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五代兵戎录》 1.试不第黄巢落草,生反意王公起兵 独影烈骏建业愁,沙场喋血饮霜钩。 烽起家残无觅处,机关算尽阴阳谋。 战火连绵士难还,黎民哀怨何时休? 千古兴亡纷乱世,五代梁唐晋汉周。 盛极必衰,衰则必乱。昔唐高祖皇于隋灭,后传位太宗。太宗即位,擢能士不私于党,负伟业各尽其才,兼资文武,仁抚天下。四海无不戴德,八荒无不欣悦。又传四世,即玄宗初嗣,励精图强,诞开元盛世,极其隆也。然帝王轻忧,迷于声色,不勤王政,致奸臣窃命,禄山启灾。于是天子西迁,自此朝廷日益威轻,藩镇日渐权重。及懿宗为帝,朝廷极奢,府吏贪吝,荼蠹宇内,致民生唯艰,贼寇四起。 时曹州冤句有一人,姓黄名巢,生于私盐商家,为人颇好任侠,精骑善射。五岁时,侍祖与父为菊花连句,其祖思索未至。巢随口应曰:“堪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赫黄衣。”其父闻吟大怒,厉声曰:“竖子不知轻重,若传为天子所知,我黄氏家门将夷九族矣!”言罢,欲取杖击巢,却为其祖所阻,劝曰:“孙儿能诗,未知轻重,为年幼无知之故,且免杖责。可令孙儿再赋一篇。”巢应之曰:“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巢父甚异之,以为神童。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黄巢已年长成人,勤奋就学,满腹经纶,笔如行云走,文似飞瀑流,本欲第进士,然累试落榜。值年过半百,巢益好学,自以有望,复至京赶考。考官见巢之柏身长一丈,熊腰广十围,头一顶红焰蓬发,额两撇紫锋悍眉,面如狴犴,齿若锯张,遂惊得魂飞魄散。 良久方定,考官问曰:“汝家世如何?”黄巢答曰:“皆白身。”考官笑曰:“汝家位微,竟欲第进士,岂不知难于登天乎?”故又不中。巢大怒,奔离试所,夜投客栈,正就寝,思忖:“吾天赋奇才,苦试三十余载,日日沐霜浴雪,熬成银须红发,可怜未尝一第,盖因国臣趋炎附势,徇私舞弊。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来。”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忽大风起,尘沙漫卷,遮天蔽日。黄巢起身关窗,但见屋内乍现金光。俄顷,光化为一老人。其人手执翠藤杖,腰悬蓝光剑,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巢大惊,问所从来。老人答曰:“我乃上天普世真人,承天帝之命,寻有缘之人,传救世之法也。”巢问曰:“此有缘之人何在?”老人抚须曰:“在此屋间。”巢顾四周,见屋内并无他人,乃曰:“上仙戏言耳!”老人笑曰:“非戏言,此有缘人即汝也。”于是拔出腰间之剑,续曰:“此剑名曰冲天,水火不侵,可避凶邪,今授于汝,望汝恤世水火、解救苍生。” 黄巢应之,接手试剑,受之口诀,挥舞数次,削铁如泥,欣然曰:“果是好剑。”方欲回头问时,却见老人化作一道金光而去,即开窗,欲寻其所而不得,自思:“患百姓者,朝廷也。纵官贪婪、存奸容恶。祸害极矣!既而神权赐我,宜替天行道。兼科举枉法,欺我子弟,误我光阴。如此不公,休怪我来日无义。鹰不击空不足猛,士不扬志不足雄。此无道朝廷,吾誓必覆之!”因见窗外菊花傲风坚骨、绝伦超逸,乃怀感作诗。诗中以菊喻己,言欲杀奔长安、血洗朝廷之意,其诗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星夜兼程,约数日,至一湖畔,忽闻远处田间笛声凄凄,如怨如诉,乃定睛望去,方知吹笛者乃濮州故人王仙芝也,即至前问曰:“适才我闻王兄笛声略显凄然,不知情从何来?”仙芝答曰:“巢弟与我尝从私贩盐,牟利颇多,然朝廷日益税重,查私愈严。今暗贩私盐非久远之计,若为官府所知,必贻殆家族也,子孙后世当何从?此乃凄情所在耳。”巢愤然曰:“今朝廷无道,科举徇私,任用奸邪,压榨百姓,天下苦之久矣!吾闻‘气为自在而化风,鲲为逍遥而化鹏’。若你我二人能聚众起事,救万民于水火,诚不负英雄之志也。雁过尚余声,人死须留名。不知王兄意欲如何?” 王仙芝闻之矍然,欣然曰:“久有此意。我先散家财,多募豪众,揭竿起事,及下曹州,君可响应,事在数年之后耳。”黄巢欣然言从,与仙芝共立誓曰:“念黄巢、王仙芝虽为异姓,当同心尽力,横行天下,铲奸除恶,安定黎庶。虽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望皇天后土明鉴,违此言者,天地共诛。”盟毕遂别。巢行于途间,作诗一首,诗曰: 民生泣哀苦不休,殿前天子岂知愁。 他年我若得寸进,必夺唐朝四百州。 逾数载,僖宗登基,时年十二岁,童心未化,不谙政务,遇有大臣奏议,置之不理,悉托阉宦田令孜裁之。令孜字仲则,蜀人也,本姓陈,后寄养于陈氏,尝历小马坊使,尤擅哄僖宗欢心,凡僖宗所爱之食,皆亲身购之,又引小儿入园,伴僖宗击毬。但与僖宗为乐者,皆以万钱赏之。僖宗恐国库财空,告于令孜。令孜曰:“国库资财无数,何足忧哉!”乃恃权索贿,量赂授职,凡有劝阻者,皆受杖毙,文武百官,皆不敢过问。僖宗因喜令孜,呼之“阿父”。 乾符元年六月,关东大旱,中原蝗灾,庄稼颗粒无收,饿死百姓不计其数,更兼赋税颇重,以致民生多怨言。不些许时日,蝗灾染及京城长安。京兆尹杨知至奏至朝廷,乱言曰:“蝗入京畿,不食庄稼,皆抱荆棘而死。”僖宗不知真假,忙问群臣。 田令孜进曰:“此言为真。盖万物圣灵,皆知阴阳明晦也,今群蝗感陛下圣德,不愿食粮,以服君威耳!”群臣悉知令孜溜须拍马,因惧其刁难,只得唯唯诺诺,皆言:“田大人之言甚合理也。”僖宗大悦,即擢令孜为左神策军中尉,赏知至黄金千两。群臣虽心怀不满,亦不敢冒犯君颜,故闲置不言。 却说王仙芝自与黄巢作别,回至故乡濮州,大散家财以招兵买马,携私盐副帅尚君长及其弟尚让至长垣揭竿而起,自号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作檄文言唐朝吏贪赋重、赏罚不平,己欲为民图生之意,兼收四海饿夫,旦夕得众三千。副帅尚君长深谙谋略,其弟尚让精通武艺。 王仙芝结二人为知己,以君长为副帅兼军师,让为总兵统将。不出旬日,得近处地豪杰柴存、常宏、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李重霸、蔡温球、楚彦威、王重隐等引众相投,皆为仙芝拜为校尉。君长曰:“吾尝闻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性急无谋,为人昏鄙。今明公可趁彼懈而无备,攻取曹濮二州,旦夕可下也。”仙芝深然其说。旬日后,仙芝率兵至曹濮交界,扬言欲攻二城。天平军节度使薛崇知之,率兵亲讨。 两阵对圆,薛崇谓王仙芝曰:“反贼且束手就擒,不然,定教尔等形神俱灭。”仙芝脸色骤变,怒曰:“匹夫勿猖,且先尝我军之威。”言罢,回顾军中曰:“阵中诸将谁可破此贼?”一语未了,只见伍间闪出一将,朗声曰:“末将愿往。”仙芝视其人,乃柴存也,遂欣然曰:“非卿不可。”乃使之战。崇性急,挺刀来斗。 柴存跃马,抡斧相迎。斗十余合,存败走,草军大惊。崇大笑曰:“尔等草寇之流,岂能震天军哉!”语方尽,只见草军阵列中骤马飞出一将,生得虎背熊腰,眼大如卵,乃李重霸也,拍马舞锤,来战薛崇,搦二十余合,亦败走。仙芝大失所望,叹曰:“莫非我军无勇将乎?” 一语未尽,忽阵中一人曰:“小将愿出战,必败薛贼。”众视其人,乃尚让也。让奋起,拍马而出。崇见让面瘦肌羸,遂笑曰:“尔面目猥琐,倒似三分饿死病鬼,恐吃不起薛爷爷这一刀。”让大怒曰:“汝这厮肥如猪狗,贪刮百姓之鸟官,若胜得我,我誓不姓尚。”乃绰枪来战。 薛崇哂之,挥刀相迎。斗八九合,尚让卖一个破绽,右手虚晃一枪,阔膺佯挺。崇以为破绽出,乃舞刀劈往其膺。让眼快,左手迅掣背后铁鞭,挡住其刀。崇大惊,方知中计,正欲收刀,哪料尚让右手甚速,转枪刺来。崇抵之不及,肩中一枪,拨马而逃。 草军见薛崇狼狈,遂士气大振。尚让趁势挥众掩攻,杀得**东奔西窜,血流成河。崇无奈,引残众逃至郓州。仙芝自此战捷,开仓赈灾,抚恤百姓,得数万人相投。 时黄巢在曹州,正游说乡里,行至平阳大道,见前方有青衣秀士百余人,面带忧色,乃暗祷神灵曰:“若我举大计能成,天使其众尽属我也。”于是谓众秀士曰:“尔等身为何人,又何故忧颓?”其间为首一秀士,形貌瑰伟,飘逸宁人,上前答曰:“我等皆为贫寒子弟,后投私塾,苦学十年,本颇有才气,然科举累试,为考官诈索人事,竟仍不第,故此心伤。” 黄巢暗喜,因曰:“朝廷徇私舞弊,诈言缴财可第,然考官翻云覆雨,使平民子弟罕有第者,而权贵之子轻易得中,极不公也。如此朝廷,有何信用。夫水若冰则火化之,君若暴则民理之。不知尔等愿随我屠夺大唐江山否?” 众秀士齐声曰:“愿随公起事。”黄巢喜不自胜,领众秀士而去,途间与为首秀士谈辩,见其才识过人,问其姓名喜好。其人答曰:“某姓赵名璋,唯喜览史籍兵书。”巢大喜,乃使璋为军师,共作檄文募志士,不出旬日,得四千饿夫相投,编为军队,斩木为兵,采蒿为裳。 黄巢见其间一人身长七尺七寸,黄目紫须,极其雄壮,不禁暗暗称奇,乃问之曰:“汝姓甚名谁,有何武艺?”其人曰:“小人姓孟名楷,能开弓于百步之外,射去柳梢之叶。”巢见前方数百步外恰有一柳,乃使试之。楷奋起,张弓拉箭。只听一声弦响,但见箭穿过处有一枝柳条落地。巢大惊,拜之为左校尉。 倏然,伍间骤出一人,身长八尺,面褐睛黄,眉形如刀立,颔下生虎须,臂粗胜古树,腰广赛猿体,正厉声曰:“射中静物何足为奇,某愿于一百五十步之外,射灵捷活物。如若不成,当献人头予公。”黄巢将信将疑,手指天空一正飞之鹤,曰:“此鹤飞速如迅雷,不知汝能射其喉否?”其人曰:“何足道哉!”乃引弓射之。及箭穿过,见其鹤落地,巢命人前取,果见其喉中箭,大喜,乃问其名,其人自陈姓葛名从周,字通美。巢拜之为右校尉。 孟楷不服,奋然上前,言欲与葛从周比武。从周正抖擞精神应战,却为黄巢阻住,并厉声曰:“二位壮士皆为雄武之材,岂能因逞匹夫之勇,而伤志者和气。”二人遂罢。 正值此时,有探子回报曰:“幸承黄帅之命,小人已探得消息。今新起草帅王仙芝大破薛崇,已下曹濮二州。”黄巢欣然曰:“王兄果不负昔日之言,吾料大事可成矣!”遂集四千径至曹州城营处投仙芝。 那王仙芝自下曹濮二州后,亦喜亦忧。所喜者,乃已得城为据;所忧者,资财不足自给也。及聚众议事,众人一筹莫展。倏尔有步卒回报曰:“今冤句草帅集四千之众,至此响应,望乞收纳。”仙芝曰:“莫非黄巢乎?”卒曰:“然也!”仙芝大喜,谓众人曰:“黄巢,吾弟也,其祖上累世商盐,资财颇丰,可供我军之用。‘巢’安此处,使吾等似群鸟可居也。”乃出营亲迎,请巢入营内,设宴以待。 酒至半酣,黄巢曰:“王兄已逐走薛崇,事必传至唐朝。若唐朝使将伐此,何以敌之?”王仙芝应曰:“若来者弱可以胜,则吞之;若来者强不可以抵,则避之。”巢问曰:“莫非避实就虚,迂回而战乎?”仙芝曰:“然!”巢曰:“王兄之见与我所同,昔张角不能胜残汉,盖因其属部众久据城池,隔地甚远,致师散不能聚耳!终为汉将一一击破。此诚如:五指散,则为掌;五指拢,则为拳。今我等当为拳,以击唐天下也。”仙芝矍然,正色曰:“甚合吾意。”于是二人饮酒作乐,畅叙旧事。数月间,攻郓、沂、陈、许、襄、邓等十余州,胁民入伍,已拥兵众八万,使山东至淮南,几无宁日。 泰宁军节度使见草军势嚣,即领诸将讨之。骑都尉刘汉宏因己职微而不得志,故生叛心,乃劫军中粮草辎重而去,投奔仙芝。泰宁军因粮辎不足,大败。节度使亦死于乱军之中。 时平卢节度使宋威见草军已剽至沂州,觉立功时机已至,喜出望外,乃奏书至朝廷,其书夸大其词,略曰:“今濮州草贼王仙芝,已败天平军节度使,使票帅尚君长、刘汉宏、柴存、常宏、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李重霸、蔡温球、楚彦威、王重隐等十余辈四处肆掠,其势甚狂,又下山东、河南十余州,其兵已至五十万矣。臣虽年迈,亦有报国雄心,唯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愿陛下赐臣兵甲,以之讨贼。” 僖宗览毕奏章,欣然曰:“宋威真社稷之臣也。”乃命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特赐禁军三千人,甲骑五百骑,并使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军五镇兵马均由宋威节度,共五万众,以讨仙芝。 时王仙芝获知此讯,唤军众出城五十里,布好阵势,严阵以待。及宋威至,仙芝见其年迈,蔑之曰:“老贼速退,若斩汝首,空污我众刀耳!”威见其众多以锄镐、竹木为兵,乃冷笑曰:“田舍汉休要狂吠,似尔等目无尊长者,当遭雷劈也。我手中之刀,名曰雷劈,不知汝愿试之否?”仙芝大怒,正欲绰刀自战,却见黄巢军阵中一人拍马而出,舞动一根狼牙棒,欲战宋威。仙芝不识其人,却见彼颇为雄壮,问曰:“汝乃何人?”其人应曰:“某姓李名罕之,乃黄巢将军麾下一小卒也。” 宋威哈哈大笑,曰:“吾本以为,尔等草寇能略至此地,必有猛将。孰料今日,竟使一无名小卒应战,真无人可用也。”言罢,挺刀来与李罕之相战。交锋三十余合,罕之诈败,拨马而走。威不知是计,策马追之。罕之见彼将至,暗掣背后铜锤,正欲朝威打来。副将曹全晸手疾眼快,速发一箭,正射中罕之左肩。罕之负伤而走。威勒马而回,来杀罕之,徐徐将至,与全晸夹击其众。 阵中王仙芝与黄巢见罕之受危,忙挥兵攻杀。宋威与曹全晸即拨马,率兵而走。草军追之不懈。未及十里,但见后方杀出一军,为首一将乃宋威副将曾元裕也,命随从士卒皆拈弓搭箭,朝巢军射来。巢惊曰:“我等中计矣!”宋威兴起,亦命身侧驽兵射箭。与元裕两边齐射,致草军死者不计其数。巢与仙芝率众死战得脱。尚让、孟楷、葛从周皆带箭而出。正是: 粗心粗意粗中计,众才众将众生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2.报诈功宋威奏捷,扬己道黄巢殴主 话说草军败出,见**马不停蹄追近,皆哗然。仙芝仰天叹曰:“此天亡我也,奈何志不得遂也。”遂拔出宝剑,正欲自刎。军师尚君长劝曰:“将军休寻短见。吾素知宋威此人贪图财利、嗜功诈捷。今我军既败,沿途弃财物,彼因见财欲拾,必不追也,而后定虚报功绩于唐朝。届时我军再避实就虚,择弱而攻,以雪此仇。”仙芝曰:“然我军涌出,未携财物。”君长曰:“勿忧,我军出时,我已预先使人弃财物于此后数里,待彼军复追数里,我军方可无虞。”仙芝心下略慰,遂弃剑罢刎。 王仙芝复遁数里,果见宋威使众骤马止兵,欲拾掇道中财物,不复追来。仙芝乃谓君长曰:“军师妙算。今彼既拾掇财物于狭道,必然因争抢而致伍乱,我等可乘彼兵马不整而杀回,定败其众。”君长曰:“不可。宋威为人诡谲,必作准备,若我军杀回,正中其怀矣。”言罢,仙芝果见**分两队。一队尽弃兵戈,以拾掇财物,别队皆张弓箭,以防敌军杀回,遂服君长之见。 却说宋威见财起心,命众止道拾之,曾元裕问曰:“何不追之?”宋威叹曰:“昔灭庞勋之役,康承训为功臣,竟为朝廷降罪。吾属虽成功,能免祸乎?不如纵贼嚣狂,待彼为天子之时,我等亦不失作功臣也。”元裕无奈何,亦按兵不追,观望草军遁去。宋威暗斩沙场一死卒之首级,诈作贼王首级,谓众将士曰:“此乃贼王王仙芝之首级,我等且函之献至朝廷,以邀功也。”曹全晸及军中将士皆不识仙芝,却见威手提一人头,皆信之为仙芝首级,乃曰:“此皆宋大人之功也。”威大喜,函“仙芝”之首,并奏书一封,告捷于朝廷。其书曰: “平卢节度使、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奏上。近日山东草军屯兵沂州,已为臣所败。今彼群龙无首,不成一体矣。贼首王仙芝之首级已为臣斩获,其众流散四处,不足为患也。功赏俱为一体,此乃陛下之威福也。” 僖宗阅奏大喜,乃使人悬“仙芝”首级于京城门外。百官联翩入贺大捷,僖宗欣然曰:“宋大人无愧大唐中流砥柱也。”乃赏宋威黄金万两,玉锦万匹,又遣回各道兵马,使还本镇。曹全晸本为淄州刺史,亦还本道。威得赏大喜,自回青州,耀己军绩,夸示同僚。正是: 沙场御贼作儿戏,将军假捷赚欢喜。 朝中文武深不知,无怪天残唐社稷。 时僖宗见贼已除,欣然入踢马毬。然未及三日,州郡上表,言王仙芝正率众侵衅山东数城,杀得官兵血染江河。僖宗大惊,诏文武议事。群臣方知宋威虚报功绩,不禁骂威无信,因见余等州郡各司其事,唯宋威尚有暇时,遂复使威出兵讨贼。威却不心忧,觉己复能立功,乃集原五道兵马五万赴征。诸道兵马本已遣归,欣然就道,偏途次复令赴敌,皆心生忿愤,遂各怀观望,悉不力战。 王仙芝知宋威携诸将复至,故技重施,沿途弃财物。宋威见财物起心,命众拾掇,并不力追。曾元裕本欲击却草军,无奈为威所阻。故使仙芝得以徙部众自山东至河南,不十日破阳翟、郏城等八县,杀敌千里,胁从无数,兵至十余万,号称三十万,逼近汝州,引得兵民皆惊惧。 时刑部侍郎刘承雍见草军猖獗,立生除贼之心,奏僖宗曰:“今草贼横行无忌,祸国殃民,恶极矣!臣不才,愿提师与贼一战。”僖宗壮其言,遂使承雍提十万兵马,并章平事董汉勋为副将,驰援汝州。 王仙芝知讯后,聚众曰:“今有**十万欲伐我等,计安出?”语方尽,尚君长曰:“今我等将达汝州,**若知,必沿道而击。我众可设伏道中,杀其不备。此间距城东数十里出有一险处,名唤苦慕店,届时我军可伏于彼处,先遣将于平阳大道与之战,而后遣将佯败诱敌,赚至苦慕店,则**易破也。”仙芝大喜曰:“此计甚妙。”言罢,谓众人曰:“何人愿担此任?” 黄巢骤出曰:“某愿往也。”王仙芝遂使巢赴平阳大道。尚让亦觉技痒,进曰:“今黄巢请伐大唐来军,已阻汝州之援也,诚良机未可失耳。若乘间图汝州,必势如破竹,唯大将军裁之。”仙芝知其意,乃使尚让攻汝州。 约半日,黄巢果见前方一彪人马渐至,为首一将正是刘承雍,身后十万人马。巢谓众曰:“诸将谁愿出战诱敌?”一语未尽,阵列中一将纵马而出,手持一把丈八点钢矛。巢视其人,乃孟楷也,遂使之战。承雍不屑,使汉勋迎搦。对阵圆处,楷问汉勋曰:“汝乃何人?”汉勋曰:“我乃大唐灭寇将军秦诛鼠也,欲尽诛汝等。汝若速速报上姓名,可留全尸。” 孟楷知其骂己为鼠,不禁大怒,然因恐失计,遂隐忍不发,乃曰:“吾乃黄将军账下大将秦王巴也,欲生擒汝也。”那汉勋闻“秦王巴”之名,知其音与“擒王八”同,知楷意在骂己为王八,遂大怒,手挺一把大斧直搦孟楷。交锋十余合,楷拨马而走。巢见状,挥兵诈助,交锋须臾便走。 刘承雍见巢军逃窜,兵马散乱不整,不禁笑曰:“真猪狗之师也。”乃与董汉勋放心追杀。约至十里,恰入苦慕店,汉勋见四周隐蔽,遂心生戒备。正疑间,后方骤出仙芝一军,朝**杀来。巢见计成,亦勒马而回。两军夹攻,杀死**不计其数。汉勋舞动大斧,欲夺路而出,却为葛从周赶上,举刀劈来,数合之间,斩于马下,**余众皆大散奔走,承雍心慌,不慎落马,为草军追上砍死,巢尽俘其众,唯一卒得脱。 却说汝州刺史王镣闻草军正战于刘承雍、董汉勋,心生焦虑,问从卒曰:“贼军今日便至,为之奈何?”从卒曰:“贼方才交战许久,已是疲惫之师,大人可乘彼众体亏而伐贼后,与刘大人呈夹击之势,或能克贼。”镣因别无他法,遂从其言,亲引兵出城四十里抵贼,正遇草军大将尚让引兵来迎。 两军对阵,王镣纵马而出,绰斧搦战。尚让大喝,捻枪来迎。战不三合,镣气力不加,拨马而走。让将枪一招,后军涌上。镣抵敌不住,大败而走。让即张弓搭箭,一声弦响,但见镣战马中箭,将彼掀落于地。让拍马赶上,杀散**,飞马骤至王镣身前,俯首倾臂,将镣生擒住,按至怀中。镣尽平生之力,亦不得挣脱。仙芝见尚让得胜,忙使身后万千大军掩杀。**有死有伤,阵列大乱,混作一团,或四散奔走,或相互践踏。仙芝见状大喜,驱散其兵,夺入城内,候黄巢会合。 方黄巢凯旋进城,谓仙芝曰:“汝州既克,则东都洛阳亦在眼下矣!若一鼓作气续击傍临各州,迅雷不及掩耳,以成包围之势,则伐东都无虞也。”仙芝应曰:“巢弟所言甚是。”于是分兵两路。一路为仙芝统领,南下,数月间,便陷唐、邓、郢、复、随、安、黄等州。 另一路由黄巢所率,东进淮南,自申州而下,陷光、庐、寿、舒、通等州,得徐州人秦彦投军。秦彦本从军于徐州,因见下邳令贪赃枉法,残害民生,乃集众三百,袭杀下邳令,盗取军资,赴投黄巢。巢大喜,以之为百夫长,寻与王仙芝合兵,至三十万众,威震淮南。 兵部侍郎郑畋知状,上书奏僖宗曰:“自沂州奏捷以后,王仙芝愈肆猖狂,屠陷州县无数,疮痍数千里。平卢节度使宋威老迈头昏,自妄奏以来,诸道尤所不服,皆无进讨之意,致贼张狂无忌。颖州刺使张自勉骁雄良将,可以之为招讨都统。”僖宗颇采其言,遂贬宋威、曾元裕,使之归道,以张自勉为左威卫上将军,代招讨使。 却说王仙芝,避强攻弱,连连战捷。引雄师五六万攻蕲州。蕲州刺史裴渥,乃王镣之兄王铎知举时所擢进士也。时铎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王镣在贼中为俘,乃劝仙芝曰:“将军虽神武,然朝廷历三百余载,根基尚固,岂是公等可颠覆耶?昔庞勋作反,其势纵大,亦为朝廷所戮,祸及子孙,诚使人寒心也。牢失固则补,人有过则图。若将军肯归顺朝廷,某可修书予蕲州刺史,使之奏上,封汝官爵,必得富贵。”仙芝闻言大喜,曰:“若能如此,王某感涕不尽。”乃使镣以书说裴渥。渥与仙芝约,敛兵不战,许为之奏官。渥乃开城延仙芝及巢等三十余人入城,设宴以待,大陈货贿以赠之,表陈其状。 僖宗得表奏,聚群臣商议。群臣多言:“先帝不赦庞勋,期年卒诛之。今仙芝小贼,非庞勋之比,赦罪除官,益长奸宄。”王铎救弟心切,亦奏曰:“贼起贰年,荼毒中原,今朝廷亦无可奈何,曷不如庞勋?弗如授之芥末之职,则贼去矣!”僖宗乃许,敕封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遣中使以告身即蕲州授之。 王仙芝见可得官封,甚喜。黄巢亦欲得官久矣,喜不自胜。王镣、裴渥皆贺,及宴毕,仙芝与巢归所。忽有朝吏至,言封仙芝官爵之意。巢问吏曰:“吾封何职?”吏应声曰:“唯王将军得授,余辈未除职也。”巢见己不得封授,大失所望。及吏去,唯仙芝畅饮,喜笑自若。巢见状怒不可遏,厉声曰:“鸟失翼,则将堕;人无忧,则将亡。始尔与吾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尔独取官赴左军,使此余众安所归乎!”因引拳击仙芝。仙芝措手不及,倒身于地,头既受创,鲜血直流。 余众喧噪不已,皆欲驱王仙芝。仙芝畏众怒,遂不受封。不数日,复起兵大掠蕲州,城中之人,半驱半杀,尽焚庐舍。渥遁至鄂州,王镣复为草军所捕。草军乃分三万人从仙芝,二万属巢,各分道而去。尚君长亦受仙芝之命攻陈、蔡,遂别。 黄巢乃北击齐鲁,正发赴郓州途间,遥见眼前有三人行来,皆身着青铠,胯骑烈骏,极其雄壮。巢疑之为唐将,乃谓身侧葛从周曰:“区区三员唐将,欲阻吾去路,不知汝能敌之否?”葛从周朗声曰:“如何不敌,末将去去就来,必斩其首。”乃绰霸海刀在手,跃马赴战,约数十丈,方至三将身前。其首一将正欲问话,却见从周杀来,亦拍马舞刀来战。二将斗三十余合,势均力敌。其将取出背囊之弓,搭箭扣之。从周掣出马背上铜盾,欲挡其箭,却不久见箭至,但闻其将曰:“不知将军是曹州黄帅麾下部将否?” 葛从周厉声曰:“是又如何?”其将闻言,折弓下马,欠身曰:“吾非强寇,因闻黄帅至此,欲往投之。”从周亦下马,回拜曰:“不知足下来意,无意冒犯,且勿见怪。”遂引其众三人见黄巢。巢问曰:“尔等何名?”其将曰:“吾姓张名归霸,身后二人乃我二弟张归厚、三弟张归弁也。今我昆仲三人见唐朝皇帝昏庸,奸臣当道,久欲起事,方闻黄帅至此,故往投也。”张归厚、张归弁亦随声附和。巢大喜,拜归霸为百夫长,归厚、归弁为归霸麾下什长。昆仲三人拜身谢过,与之俱行。 会至郓州城下,黄巢使人骂战。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性急无谋,乃开城出战,手抡大刀,立于阵前,谓巢曰“尚让何在?昔日其战于吾,使诈方胜。今吾伤愈,欲雪前仇。”黄巢尚未答话,却见身后张归霸骤马而出,朗声诈曰:“吾便是尚让,尔敢一战否?”崇见归霸身强体壮,笑曰:“昔日饿鬼变蛮犊乎!”归霸不答话,舞刀来战。崇抡刀接搦,交锋七八合,被归霸奋起一刀,斩于马下。其麾下将士见主将已死,手足无措,散去大半。巢乘间引众攻城,势如破竹,捣毁其门,入城,大壮归霸。归霸曰:“非吾之功,此乃黄帅之威福所致。”巢大喜,赐酒赏之。次月,巢军又陷沂州。 却说王仙芝自与黄巢分兵后,遣尚君长攻下陈、蔡,自陷鄂州。尚让谓仙芝曰:“嵖岈山为自古御道,昔汉光武战于王莽,势不利,借嵖岈之繁方得脱也。唐太宗为秦王时,与窦建德相战,以嵖岈之利而胜之。今大将军若保其地,以为阻河南屏障,可缓北方**一时之击也。”仙芝以为然,乃曰:“若守此地,须心腹之人方得宽心。”让即曰:“某愿往。”仙芝大喜,使之领兵数千去也。 而朝廷知王仙芝等众降而复叛,乃聚群臣议事。兵部侍郎郑畋奏曰:“今诸道兵马所以不能灭王仙芝者,乃疑朝廷赏罚不公也,如鹰之虑啄食而不得哺,主当以饲养之,方使续擒耳!今陛下可拟诏晓之,言因功论赏,以怠宜罚之意,则诸道尽心,贼寇覆没也。”僖宗深然其言,乃作讨贼诏发至各道,使诸镇并力戮贼。其诏曰: “乱常干纪,天地所不容;伐罪吊人,帝王之大典。历观往代,遍数前朝,其有怙众称兵,凭凶构孽,或疑迷於郡县,或残害於生灵,初则狐假鸱张,自谓骁雄莫敌,旋则鸟焚鱼烂,无非破败而终,盖以逆顺相悬,幽明共怒。近者庞勋拒命,王郢挺灾,结聚至多,猖狂颇甚。寻则身膏原野,喉毙仆姑,资财分散於他人,亲戚诛夷於利刃。亦有方从叛乱,忽悟归降,因吉凶於反掌之间,变祸福於立谈之际。诸葛爽今为刺史,朱实见作将军,宏伯郎任职於禁营,宋再雄策名於淮海,莫不身名光显,家族辉荣。 “近者诸道奏报,草贼稍多,江西、淮南,宋、亳、曹、颍,或攻劫郡县,抗拒官军,或窘厄商徒,俘掠进奉,出彼入此,鸟逝风驱。虽云俊利於一时,岂不忧危於终日,以有限之逆党,敌无数之王师,宁论岁时,必自歼灭。朕以宽宏致理,慈愍居心,每念苍生,同为赤子,恨不均其衣食,各致丰肥,宁忍迫於锋铓,断其身首,是以诞敷文诰,且务招携,如或不共,用兵无悔。 “其王仙芝及诸道贼头领等,见制敕后,各宜洗心悔过,解甲收兵,诣所在州府投降,便令申奏,必当超授官爵,厚赏资财,永作忠臣,常居禄位。其节级自补职掌等,亦於大藩镇内,量材与职额衣粮。其抛弃田园胁从队伍者,并当抚绥慰劳,各令归业营农,是谓舍暗从明,得生逃死。依朕命者,岂不休哉。如或顽傲不悛,凶强自恃,犹事兵甲,尚困乡闾,使田者不耕,蚕者不织,则须为人除害,非曰黩武佳兵。 “宜令诸道帅臣,选练骁勇将卒,分兵截道,并力合威,必务翦除,不得纵玩。其主兵大将,若全擒戮得一火草贼数至三百人已上者,超授将军,仍赏见钱一千贯文。如斩首级,移兵攻徒党,收夺资财器械,覆验摭实者,据其功绩高下,授官赏财。如逢寇不追,临阵不战,贪渎逗挠,败失师徒,宜令本州道勘寻,准军法处分。应乡县田园之内,有材杰敢勇之人,若能纠率丁夫,捍御寇贼,搴旗斩将,破阵成功者,委所在长吏速具奏闻,亦与官职优赏。如郑溢、汤群之辈,皆已分领郡符,朝廷必不食言,乡党所宜助顺。 “於戏!宿麦将实,秋苗正滋,渐及蒸燠之时,岂是战争之日。惟愿务农偃甲,布德行恩,遍告州闾,各宜知悉。” 诸道得诏,点理兵将,修缮器械,并力讨敌。或困尚让于嵖岈山。让与麾下将士计议,偏将李唐宾曰:“黄帅已陷郓沂二州,今兵至河南,将军可乞之救援。”让踌躇须臾,方曰:“囊者,大将军独取官禄,为黄帅所怨,致兵分两家。今我为大将军将卒取嵖岈山,彼岂会援哉!”唐宾正色曰:“黄帅与大将军为唇齿之系,岂会坐视不救?”让遂修求援书一封,使人持赴巢处。正是: 山穷水尽知难路,祈盟应援寻新途。 欲知黄巢是否愿共保嵖岈,且看下文分解。 3.朱温投草军发迹,尚帅赴唐阙受诛 话说尚让作求援书于黄巢,言共保嵖岈之意。巢阅书不决,与赵璋计议。璋曰:“尚让乃大将军麾下首猛之将,若有失,是去大将军一臂也,正谓唇亡齿寒,则我军亦危矣!且大将军心意不定,败必降唐朝,则主公王霸之业无望也。”乃引兵至嵖岈山,与让合,解其围。 而后王仙芝亦至,与黄巢逢,谓之曰:“前日吾过,诚有失也,今愿与巢弟请罪。”巢呵呵大笑,曰:“我与王兄同呼吸、共命运,何分彼此,我等皆有过也。且‘岱因容博能成岳,水因量大可载舟’,岂可较哉?”仙芝大喜,设宴洗怨,两三月后,与巢合攻宋州。巢却得一员枭雄来投。 此人姓朱名温,宋州砀山人也,年正二十六七岁,发如犼毛曲立,阔额隆挺似峰,戾睛虎鬍,鸢肩豺背,生于午沟里。出生之夜,所居庐舍之上有赤气上腾。里人望之,皆惊奔而来,曰:“朱家火发矣!”及至,则庐舍俨然。既入,邻人以诞孩告,众咸异之。温于家中兄弟排行老三,少喜游猎,不修德行,骄纵难驯,未冠而丧父,其母遂携养寄于萧县人刘崇家中。稍长,不务正业,恃勇自负,乡人多恶之。 刘崇以朱温慵惰,尝使杖责,怒曰:“朱三,汝平素好大言,自诩无所不能。然汝寄我家,可曾浇过一田一木么?”温对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好男儿志在扫天下,我朱三岂是庸耕之徒!尔等村野匹夫,只知耕稼,有何出息?”崇闻之大怒,取杖击温。温奋起,出手夺杖,折之。崇复寻杖,为崇母所见,以言护之,杖责方免。 又一日,朱温无财还赌债,盗刘崇家饭锅,欲市之。崇知之,急追回,又欲杖责。崇母遮护,方免痛打,又谓崇曰:“朱三非常人也!我尝见其熟睡时,其身化为赤蛇,绕于墙柱,极其雄也!来日必为贵人,汝当善待之。”崇闻之不信。崇母知温为异人,常与温栉发,待之如亲孙,温遂日益骄慵。 却说朱温父朱诚,以五经教书乡里,人号之“朱五经”,除温外,有长子存,次子全昱,皆为温之兄长也。全昱生性忠厚,待人有礼,颇有乃父家风。存与温似,性顽泼,善狩猎。一日,温携兄存游猎至宋州郊外,邂逅宋州刺史张蕤之女张惠,一见倾心。 朱温谓朱存曰:“汉光武未帝时,尝叹‘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果遂愿。吾今见张惠,恐不亚阴丽华也。汝觉我能做汉光武否?”存嗤之以鼻,大笑曰:“黄粱一梦,岂能恋之?”温奋然曰:“非也!良骏贵在知奔,豪杰重在铸魂。今唐室已乱,兵戈四起,黄巢已陷宋州,似我二人之勇力,若随之发迹,破城掠地,以全宏愿,发达不难也。”存奇其言,言愿试之,遂归家别过母张氏与长兄全昱,至投巢营。 及昆仲二人正行于砀山前平阳大道,忽见一白衣壮士与一青衣壮士角斗甚酣,难分伯仲。朱存上前问曰:“二位壮士何故相斗?”言尽,但见白衣壮士后跃丈许,手指青衣壮士,谓存曰:“此青衣贼深患斗疾,昨日因酒醉而伤我寨二十员弟兄,我今欲为之报仇。”青衣壮士曰:“放甚鸟屁!此实乃汝弟兄夜窃我寨美酒,为我擒殴所致。我寨四十员弟兄皆可作证。”复以拳击之,白衣壮士略身躲过。 朱温劝止曰:“二公听我一计,便可化敌为友。”二人遂止,齐声问曰:“何计?”温应声曰:“向者刘玄德与纪灵几起干戈于沛,后为吕布辕门射戟而和之。今我欲效吕奉先之法,为二公解斗,不知二公意下如何?”青衣壮士问曰:“莫非汝有百步穿杨之能?”温正色曰:“我非穿杨,乃穿针也。”白衣壮士惊曰:“若真有有此能,莫说使我二人言和,虽让寨于公亦未尝不可。”青衣壮士亦如此附和。 朱温大喜,思忖:“百步射针,恐李广再生亦不能,况乎我哉!今须以计赚此二人寨众,使彼等尽属我下。”于是取出袖内一针,示于二人,扎于树间,然后退后百步,取弓搭箭。众人只听一声弦响,却不见箭之所终。待二员壮士前去亲验,见针只余半截,皆叹服朱温箭术,曰:“公之神射,虽养由基未及也。”温大笑曰:“区区拙艺,何足道哉!”二人益服。原来温为人多诈,先示针与二人,以表其全,待扎树间,手截之为两段,然后退步虚射,惑住二人耳目。二人验针缺时,自然信之。有诗道温曰: 为人多诈有机谋,尽欺壮士作兜鍪。 奸腕残染唐社稷,一骑匹百胜貔貅。 二人乃上前拜朱温,自陈姓名。温方知白衣壮士乃徐州丰县人朱珍,青衣壮士乃曹州南华人庞师古也。二人皆言让寨于温之意。温与存自陈姓名后,乃曰:“温平生素无立寨称王之志,唯冀投草军以起大事,欲待时势造英雄也。”珍叹曰:“好男儿志在四方,某愿随朱公起事。”师古亦如斯言。温大喜,尽收两寨之众,复得许唐、李晖、丁会、氐叔琮、邓季筠、王武等八十余人,随温投巢。少友徐怀玉见温势大,亦同之。 言归正传,却说草军攻宋州,为宋威所知。威立功之心复生,乃引兵二万与之战于宋州,许久不克,为草军所围,遂据城罢战。黄巢谓王仙芝曰:“彼虽据垒自守,然粮草将尽矣!我军围至彼无粮,方乃取胜之时也。”仙芝称善,与之围。代招讨使张自勉既知,引兵七千来援宋州。草军大将柳彦璋甩流星锤而出,战于自勉。斗二十余合,自勉一枪刺死彦璋于马下,乃将枪一招,身后将士蜂拥而进,朝草军杀来。 城内宋威见状,大开城门,与张自勉夹击草军。草军腹背受敌,死伤极众。黄巢为**将士数十人所围,左右冲突,不得脱也,忽见身后一人弯弓引箭,射散其众。巢视其人面生,待突围而去,问其姓名,方知为朱温也,乃拜之为百夫长。仙芝收敛残众,陷随州、郢州、复州,后为宦官都监杨复光率兵狙击,受屠数万,尸横遍野,仙芝心忧。 却说自两军败后,黄巢分兵南下,攻蕲黄二州,屠唐兵无数,后朝廷闻报,知草军复起,乃敕曾元裕为招讨副都统,领兵二万援黄州。及两军相际,元裕谓巢曰:“昔日朝廷宽宏,已赦尔等罪愆,今又何故复反?”黄巢厉声曰:“朝廷唯除仙芝官禄。不授我等,是侮慢我等也。今我与唐朝势不两立。”言罢,使孟楷出战。楷拍马向前,绰钢矛便刺。元裕抖擞精神,挺槊接战。二将斗二十余合,不分伯仲。元裕觉孟楷骁勇,乃拨马而走。 孟楷追之,两马渐近,黄巢命小卒擂鼓助威。军师赵璋谓巢曰:“勿使楷追,元裕有诈也。”巢曰:“何以知之?”璋曰:“曾元裕坐下战马膘肥体壮,必善奔捷。而楷之战马羸瘦不堪,必追之不及。某见两马渐近,故知其诈也。”巢大悟,鸣金收兵。然鸣金未始,楷已追至元裕身后。元裕骤然勒马,回头一槊杀来。楷收马不迭,肩中一槊,落身于马下。 曾元裕大喜,复起一槊,正朝孟楷心窝刺来。楷暗自叹曰:“我命休矣!”即双目一合,唯待元裕槊至,却闻“铛”一声,见身后一人舞锤接住元裕之槊,乃毕师铎也,与元裕斗十余合,胜负尚未分定。楷乘间上马,负痛奔入阵中。黄巢见元裕甚勇,遂使李罕之、刘汉宏上前助战。元裕单斗三人,七八合间,恐遭暗算,遂拨马而走。毕师铎、李罕之、刘汉宏见元裕武艺高强,亦不来追。及各回阵中,摆兵布阵,互相厮杀。**幸为元裕调动得度,大败草军。巢见草军死伤略众,遂引残众败走,不多日,克匡城、濮州。 时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知黄巢正转攻别地,乘隙使判官吴彦宏说降仙芝。仙芝正因败生忧,闻有使招降,亦忧亦喜,使中堂两侧并排刀斧手,谓刀斧手曰:“待其使言不顺时而杀之。”刀斧手皆称喏。仙芝乃宣吴彦宏入。彦宏入见,并不拜礼。仙芝佯怒曰:“汝为孑身之卒,何不拜吾?”彦宏见两侧刀斧手并排,却无惧意,厉声曰:“某为足下性命而来,当为恩主,今足下使堂侧刀斧手示威,虽行道之人,亦弗受如此怠慢也。若足下待客如此,且请杀之,以绝降心也。”仙芝悦其胆识,易怒为笑,乃曰:“适才相戏,且勿见怪。”使人赐座。 吴彦宏方拜礼入座,乃曰:“今天子檄诸道之兵围公,使公进退难行,危在旦夕也,某观天象,见长安星焰复盛,兆大唐气数未尽也,公何故逆天而行,不如束手降朝廷,尔等皆得除职也。”仙芝阴喜,阳正色曰:“善哉!来日我使人赴杨监军之所,以论除禄之事也。”彦宏乃去。 王仙芝集众议曰:“今杨监军使人劝降我,言顺者皆禄,不知众卿意下如何?”众皆喜曰:“愿降。”仙芝又问曰:“何人愿至邓州杨监军所处,言量职之事。”语方尽,但闻一人曰:“某虽不才,愿往也。”仙芝视其人,乃尚君长也,大喜曰:“甚合吾意。”为示心诚,乃使君长缚己,命楚彦威、蔡温球等人押送而去,途经宋威地界。 宋威得讯大喜,觉立功之机已至,遂领三千人至道,请君长等人入宴饮酒,诈曰:“我乃朝廷所使,知尔等欲降,故至此恭候,愿代为奏禄。今日设宴待尔等,以洗净旧怨也。”君长信而不疑,曰:“谢宋大人代劳邀宴。”入席中,宋威命人数番邀君长等举杯,待其众颇有醉色,乘间目示左右,掷杯于地,厉声曰:“与我拿下。”左右数十人即出,将君长、彦威、温球等人执住。 尚君长酒几醒,厉目而视曰:“何作此为?”宋威曰:“朝廷以吾为讨贼使,旨欲擒尔等。”君长等人痛骂:“无耻之徒,大将军必不饶汝!”威大怒曰:“囚中之犬尚狂吠耶!”乃车囚其众,送至朝廷,妄奏略曰:“贼至颍州,与臣战,亡伤十万,为臣所擒。”朝廷信之,正议处斩君长等。 适杨复光知情,即奏至朝廷,略曰:“宋威素来好大喜功,诈报功绩,不可信也。仙芝实为臣遣人说降,今其顺之,使君长等众至颍州示诚,不料半道为威所擒,因报诈功也。”朝廷不能决判。威复诈奏曰:“贼确与复光议降,然实为其诈也。贼欲麻痹臣等,借诈降而袭颍州。臣知之,兵分多路,破其十万之众。此杨监军所未知,故误谤臣也。”朝廷将信将疑,狱审君长等,然数番不能断,遂斩君长、彦威、温球于狗脊岭。 仙芝闻尚君长等为朝廷所诛,怒不可遏,咬牙曰:“朝廷不允我降,杀君长等,足见心狠,今我与誓不两立。”言罢,斩故汝州刺史王镣,以泄愤懑。乃聚众立誓,言必屠唐之意。杨复光知事不妙,复遣彦宏劝之,欲使罢兵。仙芝大怒曰:“竖子前日欺我,今岂复误?”遂斩彦宏首级,以祭君长。又发兵袭青州,败宋威大军。 尚让知兄死,泣曰:“大将军切为兄报仇。”王仙芝曰:“可也!然张自勉骁勇,向致我军惨败,如何避之?”让曰:“可南渡汉水,顺流而下,至彼岸吾可扎寨,自勉若追,吾半渡而击之,彼必败无疑。大将军可宽心攻江陵。”仙芝乃与让由贾堑渡汉水,使让傍水扎营,以防自勉,自身领兵攻江陵。自勉闻尚让据河而御,恐半道受袭,不敢渡。 适天寒地冻之际,大雪纷飞,将士疾苦。荆南节度使杨知温乃京兆尹杨知至之兄也,固为酸儒书生,全不通兵法,与群僚饮宴,忽得探报曰:“今贼首王仙芝已率众渡汉水,将伐江陵,请大人发兵阻之。”知温闻之大笑,抚须曰:“贼若伐此,必渡汉水,然今冰雪严寒,人马岂能飞渡?”遂不从其言。翌日,探复报曰:“贼已至城下,大人且须调兵遣将,方退其众。”知温笑曰:“贼渡河而来,粮草难运,虽至亦不能久战,何足惧哉!”乃唤左右曰:“取吾器来!” 探子大喜,以为杨知温将执器御敌。然须臾“器”至,知温接过,乃笔墨纸砚也,且衣纱帽皂裘,并不御贼,竟酣然作诗,夸示同僚曰:“吾之诗作比之李太白、杜工部如何?”同僚皆溜须拍马,赞为绝作,谄曰:“明公之诗才,虽李杜复生亦歆慕三分也。”知温大悦,邀众饮酒。迂腐可笑。探子见草军已破外城,江陵危在旦夕,知知温实乃草包,忙发至曾元裕处所告急。元裕率兵数万赴援,至襄阳与沙陀兵逢,引与俱行。 草军票帅刘汉宏见江陵城物丰财厚,顿生叛心,乃诈谓仙芝曰:“曾元裕引兵三十万将至,必然追击大将军,待逢则危矣!今大将军不如借我八万兵马,留此御敌,待时延长久,元裕追亦不及也。”仙芝觉之有理,乃从汉宏之言,赐其兵马八万,而后自身洗劫江陵,焚烧城池,引兵遁往申州。汉宏见计已成,大喜,竟背信弃义,引麾众八万降江陵,得拜为中郎将。 比及朝廷闻知杨知温迂腐作诗,怠于御敌,遂贬之为郴州司马。以燕国公高骈代为荆南节度使。骈乃南平郡王高崇文之孙也,文武双全,能开弓一箭射双雁,家世仕禁军,少时朗拔,好为文,多结交儒者,喜言理道。懿宗时,曾挫党项、御吐蕃、抵南诏、破峰州蛮,颇有将风,后转镇海节度使。 曾元裕闻仙芝之众正掠申州,遂率兵来伐,仙芝将兵马分为三队,自身居中,欲绰枪自战。身后大将曹师雄策马而出,舞刀来战元裕。未及二十合,元裕一槊刺死师雄于马下。王重隐奋起,抡斧上前,酣然搦之。斗元裕数合,重隐喉中一槊,亦死于马下。仙芝见二将死,拔剑在手,谓身后将士曰:“诸将士后退者死。”草军遂朝元裕杀来,元裕亦使**搦战。然草军久征疲惫,难敌**之勇,死伤无数。 王仙芝叹曰:“天亡我也。”欲引剑自刎。却闻前方一将杀至,冲散**,并大喝:“尚让来迟,曾元裕且接战。”元裕乃与之战。二将交并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正战间,又有一军杀至,朝垓心近来,喝曰:“尔且与我决一死战。”元裕大惊,正欲拨马,却见其将骤至阵前,乃张自勉也。 原来尚让受仙芝之命扎寨于汉水,以免自勉渡河击之。后闻仙芝江陵战败,走申州,让乃引兵赴之,此时方至。上游自勉知让撤寨,乃引兵阴随。让并不知晓,无奈此时两人相逢。 曾元裕大喜,与张自勉各执槊枪齐战尚让。让挺枪抵住二人十余合,遥谓王仙芝曰:“大将军可速遁,某能抵**一时之击也。”仙芝乃弃刎,拨马引兵往南遁去。让与二将复斗数十合,势孤力穷而退。元裕、自勉皆忌尚让之勇,未追穷寇,乃奏捷朝廷。僖宗得奏大喜,升元裕为招讨总兵,自勉为招讨副总兵。二人计议讨草军之策,元裕曰:“草军南遁,攻城拔地,必身疲力竭,时可追也。”自勉甚然其言,命探子先行探草军所在,方与元裕领兵南讨。正是: 得陇功成不迷蜀,修养足时追穷徒。 欲知王仙芝南侵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4.仙芝丧命黄梅城,具美屯兵八百里 话说草军闻曾元裕来救江陵,乃南遁至黄梅,与守城军战,大破其众,入城自守。夜时,王仙芝梦己陷于一泽,周身有蛇鼠近前噬咬,遂大惊而醒,不能复寐。及天明,仙芝以梦中之告诸诸将,问主何凶吉。众将中走出尚让偏将李唐宾,曰:“梦中见蛇鼠,多为不祥之兆也,望大将军今后举止须小心,以免灾祸至。”仙芝不悦,厉声曰:“吾素来虔祈天地,有何不吉?吾尝闻梦见龙蛇,多为天子庆兆。何尔等妄言灾祸乎?”唐宾乃退。 