
待捧眸前仔细看，千看千回醉！
小寒写好了，紫云也已睡醒了。
当小寒把刚写好的词念给紫云听时，两人不免又沉浸在幸福的爱河之中。
良久良久，小寒才松开他那揽住颦儿纤腰的双臂道：“云妹妹，咱们言归正传吧，你读了哪些书呢？不，你还是先回答你做了多少诗词吧”。紫云开始说没有做过，后来被小寒逼急了，便说只零碎做了几首，但都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打油诗。小寒道：“管你是打油诗，还是买盐诗，都要看的，要是不给看，说明我们之间还有距离呢”。没有办法，紫云只好打开那本旧书，从书中取出了两年多来所写的小诗小词来。她原打算在修改好了之后再给小寒看的，谁知小寒非要即看不可。小寒才看了两首，便非常感动，说他的诗情景交融，很有感染力。当小寒看到第三首诗时，只见上面写道： 连日思君卧病床， 盼君能到我身旁。 床前一语堪称慰， 胜似天天吃药忙。 小寒读罢，心中似有内疚，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她捧起紫云的纤手，低声说道：“云妹妹，是我对不住你，我要是早些来看你了，你就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容我将来加倍的补偿你吧”。紫云听后，又把头埋进了小寒的怀中。小寒接着又道：“云妹妹，你想过未来吗”？紫云沉吟片刻后，娇声道：“没想过，但凭你安排就是”。
小寒道：“那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吧。我准备花三年的时间自学中医，三年后我基本上可以为人治病了，如果再往后，能有机会深造，自然更好，没有机会深造，靠积累经验也能行医，不过进步慢一点而已。你呢，先跟着我妈妈学一年画瓷板像，然后再学中国画，油画等等。等我们有了一定的积蓄后，我便把你送出去拜访名师，使你慢慢成为一个小画家。如果这些愿望落了空，我最差也是一位赤脚医生，而你最低也是一个民间画师。那时候，我们认真地培养孩子，舒心的过着日子。中年以后，我们有了一定的积蓄，便一起去览胜登临。游一游八达岭长城，攀一攀千年古栈道，看一看沧海日，赤城霞，赏一赏巫山云，峨眉月，望一望庐山瀑布，观一观钱江大潮。你说是不是惬意的很呢”？ 
紫云听着听着，几乎快入迷了。说实在的，她还真没有为未来想过这么多。因为她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理想的出路，此刻听得小寒侃侃道来，心里真是又惭愧又激动。她一本正经地对小寒道：“寒哥哥，说句心里话吧，我一向对你很佩服的，但从现在开始，我又对你增加了一分敬意。我想我是不是与你相差太远了？你看你，早把未来设想的如此完美和浪漫，而且信心十足，我心里真的是很高兴，可是又很惭愧。在你心目中，我肯定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呢”。 
小寒听了笑道：“昨天晚上，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已经成熟多了，哪里还像个中学生呢。不过你的气色已不如学生时代了，这是我的过错。现在好多了，现在我云妹妹的脸上又神采飞扬了，我愿我的云妹妹永远是此时此刻的可爱样子”。
经过一整天的交谈，这对多年的恋人，终于私订了终身。两人的内心都非常甜蜜，但是此事怎样跟父母开口呢？两人不免有些犯难。紫云道：“寒哥哥，你的主意多，你一定有办法的”。小寒想了一想，觉得这婚姻大事，按传统习惯得要有个媒人。但这媒人不好找，要是自己直接向女方提出来，则显得太过轻率。所以他对紫云道：“这样吧，过几天我们一同到了江南，下火车后我们先去看望一下万老师。万老师对我们太关心了，我们本就应该去看一看他。到时候，我便请万老师为我们做媒，叫他给你爸爸写一封信，这样不就显出事情的分量来了吗”？紫云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小寒又道：“就不知道你父母舍不舍得把你嫁到那么远”？紫云答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心诚则灵，金石为开嘛。难舍之情总是有的，但总不能留着女儿永远不嫁吧，何况我父母不一定就永远待在这个鬼地方呢”。 



 二十一、南翔比翼

第二天紫云决定带小寒出去走一走，但往哪里走呢？这里既没有奇山，又没有曲水。她忽然想到了有一次张小军告诉她，离村三十多里处，有一个 “怪坡”。
据说是开车上坡时要常踩刹车，而开车下坡时却要加大油门。紫云在吃早饭的时候，将此事告诉了大家。可是她父母并不相信。说是来了两三年了，从未听谁说起过。小寒也说没这个道理。紫云笑道：“要不怎么叫‘怪坡’ 呢”？听说是最近发现的。又向小寒示意道：“不如我们去看一看吧，看它到底怪在何处”。李明道：“看一看就回来吧，免得黑灯瞎火的不好走”。 
紫云高兴地答应着。她丢下碗筷，拉着小寒便出了院门。 李明夫妇见了，互相对望了一眼。素琴便道：“看云儿这两天的高兴劲，就像在南方做丫头似的，我看他们定是在谈恋爱无疑了”。李明也笑道：“我也看出来了，前天晚上小寒刚进门时，你在厨房里还没出来，她只叫了一声寒哥哥，便抽泣了起来。我当时就感觉他们相恋已久了。但不知鲁大哥夫妇是否知情呢”。素琴道：“明天我来探一探云儿的口风就知道了”。李明却道：“这个先别忙，又不是年龄很大怕嫁不出去，他俩谈得成，鲁大哥自然要向我们提亲的” 。素琴又道：“小寒这孩子，我倒是蛮中意的，人既聪明，修养又好，如今更是玉树临风了，云儿若真嫁了他，我是一万个放得心的 ”！李明道：“我也有同感，就让他们自己谈吧，我们假装不知道就是了。
却说紫云冒冒失失地把小寒拉出了院门。却突然想起不知朝哪个方向走。
于是两人决定先找到张小军，向他问个清楚再说。 再说张小军，那天晚上把鲁小寒送进了李紫云的家中，发现紫云一见小寒，便低头抽泣。回来后感觉内心很不舒服。他躺在床上细细一想，终于想通了：原来李紫云早就有了意中人了，就是那个她称做 “寒哥哥” 的人。看来我是要大失所望了。不过自己要跟那个 “寒哥哥” 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了。但那天晚上李紫云给她的“寒哥哥” 沏茶时，不也同样给我沏了一杯吗？可见她并没有讨厌我，我凭什么心里不舒服呢？何况人家是在我之前就喜欢她了。再说我喜欢李紫云，也没指望能够娶她，我早知道我是配不上她的，我应该和平常一样对待她，免得别人说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是别有用心呢。 
张小军既然想通了，他的心情也就恢复如初了。这一天，他刚吃过早饭，紫云和小寒却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他还没来得及张口，紫云便道：“张大哥，我记得有一次你告诉过我，什么地方有一个‘ ‘怪坡’ ，可是真的”？张小军答道：“怎么不真？就在寒坡岭，往铁岭方向的路边上，离我们这里也就三十来里。那里天天有人看稀奇呢”。紫云道：“ 啊，多谢你啦，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我怕情况不属实，所以特意来问问你呢”。说完向张小军莞尔一笑，便拉着小寒向大马路上走去。刚走了几步，紫云又转过身来，对张小军道：“张大哥，你过来，我还有话跟你讲”。张小军又走上前来，只听紫云说道：“张大哥，这两年多来你处处帮助我，照顾我，我心里都有数。特别是那次我晕倒在田间，如果没有你的及时搭救，我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所以我很感激你，但我又没有什么报答你的，昨天我跟我寒哥哥说起你来时，他也对你深表敬意，说你是个大好人”。小寒趁机便把手伸了过去，张小军见了，也忙把手伸了过来，与小寒握在了一起。紫云接着又道：“过两天我便要同他一起去南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所以先向你道个别，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我会永远把你当作朋友的”。张小军忙说道：“那怎么会呢？你愿把我当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紫云遂笑道：“那就好，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对了，我去南方的事，你千万不要说给别人知道哈”。张小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目送着紫云二人走出了十多米远，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声：“祝你们一路顺风”！紫云和小寒听了，都回过头来向张小军挥了挥手，便渐行渐远地去了。 