方值午时,王仙芝坐于殿中,忽刮起大风,吹断殿牌,只见一条大黑蛇,口吐黑烟,自梁上飞下,蟠于椅上。仙芝大惊,正欲奔走。时尚让在侧,谓众人曰:“速杀此蛇。”一语方尽。众将中闪出李唐宾,携剑上前,跃起刺蛇,蛇急身躲过。仙芝方得脱险。唐宾奋起,举起手中宝剑,朝蛇掷去,剑尖所落处,正中蛇尾。其蛇蜿行至门口,欲奔走,怎奈唐宾追之不懈,取出弓箭射去,一声弦响,射落蛇鳞,蛇大惊,化为黑烟散去。 王仙芝许久心定,谓众将曰:“今出此异象,莫非吾果有灾乎!”一语未了,但闻尚让朗声曰:“大将军勿忧。末将久蒙大将军厚恩,愿护候大将军于侧,勿使人害。”仙芝方慰,允之,遂遣众散。 翌日,探报曾元裕引兵将至。仙芝大惊曰:“莫非将应梦中之兆乎?”尚让慰曰:“昨日噩梦异象,必为巧合。大将军且休虑。末将与李唐宾皆过人之勇,何惧曾元裕。”乃命将卒加固城池,修巩鹿角,以防曾元裕袭之,正备间,得探报曰:“曾元裕引兵至矣,已达城外十余里。”仙芝丧胆,聚众议事。尚让曰:“末将先领一支兵伏于城外,待彼至此,我与大将军前后而击,或退其众。”仙芝别无他法,遂使让伏于道中。 及曾元裕引军至,恐有城前有伏,乃避道而行,扬言使自勉于东城放火,以分其心,自调兵佯攻北门。尚让知之,使偏将李唐宾留伏于此,自至东城救火,使人从正门入,告于仙芝。仙芝遣兵将抵住北门**,然北门将士久不见**至,情知中计,欲调兵回不及。俄而元裕挥兵回至攻正门,势如破竹。尚让归正门,护仙芝而退,又亲挥兵迎敌,连败七阵。 王仙芝引众出城,行有十余里,遭**弩兵伏杀,腹背受敌,后元裕追至,草军往左遁去,又遇张自勉。右面唯山,不可脱也。**三面掩杀,戮众十万。尚让为护仙芝,挺枪来战自勉。二将交锋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元裕赶至,来助自勉。让无心恋战,护仙芝且战且退。元裕忙发一箭,射中仙芝,仙芝落马,为乱军践踏而死。让大惊,引残众遁走。元裕与自勉引兵方追,却见道中草军大将李唐宾手绰钢鞭,胯骑白马,立于阵前。自勉见其无兵,乃拍马挺枪取之。二将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李唐宾诈败而走,曾元裕忙挥兵追之。俄而唐宾勒马而回,将钢鞭一招。阵前一支伏兵杀出,势如泉涌,喊声似雷。元裕、自勉恐生不测,即引兵而退,见唐宾不追,乃回至沙场,斩仙芝尸身之首级,献至朝廷。朝廷复得捷报,大喜,文武皆贺,因宋威累报诈功,遂黜之,使归故里。威怏怏而去,后病亡于乡间。 却说尚让败后,与李唐宾会合,使探子探知黄巢所在。探回报曰:“黄帅自别大将军,带甲十万南下,略地无数,今正攻伐亳州。”让获悉,谓唐宾曰:“以将军之见,黄王能纳我等否?”唐宾答曰:“黄帅有情有义,昔日我军困于嵖岈,彼率兵解围,与大将军逢,不计前嫌,和善如初,如此明主,不可不投也。”让豁然开朗,乃率残众往亳州投黄巢。时巢因久攻亳州未克,心正忧闷,见让军至,大喜,问之来情。尚让将实情告之。 黄巢闻王仙芝战死,乃咬牙瞋目,拍案怒号曰:“待吾杀入长安,誓屠李室满门。”言罢,流涕太息,续曰:“王兄与吾宛如一体,昔彼言欲与我横行天下,同享富贵,今离我而去,乃天杀我也!”闻者无不堕泪。巢遂执冲天宝剑,屠彘宰牛,祭祀天地,设灵位以悼仙芝。让引众跪拜,于仙芝灵前,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巢改元王霸,大封麾下文武,又吟诗一首,诗曰: 秣马厉兵解民愁,生当诛尽唐走狗。 沙场抱甲八百里,血染长安万川流。 草军为黄巢所率北上,复陷沂州、濮州,得临濮人张居言来投。居言字国维,腹藏经史,为巢拜为参军。巢复行军南下,掠至荆襄,与曾元裕战,不利。居言曰:“某有一计,可破元裕。”巢问之何计,居言答曰:“元裕屡战屡胜,未有败绩,必对我军生轻心,来日黄王遣兵伏于北谷,复使一军与元裕相战,许败不许胜,以诱彼至北谷,然后出奇兵袭之。”巢从其策。 翌日,黄巢使张归厚、张归弁领兵三千与元裕战。对阵之时,归厚谓元裕曰:“今唐朝奸臣窃命,荼刮百姓。兼圣上无能,赏罚不平,税高赋重。将军何故助纣为虐?不如归属黄王,以救民生。”元裕笑曰:“今圣上虽年幼,却为聪慧之主,纵不察民情,亦有贤臣相辅。百姓苦不堪言,实乃尔等草寇起祸之故也,何却于朝廷哉!”归厚不复发语,舞刀来战,元裕挥槊挺住。相交十余合,归厚败走。元裕追十余里,环顾四周,见无伏兵,乃复追。转过一谷口,忽一军大喊杀出,为首一将乃张归弁也,绰刀立马喝曰:“曾元裕且速速就降,汝非我二人之敌手也。”乃拍马舞刀来战元裕。搦不十合,归弁诈败而走。元裕追之。 方至北谷,曾元裕见目下四处无伏兵,乃宽心赶前。不数里,谷之左右两处峭壁各杀出一军,为首二将乃孟楷与尚让也。元裕大惊,知已中计,即勒马而回,却见面前张归霸绰刀杀来。元裕战之二十余合,因无心恋战,致槊法散乱。身后尚让速拉一弓,朝元裕射来。元裕不防,中箭落马,头撞至一石,迸血不止而死。巢大喜,朗声曰:“今曾元裕已亡,**将士但有愿降者,尽皆免死。”**余众皆弃戈跪降,巢许之,得十万众。 黄巢既灭曾元裕,欲复行军间,得探报曰:“张自勉受唐朝之命来战,行至东北面,染头疾而死。”巢闻言大笑,欣然曰:“曾元裕与张自勉皆为骁将,今既已死,乃天不助唐也。孤何忧哉!”乃转战河南,陷城无数,虽杀**十万,却为**诸道所遏,进退不能。赵璋献计曰:“当诈降,以为缓兵之计,诸道各怀异心,及彼怠时,可袭之。”巢从其策,乃作降书一封至朝廷。书略曰:“臣觉迷途不远,知来可追,今愿降朝廷,不复叛。”朝廷诏授巢为右卫将军,并命之解甲赴郓州就职,以散草军。巢阴不悦,阳奏从命,诈作散兵之状,伺官军少懈,复叛,即陷汴州。 时朱温因恋昔日所见之宋州刺史张蕤之女张惠,遂进黄巢曰:“宋州临近,钱粮丰厚,黄王可速取之。”巢遂攻宋州,掠城梁。温得以入城,寻张惠不得,擒一城民,问曰:“刺史张蕤在城中何处?”其人曰:“卸任矣,不知何处。”温乃释之,载忧载馁。朱存曰:“我等皆俘佳丽娱之,何汝独恋张氏?”温太息曰:“弟平生有两愿,其一,官拜执金吾,横行天下。其二,娶得张氏女,以作阴丽华。若全斯愿,此生死亦无憾也。”存笑而不语。 草军既掠汴宋后,有下邑人李重胤百余人马来投。黄巢拜之为尉,又攻叶县、阳翟等地,直逼东都洛阳。朝廷大惊,急敕**四集,以卫东都。巢率众三十万,出淮南,其锋甚锐,攻和州、宣州,横渡长江。及克杭州,巢入官府杀污吏,开仓取资救民,致百姓欣悦,后进兵临安。 时临安有一人,姓钱名镠,字具美,长于农渔世家,将生之时,其父钱宽外游,得人告之曰:“适才吾闻汝家院似有甲马声,莫非贼乎!”宽大惊,飞赴家中,方至院前,闻婴啼哭,及入门。宽见红光满室,其子钱镠方生。镠鼻生三窍,唇若枯井,耳大如盘。宽甚怪之,以为妖种,欲掷于茅山之井中。镠祖婆止之曰:“此非凡种也,莫可弃焉!”宽不听,掷镠井中,却见井口烟云缭绕,镠竟未堕。宽惊异无措,乃问其祖婆。 祖婆曰:“此龙王降生也。”宽稍思须臾,乃曰:“五岁前,临安尝大旱,县令请道士东方生起龙祈雨,道士言‘茅山之井中有一龙,五年方起,起必大异’,今观吾子之象,莫非应昔日道士之言乎?”婆笑曰:“善哉!诚如此也。”宽将信将疑,遂留镠,镠因婆得以留,故为其父取小字“婆留”,寓勿忘婆救生之意。 次年,县令复请东方生起龙。东方生经钱镠家,见其房舍烟云缭绕,兼镠形貌颇具神气,乃矍然叹曰:“瑞祥如此,井龙已生此家矣。”镠稍长,坐大石,指麾群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群儿皆敬惮之。及镠壮,善射与槊,喜任侠,行举无赖,尝贩私盐,赌酒为娱,走马欢歌,以解仇报怨为事,人多避之。乾符二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拥兵作乱,石镜都镇将董昌招募乡勇平之。镠应募投军,为董昌任为偏将,随平郢乱。乾符五年,朱直管、王知新等聚兵劫掠。钱镠率军一一讨平,故得授石镜镇衙内知兵马使、镇海军右职。 言归正传,却说黄巢率三十万大军已抵临安境内,将至石镜镇。镇将董昌知之,召众议曰:“黄巢侵掠州县,领兵三十万屠陷南北,罪恶滔天也。今兵至临安,欲入石镜,不知诸公中何人愿请命讨贼,以解民生之危?”众闻言变色,面面相觑,皆畏首畏尾,一言不发。复问之,众沉默良久,昌大怒,面色通红,拍案大叫曰:“诸公平日舞文弄墨,临场谈辩,皆无人能及,然今值家土危难,却无一策,真一群饭桶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不为吾计,尔等宜当为家中父母妻子所虑。” 正言间,班列中骤出一人,朗声曰:“主公勿忧!吾观贼众逾越山谷,旗鼓相远,首尾不应。某虽不才,愿领兵出战,退贼三十万众。”董昌见此人,乃钱镠也,遂谓之曰:“所需多少兵马?”镠正色曰:“二十人足矣!”众人闻言大笑,皆曰:“莫非梦呓乎?”昌亦不悦,曰:“钱公戏言耳。”镠曰:“非也,如不能退其众,某献人头予主公。”昌素知镠非常,从其言。 钱镠乃领二十骑出,皆执弓箭披甲,路过一亭,埋伏于草莽之中。值黄巢引兵途中,见前方途蜿丛多,遂使李重胤率士卒三百先行于前。重胤等行方十里,恰至丛密处,忽十余人中箭而倒,余者皆惊,正惧间,密丛处速发飞箭,射倒百余人。重胤魂飞天外,遁还十里,至巢处告曰:“前方有伏,盖十余人,我部士卒多亡,幸我得生。” 黄巢大愕,暗忖:“未料竟有伏兵,此十余人或示弱诈我,以赚我轻入。若我领兵退,恐为人耻笑,不如先探虚实。”遂引兵续行,不如先探虚实。钱镠自见草军探子去后,乃谓身侧二十骑曰:“此可一用耳,若大众至,何可敌邪?我料巢必生疑,然后引兵必至于此。”众问曰:“如何退之?”镠曰:“宜乘胜张虚声以慑之,须退至八百里,吾自有计退敌。”八百里,地名也。 及钱镠率众行往八百里道中,见正方有一老妪至,喜不自胜,乃手指老妪,谓众曰:“计之成败,悉于此妪。”因上前至老妪身前,揖拜曰:“大娘在上,晚辈钱镠拜见。”老妪大惊,曰:“莫非镇衙内知兵马使钱大人乎?”镠复拜曰:“然也。”老妪即跪身作礼,曰:“能得大人如此谦拜,折煞老身也。”镠遥指前处,问老妪曰:“镠有一事相问,前方乃我临安兵马所屯之所,大娘知其所何名否?”老妪笑曰:“老身如何不知,彼地名曰八百里也。”镠暗喜,谓老妪曰:“后有来者,欲寻我等,大娘可以实告曰,临安兵屯八百里矣。”老妪称喏乃去。 适黄巢至境,滚鞍下马,揖拜老妪问曰:“大嫂在上,弟于此拜上,且问前方兵马屯于何处?”老妪回礼,乃曰:“前方乃临安之兵,屯八百里也。”巢闻言大惊,其众亦闻风丧胆。重胤曰:“向十余卒,尚不可敌。况八百里乎?”秦彦曰:“昔刘先主领兵七十五万战陆逊于夷陵,尚屯兵七百里。今临安屯兵八百里,料其众不下八十万也。”巢闻言,汗流浃背,失魂丧胆,即昏倒于地,为众人扶而救之,方醒。 忽大风起,风尘飞扬,黄巢愈觉惊惧,上马拨兵,作别老妪,领草军而退,谓众将士曰:“今临安屯兵甚众,非我军所能挡也,若久驻杭州,恐凶多吉少矣,不如转入越州,取其厚资。”乃弃杭入越。钱镠亦率骑而归,告于军中,众皆叹服。镇海节度使高骈闻之,赞曰:“此人他日爵禄,必过于我。”升董昌为杭州刺史,镠为杭州兵马使。 及黄巢入越州,引兵攻之。浙东观察使崔璆据城死守,抵住草军。巢欲连夜攻打,却为赵璋劝阻曰:“某素知崔璆耳软,今愿以言说之。”巢从其言,使璋扮作官吏入城内劝降。 赵璋暗至城内,谓崔璆曰:“愚乃越州百姓黄逵也,窃悯公将死,故至此吊丧。”璆惊而拜曰:“何出此言?”璋曰:“今贼军攻城,唐政不施,黄巢使人暗入城内,谓百姓言‘献崔璆首级者,赏万钱’。愚闻城中百姓争欲挟公之家属,为易公之首级,献于黄巢,以得丰赏。此愚之所以吊者也。”璆拜而问曰:“何以避之?” 赵璋曰:“愚愿说于黄巢,保公无虞。”崔璆谢曰:“善哉!如君所言。逢儒则肉,师必覆。望黄王破城时,勿伤城中无辜。”璋言从其意,出城说之。黄巢闻赵璋所言,笑曰:“孤非李唐不爱人,城降必不戮人,保城中官员百姓不死。”乃下令,得崔璆来降。巢大喜,出营亲迎,拜之为长史。 时镇海节度使高骈闻浙东已危,即聚众曰:“今黄巢攻城掠地无数,已占越州,其势甚嚣,不知何人愿与之一战,击退其众?”一语未尽,唯见一人闪出,朗声曰:“末将愿往也,三日之内,必退巢贼。”众视其人,身长九尺,面如貔貅,熊身虎颔,乃江南名将张璘也,力能举象,有万夫不当之勇。骈大喜曰:“非汝不可。吾命汝为讨贼先锋,并梁缵为副将,领十万雄兵,务要击退其众。”璘壮声称喏,引兵乃去。正是: 危难来时将知危,请缨受命击贼匪。 欲知张璘能否击破黄巢,且看下文分解。 5.猛张璘捷定越州,老黄巢败入福建 话说黄巢犯越州,得探报高骈遣大将张璘讨伐,乃达乌程外十余里一平阳大道扎寨,传将令曰:“以后军为前军,以前军为后。孤欲摆兵布阵也。”布毕。巢领兵前行,未及半个时辰,便见前方一军徐徐而至。为首一将乃张璘也,出列观巢军阵列,缘兵呈五门之形,蜿如蛇体,不禁暗自惊叹。巢乃执冲天剑立马于垓心,朗声谓璘曰:“来者何人,能破此阵否?”璘对曰:“吾乃渤海郡王麾下大将张璘也!此为何阵?” 黄巢曰:“乃蛇形阵也!内含九九八十一般变化,汝若能破此阵,吾誓不复犯越州。”张璘回顾军中诸将曰:“阵中诸将谁能破此阵?”无人应之,又问三次,只见军中骤出一人,高声曰:“吾愿一试。”璘观其人,乃裨将梁缵也,遂谓之曰:“破阵非汝不可,今欲以何策破之?”缵曰:“此非蛇形阵,乃五行阵也,五行虽有相克之道,亦有相辅之理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若从金门而入,攻其水门,则木门难支也!木破则火衰,而后转攻火门,火门既克,则土门亦可破也!”璘遂赴破阵。 张璘引三千兵攻金门,长驱直入。调攻水门,遇守将张雷,乃提一把象鼻刀来战,张雷亦持戟来迎,斗无三合,被璘一刀斩于马下。水门既破,又先后冲入木门火门,斩草将刘垄、魏建二人。及攻土门,正遇黄巢。巢有冲天剑在手,念动口诀。未几,尘烟四起。及散,璘见其处立起人影,乃张雷、刘垄、魏建三人也。璘大惊,暗忖:“莫非我刀法未精,方才未能杀死三人?”三人皆执长剑来战张璘。璘遂张弓搭箭,数箭射去。三人遂挥剑乱舞,那剑周围似有无形之墙,使之无隙可乘,箭未及身便纷纷落地。璘大惊,以为妖法,退回本阵,来见梁缵。 值张璘实告于军中,极言其剑,几无人信。唯梁缵曰:“此乃阵剑妖法,适才将军所见执剑三人,皆死者法相也!若欲破之,须使其法无相,可如此如此。”遂传之简符咒诀。璘得其真言,复入阵中,挥刀来战黄巢。巢念动口诀,致尘烟四起。璘见之,挥动简符,念动真言。尘烟须臾便散。巢见法术不灵,惊愕不已,遂举冲天剑来战张璘,交马三五合,败走。璘见势极利,挥众前行,大破土门。 土门守将李罕之与许勍皆绰起狼牙棒,拍马来战张璘。斗无五合,璘奋起一刀,击落二人之手中狼牙棒。罕之、勍心乱,欲遁。璘眼疾手快,俯身伸出双臂,执住二人,掷于马下。二人无奈请降,草军大惊,阵形错乱,相互践踏,死伤甚多。巢急止不住,引着残众奔走,退军十余里下寨。璘自回军,扎下营寨,与缵计议复战之策。 二人正论间,忽得探子持高骈书信至,其书略曰:“若张璘将军与梁缵将军能分兵两路夹击草军,事半而功倍也。”二人阅信,甚觉有理,乃计议。璘谓缵曰:“明日交锋时,将军与我分兵两处而击。我先攻贼前寨,汝伏于后,待号而击。贼腹背受敌,伤亡必重,”缵应曰:“此计甚妙。” 翌日天明,二人出寨,命探子先行探近处路势。俄顷探回报曰:“草军扎寨南丘,此间有两道可至。大道虽平,却远,通其寨前;小道虽近,却洼,接其寨后。”璘闻之,谓缵曰:“吾择大路而攻,汝可往小路而袭。若需应敌者,狼烟为号。”缵称喏,乃使探子带路。璘与缵分道而别。 时黄巢于营中聚众议曰:“张璘数日之内必袭我寨,何人愿领兵前行,设伏道中,以防彼袭?”一语未了,阵列骤出毕师铎曰:“某愿往也。”巢从之,分兵三万与之。师铎乃去,及十余里,伏于大道处一峰谷中。师铎谓将士曰:“待贼至而杀,鼓响为号,若有慢者,斩!”众皆称喏,师铎乃命百夫长秦彦巡视,备时击鼓。彦附耳受命。 却说张璘引兵前行,至于半道。士卒多觉干渴,乞汲水。军校尉冯绶见前远处有一小丘,丘间有一林,流水潺潺,芳叶夭夭。冯绶谓众将士曰:“前丘一林,可驻之歇息。且多有水源,尔等可尽取之。”一语未尽,璘阻之曰:“不可。我观此丘林间隐隐有杀气,或有埋伏,不可轻进。” 冯绶怪问曰:“何以知之?”张璘曰:“此谷底草丛四周极密,必久无人居,却唯见西侧之草呈倾折之状,此一疑也;天晴照谷,若无众居,日晖当穿透林隙,生斑影于丘底,然丘影竟无一阙处,此二疑也。我料必有伏兵暗驻。”绶与众将恍然大悟,各谓麾下部卒曰:“前方丘谷处或有埋伏,不可前进。”众卒皆受命。冯绶问计于张璘。璘蹲地,以手划之,曰:“可如此如此。”绶闻之,抚掌称妙,即行其计。 却说毕师铎、秦彦受黄巢之命,引兵前行,伏于峰谷林间。昃时,见冯绶引兵行于路间,徐徐傍谷,误作是张璘,乃下令备战。只听一声鼓响,便有千军万马自谷林而下,如滔滔江水,奔涌杀来。为首一将秦彦,谓**大喝曰:“我乃黄王麾下大将秦彦也,奉黄王之意讨伐尔等,若尔等知罪就擒,可免车裂之刑也。” **将士闻此言,皆瞋目咬牙。冯绶不睬彦,以目衅毕师铎。师铎回顾军中曰:“活捉张璘者,赏钱十万。”遂挥军前进,恃高而击。绶见之,引众奔走,自相抢道,兵马散乱,狼狈不已。彦见**马凌乱如此,笑谓师铎曰:“昔闻张璘乃江南名将,今日见之,方知实乃草包耳!”遂引兵而追。 遁至谷间,冯绶骤然勒马,喝曰:“且住,汝看两侧是何?”毕师铎与秦彦止兵,见道两侧尽是草丛,皆惊曰:“噫!中计矣!”未几,两侧草丛处火起,俄而烟气弥天,后方闪出一支伏军,或持矛而立,或张弓拉箭,只见其间为首一将立马横刀,正乃张璘也,因曰:“张璘在此恭候多时。” 草军大乱,竞为奔走,自相践踏,又受火烧,死者不计其数,进退不能。张璘挥众与绶夹击**,戮之甚众。毕师铎与秦彦皆持铁锤朝张璘打来,与璘战不十合,大败欲遁,却为**所阻。璘大喝曰:“降可免死。”二人遂下马跪降。璘收得其兵众,命彦与师铎向前引路,又与绶换上步卒盔甲,随师铎前行。 时黄巢尚留阵中,命探子至道中探敌,自身与诸将相戏。道中探子见前方一军行来,为首二将乃毕师铎与秦彦也,遂以为己军凯旋,并不报于巢。及璘军至草军寨前,士兵不疑,许之入寨。璘大喜,拔剑在手,谓身后将士曰:“诸将士勿退,生擒巢将者,赏钱十万。”言罢,**诸将朝营前杀来。 营内草军大乱,与**战,死伤无数。黄巢大惊,出营纵马飞出,却为冯绶挺枪杀来。巢欲自战,但见身后朱温与朱存持兵刃齐出,抵住冯绶。巢遂往左走数百步,又见张璘冲散草军,舞刀杀来。刀将至巢身,却有一将持枪挡住。巢视力其人,乃尚让也。战五十余合,璘见尚让力怯不敌,枪法散乱,遂弃了尚让,欲杀黄巢,却不见巢之所在。 **正杀得兴起,忽一声鼓响,西侧闪出一军,为首一将李重霸,舞锤来搦张璘。战不三合,璘大喝一声,斩重霸于马下。余众皆散,尚让亦往寨后小路遁走。璘大笑,命身后步卒烧起狼烟。及烟起,果见小路处梁缵引兵杀来,与璘前后夹击草军,诛戮无数。朱温、朱存弃了冯绶,往西坡爬山而走。巢于乱军中所见,亦往山上而遁,残众凡出重围者,皆随之。璘恐山上有伏,遂不追。引兵还寨。及探回报时,草军已不知所向,璘乃归镇海。高骈报捷至朝廷,僖宗龙颜大悦,大赏之,转骈为淮南节度使。 黄巢既退,谓左右曰:“孤自北来,至于南方,前穷于临安,后败于张璘,料此些许之处难图也,不如略入福建,此地力薄,易图也。”众人皆然其言。巢乃陷婺州至衢州,劈山开路七百里,通至建州,袭福建,命孟楷为先锋,杀官兵,屠贪吏,直至福建观察使府。观察使韦岫跃马扬鞭,引兵三千来战。对阵之时,草军中朱温掷匕首,击倒岫之战马。温正欲上前生擒,为巢阻之曰:“不可,彼为忠国之士,不可擒也。”温遂弃岫而去。孟楷私谓巢曰:“吾观朱温此人贼眉鼠眼,有狼顾之相,切不可重用。”巢正色曰:“人之面目乃父母所生,非己能决也,岂可以之度人哉!”乃不然其言。 复前行,草军见四周诸屋舍珠宫贝阙,丹楹刻桷,极具气派,好似琼楼玉宇,皆歆叹。唯巢大怒曰:“居此室者,极尽豪奢,必贪官污吏也,可尽烧之。”遂烧豪舍数十间,焰射如白昼。续行十余里,巢见一舍筚门闺窬,菲食卑宫,根椽片瓦,与别舍大不相同,乃问路人舍主人姓名。路人答曰:“此间舍主乃校书郎黄璞也。”巢素知黄璞才学过人,兼廉洁清陋,不禁肃然起敬,叹曰:“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也。”乃下令将士尽熄火把,勿惊黄家,乃去。巢尝言:“凡为儒生者,皆不可杀。”城中受俘者甚众,皆诈称儒生。巢悯之,释其众而去。 时福建有一处士,姓周名朴,尤好涩诗。尝野逢一负薪者,乃近前执其衣,欣然曰:“我得之矣,我得之矣!”樵夫矍然惊骇,掣臂弃薪而走。遇游逢卒,谓卒曰:“前有一窃贼。”卒乃执周朴讯之。朴徐往告卒曰:“适见负薪,因得句耳。”卒乃释之。其句云:“子孙何处闲为客,松柏被人伐作薪。”彼有一士人,以朴僻于诗句,欲戏之。一日,跨驴于路,遇朴在傍,士人乃欹帽掩头吟朴诗云:“禹力不到处,河声流向东。”朴闻之不悦,随其后。士但促驴而去,略不回首。行数里追及,朴告之曰:“吾诗‘河声流向西’,何得言流向东?”士人颔之而已,闽中传以为笑。 及草军入闽,周朴尚避祸于家中,后为黄巢所求。巢问之曰:“公能从我乎?“朴答曰:“我尚不仕天子,安能从无耻反贼?”言罢,以唾吐巢。巢大怒,命人斩其双手,复问曰:“尚逆我否?”朴咬牙皆碎,破口大骂曰:“汝祸国殃民,死当堕入冥狱,为幽魂啖肉。”巢乃砍其双足。朴仰天冷笑,复骂巢。巢怒曰:“匹夫焉敢欺我乎!”命人押下绞死。朴至死厉眉冷视,痛骂不止。巢因悯其气节,命人厚葬之。 黄巢既斩周朴,恐失贤心,遂四周招贤,有二人来投,第一人姓王名重霸,大名府临清县人也,第二人姓杨名能,与重霸同乡。二人因皆通兵法,自请攻据安南,下之,为巢拜为校尉,后巢与故唐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书,求天平节度使,言:“若能全意,定止战罢兵。”璆固为巢之长史,自然从其意。李迢为保境安,亦从之奏闻。 僖宗得二人表,聚群臣议事。郑畋与宦官枢密使杨复恭本欲使巢得职,却为卢携阻奏曰:“高骈为当世名将,才略无双,兼淮南天下劲兵,且诸道之师方至,蕞尔草贼,不可舍之,岂能令四方之军解体耶?”畋曰:“不然。巢之祸乱,始于饥困,其众以财利纠合,故能兴兵江淮,根蔓天下。今国家久安,士不习战,坚闭而不敢出。若降恩免贼之罪,待年岁丰收,草军思归,尽皆离散,巢即为砧上肉耳,然后图之,则贼除也。此谓‘不战而屈人兵’也。若不伐以谋,而怖以兵,恐天下忧未艾也。” 文武皆觉郑畋之言有理,独田令孜善拔卢携,恃权威众,谓文武曰:“卢大人之言最善。”众人因恐令孜叼难,皆唯唯诺诺。僖宗亦无主见,乃作书回巢曰:“天平须他人所任,公可求别职。” 黄巢得奏览毕,不十分计较,复上书求安南都护、岭南节度使。朝廷复议,左仆射于琮以为:“广州市舶宝货所聚,所缴之税多于别州,岂容贼得?”朝廷从其言,乃议除别官。群臣久议,请除巢率府率,僖宗从之。卫率府率系护卫东宫,执掌兵仗羽卫,不过一个微职。巢得官印大怒,掷之于地曰:“无尔廷授,莫非吾不能自取耶?”乃集众论战,列中闪出一人曰:“某愿往也,必取广州。”巢视其人,乃二弟黄揆也,大喜,遂命揆为先锋,以朱温、朱存为副将,径取广州。 时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知草军犯至,引兵亲出,乃使大将王胜出城与迎敌。对阵圆处,胜绰斧立马,目衅草军。黄揆谓阵中诸将曰:“何人愿斩此人?”忽一人拍马而出,众视其人,乃朱存也,即舞刀直取王胜。斗无十合,存奋起一刀,斩王胜于马下。迢大惊,复使裨将马开出阵迎敌。那马开膂力过人,尝一拳打死一头牛,人皆忌其勇,今得命出战,喜出望外,挥一把大刀向前,与存二十余合,诈败而走,存追之。约七八丈,开骤然勒马,回头一刀,斩朱存于马下。 朱温见兄战死,勃然大怒,闪至黄揆身后,举一把短叉,朝马开掷去。开方舞刀来挡,未料温复掷一叉飞来,应接不暇,头中一叉,落马而死。黄揆乘间拔剑,喝令冲锋,众将士奋力向前,杀退**。温怒气未歇,扔出飞叉十余柄,皆中**,无一生还。迢引兵败入城内,数日不出。 黄巢取城心切,亲引兵至,围住城池,使其粮绝。朱温心生一计,谓巢曰:“黄王可使人射招降书于城内,言先降者免死,其兵或求自保,必有开门迎黄王者。”巢欣然从其意,使温为之。温作招降书一封,缚于箭上,射入城内。良久,果有数员守门将士大开城门。巢引兵杀入。温随之,使身后朱珍、庞师古、氐叔琮、徐怀玉等将挥兵砍杀,戮敌甚众。及迢杀至,为温俯身所擒,以绳缚之,掷于巢身前,巢乃擢温为队长。正是: 沙场逢灾失兄盟,将军功成自迁封。 欲知李迢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6.取潭州黄王用计,破沣城朱三挥师 话说李迢既受捕,挺胸厉目于黄巢身前。巢俯身为其解绳,赐座之。迢面不改色,并不入座。巢和声劝曰:“今唐朝无道,搜刮民生,使万姓食不果腹,积亡于市野。公若诚为天下,当从黄某,以救民生。”迢怫然曰:“天下之乱贼,前有安禄山,后有庞勋,此二者屠民如蚁,然悉不如尔辈残毒。昔朝廷除贼已久,方正修生之时,唯尔与王仙芝作反,祸乱天下也,使百姓家破人散,父子不聚。尔岂有颜面言救民生乎?” 黄巢心不悦,面仍和善,曰:“成大义不惜失小,拯芸生不恋亡微。丧些许小民,岂足为伤?此天道也。某闻公掌诸州节钺,甚得民心,今黄某若得公授节钺,且草表示于岭南诸州,必不他图。”李迢怒发冲冠,厉声曰:“忠臣不以畏死而折节,壮士不以惧灭而屈志。我世受国恩,非流贼草寇,腕可断,表不可草。”言罢,拔剑击巢,未中。 黄巢大怒,命人割李迢双腕,斩其首级,悬于都门,后深叹曰:“害贤非孤本意,然尊颜不可失也。”又命尚让、孟楷尽取岭南诸州,下之。巢乃自号义军百万都统兼韶、广等州观察处置等使,露表宣告曰: “天纲有纪,人道有常。今阉宦专权,与诸官勾结,贿赂公行,致朝纲腐败,孤欲替天行道,将卒百万入关中,亲治其罪。且宜禁刺史殖财产,县令犯赃者族,选举不公当斧之。诸多此弊,望天子自重。” 朝廷大惊,集百官议事。尚书左仆射王铎奏曰:“臣忝宰执之长,在朝不足分陛下之忧。今贼将北上,必渡江而至,臣愿自率诸军,驻守江陵,荡涤群盗。“僖宗然之,以铎守司徒、江陵尹、荆南节度使、招讨使。铎引二十万之师屯江陵,绥怀流散,完葺军戎,武备严整,又表兖州节度使李系为招讨副使、湖南观察使、潭州刺史,以之为先锋,统兵十万屯潭州,以塞岭北之路,两屯烽驿相望。 草军多为北方之兵,不服水土。会大疫,死者十有三四,众将劝黄巢北还以图大利。巢无奈,引二十万大军北还,自桂编大桴,沿湘江下衡、永,命朱温三万兵取沣州,自引孟楷等六万兵取潭州。临行前,温献计于巢曰:“黄王可先克潭州,然后取其刺史印绶,诈作求援书予沣州。沣州遣兵相救,其城必虚。然后末将乘虚而入,则沣州易破也。而黄王若设伏沣潭道中,待沣兵援至半道,受伏不利,其众必败。”巢大喜,从其意。温乃引兵潜至沣州城外十余里处,择一僻地扎寨。巢引孟楷统兵前行,直取潭州,立营二十座。 却说潭州刺史李系知黄巢来犯,惧战坚守,许久不出。巢急攻之,使将士架云梯取城。系惊惧,待其止,乃领兵三万出城应战。孟楷方引兵至,见李系持矛立于阵前。系谓楷曰:“尔等草寇蛊惑将士,残害百姓,不义之极,致天怒地怨也。今将军何故助纣为虐?若降于朝廷,必有厚禄,胜效巢十倍。”楷冷笑曰:“胡言哉!今我义军赏罚得律,爱恤百姓,除贪官,诛暴吏,意在解民生之艰,岂朝廷昏碌之辈可匹耶?”系不复答话,舞矛来刺。楷挺钢矛搦之。及交锋十余合,系气力不加,败入城内。 黄巢围城攻打,见李系死守不出。乃心生一计,谓楷曰:“孤有一计,可下此城。”楷问是何计。巢答曰:“孤欲退兵十余里,即日增营,至五百座。彼知之,必以为援军至此,为免城门见破,或敛兵至正门。而将军可绕路至其后门袭之,彼首尾不顾,势难长久。若事有变,孤亦可至后门助将军。”楷叹服其计,从之,乃引兵绕至后门。而巢于正门虚扎营寨,至五百座,以作援兵来增之状,又扬言将攻正门。 潭州城前将士见草军退却,即告于李系。系曰:“未知虚实,不可轻动。”俄而探子回报曰:“自贼亦退军退去,营增至五百座,必有援兵至此。料不下十万。”系大惊,传令全城将士敛兵至正门处。黄巢知情后大喜,假意引兵来攻正门,交战须臾便退去,兵马散乱。系并不生疑,追杀一阵方回,谓左右曰:“我若紧守,耗彼之粮尽,彼必退矣!然后方可攻之,此取胜佳道也。”左右称善。巢度李系中计,夜虚设灯火,却乘月色偷至后门。至天明,系遣探子获讯,回报曰:“贼昼亦设灯火,不知何情?”系大惑,谓众将曰:“昼不可轻举妄动,待夜袭其营,以火烧之。” 值玉兔东升、夜明星稀之际,李系欲引兵袭烧其营,使探子先行。俄而探子回报曰:“贼营并无灯火。”系顿悟,惊叹曰:“贼立营于此,分我之心,实自引兵攻后门去也。”正言间,后军探子至,报曰:“城后门之兵因被敛至前门,故防卫甚弱,今已为黄巢、孟楷攻破。”系叹呼:“果中贼暗度陈仓之计也,今须弃此而走,以图后计。”遂引兵而遁,约行三十里,前方火光明亮处,杀出一军,为首一将张归弁舞刀来战。 李系举矛迎之,搦三十余合,力怯而走,然后方又杀出一军,为首一将乃张归厚也,舞刀战之。系大惊无措,挺矛不及,为归厚一刀斩断左臂,于是冲入军阵中,使归厚寻之不见,而后弃了部下五万将士,仅领八千择西侧一刺林而出,往朗州遁去。此番血战,仅历一昼夜。其余之众凡五万,或战死,或为擒受屠,尸为草军投入湘江。 既克潭州,黄巢与孟楷等人进入刺史府,欲取其印绶。方入行十数步,骤出百余员卫士,皆执兵刃拦道于前。孟楷大怒,暴喝一声,拔剑挥舞。顷刻间,便有数颗首级落地。众卫士惧而不前,眈眈相望。楷热血上涌,舞剑奋击,复斩三四十人。唬得余众溃逃,不留一人。府中文官见状,早已魂飞魄散,皆躲于别室,不复出焉。巢自去找寻,众文官颤颤而处,随巢至外衙议事。 黄巢谓城内文官曰:“李系乃朝廷所遣污吏,故逐之以正公道,与尔等无干。”众官惊魂未定,无人敢多说一字,皆点头示从。巢即召城中绶吏,直抒胸臆,曰:“今公须为孤作诈求援书一封,使人驰赴沣州。赚彼兵至此处,然后孤以伏兵袭之。”绶吏本贪生怕死之徒,自然速从其意,乃作诈书一封,盖上刺史官印,使人持赴沣州。其书略曰:“潭州刺史李系致沣州刺史李绚书:今草贼围攻潭州,我军粮草不足,公且赴援于我,至于城下,与我内外夹攻彼军,必胜。则破贼之功尽属公矣!”沣州刺史李绚得书,见盖印无假,遂信之,乃留二万兵守沣州,自引兵六万赴援潭州。 却说朱温本欲攻沣州,先时暗伏于沣州城外十余里处,以待城虚,乃命探子探情。后探子回报曰:“沣州刺史果然中计,今已调兵往潭州矣。”温大喜,引兵来攻沣州。沣州守将李宪、王兜率兵出城骂战。对阵圆处,温谓沣军阵中曰:“尔等已中我军声东击西之计矣!吾知此门空虚,若攻之,此门必破。今尔等何不速速献城而降!”李宪不答话,抡斧直取朱温。温掣大刀亲搦。二将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草军阵中朱珍见状,捻枪拍马来助温。温不欲倚众欺寡,乃退出斗角,唯余朱珍独战。 李宪迎战朱珍未及五合,喉中一枪,死于马下。王兜见宪为珍刺死,怒欲为之报仇,拍马挺槊取朱珍。草军阵中大将庞师古见状,欲显神威,遂执一把银钺来战王兜。斗八九合,师古一钺斩王兜于马下。沣兵见主将已死,魂飞九霄,遂大开城门,亲迎朱温等人进城。温入城,谓身后氐叔琮、徐怀玉曰:“沣州刺史必败于黄王,然后还军至此。今汝二人须伏兵于城外,待彼至此,与我内外夹攻,必破其众。”二人闻计,大赞朱温,领命乃去。 话归另题,却说沣州刺史李绚自得书中计,方行军至潭州境内,不知埋伏,松懈无备。孟楷、张归霸受黄巢之命伏于密丛两侧,及绚兵至方杀出,以弓射之,绚军死伤半数。绚惊曰:“呜呼,中贼计也。”待箭尽,孟楷绰矛杀出,绚舞动大斧与之战。斗六七合,绚败走,残兵随之。归霸欲追之,却为楷劝曰:“勿追,彼自败走,必回沣州。吾料沣州已为朱温所得,并伏击道中。若沣州刺史至其城下,必受其伏袭,命丧彼处也。”归霸方悟,随楷归城。 李绚还至沣州城下,唤城上将士开城门。待城门开,绚军正欲入城,却见城内一军伏于门口,乱箭齐发,射死绚军无数。绚引兵后退,见城内之兵并不来追,心下大慰,正行数里,见前方杀出一军,为首二将乃朱温部将氐叔琮、徐怀玉也,挥兵攻杀。绚军因累次遭伏,身疲心惫,难以力战,死伤无数。绚身后判官校尉皇甫镇甩飞锤而出,来战叔琮。斗十七八合,叔琮一刀斩镇于马下。绚心忧见,忽闻阵后马蹄声渐进,回头视之,乃草军也,为首一将朱温,骑马飞奔而来。绚大惊无措,为邓季筠赶上,一刀斩于马下。余众见腹背受敌,伏地请降。朱温许之,尽收其众,入城安民,自招兵马,遣人告捷于黄巢。 黄巢自取得潭州、沣州,大喜,设宴大贺。及众散,孟楷窃谓巢曰:“今朱温未经黄王许可,便入城私募士卒,必有野心,不如早除之。”巢闻言不悦,正色曰:“君虽忠诚,尤不可轻蔑人也,唯今用人之际,岂可轻疑人哉!”乃不从其意。 翌日,巢集文武曰:“江陵东接江淮、西连巴蜀,南通五岭,北达京都,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若得此处,可尽北上伐唐矣。而我军已克潭州,打通岭北之路,若取道伐江陵,势如破竹也。不知何人愿攻之?”一将骤出曰:“末将愿往。”巢视其人,乃尚让也。巢喜而从之,予尚让兵五万,虚号五十万,以取江陵。自身率余众上襄阳,扎下营寨。 时王铎正坐镇于江陵城中为声色所迷,花天酒地,左青衣,右佳丽。中郎将崔锴进曰:“今大战在即,大人何故如此荒废,不思奋进?若贼军至此,危矣!”铎不悦,正色曰:“黄巢之众不过起于流民,多有目不识丁者,如纸糊之虎。而李系乃李晟之子,名将之后,其文韬武略尽承家风,岂会不敌黄巢哉?” 崔锴曰:“不然,向者曾元裕英勇无敌,累胜于巢,终大意败亡,而李系未历战事,岂无险乎?”王铎厉声曰:“曾元裕之亡,在于累捷致骄而大意。今李系未尝兵战,岂会为骄兵哉!昔东吴陆逊年少时,未尝历经战事。值战刘玄德于猇亭,初番领兵,一战成名。书生之辈亦可如此,何况将门虎子耶?汝乃小儿之间,不足论兵。”锴知不可以言喻之,乃出门而去。 少顷,探子报曰:“草军已陷潭州、沣州,致我军岭北险要已失。今尚让领兵五十万,取道岭北,朝江陵杀来。望大人速速定夺。”王铎大惊,呆若木鸡,心生惧意,良久方定,乃集众议曰:“今贼军五十万伐此,我军量寡,须北上合兵于刘巨容,与尔众势成掎角,夹击巢贼,以断贼军之进,然此处须一将守御,不知何人愿当之?” 中郎将刘汉宏素来狡黠,暗忖:“若须求援,使探子即可,何消亲至。莫非彼临战生惧,欲走之?今时机至矣!我可图江陵之利也。”乃进曰:“大人可宽心北上,某愿代帅守此,必破贼众。”王铎从其言,引崔锴遁至襄阳。 刘汉宏见无人束己,大喜,谓麾下将士曰:“今王铎见贼将至,落荒而逃,留我以守江陵御之,然今贼拥兵五十余万,将至此地,非我等所能敌也。城中财贿极多,与其失之于贼,不如乘先劫之。”众将称喏,洗劫江陵,将城库中财物粮草,尽皆劫去,富人横尸于野,不可胜数。汉宏命士卒入众富家中,尽夺财宝,众人皆怨。 会天大雪,地冻天寒,尚让引兵入城,城民因恨官兵劫掠,反为尚让引路。汉宏闻草军已至,魂飞天外,忙引兵从后门逃走,约遁百余里,见迎面行来一军,为首一将乃崔锴也,正喝曰:“闻汝洗劫江陵,受王大人之令,特来擒汝。”汉宏笑曰:“王铎无能之徒,公何附之?不如与我共谋富贵。” 崔锴不答话,挥兵掩杀。相战许久,刘汉宏大败,正欲奔走,思忖:“草军在彼,若回遁,必为所败。且我尝叛巢,降之必死,不如降于崔锴。”乃回首谓锴曰:“非我之罪,所以劫江陵者,恐财富落于贼军手也。不如容汝我和军,同附于王大人。”锴寻思:“若逼之甚急,彼必投黄巢,不如降之。”乃曰:“可也。”尚让因二人遁走,不损一兵一卒夺了江陵。 时江陵县都尉胡真固恨官吏昏庸,压榨黎民,因见尚让至,遂投之。让见胡真体貌洪壮,长七尺六寸,颇有将姿,遂收于军中,为百夫长。 刘汉宏与崔锴同至襄阳以见王铎。铎见汉宏以目示己,便知其意,乃喝退崔锴等人,问汉宏曰:“汝欲何言?”汉宏曰:“今愚恐财为贼得,故尽收之,今献于大人,以报大人再造之恩也。”铎大喜,收其财,因恐失颜面,佯曰:“些许财物,可充于军中,以作御敌之资,此汝之功也。”汉宏狡黠,自然知其意,亦不言。铎竟奏汉宏为宿州刺史。 却说尚让引五万大军,兵不血刃下江陵,须臾便得黄巢传报书信,其书略曰:“卿若取得江陵,勿据城池,宜得其资,速与孤合兵荆门,以图襄阳,生擒王铎,则可挟唐朝也。”让即开江陵存库,取得物资,发兵荆门。 时王铎在襄阳,知黄巢杀至荆门,失魂丧胆,乃命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至荆门抵御,又使沙陀骑兵五千相助。巨容谓全晸曰:“今贼军势大,不可强图。彼自来战捷连连,士气正盛,然患心渐失。须以诈败诱敌计败之。”全晸然其言,曰:“善哉!公可埋伏于荆山脚下树林中,待贼至而击之。沙陀兵善骑射,吾引之诱敌。”乃从。正是: 风雨欲来草知危,预身匍匐依计随。 欲知此计能否败黄巢,且看下文分解。 7.黄巢败兵渡长江,张璘骄师中缓计 话说刘汉宏与曹全晸定计欲除黄巢,分策已定,各引兵而去。时黄巢与尚让会合,阅兵数日,忽闻前方探子回报曰:“沙陀兵杀至。”巢素知沙陀兵极勇,甚惊,良久方定,乃曰:“来众几何?”探曰:“只数千人也。”巢大笑曰:“残蝼微蚁,何足惧哉!”遂亲引兵三十万,以尚让为先锋,与沙陀兵一战。交搦须臾,曹全晸使沙陀兵以蕃言语马。马知蕃言,皆遁走。 黄巢与尚让逐之,及至荆山脚下林中,巢见道路两侧皆是山坡,顿悟,即谓众曰:“若此处有伏兵,则我军殆矣!尔等速退。”方拨马回头,见林坡两侧飞矢如雨发来,致草军死者无数。巢乃往前走,却见山口处骤出一军,为首一将正是曹全晸之长子曹翊也,堵住山口放火,使草军不得出。巢乃回遁,又见林头刘汉宏引众使飞石机投石发出,打死草军如灭蝼蚁。尚让及其偏将李唐宾护着黄巢,杀出重围。朱温、孟楷、葛从周、王重霸、常宏、张归霸三昆仲等皆带伤突出。 黄巢突围,眩晕良久,乃问曰:“我军尚存几何?”长史崔璆答曰:“不足十万矣。”巢唏嘘曰:“孤征战数载,未如此役之患矣!”正言间,却见刘巨容、曹全晸引兵杀来。草军已是疲困之师,自然不敌,交战多时,尸海如山。巢引残众出围,心有余悸,乃驾船渡长江,士卒多有争船。尚让命李唐宾尽杀之,巢遂得以全身渡江。 先是,曹全晸问刘巨容曰:“贼已为强弩之末,灭之如探囊取物,今何不追之,阻之于江岸?”巨容叹曰:“朝廷多负人,危难之时不爱惜官赏。及难平除,尽忘有功之人,或遭罪戮,赏罚不平也。今不如留贼,为日后立功之本。”众将应声附和,唯全晸不然,渡江追巢,然途次接得朝命,令泰宁都将段彦谟代全晸为招讨使。全晸太息,怏怏而还,留草军遁去。巢得金乡人黄文靖引百余众来投,拜之为校。 却说草军至长江彼岸,转掠江西,陷饶、信、池、宣等十五州,杀死官兵数十万,收降十五万,屯粮于信州铜钹山、大云仓。而地方诸州诈报功绩,多言草军败绩。朝廷信之,无意增兵,故使草军得以复炽,麾下士卒已达二十万。 时值端午,官吏为阻草军势炽,乃扬言曰:“黄巢隔山摇刀,人头落地!”百姓闻言胆丧,四处奔遁。某家男皆外出,唯遗一妇人与男女童各一。男童为妇人亲子,年值两岁,方能步行;女童乃其嫂之孤女也,年值五岁,善行走。妇携二童避难,自身背女童行前,而使男童行后。少顷,妇逢一黄衣人。黄衣人问曰:“何不背**前行,留长女行后乎?”妇告曰:“女童乃我嫂之孤女也,若有恙,则兄嫂之魂何以得安?”黄衣人甚动容,慰曰:“汝行义事于难中,已破黄巢之刀,今黄巢已无法取汝等性命,汝若插艾草于家门口,以示忠义,虽黄巢亦无可奈何也。”言罢方去。 妇以为仙人指点,遂还家依言而行,并教避难民众破黄巢之刀之法。民众乃插艾草于家门前过端午。及草军过境,见沿途人家门前皆插艾草,并不侵扰,反使军中医士为民众治病。原来,向草军入城时,见所到之处,悉为无人之村。黄巢知有异,乃化为黄衣人探之,及语之于其妇后,巢悯其心善,故授之此法,盖端午插艾草之习由此来。 及朝廷得实报,奏闻黄巢复嚣,大惊,乃命淮南节度使高骈为讨贼使伐之。骈以张璘为先锋,梁缵为副将,引六万兵马,渡江击巢。巢闻探报璘将至,乃回顾大将王重霸曰:“闻汝颇有勇略,兼晓军机,今可防张璘渡江,与之一战。”重霸领喏,受兵五万而去,待至江岸,命士卒伐木造船。待张璘率兵自上游而下,重霸引兵架船击之。璘笑谓众将曰:“彼不见兵势,非渡半而击,料克之易耳!”乃命将士留出空船五十只,皆屯干草,诈作粮状,暗以油浇之,释之顺流而下。 方船流往下游,草军见其粮草丰盛,下江撑船争之。李重霸甚奇之,料知有诈,忙止兵喝曰:“速回,彼有诈也。”然其军去之已远,闻不得言,入璘军所伏。张璘见势至,命将士浇油于飞矢,引燃弓射船。船上草油甚多,骤时火起,烧死草军甚众。璘乘势开船渡江上岸掩杀,大破其众。重霸舞一把直搦张璘。璘身后闪出梁缵,跃马绰枪来搦。战十余合,生擒重霸,欲手刃之。重霸屁滚尿流,伏地请降。璘大喜,得众四万。 时王重霸麾下有败兵遁走,至黄巢营前告之。巢大惊,集众议曰:“今王重霸败降**,贼将张璘势大,旦夕伐我营,为之奈何?”朱温曰:“须退守饶州,其地隔信州铜钹山不远,可得粮资。”巢颇采其言,遂引余兵十五万退守饶州,命人至铜钹山取粮。正有张璘所遣细作探得消息,回报张璘。璘大喜,召梁缵曰:“适才探报贼今居于饶州,而屯粮于铜钹山,今你我二人当兵分两路。我攻其前,以分其心,汝袭其铜钹山,放火烧彼粮,可乎?”缵曰:“妙极,必从也。”乃引兵三万而去。璘自率七万众攻前。 黄巢得探报,引兵出山五十里应战。两军相逢,巢遥见山前平旷之地,张璘立马横刀于前,威风凛凛,其军排成阵势,威容严整。巢不禁暗暗称奇,乃谓身后将士曰:“何人愿出战张璘?”言方讫,只见江陵故县吏胡真闪出,朗声谓巢曰:“愿斩张璘之首,献于黄王,以作烹肉。”巢甚壮其言,使之战。胡真绰刀跃马,大喝三声,直取张璘。交锋二十余合,璘大喝,奋起一刀,击落胡真手中大刀。真丧胆,拨马败归本阵。巢大骇,茫然无计,回顾诸将。 会尚让欲出,为偏将李唐宾所阻。唐宾曰:“何须小材大用,不烦将军亲往,末将亦能与之战。”乃拍马而出,舞钢鞭来战。璘奋起,舞刀相迎。战未及三十合,唐宾败归本阵。巢素知唐宾之勇不再尚让之下,心益惧。诸将惊悚,久不敢出。巢乃收军,璘思忖:“梁缵欲烧其粮,今或预备不足。明日至时,必断其粮,方可图之。”故不追,由草军退去。 翌日天明,张璘亲兵至草军阵前骂战。巢急引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常宏而出。孟楷曰:“黄王何不使我出战?”巢曰:“今张璘骁勇无敌,非曾元裕、张自勉之流可匹,汝与尚让皆乃孤之心腹,安能有失?”楷咬牙厉目曰:“若不使末将出战,情愿抢地而死。”巢无奈,领其同出。 对阵圆处,巢使孟楷出战。楷横矛立马,喝于阵前。张璘见楷气概不凡,问曰:“来将何人,速速报上姓名。”楷厉声曰:“我是你爷爷孟楷。”璘大怒,欲搦之,乃谓黄巢旧将许勍曰:“汝尝为巢贼麾下战将,料必知其底细,且问贼将勇于汝者有几何?”许勍正色答曰:“唯尚让、李唐宾也,余辈皆非我之敌手。”璘大笑曰:“彼皆鼠辈耳!”又续曰:“不知汝今敢否与孟楷一战?”勍壮声曰:“有何不敢?山外自有天,音起尚须弦。吾必取其首级予将军。”璘从之。 许勍即回军中,取一把一百斤穿天钺而出。璘惊视之,大嘉其勇。孟楷骂许勍曰:“背主之贼,安敢见吾。”勍笑曰:“黄巢无义之徒,残众害民,公何故为虎作伥耶?”楷不答话,拍马向前,举矛便刺。勍奋起,骤马冲锋。交马数合,楷照喉一矛,朝许勍刺去。勍挥钺不疾,喉中其矛,横尸落马。 张璘见状愕然,少许方定,拍马舞刀来战孟楷。楷挺丈八点钢矛抵住。约三十合,黄巢见楷汗流浃背,徐徐不敌,乃使张归霸、张归厚、黄文靖助阵。四将齐斗璘二十余合,未分胜败。巢暗暗称奇,正观搦间,有探子回报曰:“贼将梁缵挥兵暗渡至信州,放火烧铜钹山,我军余粮十不存三。”巢惊曰:“中贼计矣!若久与璘战,必饥而亡!”乃传令速速撤兵。孟楷、张归霸、想归厚等皆奔回本阵。 黄巢恐张璘、梁缵袭至,乃使常宏引兵三万抵住,自身集余众十五万往大云仓遁去。张居言谓巢曰:“常宏非可信之人,黄王何使彼将兵数万御敌?”巢曰:“尔等皆为孤之良将信臣,岂可落于贼手?所以教常宏御者,缓张璘一时追击也。”文武闻言,无不叹惋。 却说常宏正挥众战张璘,得探报曰:“梁缵已赶至矣。”宏大惊,遁走十余里,却为缵拍马赶上,奋起一枪,刺倒战马。璘正赶上,喝曰:“降者勿杀。”宏遂引余众伏地请降。璘问曰:“巢贼屯粮何处最多?”宏答曰:“大云仓也。”璘谓诸将曰:“尔等且随我速伐大云仓。”缵惑问曰:“将军何以知巢贼必遁往大云仓?”璘笑曰:“彼之粮草为汝所烧,十不存三。适才我问常宏巢贼何处屯粮最多,彼言大云仓。若我为巢贼,必遁至其处,得粮方以续后计也。”众将皆叹服曰:“将军妙算。”乃发。 却说黄巢遁至大云仓,立营扎寨。值大疫起,草军死伤三四。巢愀然曰:“未料孤军此行,累番惨败,前失于荆门,后穷于饶州,降亡以十万计,或因大唐气数未尽耳!”巢外甥林言在侧,慰曰:“昔汉高祖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在于人和也。阴阳交替,此消彼长。今残唐君臣无道,百姓苦其治,人心旦夕将散,届时黄王可循机而变,则天数落黄家矣!物极必反,恶极则亡,时未至也。”巢奋然曰:“善哉!丈夫存世当留名也。今不过一时之败,不足为忧。”正言间,有探报告曰:“张璘已率兵杀至矣。”巢惊曰:“大云仓贫瘠之地,彼竟知我至此。”无奈出战,与张璘军搦约半日,大败,尸倒如山,两家罢兵。巢使校尉杨能于璘军营中请降。 时张璘于营中饮宴,得人报曰:“今黄巢遣人至营中,与将军有要事相商。”璘大惑,不知其情,乃问曰:“来者几何?”其人曰:“只一人耳。”璘笑曰:“莫非欲求和乎?”遣退其人,唤杨能入。能入营,跪拜于地,谓璘曰:“小人乃黄王麾下校尉杨能也,今受黄王之命,特来请降。”璘亦喜亦忧,喜者,盖功成也;忧者,或巢有诈,乃思忖:“我可请巢单枪匹马至此,彼若坦诚而来,当许之降;若心虚而不敢至,誓必搦之。”乃留杨能饮宴,又曰:“若欲降和,此须黄巢一人亲至论事,望回告之。”能宴毕乃去。璘使心腹细作暗随,以探虚实。 及黄巢得杨能所告,即与文武计议,巢曰:“今张璘欲唤孤一人至彼营论降之事,不知卿等之意如何?”众皆不语,唯巢三弟黄邺进曰:“不可,此鸿门宴也。若王兄亲至,必丧其手。”巢觉有理,唏嘘不已。忽朱温出列曰:“黄王如若迟疑,必为张璘所疑。今观张璘之意,不过欲试黄王之诚耳!且昔日我军诸将如李罕之、毕师铎、秦彦、常宏、许勍之流降身于彼,彼尚且不杀。如此宽宏之容物之人,岂会设鸿门宴乎!” 黄巢益觉是,乃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且孤须亲至其营降之,永不复叛。如若虚言,当为此案。”言罢,奋起一剑,砍断身前一案,众将皆惧。孟楷曰:“昔黄王誓言必与我等横行天下,扫奸除恶,今日降璘,岂非尽忘丈夫之志乎!”巢心中窃喜,佯怒曰:“汝何知哉!此一时,彼一时。如若不降,则丧全师之命于张璘乎!如再多言者,军法处置。”楷欲复言,却为朱温所阻,以目相示,楷虽不喜温,亦知其意,遂不复言。 及出营,孟楷面色不悦,私谓朱温曰:“适才公示我,必欲相告,不知何情。”温曰:“黄王方才之言,实非真心也,将军若逼言,恐乱大计也。”楷问曰:“如何知之?”温答曰:“以向者累战之见,吾料张璘定为精细之人。彼知黄王请降,必然心疑,然后遣细作混入我军之中,以探知虚实。黄王心缜,必知细作于营外窃听,佯作不知。适才黄王诈言真降者,乃欲借细作之口假传消息也。” 孟楷将信将疑,后问于巢,果如朱温所言,心下大惊,暗忖:“吾尝观朱温熟睡化为赤蛇,疑有天子之运,今日一见,果不虚也。彼有先见之明,诡谲如此,来日必为黄王之患。”乃以温有天子兆告于巢,劝以杀之。巢不悦曰:“汝妒其才,孤何信耶?望勿复言。”楷太息而退。 却说细作回报张璘曰:“今黄巢之降,所为真也,彼力排众议,且言将军宽宏,明日将亲至也。”璘信之。翌日晨,黄巢孤身立于寨前,见身前一大石,长一丈,高五尺,乃拔出冲天宝剑,暗祷曰:“普世真人在上,不肖弟子黄巢今日罹难,此番求计于上仙。若我此去无恙,上仙当使我劈断此石。”乃念动咒语,奋起一剑,朝石砍去,只听“蹦”一声巨响,剑击处骤起蓝光,巨石飞裂为两段。巢大喜曰:“孤有天佑,何足忧哉!”乃携财贿离寨,只身赴入璘营。 张璘见黄巢身长一丈,面容非俗,赫然有王者之风,心生敬畏,乃设宴相待。巢入座,酣然饮毕,神情自若,取出金银财物,赂于张璘。璘纳之,大喜曰:“汝今欲降,当为愚之同僚也。”巢和颜曰:“幸甚!将军战无不胜,勇如虓虎,可比古之名将也。愚为败军之将,愧与将军同席耳!”又敬璘一杯,因曰:“愚诚心降于朝廷,望将军代奏。”璘曰:“淮南节度使名威德重,昭于朝廷,公与我可先后书以告之,方可成事。”巢称喏,留宴多时方归,作降书一封,遣使送至高骈处。正是: 骄师心骄生骄意,哀兵念哀无哀计。 欲知黄巢之计能否成功,且看下文分解。 8.草王定谋除骁将,良臣遗骨作国殇 话说淮南节度使高骈先后得张璘及黄巢告降书,大喜曰:“吾建功之日至矣!”黄巢旧将毕师铎曰:“吾素知黄巢诡谲,彼前番诈降,朝廷除之为右卫将军,巢得缓兵一时,竟袭汴州。后番复伪降,求岭南节度使,朝廷许之卫率府率,巢复反之,夺岭南。如此多诈,明公切不可信其言。”骈抚须笑曰:“吾固知其诈,此番请降,乃彼缓兵之计也。今我之欲,意在将计就计,诈允其降,其整兵尚须时日,我可乘其不备而袭之。” 毕师铎曰:“明公之言甚是。”正言间,倏有探子报曰:“今昭义、感化、义武等节度奉朝廷之命,将卒十余万,南下淮南,以破黄巢,今欲请节度使大人放之通行,辅张璘破贼。”高骈闻毕,遣退探子。自忖:“今巢贼已为我军张璘一人所破,其功在我。虽巢为诈降,我亦可一军敌之,何须他人相助。若许昭义、感化、义武等军共伐,及巢败亡,则军功尽落他人手矣!今值立功之机,我志在必取。”乃奏书一封,使人持赴朝廷,使诸道退军。其书曰: “淮南节度使高骈奏上:今黄巢起蝼蚁之辈,四处征伐,至于饶信,因大疫死者,不可胜数,累为我军所败,诚朽木之枯也。如斯蟊贼,不消诸道劳师,骈反掌之间,必使贼众化为齑粉,灰飞烟灭。陛下休虑,臣鞠躬尽瘁,愿为国除贼。” 僖宗得奏,不能自决,乃诏群臣告之。郑畋奏曰:“高骈奏中之言,非远见也,今黄巢虽已败落,然远非王仙芝之流可比,彼极善流击。向者,虽数道之力亦不能缚之,何况淮南一镇之师耶?”卢携不悦,驳曰:“高骈怀名将之风,累破乱贼,党项、吐蕃、南诏之流,岂非黄巢敌手?”言罢,以目视田令孜。 田令孜知其意,亦奏言僖宗,意与卢携同。郑畋一口不敌二口,唯屈而不言。群臣皆惧令孜作怪,悉从其言。僖宗年幼,固无主见,遂从携意,诏还诸道兵马,唯留高骈御敌,贬郑畋为凤翔陇右节度使。 却说黄巢得高骈许降书,笑曰:“高骈中孤之计,已遣退诸道兵马,待修养数日,便可袭之。”乃修缮器械,命张居言备好粮草。次月,巢集众议曰:“今我军修整已久,可向高骈搦战矣。”朱温劝曰:“黄王若如此搦战,未必能胜,某有一计,可大破张璘。”巢问是何计,温答曰:“末将昨夜暗巡四处,见有细作踯躅近地,料必为张璘之探子也,此诚乃胜机至矣。黄王可先下战书于高骈,骈必使张璘伐我军。而黄王可移兵至云碧峰,以众兵伏于山后,寡兵布于山前,佯作大意,诱其细作传假讯于璘,璘必轻兵而入,然后我军山前两处围而击之,必破其众。” 黄巢拍掌称妙,为避璘之耳目,乃遣朱温引三万兵择暗道,绕至云碧峰后,又修战书一封,命使持赴于淮南高骈处。骈大笑曰:“黄巢果谲,使吾计不成,虽然,亦可使张璘击之。”乃作书至信州张璘处,命之讨巢。 时张璘于营中览书,忽得报曰:“黄巢今移兵至云碧峰矣。”璘大惊,复使细作探之,翌日,探回报曰:“巢布兵于山前,其众不足二万。”少顷,复有探报曰:“今巢军因粮不足,多有流散,去有十之六七。”璘正虑间,忽得高骈劝战书,阅毕,正色曰:“黄巢无信之徒,吾誓戮之。”乃引兵十二万至云碧峰下骂战。璘见草军之粮屯于山间,其数甚寡,暗忖:“无粮之师势不能久,无怪乎士卒离散也。”乃跃马绰刀,欲战。 梁缵劝曰:“如此之势,或有诈也。”张璘大笑曰:“我军自与贼战,无一败绩,其因彼军无智士勇将也,今虽有诈,亦不敌我军之雄也。”乃引众奔杀。两军交战,草军大败,往山后遁去。璘赶众来追,未及数里,草军中杀出一军,为首一将尚让也,持枪立于军前。璘喝曰:“手下败将安敢复来。”乃舞刀搦之。斗不多时,让大败,璘挥众掩杀。草军尽弃军械,互相抢道,落荒而走。璘笑谓梁缵曰:“以此观之,实豚犬之师也,何足惧哉!”复率众前行。 俄而丰谷间一声炮响,张璘身后一军杀出,为首一将乃朱温也,左朱珍,右庞师古。璘正惊间,忽见前方黄巢掉头回杀,声势浩大。两下夹攻,璘军死伤极众,乃调兵左转,却为尚让、葛从周率兵抵住。璘惊呼:“吾轻兵大意,中贼计矣。”乃绰起象鼻刀,拍马来战葛从周。从周奋起,纵马飞驰,舞动霸海刀迎战。二将斗八十余合,不分胜负。璘大惊:“未料此间竟有如此人物。”正愕间,背后孟楷率军骤出,朝璘军杀来。梁缵见状,捻枪来搦。枪矛交并十余合,未分胜败。 黄巢喝曰:“斩张璘者,赏千金。”众将闻言,振奋向前,来战张璘。璘恐腹背受敌,即弃从周,拨马回奔数百步,欲夺路而出,却为朱温部将丁会、氐叔琮挡住。黄巢见势极妙,唤左右取弓,递于己手。巢乃骤马上坡,居高临下,朝璘战处,速发一箭。璘正战于众将,无暇顾巢,肋中一箭,落于马下。众将士乘间上前,将璘砍死。梁缵乘草军战于璘时,引残兵三千,夺路而出,至淮南,败告于高骈。骈惊曰:“张璘既亡,我军衰耳!”乃撤袭巢之计,拥兵自保。 却说黄巢自败张璘,喜不自胜,乃升朱温之职,与众将饮宴,数日后方行兵,遣尚让攻睦州、池州,朱温攻婺州,孟楷攻宣州,皆克之,四处征兵,众至五十万,威震朝廷。僖宗遣诸道伐之,诸道因惧巢试,皆不敢出。巢又引兵自岭表北趋江淮。宿州刺史刘汉宏见巢势甚炽,思忖:“妙哉!此番黄巢得志,吾若应之劫掠,飞黄腾达矣!”乃攻宋州,掠申州、光州,竟与巢会合,进逼广陵。巢乃由采石渡江,伐天长、六合,搦战百余日,屠贪诛暴,威震淮南。 淮南节度使高骈怨朝议有不附己者,欲贼纵横河洛,令朝廷耸振,则从而诛之。毕师铎曰:“妖贼百万,所经镇戍若蹈无人之境。今朝廷所恃者乃都统也,破贼要害之地,唯江淮为首。彼众我寡,若不据津要以击之,俾北渡长淮,何以扼束?中原陷覆必矣!“骈骇然曰:“君言是也。”即令出军。方士吕用之,唯好左道,乃媚骈诈曰:“某夜观天象,见星聚于北,极盛,呈巢状。此兆黄巢气数不尽,将炽于北方,不可伐也。”骈素来迷信,颇用其言。 吕用之又惧毕师铎等立功,即夺己权,从容谓高骈曰:“相公勋业高矣,妖贼未殄,朝廷已有间言。贼若荡平,则威望震主,功居不赏,公安税驾耶?为公良画,莫若观衅,自求多福。昔康承训坐罪,事犹可见耳。且天下旦夕将裂。相公可兼并两浙,效孙策三分之计,成王者大业。”骈曰:“君实远见也。”乃止诸将,诈奏朝廷以风痹,龟缩不出,但握兵保境而已。巢故恣嚣,伐州郡之际,得洺州曲周人霍存相投。存生性骁勇,尤善骑射,为巢拜为偏将。 黄巢略淮南扬州,见高骈拥兵不出,乃侵掠四地,胁民入伍。朝廷知情,责令高骈。骈乃出兵至扬州东塘百余日,以虚张声势慑于巢,并上表请唐僖宗巡幸江淮,被唐廷质疑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骈无奈,乃遣幕府崔致远作檄黄巢书,诈显战心,实深居不出。其书曰: “广明二年七月八日,诸道都统检校太尉高某告黄巢:夫守正修常曰道,临危制变曰权;智者成之于顺时,愚者败之于逆理。然则虽百年系命,生死难期,而万事主心,是非可辨。今我以王师则有征无战,军政则先惠后诛,将期克复上京,固且敷陈大信。敬承善论,用戢奸谋。且汝素是遐氓,骤为勍敌。偶因乘势,辄敢乱常,遂乃包藏祸心,窃弄神器,侵凌城阙,秽黩宫闱,既当罪极滔天,必见败深涂地。 “噫!唐虞已降,苗扈弗宾,无良无赖之徒,不义不忠之辈,尔曹所作,何代而无?远则有刘曜、王敦,觊觎晋室;近则有禄山、朱泚,吠噪皇家。彼皆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任,叱吒则雷奔电走,喧呼则雾塞烟横,然犹暂逞奸图,终歼丑类。日轮阔辗,岂纵妖氛;天网高悬,必除凶族。 “况汝出自闾阎之末,起于垅亩之间,以焚劫为良谟,以杀伤为急务,有大愆可以擢发,无小善可以赎身。不唯天下之人,皆思显戮;抑亦地中之鬼,已议阴诛。纵饶假气游魂,早合亡神夺魄。凡为人事,莫若自知,吾不妄言,汝须审听。比者我国家德深含垢,恩重弃瑕,授尔节旄,寄尔方镇,尔犹自扬鸩毒,不敛枭声,动则啮人,行唯吠主。乃至身负玄化,兵缠紫微,公侯则奔窜危途,警跸则巡游远地。不能早归德义,但养顽凶,斯则圣上于汝有赦罪之恩,汝则于国有辜恩之罪,必当死亡无日,何不畏惧于天。 “况周鼎非发问之端,汉宫岂偷安之所,不知尔意,终欲奚为?汝不听乎《道德经》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又不听乎《春秋》传曰:“天之假助不善,非祚之也,厚其凶恶而降之罚。”今汝藏奸匿暴,恶积祸盈,危以自安,迷而不复。所谓燕巢幕上,漫恣骞飞;鱼戏鼎中,即看爑烂。我缉熙雄略,纠合诸军,猛将云飞,勇士雨集。高旌大旆,围将楚塞之风;战舰楼舡,塞断吴江之浪。 “陶太尉锐于破敌,杨司空严可称神,旁眺八维,横行万里。既谓广张烈火,爇彼鸿毛;何殊高举泰山,压具鸟卵。即日金神御节,水伯迎师,商风助肃杀之威,晨露涤昏烦之气,波涛既息,道路即通。当解缆于石头,孙权后殿;伫落帆于岘首,杜预前驱。收复京都,克期旬朔。但以好生恶杀,上帝深仁;屈法申恩,大朝令典。讨官贼者不怀私忿,谕迷途者固在直言,飞吾折简之词,解尔倒悬之急。 “汝其无成胶柱,早学见机,善自为谋,过而能改。若愿分茅列土,开国承家,免身首之横分,得功名之卓立,无取信于面友,可传荣于耳孙。此非儿女子所知,实乃大丈夫之事。早须相报,无用见疑。我命戴皇天,信资白水,必须言发响应,不可恩多怨深。或若狂走所牵,酣眠未寤,犹将拒辙,固欲守株。则乃批熊拉豹之师,一麾扑灭;乌合鸱张之众,四散分飞。身为齐斧之膏,骨作戎车之粉,妻儿被戮,宗族见诛,想当燃腹之时,必恐噬脐不及。尔须酌量进退,分别否臧,与其叛而灭亡,曷若顺而荣贵。但所望者,必能致之。勉寻壮士之规,立期豹变;无执愚夫之虑,坐守狐疑。某告。” 黄巢得檄览毕,惊得魂飞魄散,汗流遍体,瘫坐于地,日不能食,夜尝噩梦,戒荤食素,祈祷普世真人,旬日稍安,复引兵北上。 会朝廷震怖,集众议事。卢携奏帝曰:“曹全晸素来忠勇,向日两番败巢,可先使之讨贼,若不胜,可屯兵泗上。齐克让亦为国士,可使彼驻汝州,以防贼进。”僖宗准奏,迁全晸为天平军节度使、招讨使,敕之讨巢;赐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兵卒数万,屯于汝州防敌。全晸得命,即发书予高骈,约并讨贼。骈作书云须养病多日方援。全晸无奈,乃使长子曹翊渡江而下,进兵十万伐巢。 黄巢知曹翊将至,遣军伏于江岸,欲乘翊无备而袭之。翊方上岸,果中其伏,战死。余众多降,仅数千人得脱,归青州还告全晸。全晸大恸,久不进食,泣曰:“吾子为国而死,无憾矣。”其时,全晸麾下将士唯余六千而已。全晸谓偏将朱瑄、朱瑾曰:“巢贼旦夕将犯我青州,今汝兄弟二人各率兵一千五百,于城外四十里埋伏,然后我以疑兵之计,与汝二人三面夹攻巢贼,必破其众。”二人称喏乃去。 时朝廷得曹翊败报,甚惧。王铎奏曰:“今巢贼得刘汉宏引兵数万相投,势益炽,臣可劝还汉宏,使之背贼。”僖宗准奏。铎乃修书一封,暗使人发予刘汉宏。汉宏阅之,见书中有责愆之意,乃回书一封,其书略曰:“昔王仙芝引兵数十万劫江陵,若非我劝,江陵必为其屠,且赚贼众八万相投,此我之极功也,今职仅得刺史之位,诚赏罚不平也,愿相公以功裁之。”铎无奈,复奏书朝廷,其奏尽陈汉宏“功绩”。僖宗览奏乃迁汉宏为浙东观察使。汉宏大喜,复背巢而去。后人有诗叹曰: 无功匹夫自得封,君臣无才皆昏庸。 不度实事赏罚误,岂非强唐变残唐。 却说黄巢既灭曹翊,挥兵而上,谓尚让曰:“向天平军伐我,失兵数万,料是时其士卒寡矣!曹全晸深通兵法,不可小觑。常言‘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孤欲先伐之,不知汝愿为先锋否?”让曰:“求之不得。”乃引兵十五万而去。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知草军将犯境,乃遣人告于朱瑄整备军容,枕戈待旦,又命朱瑾引兵一千五百,伏于城外林密处,分兵多路,待贼军至时,或左进右出,或右进左出。 却说尚让率十五万大军至青州境内,距城门二十里,见路之两丘间旗帜密布,青烟屡起。让大疑,暗忖:“曹全晸素来知兵,观彼今时之势,莫非伏兵于此乎!”然久不见丘见动静,疑是炊事,乃复行。少顷,迎面行来一军,为首一将银须白发,腰挂鹰翼弓,胯骑枣红马,披挂绰刀立于阵前,俨然自信之色。 尚让视其人,乃曹全晸也,遂暗叹:“老将名不虚传也,如此自信,莫非有计!”又见身后之兵不过千余人,大疑,遂不挥兵。全晸亦按兵不动。让思忖:“彼不先战,莫非欲待我先击乎!”乃观四周,见两军夹缝间丘处之兵或左进右出,或右进左出,让惊谓众将士曰:“中贼计矣,须速退。”一语未了,身后烟起处骤出大将朱瑄,捻弓搭箭,朝尚让射来,让坐下战马中箭倒地,将彼掀倒。 曹全晸乃拔出宝剑,喝曰:“诸将能有斩贼将首级者,吾当奏封其为刺史。”言讫,丘间战鼓擂起,锣击甚频。两声相映,响如天雷,振聋发聩。尚让失魂丧胆,即身跃起,将身后一马弓手掣倒于地,自身跃上其马,拨头而走。其军见主将落荒而逃,亦无战心,争先抢道,自相践踏,死伤甚多。 方是时,朱瑄、朱瑾于丘间杀奔而来,势如江水,杀死草军甚众。曹全晸见势极妙,乃命麾下三百员将士举弓而射,大溃其众。尚让心乱如麻,不知彼军数目虚实,方欲逃命,因见东南侧一道畅然,乃引兵遁之。全晸引众追之十里,方还。 会尚让引兵败回半途,见前方一军旌旗蔽空,刀枪如林,乃惊叹曰:“曹全晸布如此天罗地网,今日吾等必尽丧命此地也。”正欲绰枪搦战,却见一旗打着“黄”字旗号,方知黄巢来助,乃滚鞍下马相迎。巢问之战情,让愧曰:“曹全晸多谋,巧设伏兵,大败我等。”巢笑曰:“孤早料此情,故至此相救,却未料将军败之速也。今我等可发兵速围青州,誓破曹全晸。”让称善,与巢引兵俱行。 青州城下,探报谓曹全晸曰:“尚让复引兵至矣!”全晸大惊,即遣人于高骈告急。及与草军相战,全晸寡不敌众。数日后方得高骈回书,书以抱恙却之。全晸大怒曰:“竖子不足同谋。”乃弃了青州,率残众而退。巢率兵追之,抵泗上,围其众。全晸谓将士曰:“今我等须死战,但留英命长存也。”众将士奋然,与草军大战,多戮其众。 朱瑾颇勇,舞槊奋战,刺死草军数十人。朱温部将朱珍抖擞精神,驾马挺枪与瑾战。前后四十余合,不分雌雄。瑾从兄朱瑄正舞剑相助,却为葛从周抵住,战二十余合便败走。全晸奋起,舞一把开山钺直取黄巢。巢以剑相应。斗十余合,未见胜负。厮杀愈烈,全晸战死于乱军之中。瑄引残众八百杀出重围,还至青州。众将推朱瑄为天平留后,后升为节度使。 却说彼时僖宗游戏无度,凡骑射、剑槊、法算、音律、围棋、赌博、斗鸡,皆精研至妙,颇信田令孜之佞言,赏赐无节。左拾遗侯昌业心惜朝库,乃上书奏曰:“陛下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矣!愿陛下听臣微劝,避奸亲贤,勤修政务,则大唐复兴指日可待也。”僖宗大怒,欲杀之,乃召昌业入内侍省,诈喜曰:“卿为国忧务,忠臣也,实朕之肱骨,朕矜卿之诚,赐御酒赏之。” 侯昌业却之曰:“不可!臣无寸功,愧饮此酒耳。”僖宗言无碍,仍赐之。昌业不好推却,乃饮之。既毕,昌业再三跪拜曰:“能得陛下如此厚待,臣受宠若惊。”又起身续曰:“且问国库之事如何?”僖宗笑曰:“今日只管喝酒,国事明日再议。”言毕,又亲为昌业斟酒。昌业甚为动容,曰:“陛下待臣至此,臣何以为报?” 僖宗骤然掷杯于地,厉声曰:“须以命报!”侯昌业大惊,惑问曰:“陛下何出此言?”僖宗怒曰:“汝奏书予朕,语中颇刺,朕若不杀汝,有损君威也。今汝已饮鸩酒,四肢乏力,料大去之时不远矣。”昌业不及发话,骤觉四肢无力,心腹绞痛,须臾口吐鲜血数斗,倒地而死。僖宗枭其首级,命人传示文武,言引以为戒之意,群臣莫不叹惋。正是: 难能忠臣提良议,哪知昏君不知趣。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9.黄天补兵犯长安,郑都统师保凤翔 话说僖宗自杀了侯昌业,群臣惊惧,无人敢谏。会僖宗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竟值五十缗;尤善击毬,因至宫园,谓优人石野猪曰:“朕若应试击毬,必得状元。”野猪答道:“若遇尧舜做礼部侍郎,恐陛下亦不免为之驳责也。”僖宗笑而不言,忽田令孜进宫园,拜地曰:“今天下久乱,蜀中为良御之处。为免后日不幸,陛下须遣信将镇之。”僖宗曰:“以阿父之见,当举何人?”令孜应曰:“陈敬暄、杨师立、王勖、罗元杲之流,皆为忠君能战之士也,可以为之。”僖宗正色曰:“此四人皆为阿父私党,更兼陈敬暄为阿父之兄。如斯举贤恐为天下议耳!” 田令孜笑曰:“古人云‘举人不避亲也’,昔晋平公问祁黄羊何人可为南阳令,祁黄羊以仇人解狐答之,平公遂以解狐为之,竟善。复问国尉何人可任,祁黄王以己子祁午答之,平公遂以祁午赴任,竟复善。后孔子闻之曰:‘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公而无私矣。’今陛下若效从,亦不失为一世明君也。”僖宗大悦,曰:“善哉!可使四人赌毬,以安其职。”田令孜曰:“明日臣遣其等至此试赌。”乃去。 翌日晨,田令孜集杨师立、王勖、罗元杲三人议曰:“我已劝服陛下须用尔等镇蜀,然须以赌毬为试。尔等切不可胜陈敬暄。我欲以之为西川节度使。汝曹若背,必遭恶报。”三人称喏。令孜大喜,乃携三人及陈敬暄同入。僖宗令四人击毬赌胜,敬暄夺冠,得授西川节度使;次为师立,命镇东川;又次为勖,命镇兴元;元杲最劣,不得迁擢。如此封授之举,古今未有。后人有诗叹曰: 赌毬为试代贤举,封官除禄如儿戏。 黄口竖子不知危,何德何能堪为帝。 却说高骈知黄巢势大,并不御贼,上表告急。有诏责高骈误事,骈复托病不出。卢携奏敕河南诸道出兵戍溵水,与汝州驻将齐克让呼应。忠武节度使薛能遣部将秦宗权助戍蔡州,命周岌屯兵于溵水。适徐州亦派兵三千至溵水戍守,道经许州,向薛能索饷未遂,欲生乱。 薛能极力劝慰及厚待,方得免害。然周岌闻乱将生,夜袭城下徐州兵卒,谓众将士言:“薛能厚待外兵,轻视我等,不如去之。”众将称许,乃逐薛能。能乃出,死于两军混战之中。岌乃上表朝廷,略曰:“薛大人为徐兵所杀,臣率兵还城,方得解难。愿朝廷置官,以领忠武。”朝廷无暇察之,乃敕周岌为忠武节度使。 适秦宗权至蔡州,逐去刺史,自领州事。周岌乃表荐宗权为蔡州刺史,为朝廷所许。齐克让惧为岌所袭,引兵还兖州。溵水戍兵闻许州生乱,尽皆散去,使黄巢得以率众渡淮,经颍宋徐亳等州。 由是黄巢沿途无犯,因官兵归顺,征些许壮卒,凡众八十余万,易号天补大将军,号尚让为平唐大将军,作书**各道曰: “方今天子无德,朝廷失猷。佞宦蠹国,黎民难安。诸公劳于奔命,未能如力,徒添亡众,不可谓智;孤渡淮贯宇,携民迎曙,未尝施戾,若诸公伐孤,起灾于民,不可谓仁;朝佞臣窃命,为非作歹,贻殆天下,为之效劳,无异为虎作伥,不可谓义;而诸心不齐,浑水摸鱼,唯求自利,若恒持之,必生异患,不可谓忠。昔孤得上天普世真人传剑,受之妙法,以救万民,不失信于四海。诸公讨孤,岂非逆天意哉?今唯欲讨昏除奸,不殃诸公,望诸公观望。为天除害,在今日也!若事可成,仓廪之利,诸公恣取。凡犯吾军者,虽强必诛,尸骨无存。” 诸道将士既获此书,因惧黄巢之威,悉按兵不动。惟齐克让得之奏于朝廷曰:“黄巢已入东都,臣已退至潼关。然今粮草将尽,士卒仅万余人,难抵贼军数十万之师也。望陛下速援。”僖宗阅之甚愕,以泪洗面,即召群僚参议曰:“巢贼所向披靡,连破关要,欲逼东都,万望诸卿出策以救朕!”言罢,涕泗横流。户部侍郎豆卢瑑奏曰:“贼势甚炽,旦夕必至潼关,不如陛下发兵至潼关,据险而守,以一抵十,可缓彼兵一时之击也。” 僖宗从之,发书至凤翔博野求援,命大将张承范引神策军三千人,并王师会、赵珂领兵八万至潼关守御。又使左右神策十军使田令孜为招讨使,征引兵以援御东都,然兵未至,东都留守刘允章因惧草军势大,不战而降,开门迎黄巢,拍马曰:“今黄王挥师百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幸莅洛阳,必如日月抚空,巧添极色矣!”巢笑而不语,入城慰问,揭榜安民,禁兵劫掠。 不数日,黄巢又挥兵犯潼关,以柴存为先锋。而张承范所领之神策军,多为富家子弟,贿赂宦官,方入军籍,平日锦衣玉食,未历战事,今闻将出兵讨贼,惊得魂飞九霄,乃取私财雇贫民代己为军,换锦衣秀服着之。 凤翔博野军赴援,见新神策军裘戎艳丽,绮罗珠履,不禁怒曰:“今家国危难,尔等本无寸功,竟得朝授如此华丽之衣,徒使我辈受冻忍饥。”乃攻神策军,夺其华服,反为黄巢引路。 及草军杀入,张承范、赵珂、王师会、齐克让四人欲齐搦黄巢。巢谓柴存曰:“今将军愿与贼一战否?”存曰:“久愿如此。”乃舞刀奋战,大败三人。霍存随柴存乘势掩攻,杀得**东奔西窜,血染万江。于是尚让、孟楷、朱温、黄文靖、李重胤、胡真等亦跃跃欲试,挥众而击。**哭爹喊娘,受戮无数,伏尸如山,血积成海。神策军弃械逃生。克让先行遁去,师会自刎而死,苛及承范为乱军所杀。巢乃下潼关,生擒**左中郎将郭言、右中郎将刘康乂,转陷华州,令三弟黄邺守住,自率余众人奔杀长安。 僖宗得报,知黄巢已率兵而来,将杀至宫阙。僖宗集文武计议,唯独卢携称病不出。田令孜恐己见责,乃奏帝曰:“卢携素理军政,宠信高骈,并统筹有误,故以致此。”僖宗大怒,贬携为太子宾客。携惧,于夜服毒自尽。僖宗乃除巢为天平节度使,遣人发书赐印。巢得印绶,掷之于地,怒曰:“区区节度使安能赂孤耶?当作天下共主。”遂痛杖来使,割其耳,逐之而去。 僖宗闻状,泣曰:“贼众既占潼关,将至长安,则宫阙不保,大唐休矣!为之奈何?”田令孜奏曰:“陛下可幸西川以避贼锋,昔安禄山造乱,玄宗迁此以保无虞。盖蜀地峻险,易守难攻耳!可御乱贼。”僖宗为保身,只得含泪从之,遂起行赴蜀。 黄巢闻僖宗西遁,遂率兵直逼帝都长安。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百姓扶老携幼夹道恭迎,口呼“万岁”。巢大喜,以金帛分赐之。尚让沿途慰晓市人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民众皆赞巢之盛德,乃去。巢速占宫阙,升太极殿,得宫女数千相迎,谒称黄王。 朝中旧唐官凡三品以上,皆为黄巢逐去,四品以下复居原职,其间一人李谠勇悍多力,甚有气谊,为巢所知,拜为中郎将。巢自陈符命,取僖宗年号“广明”二字,判曰:“唐去丑口而著黄,明黄当代唐;又黄为土,金所生,盖天启也。”乃称尊,国号为齐,自称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改元金统,以二弟黄揆、三弟黄邺及外甥林言为一字并肩王,尚让为太尉,赵璋、崔璆为左右丞相,张居言为吏部尚书,孟楷为左军使,朱温、葛从周、柴存、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杨能、胡真、李重胤、黄文靖等为皆为上将,下令军中禁妄杀人,悉输兵于官。然其下本盗贼,皆不从。巢乃尽杀唐室宗亲,召诸官,无有至者,乃大索里闾,豆卢瑑、崔沆等匿永宁里张直方家。 张直方乃左金吾卫大将军也,素豪杰,故士多依之,知巢至,乃迎之于霸上。或告贼纳亡命者,巢查之,杀死所匿唐宰相豆卢瑑、崔沆,左仆射刘邺、右仆射于琮、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等数百人,灭直方三族。后檄书近道,命臣之,遭拒。 黄巢勃然大怒,使尚让攻忠武军,孟楷取河中,柴存伐邠宁。忠武军节度使周岌、河中节度使李都、邠宁节度使朱玫因惧于巢势,皆降。朱温亦欲立功,请命收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为巢所从。爽本受朝命伐巢,卒至栎阳,为温劝降。巢又命温取下邓州。巢乃命温为邓州节度使,以二弟黄揆驻沙苑。 却说僖宗迁蜀,途经斜谷。凤翔陇右节度使郑畋闻僖宗至,忙整衣冠,至斜谷迎驾,跪于僖宗前,泣曰:“臣不尽心力,致陛下于斯田地,死罪死罪!”言毕,磕地头破,血流不止。 僖宗见之,甚为动容,亲为其额敷药,又撕龙袍为郑畋缠伤,潸然曰:“咎非在卿,乃天数如此,若群臣均如卿心,贼焉敢觑我大唐哉?朕欲至兴元暂避,卿其坚驻关要,勿使贼入,慎之,慎之。”畋曰:“臣叨食君禄,无甚功绩,幸蒙错爱,今陛下有难,臣剖心沥胆,纵万死亦不负陛下也。”言罢,君臣相拥,泪如泉涌。群臣见之,无不堕泪。僖宗乃幸驾兴元。 郑畋得帝授兵权,欲兴兵讨贼,诸将皆推脱不已。畋怒曰:“大丈夫食君之禄,当披甲百战以效君阶,及国有难,不碧血洗枪以壮国威更待何时?某一文人尚不惧,尔等武夫皆悚,足为耻乎?今我不破贼众誓不归还!”言罢,气血上冲,昏倒于地。诸将扶起,送入府中,以药救之。 及郑畋方醒,唯有流涕,口不能言。监军彭敬柔慰曰:“郑大人且歇养多日,愚愿代公处事。”畋点头示从。敬柔乃出,与众聚议于会堂。 适黄巢遣右丞相崔璆至凤翔,彭敬柔得报,率众将迎使入会堂,拜以礼之。璆亦回拜,曰:“郑大人无须多礼。”敬柔知彼之意言郑畋,亦不斧之,顺其曰:“老夫自领凤翔,与黄巢素无纠怨,今足下何故至此?”璆曰:“郑公勿疑,愚今为公之事来。且听我一言,公以为黄巢何人?”敬柔冷笑曰:“不过一窃贼耳。”璆亦笑曰:“不然。愚尝为越东观察使,为黄巢所擒,初以为暴而无恩,然久随之,方识得彼之大量,异于凡贼也。” 彭敬柔曰:“有何异焉?”崔璆答曰:“执璆而不害,入长安分金予民,仁也;拥将而心怜,以知己视之,誓同富贵,不分尊贱,义也;纳士而不忌,虽佣敬之,贤也;战四海而识机,敲天下以容民,明也。此乃四异乎!观李家治国,不恤民生,赏罚不平,容奸纳恶,岂足匹之于黄巢哉?公若顺风而降,必有松寿。望细裁之。”敬柔曰:“善!郑某当起草相谢,以顺黄巢。”言罢,席间诸将皆泣。璆大惊,问曰:“公等何故如此?”幕僚孙储曰:“郑大人因风痹而未至,我等故伤。”璆益惊,问曰:“此非郑大人乎?”敬柔曰:“某实乃监军彭敬柔也。郑大人因疾不能言,故使某代裁之。”乃草表谢之,璆持之而去。 适郑畋病愈,坐于榻侧,孙储以彭敬柔之事告之。畋骤起,面色甚喜。储惊曰:“郑大人不忧反喜,莫非欲失身于巢贼乎?”畋正色曰:“不然,吾之所喜,乃诸将之泣耳!此尤见人心尚未厌唐也!可以召聚诸将,晓以义之。”乃刺破手指,血书表章,遣人送予僖宗,召集诸将。诸将见郑畋如此忠义,皆言愿为之效力。于是发书,联泾原节度使程宗楚、朔方节度使唐弘夫、秦州节度使仇公遇等,大集关畿,歃血为盟,修缮器械,勤练士卒,以畋为讨贼盟主。 时崔璆以草表献于黄巢。巢大喜曰:“郑畋若降,则天下动心,我大齐可安矣。”数日后,探子回报曰:“今郑畋血盟诸道义师,自言欲入长安问陛下罪。”巢载惊载怒,乃聚群臣议事曰:“今郑畋食言,已然为患,不知诸将何人愿伐之?”班列中闪出尚让曰:“臣愿提十万雄师,尽取贼将之首级。”巢大喜,以尚让、林言左右先锋大将,各引兵十万,星夜赶往凤翔。让取道岐冈,言入讨兴平。 郑畋闻尚让将战,集众议事。裨将宋文通、行军司马李昌言、朔方节度使唐弘夫齐声曰:“我等久欲与尚让一战。”畋曰:“今我率兵三千布于高冈,故示残弱,以诱贼进。而昌言可伏于暗处出击,使贼败走。贼必遁至龙尾坡。届时,弘夫及文通伏于坡前,出其不意而袭之,必破贼众。”众称喏,与畋分布既定。泾原节度使程宗楚进曰:“适才探报林言引兵来伐,将至兴平,某欲搦之。”畋从之,宗楚乃去。 尚让引兵将至凤翔,不识前路,乃命部将王璠领兵五万,与导官王晖前行探路。让自行于后。璠进数十里,见郑畋以数千老弱之兵布于冈间,虚立旗帜,笑谓王晖曰:“郑畋书生,不晓兵机,可速攻也。”晖阻之曰:“圣上知郑畋怀经天纬地之才,久欲招降,今命我与尔等同往,意在此也。不如将军勿攻,容我先说之。”璠觉畋不足为惧,从之。 王晖乃上冈说之,见郑畋美风仪,神彩如玉,遂以秀士,生轻心,颜甚骄,乃送劝降书与之。畋勃然大怒,咬牙曰:“巢贼害国胁民,荼毒天下,我岂能降之,今尽斩其使,以示国威!”遂斩晖,掷其首级于冈下,滚至草军阵前。王璠大怒,欲与子程并军齐上,却见两侧暗丛出杀出一军,为首一将李昌言,挥众掩杀。郑畋将旗一招,冈上士卒如江水奔涌杀来。草军前后受伏,死伤极多。王程为昌言所擒,受斩。璠失魂而走。昌言欲追,却闻畋止住曰:“勿追,贼若溃走,必择平阳道,旦夕至龙尾坡,陷危矣。” 及王璠败退十余里,见前方一军行至,乃惊叹曰:“我命休矣!”细观之,见是尚让,乃近曰:“贼军伏于险处,未可败也。不如我军假意退兵,待彼撤伏,方还兵杀之。”让曰:“甚善!”乃率兵诈回,见前方大路平坦,择行之。至黄昏,达一坡处,让见尘烟大起,甚疑,问璠曰:“此乃何处?”璠答曰:“此龙尾坡也,极险之地。”让笑曰:“若我为郑畋,必伏兵于此。”一语未了,只见坡头一军杀出,为首一将唐弘夫,挥众杀来。 草军受伏,死伤无数。尚让忙引兵回,落荒而走,然未及十里,阵前从密处杀出一军,为首一将乃宋文通也,与弘夫两下夹攻草军,戮众如蚁。弘夫奋起,持槊奔杀,正逢尚让。二将相搦,枪槊交锋三十余合,不分胜负。须臾让见弘夫身后兵马渐多,心生怯意,乃勒马夺路而出,为宋文通发箭所伤。俄而王璠亦出,与让合兵,不见**追来,复前行数十里,见一军至。让惊曰:“前有拦师,后有追兵,吾命休矣!”正是: 方从悍狮口逃生,又见身后拦路虎。 欲知尚让能否突围,且看下文分解。 10.齐大帝智复京师,朱将军巧攻河上 话说尚让自败于龙尾坡,引兵既出数十里,见前方一军行至,失魂丧胆,乃谓王璠曰:“今我军腹背受敌,我攻前,汝可攻后。”分拨既毕,让见前方一军打着“一字并肩王”旗号,遂叫罢,待其军至,见其为首一将,方知是林言。言大惊,问曰:“将军何故至此?”让以实告之。言曰:“某至兴平,败于程宗楚,故遁兵至此也。”让太息,曰:“事既如此,不如乘敌军为追至,遁回长安。”言云许之。 二人归长安宫中,败绩告以黄巢,伏地请罪。巢展颜曰:“今时之阴,兆明日之盛;明日之盛,扬今时之劳。胜败乃兵家常事,非尔等之罪也。”三人乃起。林言曰:“甥臣观郑畋之意,在集诸道之兵,旦夕挥兵夺长安,望陛下早虑。”巢笑曰:“书生之志,不可轻也。”乃转头问吏部尚书张居言曰:“我军粮草尚有几何?” 张居言答曰:“昔日之粮可支一年之用,然军累战,前日左丞相计,可问之。”黄巢乃诏崔璆问之。璆答曰:“仅供半年耳!”巢敛容曰:“此天不助朕也!”一语未了,右丞相赵璋进曰:“臣观河中盐产甚丰,收利无穷,陛下可诏河东节度使李都献粮。”巢大喜,乃拟诏书,使人持之赴蒲州与李都,索粮十万石。 却说李都得诏书览之,忧色上眉,乃留巢使饮宴,私寻节度副使王重荣,叹曰:“我河中军自降巢以来,将卒累为之疲于奔命,今彼求而无厌,吾何从之?”重荣曰:“吾以外援未至,故诈降巢贼以解难。今军府积弱,苦被征收,是贼危我也。倘不改图,危矣!请相公断绝桥道,婴城自守。”都曰:“吾兵微力寡,绝之立见其患。唯公图之,愿以节钺假公。”乃推重荣为留后,自愿为副。 王重荣大喜,持节钺,斩伪齐使,求援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处存自闻僖宗奔蜀中,长安受陷,大泣曰:“圣上至此,皆我等之罪也。”遂骂巢,增兵助重荣。 黄巢闻使为王重荣所杀,拍案大怒,命邓州节度使朱温及华阴守将黄揆,合水陆兵数万攻之。重荣戒励士众,大败之。获其兵仗,军声益振。朝廷遂授重荣节钺,以之为河中节度使。重荣遣使与王处存盟,率军至渭北扎营。巢复欲兴兵讨伐,却为赵璋劝曰:“陛下伐之,必疲于奔命,若郑畋袭后,何如?”巢乃止。 时郑畋与程宗楚自分兵守住凤翔,设宴庆祝。宴毕,宋文通曰:“今巢所忧者,粮也。近闻平卢节度使王敬武等已降巢,若灭贼之事延之日久,则巢贼得旧唐臣发资相助,益难图也。”畋曰:“君言极是。”乃发书各道,约并讨贼。其檄曰: “凤翔陇右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京西诸道行营都统、上柱国、荥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郑畋,移檄告诸籓镇、郡县、侯伯、牧守、将吏曰:夫屯亨有数,否泰相沿,如日月之蔽亏,似阴阳之愆伏。是以汉朝方盛,则莽、卓肆其奸凶;夏道未衰,而羿、浞骋其残酷。不无僭越,寻亦诛夷。即知妖孽之生,古今难免。 “代有忠贞之士,力为匡复之谋。我国家应五运以承乾,蹑三王之垂统,绵区饮化,匝宇归仁。十八帝之鸿猷,铭于神鼎;三百年之睿泽,播在人谣。加以政尚宽弘,刑无枉滥,翼翼勤行于王道,孜孜务恤于生灵。足可传宝祚于无穷,御瑶图于不朽。 “近岁螟蝗作害,旱暵延灾,因令无赖之徒,遽起乱常之暴。虽加讨逐,犹肆猖狂。草贼黄巢,奴仆下才,豺狼丑类。寒耕热耨,不励力于田畴;偷食靡衣,务偷生于剽夺。结连凶党,驱迫平人,始扰害于里闾,遂侵凌于郡邑。属以籓臣不武,戎士贪财,徒加讨逐之名,竟作迁延之役。致令滋蔓,累有邀求。圣上爱育情深,含弘道广,指万方而罪己,用百姓以为心。假以节旄,委之籓镇,冀其悛革,免困疲羸。 “而殊无犬马之诚,但恣虫蛇之毒。剽掠我征镇,覆没我京都,**我衣冠,屠残我士庶。视人命有同于草芥,谓大宝易取如弈棋。而乃窃据宫闱,伪称名号。烂羊头而拜爵,续狗尾以命官。燕巢幕以夸安,鱼在鼎而犹戏。殊不知五侯拗怒,期分项羽之尸;四冢既成,待葬蚩尤之骨。犹复广侵田宅,滥渎货财,比溪壑以难盈,类乌鸢而纵攫。茫茫赤县,仅同夷貊之乡;惴惴黔黎,若在狴牢之内。固已人神共怒,行路伤心。 “畋谬领籓垣,荣兼将相,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与义士忠臣,共翦狐鸣狗盗。近承诏命,会合诸军。皇帝亲御六师,即离三蜀;霜戈万队,铁马千群;雕虎啸以风生,应龙骧而云起。淮南高相公,会关东诸道百万雄师,计以夏初,会于关内。畋与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秦州节度使仇公遇等,已驱组练,大集关畿;争麾陇右之蛇矛,待扫关中之蚁聚。而吐蕃、党项以久被皇化,深愤国雠,愿以沙漠之军,共献荡平之捷。 “此际华戎合势,籓镇连衡,旌旗焕烂于云霞,剑戟晶荧于霜雪。莫不持绳待试,贾勇争先;思垂竹帛之功,誓雪朝廷之耻。矧兹残孽,不足殄除。况诸道世受国恩,身縻好爵,皆贮匡邦之略,咸倾致主之诚。自函、洛构氛,銮舆避狄,莫不指铜驼而皆裂,望玉垒以魂销。闻此勤王,固宜投袂。更希愤激,速殄寇雠。永图社稷之勋,以报君亲之德,迎銮反正,岂不休哉。” 诸道得檄,多有欲盟者,回书决之。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屯兵沙苑、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屯兵渭桥、夏绥银节度使李思恭屯兵武功、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屯兵王桥、邠宁朱玫屯兵兴平,议约期夺复长安。郑畋大喜,备器械,练士卒,枕戈待旦。唐弘夫自龙尾陂胜役,欲一鼓作气灭贼,遂联结程宗楚、仇公遇同赴长安。