紫云和小寒按照张小军指引的路线一路行来，将近走了三十里，忽见路东有一条岔道，远处有游人三五成群。小寒便对紫云道：“只怕前面就是了”。于是两人紧走一阵，来到了人群之中，只听游人正议论纷纷，说奇说怪。小寒来到一位中年大叔身边打听道：“大叔，这里就是怪坡吗”？那中年人点头答道：“可不就是怪坡！刚才明明看见一辆拖拉机往上开来，那司机却连踩了两次刹车”。小寒笑问道：“ 那是什么原因呢”？那中年人答道：“ 谁也不知道呀，所以人们才称这段路为 ‘怪坡’ 呢。你等着吧，马上就有拖拉机开下来了”。
于是小寒和紫云一边听着人们的纷纷议论，一边等待着那拖拉机的到来。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果然有一辆载货拖拉机开了下来。大家都在隔着十来米远的池塘对岸观看。看了半晌，紫云道：“如何感觉那司机是在加油门呢”？小寒正凝神时，忽道：“真的是在加油门了，你看车尾的排放量增大了，马达声也更响了，真的是不可思议了”。大家都在啧啧称奇，却没有人能够说出其中的奥妙来。
回头的路上，两人正好碰上了一辆农用车。所以他们早早地便回到了家中。
深秋的夜晚，北风呼啸，寒气袭人。大家都围坐在炕上，听李明讲当年攻打锦州的故事来：“攻打锦州，是辽沈战役的第一阶段。解放军这边是林彪做总指挥。国民党那边是范汉杰为主帅。我攻敌守，整整打了八天八夜才告顺利。听老百姓说，双方的伤亡人数都不下两万。这是三年解放战争的故事，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都是蒋介石的罪过”。又对小寒道：“其实在你的家乡，也有一次仅次于台儿庄、平型关的战役。那是国民党的薛岳将军与日本人冈村宁次的对决。叫做万家岭战役。主战场在磨溪乡的大金山和小金山一带。因为它是国民党部队打的，所以呢，就鲜为人知了。当时双方摆成了七层包围与反包围的态势。战役持续了近一个月，日本飞机空投食品时，足有一半以上是投在国军阵地上的。这次战役共消灭了日军一万多人。最后冈村宁次只带了几十余人仓皇逃脱”。大家正听得出神，李明却站起身来，小寒马上道：“您接着讲，我去倒茶”。李明于是又坐下来道：“五年前我们单位到磨溪乡办事，还听当地老人们讲，在小金山的一个很小的山头上，一天之内，双方七次抢占了此山头，直杀得尸横遍岭，血流成河。这个小山头后来几年都寸草不生，苍蝇成阵。还有一丘不到半亩的稻田里，就死了九十多匹日本战马。几年以后，人们还时常在战地捡到日本鬼子的金牙”。小寒和紫云直听得毛骨悚然。素琴却道：“真是创业难，守业更难啊！好好的鸡犬相闻，非要闹得个鸡飞狗跳”！
停了一会，李明忽然话题一转，问起小寒对未来有何打算的话来。小寒把那天跟紫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李明听后说道：“你的这个计划我很赞成，可是要实现它，就必须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啊！既已选好了目标，就要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否则半途而废，就会误了自己”。小寒连连点道：“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素琴听了，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小寒决定带紫云返回江南。素琴帮紫云整理好行李后，竟偷偷地流起泪来。紫云见了忙道：“妈，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头，而且在寒哥哥家里，你也是放得心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得动脚呢”？小寒也道：“阿姨只管放心好了，云妹妹在我家里就跟在您家里一样，而且我们会经常写信来的”。素琴遂擦干眼泪向紫云道：“在鲁伯伯家里要听话，好生学点真本领回来”。李明又补充道：“还要多学一点社会经验来”。接着又对小寒道：“路上诸事都要小心谨慎，不要认为回头有两个人作伴，便麻痹大意”。两人听了各自点头。李明夫妇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大队，又静静地望着他们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 



 二十二、又遇良师

两人匆匆赶到沈阳车站，已是下午两点多了。第二天，奔驰的列车便把他们送到了北京。他们虽说都曾两进京城，却都因为时间仓促，而无遐领略首都的风采，所以两人决定要在北京观光两天。那第一个去处，自然就是气势恢宏的紫禁城了，只见那飞阁流丹的宫殿，那勾心斗角的长廊，那鬼斧神工的汉白玉浮雕，那千姿百态的奇花异木，无一不使二人叹为观止。逛完紫禁城，他们又登上了举世瞩目的万里长城。放眼长城内外，苍山连绵起伏，枫叶片片如丹，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小寒对此晚景，不禁感慨万千，他一字一句地向紫云道：“这座古老的建筑，不知耗尽了多少劳苦人民的血汗，更不知离散了多少个幸福的家庭”！紫云更是悠悠地答道：“是啊，难怪老天爷也要被孟姜女的悲伤所感动，而教长城为之坍塌呢”！他们一边观光，一边闲聊。小寒忽然笑对紫云道：“云妹妹，我有了一首绝句了，念给你听听吧”： 
万里长城气势雄，  居庸关耸最高峰。 
中原逐鹿知多少？  枉有雄关走巨龙！
紫云叹道：“唉！这种心情之下，我是写不成诗的”。始皇帝作恶多端，所以秦宫未几，便成了汉室，真是报应啊”！接着又向小寒道：“起风了，寒哥哥，我们回去吧”。小寒遂牵着紫云的纤手，踏着夕阳，走下了狼烟久息的烽火台。  
两人吃罢晚饭后，商量着要各自为游览故宫，写几首诗以志纪念。紫云道：“是随便各写各的呢，还是你大诗人命题呢”？小寒笑道：“你不要大诗人小诗人的乱嚷，即景抒怀之作，随你有感而发，我哪能为你命题得来。两人便各自分头作诗去了”。  
夜色深沉之时，小寒写成了御廊即事和太庙遐思两首绝句。似觉兴犹未尽，但一时又没有题材，因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月下西窗，尚未成眠，忽听得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他披衣走近窗前，只见长安街上灯火阑珊，人车寥落，夜风过处，落叶纷纷，蟋蟀在树底长鸣，似离人诉冤诉怨；细雨自窗棂滴下，如怨女洒泪抛珠。他不禁想起了《红楼梦》里的《秋窗风雨夕》词来：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哪堪风雨助凄凉。