盟前后兵马八路,凡八十万,拟直驱长安。 黄巢闻之大惊,诏回朱温,集文武议事。大将孟楷奏曰:“臣楷启奏陛下:今贼势甚炽,我军可多造鹿角,又备滚石,坚守城门,则贼久攻不下,不出旬日便退。”余众皆言有理,唯一人摇头,众人视之,乃朱温也。孟楷曰:“朱将军何为?”温对曰:“城门多造鹿角,倘贼分兵数路而攻,则计空耳!至于多备滚石,更是无用之计,倘贼围城不攻,持距数丈,则石不可用,久之,我军粮尽,为之奈何?”楷无言以对。 文武闻朱温言,皆深以为然。温又拜于殿前,从容曰:“臣有一计,可退贼军。”巢闻之,笑曰:“朱爱卿且休言,朕亦有一计,可退贼军。不如朕先书于纸上,而后与卿对之,看谁计更妙。”遂命人取文房四宝,书毕。巢使温言之。温曰:“今贼众欲至长安,其势虽众,然诸心不齐。我军可先弃长安,退城数十里下寨。或知我军早退,故不逐也。彼为独享其功、私贪城财,必不告于诸道,却自领兵马入长安,此谓失忧之师也。然后陛下可率兵杀回,令彼措手不及,则长安唾手复得也!” 黄巢闻之,抚掌大笑,欣然曰:“朱爱卿之计几与朕同。”遂示书于众,其书略曰:“**欲至,众心不齐,盖或贪功。我军可尽留财贿于城中,弃城诈退,及**至,破门而入,见城中财物甚多,必相争抢,无心备御。而后我军回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则大计可成也!”众文武见之,皆矍然曰:“陛下与朱将军妙算,虽姜子牙在世,亦未能及也!”巢与温闻之,相视而笑,遂领兵退城东遁,于灞上安扎营寨,待**入长安。 许久,草军探子回报黄巢曰:“今**收复长安,百姓欣然出迎,唐弘夫与程宗楚为免余道将士分功,故未告之。余道谓长安既克,尽皆不动。然二人所率部众号令不一,军纪无束,皆入城抢财争贿,止之不住。王处存令军士头系白缯为号,坊市无赖亦以白巾系头,混同**趁火打劫,长安城兵乱不堪言。”巢大笑,谓文武曰:“彼果中朕计,诸将何人愿破敌?” 班列中骤出孟楷、霍存、胡真曰:“臣等愿往也。”巢乃以楷为先锋,存、真为副将,谓三人曰:“三位将军可打着**旗号,混入长安,以袭之不备。”三人称善,引兵二十万而去。将至长安城下,楷谓霍存、胡真曰:“向者,朱玫自降我军。圣上以王玫为邠宁节度使,后竟为朱玫所杀。今日我等须报此仇:汝等诈称邠宁军将、吾诈称泾原军将,分兵两路袭入长安。何如?”霍、胡二人齐声曰:“斯策甚善。”乃分兵十万而去。 孟楷先至长安城下,诈谓唐守卒曰:“某乃泾原节度使麾下将,今至此以近城以防贼袭。”守卒不疑,使其入。须臾霍存、胡真诈称邠宁援将,亦赚入城中。存私谓楷曰:“适才某使细作探知朱玫将至,今将军可攻其内,某等攻其外,使彼首尾不能相连。”楷许之,先前行。及逢**,楷谓众将士曰:“速战!”草军奋然,杀敌措手不及。**因拾城中物资,重负不能逃走,被草军掩杀,血流千里,马革裹尸。孟楷挺矛冲杀,适逢唐弘夫绰枪来战。 方交并十七八合,孟楷大喝一声,刺死唐弘夫于马下。程宗楚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孟楷。然战不数合,亦中矛落马而死。会朱玫引兵至开远门,为霍存引兵杀败,喉中一枪,退归兴平。王处存、仇公遇方赶来救,与胡真大战,死伤亦众,无奈还归本镇。楷遣人报捷黄巢。巢大喜,复入长安,升殿坐堂。草军因恨百姓昔迎**,怒不可遏,乃违巢命,屠民数万。巢制止不住,无奈屈从。 时尚让、朱温受黄巢之命,大破李孝昌、李思恭于于渭桥。二李败至富平。巢复遣为孟楷、朱温进取,杀败孝昌、思恭。二李还归本镇,温班师归邓州。王璠亦奉命攻兴平,大败朱玫,玫退至奉天。王重荣为黄揆击败于沙苑,亦还其道。计前后,王重荣、王处存、朱玫、仇公遇、唐弘夫、程宗楚、李思恭、李孝昌八路军马,凡八十万,皆为草军杀退。自此,**诸道日益震怖。 适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居于许州,见长安复陷,乃与麾下八都头——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李尚议事。其间王建者,字光图,小字行哥,许州舞阳人也,目不知书,为人隆眉广额,龙睛虎视,机略拳勇,出于流辈。少时无赖,以杀牛、偷驴、贩私盐为业,因于家中昆仲排行第八,故人称之“贼王八”。 及壮,王建父亡,乃发地数尺葬之。有卜者曰:“此天子地,汝小民何容卜葬?”建诡然笑曰:“汝何知哉!吾来日将为天子也。”其人惊视而去。俄而建见父棺跃出,大惑,再葬之,然棺复跃,及三番,方克葬,后因罪入狱,为狱吏暗释,匿于武当山。山上僧人处洪逢建,见其相面惊奇,乃说:“子骨法甚贵,盍从军自求豹变。”建采其言,投军忠武,为节度使擢为列校,征王仙芝有功。 却说杨复光谓其众曰:“今巢贼毒害天下,吾欲起兵讨之,当先克邓州,尔等觉之如何?”众都头皆言不可,致复光默然,唯王建曰:“可也,今邓州贼将朱温,兵不过二三万,我军虽不过万,然若联忠武节度使周岌十万之师,必破朱温。”复光欣然曰:“前日周岌邀我明日入宴,我可乘间劝之回唐。” 都头鹿宴弘劝阻曰:“周岌此人,素来欲私,失身于巢贼,公若去之,是羊入虎穴也。”复光曰:“不然,岌尝为我属,固为我知。今彼虽降巢,却非实心居其下。我若以言间之,彼必助我也。”宴弘默然,目视其去。 值杨复赴约,周岌设席待之。酒酣,岌言本朝事,复光泣下,良久曰:“大丈夫所感心者,恩义也。若为私利而避大害,非丈夫也。公自匹夫为公侯,岂能舍十八叶天子,北面臣贼?何恩义利害之可言乎!”声泪俱发,岌亦为之流涕,愀然曰:“非公所言。吾不能独力拒巢贼,故阳奉阴违之,今召公至此,正为此事。”复光转悲为喜,与岌沥酒为盟,又遣其养子守亮乘夜杀巢使于驿馆。 翌日,二人同入蔡州劝刺史秦宗权复属唐,勉以大义。宗权折其言,命裨将王淑、赵德諲各引兵一万助之。杨复光大喜,挥己及岌、宗权凡十万众,大破朱温。王淑因逗留不进,为复光所斩杀,并其一万兵马,乃逐温至蓝田,适丁母忧还,使温得脱。德諲因功迁申州刺史。 时黄巢闻朱温战败,将归长安,乃至灞上相迎。入京城中,巢设宴接风。忽有细作回报曰:“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已生还唐之心,自屯兵于合阳,与河上王重荣相呼应,意渡黄河征陛下。”巢拍案大怒,喝曰:“王重荣、诸葛爽皆背义之徒,朕誓伐之。诸将何人愿往?”朱温曰:“臣愿往。”巢曰:“不可,卿新败于杨复光,将士劳苦,不可轻征。”温曰:“哀兵必胜。昔王重荣败臣,乃彼一时利也。臣誓报此仇,今有一计,可破王重荣与诸葛爽。”巢问是何计。温答如此如此。巢大喜,遣温与尚让同去。 二人至河上,扎寨而立。朱温留尚让守营,自亲引兵至王重荣寨前。朱温谓王重荣曰:“吾军破长安诸唐援军,所向披靡,何尔等不识天高地厚。”重荣怫然曰:“混账!四海皆我大唐之地,岂容尔等草犬作威作福。”温大怒,使部将丁会直取王重荣。会拍马舞刀而出,尚未至重荣身前,却为重荣部将李都抵住。斗六七合,会奋起一枪,刺李都于马下。 朱温大喜,乘间拔出佩剑,厉声曰:“诸将士速前。”言罢,身后兵马朝王重荣军杀来。重荣见状,亦将长枪一招,身后将士涌出。两军厮杀,各有死伤。约小半个时辰,温见后方一军杀出,为首一乃重荣兄王重盈也,其军势不可挡。温两面受击,大败而走,退归本寨。 夜宿寨中,朱温谓尚让曰:“今我军虽战不利,然略施小计可破贼也。”让问是何计,温曰:“王重荣举大军自河中而出,战我军于河上,必为诸葛爽所知。然爽为人轻忧求全,素无谋略,将军可速袭之。届时重荣若知,必赶往救援,而我可伏击道中,一战破之也。”让叹服曰:“此计极妙!”乃去。 翌日,朱温复至重荣阵前索战。重荣列八千精骑于阵前,笑谓温曰:“屡败之将,焉敢复战?”温笑曰:“如何不敢,今尚让将军已发兵往合阳袭诸葛爽去也,汝孤军于此,岂能久耶?”重荣知诸葛爽非尚让之敌手,心惊,欲速战。两军交锋,各有死伤。温假意示弱,退归本阵。 王重荣乃引兵绕河而走,欲合兵合阳。然未离河上十里,却被前方一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将朱珍挺枪立于阵前,喝曰:“今某奉朱将军之命,特候尔等于此。”重荣又惊又躁。牙将常行儒曰:“愿与贼一战。”乃跃马绰戟而出,直取朱珍。交锋十余合,行儒肩中一枪,勒马而回。珍挥兵掩杀,河中军不敌,回军而走,约十余里,见朱温引兵杀来,重荣大败。无奈引兵回蒲州。 话分两头。却说诸葛爽屯兵合阳,正寝与舍间,忽人报曰:“今光州刺史李罕之求见相公!”爽乃起,迎罕之一彪人马入舍,曰:“李摩云至此,蓬荜生辉也,然不知何故光临寒舍。”罕之曰:“初,某因无奈而随黄巢,后痛改前非而归唐,属淮南节度使高骈麾下,为之谋事,得荐为光州刺史。然蔡州刺史秦宗权素怀狠心,势焰甚嚣,累袭我境,致我军死伤甚众。今某欲属相公麾下,待时机至,雪此仇恨。” 诸葛爽沉吟须臾,骤见李罕之身后一少年身长八尺余,剑眉星目,翩然俊雅,颇有天人之气概,甚异之,乃问罕之何人。罕之答曰:“此为某居光州时,新募之人,姓符名存,字德祥。”爽复问曰:“今所居何职?”罕之曰:“百夫长也。”爽思忖:“既为百夫长,必无甚勇。”遂不复问,堪堪举杯敬之。符存受之,一饮而尽。 却说符存幼时贫困,尝因打抱不平而获罪。死刑前,符存指旁坏垣,顾刀斧手曰:“愿就死于彼,冀得垣土覆尸。”刀斧手感其侠义,许之,移彼至垣下。适主将正饮酒,欲与妓伴歌以助酒兴。妓曰:“有名符存者,常为妾歌,其声或婉转悦耳,或响遏行云,将军何不使歌之?” 主将来驰骑召符存,命唱之。存乃引吭高歌,其音抑扬顿挫,或喜或哀,时刚时柔。主将欣然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聆符存之歌,快然自足。如若杀之,诚足惜也。”乃下令赦存。存拜谢乃去。 言归正传。却说诸葛爽正饮宴间,有探报曰:“今贼将尚让引十万大军将至,欲问相公之罪。”爽大惊,召众计议。李罕之进曰:“某愿出战尚让。”符存劝曰:“不可。今贼将远来,利在速战。若粮草尽绝,彼必败也。以末将之意,我军宜分为三路:诸葛相公率第一路,于正门击之;主公率第二路,伏兵门外十里处,与城内成掎角之势,伺机而袭。我自率第三路,劫其粮草,使彼不能长久,则贼军数日可破矣!” 诸葛爽心甚疑,暗忖:“此莫非彼欲立功得禄耶?竟有反客为主之意,必不能从。”乃叱曰:“汝区区一百夫长,岂知兵乎!夫尚让非凡类可比也,若三路而伐,彼定知之而施反将计,则我军危矣。汝小儿之见,不足论兵,望勿复言。”符存暗叹而退。爽乃从李罕之之意,命之引兵出城三十里,迎战尚让。正是: 良药苦口不从命,忠言逆耳不受听。 欲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1.取合阳骁将立功,听良劝朱温降唐 话说李罕之言欲战尚让,为诸葛爽所从,乃命将卒披挂衣甲,自率其众二万出城三十里布好阵势。罕之谓军中将士曰:“贼将尚让为黄巢军第一猛将,尔等何人敢与之一战?”少年都尉王建及答曰:“末将久欲斩之,以谢天下。”罕之乃从,使之列于阵前,以待尚让至。 正候间,前方尘土飞扬,步声起处,衣甲如林,正是尚让引十五万大军至。两军渐进,王建及绰刀跃马,喝曰:“吾乃许州都尉王建及,来将莫非尚让乎?”让不答话,挺枪直刺。建及舞刀接住。斗六十余合,建及败归本阵,谓李罕之曰:“尚让果有勇略,非我能敌也。” 忽一人骤出,朗声曰:“吾观尚让,不过卖首之徒耳。”李罕之视其人,身长八尺,形貌瑰伟,丰爽俊逸,乃新收少年校尉杨师厚也,遂谓之曰:“军中事严,师厚休得戏语。”师厚正色曰:“君无戏言也,主公且看我取贼将首级。”言尽,披挂上阵,跃马挺枪,直取尚让。让冷笑,拍马奋战之。交锋七十余合,让顿觉师厚枪法益速,神出鬼没,乃虚晃一枪退走。 杨师厚立于阵前,觉尚让骁悍,未可轻视,并不掩杀。尚让暗忖:“此人并不来追,莫非惧群战耶?”乃勒马回头,将枪一招,身后李谠、王璠、杨能、李唐宾、柴存齐出,奔往助己。师厚力战六将,徐徐不敌,回首大喝曰:“德祥援我。”一语既出,只见符存拍马而出,举一把七十斤雀舌梨花枪杀来。八马来回,如转灯般厮杀,自午至昏,不分胜负。两家罢军,各回军寨。 李罕之回城中,面带骄色,以尚让暂退告诸葛爽。爽以酒谢之,却思忖:“区区二万兵马便能破尚让,料贼亦无能之师也,来日我当引兵亲战。定不可使李罕之喧宾夺主。”乃曰:“君等可暂歇,明日战时,我亲率兵慑之。”罕之曰:“明公神武,必能破贼。”爽大笑,因酒敬之。次日,探子回报曰:“贼军于阵前骂战。”爽笑曰:“纤微莽草蛉,不识合阳虎。吾必教之有来无回。”乃引兵七万而出。 对阵之时,草军阵前,为首一将乃朱温也。原来尚让前日回军,正逢朱温赶至,以战事告之。温乃请自为先锋,让许之,命胡真为副将,与温同去,拟于晨叫战。诸葛爽素识朱温,遂笑曰:“朱温,尚让不敢亲至,故教汝来送死。汝成其命乎?”然久不见温答话,乃谓身侧中郎将赵擒龙曰:“汝能与贼将一战否?”擒龙曰:“善!虽死无恨也。”言讫,拍马舞刀杀出,奔至草军阵前。 朱温欲绰刀亲搦,却为百夫长庞师古劝曰:“主公休躁,如此鼠辈,何消主公亲往,末将不才,愿为代劳。”温许之。师古掣钺上马,奔往应战。刀钺相交未及三合,师古厉声一喝,斩擒龙于马下。爽大惊。 倏然,爽军阵中闪出一将,谓诸葛爽曰:“末将孙不残欲与之战,五合之内必取贼将首级。”未等爽答话,孙不残便拍马上前,手抡长斧,大喝三声,直取庞师古,然战不数合,却为师古奋起一钺,斩为两段。 俄而复骤出一将,名唤郑无双,生得面如狻猊,眉横一字,腰似圆台,持一枝铁叉,踩两筒皂靴,单臂有千斤之力,人皆惮其勇。今见庞师古耀威,甚是不忿,乃挺叉来刺,与师古斗二十余合,未分胜负。爽军皆称妙。复斗数合,郑无双一叉刺去,为师古躲过。说时迟,那时快。师古忙于背囊取出一条铁鞭,朝之击去。无双欲收叉抵之未及,头中一鞭,**迸流,死于马下。爽军众将见郑无双惨死,无不震悚,皆汗流浃背。诸葛爽亦生惧心,谓朱温曰:“尔等勇略,今我不欺汝兵少,自当离去。”乃退。 还至城中,诸葛爽谓李罕之曰:“今贼军势大,将猛无双,不如退却。”罕之问曰:“此事且须计议,其将何形?”爽答曰:“为首之将鹰视狼顾,隆准虎须。搦战之将面如鼋龙,井口猴腮。皆极雄壮也。”罕之惊曰:“此必朱温及其部将庞师古也!温为人诡计多端,麾下猛将如云,更兼与尚让互应,未可图也。明公须弃合阳,以避其锋。”爽附和曰:“吾素识朱温,昔本欲伐巢,为彼劝降,善之,知其勇谋过人,不可敌也。今吾当从君意,以图后计。” 一语未了,有一人闪出,身长八尺五寸,浓眉大眼,体壮如牛,劝曰:“不可,其麾众虽勇,然我可率众当之,望收复成名。”爽视其人,乃都尉牛存节也,字赞贞。符存、杨师厚闻其言,亦奋然曰:“将军之言甚善。”诸葛爽怒曰:“竖子岂知时务?”遂不从其言,自此亦不喜存节,乃与罕之引兵而去。草军既占合阳,告捷黄巢。巢遣柴存、杨能守合阳,命朱温、王璠、尚让还京城。 话分两头。却说僖宗自迁成都,光阴许久,因闻奏各道败绩,心中大躁,然宠田令孜如旧。令孜倚畀陈敬暄,奏僖宗拜其为相。僖宗从之。敬瑄奏使右使郭琪,领黄头军,守卫成都。令孜犒赏护驾诸军,尝从厚金,独不及西川军,致其众不悦。方置酒会诸将,以黄金樽行酒,即赐之。 郭琪不肯饮,谓田令孜曰:“吾川军亦为朝廷兵马,本乐效君阶,当为一体。今大人奈何独赏禁军,而无及我疾苦之众耶?若将士不服,肘腋变起,则天子何往?望大人等一视之,恤慰众心。”令孜和声曰:“且问君有何功,能堪重赏乎?”琪答曰:“战党项,薄契丹,历数十役。挥挞千里,诛贼过万,此琪之功也。”令孜甚怒,佯喜色曰:“吾知之,来日即论功行赏,可乎?”琪大喜,言谢过。 方宴散众归,田令孜密以毒注酒中,命人赐与郭琪。琪饮已,方知中毒,乃杀一婢,吮血方解其毒,心甚不平,乃诱众作乱,焚掠坊市。令孜命诸军击琪。琪谓厅吏曰:“汝事吾能始终,今有以报汝。汝赍吾印剑诣陈公曰:‘郭琪走渡江,我以剑击之,坠水,尸随湍流下矣。得其印剑以献。‘则可保吾家小无恙。”厅吏言善,遂解印剑授之,以献敬瑄,果保琪家无虞。而琪突围夜走,渡江奔广陵,卒投高骈。令孜自此益骄愈蛮,无视将相,总览军政。 此前宦官权重,北司内侍与南司宰相,分权分峙,及令孜专政,权覆南司。左拾遗孟昭图痛心阉祸,愤然上书,曰: “君与臣一体相成,安则同宁,危则共难。昔日西幸,不告南司,故宰相、御史中丞、京兆尹悉碎于贼,唯两军中尉以扈乘舆得全。今百官之在者,率冒重险出百死者也。昨昔黄头乱,火照前殿,陛下惟与令孜闭城自守,不召宰相,不谋群臣,欲入不得,求对不许。且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陛下固九州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岂悉忠于南司?廷臣岂无用于敕使?文宗时,宫中灾,左右巡使不到,皆被显责,安有天子播越,而宰相无所豫,群司百官弃若路人?已事诚不足谏,而来者冀可追也。” 书既呈入,却为田令孜所截,隐匿不奏。令孜怒曰:“竖儒焉敢欺我耶!”即起杀心,乃假传帝诏曰:“孟昭图奏书圣上,言中颇讥,有失君臣大体。今圣上怒,贬为嘉州司户。”昭图得诏,大泣曰:“今宦官当权,蛊惑圣上,朝廷陷危,臣不能报之,有愧此生。”乃求入朝面圣,却为神策军士拦住,并受喝曰:“今圣上龙颜大怒,本欲杀汝,幸为田公公劝阻,方免大祸。公若执意,祸将至矣!” 孟昭图仰天叹曰:“阉狗仗势,必遭恶报,吾番此去,必为害矣!”乃去。后军士将此言告以田令孜,令孜勃然变色,乃遣人刺杀昭图。值昭图赴嘉州途间,经蟆颐津,见一斗篷人赶至。昭图知意,叹曰:“此吾死期至矣!”言罢,果为斗篷人挤溺津中,化为忠魂。后宋祁有诗叹曰: 密疏即储胥,指言刀锯馀。难排赵高鹿,竟葬楚江鱼。 愤魄栖长濑,冤氛犯太虚。无人抉君目,他日见诛除。 有同朝官吏狄常侍见孟昭图死,亦心怀不平,乃作诗叹曰: 一何罪死一何名,独向湘江吊屈平。 从此蜀川春夜月,杜鹃啼作两般声。 时感化军牙将时溥,逐杀节度使支祥,因贿赂田令孜,即得令孜奏为节度使。寿州屠夫王绪,与妹婿刘行全聚五百之众起义,攻夺寿州、光州,被秦宗权奏为光州刺史,后四处征兵,知光州固始县王潮、王审邽、王审知三昆仲有能,为秦将王翦之后,乃召之为己用。 先是,凤翔陇右节度使郑畋因遣诸道收复长安,为巢军所败,自此染疾,及归凤翔,竟为行军司马李昌言所围。昌言遣麾下求为南面都统,辄引兵趋府。畋不意见袭,登城曰:“吾方入朝,公若能戢兵爱人,为国灭贼。吾愿使公代守此矣。”昌言称喏。畋即表奏昌言为凤翔节度使。畋出境,既半道,内惭负,即辞疾,得诏授太子少傅,分司东都,便医于兴元,后愈,为帝诏至成都朝中任司空。 话分两头。却说黄巢见朱温累胜,极重之,谓之曰:“将军知‘二华关渭水,三城朝合阳’所言何地否?”温对曰:“臣不知也。”巢笑曰:“二华即华阴、华县,关乃潼关也,水为白水。三城乃韩城、澄城、蒲城,朝为朝邑县,此数处皆为同州所衔要地。若能得之,不惧**诸道也。”温知其意,奋然曰:“臣不才,愿取其地,为陛下阻击唐臣。”巢大喜,迁之为同州防御使。温谢言而去,引兵五万至同州。州吏素知温骁,甚惧,不战而降。 朱温率众入城,分布既定,乃单人入府就寝,待双目合寐,忽大风起,呼呼作响,似妇人哭号。温惊起,开门窗而视,见屋外并无他人,正欲回屋而睡,忽见一老者现身于眼前。温惊视许久,问曰:“公乃何人,何故至此?”老者对曰:“吾乃上天普世真人,今受天帝之命,至此欲寻有缘人也。”温正色曰:“然此处并无他人,上仙莫非误耶?”老者抚须笑曰:“不然。初,黄巢科举不第,即生反心。吾以之为有缘人也,遂励之以成大事。然此非一人可就,彼成半将亡,今须一有缘人续任。”温问曰:“何人可任之?”老者正色曰:“此非汝不可。”温大惑,问之其意。 老者答曰:“昔唐朝强盛,威服内外,万国臣之,诚一时之极也。然天道有变,盛极而衰。今朝廷阉党窃命,使民生多艰。天帝厌之,乃命吾寻有能之士而灭唐也。今汝若愿受命,可借机背巢而投唐,待时势至,篡唐立国,清灭奸宦,存恤民生,以全天命也。”朱温口头称喏。老者复曰:“明日汝军中将士必执一女献于汝,此女怀佐世之材,汝须纳之,以为贤辅。”言罢,化烟而去。 及朱温醒,将信将疑。倏尔部卒献一女至,但见其女蛾眉皓齿,冰肌玉骨,媚目显羞态,芳唇如花开,若妖妲亦失颜色,虽西子羡乎三分,亭亭玉立,真似天仙也下凡。温素觉此女面善,观之须臾,方知为张惠也,惊忖:“果应普世真人之言也。”乃喜不自胜,失声曰:“汝乃宋州刺史之女乎?”张惠低声称是。温忙扶之起,和声曰:“请起,张小姐为我同乡,猝遭兵祸,必受惊不小。”惠含羞而起,口中言谢。温问曰:“令尊、令堂何处?” 张惠泣答曰:“父已逝,母亦散,奴家随民众而流离至此,幸得见将军,顾全乡谊,方得身全。”温笑曰:“小姐莫忧,我自当遣人寻令堂至。”惠称谢。温起身拜曰:“在下有一言,恐失小姐笑。”惠曰:“但言无妨。”温曰:“我尝于宋州郊外幸逢小姐,一见倾心。自此辗转反侧,心中甚慕。近年东奔西走,时常探问府居,竟无着落。我誓卿不娶,故而至今,尚未娶亲。若小姐矜愚赤诚,圆我所愿,此生死而无憾矣。”惠花容失色,沉吟不语。温哀声复求,惠方许,与之结亲。温遣人寻岳母,竟至。 却说唐朝见草军累破藩镇,心中甚忧。王铎请命督战,为僖宗从,敕为招讨都统,以代高骈,转骈为盐铁转运使。骈见兵权解半,大怒,上书奏曰: “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奸臣未悟,陛下犹迷,不思宗庙之焚烧,不痛园陵之开毁。王铎偾军之将,田令孜在蜀贪黩,岂此二人能戢强兵!今之所用,上至帅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无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耻。臣但虑寇生东土,刘氏复兴,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今贤才在野,憸人满朝,致陛下为亡国之君,此子等计将安出!” 僖宗览奏,勃然变色,曰:“高骈逆臣,岂堪为用?”乃诏罢骈盐铁转运使之职,授以侍中之虚衔。并命郑畋拟诏责骈,曰: “绾利则牢盆在手,主兵则都统当权,直至京北、京西神策诸镇,悉在指挥之下,可知董制之权。而又贵作司徒,荣为太尉。以为不用,如何为用乎?朕缘久付卿兵柄,不能翦荡元凶,自天长漏网过淮,不出一兵袭逐,奄残京国,首尾三年。广陵之师,未离封部,忠臣积望,勇士兴讥,所以擢用元臣,诛夷臣寇。从来倚仗之意,一旦控告无门,凝睇东南,惟增凄恻! “谢玄破苻坚于淝水,裴度平元济于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将。宗庙焚烧,园陵开毁,龟玉毁椟,谁之过欤!‘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认!‘陛下犹迷’之语,朕不敢当!卿尚不能缚黄巢于天长,安能坐擒诸将!卿云刘氏复兴,不知谁为魁首?比朕于刘玄、子婴,何太诬罔!况天步未倾,皇纲尚整,三灵不昧,百度俱存,君臣之礼仪,上下之名分,所宜遵守,未可堕陵。朕虽冲人,安得轻侮!” 高骈得诏,扬言与朝廷一刀两断,作诗《闻河中王铎加都统》,讥讽曰: 炼汞烧铅四十年,至今犹在药炉前; 不知子晋缘何事,只学吹箫便得仙。 话归另题,却说王铎既为都统,乃诏会同各道伐贼:第一路,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第二路,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第三路,忠武节度使周岌;第四路,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第五路,夏绥节度使李思恭;第六路,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第七路,宣武节度使康实;第八路,感化节度使时溥;第九路,平卢节度使安师儒;第十路,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后孝昌死,以东方逵为节度使。 先是,旧平卢节度使安师儒为牙将王敬武已所逐,敬武自称节度使,尚附黄巢。铎遣判官张浚说平卢军曰:“今天下兵马会盟京城,独尔平卢不至,若及贼平,天子反正,敢问公等何以面对天下?”平卢军哗然。敬武惊悚,乃遣兵二万,随浚同行。铎共集十道兵马五十余万,进兵伐巢。然诸道素忌巢军八十万之炽,皆望风逃窜。巢分兵而破之,灭联军十余万。 时王重荣见草军疲于久战,觉时机至,与杨复光起兵同伐朱温,累破之,欲循机劝降朱温,乃遣细作行贿温宾客谢瞳与裨将胡真。细作径投二人府下谒见,具言:“杨都监与王相公久闻盛德,特使某送金甲为信。更有厚金奉上。”谢瞳、胡真大喜,阅信毕,谓细作曰:“上覆都监,但请放心。某自有良策奉报,必劝朱将军顺唐。”细作乃去。 其时,朱温寡不敌众,连连战败,乃奏书黄巢,乞求增兵。然其书为左军使孟楷所获。楷思忖:“朱温素有狼顾之相,天子之气,昔日彼于沣州私募兵马,故有野心,今日不消助,可借王重荣之手除之。”乃匿之不奏。温见兵久不至,复上书请援,又为孟楷所阻。后复奏八次,皆无效。温大怒曰:“若不援我,勿怪反也。”乃谓众人曰:“今上不发兵解我之围,如之奈何?” 谢瞳曰:“黄家起于草莽,幸唐衰乱,得众数十万,直投其隙而取之尔,非有功德兴王之业也,此岂足与共成事哉!将军勇冠三军,力战于外,而孟楷专务壅蔽,奏章不达。黄巢无独断之明,破亡之兆必矣。今天子在蜀,诸镇之兵日集,以谋兴复,是唐德未厌于人也。如章邯背秦而归楚,明智之举也。”胡真附和曰:“谢瞳所言极是。黄巢将亡,天意也。望公可细裁之。”朱温采其言,振奋曰:“我意素决,尔等又如是,复何疑哉!天下富贵,今若不取,更待何时!” 朱温至家,问妻张惠曰:“今我累战败于王重荣,乞上增兵救急,却为之拒,奈何?”惠对曰:“鸟知厦倾而飞,士见路阻而回。观大唐江山,历经一十七世,反复受贼创,亦未见国破稷亡,诚泰山之安也!足示大唐气数未尽,不可图之。今观黄巢,乃一得志匹夫耳!起于强寇,认之为主,无异于认贼作父也!古人云:顺天者生,逆天者亡。将军若权计利害,弃邪从正,归顺大唐,则荣华享之不尽,请将军熟虑之。”温觉有理,乃杀巢使监军严实及将领马恭,即作书于重荣,示降唐之心,言:“大帅与家母同姓,料祖源同支。如蒙不弃,温愿拜为舅父,唯大帅马首是瞻。” 王重荣览书大喜,回书言从。杨复光劝之曰:“朱温素为黄巢爪牙,害极天下,不如杀之。”重荣正色曰:“不可。公若杀温,是绝降者之心也。巢军震怖,必死战不懈,则贼难图也。”复光从之。重荣乃遣温至成都入朝拜见圣上。 僖宗知朱温至,出殿来迎,见温仪表非俗,欣然曰:“天赐卿于我大唐,社稷幸甚耳!”遂赐之金锦玉帛,以表降唐之功。温暗自大喜,诈显忠心,跪身于地,连连磕头,泣曰:“禽因厌飞而知返,士以觉迷而思惭。臣本事巢,殆于社稷,罪该万死。今初降天朝,未立寸功,难以折罪,愿陛下命臣讨贼,洗清已往罪孽。” 中书令王铎以朱温洗心革面,不住叹曰:“真社稷忠臣也。”僖宗见温泣言情切、怀讨贼报国之心,不禁动容,乃除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同华节度使、宣武节度使,并赐名全忠,命之讨贼。温既受官职,欣喜不已,乃归。正是: 亡羊补牢时未晚,来生路上有隙还。 欲知朱全忠讨贼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2.陈景思奏荐鸦儿,杨复光计除伪相 话说朱全忠降唐,得除官禄,方还归同州,欲起兵伐黄巢。妻张惠劝之曰:“今诸道按兵不动,隔岸观火,未连同枝。君若起先讨之,乃置己于贼之矢的也。”全忠觉甚理,乃罢伐策,礼尚往来,甚结王铎之心。铎大喜,以全忠为外援,甚倚之。田令孜妒之,谗于僖宗,言铎仗外威而懈于伐贼。僖宗信之,贬铎为检校司徒、义成节度使。 值黄巢得报曰:“今同州防御使朱温已斩监军严实、杀裨将马恭,投属大唐,拟兴兵伐陛下。”巢勃然大怒,骂曰:“窃锅贼,天地不容,朕誓擒之。”正论间,有报奏曰:“代北监军陈景思受唐朝令,率沙陀大将李友金、安庆都督史敬思等诸部伐取长安,已至绛州。”巢甚愕,问曰:“来众几何?” 探报答曰:“极其众也,不可胜数。”巢叹曰:“前有叛贼,后有来兵,穷煞朕也。今须先解急危,后图叛臣。何人愿抵陈景思?”朝列中骤出左军使孟楷与偏将军王贤曰:“小将愿往。”巢曰:“与孟将军十万雄师,并王将军为副将,势必破贼,勿失朕望。”二人言善乃去。 话分两头。却说陈景思、李友金、史敬思至绛州,为刺史瞿稹出城迎入城内,设宴相待,谓景思曰:“贼势方盛,未可轻进,不若且还代北募兵。”景思从之,与还雁门,募兵得三万人,皆北方杂胡,多为沙陀人,屯于崞西。胡兵犷悍暴横,行猖作乱,稹与友金不能制。 李友金谓陈景思曰:“今蕃兵难制,战贼必败。不若奏书朝廷,乞赦李氏父子二人,命之讨贼,必大获全胜。”景思曰:“莫非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乎?”友金曰:“然也!李氏父子素来骁悍,怀威名于沙陀,若以此二人为帅,必能统筹此部。”景思从其言,乃上书奏朝廷,曰: “臣陈景思之于大唐,无甚功绩。徒享厚禄,诚为傀怍。今巢贼行猖作乱,祸殆百姓。臣每念于此,切齿拊心,本欲兴兵讨之,以报陛下之恩。然沙陀兵众骁而难驯,臣不能制。今有沙陀二李,勇冠三军,负将略之才。窃观天下群雄,无能及此人者。彼所统沙陀骑兵,皆骁勇健捷。后因无知而恣犯国威,为大唐天兵驱入鞑靼。今陛下何不赦宥其罪,诏之讨贼?则大唐将兴,黎民可安矣!成败之机,在此一决,惟陛下裁之。” 僖宗阅毕,问文武曰:“沙陀二李所谓何人?”司空郑畋答曰:“乃朱邪赤心、朱邪克用父子也。”僖宗问曰:“何称‘二李’?”畋曰:“朱邪氏父子本为沙陀人。向者赤心因随康承训讨庞勋有功,封为李姓,赐名国昌,为振武节度使,其子克用,勇武过人,号为飞将,能开弓一箭射双凫,与父大破贼军。后陛下践阼,适代北年荒,百姓饥寒,故军需不供,漕运不济,运粮一石运费以倍计,致供差者破产毙命,哀鸿遍野。同州防御使段文楚怜悯百姓,严命缩减军士衣米。军卒哀苦,将士怫然,议欲谋之。 “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乃遣部将康君立秘达蔚州,联蔚州牙将薛志勤、李存璋,谓克用曰:‘段文楚残横无仁,不恤将士,若彼久留,无利我代北之众也,望请谋之。’克用不知真伪,信其言,遂与李尽忠夹攻牙州,生擒文楚。尽忠欲避杀重臣之罪,乃交文楚与克用。克用剐之,以泄军愤。后朝廷所知,欲诘责李国昌。国昌闻情,曰:‘臣不负国家,若咎在克用,绝不姑息’。朝廷遂遣卢简至振武监之。国昌大惊,疑简欲除己,乃杀之。朝廷怒,遂遣天兵伐沙陀李氏父子,彼败,遁入鞑靼。” 僖宗复问曰:“以卿观之,朕当赦其罪否?”郑畋曰:“宜赦之。近日西祁州街市童谣云:‘山中果木重重结,巢臼鸦飞犯帝都,若要太平无士马,除是阴山碧眼鹕。’此谣言黄巢兵犯长安,大逆不道,若欲除之,非碧眼鹕不可。”帝问曰:“碧眼鹕是何人?” 郑畋对曰:“碧眼鹕、李鸦儿、飞虎子、独眼龙俱为李克用之绰号。其麾下八太保,皆无敌将才。部众五万,号称鸦兵。此正谓‘群鸦入巢,巢自破也’。若陛下赦其父子之罪,命之讨贼,必可大获全胜。”帝大喜曰:“斯言甚善,朕今免其罪。”乃作诏书一封,言赦李氏父子,命其出兵伐巢之意,又迁克用为代州刺史、雁门节度使。 却说李国昌得诏,喜从天降,朗声曰:“善哉!此托友金贤弟、陈监军与史都督之福也。”语方尽,一人骤至其身前。国昌视其人:天庭圆满如盖,双眉刃似戟开,左目微眇,右目如潭,碧瞳隆准,虎颔紫须,赫然有王者之姿,乃三子李克用也,字翼圣。克用问父所乐何事,国昌以诏言告之。 李克用曰:“今陛下赦我父子之罪,意使伐巢。然父亲年迈,恐久征有失。不如让孩儿领军,待功成之时,再与父亲相聚。”国昌大喜,曰:“善!吾族有尔类奇子,乃天之所赐也。昔汝生时,虹光烛室,白气充庭,井水保溢,必有神灵护佑,虽巢何足患哉!汝速去罢!”克用大喜,敬父饮酒,叩首数番,次日引兵而去。 行了数日,至雁门关,李克用见一前方百丈外有旗号飘起,疑是巢军已至,乃谓麾众曰:“此或贼军至矣!谁敢前去搦战。”一语未了,唯一少年将军闪出,曰:“孩儿愿往。”声如惊雷。克用观彼:年方旬余,面如青铜,目光似剑,虎首獭须,乃义儿李嗣昭也。克用大喜,曰:“速与贼战,勿失为父所望。”嗣昭奋起,绰一把驩耳刀,跃上马背,引五百骑兵而去。 却说李嗣昭本为汾州太谷县民家韩氏之子。昔日克用出猎,路经韩家,见其林中郁郁有神气,甚异之,乃唤韩氏问曰:“此林有如此神气,是何缘故?”韩氏对曰:“家适生子,乃天地蓄之。今观公至,必为有缘之人也。”克用惑曰:“缘从何来?”韩氏曰:“贱内未孕之时,尝梦与神人遇,神人谓之曰:‘汝腹中子非为常胎,乃是集天地精华而孕。至其降生之日,汝家林中将涌出神气,那时必有一英雄人物经至,汝可将此子与之,以助之成大业,则汝夫妻二人功德圆满,死后可至福境也。’今吾见将军至此,必谓斯有缘之人也,何不收养此子为义子,以成大业?” 李克用大笑,欣然曰:“既是神赐吾子,岂可拒之?”因收其子,取名进通,遗以金帛而谢韩氏,乃去。及进通年长,更名嗣昭,字益光,性恢宏大度,胆勇过人,好与精壮之士角斗,未尝败绩,然尤好饮酒,克用尝劝曰:“酒乃伤身之物,久饮必减勇武。”嗣昭深觉有理,遂终身不饮。 言归正传。却说李嗣昭方行至时,见彼军一灰衣人拍马而出。其人喝曰:“何处山贼,竟敢至此拦路?”嗣昭厉声曰:“吾乃代州刺史义子、二太保李嗣昭也,今见尔等征经此地,料是贼军,正来问罪。”灰衣人正欲答话,却见身后一人拍马跃出,喝曰:“益光休得无礼。”嗣昭观其人,乃李友金也,遂滚鞍下马,拜曰:“孙儿不知义祖至此,多有冒犯,乞赎罪。” 李友金大笑,上前扶起,手指陈景思、史敬思,谓李嗣昭曰:“此二人乃代北监军陈景思、安庆都督史敬思也,与我甚有交契。”嗣昭闻言,忙拜景思、敬思。景思曰:“汝父亲何在?”嗣昭答曰:“后百丈也。”三人乃引众去,与克用逢。 李克用见李友金至,载惊载喜,下马拜曰:“克用不知叔父至此,冒尊渎威,且请宽恕。”友金扶起,笑曰:“同宗血亲,何足见礼。”克用起时,见陈景思、史敬思于其侧,乃问曰:“此公何人?”友金曰:“乃代北监军陈景思、安庆都督史敬思也,本受帝命与吾伐巢,及引兵至绛州,因士生乱,不能制驭,乃奏荐汝,知汝将至,故到此相迎。”克用复拜二人,动容曰:“克用无才无德,幸赖叔父与陈公、史公所举,此恩今生不忘。” 陈景思、史敬思忙上前扶起,曰:“休得过礼,能得将军所助,乃大唐之福也。”克用乃起,复曰:“某自前几日得天子免罪,除为代州刺史,受诏讨贼,故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而至此地。今将士疲慵,且请归代州,休兵歇养,以备破贼。”友金曰:“善!”乃与克用、景思、敬思同往代州。 却说孟楷、王贤受黄巢命发兵以御绛州陈景思部众,后闻景思、李友金因乱罢兵,遂归,告于巢曰:“沙陀军不战自退也。”巢大喜曰:“彼自退却,孤后无虞也。今杨复光、王重荣、朱温势猖力狂,为心腹之患,必先除之。” 忽一人应声曰:“杨复光阉宦丑类,王重荣反复无常,朱温无信无义,势不久也。臣不才,愿为大王除之。”黄巢视其人,乃三弟黄邺也,展颜曰:“准奏。与卿十万兵马,自择将士,务破其众。然卿为朕心腹,不可有失,可使赵璋相助。”邺令旨,以赵璋为谋主,择将李唐宾、霍存、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等,引兵十万,发往河中。 黄巢正坐于长安城内,观览史书。倏然腰间冲天宝剑晃动,巢甚异之,乃拔剑念咒,见剑指东北,遂思忖:“莫非三弟、赵璋将于河东见危。”心下甚乱,乃引尚让、王璠等,亲兵十万取道赴河中,及至梁田与黄邺相逢,曰:“幸汝等屯兵未战,否则危矣!”赵璋问曰:“陛下何出此言?”巢曰:“朕腰间之剑,乃神所赐,能识厄避邪,今观彼异象,朕遂知卿等将逢难,故至此解危。”二人方晓,按兵不动,以寻战机。 早有细作报于王重荣。重荣大惊,乃修书求援于杨复光。复光陈书言:“吾自屯兵渭北,公驻华阴,形成掎角之势,贼腹背受敌,势难长久。”重荣从其言,屯兵华阴。复光方至渭北,遣人与书予重荣,分拨既定。重荣回书曰:“我先战于贼,以分其心,公可乘间袭其后,出其不意也。”复光深然其言。 及王重荣下战书于黄巢。巢甚疑,思忖:“我军众达二十万,势处上风。而王重荣不过数万之师,竟不坚守,反主出战,莫非有诈而欲分我心耶?”乃与众臣计议。赵璋曰:“王重荣以数万之师击我,岂非以卵击石乎?臣料其意不在于此。昔日彼累战能破朱温,其因在与别将盟兵两处夹击耳!今陛下不可中其计。”巢抚须笑曰:“丞相之意与朕所同。不如分兵两路,丞相与太尉引一军战杨复光,朕引余军战王重荣,破此二人掎角,如何?”璋与尚让曰:“此计甚善。”巢乃使赵璋、尚让为右军,共引兵八万而去。自以林言、王璠为左军留住。 却说杨复光久不得王重荣战报,乃与麾下将士商议。王建曰:“王重荣素为精细之人,若战于贼,必报情于杨公。今彼不来报,可知为黄巢所阻,致消息不通。”复光大悟,曰:“军情不达,莫非掎角为巢贼识破?”鹿宴弘曰:“末将之见亦是如斯也。”王建曰:“贼既知我计,为免掎角,必分兵来阻,旦夕将至。杨公何不乘贼未至,引兵伏于道中,势破其众。”复光称善,乃引兵出渭北数十里,掘堑埋伏。 适赵璋、尚让引兵将至渭北,行于道中。忽大风起,挂断军旗。璋大惊,谓尚让曰:“大风拂断军旗,乃中伏之兆也。”尚让乃谓众曰:“速速退兵。”正言间,杨复光立于高处,擂一通鼓,地堑间刀槊骤起,多如牛毛,杀死草军无数。璋拍马欲走,却被王建、鹿宴弘等八都头引兵捅中马腿,跌至堑中而死。其众大乱,死伤大半。唯尚让杀退忠武军,引余众三万得脱,遁至梁田,告败于黄巢。 黄巢仰天太息曰:“果应冲天剑之厄兆也,若非朕过,赵公何至于此。”方大怒,引右军黄邺、林言、王璠等共伐重荣,战数日,两军互有死伤。及复光至,与重荣复成掎角,共伐黄巢于梁田。巢使林言、王璠出战,大败,军死伤甚多,退军数十里下寨。 却说王重荣计与杨复光伤亡之众,亦极众。甚忧,乃谓杨复光曰:“向日我军累战于彼,死耗极众。此诚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今虽小捷,若贼引兵复战。如之奈何?”复光曰:“王公勿忧!近闻沙陀飞虎子为陛下所赦罪,驻兵代州,养精蓄锐,图谋伐巢,今可求其一助。”重荣曰:“李鸦儿尝冒犯朝威,擅杀段文楚,自领代州,怀如此野心,岂能轻信焉?” 王复光正色曰:“非也!李雁门实乃忠国之辈,擅杀段文楚不过未辨一时,固欲救军众耳!彼室与仆家世旧,深知其人忠勇,奋不顾身,死义如己。倘得彼为援,吾事济矣。”王重荣方悟,曰:“杨公所言极是。”二人遂修书一封,使人持赴代州予克用。 时李克用驻于代州,款待陈景思、李友金,日日饮酒,寻欢作乐,不觉旬日已过,绝口不言起兵之事。一日宴毕,景思避席问曰:“将军几时起兵伐贼?”克用曰:“勿躁!方今黄巢累为诸道所征,备御森严,虽数十万兵马不能当之。吾徒五万之众,量少难用。汝部三万之师,却为新兵,难以谋之。若草草起兵,能免败乎?不若先观其势,伺机而图。”景思只觉尴尬,无言以对。 俄而克用身后一妇人出,婀娜亭亭,颇有颜色,厉声曰:“今天子危急,殷心盼援,以汝骁勇有为,欲用之,故赦汝罪。然汝背天子之意,未拟动兵,沉溺酒戏。今却忌贼而不发兵,如此恋生惧死之徒,诚枉为男子汉大丈夫也!”克用视其人,乃正妻曹氏也,闻得此言,自觉失色,乃曰:“吾非惧巢,乃欲先老其兵,再因势而图耳!” 曹氏冷笑曰:“汝如此迟疑,恐未待时至,黄巢已为他人所灭耳!‘久梦岂知花落去,闲庭醒后听寂声’。届时功落他人手矣,汝有何面目见天子耶!”李克用自觉理屈,曰:“卿言是也。今日且整顿兵马、粮草,明日发兵。”曹氏与景思皆大喜。 翌日,李克用召集文武,命士卒布阵,每列前后隔三步,错落有致。克用欣然,谓其众曰:“今我等将捐躯赴国难,成壮士之功名,然择士须精,若去者无心,徒劳也。尔等若有欲随吾往者,踏前一步。”言方尽,只见八万将士尽皆前行一步,全无犹豫之色。克用喜从天降,朗声曰:“振兴我朝,天佑大唐,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士众亦呼:“振兴我朝,天佑大唐,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克用奋然,命将士取出酒坛,歃血为誓,尽饮之,念李友金因年迈体恙,未使相随,留彼居于代州,自引兵而行。 八万大军正行,尚未出城十里,前方哨马执住数人至前,回报李克用曰:“此人持信至此,自称为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所使,至此请援。”克用命哨马释之,问来使曰:“我素善杨公。彼若求援,必有信至,且请示之。”使乃发信与克用阅之。克用览毕,惊曰:“今杨公有难,不可不救。”乃传令择平原进发,加速行军。正是: 受任危际解国危,奉命难间救难情。 欲知此去能否击退黄巢,且看下文分解。 13.珠帘寨壮士扬威,飞虎山少年打虎 话说李克用得阅杨复光求援信,至梁田坡应援,以助复光、王重荣击黄巢,然行军道中多时,见道途崎岖,进程劳苦,问众人曰:“此为何地?”白袍将军史敬思曰:“乃汾州地界也。前方二三里有一谷,名曰雀鼠谷,地势极险,难通人,不如且先歇片刻,待气足方行之。”克用觉之有理,传令众将暂歇。 正憩间,陈景思问克用曰:“公知此雀鼠谷故事否?”克用答曰:“吾乃一介勇夫,安能知此?”景思曰:“愚尝学军史,览得微故。夫隋大业十三年,我朝高祖皇帝自太原南下,突雀鼠谷,破隋将宋老生于霍邑;唐武德三年,太宗皇帝自河东北上,通雀鼠谷,大溃刘武周、宋金刚于介州。念二帝神武,突崇峻而破敌,诚一世英雄也。今愚至此处,怀感而发。” 李克用愀然曰:“呜呼!昔日高祖、太宗雄姿伟略,辟大唐伟业,得万国顶礼。及至今时,帝王昏庸,全无君猷,致高祖、太宗所创基业危如累卵,旦夕毁于一旦。噫!并奸臣弄权,藩镇割据,盗贼蜂起,百姓唯艰。今我辈若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则流芳百世,不负大丈夫之志也。” 正言间,右牙都校薛志勤进曰:“适才末将引黑衣兵五百巡观四处,固欲寻出路,因见雀鼠谷脚下半里处有一栅寨,唤作珠帘寨,遂前往问之。怎料其寨主无礼,尚未答言,便跃寨而出,且言‘尔等贪吝军官,速速退却,休要再来。’末将不从,便与之角斗,未料其人力拔千钧,摔跌末将五次。若非彼手下留情,料末将已然丧命矣!” 李克用甚觉讶异,曰:“不觉山野莽夫,竟有如此勇力。铁山兄何不使麾下五百黑衣兵搦之?”薛志勤答曰:“末将尝此为,然众卒亦非彼之敌手,大败而归。”克用问曰:“其寨中之众几何?”志勤曰:“约二十人。”克用惊曰:“彼区区二十之众,竟破汝五百人。勇哉!”志勤曰:“非也!彼搦我军之时,不过一人耳!”克用惊忖:“无兵无刃,彼一人竟能徒手败我五百之众。如此骁勇,吾必收之。然不可使彼小觑吾等,可先使别将挫其威。”乃谓军阵中喝曰:“大太保听令!” 忽一人骤出,朗声曰:“义儿在,敬候钧命。”众视其人,面如重枣,体似奔狼,头戴银凤盔,身披青光铠,腰系蛮狮带,乃李嗣源也。因作战横冲无忌,万夫莫敌,故时人呼之“李横冲”。克用曰:“为父命汝尽收珠帘寨之众,往否?”李嗣源应声曰:“心向往之,如何不取。”乃去。 时珠帘寨寨主正于寨中庆宴,谓众曰:“贼初败,必易将复至。”寨卒咸曰:“大王万人敌也,百十人至,不足为惧。”寨主笑曰:“向吾等聚此,本欲为民除奸,替天行道,然此平生微志,不足久持。若能驰骋疆场,马革裹尸,不负青云伟志也。适才见有官兵至,吾方示勇慑之。彼主若为识贤英才,必遣将收我;若为贪官啬将,则兴兵伐我。” 卒惊曰:“若举大兵来伐,我等危矣!”寨主正欲答话,却为细作入营,报曰:“贼复来送死矣。”寨主问曰:“其众几何?”细作曰:“不过数百人耳。”寨主笑曰:“此必欲收招我也。”众问其故。寨主答曰:“若彼欲伐我,必遣千万之众。今发兵数百往此,意不在战。”众方悟。俄而众人随之出寨。 值李嗣源候寨众尽出,相距数丈,见彼麾前一人,身长九尺,隆鼻狮颔,丹凤眼,剑锋眉,颊呈三分铜色,颔接二尺长髯,料为寨主,问曰:“好汉何名?”寨主见思源年未及二旬,气度不凡,心生敬佩,应声曰:“吾姓周名德威,字镇远,小字阳五,于此聚众二十人,号镇远将军,本欲劫富济贫,不期尔等来扰,故生怨忿。汝是何人?”嗣源答曰:“吾乃沙陀李帅麾下义儿、大太保李嗣源也,人号李横冲。今奉大帅之命,取汝之寨。” 周德威暗忖:“尝闻飞虎子麾下八太保皆善战之士。然不知虚实,今可一试其勇。”乃呵呵大笑,曰:“黄口孺子,汝有何勇,竟敢号横冲、兼并我寨?”嗣源自思:“若不挫其威,必以我军帐下无人。”乃喝曰:“勇与不勇,一战便知,何故多言。”德威欣然曰:“善!”即唤人归寨取一把八十斤凤嘴刀,待接过,披挂上马迎战。嗣源跃马,持三尖槊,抖擞神威,朝德威杀来。 二将酣战五十余合,未分胜败。德威愈战愈勇,骤然跃离马镫,立于马背,舞刀奋劈而下。嗣源忌德威力大,即勒转马头,使之劈空,因诈败而走。德威来追。未及百丈,嗣源一槊骤至。德威微微低头,堪堪躲过。复斗五十余合,德威见左侧坡间有一突石,心生一计,诈败而走,引嗣源来追。既至突石前,德威骤然勒马右去。 李嗣源勒马未及,坐下战马右蹄为石所绊,致之跌落马下。周德威大喜,调马追来,然因恐伤之,遂按住大刀,换铁挝轻击,方至时,却为嗣源躲过。嗣源因取出腰弓,搭箭射之,德威忙低身躲过,抬头起观时,马腰中箭,将己掀倒于地间。嗣源奋起,挺槊刺来。德威滚地躲过,拾起大刀,复与相斗。 正战间,李克用领兵赶来,喝曰:“二位且住手。”李嗣源即弃了周德威,往克用赶至。德威思忖:“其勇如此,恐我不能取胜,不必追之。”克用待嗣源至,问之曰:“其人姓甚名谁,勇力如何?”嗣源答曰:“姓周名德威,字镇远,小字阳五,其勇不在孩儿之下。”克用暗祷曰:“若天意许我救唐,当使其人归属我也。” 周德威面不改容,厉声喝曰:“来者莫非李鸦儿乎?”二太保李嗣昭见彼以号称义父,心甚不悦,骂曰:“黑面贼休得无礼,此沙陀酋长也。”德威绰绰美髯,笑曰:“既是群首,必有武艺,不知敢与我一较否?”克用应曰:“如何不敢。适才汝与吾儿斗武,既示勇略,现不如斗射,败者从胜者一言,何如?”德威曰:“吾自幼学射,岂惧汝耶?斗便是也。” 李克用取过弓箭,朗声曰:“汝可射我,若能射中,便算汝胜;如若不中,便为我胜,如何?”德威思忖:“我自习武十余载以来,箭未虚发,因力道非凡,箭飞甚速,无人能躲,凡中我箭者,或穿胸,或破头,无一人生还,今彼欲试,莫非欲自寻死路。”乃曰:“根若无意花不盛,水若无情草不生。凡为吾所射者,有死无伤也。汝何故寻短见,不如服输,可保无虞。”克用闻言,暗思:“彼不欲我亡,真义士也。”乃曰:“但试无妨。”德威太息,乃张弓引箭,一箭射去。克用闻得弦响,即张弓而射。但听咔咔声响,两箭交处,对冲而断。正是: 弯弓如月张发力,飞矢似星流落去。 箭头相交齐折断,双杰小试自雄居。 周德威见状大惊,自思:“彼于我发箭后取弓而射,此间未及瞄的,竟能对冲相至,真天人也。”乃滚鞍下马,拜曰:“吾既赌败,唯听将军一遣。”克用笑曰:“吾今受天子命讨黄巢,切需良将相助,公能从此遣否?”德威大喜,朗声曰:“此亦吾之所欲也,愿为将军马首。”克用上前扶起,欣然曰:“吾素知镇远乃忠孝之士,今幸而收得,乃天赐我也,且封汝为麾下第九太保。”即命差官为之撰旗,赠以将印。德威拜首谢过,引寨众顺从。引兵续行。 历时良久,夕阳西下,玉兔东升。代军中道择平阳大道扎寨,诸将各自歇息。李克用与李嗣源、李嗣昭同坐榕树下。克用见榕树苍翠挺拔、郁郁葱葱、极其雄壮,心生肃然,乃问二儿曰:“孩儿,汝等觉此树高约几何?”嗣昭答曰:“此般高大,隐天蔽日,料逾百丈矣。”克用复问曰:“生如此雄伟,需多久时日?”嗣源答曰:“百年不止。”克用复问:“若伐之做柴,消多久时光?”嗣源、嗣昭齐声答曰:“不消片刻。” 李克用微笑,谓二子曰:“善哉!夫幼苗欲成参天大树者,须百年耳!然所欲毁之,只消片刻。此之谓‘创大业难,毁大业易’也。尔等切记,征行天下,自不避险阻,多灾多难。然天下既得,居安思乐,忘前日之劳苦,终至祸患也。昔汉昭烈创业多难,何其辛苦。然后主即位,饱暖沐欲,不知先主之艰,亲小人,避贤臣,致国亡,乐不思蜀,诚为后人所笑!”二子闻言,若有所思。 方李克用归营,脱甲卸衣,入寐。忽大风起,刮破寨梁。克用大惊,取衣披服,下床穿履,乃出营,见一条五丈体长巨虎奔来,即取弓箭射之,未中。虎奋起,张牙舞爪近来。克用大呼:“诸将速来救驾。”复呼数次,无人相援。克用乃奔往别帐,见无人,又寻数帐,复如此,乃叹曰:“吾今死此地矣!”言方尽,却闻巨虎喝曰:“帐中将士为我食尽,自无人相救。汝一丈夫,何惧死乎?”克用曰:“我若死去,黄巢恣虐,大唐何安?” 巨虎曰:“大唐旦夕将亡,汝何故逆天意哉?”李克用曰:“食君之禄,效君之阶,乃天道常纲也,岂足为逆!”巨虎曰:“善!然汝若为我食,吾可代汝灭巢。”克用正欲答话,忽闻苍穹一声大喝:“孽障,休得无礼。”音方落,其人降临。克用视其人,剑眉入鬓,星目双瞳,俨然天将之姿。巨虎大惊,溃走,未至百步,为天将赶上,一拳打死。 李克用心下安自称奇,问其人曰:“公乃何人?”天将答曰:“吾乃天庭御士飞虎将军也。”音方毕,已提虎尸不见。克用方回营去,为石拌倒,忽然惊醒,方知是南柯一梦,自时便不能入寐。及天明,克用以梦中之事告以周德威。德威曰:“此乃吉兆也,主将军将收一员天将。”克用将信将疑。 方些许时候,李克用复引兵前行,将士正渴,遍寻水源。行十数里至飞虎山,忽闻流水潺潺。克用悯军士之苦,遂亲身领数百人提桶上山取水,寻其源头,盖一林间也。林头立一有字石碑,其字曰:“巍巍飞虎山,渊渊跃龙潭。鸦军至于此,巨虎啸苍涧。遇险若得全,可射黄羽鸢。卒能破其巢,磨枪沙场前。”克用见之,大惑不解,又问其众,皆摇头不已。于是引众入林,见有一潭,遂亲饮其水,沁脾清甜,命众人取之。 既毕,李克用正欲下岭,行至数百步,面前忽起一阵狂风,将克用刮倒。只见起风处闪出一条体长五丈青面巨虎,徐徐向克用走来。克用心惊:“果应梦中之事。”无奈起身不及,见巨虎将至,遂惊呼:“何人救我!”言毕,只见林间一少年骤出,立于虎身前。这少年身长八尺三寸,眉如剑锋斜立,两目皆生双瞳,音雄浑似隆钟,力能开山举石。众人不识,呆呆相望。 少年大喝,渐渐朝巨虎侧移来。虎见彼至,遂将双爪往土里按了一按,咆哮数声,撼彻飞虎山,宛如地震。少年亦未少懈,侧身挪过七八步,攥起铁锤般拳头,朝虎奔近。虎性发,凌空跃起,双爪直趋少年。少年急身闪过,跳至虎身后,乘间抓住其尾。那虎身似有数十万斤重,纵少年使了十成力,亦拖之不动。 巨虎乃奋发神威,一掌向少年拍来,说时迟,那时快,少年乘间朝后跃了五六丈,致虎掌击空。那虎急赶上,又连拍数十掌,皆为少年避过。其间一掌,击断一根三四尺来粗的铁杉树。克用于一旁见之,惊汗如雨。少年未敢分心,东闪西躲,避熊锋锐,以待其衰。那虎斗少年约有大半个时辰,气力早已减了六七成,行速亦只余三四分。 少年知虎力衰,遂跃至虎背,朝虎头连击二三十拳,拳拳皆逾千钧之力。若是凡虎受之,有死无伤。然巨虎既吃拳,非但无伤,反增斗焰。遂以掌击地,震得尘土扬起数尺,奋然立起,使得少年滚背坠地。那虎乘间朝少年拍去一掌,少年骤然打滚躲过。虎斗意犹存,直立起身,欲掌击少年,却又为少年闪过。 及虎直立,露出破绽。因虎头背多骨,极难克之,而其腹皆软,是为短处。少年乘间攥起铁拳,尽力朝虎心窝打去,连打数拳,跃起一脚,直踢那虎臊根处,疼得巨虎嗷叫不绝,倒地疼滚。少年复立击巨虎心窝数十拳,打得那虎七窍生烟,吐血数斗而亡。后世有诗为证: 壮士力逾秦武王,只身救难林苍茫。 威武雄猛千钧力,搏熊名震鬼愁冈。 骁勇冠绝作民济,奔赴乱世可扶唐。 灭贼当在今时日,博得英名万古香。 众人尽看呆了。李克用大惊曰:“此飞虎将军下凡也。若能收得此人,何愁黄巢不灭、大唐不兴?待吾试以言激之。”乃上前谓少年曰:“汝何家子儿?”少年答曰:“无家也,四处游散,居无定所。父安氏,患疾早丧;母因父亡,投河而死。”克用叹曰:“汝早孤,怜哉!何名?”少年曰:“敬思。”克用笑曰:“安敬思,奇名也。汝勇略无双,却无处可施,惜哉!” 安敬思叹曰:“吾固知己勇,常以之狩猎,可得一时安生。”克用正色曰:“如此埋没英雄,不觉哀乎?岂不闻大丈夫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乎?”敬思怔住少时,乃曰:“善!然不知何处投明主。”一语未了,克用身后义儿、五太保李存信拨马而出,谓安敬思曰:“此乃雁门节度使、代州刺史、沙陀酋长也,今奉圣上之命,讨伐黄巢,世人皆知彼为明主,可以投之。”敬思大惊,忙跪身拜克用曰:“不知酋长至此,罪过,罪过。” 李克用即扶之起,曰:“休得过礼。不知汝愿入我军否?”安敬思曰:“愚为将军点拨,豁然开朗,愿为军中帐下将。”克用大喜,曰:“封汝为吾麾下第十太保,如何?”敬思曰:“不可不可。”众人皆失色,问之何情。敬思答曰:“吾十三岁时丧父母,时值腊月十三,然常忘却,幸为邻人累告,为记其日,当做十三太保也。”克用大笑,曰:“真孝子也,准从。念汝心存孝顺,不如易名存孝。何如?” 安敬思大喜,拜曰:“谢将军赐名。”李克用曰:“吾平生好收义儿,皆骁勇之士,使统义儿军。汝若有心入之,可赐李姓。”存孝曰:“愿拜将军为义父。”克用甚悦,曰:“善!十三太保李存孝,吾之虎儿也。”乃命匠师为存孝造将旗,上书“飞虎将军”四字。复问存孝曰:“存孝惯用何等武器?”存孝曰:“孩儿好使长槊与铁挝。”克用乃遣铁匠打造一百六十斤毕燕挝与丈五火龙槊。存孝拜谢。正是: 尤喜收得虎将才,如鱼得水心甚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4.飞虎将勇诛草寇,独眼龙喜收良贤 话说李克用命人为李存孝打造兵器既毕,忽闻得周德威进曰:“英雄岂可无坚甲与良骏?”李克用顿悟,曰:“若无镇远之言,几乎忘却。”复命铁匠打造剥下虎皮,以铁革附之,造成盔甲,赐予存孝,又自赴军中,择一匹马赠之。其马长一丈,高八尺,鬃毛红如焰,嘶喑震如雷,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克用唤过存孝曰:“此马名唤火龙驹,性暴烈,汝可试乘,务要当心,须驯之。” 李存孝喜曰:“善!”乃跃马骤驾应试。其马疾如风、迅如雷、奔如海、轻如叶,须臾工夫,便奔远数里。存孝勒马而回,奔行道中,火龙驹暴起,欲跌存孝于地。存孝大惊,急力踩镫,俯身贴马背,劲扯其鬃。火龙驹痛嘶不止,奔行方正,不敢作恶。存孝故松手,驭之而还。克用盛赞存孝骑术,复引兵前行。 方至绛州地界,代军击鼓奏乐、欢歌互答,倏见迎面奔来百余人,留止道中,旌旗不整、行伍散乱。为首二将,一着狮铠,一披虎甲。李克用见彼众狼狈,心无忧忌,问曰:“尔等是何人,何故拦路于此?”狮铠将曰:“吾乃华州军校薛阿檀。”又指虎甲将曰:“此为都尉安休休也。我等本奉命镇沙苑,因强寇黄揆烧营,袭取军粮,致我军惨败,无奈离营取资,故而至此。” 李克用曰:“吾军粮草足备,可堪久用,汝等可居军中,待贼破时,汝等可还。”薛阿檀以目视安休休。二人齐声曰:“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不消还也。”克用大喜,曰:“善!置尔等于存孝麾下,为裨将。”二人拜谢。克用谓唤过李存孝曰:“汝初入军中,尚不能服众,今须立功以显威。不知存孝敢解攻沙苑否?”存孝曰:“此吾云霓之望也。虽微父亲言,儿亦欲讫命。”乃引阿檀、休休同去。 值李存孝引薛安二将行了多日,至沙苑境,草军探子回报贼首黄揆曰:“今薛阿檀、安休休复引兵至寨前索战,望将军早做定夺。”黄揆大笑曰:“我军中尚有猛将五十八员,每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虽拔山举鼎,食肉百斤,亦不在话下,定教贼军有来无回。”乃召诸将聚集,朗声曰:“今敌军已至城下,嚣狂无比,谁愿出城敌之。” 一语未了,骤出猛将孟黑虎,拜于殿前,壮声曰:“些许毛贼,何足道哉!某愿单枪匹马迎战,尽戮其众。”黄揆笑曰:“战事非同儿戏,岂可恣下海口耶?”孟黑虎厉声曰:“纵不能诛尽其众,亦当取下贼王首级。事若不成,我自提头来见。”揆朗声曰:“壮哉!孟将军可先饮酒壮胆,而后迎敌。”言毕,黑虎呵呵笑曰:“斩蚁蛉小辈还须壮胆耶?”未及揆复语,便出城迎战。 两军对阵,沙陀兵见孟黑虎身长一丈,面相丑恶,狞如魔王,齿似狼牙,不禁暗暗生惧。黑虎大喝一声,响如霹雳,唬得树间燕雀尽皆飞走。薛阿檀谓李存孝曰:“贼凶悍如此,料今日必有一番恶斗。”是时,李克用由夏阳渡河,已引兵至。存孝问曰:“父亲何来之速?”克用曰:“闻黄揆军将甚悍,恐汝有失,故来相助。” 李存孝曰:“父亲多虑,且看我如何破贼。”于是跃马持槊,驾至黑虎马前。孟黑虎问曰:“来将何人?”存孝答曰:“吾乃大唐飞虎将军李存孝也。”黑虎大笑曰:“未尝闻名,吾素不欺无名之辈。汝且速速退去,唤一上将至此卖首,好教汝等知我孟黑虎大名。”存孝怒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匹夫且休夸口,好教汝见识吾之手段,方知天外有天。”言罢,挺槊来战。黑虎亦奋起,举流星锤敌之。击声铿铿数次,锤槊相接处火星涌出。 少顷,存孝奋起一槊,刺黑虎于马下,函其首级,献至克用。贼军甚惊,逃入城内。克用大喜,亲为存孝斟酒,以表其功。存孝一饮而尽。后人有诗赞曰: 存孝冠绝勇无双,单刀灭贼无人挡。 同州沙苑扬武处,击斩黑虎立时亡。 却说黄揆于营内正与诸将食果作乐,只盼孟黑虎速速凯旋。忽闻败报:“孟将军为贼将李存孝所杀。”揆大惊无措。适猛将邓飞熊闪出,朗声曰:“孟黑虎不过匹夫之勇,死何足惜。制敌还须巧取,且看我生擒李存孝,献于明公。”言讫,领兵出营寨而去。 对阵圆处,邓飞熊谓李克用曰:“我乃揆天王麾下大将邓飞熊,今奉王旨坚守此处,闻汝军中有一员猛将,其名唤作李存孝,武艺过人,不知何许人也,能否一见?”一语未了,存孝骤出阵中,高声曰:“在下便是。”邓飞熊见存孝仪表威猛,肃然生畏,暗忖:“此人恃勇好斗,必爱逞匹夫之勇,可以言激之,使之中计。”乃谓存孝曰:“固闻汝武艺过人,不知汝敢否单手与我一战?”存孝笑曰:“莫说单手,纵不用手亦可杀汝。我若用手,便算不得好汉。” 邓飞熊大喜,挥一把震天锤来战存孝,连击数次未中。存孝乘间出腿,踢飞其锤十数丈远。飞熊惊忖:“未料这厮腿力惊人,若为踢中,吾岂能活命!”遂拨马逃至寨门,存孝赶至。忽地上绊马索起,存孝落马,大叫啊呀,骤出猛将十员按住,以罗网缚之,献入帐内,来见黄揆。 李克用见存孝中埋伏,为网缚擒,欲引兵攻贼寨,却为周德威所阻。克用敛容曰:“若存孝死,吾不独生,镇远何故相阻耶?”德威对曰:“存孝力拔千钧,罗网岂能困之?今为网所缚,献入贼寨内,实乃其将计就计也。待贼首出,存孝必挣脱其网,而后杀贼,以为内应,则寨破矣。”克用猛然醒悟。 却说黄揆见邓飞熊擒李存孝入营,喜从天降,笑问曰:“素知贼将李存孝勇武过人,曾徒手搏杀五丈青面虎,不知邓将军如何擒之?”飞熊曰:“李存孝乃宵小之辈,何足为异,与之交手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后吾以诈败计诱彼来追,彼疏而无备,为吾反手一提,遂擒之。”揆信以为真,亲为斟酒,以嘉其勇。 李存孝闻飞熊大言,哭笑不得,竟不拆穿。饮毕,飞熊曰:“来日当踏尽沙陀兵,活剐李鸦儿,分食其肉。”存孝闻言大怒,奋力一挣,扯破罗网,大呼:“尔等中计矣!谅一小小罗网,岂能困我。今为尔等生擒,实乃引蛇出洞耳。”黄揆、邓飞熊二人惊呼,门外五十六员猛将闻声进殿。飞熊见众将拥入,气涌上胆,手执朴刀来砍存孝。存孝躲开,趁势夺过朴刀。一刀劈去,将飞熊砍为两段。 五十六员猛将皆上前围住,以刀戟击之,然因存孝力大,刀戟皆为朴刀拨飞,诸将亦为存孝所杀。揆乘间遁出,召集万军,尽攻存孝。存孝长驱直入,舞刀健步杀去。迎头一将拦路,乃邓飞熊部将王擒豹也,大呼:“还邓将军命来。”舞刀来战存孝,被存孝一刀劈中,头断两截,**迸涌,惨不忍睹。又续进,杀得贼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至城门,砍死二将,大开寨门,以候沙陀兵进城。 时李克用闻城内喊杀声四起,见城门大开,方知李存孝事成,不禁大喜,率兵攻入寨内。贼兵见沙陀骑兵至,畏之如虎,皆惊呼:“噫!鸦军至矣!须速逃生!”遂各自择侧门竞逃,溃不成军,彼此相互撞踏,死者不计其数。黄揆乘乱夺路而走,遁至华阴,却为克用从弟克修所败,又遁往华州,与黄邺、王璠逢。 李克用见存孝,赞曰:“吾儿智勇兼备,古今良将也。”赐与酒。存孝欣然谢过,一饮而尽。克用集众曰:“今合阳尚为贼将李唐宾、霍存所据,不知诸将何人愿取之?”言尽时,监军陈景思、白袍将军史敬思、左都押牙康君立、右都押牙薛志勤、骑将李承嗣皆请命,为克用所从,共引兵二万去。 陈景思谓史敬思、康君立、薛志勤、李承嗣曰:“我先渡合阳城后,而后公等前击。前后夹其城,必破之。”三人称喏,分道乃去。然行径为草军探得,报知柴存。存大惊,与杨能计议曰:“今碧眼鹕分兵两路击我合阳,何以当之?”能曰:“彼代军多为沙陀众,而沙陀兵善骑射,以一当百,非智不能敌也。将军不如守城东,我守城西,阻挡其众。”存然其言,分兵而去。 却说康君立、史敬思等先至城东,于门前骂战。柴存坚守不出。敬思心生一计,佯退军十余里,实命麾下二十员小卒扮作农夫,混入城东,以为内应。夜时,众卒砍杀城门守卒,大开城门,迎君立、敬思入城。时柴存正寐中,忽为众卒唤醒告曰:“沙陀兵已入城矣。” 柴存大惊,忙披挂上马,绰刀奔赴,欲与敬思一战。敬思挺枪搦之。斗三十余合,存中枪落马而死。其部众因战死无数,尚存二万,倒旗而降。康君立、薛志勤、李承嗣见史敬思立功,不甘落后,乃引兵一万攻城西。两军混战,各有伤亡。君立持戟冲锋,被杨能舞刀迎住。正搦间,陈景思引兵杀至。能大惊,弃城而走,遁往长安。 话分两头。却说李克用自沙苑战捷,为草军细作探知,报至梁田坡,告黄巢曰:“小人启上。今独眼龙已夺沙苑矣!将发兵往此处,旦夕将至。”巢心不乱,笑曰:“杨复光、王重荣因与我军累战,势微力弱,旦夕将败,故而请援。独眼龙更是无名之徒,来此送死,何足惧哉!”细作甚愕,问曰:“莫非陛下不知独眼龙是何人?”巢复笑曰:“朕纵横南北,未闻此人名号。”言罢饮茶。细作对曰:“彼乃飞虎子李克用也。因左目微眇,赫有龙颜,故为人号‘独眼龙’。” 黄巢心头大震,喷茶而出,泻至细作颊上,惊视曰:“呜呼!此灾星至矣!朕昔日白身贩盐时,尝闻此人大名,知彼十五岁时,与其父国昌随康承训征庞勋,为人骁勇善战,号为飞将,又称飞虎子,所领沙陀雄兵,无不以一敌十,今彼伐我,危矣!”弟黄邺曰:“李克用之弟李克让尝为南山寺僧人所杀,今陛下何不遣人执僧众并持金银以赠克用,诏安其等?”巢大喜,乃遣沙陀人米重威擒其僧众,并以厚金招安李克用。 值李克用与陈景思得会合,由沙苑起行,达乾阬境内,得米重威献以金银、僧众,勃然大怒,拒招降,斩僧众,夺金银,骂曰:“吾欲巢贼势不两立!”并命人将重威乱棍打出,并修书予都监杨复光、王重荣,盟期击贼。复光又邀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忠武节度使周岌合伐草军。巢以林言、王璠为左军,尚让为右军,与五道兵马战于梁田坡。重荣、岌各以二万大军击左,克用以五万大军击中,复光、处存以二万大军击右,大破尚让十五万大军。草军伤亡如蚁,伏尸三十里。 黄巢身中流矢,引残众突出重围,命黄邺、王璠占守华州,自引余部还长安。孟楷、杨能等知巢将至,率众拜迎。及巢知合阳为杨能所失,大怒曰:“合阳为要地,失者当以军令论处。”喝令刀斧手斩之。孟楷谏曰:“杀无罪之臣,于军不利。夫山所以高者,不避壤也;海所以深者,不厌流也。请陛下怀山海之量,以容万物。”巢乃免其死,致能怏怏而退。 却说五道自战捷,李克用与杨复光、王重荣宴庆数日。将别时,复光泣谓克用曰:“若无贤弟相助,吾不至此地也,望去后保重。”克用亦流泪不止,曰:“谢兄相送。”又告别重荣、处存与岌,乃去,自取华州。行有多时,见道中一人骑马渐前:身长八尺,面如傅粉,姿仪特秀,丹凤眼,卧蚕眉,头戴青虹巾,身披白霓裳,松形鹤骨,颇有三分仙人气概,约摸二十岁年纪,正歌曰: 国生乱兮如汤煮,士踌躇兮无明主。 求富贵兮非所愿,定天下兮吾命初。 李克用甚异之,下马谓之曰:“此间为战乱之处,先生且离之避祸。”其人笑曰:“某为天下安生而来,岂有惧乎!”克用曰:“闻先生口音,非本地人也。莫非居生代朔乎?”其人答曰:“将军妙算,某正雁门人郭崇韬也,字安时。因见黄巢起灾,今欲入长安说之,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克用尝闻崇韬神机,恐彼失之于巢,乃拜曰:“吾乃雁门节度使李克用也,先生既欲安民,何不与我等同行?” 郭崇韬大惊,滚鞍下马,拜曰:“草民不知节度使至此,死罪死罪!”克用下马,扶之起,笑曰:“何消拘礼。吾素知安时能谋善断、运筹帷幄,久欲为己用。先生若有意,可入我军,当封太保。”崇韬复拜曰:“求之不得。”克用大喜,封之为第十太保,赐号神机军师。 正行间,李克用问曰:“今取华州,安时可有对策?”郭崇韬答曰:“华州为草将黄揆、黄邺、王璠驻守之地,兵二三十万,不宜强取。须劫其粮,使彼不能长久,因势图之。”克用曰:“与吾见同。”疾赴。会黄邺得报,知沙陀兵已至华州地界,乃命人伏兵道中,以袭克用。克用领兵行间,见前远处有一小丘,丘间有一林,硕果累累,水源充沛,乃下令众将憩饮之。 郭崇韬谏曰:“不可。此林间有埋伏,不可轻入。”李克用怪曰:“林中安静,无烟无尘,岂有人驻哉?”崇韬曰:“破绽正于此处。今值春季,谷间林处当多虫鱼鸟兽,适才我军途经之谷林皆是如此。然观此丘,不见飞虫,不闻鸟语,必有伏兵。”克用恍然大悟,谓众将士曰:“前方谷林处有埋伏,不可续行。”言讫,问计于崇韬。 郭崇韬授计曰:“先伏一军于险暗处,而后再遣一军佯装中计,诱其出林,赚彼入险。两番夹击,大破贼众。”克用大喜曰:“妙极,妙极!”乃命义儿、七太保李存璋及李存信引兵三千,先行诱敌。自与余众伏兵险处,以待敌军入围。 黄邺、王璠伏于林间,见沙陀兵渐近,引军杀来。存信战邺,存璋战璠,各经二十余合,败走。邺璠二人挥八万军前击。逾峪口,忽闻身后喊声大震,兵马如流,为首二将乃克用义儿、六太保李存进、骑将李承嗣、牙将郭景铢也,截其归路。邺、璠欲夺路而出,并不回头,直追存信、存璋,却见前方李克用引军杀至,与存信、存璋夹击其众,大破之。 周德威凤目圆睁,驾马飞奔而上,赶王璠至垓心,举刀奋起,厉声一喝,如翻江倒海、地撼山摇之势,斩璠于马下。草军人仰马翻,将卒俱靡。黄邺死战,身中数刀,引残众夺路而出,退还沙苑寨中。 黄揆得黄邺败告,知王璠战死,大惊,乃修书告急于黄巢。巢使尚让为统帅,引李谠、霍存、王贤等二十万将卒赴援华州。时盖寓谓李克用曰:“黄揆、黄邺乃黄巢之弟,巢必使心腹救之。或尚让、或孟楷亲至,必经渭北。主公可约并王重荣、杨复光,屯兵渭南零口,以阻二黄之援。并围住华州,贼旦夕可破。” 李克用从其言,命都尉史俨与义儿、三太保李嗣恩率兵二万屯伏零口,自引余众围住华州,以断其后续,并修书予重荣、复光,乞补兵之意。重荣遣大将白志迁、复光遣都头庞从,各引兵三万至,与史俨、李嗣恩预先屯于零口,以俟贼军至。 及尚让渡至零口,兵马上岸方有三成,被史俨、白志迁引众发箭射死。唯王贤、霍存持刀上岸,未及上马,却被史俨、李嗣恩、庞从忙跃马挺枪杀退。攻杀一两日,尚让见草军死伤极众,乃引兵还长安。庞从、白志迁亦还兵本道。正是: 百赴沙场为君效,鞠躬尽瘁扶山河。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5.虎儿争功战长安,草将受计取蔡州 话说尚让败回长安,致华州孤立无援。李克用乘间围困华州,断其水道,致草军粮尽水绝,饿死无数。黄邺谓黄揆曰:“粮草几尽,久战必亡,不如还师京城。”揆然之,与邺引众回长安。黄巢出城,亲迎入城内,闻战况,太息连连。 话分两头。却说李克用已占华州,休养多日,引兵至灞上,屯兵扎营,集众于点将台,议曰:“今黄巢已元气大伤,我军可乘此时机攻之。不知何将愿为先锋往讨?”李存孝闻言,奋然曰:“孩儿愿往。”李存信欲争功,曰:“孩儿亦愿往。”克用曰:“然先锋只许一人,汝二人可比武为试。胜者可为先锋。”存孝大喜,谓存信曰:“不知哥哥敢与我试勇否?”存信固知存孝之勇,心中虽惮,然恐失颜面,乃违心曰:“试便试,如何不敢?”克用曰:“可以角斗试之。”二人领命,卸下盔甲,同至点将台上角斗。 方对阵时,二人互观,绕着台缘旋转,皆不愿先出手。李存孝踝间不意步折。李存信大喜,自思:“盖这厮踝有折疾,吾誓断其腿。待义父责时,吾只言无意如此,彼亦怪不得我。”即下狠心,伸出右腿,朝存孝踝部踢来。存孝躲过时,觉彼骤带杀气,心中甚怒,乃一脚踢去,疾如风。存信防不胜防,胸中一腿,飞身出去,跃离台面,屁股先落地,刮沙出血。而后头撞一石,几乎晕倒。 李克用怫然,骂曰:“竖子安敢如此?”李存孝大惊,跪拜磕头曰:“儿素来力大,能发不能收,未知轻重,死罪死罪!”克用正色曰:“吾非骂汝,乃骂存信也。”存孝惊问曰:“彼未造次,父亲何故骂之?”克用曰:“汝是老实人,不知存信用心险恶。彼适才见汝踝折,竟发尽足力踢之,意在断汝之足!若如此,吾失一臂也。”乃喝刀斧手曰:“速将存信推出辕门斩首。”众将大惊,急呼不可。盖寓、郭崇韬亦劝之曰:“临阵斩将,于军不利也。”克用方罢,手指李存信,喝曰:“且记此过,若有他犯,二罪并罚。”存信默然,怏怏而退,自此记恨于心,常怀害存孝之心。 李存孝自比武得胜,受李克用命,乃披坚执锐,取先锋大旗,绰长槊与重挝,正欲引三万兵而去。神机军师郭崇韬忙劝曰:“此非上计也,如此军众,纵达长安城下,难免打草惊蛇,则事不济矣。”克用问曰:“安时有何良策?”崇韬答曰:“夫十数精骑,微不惊众,易入长安,便为内应,可与主公城外相连,起火为号,何忧长安不复?”克用顿悟,欣然曰:“妙哉,妙哉!”乃从其议,谓存孝曰:“不知吾儿敢引十余骑入长安为内应否?”存孝即答曰:“不在话下。”乃唤过薛阿檀、安休休,择十六人,前后共十八精骑,朝长安而去。 行约十里,李存孝等见前方一林密处起火,谓左右曰:“不知何情?何人愿前往,以探虚实?”薛阿檀曰:“某愿往。”存孝许之乃去。少顷,阿檀生擒一旗将而回,献于存孝,并问其将曰:“汝乃何人?”旗将答曰:“小人乃大齐太尉尚让……”声忽哽咽,似有凄怆之意。存孝闻“尚让”二字,喜出望外,忙伸手抓过,挟入腋间,复有他问,但不见回声,细细观时,但见旗将口吐鲜血,面无生气。 李存孝叹曰:“噫!怎么尚让这厮忒不禁挟,竟然至死。”安休休笑曰:“尝闻尚让乃黄巢麾下第一猛将,竟先被阿檀所擒,后为太保挟死。以此观之,其麾下皆无能之辈也。”存孝点头称是,曰:“既如此,我等何足惧哉!不若目今杀入长安,速为义父内应。”阿檀、休休皆称善,取了旗将尸手中旗帜,与存孝赚入长安城内。 李存孝引十八骑入城,迎头一彪人马拦路,为首一将姓黑名花豹,面带悍气,见存孝等人所打旗帜为草军所属,却又觉面生,问曰:“汝是何人?”存孝答曰:“某乃大齐天子麾下探将英诛犬也,欲尽诛贼寇。昨日受天子之命,出城以探沙陀兵之虚实,现欲报于天子。”黑花豹点头,问曰:“所探如何?”存孝厉声曰:“此军中机密,无天子所命,岂能相报?”花豹歉声曰:“某乃粗莽小人,休怪!”存孝问曰:“汝是何人?”黑花豹答曰:“小人乃太尉尚让……” 话音未落,李存孝即伸手擒过,挟彼至腰间,问曰:“汝这厮休诈,吾昨日方见尚让为贼将李存孝挟死,汝今日岂敢诈称尚让!”花豹变色曰:“吾非言己是尚让,适才欲言‘小人乃太尉尚让麾下大将黑花豹也’。怎奈言未尽,竟为将军所擒,不意生此误。且小人适才正从尚太尉府中出,未见其死,将军莫非戏言乎?”存孝方悟,自思:“原来先时阿檀所擒之将并非尚让。”乃释花豹去。 黑花豹受释,忙转身拨马而回,入军中谓镇城将军季逵曰:“今贼将已至城内,请速擒之。”季逵问曰:“城门守卫森严,贼将如何能进?”花豹曰:“彼打我军旗号,故而赚入。”逵复问曰:“贼将所领几人?”花豹答曰:“十八骑耳!”逵大笑,曰:“此必不为贼将,汝误也。”花豹惑曰:“何出此言?”逵应曰:“若彼为贼将,岂会引十八骑至此送死耶?汝见识微陋,何足相论。”花豹曰:“吾适才闻彼言‘吾昨日方见尚让为李存孝挟死’。以此观之,彼不识尚太尉,料为贼军细作。” 季逵大惊,曰:“彼必李存孝也。”花豹问曰:“何以知之?”逵答曰:“若非李存孝,何人敢引十八骑至此?”花豹方悟,曰:“将军不如速告于尚太尉,请之降敌。”逵勃然大怒,喝曰:“混账!彼引区区十八骑而已,何足惊动太尉亲至。且与我去,同灭李存孝。”二人引兵五百而去。 两军相对。李存孝目视黑花豹,喝曰:“汝不从军务,何故复至?”花豹曰:“该死之贼,吾岂不知汝实乃独眼龙麾下贼将。汝不过率十八员小卒,何足为猖?今季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欲擒汝献于天子。”语尽时,季逵骤出,蔑视存孝,喝曰:“莫非汝乃李存孝乎?” 李存孝叱曰:“既知你爷爷大名,何敢至此拦路?”逵骂曰:“混账!汝杀我结拜兄弟,吾誓报此仇。”存孝问曰:“汝兄弟是何人?”逵厉声曰:“孟黑虎、邓飞熊皆我至交,前些时日丧于汝手,昨夜还魂告我雪仇,今汝自来送死,吾岂能负哉!”言罢,绰方天画戟,正欲出战,却被花豹闪至身前,告曰:“杀鸡焉用牛刀?不劳季将军亲往。末将亦能斩之。”于是拍马挺枪而出,直取存孝。 李存孝身侧安休休取过钢刀,谓存孝曰:“此谓人头将至矣!”话音落时,身已至花豹身前,斗彼六七合,大喝一声,斩落花豹首级。逵怒发冲冠,挺戟刺来,骤行如电。休休不防,头盔被之挑落,败阵而归。 赶至李存孝身前,季逵喝曰:“重瞳贼!还我兄弟命来。”存孝奋起,取出马背上毕燕挝,风驰电掣般击来。逵略挡数合,头中一挝,迸血不止,落马而死。其间一将贺土牛喝曰:“众将士不可乱阵,我等切为季黑二将报仇。”五百将士皆朝存孝杀来。存孝谓身后十八骑曰:“尔等惧死否?”众骑曰:“愿马革裹尸还。”存孝大喜,引其众冲锋。须臾间,杀死贼军大半。 贺土牛大惊,引众而走,却被存孝赶上,槊起穿头而死。存孝乃止,忽见前方一军渐至,旗蔽天日,刀枪如林,为首一将身形高瘦,正是尚让,引七万大军而来。存孝大惊,忙引十八精骑后退遁走,至城门处时,又见前方三万大军拥来,为首一将乃李唐宾也。存孝谓众骑曰:“休惧!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且看我如何为军中斩将。” 薛阿檀奋然曰:“死则死矣!何足惧哉!”安休休亦引余众附和。李存孝朗声谓尚让、李唐宾曰:“速速来战,且看我十八骑天神蹈覆尔等。”十八骑将士皆执铁槊,随存孝备战。存孝乃与草军厮杀,往来冲突,杀至天暗,见麾下已亡十六骑,只余阿檀、休休得生,不禁痛惜。忽一将引军来至身前。存孝持槊看时,正是草将尚让。存孝大喝一声,纵马飞上,直取尚让。斗十余合,让抵敌不住,被存孝一槊刺落马下,所幸未死,为唐宾救起。 李唐宾搦战存孝,斗无多时,身被二创,血流不止,忙携尚让退入军中,命麾下十万将士齐上。存孝单枪匹马,冲开草军,拔出阿檀、休休。身前数百员草将,抖擞精神,一齐杀来。存孝喝曰:“贼竖不惜命耶!”乃按住铁槊,取过毕燕挝,待彼兵刃至时,手起一挝,绕圆弧而击,将众将之刀枪打为两段,于是负挝取槊,刺死其众半数,望其众退去。李存孝大喜,谓阿檀、休休曰:“我等将得生矣!”一语未了,忽闻城外喊声大震,声洪如雷,存孝大惊:“莫非天亡我乎?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今至此地,九死一生也。笼中兽犹斗,何乎当世雄?不如多诛余众,不枉将魂。”乃孤身一人向草军杀来。 李谠兴起,捻枪来战。斗约三合,存孝咬牙奋起,朝谠一挝击去。谠忙挺枪挡之。只震得两臂酸麻,几欲跌马。副将马威见势不妙,挥刀来战,被存孝低头躲过,左手即起一槊,刺死于马下。李谠丧胆,忙拍马奔走。存孝冲散堵众,又见前面军马杀来,逼近城门,乃拨马回奔,杀散草军。阵中张归霸、李重胤、杨能一齐骤马杀出,战无多时,亦败走。草军如蜂拥杀至,存孝连斩数十将,越战越勇,吓丧万众。 城外骤起兵戈击声,似两军交战。李存孝猛悟,自思:“竟起交战声,莫非义父引兵援至?”心下大喜,乃谓薛阿檀、安休休曰:“速起火为号。”二人即燃起大火。城外李克用见之,猛攻城外门。存孝领阿檀、休休杀散李唐宾之众,砍死城门守卒,大开城门。沙陀兵如蜂涌而入。康君立谓克用曰:“若欲速败贼众,可烧其粮草。”克用曰:“善!汝可与志勤同谋。”君立乃与薛志勤去之,擒一小卒,问彼粮所。卒实告之。二人遂放火烧粮,焰光如昼。 时黄巢正于殿中,得探将张慎思报曰:“粮草为**所烧。”巢失色,叹曰:“粮草既无,我军岂能久居?不如离去长安,复作别图。”乃下令弃城走之。尚让、李唐宾等死战良久,亦出城外,尚余三十万众,随巢由蓝田入商山,扎营休憩。蓝田刘县令之女为尚让所得,娶之。草将张慎思见巢大势已去,暗懈部下五百士卒奔往宣武,以降朱全忠。 黄巢歇息良久,欲起兵行。崔璆曰:“**旦夕收复长安,陛下若无他求。待彼入城时,我军无退路矣!今蔡州刺史秦宗权素有大志,隔岸观火,宜图之,为养后之本。”巢然其言,集众将问曰:“何人愿取蔡州?”话音方落。将列中闪出大将孟楷曰:“臣久养于此,不愿髀肉复生。望陛下赐命。”巢大笑曰:“非卿不可。”乃使楷为主帅,授其计,言如此如此便可破敌。楷受过,以霍存、李谠、王贤为辅将,领兵十万攻蔡州。 却说秦宗权闻黄巢遣兵伐此,唬得神魂尽失,倒身于地,为众将灌药救醒。宗权问众人曰:“孟楷乃黄巢麾下猛将,其勇不亚尚让,如何破之?”部将孙儒曰:“兄长莫忧,弟自能对敌。”言罢,告别宗权。自引大将刘建锋、马殷、陈彦,率军七万出城,与草军对阵。 两军阵前,孟楷谓孙儒曰:“昔秦公属我大齐,后叛而归唐。我大齐天子不问罪愆,今天子遣我至此,不过欲劝秦公悬崖勒马耳!汝何故兵戎相见?”儒冷笑曰:“此言宜汝答之。既来劝降,何故带如此兵马?”楷莞尔曰:“不过欲防秦公引祸耳!”儒厉声曰:“不妨!今日一战,汝若能胜我,我便劝秦公降齐;如若战败,休怪我取汝项上人头。若识时务,汝可速退兵,吾不击汝。”楷喝曰:“鼠目寸光贼,休狂!” 孙儒大怒,乃使马殷引一军杀出。孟楷忙使军后撤,自居中央,绰矛抵住,且战且退。殷引刀向前,见阵首处孟楷连退,心中大惑,正欲勒马而回,却见草军尾处一军由李谠所率,以弧状杀出,与楷程夹合之势,将己困于垓心。殷大惊,挥刀正退,被李谠持戟抵住。交锋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孙儒身后大将刘建锋闪出,朗声曰:“愿引兵救马将军。”儒曰:“汝一人至,恐有失,弗如并陈彦将军同往,”贤称喏,邀陈彦齐去。及逢,楷变阵,易为蛇形,此阵为黄巢所传,内含多般变化。刘陈二人不识,不知所措,忽见右侧王贤手挺大刀,挥军而来。建锋持槊抵住。战三十余合,陈彦助建锋。王贤败走,急呼孟楷。楷大喜,忙将旗帜一招。麾下兵马四散,军旗乱倒。回奔而走。 孙儒大笑曰:“如此阵法,破绽无数,何足惧哉!”遂引余众竞追。孟楷率众且战且退,方三十余里,楷勒马而止,谓儒曰:“汝今败局已定,何故顽抗?且速降我,不至家亡。”儒昂首大笑,曰:“汝已至死地矣,尚逞口舌之能,诚不识羞!后方唯山,不可脱也。汝且速速下马跪下,叫三声‘孙爷爷饶我’,便可得生。” 孟楷冷笑曰:“无愧无谋之徒,汝尚不知,我军大将霍存已易道袭蔡州去也。”儒顿悟,叹曰:“呜呼!中贼‘调虎离山’之计也。”乃朗声谓麾下将士曰:“蔡州有失,众将士且速回。”遂引兵回。楷引兵追杀,戮敌甚众。 蔡军回奔二十里,尚未至蔡州城下,骤见前方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极其威猛。孙儒问曰:“何处毛贼胆敢拦路,欲寻死乎?”其将答曰:“某乃大齐皇帝麾下大将霍存也,今受命已夺了蔡州。知汝将过此,故引兵而至。汝若欲求生,快快下马拜降。”儒大怒,捻枪来战存。存舞刀抵住十余合,不分伯仲。混战间,孟楷引兵而至。儒大惊,忙下马请降。楷大笑,曰:“若早知此败,不致如斯狼狈也。”儒两颊通红,不复答话,被霍存以绳网缚上,引至蔡州城下。 时秦宗权闻探子回报曰:“今孙将军等已为贼军所擒,现正于城外复叫战。”宗权大愕,亲至城楼,见孙儒果为草军所擒,乃谓孟楷曰:“向者吾与孟将军同事于大齐天子,素有交情,今何故逼我太甚?”楷厉声答曰:“汝背主忘恩,盟杨复光、王重荣作乱,罪愆已极。大齐皇帝故遣我至此问罪。汝若识相,且出城降我。” 秦宗权无奈,出城迎楷等,迎之入宴。席间,楷亲释孙儒。儒问曰:“适才霍将军言早已取下蔡州,莫非诈乎?”霍存曰:“然也!”楷曰:“取蔡州之计乃大齐皇帝所出,非我等之能也。”马殷、刘建锋惊呼:“陛下神机妙算,我等未及也!”楷乃修书,命人持赴商山。至告捷黄巢。巢大喜,引兵入蔡州。正是: 骁将堪用自得胜,柳暗花明得新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6.郭神机计取西华,黄草王败走封丘 话说孟楷自下蔡州,即遣人告捷黄巢。巢大喜,引兵入城。楷与秦宗权出门迎巢。入宴,二人谈以军中之事。楷太息,曰:“长安既失,来途渺茫,今陈州兵力寡弱,可以图之。”巢曰:“将军所见,与朕甚同。不知何人可堪此任?”楷拜曰:“楷不才,愿挥我大齐雄师,振我国风,喋血而归。”巢转悲为喜,乃曰:“难得忠臣也!准奏。”楷乃引本部八万兵马而去。 却说陈州刺史赵犨正坐于城中,集众议事。或曰:“贼巢之虐,遍于四方,苟不为长安市人所诛,则必驱残党以东下。况与忠武久为仇雠,凌我土疆,势必然也。”犨曰:“此言甚然!忠武素著义勇,陈州号为劲兵,况吾家久食陈禄,誓与此州存亡。男子当求生于死中,且徇国而死,不愈于臣贼而生乎!吾料贼必犯此,故先储备粮草,构筑工事,培城疏堑,将方圆六十里内之百姓强行迁至城中,以备不虞。前日遣探子往探,料将至矣!” 言方尽,适探子至,报曰:“黄巢已遣骁将孟楷侵此地,将至项城。”赵犨大笑,谓众曰:“果不出吾料。吾先日诈于项城作散兵之状,以诱贼进。今彼中吾计,若至项城时,吾弟赵昶、赵翊以老弱之兵以诱之,子赵麓、赵林各自领兵伏于后,以待孟楷入围,旦夕破之。”众歆赞曰:“大人神机妙算!” 及孟楷行军至项城境内,见前方旌旗密布,知是陈军,见老散弱寡,不成体统,暗笑:“如此衰兵,能久战乎?”乃命麾下将士奔涌杀入。陈军大乱,呼天喊地,极其狼狈。楷身先士卒,拍马直取赵昶。昶绰枪与之战。斗无十合,败走。楷追十里,又见赵翊挺枪,引军杀出。翊喝曰:“汝非我等之敌手,速速退去,吾不追汝。”言方尽,昶诈谓翊曰:“贤弟不可,此贼为巢贼麾将首恶,岂能走之。”翊驳之。 赵昶佯不以为然,尽言黄巢、孟楷之短。楷果然中计,骂曰:“竖子知甚!且教汝知我军之利。”乃纵马取昶。斗无五合,昶败走。翊极言招降孟楷之意。楷曰:“休要胡言!”挺矛来搠。翊落荒而走。楷引众追击赵氏昆仲。正追至林间,一声鼓响,两下伏兵尽出,长钩套索,一齐并举,将孟楷坐下马绊倒。楷翻身落马,被赵麓、赵林以天网笼住,献入陈州城中。楷余众多降,残部遁往蔡州。 赵犨见众执孟楷入府,大喜,命设席以待众将。赵林押孟楷至前。犨谓楷曰:“公虽骁勇,却为吾所擒,尚有何言?”楷厉声喝曰:“误中奸计,死则死矣,并无他言。”犨曰:“呜呼!