低回了一阵，也就渐渐睡去了。第二天一早，紫云便来敲小寒的房门，敲了两声，听里面没有动静，便喊道：“大懒虫，快到中午了，怎么还不起床哦”？小寒自梦中醒来，赶忙打开房门，紫云一看，他的寒哥哥尚自穿着睡衣，一张白脸立刻泛起了红桃。她正欲抽身退出，小寒一把将她揽了过来，然后关上房门道：“诗写好了吗”？紫云一听此话，刚才急促跳动的心也就平静了一半。便答道：“随意写的，所以很快就写成了”。接着又笑向小寒道：“你睡到现在才醒来，一定是忙了一夜，写成了千古绝唱吧”！小寒紧握紫云的柔荑道：“不许这样取笑人的，知道吗？”紫云知道自己说错了，便很温顺地将身子靠了过来。小寒于是说道：“先看你写的吧”。紫云遂展开诗笺，小寒看了一遍，觉得很好，便煞有介事地朗诵了起来：  
深宫触景  
故宫深处御花园，异草琼枝万众瞻。 
遥想妃嫔浏览处，几多连理到眸前。  
上苑抒怀 
上苑秋来花已尽，风吹老叶任飘萧。
宫娥恰似墙头草，无靠无依任岁凋。 
紫云听小寒朗诵得如此认真，笑道：“不要如此做作啦，难道不怕怡笑方家吗”？小寒道：“我的小才女，你有如此佳作，人家听见了，是他的造化呢”！紫云嗔道：“快别啰嗦了，赶快把你的大作献出来是正事”！小寒道：“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实在是拿不出手”。紫云又嗔道：“你大诗仙的作品，难道是不允许凡夫俗子拜读的吗？”小寒便做了个怪脸道：“你默诵一遍就是啦”！紫云哪里肯依，她夺过小寒手里的诗笺，学着小寒刚才的腔调放声朗诵道： 
太庙遐思 
太庙堂前立晚风，森然王气隐其中。
皇权也有难言事？  脱却龙袍竟盾空！
颐和即事  
斗角勾心御苑廊，  雕龙画凤任腾翔。 
问他巧匠垂垂老，  可有盘缠返故乡？ 
“果然是大手笔，不同凡响的很呐”！突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接过紫云的话道：“不错，都是大手笔。你们一个是婉约派的传人，一个是豪放派的弟子。我真是够造化的啦”！小寒紫云一看，房门口站着一位学究打扮的长者，正朝他们点头示意。二人都觉意外地愣了半晌，只见那长者精神矍铄，两鬓微霜。架一副厚厚的眼镜，围一条长长围脖。笔挺的中山装，上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小寒回过神来道：“老先生请进来坐，您一定是饱学之儒了”。那长者尚未坐定，便接过小寒的话道：“饱学不敢当，只不过我是教中文的，刚才在隔壁听到你们的朗诵，不知不觉便走了过来。你们这个年龄，能有如此造诣，实属不易的”。紫云忙笑道：“老先生过奖了，请问您贵姓？在哪里教书呢”？那长者道：“我免贵姓陈，耳东陈。现在北大任教”。两人一听是北大的教授，不禁肃然起敬。小寒立即很有礼貌地道：“陈老师，失敬了，您怎么也住在旅馆呢”？陈老师答道：“我住在隔壁家中，与这旅馆只一墙之隔。你们是外地的吧”？小寒答道：“我们是江西的，前天自沈阳回头。因为首都的别样风光，使我们流连忘返了”。陈老师笑道：“这样最好，京都名胜，不胜枚举。足不出户，闭门造车，很难写出好的作品来”。紫云接过话来道：是啊！我们也不敢奢望遍览名都美景，只游了几处历史名胜。此刻遇到了北大的教授，真真是我们的造化呢！陈老师，还请您帮我们把刚才的几首打油诗斧正一下，也不枉我们萍水相逢一场”！陈老师笑道：“斧正谈不上，刚才的几首绝句，的确写的很好。你们的功底，足有大学中文系毕业生的水平。你们还有什么诗作吗？可以拿出来看看”。小寒紫云互视了一眼，一时没有做声，停了一会儿，小寒鼓起勇气道：“在老师面前，不怕丢丑的，我这里有一首写儿女私情之诗，很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说完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笔记本道：“请老师过目”。陈老师接过笔记本念道： 
我有何能德？  修来与你亲。 
竟将清丽质，  来伴傲书生。
愧我无金屋，  感卿有盛情。  
愿将无限爱，  仿效女牛星。 
一一  赠云妹妹  
陈老师念完后，转向紫云道：“看来你就是诗中的云妹妹吧”？紫云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陈老师接着道：“这个 ‘傲’ 字嘛，原来我也很喜欢用的，但是我们从艺术上讲，从为人处世上讲，应该换一个字为好。而从你内心讲，一定觉得这个字是很贴切的，我年轻的时候就有同感。我看把它换成 ‘弱’ 字为妙，纵然你现在想不通，将来你一定会赞同我的观点的”。停了一会儿又道：“至于你说的儿女私情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这话是不对的。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冠《关雎》于三百篇之首，你又怎样去理解呢？孔夫子曾说：‘好德如好色’ 。孟子又说：‘食色，性也’ 。子夏更说：‘ 贤贤易色 ’ 。可见这好色乃人之本性，只不过要做到《关雎》序上说的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 罢了。”二人听了，不住地点头。  于是小寒又道：“陈老师的至论，真令我茅塞顿开。我曾经读过一首诗，至今没有读懂，今天正好向您老请教” 。陈老师道：“是谁的大作呢？念来听听”。于是小寒念道：  
情天欲海足风波，渺渺无边是爱河。 
引作园中功德水，一齐都种曼陀罗。 
陈老师听了，笑道：“这是晚清四大谴责小说《老残游记》里的诗。这情天、欲海、爱河、功德水以及曼陀罗都是佛家术语。所以你读不懂，不足为奇的。诗的第一句说情态盛，欲太深，便足以引起风波；第二句说爱欲像无边的长河一样会淹溺人；功德水是西方极乐世界八个功德池中的圣水；曼陀罗是佛教的圣花。全诗的大意是教人抛开情欲，虔心向佛。这是佛家的学说，与我们儒家思想是不尽相符的，所以你们不必去理会它”。接着陈老师又望着紫云道：“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经过几千年的酝酿形成的儒、释、道三教，他们都各尽其能地宣传自家的学说，其中释道两家，唯恐后世之人不崇奉其教，所以说出许多天堂地狱的话来吓唬人。尽管如此，崇奉释道之人，比起宏儒学子，还是少之又少的。唯有儒家思想，教人向善，引人处公。所以莘莘学子，代有传人，而且成了整个社会的主流。因而有了晋字、唐诗、宋词、元曲、以及明清小说的广泛流传。你们要学，尽管学这些好了”。  紫云听了，若有所悟地道：“难怪梁启超说三教儒在前呢，可见我们也是儒家传人了”。小寒听了，不解地问道：“梁启超在哪里说过 ‘三教儒在前’ 呢”！此刻陈老师也把眼睛向紫云望来，意思要听听紫云的高见。于是紫云便说道：“这其中有一个故事，说是当年梁启超到江夏去拜访两湖总督张之洞。江夏即今武汉，张之洞曾闻青年梁启超颇有才学，便出了一个上联，意欲考考不凡的梁启超”。小寒忙道：“那张之洞上联写的是什么”？  紫云念道：  
四水江第一，四季夏第二。
老夫居江夏，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陈老师却问道：“那梁启超对的是什么呢”？  紫云又念道： 
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后。
小子本儒人，岂敢在前，岂敢在后。  
陈老师听了，爽朗的笑了起来：“妙对，妙对。足见梁启超的才思敏捷。也足见小姑娘的学识不凡”！小寒听了也高兴地道：“云妹妹竟然还研究起对联来了，厉害，厉害”！紫云红着脸道：“不过是偶尔在书上看到的罢了”。 