公身负勇力,如此死去,不亦惜乎!不如降于朝廷,诚不负壮士之勇也。” 孟楷曰:“不然!夫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昔关云长为东吴所擒,尚求死全忠义,以报汉昭烈之恩,传闻今古。今楷本无谋无略,却为大齐天子所重,委以要任,以知己视之,如此恩义,吾岂可负耶?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楷既为公擒,唯愿速死,并无他愿。”众人无不叹服其义。 赵犨太息曰:“既是义士,吾不忍负汝愿。”乃谓刀斧手曰:“速推孟将军至辕门斩首。”刀斧手乃执孟楷去。不多时,持楷人头至。犨与众人皆慨叹,乃命人厚葬之。后人有诗叹曰: 捐心沥汗盼奏凯,怎奈敌前马失革。 英雄何惜洒热血,来世复当执干戈。 尚有残卒走之,报黄巢以孟楷遇害之事。巢凄然曰:“孟将军此番西去,如折吾肱骨也。来日誓屠陈州,以报孟将军之仇。”言罢,痛哭流涕,三日不食,乃整顿兵马来攻陈州:先据溵水,命尚让取太康、黄邺下西华,自与秦宗权合兵进攻宛丘,州人惊惧。赵犨引众据守城池,使巢久战百余日不下。 草军粮草已尽,或有饿死者,或有逃散者。黄巢深恨陈州,益攻之,乃起八仙营,如宫阙之状,又修百司廨署,储蓄山峙。犨知巢死战之心,乃遣人突围,求救于邻道。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率大将朱珍、庞师古、氐叔琮、徐怀玉援之,进占宋州、汴州,据亳州,退尚让、败黄邺,得巢将黄文靖、刘康乂来投;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扎营溵水;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得书,亦引兵驰援。犨与三道兵马久不能克胜草军,死伤无数。 朱全忠聚余道使者议事,略曰:“今我等力战于黄巢,已元气大伤,不如请人援助。尝闻雁门节度使李克用麾下鸦儿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如请之。”众皆称善。四道乃联名上书予王铎,极言须邀李克用赴援之意。铎乃上奏僖宗,诏令克用援陈州,因念其复长安之功,乃奏封克用为检校司空、大同节度使、河东节度使,治居太原。 却说李克用得求援诏,率沙陀兵八万自陕州、蒲州渡黄河向东,正驰赴陈州道中,忽有前方有探子回报曰:“小人得知黄巢已下陈州二城,命心腹之人坚守。一城乃太康,为其爱将尚让拥兵八万屯住。另一城乃西华,为其弟黄邺握兵十五万驻守。此二城皆为草军补给命脉,若能克之,则巢贼易破矣。” 李克用闻之甚喜,大赏探子,又谓诸将曰:“可先取太康,再取西华,而后图巢。”乃引兵前行,忽见一少年将军引千余人至,乃问曰:“汝乃何人?”少年答曰:“愚乃黄巢旧将王贤也,因不喜彼屠陈州,故弃之,愿效将军麾下。”克用大喜,收之为将,续行。 将至太康城下,军师盖寓献计曰:“吾料彼素闻沙陀兵猛,惧不敢出,主公可先以弱兵诱彼出城,然后图之。”克用然其言,自屯城西墙二十余里处,命李存信、薛志勤攻引兵三千诱尚让出城。让见来兵不多,跃马挺枪,开城出战。存信、志勤皆持刀搦之,败走。 尚让追二十里,见四处烟起,方知是计,乃疾速归城,至城下,见城门紧关,乃谓城上将士曰:“何故闭门不开?”守将未及答话,身后行出盖寓曰:“此间守城将士皆已降我,将军何不速降。”让破口大骂。忽西侧杀出一军,为首一将李存孝,挥毕燕挝飞驰而来。 尚让见来者是李存孝,望风逃窜,忙东奔十余里,观四周无兵,谓众将士曰:“沙陀兵骁勇如虎,见之须遁,不可久战。今彼未杀至,我等可于此歇息。”一语未了,忽闻左侧马蹄声四起,一彪人马涌出,为首一将骑马挺刀,威风凛凛,喝曰:“镇远将军周德威在此!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汝朝不保夕,若束手就擒,降我大唐,可保性命无虞。” 尚让曰:“残唐走狗休逞口舌之能,且吃我一枪。”乃拍马舞枪而出。德威奋起,舞动凤嘴刀,骤马迎战。交锋四五十合,让败走。德威亦归。 李克用自下太康,喜从天降,邀众饮宴。席间,神机军师郭崇韬曰:“今既下太康,可不费一兵一卒取西华。”克用问曰:“当以何计?”崇韬曰:“既破彼军,已夺其旗帜无数。主公可遣一将引兵行于前,竖起彼旗,行至西华城下,诈称尚让部下残众,诱黄邺回援太康,此乃调虎离山也。主公可预先于道中埋伏,待彼至而击。适才尚让因兵乱行慌,将黄巢亲赐令牌亡遗,幸为我所拾得。主公可与之一员上将,使其持令牌至西华城下,诈称承巢命守城,令彼军尽皆拨走,则城不攻自破矣。”克用大喜,从之,拨一万兵与周德威,使之发兵西华。 却说西华守帅黄邺闻有兵临城,亲往城门上探之,问曰:“来众何军?至此何为?”城下周德威诈曰:“吾乃尚太尉麾下大将周煞也,奉其命告急于明公。”邺惑曰:“愿闻其详。”德威曰:“今十万沙陀兵骁悍无比,直逼太康,其城旦夕将破,望明公发兵援之。”邺问曰:“既差汝告急,何故带如此多兵马?”德威曰:“贼军锐强,若不带兵马出城,恐为彼击破矣。”邺见其军中旗帜皆为黄旗,又大书“尚太尉军”四字,遂不疑之。亲率兵十万,与德威发兵驰援太康。 李克用闻细作探知黄邺已中计离城,命李存孝引兵一万绕道奔至西华。西华城上将士见存孝军中皆为齐旗,遂不疑,大开城门。存孝既入,出示黄巢令牌。城内诸将见了令牌,忙跪身示敬。存孝敛容诈曰:“我承上命,至此守城,以防贼攻。今圣上与**战于陈州,许久不下,又特命我求救于此,教汝等率五万兵至陈州援之,不得有误。”余将因见令牌,皆不怀疑,遂引兵而发。故而存孝兵不血刃取下西华。 却说黄邺与周德威引兵至太康途中,忽大风起,吹断草军黄旗,邺问曰:“此兆主何凶吉?”然回首间已不见德威军,邺情知中计,收马不跌。前方杀出一军,为首一将康君立,手执铁戟来战。邺挥银钺相迎,斗十余合,拨马调头败走。 黄邺方行十余里,见左道周德威引军杀出,邺大怒,欲亲身搦之。后方又杀出一军,为首一人乃李克用也。两下夹攻,草军死伤过半。邺夺路而走,为诸将掩护,身中数枪,竟出重围。克用、德威、君立率众追杀,伤其甚众。克用谓郭崇韬曰:“若无军师妙计,不至于此。”崇韬大笑,曰:“功未全也。黄邺若知中计,必还西华。”克用问曰:“为之奈何?” 郭崇韬曰:“所幸朱全忠适才使探子来此获讯。吾料其军将至,势能合主公以退贼众。届时,存孝必诈作西华城未取之状,以惑贼军,乘其无备击之。”克用问曰:“军师何知存孝如此?”崇韬曰:“彼时存孝离去,吾遣信使追告之,料此时存孝得告也。”克用肃然生敬,拜曰:“军师万事能通。吾不及也。”后人有诗赞崇韬曰: 运筹帷幄显神通,极似昔时蜀卧龙。 兵不血刃取西华,贻名史册不世功。 却说黄邺自中计战败,即还赴西华,竟不知其城为沙陀兵所夺,因见门大开,乃入城登楼。时朱全忠率兵达城外,以候沙陀兵至。及克用引兵至,全忠作揖礼之。克用还拜,寒暄毕,忽见草军荷槊登城,大骂自己与全忠。 李克用勃然大怒,遂使八百沙陀弩兵连环射之。其众发箭如雨,竟不能中。克用嗔目暴起,叱弩兵曰:“一群饭桶,战后每人须吃二十军棍。”全忠见状,忍俊不禁,乃顾八岁长子朱友裕曰:“汝能射之否。”友裕笑而不答,即拈弓搭箭,一发射中一卒,军中皆大欢呼。 李克用大惊,喟然叹曰:“此子不失父风也。”乃赠朱友裕良弓百矢。黄邺闻况变色,欲引兵冲杀,却见城内李存孝引兵杀出,乱其众。黄邺大惊,移至侧门,单枪匹马遁走。朱全忠欲争功,乃告别克用,直追邺去。约数十里,邺乃择小道阴走,脱其众,至陈州与黄巢会合。全忠寻邺不得,亦还兵大梁,休整兵马,得绛州翼城人范居实、杨彦洪引百人相投,拜为都尉。 却说黄巢得尚让、黄邺败告,大惊,叹曰:“飞虎子既下太康、西华,将与宣武、忠武、感化、陈州势互掎助,朕不敌也,不如北上故阳里,以避其锋。”众称善,乃至。 次月,故阳里大雨,积水三尺,草军营寨遭水漂淹,李克用见时机至,离了西华,引兵欲攻。黄巢得报知,魂不附体,即弃故阳里,率军向北,攻占尉氏,集众将曰:“朱温尝为我军大将,深知我军之底,今助唐为恶,不可不除。我军可先取汴州,何人愿往。”尚让跪拜领命,为巢所从,以霍存、李谠、李重胤为副将,引兵十万,乃去。 时朱全忠正于大梁休养兵马,有谯郡人张存敬投军,正乐间,忽得细作报曰:“今巢军已侵至汴州,贼将尚让恣犯繁台。”全忠大惊,喟然曰:“巢军势仍炽,非我一军所敌,可乞李雁门相助。”乃命人修求援书一封,使细作持赴予克用。克用得诏,欣然曰:“为国除贼,自在今日,诸将士须一鼓作气,建不世功勋。”弟李克修曰:“未可。今观朱全忠,力能败黄巢,竟不愿一鼓作气战之,何也?实欲借主公之手削贼,损我兵力,利其存蓄。若巢既破,则全忠得收余利,翼丰必为患,主公须深察之。” 李克用曰:“我尝擅杀大将,愆罪于国家,为天兵驱入鞑靼。后承上诏复入中土,免除罪孽,授于官禄,此乃大唐天恩也!况我族本为胡人,恩皇不嫌我鄙,反视为国栋,待之与汉人无异,恩犹一体,虽万死亦不能报也!今国逢难,我须效之。至于朱全忠,虽反复图利,然国家待之恩厚,四海亦不乏忠臣可制,难有背理。”遂不从其意,回书全忠,言起兵之意,发中牟北。 却说尚让引霍存、李谠、李重胤等十五万将士,至繁台,与宣武军大将朱珍、庞师古、齐奉国逢。两军交战,珍等诈败而走,引其众至尉氏门。经道中,朱全忠所伏之杨彦洪部众引兵杀出,矢石如雨,其间一小尉王檀持枪奋击,极其骁勇,为全忠暗赞。草军大败,落荒而走,及天色暗淡,至瓦子寨,见前方一军至,大惊。 尚让叹曰:“腹背受敌,吾军无退路矣!”待其军近时,方知是李唐宾。让问曰:“李将军何故至此?”唐宾答曰:“陛下知朱温将至此,特使我于此处接应。”让大喜,与唐宾齐战朱珍,却见身后一军杀来,为首之将乃胡真、刘康乂与周岌部将兼忠武军监军田从异也。 胡真舞刀来战李唐宾。斗三十余合,不见雌雄。让欲助战,被宣武军将校庞师古、张存敬、李晖、邓季筠、黄文靖击退。霍存、李谠、李重胤亦不及朱珍、氐叔琮、张存敬、李晖、范居实、刘康乂、田从异之勇,败走。其众皆随尚让,遁寻黄巢。草将唯余李唐宾未走,持战不下。 朱珍退入阵中,暗发一箭。李唐宾正战于诸将,不意战马中箭,掀己于地。珍擒之,乃问曰:“汝愿降否?”唐宾跪拜曰:“愿降。”乃附之,引麾下校尉王虔裕齐属朱全忠。全忠大喜,赏之,又劝田从异往助李克用破贼,自引余部欲截巢军后路,乃发。 却说黄巢知尚让败归、李唐宾降敌,心乱如麻,集众议曰:“今我军累为诸道所败,诚不能与其争锋,不如择王满渡遁之。”众默然。巢乃下令强渡汴水,然至水畔,尚未及渡,见李克用与田从异引兵追至。巢甚愕,谓众曰:“谁愿破敌?”葛从周、张归霸等见平日不受重用,皆不愿出,唯目视尚让。让无奈出战,挺枪直取克用,却被李存孝挺槊接住。黄揆、黄邺、林言、郭言恐尚让有失,即持兵刃相助。斗三十余合,五人大败。 黄巢因见李克用与从异引兵杀来,忙遁走,不及数里,又见前方杀出一军,为首一将正是朱全忠,下马拜巢,流涕曰:“陛下且住,臣温事大齐已久,深知创业之艰。本欲久随,无奈昔日同州败役,陛下未引兵相救,故不得已降唐,无怪温也。且陛下自起事以来,多遭险恶,其中辛酸,温深知之。今不若归降朝廷,以续后计。”巢见全忠流涕语诚,不禁动心,乃曰:“善!愿说于朝廷,招安我等。”言罢,自思:“朱温义气,不欺我也。” 朱全忠窃喜,复曰:“昔温降唐,本无寸功,竟受封禄。今陛下麾下凡愿降者,请弃兵甲行前。”草军众将士闻此言,大半顿生降心,皆弃兵脱甲。黄巢沉吟片刻,方知有诈,喝部众曰:“不可,此朱贼之计也。”一语未了,全忠速拔腰间之剑,喝令范居实、张慎思二人擂鼓。但闻一声鼓响,两侧密林处涌军杀出,为首一将乃杨彦洪部将李思安也,其人身长七尺八寸,极其雄伟,正手挺长槊,直取草军。 草军士卒因无兵无甲,战死极多。黄巢骂朱全忠曰:“无耻奸猾之贼!来日誓寝汝皮。”即引残众遁走,往封丘而去,留部将米重威断后。李思安奋起,舞槊杀来。重威挥刀迎击,斗无十合,被思安刺死于马下。余众皆降。 草将葛从周、李谠、杨能、霍存、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李重胤、郭言等皆未受害,见黄巢大势已去,不愿随之。朱全忠其众曰:“黄巢固奸猾,吾以毒攻毒耳!公等休怪,若愿降唐,荣华不尽。”其众皆跪拜,齐声曰:“吾等愿为将军马首是瞻。”全忠大喜,扶其众起。 黄文靖问曰:“将军何不追击黄巢,一鼓作气而擒之?”朱全忠笑曰:“李雁门素来骁勇,彼必死追,耗兵耗力,费心费神,此取弊之道,吾岂可类之?虽得功受赏,亦不过虚务也,然须饰之,可遣朱珍引兵八千人相助。”众服高见。 适李克用、田从异引兵赶上,下马拜朱全忠,问曰:“朱公此番经战无恙乎?”全忠回拜曰:“自然无恙,谢将军关念。不如设宴庆捷,与某一醉方休。”克用正色曰:“不可!今草王未死,不敢慢也。吾家世受朝命,当鞠躬报之。”全忠赞叹曰:“真社稷忠臣也!”复拜。 李克用曰:“朱公知黄巢何往否?”朱全忠手指前方平坦大道曰:“方才吾与彼死战,力不能敌,故因此道遁往此地,而不见其所往也。”克用太息,曰:“善!此须吾亲往探之。”言罢,与全忠挥手作别。行前,全忠遣朱珍统兵八千助之破贼。 却说尚让见黄巢累败,乃引三万众出围,择别道而走,思忖:“昔我与兄长、王仙芝起事,意在为兄弟图富贵耳!不料方今富贵未遂,竟堕至此地。闻降唐者免死,兼授官禄,家室完存,不如降之。朱温狼子野心,不可投之,弗如降感化军。”乃引众降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正是: 穷途末路求生机,岂敢全义作忠臣。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7.郭君计焚屯山粮,朱公火烧上源驿 话说尚让自鹿邑战败,与黄巢失散,寻思生计,欲引军至徐州投时溥,乃修书告之。溥得书览毕,知尚让将至,乃集众议曰:“今尚让穷途而投我,是否收纳?”牙将李师悦曰:“尚让骁勇可用,须暂纳之,久观其人,方定存亡。”溥觉有理,乃出城迎让。让领着妻妾,临涕揖拜。溥扶其众起,引入城内,设宴招待。 却说李克用自与朱全忠作别,行至平阳大道。郭崇韬避田从异、朱珍之耳目,私谓克用曰:“主公,适才朱全忠言中有诈,切勿轻信。”克用问曰:“有何诈?”崇韬答曰:“彼言死战于黄巢,而经此道遁至王满渡。然此道中脚印皆朝外,而无朝内者。可见实乃巢军遁之所留,非宣武军走所印也。”克用观之,猛然醒悟,曰:“朱全忠果然多诈,来日须谨防。”言罢,命导官先行于前,问路人草军所向,因见一士卒着黄金甲,乃擒之,献于克用。 李克用问曰:“汝乃何人,何故在此?”士卒跪地,颤声答曰:“上报将军,愚乃黄巢麾下小将,因见彼大势已去,故离其军,留于此地。”克用复问曰:“彼遁往何处?”士卒答曰:“往封丘去也。”克用大怒,叱左右曰:“速将此卒押下斩首。”士卒惊曰:“小人句句属实,何故死罪?”克用喝曰:“汝卖主求生,岂无罪乎?”复喝令刀斧手斩之,往封丘追去。 却说黄巢引残众五万达封丘,以为无人来追,屯粮于屯山,命士卒扎寨,自入帐秉烛观书,至天明,细作报曰:“鸦儿军至矣!”巢失魂大惊,叹曰:“呜呼!吾命该绝也。”乃集众议事,不见张居言、秦宗权至,问众曰:“张居言、秦宗权何在?”外甥林言答曰:“自陛下陈州败时,居言住投往合阳,宗权遁走蔡州矣。”巢沉吟长叹,半晌复曰:“今独眼龙复至,谁敢敌之?”闪出校尉李周、王济安、杨景彪曰:“末将愿往。”巢不识三人,流涕太息。李、王、杨皆愕,问曰:“陛下何故如此?莫非不信臣等?” 黄巢哽咽曰:“非如此,朕念昔横行宇内,得万将景仰,何其雄也!今落魄此时,兵亡将散,忠臣无几。如尚让、朱温、胡真、张归霸、李唐宾等尽皆降敌,张居言、秦宗权亦离我而去。诚患难罕忠臣也,其心竟不如尔等出庐之辈。朕恨不得早用汝等,故而心伤。”三人甚动容,亦大泣。李周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何足虑哉!臣等愿马革裹尸还。”巢转悲为喜曰:“封汝等为左中右护国将军,速解朕围。”三人奋然乃去。 对阵圆处,李克用以李存孝为先锋。存孝头戴游龙盔,身披鳞光铠,手执火龙槊,胯骑烈骏马。李周、王济安、杨景彪见之,心中暗叹:“真将军也!”正思间,忽闻存孝曰:“贼将何人为先锋?速速出阵,且与我决一死战。”李周骤出,敛容曰:“在下便是,不知汝尝闻我李周大名否?”存孝冷笑曰:“大唐良将,岂识尔等草贼匹夫!”李周闻言变色,怒曰:“今我定教汝锉皮碎骨,无人收尸,竖子且看枪。”言毕,拍马而出,捻枪来刺。 李存孝抖擞神威,挺槊接战,斗无三合,刺李周于马下。杨景彪、王济安见李周死,大怒,皆拍马挥斧赶上,直取存孝,交马五合,亦被刺死。草军见三员先锋大将已死,六神无主,尽皆散乱。克用乘势领众掩杀,诛戮小半。两家罢兵,各回营寨,约期再战。草军遁归帐中告败黄巢。巢太息不言。 值李克用归寨,康君立谓之曰:“适才探子归报于吾,言草军屯粮草于屯山。我愿率本部轻骑兵八百,趁夜三更暗袭屯山,火烧其粮,乱其军心,适时主公可率兵接应,则事可成也!”克用踌躇不决,暗视李存孝。君立见之,心生嫉妒,思忖:“主公唯重存孝,轻视我等。今当扬我之能,使不得小觑。”复曰:“愿立军令状。”克用乃从。 历时许久,草军帐中尽是灯火。黄巢于营中秉烛观书,忽见冲天宝剑摇动不定,剑尖直指三卷经书,剑缨又罩缨珠。初不知其意,后忆昔日普世真人言此剑可驱凶邪,遂暗忖:“出此异象,必有灾祸,今其尖指三卷经书,缨罩其珠,必有示意。”苦思良久,竟解其兆:“三卷经书,意指三经,三经者,三更也!则斯灾见于是夜三更。缨盖其珠,珠字音与猪同,猪者,豚也!音与屯同,故将见祸于屯山。岂遽敌军今夜三更欲至屯山劫我粮耶?”于是传令三更备战,命步卒数千伏于山腰林间,以袭敌兵。又令弩兵二百伏于山腰两侧,以截沙陀兵归路。自身率众二万于山脚十余里处埋伏,以阻援军。 时沙陀兵分拨既定,康君立领兵八百于三更至屯山半腰,视有旗飘动,却未见一人,乃大疑,知有埋伏,遂止兵不前,欲调兵回。倏然山头喊声大震,如天崩地塌。林间骤出黄揆、黄邺,各引众执刀兵而起,据险要而击,以一敌十,杀沙陀兵数百人。沙陀兵遂躁如锅蚁,拨马而走,纷纷逃窜,阵形错乱,自相践踏。君立急止不住。未几,又见山腰闪出林言,以驽兵搭弓,发箭如蝗,截其归路。 时李克用尚在营中,久不见火起,知事不妙,遂邀朱珍且自遣二万兵分两路来救。首路沙陀兵为克用之三弟李克恭、四弟李克宁所率,至屯山脚下,忽见草军杀出,乃交战须臾便走,黄巢手掣宝剑,高声曰:“破贼只在今日,众将士后退者死!”遂挥众来追沙陀兵,追及数十里,不见沙陀兵。巢方悟,叹曰:“惜哉!中李克用之调虎离山计也!”遂勒兵而归。 次路军为朱珍所率,以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为辅,奔至山脚,皆弯弓搭箭,直射贼众弩兵,其兵死伤无数。康君立奋力向前,突出重围,点理兵将,只余五人矣,与珍、克恭、克宁、嗣源、嗣昭同归寨中。 既引残众五人归营,康君立自责不已。李克用叱曰:“君无戏言也,当以军令处置,速速至辕门受刑。”郭崇韬进曰:“不可,今日之败乃康将军之功也。”克用问曰:“军师何出此言?”崇韬答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兵势有变耳。适才康将军劫草军之粮。草军知而有备,因伏于深处,持戈待战,故致其败。今恃战胜,又因劳苦,心或稍怠,尽罢埋伏,此轻忧之兵耳!五更可袭。”克用将信将疑,问曰:“何人可任之?” 郭崇韬答曰:“镇远老成持重,可为之,当遣百人。”五更时,克用乃使周德威领百骑而去,又免君立之刑。半晌,克用军营中将士果见屯山火起,知巢军粮草尽为所烧。及至德威回营,未损一人。沙陀军将士无不惊叹,益服崇韬之见。崇韬笑曰:“此非吾之谋,皆赖镇远之能也。”后人有诗赞曰: 智欺黄巢有良谋,计盖天下策兵收。 识得良机通战略,举世无双郭运筹。 李克用见黄巢无粮,欲借势破之,乃将麾下五万士卒,分两路截击巢众。自领三万,命陈景思率二万。田从异率二万,朱珍引八千,凡四路夹击草军。巢正忧粮尽,速速退兵,方离屯山,见景思大军杀来,大败。复遁数里,克用、从异杀来。两军交锋,草军死伤不可胜数。 忽后方朱珍引兵搦战,巢大溃而走。克用见巢急遁,乃谓珍、从异曰:“不可懈怠,须逐之,大功必属我等。”乃追击巢军,一日夜行三百里,马疲乏死者殆半,方知与李克修、李克恭、李克宁、盖寓、郭崇韬、康君立、李存信、李存璋、李存孝、李存进、李嗣昭、李嗣恩、李承嗣、史俨、薛阿檀、安休休、王贤等失散。 及三军宿冤句,李克用问粮官曰:“粮草所剩几何?”粮官答曰:“主公行军甚速,故粮运不及,今之所剩,唯三日之用耳!”克用犹豫不决,乃问忠武监军田从异、宣武大将朱珍之意。珍应曰:“粮草不敷,不能久战,唯班师耳!”从异亦称是。克用曰:“呜呼!此番还军,致功落他人手矣!”虽摇头苦叹,无奈与珍、从异还。途径汴州,于封禅寺休军整顿。珍乃作书予朱全忠,言克用还师之意。从异自归许州。 却说朱全忠得朱珍之书,知李克用还师,将途径汴州,乃思忖:“李鸦儿骁勇无敌,来日必为吾患。且今破黄巢之功,彼居于首,吾为其次。如若彼亡,则功尽属我手,兼来日无害也。”乃生除克用之心。从将杨彦洪进报曰:“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引兵凯旋至此,主公欲安之何处?”全忠对曰:“我观上源驿最为妙,其近处巷道多狭,兵众难贯通,易于制客!” 杨彦洪对曰:“择多狭道处以制客众,莫非主公欲除克用耶?”朱全忠曰:“然也!李翼圣,沙陀飞虎也!若久存世,必为我患,则使我扫四海之志难图也!今天赐良机,岂可失焉?”遂遣使者邀克用至上源驿馆,又命心腹士众三千人暗伏于馆中,以掷酒杯为号,到时杀之。 李克用得受邀信,作别田从异,起身欲行,又谓周德威曰:“镇远可领一支兵马,保我赴会。”德威曰:“未可,此乃‘鸿门宴’也!昔楚汉争霸时,项王知汉高怀王霸之器,欲借鸿门之宴以杀之。今朱全忠设宴,亦如是也!”克用笑曰:“然刘邦卒能脱险,盖因文有张良为策,武有樊哙赴身也!今我文有陈监军,武有镇远兄,何惧此约?” 周德威曰:“非也!汉高脱险之故,盖因有二:其一,项王无谋;其二,项伯情厚。今观朱全忠乃猾诈多谋之徒,其城府岂是项王可比耶?况彼军无如项伯之人,何以护约?主公此行,如鱼入渊网耳!”克用不听,敛容曰:“吾若惧而不去,必遭耻笑。”乃遣陈景思、李嗣源、史敬思、郭景铢、薛志勤、贺回鹘六将引三百兵马,起身而行,留德威引余众还河东。德威苦劝不住,待观天象时,转忧为喜,欣然曰:“主公命星仍炽,此去必无恙也。”乃还太原。 值李克用将至,朱全忠出城迎之,只见一彪人马如蜂而聚,观克用身披坚甲,腰悬宝剑,高鼻深目,须如戟开,赫有王者之风,乃心生畏惧,上前作揖。克用亦回拜还礼,被引至驿馆,先时为防灾祸,命景铢暗留于馆外数里处左道,嗣源暗守于馆外数里处右道,以待危变。既入宴,全忠见克用身旁一壮士危立,乃问克用曰:“我观此壮士仪表非凡,不知所为何人?”全忠曰:“乃我心腹爱将史敬思也!”全忠见敬思手挺长枪,厉目而睁。不禁汗流浃背,因惧久不掷杯。 杨彦洪立之于侧,见事不谐,因曰:“我观诸壮士颇有英雄之概,不知诸好汉愿与我至别处酒叙否?”敬思厉声曰:“为何移至别处?此处有何不可?”彦洪正欲对言,却为克用先语:“敬思岂可拒人美意,尔等同之去罢!切不可贪杯。”景思、敬思、志勤、回鹘等四人领意,遂与彦洪至别间宴室饮乐。 酒至半酣,李克用面色通红,乘醉戏朱全忠之歌伎、舞姬,左拥右抱,举止颇为失礼,致朱全忠心生不喜,又以手指全忠,笑曰:“人言公奸猾无耻,不知是真是假。”全忠惊曰:“噫!李公勿听小人之言。”克用大怒,拍桌喝曰:“混账!吾弟李克修、军师郭安时、大将周镇远岂是小人耶?” 朱全忠大惊,忙赔罪曰:“愚胡言,乞公恕罪。”克用放下酒杯,笑曰:“公莫要惊慌,适才吾以言相戏耳,幸勿见怪。”全忠虽强颜欢笑,内心实恨之。乘间借言如厕出席,实暗自分兵遣将,欲谋之。克用因酒醉失智,谓席前众文武曰:“诸君知朱公之四恶否?”其众曰:“何为四恶?愚等未知也!”克用曰:“彼背主投新,是为不忠;屠戮甚重,是为不仁;挟将之亲,是为不义;胡言欺人,是为不信。诚乃不忠不仁,不义不信之徒也!此谓四恶。诸君何不弃此恶徒,另投贤主耶?”言毕,投箸大笑,伏案而睡。 后朱全忠归宴,或以克用之言告之。全忠暴跳如雷,喝曰:“誓杀此贼!”是时,一从将传彦洪口谕,暗谓全忠曰:“克用破贼有功,若刃之,恐迁怒国家也。欲除此人,可假借火灾,诈言天祸,死无对证,使天下之人无怨由耳!须如此如此。”全忠从之,有道是: 只身赴会鸿门宴,席间揭人丑颜面。 若非身居虎狼窝,直教天下知此言。 值深夜,驿馆火起,首宴唯余李克用一人熟寐。馆外郭景铢见馆内火起,料事不利,遂奔至席间,见克用伏睡于桌,怎奈克用深醉,摇之不醒。遂吹熄蜡烛,藏克用于床下,忙寻冷水泼之,克用遂醒。景铢急曰:“馆内火起,主公若不速速逃身,则亡命于此矣!”克用大惊,遂出席间而走。既出,忽闻馆外人声嘈杂,至馆门视之,方知为士兵重重围住,并燃火把。克用破口大骂:“鼠辈朱全忠,无耻至极,真乃猪瘟也!犬鼠亦臭汝尸。”骂毕,汴军皆持兵刃近来。 时陈景思、史敬思、李嗣源、薛志勤、贺回鹘五人于别处闻此有咯咯崩坍之声,忙借着月光近至观之,盖驿馆火起,速寻至后门,率三百余众偷入驿馆,见克用受围,皆执兵刃至于驿馆前门处,欲杀出重围。然馆外兵士皆持刀枪,死死抵住前门。敬思又引克用至后门,亦为汴军困住。火势益旺,克用仰天长叹:“此天亡我也!唯恨不能除灭朱贼耳!若苍天不亡我,当下一场甘霖!”言毕,忽闻空中雷鸣作响。 俄而大降大雨,尽熄火势。汴军因无火光,难以视清沙陀兵所在。朱全忠大惊,叹曰:“怎奈天公不作美,诸将士听令,尔等须尽力杀之,得李鸦儿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诸将士闻之,于前后二门奋然冲入馆内,借着朦胧月色,大战汴军,却多有误杀己军者。嗣源、景铢护住克用,敬思攻前门,志勤、景思、回鹘攻后门。 及史敬思引兵至前门,舞一把黄龙枪,刺死汴军五将。宣武军右职朱珍见之,持枪来迎。两枪相接,方斗三十余合,张归霸即取弓助珍,暗放一箭,正中敬思左肋,又放一箭,射中敬思前额,致之倒地。克用见敬思中创,怒持长戟冲至前门来搦归霸。二人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朱珍朝克用一箭射去。一沙陀小卒眼快,以身护李克用,中箭而亡。克用忙于地上拾起一弓,张之搭箭,一发正中朱珍右肩,又朝敌众连射数箭,皆无虚发。珍与归霸见克用箭术无双,急遁走。 时李嗣源年方十七岁,骁勇无敌,持一把三尖槊杀退余众,后门敌军亦为杀退。突围达汴桥,史敬思命左右扶李克用登尉氏门以绳缒城而出,自因余部留守汴桥。克用隔门谓敬思曰:“将军伤重,且速与我同走。”敬思曰:“吾若遁之,贼必破门而追,则殆于主公矣!今我固非忤逆,实欲报主公之恩也,恕不能从命。”克用动容,不欲遁走。敬思厉声曰:“主公若不愿走,且问诸将士何以得生?”克用方悟,无奈引兵而去。及朱珍引兵追至,敬思率众与之奋战,被珍一枪刺死。 却说朱全忠早知雨至,留众围攻前后二门,自身又率七千人马前往道中候敌。监军陈景思为李克用断后,其所率之众皆战死。景思为防汴军追至,又乞得克用拨兵三十人,以缓汴军一时追击,遂领众力扑敌军,三十员死士尽皆战死,唯景思尚存,乃深入汴军阵中,徒手杀死十余人。汴将李思安方出乱军,见景思落魄,乃拍马而上,将景思一槊刺死。李嗣源护住克用,持槊奋战,杀散汴军,刺死汴将十员,遂出。 朱全忠知克用等人得脱,忙与杨彦洪商议。彦洪曰:“向者我见克用骑白马至驿前,主公若见乘白马胡人,或为克用,可发箭射之,勿使生也!”全忠遂应诺,骑马引兵去追克用。彦洪见前方远方人多处马影奔如飞蝗,骑白马急切追之,留全忠落于后。时天益黑,全忠隐见前方一人骑白马飞奔,扑朔迷离,疑是克用,乃发箭射之。其人中箭落马而亡。全忠素知沙陀兵善骑射,恐不利己,乃罢兵而归。正是: 未将剩勇追穷敌,来生难得再次机。 欲知死者是否为李克用,且看下文分解。 18.翼圣受诏免兵灾,草王失途丧英魂 话说朱全忠见前处有骑白马者,疑是李克用,遂引弓拉箭射死,而后乃还,至府良久,不见杨彦洪至,料事不利。待天色破晓,全忠亲至事变处寻之,方知昨日骑白马中箭死者乃杨彦洪也。不禁懊悔,恐克用复仇,遂割下彦洪首级,以盒函之,自归州府,并口授笔吏,作书信一封,遣使者持信携彦洪首级并金珠玉帛前至太原谢罪。其书曰: “愚乞明公恕罪,向者上源驿惊变非愚本意,乃朝廷命使杨彦洪恣意妄为,致明公与愚生怨,今特斩彦洪,以谢明公。愚之疏懈,使明公罹难,诚乃愚之过也!尝闻‘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大丈夫宜寸毫海纳,方使天下归心也!愿明公悯愚之诚,永结盟好,然后共灭黄巢,匡扶天下。此君子之幸、国家之幸耳!宣武节度使朱全忠致此。” 却说李克用自上源遇难,欲还太原,途过洛阳。东都留守李罕之知之,忙率兵三千,迎之拜会,以圣善寺为府邸,盛情待之。李克用问曰:“尝闻公附于河阳诸葛爽,为之拜为怀州刺史。本无小却,今不知何故任职于东都?”罕之太息,曰:“此事话长。自黄巢于陈州败役,蔡贼秦宗权脱其属,侵掠四处。诸葛公受天子之命伐之,并表奏仆为河南尹、东都留守,以御贼将孙儒,然仆累败于彼,至此田地。”克用亦叹曰:“呜呼!同是天涯沦落人。”罕之问其何情,克用以上源驿之事告之。罕之曰:“朱全忠固非善类,料早晚为我敌,届时吾必联公讨之。”克用大喜,曰:“善!誓诛此恶徒。”二人饮宴多时,乃散。 及李克用引李嗣源、薛志勤、郭景铢、贺回鹘等还太原逾日,因亡陈景思、史敬思,怏怏不乐,忽闻探子探报李克修、李克恭、李克宁、盖寓、郭崇韬、康君立、李存信、李存璋、李存孝、李存进、李嗣昭、李嗣恩、李承嗣、史俨、薛阿檀、安休休、王贤等皆还师,乃敛愁绪,亲出城迎众入府。须臾探子飞报曰:“有信使至。”克用乃遣人迎使入。使者拜曰:“小人乃宣武节度使之信使,奉命持信予大人。”跪而不敢起。 李克用骤然敛容,接信拆之,见信中言语文过饰非。盖“朝廷命使杨彦洪”之言意在推责朝廷,后文以大丈夫、君子行之义挟之,不禁咬牙欲碎,手指汴州,破口大骂曰:“朱贼匹夫,誓挖汝心肝,剔汝筋骨,以祭亡魂!”又念陈景思与史敬思之死,不禁仰天痛哭,涕泗横流,哽咽叹曰:“恨不听镇远之言,故至于此。景思、敬思二兄遭此横祸,皆吾之罪也!若不能为之报仇,吾与禽兽何异?”遂拒受财物,痛骂来使,割其耳,髡其发,并乱棍打出。 众人皆愕,问之何情。克用方以上源驿事变告之,众皆叹惋。忽李嗣昭闪出,怒眉直竖,喝曰:“朱全忠面恶心狠,无耻至极,不可不除。今孩儿愿领兵五万,疾赴汴州,斩其首级,悬于都门,以雪义父之仇。”存孝亦曰:“儿亦愿往。”克用大壮二人,曰:“汝等虽勇,然性烈,难以成事,不如与汝等叔父同往。”复谓李克修曰:“贤弟愿与嗣昭、存孝领兵五万屯河中以待命否?” 李克修曰:“弟乐从兄命。”郭崇韬劝曰:“不可。今我军久疲于战,锐气已失,不可自取弊害。”克用不悦,拂袖而去。众视盖寓,示彼劝之。寓佯作不知,乃去,众遂散。 郭景铢谓郭崇韬曰:“盖军师为主公之故交,竟不发一言相劝。不如你我二人复谏之。”崇韬摇头大笑,并不复语。景铢猝变脸色,问曰:“公与我同事一主,既见主公造次,当力劝之。不知何故发笑?”崇韬答曰:“吾笑汝不知盖军师之心也。”景铢大惑,问其意。崇韬曰:“适才我料知主公心固,必不听劝。所以仍劝者,以激盖军师也。盖军师素与主公知己,必能阻之。” 郭景铢问曰:“莫非盖军师欲谏主公?”崇韬笑曰:“非也!彼知主公不听劝,故适才无言。我料彼旦夕寻说一二人,必使之劝阻主公伐汴。”景铢问曰:“何人?”崇韬答曰:“主公天地无惧,却唯惧府中二位佳丽。汝谓何人?”景铢苦思良久,豁然开朗,乃曰:“莫非二位主母乎?”崇韬曰:“然也!”景铢大笑,辞别崇韬而去。 果不其然。翌日,盖寓潜寻克用之妾刘氏,拜之曰:“主母在上,仆有事相报。”刘氏问曰:“但言无妨。”寓曰:“主母可知主公上源驿之事否?”刘氏答曰:“自然知也。”寓曰:“主公为报上源驿之仇,今遣兵发往河东,以备击汴,望主母阻之。”刘氏惊曰:“昨日彼尝与妾言及此,妾尝阻之,彼言中称诺,不料今自食己言。军师放心,妾少时必教之。”寓大喜,乃去。 时李克用慰问陈景思及史敬思之家属,重金与之。敬思有一遗子,名建瑭,年方十岁,形貌可爱,于父丧不泣。克用怪之,问曰:“令尊既死,汝何不哭泣?”史建瑭曰:“家父为报大人知遇而死,重于泰山,辉于日月也。此吾家之幸,须慷歌慨之,何故泣耶?且吾生所欲者,乃效郭子仪、李光弼之故事,为危主之中流砥柱,破贼势于沙场,解君危于明堂,不亦远乎,焉能哀意示天?”克用大惊,谓其母曰:“此子奇异,秉乃父之风,日后必为名将。”自此,传为邻舍广谈。有诗赞曰: 名将遗子怀奇风,父丧不泣扬志雄。 愿捐英躯为君效,心似猛蛟赛飞龙。 及李克用归所,为刘氏谏曰:“君为国除巢害,功劳甚高,四海无不叹服。今岂可因汴州小人而毁自身之誉?君当报之朝廷,辩清曲直,方能兴有名之师。若妄伐之,反使彼得由,则殆于君也!”克用觉之有理,遂罢攻,使人持信赴给予李克修、李嗣昭、李存孝,命其还,又书奏一封,命李承嗣送至成都,以数朱全忠罪状,请命伐之。其书略曰: “臣检校司空、雁门节度使、大同节度使、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自讨贼以来,于国于朝可谓尽心焉!昔日伐黄巢时,臣尝累次援救朱全忠,然今观彼乃忘恩负义之辈,禽兽不如之徒也!前日上源驿朱全忠邀臣赴宴,臣本意欣然,怎奈彼包藏祸心,欲杀臣以除其心之所惮,以此论之,彼怀图四方之志也!臣命几不保,监军陈景思与部将史敬思等众,徒死数百人。乞陛下遣使诘责,发兵讨之,以捍正义,并慰亡者生灵也!” 僖宗览奏,问于群臣。杨复恭曰:“今朱李二人破黄巢有大功,固然有隙,亦当谐以处之。不然兵戈复起,殃及百姓矣。”僖宗问曰:“何以束缚?”复恭答曰:“当授予贵爵,以息战心。”僖宗颇从其言,升克用为守太傅,诏抚慰之。克用阅诏,心中不平,极言伐朱全忠之意,前后共上表七次。僖宗大惊,乃加封克用为同平章事、陇西郡王,并下诏与复恭极劝,以定其心。克用得诏,无奈长叹,乃受其封,罢交兵之意。 话分两头。却说感化军节度使时溥自收尚让,常思忖:“尚让深知草军军情,若欲灭黄巢,不可不用。”一日,得探子报曰:“前日黄巢遁至山东,兵犯合乡,为天平节度使朱瑄与其族弟朱瑾所败,残兵不过万人,今往瑕丘去也。”溥大笑,曰:“此建功之日至矣!”乃速集诸将,议除巢之事。李师悦曰:“黄巢麾下第一猛将尚将军在此,何不使彼伐之?” 时溥乃谓尚让曰:“汝愿灭除黄巢否?”让沉吟少许,乃曰:“蒙相公器重,义不容辞。”溥见让略有迟疑,自思:“其心不果,不可使之独往,须以师悦束之。”乃曰:“然黄巢善兵多诈,非汝一人可敌,可与师悦同往。”乃以师悦为先锋,让为副将,领兵五万伐巢。 值黄巢驻憩于瑕丘,靠一榕树,面色凄然,谓众曰:“吾以朱瑄、朱瑾无谋,故伐合乡,未料惨败而遁往此处,盖大势去也。”众闻毕,或叹惋,或流涕,唯巢大笑不止。众甚惑,窃窃私语,自相谓曰:“今陛下发笑,莫非因累败而失智乎?”巢耳敏,闻之大怒,曰:“朕素英明,何尔等在此妖言惑众?”众失魂丧胆,跪身谢罪。巢曰:“朕所笑者,乃大唐之运也。观诸道伐我,心不齐一。吾料我死后,其众割据,大唐不久将亡于一人之手。”众乃起,问曰:“将亡谁手?”言尽时,见巢已入寐,遂不复问。 忽闻一声鼓响,黄巢奋起,见前方两路**至,为首二将乃朱全忠、李克用也,麾下将士如蚁前拢。巢喝曰:“事已至此,吾何惧哉!”乃持冲天剑,引身后万众齐进,并挥大旗。士卒变阵,将汴军、晋军困于阵中,诛戮无数。全忠身受数创,拍马突出重围。巢即持冲天剑,念动口诀,朝全忠劈去。全忠不防,颈中一剑,落首而死。巢大喜,朗声曰:“敢逆我者,与此贼同。”克用大惊,引众遁走。 黄巢冷笑曰:“残唐蝼蚁,岂足为惧。”追之数十里,至前方无路,为大河之岸。巢谓克用曰:“降则免死。”克用忙下马跪拜曰:“愿降。”巢大笑,以绳缚之,擒入军营中,设宴庆之。巢正饮间,骤见桌上窜出一蛇,朝己心窝咬去。巢大呼“啊呀”,却为一身后卒唤醒,方知是黄粱一梦,大失所望。众问巢以梦中之事,为巢实言答之,皆大笑。巢佯笑,阴叹曰:“壮士久怀梦中事,不期雷鸣惊梦人。呜呼!吾命必不久矣。”黯然神伤。 正叹间,探子飞报曰:“今尚让与感化军牙将李师悦与尚让至此,欲兴师问罪于陛下。”巢嗔目大怒,举起冲天剑,将探子斩之。将士惊惧,问之何故。巢曰:“朕有何罪?彼言贼问罪于朕,心属异党,故杀之。”众方悟,不复作声,唯黄邺、黄揆出列,奏曰:“今难危至,臣等愿为陛下分忧。”巢大喜曰:“二位贤弟多劳,准奏。然卿等去时,可设伏险处,攻其无备。”二人称喏,领麾下八千将士乃去。 却说李师悦、尚让领着五万人马,伐瑕丘以诛黄巢,行至前林。让谓师悦曰:“黄巢素善流击,若我与两军同路而击,彼败时必流遁。不如兵分两路。我袭其前,公袭其后,使彼插翅难逃。如何?”师悦曰:“妙极,妙极!”乃分兵两路而去。让正行至林前,遥见风尘飞扬,谓将士曰:“林间必有埋伏,尔等且当心。”遂诈退兵马,改道而行。 黄揆、黄邺见彼远退,知计不成,乃引兵而出。不料此时前方低地处一军骤出,为首一将正是尚让,谓二黄曰:“吾乃尚让,知此处有埋伏,故使人扮我诈退,以诱天王出林。今天王何不自散兵马,以求命全乎?”揆厉声喝曰:“混账!残唐无道,有志者争诛之,今将军何故叛齐归唐,为之走狗?”让知其不听劝,乃曰:“天王何不让我一见大齐天子,吾有事告之。”邺骂曰:“瘦身贼!休赚吾等。汝不过欲杀陛下,献于唐朝,以得富贵也。” 尚让未及答话,却闻阵列身后马蹄声渐至,回顾观时,见为首一人眉苍发白,肌羸肤皱,正是旧主黄巢。巢喝让曰:“叛君之贼,天地不容,朕誓诛之。”让大惊,滚鞍下马,拜曰:“臣无奈至此,本欲保家小,故而投贼。所以屈身于贼者,欲待时机至时,以复大齐基业也。今臣以佯分兵计赚李师悦离去,实欲救陛下脱围。”言罢,命麾下将士让开一条大道,以待草军通过。 黄巢将信将疑,踌躇不定,忽见阵后一军喊声大起,为首一将李师悦,忙引兵冲杀草军。巢方信尚让之言,乃作别让,通道而去。及师悦至,问让曰:“汝何故不拦击巢贼?”让答曰:“非吾不欲。实吾部将士多为巢之旧卒,因见故主,心生怜悯,故迟疑不决,致巢贼得脱。”师悦似信不信,因惧让骁勇,不敢复问,故曰:“此非汝之罪也。此番不如与我共追黄巢。”让曰:“善!”乃引兵追之,约二十里,迷之,寻不得路。师悦叹曰:“今番立功之机已失,天不助我也。引兵还罢!”乃与让引兵回徐州。 却说黄巢引众奔遁,失散极多,及至狼虎谷,须鬓皆已斑白,见身后将士不过数百人,太息曰:“朕初起兵时,紫眉红发,身庞体硕,何其雄壮!然人生如梦,疾于白驹过隙,不待思诲。竟昨一夜之间,朕须发全白,呜呼!吾寿不久矣!”众闻此言,尽皆涕下。巢复谓众曰:“今我等落魄至此,非人力可挽,君等亦有父母妻子挂念,可尽散去,今后多从善事,以安余生,别不多嘱。” 时右丞相崔璆久病于军中,得军医养疾,故久未谋策,今方愈,闻巢之言,亦觉感伤,乃劝之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立万世功名,救民于水火,方今昏君未除,大计未成,何故轻弃耶?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巢觉有理,乃罢之,众亦不散。 黄巢拔出冲天宝剑,欲寻生法,遂念动真言。忽见剑尖晃动不定,直指一林,尚属狼虎谷境内。巢惑之,引众入其林,只见林间多李树,又有鸦儿成群,瀑布飞流,虹拱风飏。遂问众人曰:“此乃何林?”外甥林言答曰:“此处名曰落巢林也。”巢闻之,惊曰:“此名不祥,兆我之亡也。嗟呼!天不助我。”言罢,唤林言至身前,谓之曰:“我等聚众起事,全因朝廷无道,苦压百姓。今虽沦弱,亦念初心也!且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扫奸臣,除昏君,济天下,以忠义报贤主,誓死不渝,今我先入地,来世再与卿等共扫四海。待我死后,汝可取我首级赴唐朝请功,以赦一时罪也!”言罢。咬破手指,血书于地,作绝命诗,其诗曰: 奔赴沙场勇作舟,岂惧敌前万兜鍪。 来世若全鸿鹄志,不灭残唐死不休。 诗毕,黄巢自刎而死。崔璆心伤,旧疾复发,吐血而亡。林言割下巢首,擒其妻子,遣散士卒,又袭斩了黄揆、黄邺人头,以木盒函之,欲前往感化军,献三首于时溥。然行半途中,为沙陀博野军所擒,以绳缚之。为首一将曰:“汝孤身一人离狼虎谷至此,必黄巢遗党也,盒中所为何物?”言对曰:“小人乃巢之外甥,函中之物乃舅父与其二兄弟之首级也!”其将惑曰:“巢首何故至汝处?”言曰:“舅父荼害四海,小人亦恶之,故乘其衰时杀之,斩其首级,献于将军,以谢天下,将功折罪。” 其将又问:“汝在伪齐朝中所居何职?”林言低声曰:“一字并肩王。”其将大怒,谓左右曰:“将此贼斩首。”言惊曰:“小人有除贼之功,何故处死?”其将厉声曰:“汝食巢之厚禄,身居王位,位已极矣!卒竟弒君,忠孝仁义皆为汝弃,天地岂能容乎?”一语未尽,便举剑将言砍死,割下其首,并黄揆、黄邺首级及巢妻子,献往徐州。 及时溥得林言、三黄首级及巢妻子,喜从天降,欣然曰:“今吾得四贼首级,可邀头功也。”李师悦暗进曰:“四贼首级何堪用,末将可献增一人之首,以全诛五贼之功耳。”溥问曰:“所献何人?”师悦附其耳答之。正是: 不战告捷心甚欢,为图功禄献人寰。 欲知李师悦劝献何人首级,且看下文分解。 19.聚二人母子叙心,宴三镇节度结盟 话说李师悦谏时溥须增一人之首献至朝廷,以论功绩。溥问是何人。师悦答曰:“乃尚让也。此人不除,终将为患。”溥惊曰:“彼迷途知返,何故除之?”师悦曰:“彼前日与我共伐黄巢时,赚吾释巢。其士卒有暗谓我者,言彼欲死灰复燃,以续巢业之意。”溥大怒,曰:“贼子欺我,不可不除。”师悦曰:“善!可借庆功诱彼,我引刀斧手伏匿于帷后,乘彼无备杀之。”溥称许,于次日设酒邀让。 却说尚让居于家中,得仆报曰:“今节度使邀主人入宴,以庆灭黄巢之功。”让暗思:“时公重我,当以祝之。”乃遣退仆从,自别妻妾,往节度使府中赶去。入宴,时溥邀之高座。让见四处几乎无人,惊问曰:“此宴大庆,何故唯公与让入乎?” 时溥笑曰:“众宾未至,实不逮将军之勤耳!”让亦笑曰:“非众公不勤,实乃让慵懒闲暇,无务欲为,故先至也。”溥朗声大笑,曰:“善哉!将军与吾意气相投,难能可贵!”乃盛酒两杯,一举于手,一与于让,笑曰:“吾敬将军一杯。”让大惊,伏地拜曰:“让何德何能,竟得相公敬酒?”溥曰:“将军除贼有功,饮此烈酒,胜之无愧!”让再拜而去,接过此杯。方倒酒入口,溥目视帷中。 帷中李师悦奋起,喝曰:“行之勿迟。”言未尽时,刀斧手骤出。让惊愕无措,正欲问话,哪料刀斧手手快,斩之于席间。溥命人割其首级示众,然后函之与三黄、林言首级于一盒,命人并巢妻子献于成都,以邀功赏。 李师悦问曰:“尚让妻妾如何处置?”时溥应声曰:“尽皆斩首。”师悦乃去。溥出门如厕,忽闻庭外仆卒议曰:“尚让之妻刘氏将处死,惜乎其倾国倾城之容。”溥怜香惜玉,即奔于仆前,命之曰:“速传吾命,遣尚让之妻至我府中,我一事不解,当罪问之。”卒乃去。 俄而让妻刘氏入府,拜曰:“罪妾拜见大人。”时溥扶刘氏起,见其花容月貌,欣然曰:“汝可会歌舞?”刘氏答曰:“浅通而已,愿为相公献此拙艺。”言罢乃舞,和以歌声,极其妙曼。溥大笑,曰:“赦卿之罪!不知夫人愿入我寝帐否?”刘氏曰:“侍奉相公,乃妾之幸也。”溥大笑,牵其玉手,入帐相戏。 却说三黄、林言、尚让首级与巢妻子为时溥遣人献入成都予僖宗。僖宗大喜,下令将巢首级悬于城门示众。及巢妻妾妃嫔押临城下,僖宗登楼,见其众艳丽,心生恻隐,不住责问曰:“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间为首一妃答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却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 僖宗闻言大怒,谓刽子手曰:“此间烈妇犯上侮君,尽皆斩杀。”人咸唏嘘,争以酒与巢众妃嫔。余辈流涕,皆悲怖昏醉,独居首者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僖宗念时溥之功,乃诏授其为检校太尉、中书令、钜鹿郡王。逾数月,大明宫留守王徽知奏请僖宗还都长安,为从。 时义成节度使王铎治居滑州,初以朱全忠为外援,甚倚结之。然全忠日益暴性,秉野矜骄,常暗遣人潜入滑州,贿文结武,欲谋取义成镇。王铎知之甚愕,暗叹曰:“未料朱温者,猪瘟也,吾须避其害。”乃奏僖宗,言义成内乱,己不能制,愿归朝廷。田令孜知铎素为帝宠,妒之,乃奏请僖宗封铎为义昌节度使,以安师儒代铎为义成节度使。 王铎受命,即携带眷属启程。妻妾百余数,姿色可人。值魏博节度使乐彦祯闻铎将取道魏博,欲攀之,乃谓子乐从训曰:“王大人尝为朝中宰相,今赴义昌就任,将经魏博,汝可迎之做客。”从训称喏乃去。 谋士李山甫谓从训曰:“公子何往?”从训答曰:“吾从父命迎王宰相入客。”山甫曰:“妙极!此致富之机至也。”从训问其故。山甫答曰:“王铎财物极多,妻妾美丽,公子若先遣兵扮作贼匪,夺之财物、妻妾。然后佯扮壮士,擒贼以杀,尽收铎妻妾与财物,何忧不乐?且今朝廷微弱,若欲责伐藩镇,鞭长莫及也。”从训大喜,曰:“善!”乃先遣兵扮作贼匪,伏于漳南高鸡泊,俟铎之至,围而害之,掠其所有。铎妻妾为“贼匪”所擒。 时乐从训伏于后,挥身后将士击“贼”,尽杀之,唯一卒得脱。从训前慰众姬曰:“汝等休惧,我已为王公报仇。”众姬泣而称谢。从训大喜,命士卒拾其财物,携众姬归府并暗藏家中,日日淫欢为乐。然所脱之卒将从训恶举尽诉于魏博中,使众生怨,皆叹曰:“乐家如此贼恶,吾等何从之。”魏博自此多生乱起。 话分两头。却说朱全忠自破黄巢后,日日于府中游乐,偶见飞鸿掠过,不禁思忆亲人,念及昔日慈母携养兄弟三人之事,彼时寄于刘崇家,母劳累耕作,朝暑夕寒,何其辛苦。全忠喟然叹曰:“若无慈母,吾何以至今日。”乃遣都尉齐奉国为使,引数百人至萧县刘崇家迎接老母,以入汴享富贵。 行前,全忠谓奉国曰:“昔日吾寄养于刘家,刘媪待吾如亲孙,今汝至彼,可一同请其全家至此。行之途中,每过一村,皆放鞭炮,以示福威,不得有误。”奉国允诺,乃发。 却说齐奉国夜至刘家村,不住吆喝,又放鞭炮。村民因外出,见此阵势,不禁疑惑,或惊曰:“乱兵盗匪至此劫掠,诸位乡亲速至家,以备不虞。”多人附和,尽传其村。众皆大惊,俱以牛犬家具抵住大门,闭而不出。然马车队唯朝刘崇家前行。 刘崇之家仆魂不附体,悉数逃散。朱母亦恐遭祸害,乃躲于灶下。唯刘崇与崇母不惧,留身于门前。崇问来者曰:“尔等至此何为?”奉国对曰:“吾乃汴帅麾下小校,今承其命,来接王老夫人至汴州团聚。”崇问曰:“汴帅是何人?”奉国答曰:“姓朱讳全忠,原讳温。”崇与崇母方悟,乃进屋请朱母出。 却说朱母闻官军特寻自身,乃暗忖:“莫非阿三在外为盗,今官府特遣人至此捉拿?”乃忐忑而出,因见门外将士甚多,不禁寒颤。齐奉国跪曰:“惊煞老夫人,乃某之重罪也,望老夫人宥之。”朱母大惊,不知所措,惊而不发言。 奉国复曰:“小人受汴帅朱温大人之命,特至此接王老夫人达汴州相聚。”朱母几不信,敛容曰:“朱三落拓无行,何处作贼送死,焉能自致富贵?汴帅非吾子也。天下同名同姓者甚多,莫非军爷有误乎?”崇母笑曰:“刘家村姓朱名温,兼其母姓王者,莫非有第二人耶?老身尝言朱三非常之人,来日必为富贵,今其官服加身,必不为虚。”朱母方醒悟,以全忠旧事问奉国,为之一一俱答,乃拨云见雾。因知全忠有此大成,喜极而泣。次日,奉国携朱母与刘家赴汴州。 及朱全忠得报母亲至城,亲身来迎。母子相见,相拥而哭。全忠跪曰:“孩儿固念母亲,只因向者累从战事,朝不保夕,故未敢请母团聚。今迟迎慈母,罪该万死,望母责罚。”言罢,涕如飞瀑。朱母亦动容曰:“吾儿休如此见外。”乃扶全忠起,全忠引刘崇全家至一新府居之。入宴,朱母谓全忠曰:“何不见汝二兄朱存至?”全忠默然,良久方曰:“二兄与儿属黄巢时,阵亡于岭南矣。”朱母听罢,嚎啕大哭。全忠见状,亦痛哭流涕,竟不欢而散。 不数日,朱全忠又设宴,饮至半酣,略有醉意,颜色颇骄,晃首笑曰:“朱五经满腹经纶,苦学半生亦未得甚功名,今观儿,已为一镇节度,可谓无忝前人矣!比之朱五经如何?”朱母闻言,念及亡夫,泪如雨下,厉责曰:“论功名,汝虽逾汝父,然较品性,尔弗若远矣。汝二兄虽亡,尸骨未寒,其子伶仃,亦未见汝怜。长兄全昱性如汝父,勤而好学,性俭心善,与子留家,汝亦不问。尔品情至此,何足夸耀?”全忠惊恐,跪于母前,凄然哭泣,曰:“非因儿无情,实乃儿念母尤甚,竟忘兄侄。”言毕,即命人将二兄朱存之遗子及长兄朱全昱全家请至汴州,厚以待之。有诗为证: 无崇无德无品行,反复强横野如鹰。 流氓尚知行孝顺,天下逆子何堪情。 话分两头。却说李克用自罢兵灾,与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交善,时常军演,以振军威。成德节度使王镕年方十三岁,为两道夹境,疑李克用、王处存欲图己,心生忧惧。无独有偶,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尝与克用有怨,甚惮之,乃邀成德节度使王镕赴宴。 酒至半酣,李可举曰:“自黄巢起祸以来,天下大乱,藩镇图强,各路节度使割据一方。及巢亡,多有不遵朝廷号令者。以我观之,唐朝气数将尽矣!大丈夫欲成功名大业,须乱中求胜。而求胜之要,在于预敌制策,且问明公有成竹之策否?” 王镕对曰:“我所忌者,唯有二人:河东李克用,其人勇而贪婪,怀并四周之志,兼吞天下之心,若不除之,如留刺在咽;义武王处存,为人谨细,恤民礼贤,人多归附,若久留之,诚为后患。且斯二人交谊甚善,夹境于我,若联而伐我,则殆甚矣!不知计将安出,愿君教我。”可举闻之,欣然曰:“我亦忌此二人久矣,易、定乃燕、赵之馀也,不可不取。弗如明公与我结秦晋之好,邀盟赫连铎,先取义武,后伐河东,共分其地,如何?”镕闻之大喜,曰:“善!”宴毕而散。 不数日,李可举又邀大同防御使赫连铎饮宴,因见其微醉,乃曰:“明公知我为何设此宴否?”铎曰:“未能知也!愿闻其详。”可举对曰:“只预为公吊丧耳!”铎闻之大惊,酒醒十分,怪之曰:“莫非君戏我乎?”可举大笑曰:“明公竟不知祸之将至,诚足为可笑。” 赫连铎问曰:“祸从何来?”可举敛容答曰:“河东李克用,世之雄杰也!自破黄巢以来,功高而自矜,虎窥四周之地,欲收覆天下。而赫连公居于云中,物资丰厚,又相壤河东。独眼龙岂非垂涎欲吞耶?”良久,铎厉声曰:“我岂能轻信,倘克用伐我,再议之不迟。”遂不欢而散。 王镕闻二人宴罢,寻至李可举,问曰:“此事如何?”可举对曰:“已成一半。虽赫连铎未全信,亦动摇其心矣!若欲事全成,须借明公之力,不知公意下如何?”镕对曰:“若有用处,万死不辞。”可举曰:“当以挑拨离间计也。明公可遣三千善骑射将士暗至大同境内,诈号沙陀兵马,四处屠掠。铎知之,必起怨于克用,而后事可成也!”镕闻之,笑曰:“此计甚妙,当速从之。”遂择三千善骑射将士往大同,扮作沙陀骑兵,打着河东军旗号,四处劫掠,尽夺鸡犬,杀城中老幼。 有小将告知赫连铎曰:“今有沙陀兵马犯至我境,四处劫掠,屠杀百姓,乞节度使发兵伐之。”铎叹曰:“前日可举诫示于我,言克用有虎狼之心,垂涎大同,初尚不信,未料今日果有此事。”乃发兵讨之,然兵新至,见敌军扬长而去、捷歌互答。铎暴跳如雷,手指河东,怒曰:“我与李克用誓不两立。”不数日,宴约李可举议事。 二人既入席间,酒逾数杯,李可举问曰:“明公今日邀我饮宴,岂非有事议乎?”赫连铎对曰:“今日此宴,正为联盟之事。独眼龙欺我太甚,数日前发兵屠掠我大同。此仇不报,何以面对大同百姓?”可举心中窃喜,乃曰:“善哉!公不如盟与我等。我与王成德本约期伐河东,然恐义武作梗,故欲先征王处存。公可袭扰河东,以防飞虎子救义武军。待义武破时,再与公齐讨河东。” 铎称善。可举留宴少许,方还幽州,作书请王镕攻定州,自遣大将李全忠带马步兵六万取易州。李全忠者,范阳人也,少通《春秋》,好鬼谷子之学。曾为棣州司马,忽有芦一枝,生于所居之室,盈尺三节焉。心以为异,告于别驾张建章。建章博古之士也,乃曰:“昔蒲洪以池中蒲生九节为瑞,乃姓蒲,后子孙昌盛。芦苇也,合生陂泽间,而生于室,非其常矣,君后必有分茅之贵。三节者,传节钺三人,公其志之。”全忠后事李可举,为戎校。 却说李全忠发兵至易州城外,见城垣高厚,鹿角重重,不易克之,集众议策。裨将刘仁恭曰:“可凿地道通入,暗袭城内。”全忠从其议,命仁恭挖地道入,夜袭义武军,杀众万余,遂下易州。王镕亦派追风都团练使段亮、剪寇都团练使马珂引兵四万攻定州,略至无极。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知易州失陷,又苦于无极受困,急遣探子告急于太原。李克用乃以康君立为主帅,李承嗣为副将,统兵三万发救易州,自率余部兵马援定州,留盖寓、李存信守太原。 及康君立引兵至易州城外,与王处存大军相逢。处存大喜,邀君立入军营,置酒谢之。君立饮毕,曰:“今贼新下易州,其势甚嚣,然立足未稳,当速以击之。”处存放下酒杯,应声曰:“与仆见同。仆本有一计可破贼众,奈何兵不足用也,故乞援于翼圣公。今幸得将军至此,如绝渡逢舟耳,方能用此计。” 康君立问曰:“何计?”处存答曰:“易州城内粮草不足,贼必忧之。夜时,将军可遣兵伏于暗处,仆引士卒三千扮作羊群,诱贼来争。将军可借机杀出,令彼措手不及也。”君立大笑,曰:“王公此计极妙。”乃分付兵马而去。 是夜,卢龙军中有小将巡夜,忽见原野处似乎有羊群窜动。乃进城谓李全忠曰:“启禀将军,远处原野有羊群,可捕之为食。”全忠大喜,曰:“我军来此已久,城内粮草几尽,今若得羊群为肴,可解一时之饥也。传令军中将士,聚至原野擒羊。”既毕,引其众至原野。 猝然,一通鼓响,羊群外皮尽皆脱落。皮脱处涌出士兵,皆持兵刃来击,全忠引军与之酣战,忽闻后方一军喊杀声传来,为首一将乃康君立也。卢龙军受伏,死伤无数。君立持戟来战全忠。二将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副将刘仁恭掣刀而出,来助全忠,却被君立身后李承嗣挺枪三合杀败。处存见势利,使子王郜追击,大破其众。全忠因腹背受敌,部众大溃,乃引残众而出,弃易州而走,归幽州。 李全忠正引众还幽州途中,被刘仁恭谏曰:“将军直归幽州,若主公降罪,则凶多吉少矣!不如另投他人,以求全策。”全忠曰:“吾今虽败,罪不至死。主公治之,亦无怨言耳!”仁恭对曰:“胜败乃兵家常事。若败者皆见罪,则朝夕不保,且问孰敢终身为将耶?纵当今天子亦不施此理也!” 李全忠曰:“汝言有理,先归幽州见主公之言,因机生变。”仁恭对曰:“为免遭主公杀戮,可使一卒扮作汝,入城后若有危变,可以嚎叫为号。而汝扮成小卒,伏兵于城外,见机行事。”既毕,至幽州城内。 李可举见全忠亲至,知已战败。时天色正黑,彼此远视面目不清。可举只道是真全忠至,乃敛容曰:“败军之将,有何面目来见吾,左右与我拿下。”扮全忠之卒果中埋伏,为落网捆住所擒,遂嚎叫不已。城外全忠闻暗号至,大怒曰:“主公果然卸磨杀驴,如此无情,休怪我无义。”正是: 败将还城不得生,主子惩罪如**。 欲知李全忠能否克幽州,且看下文分解。 20.宣武求邻击蔡寇,河中赚友讨敌师 话说李全忠自败还幽州,恐为李可举见罪,乃命人扮己试之,知可举欲除己,大怒,乃谓刘仁恭曰:“汝可引兵一万攻城此门,主公知之,必集兵于此门相抵,则后门兵少空虚。而我暗攻后门,彼调兵不及,则城易破耳!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仁恭朗声曰:“善哉!可行之。”乃引兵攻之。 李可举乃亲领兵相抵,高声曰:“吾待汝等不薄,汝等何故谋反?”仁恭曰:“但有败将者,多治重罪,此谓待之不薄耶?”可举默然。仁恭又曰:“汝已中李将军之计也!昨日受擒者乃一小卒扮之。而李将军实伏兵于后门,量之此时已破城耳!”可举正欲调兵回,忽一小将至此,报曰:“反将李全忠率兵攻城,城内兵见彼势大,不战而降,城门已破矣!”可举闻之,仰叹曰:“天亡我也!”遂聚全族,皆登楼**。 卢龙军乃立全忠为帅,表奏朝廷,全忠得授为节度使。后全忠死,众推其子李匡威为卢龙留后,卒为节度使,此乃后话。 话分两头。却说李克用发兵三万解定州之围。至无极境内,立营扎寨。翌日辰时,成德军大将段亮、马珂出兵十万,至河东军营前骂战,言辞粗鄙不堪。克用嗔目如卵,喝曰:“贼子欺我,岂能忍乎!”乃欲出营迎战。周德威急劝之曰:“主公勿可造次。今贼将骂我,意在诱我军出战,毋如贼愿。”克用曰:“我自起兵破黄巢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成德军尽是无名之徒,何足惧哉?” 周德威正色曰:“此非上见。吾以贼军远道劳师,势难久持,当耗其心力,至于憔悴,方击之,事半功倍也。”克用方悟,连连点头。德威续曰:“乘贼骂我多时,主公可遣一军暗出至其后,待彼锐气大减而袭之。”克用问曰:“善哉!存孝能堪此任。”乃遣李存孝绕道而出,意袭其后。 营前成德军骂得已是口干舌燥,李克用恐其退去,乃至营前,佯作恼怒,瞋目咬牙曰:“汝若敢骂至午时,我定使汝军片甲不留。”段亮、马珂以激将法已成,心中暗喜,遂使士兵们齐骂。 不多时,周德威估摸李存孝设伏已成,乃绰了美髯,飞提凤嘴刀,跃马引兵出营,与段亮、马珂搦战。正酣战间,成德军见后方一军杀出,为首一将李存孝,手提毕燕挝来回冲突。段马二将惊忖:“呜呼!吾计不成,反中其计矣。”忙弃了德威,因怯于存孝之勇,落荒而逃,退至新城。河东军追之不懈,亦达新城。 却说成德军自下寨于新城,闻报河东军不休,正引兵而来,扎寨三十里外,乃日谋退敌之策。段亮谓马珂叹曰:“李存孝骁勇冠绝,唯可巧取。来日我当率军亲战,拨兵两路击之,以分其心。”次日戌时,亮命庖官起锅造饭,食后一两个时辰,便引十万大军两路而出,来战存孝。 时郭崇韬尚在河东军营中,谓周德威曰:“我料今夜贼必至,欲攻此营,我军可弃之,移兵至丘处,又使一支兵埋伏于此近处,待贼至而击。”乃引兵而出,移之。成德军首路大军由段亮率领,皆持草料,行至秦军营前,欲烧其营帐,成德兵奔入帐中,未见一人,方知中计。正欲出时,只见四周遭河东军弓弩手围住,矢如雨下,射死其众无数。段亮负伤而出。 却说马珂领着第二路大军,渡远路小道从后前行,意在偷袭河东军大营。行至半途,忽有郭崇韬所遣之探子自称段亮部下,报珂曰:“河东军已退至别处,留空营诓我军入围,竟遭埋伏,段将军故使小人告诸将军。”珂闻之忧叹,正欲引兵改道而回,探子乘间曰:“将军何须归寨,段将军已使我探清河东军所在。”言罢,探子手指前方一处,正色曰:“前行十余里处,有一营寨,正为郭崇韬所扎也,彼一文人,不晓兵法。将军何不择道暗袭,攻其无备?”马珂大喜,重赏探子,乃去。又从其言,择一僻道而行。 方马珂引军至一丘,大风刮起,拂断军旗,乃问众人曰:“风刮倒军旗,主何预兆?”或曰:“示军逢险之意。”珂大惊,暗忖:“莫非方才探子有诈,特诱我至此。”正思间,忽闻丘上一声炮响,即有千军万马居高临下,冲杀而来。为首一将李存孝,喝曰:“尔等中郭军师之计也。何不下马受缚?”乃舞槊而击,刺死成德军将数员。河东军士气大振,无不以一敌十,杀得成德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珂与段亮逢,遁往九门,又遇李克用引兵亲至,即战,亡三五万,丧还镇州。 及李克用敛河东兵一处,谓将士曰:“此番大役,三战三捷,皆尔等之功也。”郭崇韬曰:“若无主公常时练军有素,功何至我等。”众皆大笑。克用亦悦,忽念一事,面转忧色。众悉怪之,面面相觑。崇韬曰:“主公所忧者,不过赫连铎袭河东耳!”克用大惊,曰:“正忧此事。”崇韬笑曰:“主公勿虑。赫连铎虽与李可举、王镕联盟,却非果敢之人,彼见我军重役不在彼处,欲观势而图。若我军战卢龙军、成德军不利,彼必袭河东。若我军大获全胜,彼必退怯。”言毕三刻,盖寓所遣探子来报,谓克用曰:“大同防御使见卢龙、成德两镇战败,已还师也。”克用欣然曰:“果不出安时所料。”乃班师还太原。有诗赞崇韬曰: 能决善断怀良谋,策观宇内揽兜鍪。 神机奇略定万里,智压良将战难休。 话归另题。却说自黄巢亡后,草军多有四散者,朱全忠收降其众一两成,秦宗权恐余党投落他人,乃命使者寻至四散将士,扬言曰:“朝廷以我等孽重,欲尽数诛戮,足见心狠,不如我等复聚,共谋大业。”余党将士闻之,皆奋然曰:“我等愿随秦将军,以成大事。”遂竞投蔡州。宗权得众来投,大喜不已,又四处征兵,数月之间,增兵至五十余万。 秦宗权曰:“我大齐皇帝之亡,首恶为李克用,次为朱温。今朱温近在,兵仅五万众,可先图之。”众称是,皆言欲为黄巢报仇之意。新募之将马殷不然,进曰:“朱温势虽小,然其部众多为黄巢旧属悍将,骁勇莫敌,兼与陈州赵犨盟助,未可图也。今东都受创,元气羸弱,不如先取之。”宗权大笑,曰:“我军十倍于温,何故怯之?汝起身于工匠,固无见识,不足与英才共论,且速退却。”马殷无奈乃退。宗权留第秦宗衡守蔡州,自引兵十五万攻取汴州,扬言曰:“啖其人,可饱吾众。” 却说朱全忠得报,知蔡军十五万至宣武镇边界,忙亲兵与之战,累次战败,亡军数万,退守合乡城内,为蔡军所围。全忠集众曰:“今我军已败三阵,若为贼军久围,城中粮草旦夕将尽,待城破时,我等皆为贼之肉粮矣。”谢瞳曰:“为今之计,须以外援方能脱困。天平节度使朱瑄与主公同在桑梓,且今为邻道,若乞之援,事可为也。”全忠甚采其议,遣人作书发往郓州求救。 却说天平节度使朱瑄得书,踌躇不决,召众文武曰:“秦宗权兵势甚炽,侵噬四周,已围合乡,屡败宣武军,汴州岌岌可危也。今朱全忠求救于我,是否发兵以应之?”瑄从兄朱琼曰:“我观秦宗权,背朝为贼,鞭笞四方,诚置己为众矢之的,实乃笼中枯犬耳!虽一时披靡,然久必齿落,岂足为惧?反观朱全忠,多谋善战,如强邻倚己,诚一骁悍猛虎耳!虽势不及宗权,而雄才胜之十倍,若助之破贼,是除狼而得虎也!弗如假意应之,实按兵不动,可坐收渔利也!” 朱瑄从弟朱瑾闻言,即身出列,敛容曰:“不可,宣武与我境相壤,若为贼破,则我境危矣!此唇亡齿寒之理也!若全忠求救他人,卒破秦贼,则我境以背诺之名而结怨于宣武,诚为殆也!倘发兵救之,一则卖之人情,二则息贼嚣焰,可保我境安也!何乐而不为?”瑄曰:“弟之言甚善,吾当从之。今命汝领八万兵助温,何如?”瑾曰:“万死不辞。”遂引兵八万至救援宣武。 朱瑾往援,至合乡城外,见蔡军旌旗蔽空,乃分兵五路击之。时蔡军正围合乡,不防军后,为天平军五道潜袭,或死或伤。秦宗权得报,忙自敛将对阵,见瑾手挺一杆六十斤铁槊,立于阵前,大呼:“宋州朱瑾在此,尔等快来与我决一死战。” 秦宗权见之,笑曰:“此乃落虎口之羊也!岂非蚁欲撼泰山乎?”又回顾军中,高声曰:“诸将谁可斩此人?”一语未了,阵中闪出一将王威龙,谓宗权曰:“末将愿斩其首,献于麾下。”宗权大壮之,亲为之斟酒。威龙厉声曰:“斩一鼠辈何须借酒力,圣主稍候,看我须臾取之首级。”遂举起大砍刀,直奔朱瑾。 二将交锋,斗约七八合,朱瑾一槊刺死王威龙于马下。宗权见之,忧闷不已。忽阵中又闪出三将,乃骁将王威虎、王威熊、王威豹也。三人齐声曰:“朱瑾杀我等兄长,我王氏四雄,誓同生死,今欲为兄长报仇。”宗权曰:“非尔等不可。”三人皆持长枪来战朱瑾,斗十余合,不分雌雄。 适朱全忠开城杀出,宗权腹背见攻,仓皇逃窜。王氏三雄亦无心恋战,拨马而走。全忠乘势追杀数十里,诛贼数万。王氏三雄为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所斩。全忠大胜而归,因感天平军救难之恩,乃留之暂住数日,日日设宴款之,瑾饮之甚酣。全忠曰:“我欲与二位朱公结为兄弟,愿公至瑄兄处为我传达此意。”瑾连连点头答应。遂又款待数日,赠之黄金玉帛无数,瑾受之乃去。 话分两头。却说田令孜因恃宠而骄,无利不取,欺压善类,然常为杨复光阻弊,故有束敛。自复光死,令孜大喜,横行无忌,致朝臣恶之,因闻河中盐池产丰,欲图其利,乃奏帝曰:“帝都长安自起灾以来,疮痍遍体,军资甚缺,尤不及藩镇之强。今陛下可收河中盐池,使归盐铁使,囊入其益,则长安可兴矣!” 僖宗曰:“善哉!此事尽托于阿父。”令孜大喜,乃下令至河中,其令略曰:“河中为朝廷献贡重镇,今圣上欲收归河中盐池,以兴天下。”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得诏,知是令孜从中作梗,不禁大怒,上书奏帝曰:“故事,年纳三千车盐于官府,余者皆供与我军,尤急缺也!今若收此处盐池,则河中将士难以果然。愿陛下悯之。” 田令孜得奏,笑曰:“匹夫如此,我亦怀策对之。”因悦王处存听号令,遂诏令处存代重荣为河中节度使,改重荣为兖海节度使。处存上书言:“重荣破贼有大功,不可改易,摇诸侯之心。”为朝廷拒纳。令孜暗忖:“李克用素来勇烈,可使之驰援处存至河中,震慑重荣。”乃行之。 及王重荣得诏,懊恼不已,上书劾曰:“田令孜离间方镇,其罪当罚。”令孜于朝截其奏,遣邠宁节度使朱玫与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共领兵八万进讨,壁于沙苑,又发神策军二万助之。李昌符者,乃故凤翔节度使李昌言之弟也。昌言方死,凤翔军乃推昌符为节度使。 及王重荣知二道将伐己,大惊,苦思得方,暗忖:“闻李克用甚恶朱全忠,今可谣言全忠谋事,以激克用,为我御贼。”乃诒书至克用,书诈言:“仆奉密诏,及公至此,使仆杀公。此朱全忠邀盟田令孜、朱玫、李昌符之惑上也。然仆念公怀功于社稷,亦有恩于仆,故特告公,愿公提防,以免祸至。”因示伪诏。 李克用本少虑,更兼与朱全忠有隙,遂信之,怒指汴州,高声骂曰:“朱温匹夫,累次谋我,我誓使汝患猪瘟,教汝不得安宁。”乃书予王重荣,略曰:“我当从公提鼓出汜水关诛全忠,再回歼朱玫、李昌符、田令孜之鼠辈。” 王重荣欲先解己难,回书曰:“今我以此三人暗害之事尽告于公,已结怨于邠、岐矣!公之兵众若朝时出关,则邠、岐兵众暮而伐我,弊也。且今天子为奸臣所蒙,诏不自衷,当为首恶,公与仆宜先讨朱玫、李昌符,而后合兵伐朱全忠。”克用从其论,上乃书奏帝,略曰:“李昌符、朱玫挟邪忌正,党庇朱全忠。臣已点检蕃汉军五万,来年渡河,先斩朱玫、李昌符,然后平荡朱全忠。”帝得奏,恐起兵祸,遂下诏和解。 朱玫甚患李克用,乃阴附朱全忠,又发兵数千侵长安,打着河东军旗号,烧杀劫掠,多刺朝臣,谣诬克用造乱,乃奏朝廷征讨克用。克用知之,怒不可遏,连连拍案大叫。重荣见离间计已成,心中暗喜,遂与克用约兵合沙苑,来讨朱玫、李昌符。有诗为证: 奸宦图利施权招,怎敌匹夫计更高。 不思国治求贪利,一场兵戈复在朝。 郭崇韬知李克用将伐朱玫、李昌符,乃谓克用曰:“今朱全忠疲战于蔡贼,无隙起灾耳!王河中所言,不知虚实也,料其欲借主公之手除患,望主公明察秋毫。”克用敛容曰:“昔伐黄巢时,王公与我约为知己,誓同患难,岂会误我哉!况朱玫、李昌符附盟田令孜,欺君瞒上,岂可不伐?”崇韬知其不听劝,乃出。 王重荣先遣兵攻同州,斩刺史郭璋。对峙月余,河中军进逼沙苑,然不敌邠、歧两军之众。重荣即遣使作书催促克用。其书为凤翔军截获,传至李昌符处。昌符乃谓朱玫曰:“独眼龙欲援此,必渡黄河,我愿伏兵于河道,或半渡而击,使之不得渡。”玫曰:“此计尚可,尽托于公。”遂发兵河口,多备弓箭,待敌至而击。 值李克用正于黄河对岸,将欲渡之。周德威谏曰:“若直渡之,中贼下怀。”克用惑曰:“何言如此?”德威对曰:“且问主公,若我统贼众,知主公欲渡河,当何以击之?”克用答曰:“兵法有云‘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如此而击最为妙。” 周德威曰:“然也!此乃贼之下怀耳。主公可避此计。”克用曰:“如何避之?”德威曰:“我军可使空船内多布草人,至夜而渡,贼军因视线暗淡,必不敢妄动,将以箭射之。待彼箭尽,我军可实船而下,燃起油箭射之,则贼军破矣。若彼识破空船,疑续船亦虚,必按箭不动。而我军实船至,以火箭射之,贼军因免葬火海,尽皆遁走,而后我军方可上岸。”克用闻之,笑曰:“此计可行。”乃备之。 至夜,凤翔军见远处许多船影渐至,皆弯弓射之,及傍岸边,见是空船,船上多草人,情之中计,皆懊恼不已。未几,又见众船影至,以箭射之,值船靠岸,又是空船。而后连连数次,皆是如此。李昌符乃谓众将士曰:“此乃贼军耗箭之计,我军不可中计,若见船影,不可放箭,及彼至岸,可试击之。”众将士遂从命。 少顷,凤翔军见远处船影,列成三排,疑是河东军故伎重施,皆漫不经心。河东军船中周德威谓李克用曰:“可放箭矣。”克用遂命船中将士皆点燃油箭,弯弓射至彼岸。时凤翔军营处、行处皆火起。岸处驽兵无心射箭,尽皆奔走,将士亦呼天喊地,四处逃窜,死伤无数。昌符知事不妙,领众奔走。克用乃下令将士疾速行船至岸,引兵前行,直往沙苑。正是: 兵灾易结难收束,风雨骤来挡不住。 欲知最终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21.田令孜歹挟天子,朱全忠巧败蔡军 话说李昌符自黄河口为李克用所败,即遁至沙苑,合朱玫一处。玫正战于王重荣,因得昌符相助,大破之。重荣尚未退时,李克用已引蕃汉兵奔至垓前,将两军摆开,自披盔带甲,飞马而出,槊指玫、昌符,喝曰:“尔等乱臣,盟结奸宦及贼子,欺误圣上,吾志必征。”玫大怒,并不答话,跃马挺叉来战。斗十余合间,昌符见玫不敌克用之勇,挥刀来助,却被重荣绰矛抵住。 邠宁军大将王行瑜见朱玫战不利,舞刀来援。李存孝大怒,取了毕燕挝,驰前战行瑜。斗无五合,行瑜败走。克用见玫退去,来助重荣。二人数合击败昌符。李存信见势利,目视李嗣源、李嗣昭。二李知其意,与存信挥兵掩杀。河中大将常行儒亦驱兵回杀。邠宁军、凤翔军溃走。存孝即率薛阿檀、安休休二将,杀入乱军中,诛敌甚众,至敌军退去。 为庆得胜,克用与王重荣设宴,大赞存孝,独不夸存信。存信不悦,顿生嫉妒。酒至半酣,克用忽想起朱温与田令孜,怒曰:“国贼田令孜包庇朱全忠,二人狼狈为奸,后必为害。吾欲先诛国贼,后灭朱全忠。”遂欲起兵入京城,以讨令孜。德威劝曰:“主公率师久征,军众劳累,何不养息些许时日,然后图之?”克用觉之有理,遂然其言,续饮杯作乐。 离宴时,忽见天空有紫气贯生于东方,其形呈柱,耀之如焰。克用惊曰:“此气莫非起于河东?”德威掐指一算,曰:“然也。且生于晋阳。”克用曰:“主何凶吉?”德威曰:“自古紫气东来,皆预吉兆也。”克用又问:“示为何吉兆?”德威掐指一算,近身语于克用,曰:“乃主公亲子降生之兆也。”克用将信将疑,待归太原晋阳宫中时,见妻曹氏面色憔悴,卧于榻上,乃问曰:“夫人莫非患疾乎?” 曹氏曰:“非也!昨梦神人,黑衣拥扇,夹侍左右,顷紫气出于窗户,乃生一子。”言毕,传舍在奴婢入,示子与之。克用接子,方信德威之言,见子形貌非俗,大喜。曹氏问曰:“吾儿当起何名?”克用曰:“彼任重道远,当存志勖己,可取名存勖。”于次日设宴大庆。 却说田令孜闻朱玫与李昌符败报,唬得魂不附体,忙拜见僖宗,诈曰:“反贼李克用助逆臣王重荣大败朱玫、李昌符,杀神策军数万。今闻其欲进逼京城,问罪于陛下。”那僖宗本是没有主见之人,又宠幸令孜,自然不疑,泣曰:“大唐将见凌迟,望阿父出策救朕。”令孜曰:“李昌符与朱玫前日为陛下效劳,不惜己身而讨反贼于沙苑,真忠臣也。陛下可幸凤翔,以免其祸。”僖宗然其言,幸驾至凤翔。 消息传至晋阳,李克用闻之,大怒曰:“阉狗离间君臣,诬我不忠。今赚天子至凤翔,意在与李昌符、朱玫狼狈相依,使天子蒙尘。吾若不杀之,愧于君恩。”遂点兵十万,欲进攻凤翔。盖寓劝曰:“主公勿要造次,若直攻凤翔,必授与他人话柄,枉负背君之名,诚为殆也。不如联王重荣上表于帝,言己忠心,且请天子还都,则奸贼之计落空耳。”克用觉之有理,遂罢兵,联重荣上表,言请帝还京,极云诛田令孜之意。 僖宗自移驾凤翔,日日粗茶淡饭,夜夜寝不安席,不禁忆念宫中昼笛夜笙、锦衣玉食之光景。会得克用与重荣之表,翻开阅毕,欣然曰:“既得二人作保,朕可回京矣!”遂欲移驾归长安。又见表中极言令孜之罪孽,意请诛之。帝不能决,置之不睬。众臣亦觉令孜行事专断,借题上书,请削令孜。僖宗遂迁内侍省杨复恭为枢密使,意在制衡令孜。令孜知己失宠,欲掌控天子。 是夜,令孜进行宫,谓帝曰:“臣尝闻兴元有兴旺天子之气,陛下何不幸之?”帝对曰:“累次迁驾,反复无常,有失君威。况朕之亲戚多在长安,朕甚念之。”令孜大怒,拔剑立于帝前,厉声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若陛下不能裁决,臣愿为君做主。”遂唤神策军入行宫。其众皆带刀按剑,请帝上车。僖宗受惊,魂飞魄散,无奈受胁从,只带卫兵与随从数百,迁驾至宝鸡。 翰林学士杜让能与太子少保孔纬皆不见天子,忙问值夜之人,方知僖宗为令孜挟走,遂引众追上御驾。僖宗一行人行于途中,忽道中逢贼,灵位皆为盗贼所劫。落后朝臣追赶圣驾,官服亦为乱兵所掠。君臣落魄,嗟咨不已。僖宗谓孔纬曰:“爱卿可速至凤翔传诏,令百官至此,来时多携衣物。”纬受命而去。至凤翔,宰相萧遘与裴澈等,因恨令孜弄权,皆辞疾不见。余者官员俱以无袍笏为辞。 孔纬又召集三院御史,泣曰:“衣物虽旧,尚可抵寒,君臣罹难,为臣者当援之。况天子诏令臣子,臣子岂有不遵之理耶?”御史等虽无言以对,却怨僖宗昏庸宠奸,致令孜夺命,皆以办装为辞,言缓日方行。纬怒曰:“贱内得疾将死,尚且捐躯赴汤,诸公如此迟疑,纬请辞之。”又谒见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谓之曰:“公为唐臣,宜当护驾天子,不知愿与我从否?”昌符曰:“效力君阶,乃某毕生之所愿也,愿乞从之。”即遣兵携装,送纬至宝鸡。 会宰相萧遘令朱玫追还车驾,玫携兵五千至凤翔,谓昌符曰:“今奸臣田令孜侮君辱上,吾等当奉天子以讨之,效曹孟德故事,以为令天下之本。”昌符闻之欣然,笑曰:“如此甚妙。”二人遂合兵同追僖宗,又作书予河东、河中,请诛令孜之意,书略曰:“昔日玫为田令孜所惑,不辨正邪,故获罪于二公。今玫见田令孜欺君罔上,离间藩镇,窃命恣为,故欲图之。二公不如与我结盟,共扶救天子。”李克用、王重荣各自得诏,联名回书曰:“我等皆为大唐忠臣,唯持陛下,愿与君盟。”玫得书览毕,大喜。 时田令孜知朱玫、李昌符欲夺驾,复劫僖宗西走,命神策军使晋晖、王建为清道斩斫使,引兵五百行于前方。途间骤出千余蒙面贼拦住去路,贼王曰:“来者须留下财物,方得过此路。”王建大怒曰:“方今天子在此,尔等既不跪迎,岂敢劫驾耶?”贼王坐于马上,矛指王建,笑曰:“纵是阎王至此,亦不可违此例也。不然,汝亦可留天子于此,自身离去,吾必不相阻。” 王建笑曰:“鼠蚁之辈,安敢如此猖獗。”乃挺一把大刀来步战贼王。那贼王恃马之便,居高临下,舞矛来刺。斗有多时,王建跃起一刀,斩贼王于马下。枭其首级,掷于贼军阵中。余贼惊而奔走。建乘间追击,手刃盗寇十余人,乃还。僖宗大壮之。 先是,杨复光病逝,军中皆号泣。王建受秦宗权重金以募,投之,得补军候。后王建不愿与宗权作恶,乃投鹿晏弘。晏弘率六都头前往巴蜀迎驾。王建、韩建素相亲善,为晏弘所忌,数引入卧内,待之加厚。二建密相谓曰:“鹿仆射甘言厚意,乃疑我也,祸将至矣!”田令孜密遣人以厚金动二建。二建乃引晋晖、张造、李师泰投属令孜。令孜大喜,收五人为义子,并授其众为“随驾五都”,官拜卫将军。鹿晏弘见五都头远己,乃弃兴元东返,与秦宗权部将秦诰、赵德諲等狼狈为奸,共攻襄州,杀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晏弘自劫掠襄州、邓州、均州、房州、庐州、寿州后,转陷许州,杀忠武节度使周岌,自称留后。朝廷不能伐,无奈命其为忠武节度使。 话分两头。却说秦宗权自合乡败于朱全忠、朱瑾,深以为耻,欲一洗前仇,以弟秦宗衡、秦宗彦与将校王涓、秦诰、赵德諲、申丛、郭璠、裴涉等为爪牙,共率众十五万赴西华,意与宣武军一战。时朱全忠坐镇汴州,得报曰:“今蔡贼引十余万众屯兵于西华,扎寨王夏,立足未稳。节度使须讨之,未可使之图据溵水。”全忠笑曰:“贼复来受死,吾全其欲。”乃引骁将朱珍、李唐宾、葛从周、霍存、张延寿等,共率三万军往西华,拟攻王夏寨。 张延寿曰:“贼众我寡,料难图也,不如求援陈州。”全忠曰:“善!吾与贼先战,虽胜当退,以据溵险。汝可修书言于陈州,须伏兵于溵水,待贼追时,攻其不意。”延寿称喏,作求援书一封,命人持之予陈州。全忠寻思一计:“若我扬言欲伐贼,先立虚营于平阳道,必将为蔡军细作所知,然后告于军中,使彼来攻虚营,而我率兵疾袭王夏寨,或能克也。”乃施之。 秦宗权既知汴军已至西华平阳道中,乃居寨中,集众议曰:“今汴军虽寡,然精于我军,未可小觑。吾众虽有十五万,若倾巢而出,徒耗力而不能尽用。今孰与我同去灭敌?”言毕,但见赵德諲、申丛、郭璠、裴涉请命而出。宗权大笑,与其众共领十万军而出,至赴平阳道,见其营寨悄无声息,正欲攻袭之,却有细作赶至,回报曰:“朱全忠已率众攻王夏寨矣!” 宗权方悟,惊曰:“朱全忠奸诈,佯立营于此,赚我轻出,实暗移兵袭我大营矣!”于是忙引兵还营,方出十里,只见丛林间箭飞如雨,射死蔡军无数。蔡军行阵大乱,宗权急止不住。待箭尽时,汴将朱珍、霍存、李唐宾皆挺枪杀出。蔡将赵德諲、申丛、郭璠、裴涉亦持刀来战。斗无多时,四人不敌败退。宗权引兵而走,却不见朱珍等引兵来追,乃自忖:“彼军因寡,故惧追穷寇。” 及秦宗权引众至王夏寨,与汴军逢,大战多时,汴军不敌而走。宗权引众追至凹凸地处,乃罢。裴涉问曰:“主公何故弃逐?”宗权曰:“朱全忠素来多诈,引我至此,欲以伏兵击我。我岂能中计。”乃引兵还寨。朱全忠脱围,笑曰:“贼不敢来追,乃疑此处有伏兵也。”及归平阳道营寨中,全忠谓众将曰:“今贼军五六倍于我,如直而战之,势不利也。若仅诈败退兵,彼素以我谲,定疑而不追。须以苦肉计赚彼至溵水,与陈州夹击,事半功倍。不知何人愿与我共试此计?” 众将闻言,皆有疑色。唯葛从周闪出,曰:“末将愿与主公一试。”全忠大笑,曰:“葛通美,吾之肱骨也。待与贼战时,我佯装受困,汝引寡兵来救,诈战不利,以身受创。然后与我退往溵水。彼若不疑,必引兵来追,待入围时,陈军杀出。蔡军可破矣!”从周大笑,赞其议。 次日,朱全忠引众攻王夏寨,自绰刀跃马,领三百步卒,直取蔡军。蔡将秦诰舞刀而出,引数千众,与全忠战。斗无多时,全忠大败。秦宗权见势利,命麾众数万围住全忠。全忠临阵马踣,见蔡军来追甚急,乃大呼:“通美何在?”一语未了,汴军中葛从周持刀纵马而出,冲入蔡军阵中,左砍右劈,杀敌数十,竟至全忠身前,扶之上马。 秦宗权命大将王涓、秦诰、赵德諲、申丛、郭璠、裴涉齐战从周。从周诈不能敌,被王涓挺枪刺来,槊伤面颊,肱为德諲抽矢射中,肩被璠刺中数枪。汴军阵中张延寿恐全忠、从周有失,即引兵数千入乱军中,拔出二人。全忠见已出围,命众将鸣金收兵,往溵水遁去。 宗权见朱全忠狼狈、葛从周重创,喜出望外,乃引众追击良久,方至溵水畔,见汴军止行,全忠立于阵前,乃谓之曰:“今汝穷途末路,若跪地而降,可饶不死。”全忠抚须笑曰:“贼子中吾苦肉计,竟全然不知。”宗权闻言大惑,是时,身后一军杀来,为首一将乃陈州刺史赵犨也,与汴军夹击蔡军。宗权引众战于两军,或死或伤。 忽阵列左右侧各杀出一军,为首二将乃赵昶、赵珝也,与赵犨、朱全忠四面夹杀蔡军,诛戮甚众。朱珍奋起,挺枪而出,直取宗权。宗权大惊,往西而遁,却被李唐宾率众抵住。裴涉为护宗权,舞刀来战。唐宾即掣钢鞭与之酣战。斗无十合,涉生退意。唐宾举鞭大喝曰:“贼将休走!”话音方落,打中涉之后背。 裴涉忍痛伏鞍,吐血而走。霍存亦觉技痒,拍马弄刀而出,直取宗权。蔡军阵中王涓挺枪而出,与存战二十余合,亦败走。宗权为众将所护,幸出重围,引残众退往蔡州。 朱全忠见破贼众已破,大喜,乃谓葛从周曰:“若无通美从我计,能得胜乎!”从周曰:“此乃主公奇计,兼延寿识危而救,非我所能也。”全忠大赞张延寿,曰:“若无延寿相救,吾计恐不就也。”乃升从周、延寿为左右都将,又续谓赵犨曰:“赵公破贼有功,当奏朝廷以嘉。”犨对曰:“犨何德何能!此皆赖朱公妙计耳!”及二人叙毕,各还本道。 朱全忠切慰葛从周,命军医治之,又奏捷朝廷。僖宗大喜,迁全忠为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封为沛郡侯,食邑一千户。朝廷寻迁全忠至沛郡王,并擢赵犨为蔡州节度使。 话归原题。却说王建沿途击贼,帝屡得脱险。夜宿板下,帝以王建之膝为枕,稍作休憩。建恐触醒天子,全夜纹丝不动。帝甚怜之,赐御袍与王建,曰:“袍有泪痕,所以赐卿,以为留念。”建乃拜谢。待至食毕,复启行入大散关,闭关要以拒朱玫之邠兵与李昌符之歧兵。 邠岐兵久攻不利,方引兵回。路经遵涂驿,朱玫见襄王李煴病卧于驿中,不能从僖宗而行,遂与李昌符挟之至凤翔。凤翔百官萧遘等,极言诛田令孜之意。朱玫因谓遘曰:“天子播迁六年,将士冒矢如雨,布衣供饷,或饥或亡,仅活七八,方得复京。今天子委权奸贼,致朝纲失统,藩镇纷乱。我承尊命迎驾,不蒙明察,反类胁君,我等竭尽心力,岂能俯首闻阉人鼻息?李氏宗亲尚多,公何不择一贤者,立为新君?” 萧遘曰:“天子无过,罪在令孜弄权,蒙上蔽下,近事本无行意,令孜携兵挟天子奔走。为公之计,只有引兵还镇,拜表迎銮。废立之事,岂是我等可专擅耶?”玫勃然变色,举起宝剑,斩断一案角,厉声曰:“我今欲襄王为新君,诸公若有异议,当如此案。”百官皆是怕死之徒,只好唯唯诺诺。 朱玫乃立襄王李煴为帝,改元建贞,定都长安,建置百官。玫自兼左右神策十军使,把持住朝政。谓萧遘曰:“公可撰册命襄王文,事成后可保公富贵。”遘托言曰:“愚才疏学浅,不能当此任。”玫乃命兵部侍郎郑昌图撰文,由煴北面拜受,而后召集百官,除昌图同平章事,兼判度支盐铁户部各置副使。改封萧遘为太子太保。 遘不愿同流合污,托疾辞官而去。玫即奉煴至京师,自封侍中,又大封藩镇,藩镇大多受之。独昌符无甚得益,昌符暗怒忖:“匹夫欺我,使我为马前卒,却未分得毫利。若不背之,吾誓不为人。”遂上书僖宗,乞讨朱玫。帝然之,迁昌符为检校司徒,令其就近除玫。 时田令孜因人心愤怒,知己不为众人所容,为免生祸,乃荐枢密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自除西川监军,往依陈敬暄。复恭因恶令孜,乃斥其旧部党羽,出王建为利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表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又遣杨复光义子杨守亮征朱玫。 却说李克用、王重荣自与朱玫结盟,以玫忠于僖宗。值克用居府中,有侍报曰:“朱玫遣使者持新帝李煴封诏至。”克用迎使览诏,大怒曰:“朱玫欺侮天子,另立伪君,吾誓讨之。”乃撕伪诏,囚其使,邀王重荣、杨守亮共起兵勤王。正是: 结利容易结盟难,谋私图利引兵残。 欲知三道兵马勤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22.钱镠力欺刘汉宏,朱珍勇败殷铁林 话说李克用览得伪诏,勃然大怒,遣骑将李承嗣领万人援僖宗,并檄盟王重荣、杨守亮,共相治伐朱玫。玫既知,大惊,遣邠宁军指挥使王行瑜迎战于金州。邠兵不敌三镇之勇,血流成河,尸倒如山,大败遁走。承嗣追击十余里,与行瑜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方还。 逾数月之际,王行瑜转攻兴州、文州、凤州,皆克之,欲劫取僖宗,引兵攻大散关。杨复恭为招讨使,命郑畋旧将宋文通击贼,使保銮都将李鋋、都将陈佩等救援天子。