接着陈老师又道：“说到对联，我收集了不少，但却没有你云妹妹的这一副，今天真是收获不小啊”！又道：“我这里也有一副妙联，念给你们听听吧。这对联说的是冯梦龙笔下的苏小妹三难新郎的故事。小寒点了点头，紫云也点了点头，并说道：“秦少游在苏东坡的启发下，对出了‘投石冲开水底天’ 是吗”？陈老师笑道： “没错！本来这副对联已经就很好了，可是后来周邦彦又在此对联后面各加了十个字，真是令人拍案叫绝，你们听好了： 
闭门推出窗前月，月朗星稀，今夜断然不雨；（与） 
投石冲开水底天，天寒地冻，明朝必定成霜。（双）  
二人听了，连连点头赞叹。陈老师又补充道：“最妙的是上下联的最后一个字：‘雨’ 和 ‘与 ’谐音，‘霜’ 和 ‘双’ 谐音”。二人一想，更是赞叹不已。小寒道：“真真的是令人拍案叫绝。陈老师还有什么好的对联给我们讲讲吧”。陈老师笑道：“要说有，那真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呢。这样吧，难得我们有缘相遇，我就念几副名联给你们做纪念吧，我马上要去上课了，你们用笔记下来吧 ”：
武汉黄鹤楼联： 
何时黄鹤重来，且自把金樽，看洲渚千年芳草；
今日白云尚在，问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南昌滕王阁联： 
兴废总关情，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 
古今才一瞬，问江上才人，阁中帝子，比当年风景如何？ 
武陵桃花源联： 
无怪倏尔而秦，倏尔而汉，到此地小坐片时，便成旦暮；
看来何必有洞，何必有花，与诸君清谈半晌，即是神仙。 
成都杜甫草堂联：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跃几诗客；
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湖南岳阳楼联：
放不开眼底乾坤，何必登斯楼把酒；
吞得尽胸中云梦，方可对仙人吟诗。 
杭州平湖秋月联：
凭栏看云影波光，最好是红蓼花疏，白苹秋老；
把酒对琼楼玉宇，莫辜负天心月到，水面风来。
徐州燕子楼联：
画栋久销沉，问何时燕子归来，只空嗟名士青衫，美人黄土； 
琼楼新结构，为绝代蛾眉生色，又重睹香山月旦，坡老风流。 
南京藩署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楼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宫汉阙；
小苑西回，莺唤起一庭佳丽，看池边绿树，树边红雨，此地有圣日尧天。
陈老师看了看手表道：“好啦，就说这么多吧，时候不早了”。小寒看陈老师要走的样子，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同紫云站起身来相送。陈老师见小寒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又道：“还有什么想问的是吗”？小寒道：“只是不好意思再耽误老师的时间了，我就再问一件吧。写诗和填词在形式上不一样，在内容上是否要分开呢？比如写豪放一点的用诗的形式来表现，写婉约一点的就用词的形式来表现，是这样吗”？陈老师笑道：“不是这样。无论是豪放的名作，或者是婉约的佳篇，唐诗、宋词里都大有经典存在。‘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何其豪放！她是以《念奴娇 》为词牌表现出来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又何其婉约！她却又是以格律诗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当然，诗是言志的，而词呢，古人将它看作是一种游戏笔墨，只限于酒席歌筵之间。可是词发展到后来，其意义就有了明显的升华，而且名篇佳作层出不穷。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里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 。是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一种境界。张蕙言也说：‘ 庭院深深深几许’ ，相当于《楚辞》里的 ‘闺中既已邃远也’ 。可见词早已不是小道未技了。所以说，无论内容是豪放的还是婉约的，都是不拘泥于表现形式的”。 
陈老师说完，又抬腕看了看表。笑道：“就此别过吧”。于是小寒和紫云把陈老师送到大门外。他们站在走廊上一直望着这位可亲可敬的老教授，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之中。



 二十三、师充月老

第三天下午，紫云在小寒的陪同下，来到了阔别近三年之久的故居。小城风貌依然如故，可是当年自己的家，如今却成了土产公司的仓库。紫云不觉悲从中来，她伫立在那熟悉的院门前，泪珠滚滚而下。小寒见了忙安慰道：“人间世事，沧海桑田，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全家又回来了呢。所以你不必为此伤心，不是有这样两句诗吗：但得吾侪身长健，管他苍狗变白云。我们应学习诗人的豁达襟怀”。停了一会又道：“现在我们去拜访万老师吧”。紫云便一声不响地被小寒拉着离开了久违的故居。 
他们沿着曾经常走的熟悉小巷来到了县中。刚进校门，两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穿过操场，他们敲开了万芳春的家门，谁知开门的竟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少妇。只见那少妇一头时髦的卷曲乌云，一双明亮的温柔妙目，两弯新月蛾眉，一双凝脂笑靥。正欲言而未语时，小寒已问道： “你好，这是万老师家吗”？那少妇打量了一下二人答道：“你们找他有事呢”？小寒答道：“我们是他的学生，特意来看望他的”。紫云也道：“我们已有近三年没见万老师了”。那少妇赶忙把二人让进屋里道：“你们先坐一下吧，马上就下课了”。紫云尚未坐定，眼睛朝房中一瞥。便很有礼貌地问道：“您是师母吧”？那少妇道：“何以见得呢”？紫云道：“刚进门我便有这种感觉，再一看房中，我便可以肯定了”。小寒下意识地往房中望去，却望不出什么道理来。只听那少妇道：“我姓张，是万老师大学里的同学，我们去年才结婚的，现任初二一班班主任。你们叫什么名字呢”？紫云忙道：“他叫鲁小寒，是万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我叫李紫云”。张老师笑道：“你也是万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我经常听他提起你们的名字呢”。紫云听了非常高兴地道：“师母，您和万老师的关系，我们早就知道了。万老师为您不知伤了多少回心呢”？小寒补充道：“也不知写了多少篇缱绻缠绵的诗词呢”。张老师听了，脸上一红，半晌说道：“是啊，我欠他的太多了。但我们终于走到一起来了，真的是世事捉弄人呐”。正说着，外面走廊上的闹铃响了，于是张老师站起身来笑道：“下课了，你们喝茶吧，我去把他叫回来”。
张老师刚出门，小寒便问紫云道：“你怎么看一眼房中，便能肯定她是师母呢”？紫云故弄玄虚地道：“这是女人的感觉，你们男人是感觉不出来的。你说师母漂亮吗”？小寒道：“漂亮，而且也很贤惠”。紫云又道：“不光五官长得好，身材也很好，十足的美人胚子。怪不得万老师要为她魂牵梦绕呢”。小寒忙道：“有其师，必有其弟子啊！”小寒刚说完，万老师便同妻子一起进了门。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道：“万老师好”！万芳春非常高兴地道：“真是你们来啦，不容易呀”！又手指紫云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紫云答道：“我们是一起从沈阳过来的，刚下火车呢”。万老师笑道：“那么是小寒过去把你接回来的啰”？紫云没回答，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小寒转过话题道：“万老师去年结婚，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今天我还差点认为是您搬了家呢”。万芳春笑道：“一方面是时间仓促，另外在这风头上谁还敢请客送礼呢？除了她娘家来了几个人外，其他人我是一个也没通知的”。接着又补充道：“对了，这是你们的师母，她叫张萍”。张萍笑道：“不用介绍了，我们已经认识多时了呢”。万芳春笑道：“萍水相逢，怎么就认识多时了呢” ？紫云道：“是万老师的那些诗词做的介绍呢”。“是吗” ？万芳春很感兴趣地向紫云道：“上个星期，我收到了小寒的来信，看他的诗词功底已经很深了，你呢？现在还写诗吗”？小寒不待紫云开口，便抢着答道：“不但写，而且写了很多呢”。又朝紫云道：“要不要我念一首出来给万老师听听”？紫云满面通红地道：“万老师别听他瞎说，我是宫墙外望之人，最近才接触唐诗宋词呢”。万芳春笑道：“ 是啊，‘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如果有自己满意的作品，念出来大家听听，对你会有帮助的”。紫云听得万老师如此说，便很有礼貌地道：“过几天我把我乱写的东西整理一下，然后寄过来，您帮忙修改修改吧，反正在您面前，我永远是学生”。万芳春道：“快别这么说。‘冰生于水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呢。何况还有一位名师给你指点，焉能不锦上添花”？
张萍一直在听。她听丈夫说有位名师指点紫云，便接过话来问道：“这位名师是谁呢” ？万芳春答道：“就是紫云未来的”。他正想说 “公公” 二字，又急忙把目光投向了小寒。小寒便赶忙接过话来道：“万老师，我们今天来，正是要你帮这个忙呢”！万芳春笑道：“现在还需要我帮忙吗”？小寒道：“农村风俗就是这样，所谓无媒不成婚嘛。我当时在沈阳也想自己直接向紫云父母提亲的，但认真考虑，还是觉得那样过于轻率。所以要请您为我们做月下老人”！万芳春笑道：“好说，好说，这个月老我当定了”。接着又朝张萍笑道：“小寒的父亲，就是一位名师呢，我们曾经见过面的，而且成为了入幕之宾。那真是一个文采飞扬，极具才华的大儒，试想他俩能不如坐春风吗”？紫云坐在那里，羞得杏脸飞霞。她趁大家一时无语，马上转移话题道：“师母老家是哪里呢”？张萍见问，便答道：“我老家是天津，解放初期随父母辗转到了江西，我父母仍居南昌”。万芳春补充道：“也和你们的父母一样，遭了那不白之冤”。大家听后，一时又默然不语。小寒见此情形，马上又转移话题道：“万老师您上课去吧，我们还想上街去逛一逛呢，明天我们就回乡下了。过几天我爸爸会给你写信的，到时候您就帮忙照我爸爸的意思办吧 ”！万芳春道：“这个你放心好了。我跟紫云的爸爸也是老相识了” 。接着又道：“逛完了街就过来吃晚饭吧 ” 。小寒道：“吃晚饭就免了吧，明天我们从街上动身，要比从这动身方便些” 。又向张萍道：“师母再见吧 ”！紫云也和万芳春夫妇道了别，万芳春夫妇送至门外，两人便挥手而去了。



 二十四、喜结良缘

如今却说鲁屏周夫妇，自从送别儿子去往沈阳，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十二天了，竟然没有儿子的一点消息。淑芬未免有些着急，晚上躺在床上便向屏周道： “寒儿这孩子，平时也很懂事的，你说他怎么就不往家里寄一封信呢”？屏周道：“不要紧的，他已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会丢失的。路程这么远，就算有信来，也还在路上呢”。屏周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踏实。
第二天，太阳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它告诉人们，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早饭后，淑芬忙着晒棉絮，当她抱起小寒床上的棉絮时，却发现床单下面有半张字迹凌乱的纸片。淑芬也未留意，拾起便往书桌上放，可她余光一瞥，却见《沁园春》三字，醒目地映入眼帘。他虽然不懂诗词，可是在屏周身边已经二十余年，早已是耳濡目染了。于是她又重新拾起，只见纸上涂涂改改地写着：我所思兮，北国乡村，渺邈故人。叹乱中一别，便成劳燕；梁情祝意，化作烟云。写到这里便没了下文。淑芬又细细的推敲了一遍，便微笑地把半张纸片揣入了怀中。 午饭时，淑芬高兴地对屏周道：“你猜寒儿为什么这么热心去沈阳”？屏周道：“他不是说要出去见见世面，顺便把紫云接来吗”？淑芬摇摇头道：“见世面是假，接紫云才是真呢”！说完从口袋里取出那半张纸片来，笑道：“你儿子已经和紫云恋爱上了呢，不信你看这半阙《沁园春》”。屏周接过纸片一看，便点头道：“真是恋爱上了。可我们怎么就没发现呢” ？淑芬笑道：“我也是糊涂了，想当年，你不也就跟寒儿一般大吗？总是三天两头地缠着人家没个完了，现在轮到他们谈恋爱了。对了，那天读李明来信的时候，我开玩笑问寒儿是不是在谈恋爱，现在想来，寒儿当时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屏周道 ：“看来两个孩子的感情还蛮深，这不是正好了了你的向平之愿吗”？淑芬道：“难道你不愿意这门亲事”？屏周道：他们自己都愿意，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两人正说在兴头上，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寒的声音：“爸爸妈妈，我们回来啦”。屏周夫妇一听，赶忙放下碗筷，迎到了门口。紫云高兴的叫了声阿姨，又叫了声大伯。便由淑芬携着手走进门来。小寒尚未坐定，淑芬便含嗔道：“一去十三天了，也没个音信回来，就不怕我们担心吗”？小寒忙道：“妈，我是算过时间账的，我到云妹妹家时，用了三天时间。就算我第四天往家中写信报平安，信在路上最少也要走十天，那么你们就要在十四天后，才能收到我的来信。所以我跟李叔叔一说怕你们担心的话，李叔叔便同意我们趁早启程了。要是依阿姨的意思，少说还要我住上十天呢。我们临走的时候，阿姨还一个劲地说我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她心里不安得很呢”。淑芬又问紫云道：“饿了吧？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们先慢慢吃”。说完便到厨房里去了。屏周一边吃饭，一边问紫云道：“去北方近三年了，还能适应吗”？紫云道：“我宁愿在南方天天喝粥，也不愿意在北方天天吃肉呢”！屏周道：“哦，有那么难熬吗？那你妈妈的感觉如何呢”？紫云听罢，寻思良久，怎么自己的妈妈，也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而且也不曾种过地，可是却看不出她的半点愁容来。于是答道：“我也奇怪，我妈妈为什么能够适应呢”？屏周听了，只是笑了一笑，没有回答。这时淑芬又炒了两个菜上来了，小寒趁紫云盛饭时，把到万老师家，请万老师做冰人的事情，向他爸妈说了一遍。二人听了，都觉得这样最好。于是大家便一边吃饭，一边转换着话题。 
下午，紫云忽然对小寒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大伯问我妈能否适应北方生活，我以前也从没认真想过，看上去我妈好像还真能适应呢，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好像大伯心中有数似的，可他却笑而未答”。小寒道：“当时我也看见了我爸爸的表情，他虽然笑而未答，我却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紫云急忙问道：“他想说什么呢 ”？小寒道：“他想说你妈妈是大人了，适应能力自然要比小孩子强。可是他突然想到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便没有往下说。不过我还有另一种看法，我在你家呆了几天，你见我有过不适应的感觉吗？没有吧，而反过来，我也没见过你有愁眉的样子呢。可见得爱情的力量是非常之大的。你妈妈之所以能够适应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有你爸爸作为她的精神支柱呢”。紫云听了，又偎进了小寒的怀中，她抚摸着小寒的脸道：“你也是我的精神支柱，你可要真心待我啊”！“傻妹妹，我不真心待你，还能真心待谁呢”？ 
休息了两天后，淑芬便开始教紫云学画肖像画了。淑芬道：肖像画易学难精，首先要从画纸肖像画入手，纸上画的娴熟了，才能在瓷板上画。而画好瓷板像的前提是必须要有毛笔字的功底。因为画瓷板像是要用毛笔画的，而且上面的文字也必须用毛笔书写。以上条件具备了，便要进行一项技术处理，那就是烧制瓷板像了。而掌握烧瓷板像的火候至关重要，那是不能有一丝一毫之大意的，否则瓷板烧裂了，便是功亏一篑了”。歇了一歇，淑芬又道：“所以学这门艺术，并非是一日之功，关键是要有耐心，要有细致之心” 。 
紫云听了一一点头。于是淑芬便拿出了现成的肖像用纸，各种型号的铅笔，橡皮擦，小刀，三角板，碳精粉，九宫格以及放大镜等。又拿出了一张寸照，放在九宫格下面，用票夹将其固定好，自己动手慢慢地画了起来，画了近一个小时才告成功。紫云在旁边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来。淑芬便一一作答，最后淑芬道：“你现在就照着我画好的纸像画，记住，相片是什么样子，你就画什么样子，哪怕嘴巴鼻子是歪的，你也不能凭想象去纠正，否则就会失真”。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紫云总算画完工了。她自我感觉良好地拿到淑芬面前，淑芬看了点了点头道：“基本轮廓是出来了，你不必急于求成，单画好这轮廓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再仔细一点，把线条看准，争取做到一笔到位”。屏周接过纸像来，看后说道：“嗯，不错，一上午便有了基本轮廓”。然后把纸像递给紫云道：“下午别画了，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寄给你爸爸的，吃过饭后你拿到大队里去发吧”。紫云答应着便把纸像接了过来。 
原来屏周见两个孩子已安全到家，却怕李明夫妇放心不下。且又已知两个孩子正在恋爱，所以赶着给李明写了这封信。信中还说紫云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叫李明一切都不必操心。李明接信后自是非常高兴，他已知屏周话中有话啦！ 
谁知没过三天，李明又收到了万芳春老师的一封来信。心想，我和万老师久未联系，他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呢？等到把信读完时，他才知道，原来万老师是来做冰人的。李明笑向素琴道：“大哥办事就是细心，叫我总是追之不及”。说完便把屏周请万芳春做冰人的事告诉了素琴。素琴听了笑道：“你还真别说，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请万老师做红娘，那真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李明道：“应该是唯一的人选”。 
晚上。李明便给了万芳春老师一个回信。信中只简单的表明了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态度，说具体谈得成谈不成，是两个孩子自己的事情。万芳春收到回信后，又把此信转给了鲁屏周。屏周读信后，开怀大笑道：“想不到我与李明兄弟一场，如今却要成为亲家了，真是锦上添花啊”！紫云听了，羞得两靥似桃花一般，竟一头钻进了房中。 
转眼到了腊月上旬，紫云的肖像画已经有了几成功底了。她担心父母过年寂寞，便向家中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学画的进展很快，要父母各寄一张照片来，既解思念之情，又可照着学画。信中还说自己在南方生活得非常开心，小寒对她非常关心和爱护。李明夫妇读了来信，也稍稍解了心头的寂寞。 
却说李紫云，自那日得知父母已答应了自己的婚事后，见了小寒，总是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害得小寒捉摸不透。这天晚上大队里放电影，两人便一同前往。路上小寒问紫云道：“云妹妹，最近怎么老是躲着我似的呢”？紫云却道：“没有的事”。小寒又追问道：“难道你不愿意我们的亲事”？紫云马上回答道：“寒哥哥，你说到哪里去了？是，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嘛。我怕我们太过亲热了，你父母看不顺眼呢”。小寒听了，转忧为喜道：“傻瓜，那怎么会呢？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紫云又道：“就算他们高兴吧，但我现在快是做媳妇的人了，也要懂得一些规矩的。温文尔雅才像个样呢”。小寒笑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但我还是喜欢我那原汁原味的云妹妹呢” 。说完又把紫云揽进了怀中。那天空皎洁的月光，也羞得躲进了淡云里。 转眼之间便到了年底。那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备办年货。有煮红薯做冻米糖的，有磨糯米做糍粑的，有蒸糯米饭做米酒的，还有磨豆子打豆腐的。紫云忙着帮淑芬浆衣洗裳，小寒则天天上山砍柴，以备一年之炊用。这一天，鲁屏周终于忙完了几个自然村的决分工作。他家因为三个人都是劳力，所以年终进钱得了五百一十九元。这是几年来全家最高的一次年收入。第二天淑芬去公社的商店里买了好些年货，还扯来一些布料，准备为小寒和紫云置办新婚衣服。当晚上淑芬问紫云那些布料满不满意时，紫云羞得粉面飞霞，只说得“随便”二字，便一头钻进自己房中去了。
新年伊始，小寒便要到村上的家家户户去拜年，拜完了村上的乡亲父老后，接着便要花几天时间去所有亲戚家里拜年。到了初七、八时，村上又要开始准备元宵节玩龙灯的节目。紫云不曾见过农村元宵灯火的盛况，也欣然参与到划龙船的节目中来了。小寒自是在舞龙的队伍里。那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气氛，直教人忘机忘我。紫云更是释放出全身的青春活力，舞动着妙曼的腰肢，放开着甜蜜的歌喉，赢得了观众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半夜回家后，小寒兴犹未尽地为紫云写了这样一首七言律诗： 
火树银花不夜天， 鼓锣声里乐翩跹。
龙灯舞得吾如醉， 画舫摇来你似仙。
一曲欢歌惊月魄， 几多观众羡天仙。
归来兴致何曾歇， 赋就新诗赠玉颜。 
紫云读罢，自是欢喜。她非常感慨地道：“不曾想到，南方农村的元宵佳节竟然如此热闹，南方农村的民风竟是如此的淳朴”。接着又动情地投入小寒的怀抱里道：“寒哥哥，我似乎顿悟了人生，我心里的那些豪情壮志、功名利禄已一扫而空了。如果我们能这样长久地安享这恬淡的人生。就算少活十年我也是很知足的”。小寒道： “大过年的，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前途一定是光明的，未来一定比眼前更美好”！ 接着吻了紫云一下道：“很晚了，快去睡吧”。紫云遂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十五、生死永别

如今却说万芳春。一个初春的晚上，他与妻子躺在床上闲聊时，不觉谈起了小寒和紫云的身世来。当说到他这两个得意门生都先后由城市被遣到农村时，不禁为之叹息。万芳春喟然感叹道：“如果不是碰上 ‘大革命’ ，他们一定都能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张萍也叹息道：“总算老天有眼，能让他们结成了秦晋”。两人忽又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觉中便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从甜蜜的梦中惊醒了。当万芳春打开家门时，一个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员问道：“你是万芳春吗” ？万芳春定了定神， 答道：“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公安又道：“你岳父张杰涉嫌通台，现已被捕。我们奉命搜查你家，也好为你们辨明是非” 。万芳春道：“我有何是非可辨？难道就因张杰是我岳父，你们便要搜查我家吗” ？张萍又道：“我爸爸是老革命了，怎么可能通台”？那公安答道：“这个你问我没用。我们是奉命行事，现在我们只搜查你的书房，请你把有锁的抽屉都打开，然后你们夫妇都坐在这里，不要随便走动”。 
大约一个钟头左右，那公安带着两个随员，自书房中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信封道：“这些信件我们都要带走，查阅之后依然还给你。你们都照常工作吧”。 这些信件通过公安局里一一检查，没有查出万芳春张杰之间的什么不法问题，却查到了一个来自沈阳的空信封。于是公安局二次派员搜查万芳春的家，可是依然没有结果。来人只好把万芳春带到了公安局。在刑侦科里，刘科长问万芳春道：“近两三年来，你的所有信件都在这里吗”？ 万芳春道：“是的”。刘科长又问道：“这个来自沈阳的空信封你能作个解释吗” ？万芳春道：“ 这个很简单，我是帮李明转寄这封信的” 。“转寄给谁” ？万芳春想了想，觉得以上回答有了漏洞，现在要改口已经迟了。如果自己实说了，那便成了帮 ‘四类’ 分子牵线搭桥的人了。于是他答道：“这个我有权保密，我是工人阶级的子弟，父母都是共产党员，我总不至于站在阶级敌人一边”。刑侦科长得知这个空信封果然是李明所寄时，便决定要从李明身上开刀，又想到万芳春确是工人阶级子弟，便只好叫万芳春先行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刘科长向沈阳市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他怀疑张杰一定跟李明有往来，因为张、李二人以前是上下级关系。沈阳市某派出所接到市公安局的电话后，立即派员赶到李明家中。在搜查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信件。因为李明自知是专政对象，所以他平时很是谨小慎微。不管是谁的来信，读后他都连信封一起化成灰烬。当公安人员问及此事时，李明答道：“我回老家后，从未跟外界有过书信往来。因为我被专政了，谁也不会跟我来信的” 。那公安又问道：“江西万芳春家里，有一个写着你家地址的空信封，你作何解释呢” ？李明听后，心往下一沉，他知道已经连累了万芳春。但转念一想，既然只有一个空信封，说明内容已被万老师所毁，但万老师为什么要将这封普普通通的信毁掉呢？很显然他是怕成为我和鲁大哥之间的联系人。李明想到这里，便回答刘科长道：“如果万芳春家里真有一个空信封，是自我家中寄出的话，那可能是小女给她老师的信件，我是不曾跟任何人写过信的” 。那公安听后，又逼近一步问问道：“那你女儿呢？可以叫来三人当六面吗” ？李明道：“我女儿去年秋天就去江西了。这个情况我们生产队长知道的”。经过在生产队长那里核实，那公安得知紫云确是去了江西。为了不让他父女有接触的机会，那公安便将李明带进了看守所。
这边刘科长接到沈阳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是情况非常复杂：李明失口否认他跟万芳春写过信，并说万芳春家里如果真有一个自他家里寄出去的空信封，那有可能是他女儿李紫云给老师的信件。现李紫云正在鲁屏周家中，所以建议先找到李紫云。 
于是刘科长煞有介事地亲自出马，带着两个随员，开着吉普车，在大队书记的陪同下，来到了鲁屏周家中。刘科长问鲁屏周道：“我是公安局的，你叫鲁屏周是吗” ？屏周道：“是的，你有何贵干” ？刘科长道：“我们得知，李明的女儿李紫云在你家中，是吗”？屏周略一思索，便反问道：“你们找她有事” ？刘科长道：“是的，为了调查一个案子，我们要把她带去了解一下情况，请你马上把她叫来” 。屏周沉思片刻道：“有什么事在这里了解不行吗” ？“不行” 。屏周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她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你们把她带到县里去，回来怎么走，她都不知道呢”。又道：“再说她不是我的女儿，我得对她的父母负责”。刘科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堂屋里的对话，早被在房中绘画的李紫云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偏偏小寒此刻不在家中，她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那人要问她什么话。正思虑间，忽听得她伯伯叫她的名字。紫云遂自房中走了出来，用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望着屏周，屏周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便道：“公安局的同志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害怕，知道的，你就告诉他们，不知道的你就不要乱讲。了解完了情况后，他们会送你回来的。听懂了吗”？紫云点了点头，便无可奈何地跟着刘科长上车了。 
小寒中午收工回来，得知消息后，非常气愤。他问他爸爸道：“他们要向云妹妹了解什么情况呢？为什么非要到县里去了解呢”？屏周道：“我也猜不透，有可能是你李叔叔又有了麻烦了” 。小寒又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放人呢 ”？屏周答道：“并没有讲具体时间，只是说会安排好的。你今天下午必须赶到县城去，我估计了解一下情况，明天一早就会放人的。所以你明天一早就要到公安局门前去等候紫云” 。 
第二天，八点未到，小寒便来到了公安局门前。局里人正陆陆续续地走进各自的办公室。他看准一个有点官样的中年人笑问道：“大叔，我向您打听一个人好吗”？那中年人停下脚步道：“你打听谁呢”？小寒道：“昨天你单位刘科长从我家里带来的李紫云现在出来了吗”？那中年人打量了小寒一阵后问道：“你是谁，找她干什么呢”？小寒道：“我叫鲁小寒，是她的亲戚，是专程来接她回我家去的”。那中年人听后，点了点头说道：“李紫云在这里一句话也不回答，说是她离开家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家中的情况她一无所知。她说她没有见到父母的面之前，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为了尽快了解情况，我们只好派专人专车，送她去沈阳老家了”。 
小寒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便大声吼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要知道她是来我家做客的，她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难道也成了专政对象吗” ？又愤道： “你们有什么话，完全可以在我家里问嘛，现在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把她带到千里之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如何向她父母交代”？
那中年人道：“你不要激动，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至于打招呼一事，现在才刚刚上班，我们原本今天要向你家发函的。现在你正好来了，就把公函带回去吧。回去后把情况告诉你父亲，其实我是认识你父亲的”。没办法，小寒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里走去。 
再说李紫云那天被仓促地带上了车，一路上她把临走时屏周对她说的话，思了又思，想了又想，觉得她大伯讲的句 “你不要害怕，知道的，你就告诉他们，不知道的，你不要乱讲” 的话，是叫她不要被公安局的威逼而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还有最后 “你听懂了吗” 几个字，说得分量特别重，不是明显地问我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没有吗？现在自己又不知道家中的情况，更不知道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因此紫云打定主意，不见到父母亲的面，便不回答任何提问。
来到刘科长的办公室里，紫云装作非常害怕的样子。当刘科长向她问话时，她连听都没有听完便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离家很久了，我心情一直不佳，离家以前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去回忆它。我没有见到我父母之前，我宁愿自杀，也不会回答你们的问题” 。 尽管刘科长一边 “教育” ，一边威吓，无奈紫云始终不开口。没有办法，为了尽快查清张杰的问题，又为了查清李明是不是张杰的同党，公安局决定立即派专车，由刘科长带同二人，送李紫云去沈阳老家。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县公安局的吉普车，载着李紫云和刘科长一行，奔驰在锦州市郊的公路上。突然一辆卡车射着刺眼的强光向吉普车当头撞来，吉普车被撞得支离破碎地侧翻在路边。 
第二天下午，这一飞来横祸便报到了刘科长所在的单位。车上连同紫云五人，竟无一人幸存。当这不幸的消息送到鲁屏周的家中时，一家人都为紫云的惨死悲痛不已。小寒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悲痛中因急怒攻心，竟然几次口吐鲜血，昏阙过去。屏周怕儿子有甚不测，忙请人把小寒送往公社医院，又对淑芬道：“你跟去照顾寒儿吧，我要去公安局认领尸体了” 。说完便迈开大步向县城赶来。在公安局长的办公室里，屏周得知紫云的遗体由当地**派人送到了李明家中。当屏周问及此事作何处理时，公安局长答道：“事情才刚刚发生，要等对方结案后，我们才好做处理。处理好了之后，我们自会告知你的”。屏周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公安局。回到公社医院后，又将在公安局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淑芬，可怜小寒尚处在昏睡之中。
紫云的遗体送到李明的家中时，可怜李明依然在押，素琴抱着女儿的尸体，直哭得天昏地暗，日夜无光。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绝望中，这位可怜的母亲，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含着悲泪，含着愤恨，也永远的离开了人间。真是时事伤心，风悲鹤唳人何处？哀情惨目，月落乌啼霜满天！ 
几天以后，小寒带着无穷的悲怨回到了家中。他整天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楼板出神，时而想起初见紫云时的青涩，时而又想起紫云落水时的惊慌，时而又想起与紫云拥抱时的甜蜜，时而又想起与紫云别后重逢时的欢欣。这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怎不叫他肝肠寸断？如今阴阳两隔，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能够。真是“绿纱窗内，枉我情深；黄土陇中，叹卿命薄” ！他突然侧起身来，自床头拿起了紫云近日的自画像，抚摸着紫云的粉靥，那眼泪又似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遂慢慢起身下床，将紫云的画像贴在书桌前的墙上。盛来一碗米饭，一碗茶，焚起三根心香，对着画像泣道：“云妹妹，我在房中为你安好了灵位，愿你的魂魄常来陪伴我啊” ！又想起还欠云妹妹几首和诗，便拿起纸笔，一边抹泪，一边写道：
生离尚有重逢日， 死别叹无再聚时。
画像看来神奕奕， 真情念及意痴痴。 
灵魂纵有空成愿， 音讯全无怎感知？ 
安得奈何桥两断， 遣归云妹不嫌迟。 
才写毕，窗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来，于是又勾起了他与紫云春游的往事。遂又提起笔来，写了一首《满江红》：
垄上桃花，飞片片，不堪娇弱。
堤上柳，万丝千缕，不堪烟锁。
芳草萋萋丝雨冷，黄鹂滴滴春寒薄。
记义峰山上小亭中，曾相约。 
香腮腻，不堪戳；纤手嫩，不堪握。
有甜言似蜜，激情如火。
地下已无人伴你，灵前更有谁陪我？
待吾焚，此刻两篇诗，与卿和！ 
从此以后，村上的父老乡亲，每当经过小寒的窗下，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来，那是我们的主人公，在其未婚妻灵前所焚的心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小寒的窗下，便飘出一曲忧伤的笛声或琴声。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久久地回荡在那深沉的夜色中。 



 写在全书完结之后的话

全书完，这本书是由亲身经历改编，书中诗词歌赋都由作者本人所创，此书虽短，却有真情，与当下网络文学格格不入，虽知阅者寥寥无几，却依旧发布，不为别的，只为纪念作者的感情，唤起同龄人尘封的记忆。
作者写于2020年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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