两军相际于大唐峰。行瑜喝曰:“且留下天子,不问尔等之罪。”李鋋大怒,挺枪而出,直取行瑜,战三十余合,败走。 陈佩舞刀来战,被行瑜一枪刺死。宋文通即张弓搭箭,喝曰:“贼竖吃我一箭。”话音落时,行瑜肋中一箭,弃刀落地,负痛而走。文通乘势挥兵掩杀,大破其众。僖宗龙颜大悦,封文通为武定节度使,并赐名李茂贞。杨复恭传檄曰:“得朱玫首者,以邠宁节度使赏之。”为僖宗悦从。 却说王行瑜自先后败于李克用、王重荣、杨守亮、李茂贞之手,损兵过半,遁至凤州,欲归长安,然恐被朱玫降罪,乃谓麾下将士曰:“今我等战败,若还长安,定为朱玫降罪,轻则入囚,重则受诛。不如我等共斩朱玫首级,定京城、迎帝驾,取邠宁节钺,循良机,此杨复恭以檄作保也。”众欣然应诺,乃引兵还京师。 及王行瑜自凤州擅兵引归长安。朱玫方知事,怒发冲冠,召行谕入府,责之曰:“汝未得朝命,擅归京师,莫非欲反乎?”行瑜曰:“吾非反,但欲诛反贼朱玫耳!”玫大惊,唤府外人,朗声曰:“速速来人,且擒逆贼。”言罢,府外士卒入,速擒玫。 朱玫惊曰:“吾使汝等擒反贼王行瑜,何故擒我?”行瑜大笑曰:“汝府外亲兵皆被我军所斩,尔尚呼谁耶?”于是命部卒斩玫,并杀其党数百人。诸军大乱,焚掠京城,士民无衣冻死者蔽地。行瑜得授邠宁节度使。 时裴澈、郑昌图见长安内乱,即率百官二百余人奉伪帝李煴奔河中。河中节度使王重荣诈为迎奉,亲率五百人迎李煴等,佯曰:“臣王重荣拜见陛下。”煴扶之起。重荣诈喜曰:“陛下不如入我蒲州,暂避乱军。”煴从。 及入蒲州,重荣曰:“陛下幸邻敝府,乃臣之万福也。臣愿奉陛下之命,讨伐乱贼。”煴大惊,应声曰:“王大人折煞我也,吾本无心称帝,皆为朱玫所迫,今愿弃爵为民,望大人奏于天子。”重荣闻罢,脸色骤变,曰:“未诛汝族尚幸,何求保己?”乃杀之,囚澈、昌图,复斩,致百官死者大半,又檄盟各道迎僖宗还长安。 话分两头。却说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因僖宗为黄巢驱至蜀中时,仍向朝廷进贡,致僖宗大悦,受迁为义胜节度使。汉宏故得据江淮七州之地,日久生骄,怀称帝之心。汉宏尝谓都知兵马巴立曰:“自古天子所佩何刀?”巴立答曰:“卯金刀也。”汉宏复问曰:“吾姓劉(刘),其字何拆?”巴立曰:“上卯,下金,右刀。” 汉宏大笑曰:“正中‘卯金刀’之论也。今天下方乱,有能怀德之人宜居之。卯金刀若非归吾,尚属谁哉?”巴立大惊曰:“节度使不可怀称帝之心,不然,遗患无穷。前日李煴之事尚可鉴也。”汉宏厉声曰:“吾为赤帝之子,前世灭秦建汉,必有天佑,何来不祥?‘刘汉宏’之名乃兆刘氏大汉将宏也,汝岂知哉?”巴立违心称是。 又一日,刘汉宏徜徉于署中,觉天热,憩于巨树之下,忽闻鸦啼,以为不祥,乃谓兵马使李万敌曰:“鸦鸣于树上,不利天子新立也,且快伐之。”李万敌曰:“巨树生此雄壮,百岁不止,寓万寿长青之意,伐之不祥,望节度使深思之。”汉宏敛容,叱曰:“吾能斩白蛇,诛暴秦,灭西楚,何畏一草木?”乃伐之,后称帝,大兴土木,国号为汉,建造宫殿,寻知杭州刺史董昌不服,乃曰:“董昌乃镇海节度使麾下门犬耳!竟不服朕,朕须先发制人。”乃集七州十八万大军,拟取杭州,经西陵时,因大雾起,未能渡江,乃扎寨于江岸,待雾退却方起兵。 时杭州刺史董昌知之,笑曰:“义胜节度使自比汉高祖,欲效李煴求死乎?”乃奏书朝廷,略曰:“义胜节度使刘汉宏怀称帝之心,请陛下遣理兵将伐之。”僖宗晓其意,早知汉宏欲反,乃敕董昌为招讨使,命其就近除汉宏。 董昌得诏,谓部将钱镠曰:“今刘汉宏作反,吾承帝命伐之。具美若能取破之,其功不小也。”镠应声曰:“善哉!镠不才,愿往也。”乃引杭州八都兵三万离去,正欲拟取越州,得探子报曰:“今刘观察使率越、明、台、温、处、婺、衢七州兵力,凡计十八万,屯兵西陵,拟取杭州。” 钱镠泰然曰:“刘汉宏枯骨死灰耳!虽拥百万之众,亦如纸糊之虎,不足为惧。”乃遣退探子。裨将徐靖曰:“靖观将军自信,莫非胸有成竹?”镠答曰:“然也!彼欲伐杭州,必渡钱塘江。今江之两岸多雾,彼不敢轻动。我若乘夜渡江,天明袭其根本,并火烧之,可挫其威也。”靖不住称是。 数日夜,钱镠见星月皎然,忧兵不可渡,率三万众,乃掬钱塘江岸之沙,吞之,祷祝曰:“吾以义兵讨贼,愿助阴云蔽月,以济我师。”顷之,云雾晦暝。镠大喜,乘着黯然月色,渡钱塘江。方至岸时,大雾仍熏目,难见彼此。镠欣然谓二裨将徐靖、阮结曰:“今天色朦胧,二位将军可与我分兵两处击贼,尔等攻寨前,以分其心;我攻寨后,用火烧之。如何?”二人称喏,分兵而去。 及至西陵越兵寨前,阮结、徐靖见其众尚未摆阵,乃挥兵攻杀。刘汉宏尚寐于营中,忽闻寨外喊声大起,惑问左右曰:“何人于外喧哗?可速斩之。”左右曰:“乃杭军至此袭杀我军。”汉宏大怒曰:“董昌乃镇海竖奴也,焉敢猖獗如此。”乃亲出欲引兵抵之,然因雾色朦胧,其军不能集阵,被杭军砍死无数。 方雾稍退,阮结见汉宏所在,舞刀直取。汉宏之弟汉宥拍马而出,欲抵阮结。斗十七八合,被结手起一刀,斩于马下。越将王镇见之,挺枪欲直取阮结,比至其身前,却被侧翼徐靖袭出,舞刀砍伤,败走。 方是时,钱镠已引兵至越军寨后,引火烧之。越军大败,四散逃走,死伤过半。汉宏惊惧,没入军中。镠识得汉宏,谓士卒曰:“着龙袍者是汉宏,且速擒之,可赏万钱。”汉宏心胆俱裂,忙脱下龙袍,裸体狂奔,及避钱镠之目,被军中校尉史弁所见。 史弁忍俊不禁,谓汉宏曰:“今陛下无衣,臣愿脱衣与之。”乃卸甲脱衣予汉宏,使着上。弁正保着汉脱围,却被钱镠拍马赶上,一槊突袭,刺死于马下。汉宏大惊,引残众退却,分兵屯黄岭、岩下、贞女三镇,并征发洞獠蛮军数万,以敌杭军。镠复率兵攻三镇,大破越军与蛮军,擒斩贼将杨元宗。汉宏败退至诸暨。有诗赞镠曰: 能征善战有智谋,技压汉宏胜貔貅。 驱贼狂窜裸奔处,尽显良将幄中筹。 却说秦宗权野心益涨,师势益炽,命将出兵七十万,寇掠邻道,使陈彦侵淮南,秦贤侵江南,秦诰陷襄、唐、邓,孙儒陷东都、孟、陕、虢,张晊陷汝、郑,卢瑭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军行未始转粮,车载盐尸以从。北至卫、滑,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州镇存者仅保一城,极目千里,人烟断绝,荆榛蔽野。流所皆战,战处皆克,四周惊恐。乃向光州刺史王绪索租赋,绪不足予,宗权大怒,发兵伐光州。绪惊恐万分,举光、寿二州兵马,驱吏民渡江,南下陷汀、漳二州。 值秦宗权欲复溵水所败之仇,引兵八万掠颍州、亳州,诛宣武军过万,据斤沟、淝河。朱全忠闻报大惊,亲率三万大军前往解围,至于焦夷,分兵一万予大将朱珍、葛从周于坡冈后,以为掎角,自引霍存、王檀、王武、王虔裕等索战,与蔡军逢际。 对阵圆处,宗权扬鞭而出,谓全忠曰:“今我军中新征一员河北壮士,姓殷名铁林,彼双臂力过五千斤不止,扬言欲教汝一试吾军之威。”全忠大笑,对曰:“休得狂妄!我军不乏骁勇之将,素不杀无名之徒,可惜将斩尔等鼠辈矣!”语方尽时,唯见宗权身后纵马跃出大将殷铁林,面如阴鬼,狞似八戒,正喝曰:“尔欲择何将前来受戮”? 朱全忠闻言窃笑,谓身侧戎校王檀曰:“吾知汝尝为杨彦洪麾下将,昔于尉氏门大战尚让大军时,见得骁勇。今敢否与贼一战?”檀答曰:“宵小之辈,何足挂齿。”乃挺枪拍马而出,纵奔直取殷铁林。方交锋至三十余合,铁林按刀取弓,搭箭射之。檀不防,腿中箭,败归阵中。全忠甚愕,不知何言。王武曰:“武不才,愿斩贼首。”全忠壮之。 王武乃挥一百五十斤大锤而出,径至阵前,大骂铁林。铁林不发一言,奔至垓心,交马三合,斩武于马下。全忠环顾军中,颤声曰:“谁敢敌之?”霍存绰刀立马,应声而出,与铁林战二十余合,败回本阵。王虔裕不服,持槊搦之十余合,亦被铁林击退。汴军将士无不震悚。全忠无奈收军,铁林亦退去。 朱全忠见丧了王武,叹曰:“王武将军昔日随我起兵,年经久战,颇有微功,无奈今死,须为之报仇。”王檀曰:“呜呼!若彼时朱珍、葛从周二位将军尚有一人在阵中,则王武之仇可雪,何须惧他殷铁林。”全忠转悲为喜,曰:“若无将军之言,几乎忘却。”乃至坡冈,以王武之死告于朱珍、葛从周。珍大怒,曰:“王武昔为我寨中弟兄,今因丧于殷铁林之手,吾誓洗此恨。”从周曰:“勿恼!朱将军之勇,冠绝军中,若斩一鼠辈,空污刀枪耳!小将不才,愿为将军代劳。” 朱珍奋然,按剑而立,喝曰:“莫非通美欲与我争功乎?”从周曰:“非也!吾与将军同事主公,忠心耿耿,不论功落谁手,皆为主公分忧也,何分彼此?若将军欲争此功,吾愿让之。”珍面色愧怍,曰:“通美雄武过人,何消谦让,来日战殷铁林时,汝尽勇之。”从周欣然曰:“谢将军礼让。不如将军先攻前,我攻后。”珍欣喏之。全忠与王檀、王虔裕皆笑。 次日,汴军与蔡军对阵。秦宗权与朱全忠各立于军前,互相蔑视。宗权曰:“昨日汝鸣金收兵,吾所以不追击者,欲复使殷铁林唬汝曹于今日也。”全忠闻言,呵呵大笑,曰:“故叶落后长新叶,枯花残毕生丽花。今时非比昨日,吾之大将朱珍、葛从周皆聚于此,料殷铁林不足道也。”宗权亦笑曰:“孰强孰弱,有目共睹,不消唇枪舌剑。”言毕,命殷铁林出阵。 朱全忠惊惧,即勒马而退。蔡军不住大笑。朱珍奋起,绰枪而出,威风凛凛立于阵前。全忠谓之曰:“为报王武之仇,望朱将军生擒殷铁林,不可杀死,吾欲活剐之。”珍领喏。铁林闻此言,怒火中烧,不住哇哇大叫,挥刀来战。搦至六七十合,珍大喝一声,舞枪奋起,刺倒其马。铁林落身,头抢地面,已不知天日。蔡军九寨都虞候王涓挺枪来救铁林,被葛从周赶上拦住,数合劈倒。珍与从周生擒二人,献于全忠。 秦宗权大惊,引兵遁走,方行三五里,却被朱全忠挥兵赶上。蔡军无律散走,失众甚多。宗权率残众出围,目眩甚久。全忠率军归汴,许王涓降,却活剐殷铁林,斩其首,悬于都门。 话归另题。却说高骈自割据淮南,甚宠吕用之。用之狐假虎威,害民诛贤,无所不为。骈从子左骁卫大将军高澞,书吕用之罪状二十余幅,密以呈骈,跪泣曰:“用之内则假神仙之说,蛊惑尊听;外则盗节制之权,残贼百姓;将佐惧死,莫之敢言。岁月浸深,羽翼将成,苟不除之,恐高氏弈代勋庸,一朝扫地矣!”因呜咽不自胜。骈叱曰:“汝醉矣!勿乱言,且出!”命左右扶澞出。 明日,高骈召吕用之,以高澞之状示用之。用之早知将有此事,因昔日截获澞之上书,知其字迹,乃遣人仿造之,作伪信以示骈,诈曰:“澞尝借财于我,为我所拒,今故以诬我。”骈见所呈伪书,见字迹与澞一般无二,信以为真,甚惭,乃禁澞出入,贬之知舒州事。次月,舒州盗首陈儒攻州县。澞不能敌,求援于庐州刺史杨行愍。 杨行愍,字化源,庐州合肥人,为人宽仁雅信,甚得士心,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有膂力,能负数百斤而日行三百里。行愍年幼丧父,祖上为贫农,至壮,投身义军,为官兵所俘,所幸未杀,后应募投军,骁勇果敢,屡有战功,迁至庐州牙将。都将甚忌之,久生杀心。行愍欲除都将,乃谓刺史郎幼复曰:“大丈夫当不惜于劳,今吾愿出戍于外,以卫家土。”幼复允之,遣都将随之。 杨行愍辞过,乃去。都将口蜜腹剑,诈以甜言悦之,问曰:“化源何须?”行愍曰:“正须汝头耳!”遂拔剑起,斩之,并吞诸营,自称八营都知兵马使。幼复不能制,荐于高骈,请以自代。骈以行愍为淮南押牙、知庐州事、庐州刺史。行愍闻州人王勖甚贤,召欲用之,固徉,乃问勖曰:“汝子弟可任何职?”勖答曰:“吾子王潜,好学慎密,可任以事;弟子王稔,有气节,可为将。”行愍纳其言,召二人至,以潜置门下,以稔与定远人季章为骑将。 初,吕用之因左骁雄军使俞公楚所荐,得见高骈。及用之受骈宠,甚横,或归咎于公楚。公楚以悔,累番劝用之曰:“汝若不自敛,将累己矣,勿怨我诫。”用之暗怒,不以为意,仍我行我素。右骁雄军使姚归礼气直敢言,尝直面痛斥用之曰:“汝无所不为,吾早晚除之。”用之惧,乃走。癸未夜,用之与其党众嫖于娼家。归礼知之,暗遣刺客焚其室,以杀用之。刺客未辨用之,误杀貌似者数人。用之大惊,换素服扮作仆人,方得免难。 明旦,吕用之得获纵火者,皆骁雄军卒,顿生杀俞公楚、姚归礼之心,自思:“须以反间计,借高骈、杨行愍之手除公楚、归礼二人。”乃诈谓高骈曰:“今庐州盗贼蜂起,明公须遣俞公楚、姚归礼讨之。”骈从其言,遣二人至庐州“讨贼”。用之见计成,大喜,又至庐州,诈谓杨行愍曰:“俞公楚、姚归礼欲袭庐州,意杀公也。”行愍不察,信其言,怒发兵众掩攻公楚、归礼。二将不为备,举军尽为行愍所没。行愍乃上书与骈,略曰:“俞、姚二将攻袭庐州,欲谋反,被吾所杀。”骈不知自己与行愍、公楚、归礼已中用之之计,乃厚赏行愍。有诗叹曰: 高骈迷信宠奸贼,任彼嚣狂意恣睢。 割据淮南无宁日,乏人斧直恶作为。 言归正传。却说高澞因不能制舒州盗首陈儒,即请援杨行愍。行愍乃聚众将正议除贼之事,曰:“吾军仅五千兵马,何敌贼军五万之众?”忽闪出一将,身长九尺,剑眉星目,膀阔三亭。众人视之,乃河北洺州人李神福也,正于军中为督将。神福曰:“吾有一计,可兵不血刃,驱舒州狂贼。”众人信疑半掺。行愍问是何计划,神福答曰:“此群盗乌合,不足为惧!公但扬言赴援,诈号十五万兵马入舒州,伪作陈兵之状。贼若见之,必龟缩不战而走。此诚不劳尺刃为公解之。”行愍曰:“善!此事尽托于汝。”神福欣然领喏,乃去。正是: 满座高人议安策,良将发言计已出。 欲知李神福此计是否可行,且看下文分解。 23.惑高骈奸人揽权,除王绪雄士领军 话说李神福献退贼之策,为杨行愍所从,乃承命引五千兵多赍旗帜,间道入舒州,顷之,乘夜引舒州兵建庐州旗帜而出。旗帜伴风飘拂,如十万兵至。神福指画地形,若布大陈状,以疑兵之计;贼帅陈儒遣细作往探,值因夜色朦胧,不知虚实。 细作但见旌旗遮空,将帅指画,又暗闻神福与众将壮言曰:“今我军十五万之众,须擒贼帅陈儒,并缚其家属,尽活剐之,以谢万民。”细作大惊,归至营中,告于陈儒曰:“舒州得援,旌旗蔽空,雄师十五万,欲擒大帅及家属剐之。”唬得陈儒汗如雨下。儒惊曰:“彼众数倍于我,不可敌也,不如退却。”众人然之,乃遁走。待神福告捷庐州,为行愍赞曰:“神福智勇之将也。” 久之,复有群盗吴迥、李本攻舒州。高澞不能守,弃城而走。吕用之大喜,媚高骈曰:“澞因恨明公昔日贬谪,无心守城,欲纵贼威摄公也。”骈信其言,勃然大怒,喝曰:“此子不除,必为后患。”乃使人杀高澞。 庐州杨行愍闻之,喟然叹曰:“高公深惑,势不久矣,吾若劝之,必遭小人所害。”乃向骈请缨灭盗,得从,即遣大将合肥人陶雅、清流人张训等将兵击吴迥、李本,擒斩之。雅因首功,得迁为摄州刺史。 却说吕用之自除灭俞公楚、姚归礼、高澞,以为无人束己,横行无忌,乃谓高骈曰:“今有方士诸葛殷、张守一者,通晓长生之术。明公何不用之?”骈欣然曰:“美哉!若能邀二位半仙至寒舍,我当以富贵同享。”乃请诸葛殷、张守一入府,署为牙将,又于府第别建道院,院有迎仙楼、延和阁,高八十尺,饰以珠玑金钿。侍女数百,皆羽衣霓服,和声度曲,拟之钧天。骈每日与用之、殷、守一居于其间,授受道家法箓及天地行方,谈论神仙之迹与长生之事,竟拒见宾客、将佐。 ?时高骈因受伪帝煴诏,为诸道行营都统;吕用之为岭南东道节度使,素知高骈与郑畋有隙,乃借题发挥,诈曰:“方有细作呈报,言宰相已遣刺客来刺公,今夕将至矣!”言罢,示伪报于骈。骈大惧,问曰:“计安出?”用之曰:“张先生尝学法术,可以御之。”骈乃请于张守一,谓之曰:“今宰相害我,望半仙施法相救。”守一猝然皱眉,曰:“破解之法虽有,恐明公不从矣!”骈曰:“不然!骈虽不通于术,亦知良药苦口,有何不从?” 张守一窃笑,曰:“此法极易。今夜明公可着妇人之装,潜匿于别室,以防刺客行害。某愿扮作明公,卧居于贵舍榻中,力解此危。”骈谢过,乃穿妇人之服,潜于它室。而守一代居骈寝榻中,乘夜掷铜器于阶上,铿铿作响,诈作格斗之声;更密以囊盛猪血,洒于庭宇,作斗杀之状;又引刀割臂,伪作斗伤。 比及天明,张守一请高骈回舍,手指庭间猪血,示臂伤于骈,曰:“夜间格贼,几为所杀。然贼中法,魂为我收,尸化脓水。”言罢,乃以瓷瓶示之。骈见瓶内确有脓水,故而信之,动容而泣,谢曰:“先生于骈,乃更生之惠也!“遂厚酬以金宝。守一接财,拜曰:“为明公解难,法之所幸也。”骈转哭为笑,不复言。 时有姓萧名胜者,为得官职,乃赂吕用之,求盐城监。用之乃寻骈曰:“萧胜具才,可以盐城监授之。”骈有难色,曰:“若授之,恐人心不服。”用之曰:“用之非为萧胜也,近得上仙书云‘有神剑在盐城井中,须一灵官取之’。其意谓萧胜乃上仙左右转世,欲使取剑耳。”骈乃许之,以胜为盐城监。 萧胜至监数月,函一铜匕首以献骈。用之接过,稽首拜骈曰:“此北帝所佩,若得之,可使百里之内,五兵不能犯。”骈大悦,受其剑,乃饰以珠玉,常置坐隅。 吕用之又刻青石为奇字云:“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骈得之,惊喜。用之曰:“玉皇大帝以明公焚修功显著,故将补予明公仙官,想是鸾鹤即当降临此际。用之等本仙人转世,因谪限将满,必得陪幢节,同归上清耳!”骈闻后飘飘然,礼跪于天,拜曰:“谢上帝垂青!”转跪用之,叩曰:“谢吕大仙恩指。”然后起身,于道院庭中刻木鹤,着羽衣而跨,旦暮斋醮,炼金烧丹,费以巨万计。 用之乃自谓“磻溪真君”,谓守一乃“赤松子”,殷乃“葛将军”,胜乃“秦穆公之婿”。实暗中却夺人财货,掠**女,骄奢淫逸,无恶不作。因虑人漏泄奸谋,乃劝骈曰:“明公若能屏除俗累,潜心学道,不期升天境矣。”骈大喜,乃遣散姬妾,谢绝人事,宾客将吏,多不得见,故是用之得以独揽大权,将吏多归彼所署,平素出入,多至千人,侍妾百余,皆强夺而来。 却说黄巢旧将毕师铎有美妾,为吕用之所闻,尝欲睹之,以释淫心,偏为师铎所拒。用之色心愈起,待师铎不在家中,突入彼室,逼见铎妾,淫之。及师铎还家,闻知此事,怒斥侍妾,深怨用之,至出屯高邮,辄怀疑惧,诸将均劝师铎还诛用之。师铎因惧,拒之。有诗叹曰: 奸佞无束逞淫威,自掘坟墓捣阴蕊。 兴风作浪一时利,不知日后尽伤颓。 话分两头。却说秦宗权自炽,累侵临道,多有胜绩,下数十州,唯宣武朱全忠、蔡州赵犨两路,久攻不胜。然宗权野心益盛,乃集麾下文武,议称帝之事。监军王茂曰:“公若称帝,无异重蹈黄巢、李煴、刘汉宏之覆辙,望以鉴之。”宗权曰:“彼此不同,吾势百十倍于彼等,何一以论之?” 王茂复阻,言中极劝。宗权甚怒,喝令刀斧手斩之,悬茂之首级于辕门,并喝众人曰:“胆敢阻吾称帝者,与此人同。”众皆不语。宗权乃扩建宫殿,大封文武,称帝于蔡州,国号为齐,意续黄巢大业。 逾数日,秦宗权集众议事,曰:“朕今为帝,当引战以慑诸镇之威,以诸卿所见,先取何地?”秦宗言奏曰:“以臣弟愚见,陈州兵弱,常与宣武互依,不如先翦之,使朱全忠失此掎邻。然后据陈州,与蔡州遥为呼应,两处击宣武。宣武既定,中原易图矣!”宗权曰:“卿言极是。”乃亲引兵二十万,赴攻陈州。 陈州刺史知难至,奏报朝廷。朝廷乃以感化节度使时溥为招讨使、陈州刺史赵犨为蔡州节度使,共伐宗权。然溥心惧,意不讨贼。犨乃发书汴州,乞朱全忠救援。全忠得书,发兵助之,命大将胡真、王虔裕与陈兵轮番迎击。蔡军七断八续,首尾不连。 秦宗权大怒,骑马奔至真前,拈弓搭箭欲射全忠,却见庞师古抡动大钺,杀散蔡军,将赶至自己身前,乃大惊而走。汴将刘康乂、范居实乘间追杀一阵,毙贼许多。犨感全忠之援,与全忠结亲,凡全忠所调发,无不立至。 却说秦宗权自败,心中忧闷。马殷曰:“朱全忠累胜于我,以我军无谋,心无计患。今陛下可扬言发兵虚攻陈州,实暗遣兵侵汴,以声东击西也,或能克之。”宗权称妙,乃引兵四十万众,阳作发兵陈州之状,实欲速取汴州,略至八角。时全忠因陷声东击西计,驻兵陈州,方得知汴州岌岌可危,即引兵还。 两军会于八角,全忠叱曰:“汝尝为唐将,今何不认祖归宗,归顺大唐?若一意孤行,旦夕命则休矣!”宗权笑答曰:“汝初亦为齐将,今见新君至此,何不落叶归根,屈膝跪拜,以顺天意?”全忠闻之,以鞭指宗权,喝曰:“竖子安敢于我阵前饶舌?必使汝牙落遍处寻矣!”又回顾军中曰:“阵中诸将谁可斩此逆贼?” 部将王檀对曰:“末将愿往!”乃挺枪而出。宗权即遣秦宗言搦之。两枪并举,斗二十余合,宗言拨马而走。宗权见状大呼,兵马不整,竞相遁走。全忠忙引兵追之,未及十里,遭伏兵杀出,围之。宣武军大败,全忠因战马衰羸,难以突围,幸有庞师古、张存敬奋力拼杀,方救全忠出围。 朱全忠自败归营寨,宿于帐中,心中忧虑,喟然自叹曰:“今吾马老矣!不能冲阵,几为贼军困死。”马官曰:“今仆新得一黑马,愿献于明公。然其野性难驯,或能妨主,不知明公是否受之。”全忠曰:“既是君之美意,如何不受。”马官与之。 及朱全忠得马,欲乘之,然猝忆起彻言马或妨主,生试心,自忖:“欲知此马是否妨主,可骗他人先试。”乃遣退马官,召养马吏刘晟入帐,手指黑马,私谓之曰:“汝养马得力,吾甚喜之,今当以赏。此马为我坐骑,世之极品,奔行如电,公若喜爱,可试乘之。” 刘晟欣然曰:“谢主公赐乘。”乃出帐外,扬鞭跃马,驾奔而出。全忠即出帐观之,见晟乘之百余步,被马狂窜跌落,致头破而死。全忠微笑,暗叹:“此马果然妨主,幸吾未乘。”方马官归,见刘晟尸横于地,惊问曰:“晟因何而死?”全忠正色诈曰:“彼盗我马,受妨而死。”马官甚愕,不复言。有诗为证: 诡谲自是奸雄路,心口无诚精诈术。 为知劣马能妨主,徒使良吏生灵枯。 话归另题。却说寿州刺史王绪为免蔡军侵伐,弃寿州、光州,南渡大江,过洪州,溯赣水南下,至赣州,东折向汀州、漳州,以道险粮少,令军中不得以老弱自随,犯者当斩。唯王潮、王审邽、王审知三兄弟扶其母董氏崎岖从军。绪知之,召王氏三昆仲,责之曰:“军皆有法,未有无法之军。汝等违吾令,如若不诛,是无法也。” 王审知曰:“人皆有母,未有无母之人;将军奈何使人弃其母!”绪大怒,叱命刽子手斩其母。潮曰:“潮等事母如事将军,既杀其母,安用其子!请赐我等先死。”将士皆为之求情,绪乃恕之。有望气者谓绪曰:“军中有王者气,若不除之,将代主公也。”于是绪心疑,凡见将卒有勇略逾己者,或气质魁岸者,皆杀之。 骁将刘行全亦受除死。众皆自危,互议曰:“刘行全乃王公亲信,勇冠三军,有功而无罪也,犹不免死,况乎吾等。若不计议,我等亦死无葬地也。”军士哗然,言欲起事。 及部众赴泉州道中,行至南安县,王潮谓前锋大将赵虎曰:“吾等背井离乡,捐妻子,羁旅外乡为群盗,岂所欲耶?此乃为王绪所迫之故也。今绪多疑不仁,妄杀无辜,尽戮军中气魁身壮之人。而将军须眉若神,骑射绝伦,且为前锋,必遭绪忌,吾窃为将军危之!”赵虎闻言,执潮手而泣,问曰:“计安出?望王君救我。”潮言如此如此便可除绪。虎转悲为喜,试从其策。 赵虎受其策,引军中壮硕者数十人,先行于前,伏于篁竹中,以待王绪入伏。及见绪至,虎挺剑大呼跃出,就马上擒之,反缚以徇,军中皆呼万岁。绪惊责曰:“尔等何故谋反?”虎厉声曰:“汝心胸狭隘,尽戮无罪之人,使吾等不得不反。”绪色惭,默然不语。 王潮欲推虎为主,谓众曰:“赵虎将军德才兼备,文武双全,除暴有功,当为三军之帅。”虎曰:“非也!吾属今日擒绪,不复为砧上鱼肉,赖王君之谋也。天以王君为主,谁敢先之。”相推让数四,终于奉潮为帅。绪叹曰:“潮在吾网中不能杀,岂非天意弄我哉!”潮乃引兵将还光州,约其属,所过之地,秋豪无犯。 潮等行及沙县,被泉州巨贾张延鲁引耆老以奉牛酒遮道。潮惑问曰:“公等拦我何为?”延鲁曰:“不为他事,唯望将军为我等做主。”潮曰:“此事何详,如何做主?”延鲁曰:“某乃泉州富绅张延鲁也,随我者尽为城中父老,闻将军自除王绪以来,兴仁义之道,与民无犯。而泉州刺史廖彦若为政贪暴,欺压良善,鱼肉百姓。今父老闻将军经此,皆欲请将军救危,以除廖贼,并取泉州节钺。” 王潮曰:“善哉!鱼肉百姓者,誓不能容也。今为州民图计,吾义不容辞。”众耆老跪拜,大呼“恩公”。潮大惊,忙回跪,劝其众起,谓延鲁曰:“若取此城,当以何策?”延鲁曰:“城内未有鸾凤之材,破之如探囊取物,无须用策。”潮大喜,问麾下众将攻城之意。三弟王审知曰:“弟愿往。”既得从,引兵一万攻泉州。 泉州刺史廖彦若早得报知王审知来犯,忙与众人商议曰:“今有草贼王潮伐我,遣其弟将王审知来犯,何人愿敌之?”言毕,列中闪出一将,朗声曰:“末将不才,愿斩贼将首级,献于麾下。”只见其人豹头环眼,身如松柏,腰大十围,乃守城大将常荣也。 廖彦若大喜,曰:“我亲为将军擂鼓助阵。”常荣笑曰:“斩无名鼠辈何须擂鼓助威,末将只消三百骑从,便可除之。”彦若曰:“将军莫要轻敌,吾素闻王审知勇猛超群,常乘白马,军中号‘白马三郎’,望将军勿轻视。”荣曰:“既如此,吾领八千兵马便了。”为彦若所从,乃去。 两军对阵,王审知请常荣出阵对言,谓之曰:“今廖彦若无道,以致民不聊生。吾料将军勇武非凡,当归从我军,以顺天意哉!”荣见其众多以锄镐、竹木为兵,冷笑曰:“我乃朝廷命将,岂能与尔等盗贼同污。今若不能剥汝皮,抽汝筋,我誓不归城。”审知闻言,勃然大怒,思忖:“若不先杀此将,何以壮我军威?”乃挺矛跃马来战,荣抡斧相迎。 斗二十余合,常荣被王审知一矛搠倒,死于马下。其部下将士见主将已死,手足无措,散去大半。审知乘间引众攻城,势如破竹,捣毁其门。彦若甚惊,领家小出城逃去,却被赵虎赶上生擒,献于王潮。潮问以耆老如何处置,众悉言处死。潮乃喝令斩首彦若,悬其首级于城门。众皆称快。 其时,狼山有贼帅姓薛名蕴者,兵锋日盛,犯害州县,欺侮善类。王潮既知,遣二弟王审邽、三弟王审知共引兵伐之,不旬日便破,斩薛蕴,投属福建观察使陈岩之下。岩乃表奏潮为泉州刺史。潮领泉州,大兴产事,囚王绪于别馆。绪因为众所唾弃,惭而自杀。 却说秦宗权正困朱全忠于八角,两军相战,蔡师数捷。汴军数寡,战极不利。马殷谓宗权曰:“我军虽累胜,然粮草几尽,不可久战。不如退军以图许州。今鹿晏弘深知陛下亲兵伐宣武,故后无备。我军宜乘夜取之。”宗权曰:“善!然我军若退,必为朱全忠所知。倘彼来追,为之奈何?”殷曰:“此事极易!陛下可虚添灯灶,佯作驻兵之状,乘夜而退。彼见灯灶炽亮,以为兵多,夜不敢战。待至天明,我军退去已远,彼方追之不及矣!”宗权欣然言从,为之乃去。 当天夜里,朱全忠得细作探知蔡军粮草将尽,乃欲待蔡军休憩时而袭之,遂遣细作窃探蔡军军营。细作见灯灶如旧,乃告全忠曰:“蔡军灯火复炽,尚未寝寐。”全忠曰:“彼夜不酣睡,乃惧我军夜袭耳!”遣细作退。及至天明,全忠扮作小卒观蔡军军营,见灯灶炽亮,甚疑,自言:“既已天明,何须亮灯?”沉思须臾,豁然开朗,叹曰:呜呼!中贼减兵添灶之计也。此时彼去,追已不及矣!”正是: 豁然开朗知中计,调兵遣将追不及。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24.钱将军旗开得胜,吕方士嘘枯吹生 话说朱全忠知蔡军退去,料追之不及,遂还军。是晨,军中有士卒以浅语言兵法,津津乐道。全忠素来乐论兵法,因未尝读书,不通微言,唯悦俗语,今且闻之,以为妙极,遂问士卒曰:“此兵法之论传自何人?”士卒答曰:“观察支使王发故人所传。”全忠乃召王发。 王发至,全忠询之曰:“闻君有故人,颇通兵法,作浅语传于军中,不知何许人也?”发答曰:“此人姓敬名翔,字子振,同州冯翊人也,与我同乡。彼少好学,工书檄,应三传,举进士累不中,乃客大梁,投属我下,尤好《春秋》。”全忠微笑,曰:“善哉!君明日可与之俱来。”发恭受命乃去,请敬翔见入汴帅府中。 翌日,敬翔见朱全忠。全忠问之曰:“闻子好读《春秋》,料颇有书见,且问《春秋》所记何事?”翔答曰:“不过诸侯争战之事耳。”全忠曰:“其用兵之法可以为吾用乎?”翔曰:“仆以为不可。兵者,诡道也,宜变化无穷,出奇制胜,尤似弱水,不拘于形,不限于物,以人莫晰之。夫《春秋》古法,限合时而固其用方,务虚名而丧其实效。若用于今,则明公之事去矣。”全忠大喜,补以军职,翔曰:“此非我所好也。”全忠乃以之为馆驿巡官,赐号运筹军师。翔喜而受之,方出府,喟然曰:“此真吾主矣。” 却说刘汉宏自败遁诸暨,心甚不甘,尝谓弟刘汉容曰:“钱镠之兵远不如我部之多,若持以久战,可耗彼士气,旦夕致胜。”汉容曰:“所言极是!数日前,钱镠命使下战书,言陛下若不归降,必引十万之师问罪耳。今骁将何肃、黄珪皆有开山之勇力,若用之,何愁镠不破哉?镠若败亡,灭董昌易耳!”汉宏曰:“钱镠大言诓人,未有十万之师也。彼向者破我,不过乘天时之便,非兵之能也。何肃、黄珪之流必可破镠。”乃下令何肃、黄珪率本道排门军营于暨东,拥五万众,待杭军至。 钱镠拨兵三万,直趋诸暨,拟伐城东,遣前锋成及领五百人先行叫战。哨马探报奔往帐中,急告曰:“杭兵至矣!”黄珪问曰:“来众几何?”探曰:“数百人耳!”珪曰:“杭军小觑我等,我亦当轻之。”乃命章公直引兵三百而出,布阵于野,与杭军十丈相对。公直见己为珪所重,立功心切,驾马挺刀,直取成及,战至十余合,被及生擒,降之。 有部卒败告何肃。肃奋起,欲亲战。黄珪暗忖:“今来将使刀,必非钱镠,不足为惧也。待镠至时,我等恐不敌也。不如乘镠未至,先立此功。及镠至,我军难敌,可让之于何肃,则败绩非咎于我也。”乃谓肃曰:“何消将军亲手,仆能斩之。”即取矛跃马奔出营外,飞至阵前,直刺成及。及忙躲过,速起一刀,斩珪于马下。 复有从卒飞报营中,曰:“黄将军与贼将交锋未及一合,被斩于马下。”何肃大惊,叹曰:“吾等轻敌矣!今须兵战,不可独斗。”乃离营帐,引五万兵亲出,对阵于杭军。成及见贼军已至,又知其众多于彼,忙勒马奔走。肃笑曰:“既非钱镠,吾何惧哉!”即引兵攻杀。尚未及十里,肃见前方烟尘四起,忙下令止兵,回奔营内。 方至时,营内之兵四起,朝何肃杀来。肃惊曰:“何故自相残杀?”乱军中一人飞马而出,正是钱镠,正朗声曰:“汝引兵追成及将军时,吾已袭取汝营也。”言罢,挺槊战肃。肃甩大锤迎之,未至三合,败走。其众因受伏,死伤无数。肃乃引兵归暨中,来见刘汉宏。 成及谓钱镠曰:“今贼众拥兵十余万,不可速灭。且我军供给不疾,久持必殆,不如还师。”镠曰:“然!与吾见同。我军此战一胜,使贼戒备,故难图之。若班师杭州,贼必复侵,我军可循要利,何愁不破。”乃还师杭州。及至,杭兵休整,镠谓徐靖、阮结、成及曰:“贼料知我退,必挥兵欲至西陵。乘贼未发,三位将军不如与镠渡江,埋伏于渔浦,击其无备。”三将齐声曰:“钱公高见。”乃命士卒造战船,谋夜渡,率兵三万,自新沙由渔浦伏之。 却说何肃自战败,归诸暨告于刘汉宏。汉宏怒曰:“黄珪尚知战死,汝何故惧贼而遁乎?要尔何用?”乃喝令左右将其斩首。李万敌劝汉宏曰:“陛下休怒。胜率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责。且今用人之际,斩将于军不利,不如使之将功折罪。”汉宏觉有理,沉吟须臾,乃喝肃曰:“幸万敌为汝求情,不然首级尚在乎?”于是肃拜谢李万敌,曰:“谢将军发语相救。”复叩首于汉宏,曰:“谢陛下不杀之恩。肃愿将功折罪。”汉宏曰:“善哉!与尔三万兵马,渡江击钱镠。”肃大喜,称喏乃去。 及何肃去之,屯兵渔浦,立营扎寨,命三千士卒伐木造船,以备渡江。方其众至树林间伐木,尽为钱镠所伏之弩兵发箭射死。镠谓徐靖、阮结曰:“贼军尽没,然此时贼将不知。不如我军伐此间树木,归至渔浦贼营中。贼见我等持树木至,以为己军,必不疑也。”二将然其言,乃发。肃方得讯,以伐木士卒至,未生防心,乃憩于营中。 时值天黑,钱镠引众抬大木至越军营前,言造船之意。越军因见树木,果然不疑,众放下兵器,持锯割木,以造战船。镠大喜,目示徐靖、成及。二人知其意,拔剑击鼓。杭军振奋,尽攻越军锯木之众。其众因持锯无利刃,战死无数。何肃大惊,出帐迎战,因行伍散乱,不敌杭军。于是肃绰矛跃马,冲突阵中,杀至镠身前,战之十余合,因见己军不利,乃拨马而走,却被阮结引伏兵往后杀来,袭斩于马下。镠引兵追杀余众至萧山,竟收降之。 却说刘汉宏闻得杭军大捷,何肃战死,乃亲引兵来战钱镠。越军自午时战及戌时,溃败。汉宏忆起昔日战败裸奔之时,心生戒备,乃易服持脍刀而遁,至一道中,因见杭军将至,心生一计,下马宰马,扮作厨夫。方镠追至汉宏身后,以槊指之,问曰:“汝是何人?”汉宏胆寒,胯间尿出,颤声曰:“吾乃宰夫也。”镠见汉宏尿流不止,心生尴尬,哭笑不得,思忖:“刘汉宏敢冒天下之忌而称帝,非胆怯之徒也,此人必非刘汉宏。”乃谢之曰:“钱某冒犯,情非得已,望公宥之。”汉宏点头,怯于答话。镠乃引兵而去。有诗赞曰: 雄材立功把名标,贼盗胆裂生尿骚。 挥兵所向槊指处,尽抒良辈是英豪。 方钱镠引兵而回,行五十余里,自思:“为何一宰夫会只身道中?既无宰牛羊狗彘,何故独宰马匹?”踌躇之间,问左右曰:“适才厨夫所宰之马有鞍否?”左右答曰:“未知马鞍,但见地间缰绳、马镫也。”镠豁然开朗,太息曰:“既有缰绳、马镫,所屠必不为蓄马,乃战马也。呜呼!彼必是刘汉宏。我等错失良机也,料此刻追已不及。”又叱左右曰:“尔等何故不早告于我?”左右曰:“我等心不在焉,唯意观彼失禁,虽见其绳镫,亦未生意。”镠转嗔为哂,曰:“彼经多役,必丧胆矣。前番裸奔,此次尿流,必为后人所笑。”乃还师杭州。 却说吕用之自惑高骈以迷信,独揽大权,建牙开幕,一与骈同;凡骈之腹心,及将校能任事者,皆逼以从己,诸所施为,不复咨禀。一日集会,用之媚骈曰:“今日乃玉皇大帝洗冠之日,望公虔心祈祷。”骈喜而从之,颂经于道院,并不问事。用之乃召集文武,曰:“今吾府积蓄不足,可征于百姓。此事大功一件,何人愿为之?” 黄巢旧将王重霸笑曰:“上月府蓄百万,何故今日不足?”用之曰:“此事岂汝须所问?”重霸曰:“今汝蛊惑高公,搜刮民脂,无恶不作,吾辈岂不问耶?”用之起杀心,怒曰:“混账!高公将羽化,吾为属下,为高公虔渡,消财奉天,有何不可?汝本贼党,因高公所宥,方有此日。今高公取财为须,属下当尽力之,汝何阻乎?”重霸无言以对。 忽庭下一人喝曰:“吕用之,汝起于贱商。少年即为孤儿,依附于舅家,私盗其室,亡命九华山,事方士牛宏徽,学得嘘枯吹生之术,本无能奈,尽作招摇撞骗勾当,天佑汝乎?”众视其人,乃黄巢旧将常宏也。用之哂曰:“吾虽起于商贾,然犹胜尔等盗贼。向汝事于黄巢。巢待汝不匪,汝背之,是何也?今日振振有词以数吾,又是何也?吾尚闻五十步笑百步,未尝闻百步笑五十步也。况吾附于舅家,虽盗其室,汝何知哉?空口无凭,闻市井诬语,此尔辈所焉?”宏羞愧而退。 大将梁缵曰:“公今狐假虎威,恣意妄为,若为群僚所忌,恐势不久也。”吕用之笑曰:“吾今日所做乃高公之使也,何言狐假虎威、恣意妄为?故而群僚忌我,无异忌高公也。昔高公广施恩厚于尔等,汝曹当饮水思源。不料今日背之,岂非数典忘祖耶?”缵莞尔曰:“吾何时背之,公何以血口喷人?” 用之哈哈大笑,曰:“平日高公亲政,会集堂上,尔等皆奉。今吾代高公处政,全遵其意,尔等出言累逆,非背何哉?莫非平素尔对高公有厌,不敢直言,今日见彼不在,因机喷吾,以指桑骂槐乎?若此情为高公所知,不知汝乌纱帽尚能保否?”缵惊而后却。 吕用之复谓众曰:“征收之事,尚有异议否?若无之,用之当为也。且散!”裨将冯绶曰:“且慢,绶有一言相问,公以为公何人?”用之正色曰:“吾与汝同,皆高公之忠属也。”绶曰:“非也!绶久随高公,不媚之,岂与公同?”用之微笑,问曰:“公以高公何人。明人乎?庸人乎?”绶因避嫌,乃答曰:“明人也。”用之窃喜,佯怒曰:“高公既是明人,当知晰是非曲直,何为我所媚?若其真为我媚,何来明人之说?将军语无伦次,岂足论事?”缵不知何言。众含恨而退。 自此番口斗,吕用之深恨李重霸、常宏、梁缵、冯绶等人,乃阴与张守一、诸葛殷议欲除之。殷曰:“梁缵、冯绶皆高公心腹之将,不可疾除也,须缓图之。而李重霸、常宏之辈,起于流寇,旧誉不佳,非高公所宠,可谋之。”用之服其论,乃假高骈之意,命人赐李重霸、常宏以茶叶,用盒函之。二人得赠,开盒观物,嗅得茶香,须臾便死。二人府中大小皆惑,疑茶有毒,乃验之,不就。原来用之早有手段,茶中之毒凡遇光射,皆化变失效,故使后人察之不得,死无对证。有诗叹曰: 方士矜威作神通,害民图利挟势从。 不怪天地无情义,皆咎高公昏且庸。 及高骈闻得前后之事,颇疑之,阴欲夺其权,而根蒂已固,无如之何。用之知之,甚惧,访于其党前度支巡官郑杞、前知庐州事董瑾,杞曰:“此固为晚矣!”用之问策安出,杞曰:“曹孟德有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不如效之。”明日,与瑾共为书一缄授用之,其语秘,人莫有知者。 话分两头。却说朱全忠自得敬翔,常于府中与之论兵法,觉其见兵过人,逢人必耀之。一日,翔论兵而去,全忠语左右曰:“吾得子振,如旱土得甘霖矣!”左右皆贺。正言间,有探子报曰:“忠武节度使鹿晏宏遣使至。”全忠曰:“速宣使见。”使乃入府,拜之。 朱全忠见使身形魁伟,甚异之,问曰:“汝生此雄猛,何作文儒?”使曰:“仆非儒士,乃一介勇夫耳!仆本忠武小将王重师也。今奉命于危难之间,以求援于明公。”全忠问曰:“鹿公有何危难?”王重师答曰:“节度使为秦宗权所逼,许州将为蔡寇破矣,望明公发兵相救。” 朱全忠面有犹豫之色,沉吟良久,忽闻屋外一妇人曰:“敌之敌者,乃我之友也,如何不救?若许州为贼破,则贼得利,益强;君失唇齿,益孤。其间利害不能明辨,枉为人君矣。”全忠回视其人,乃妻张惠也,即起,迎妻安坐于侧,微笑曰:“夫人高见。”又正襟危坐,谓王重师曰:“将军休虑!吾今遣将与汝同助鹿公破贼。”重师欠身谢过。翌日,全忠集众将议援许州之事。葛从周请缨与重师同往,为全忠所从,乃择一万精壮之士而去。 方葛从周与王重师自去许州无多日,便回汴州。朱全忠出城亲迎,惊问曰:“尔等去无多日,何故速回?莫非贼军孱弱,已为尔等与鹿公所破?”重师泫然曰:“我与通美尚未赶至,士卒报言许州已为蔡寇所破,鹿公已死于乱阵矣。今重师愿归将军麾下。以报鹿公之仇。”全忠大喜,拜之为中校尉。 言归另题。却说天平节度使朱瑄久居于郓州,怀扩地之心,乃谓朱瑾曰:“贤弟觉我镇近邻孰弱易图。”瑾曰:“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无才无能,极易图也。”瑄曰:“然也!今为兄有一计,可图其地。”瑾问是何地。瑄曰:“乃美人计也。”瑾问曰:“何来美人?”瑄曰:“近在咫尺。” 朱瑾思忖:“吾之近者美人唯我妻也,莫非兄长所言乃此?”乃怒曰:“贱内贞洁,岂可献与老叟,此计不可。”瑄未发言,摇首而笑。瑾正色曰:“兄长何故发笑?”瑄曰:“笑汝不知吾之计也。吾言中美人者,乃吾咫尺,非汝之咫尺也。”瑾闻言,捧腹大笑,曰:“莫非兄长欲献嫂嫂于老翁耶?”瑄曰:“非也!吾所言之美人,乃贤弟也。” 朱瑾微楞,挠头曰:“怪哉,怪哉!兄既欲献我于齐克让,莫非知彼有断袖之癖乎?”朱瑄哈哈大笑,曰:“非也!吾素知齐克让膝下有一女,年方二八,容颜秀丽,行举婀娜,尚未适人。今贤弟年少英才,风流倜傥,若肯上门入赘,彼必悦而招之。及迎婚之日,贤弟可饰新衣、乘华车,并私藏兵器甲士于内,以赴婚宴。乘宴散之时,贤弟须命甲士阴袭,生擒齐克让,迫之授汝节钺,则泰宁一镇尽属贤弟矣。”瑾抚掌大笑曰“妙计,妙计,来日从之。”不数日,瑾遣从兄朱琼持礼赴兖州提亲。 及齐克让知朱琼携礼求见,忙出城迎入府中,命人赐茶。琼饮毕,曰:“闻公有一女,姿色可人,风情万种,不知芳龄几许?”克让答曰:“公褒之过甚,犬女貌陋才浅,虚度十六光阴。”琼曰:“善哉!劣弟朱瑾,年值十九,因闻令爱佳人,欲赘入为夫。不知公意如何?”克让闻言,暗忖:“吾尝闻朱瑾年少英俊,勇冠三军,今若能招之为婿,非但可用之为将,还能盟郓州为外援。此两全其美之法,是天赐予也。”乃曰:“善!令弟世间尤物,吾求之不得也,今许此婚事。婚期定于次月初一,如何?”琼欣然曰:“善!”乃留饮数日,方还郓州。正是: 心中图幸中阴计,无怨貔貅将地取。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25.子振奇策退蔡寇,翼圣巧遇收义儿 话说朱琼自提亲得许,乃归郓州告于朱瑾。瑾甚喜,于月底择精卒五百,命其间二百皆骑良骏,各暗藏刀剑于甲服之中。瑾易婚衣,自坐于马车内,领众赴亲姻于兖州。行方鸣锣开道,马伍紧随,旗仪队行于列前,车乘两侧为骑从拥附,翌日方达。 齐克让预使众宾候于城前,待朱瑾至迎之。方瑾与众迎入府中,乃至克让身前作揖,曰:“齐公在上,受瑾一拜。”克让见瑾器宇不凡,欣然曰:“朱将军怀天禀之姿,果为人中龙凤。”瑾笑曰:“过誉!小婿能亲于齐公,三生之幸也。”克让微笑,乃视其左右,惑问:“何不见令尊、令堂至?”瑾答曰:“瑾父母早丧,年少依从兄耳。今赘入齐公府中,如新得父母也。”克让愈喜,矜于众人。 朱瑾问曰:“令爱尚在闺中乎?”克让言是。众宾笑曰:“新郎性急,莫非欲与新娘言欢耶?”瑾笑曰:“非也,非也!实欲览其天仙之姿也。”克让欣然,即引瑾入爱女闺中,暗忖:“吾女素曰非俊勇之辈不嫁,今得瑾为郎,堪配其丽矣。”乃窃喜而出,独留瑾与齐氏相处。齐氏戴凤冠,披霞帔,着嫁衣,以红盖头遮头。瑾见其婀娜,即生欢心,曰:“娘子勿惧,瑾来见。”齐氏曰:“相公休见外,可近身揭盖。”瑾觉其声甜如泉鸣,心中激荡,乃近身揭红盖头。 忽红盖头落,齐氏容貌尽现,生得额头尖,眉横一字,眼如蚕豆,鼻偃齿露,唬得朱瑾体毛寒立,退避三舍。瑾惊忖:“此非兽女乎?”半晌不发一语,如丧神魂。齐氏大笑,龇牙咧嘴,朗声曰:“莫非相公见我清丽脱俗而心喜生呆?”瑾几欲呕吐,强作欢笑,曰:“天仙之颜,瑾乃凡人,见识微陋,今观丽容,魂已不在,幸勿见怪。”齐氏曰:“以妾之容,配君之才,天作之合也。”瑾佯笑,曰:“善哉!吾亦以此。”坐多时,托言如厕,乃去。 时齐府众宾皆醉。朱瑾大喜,阴出府外,私集郓军五百部卒曰:“彼众皆醉,尔等速且擒齐克让及其老小。”其众皆持大刀,往席间奔去。众宾见状,魂不附体,正欲逃散,却被郓军赶上,尽皆砍死。齐克让及其老小满头大汗,东奔西窜,亦为郓军所擒。 朱瑾即入闺房中,近齐氏身去。齐氏曰:“府中何故喧哗?”瑾曰:“天降月老为我夫妻二人祷祝也。”齐氏大喜,朝瑾近去。瑾速避过,怫然执其手。齐氏娇笑曰:“相公如此猴急,莫非逗奴家行乐乎?”瑾正色曰:“府中宾客皆为我军所杀,令尊为我所擒,卿亦难免祸矣!”齐氏笑曰:“相公委实说笑。”朱瑾曰:“汝若不信,且出房见之。” 齐氏乃出,果见尸横遍野、父亲受擒,乃哀泣曰:“尔与家父素无仇怨,今何故如此?”瑾曰:“令尊庸才,非驰骋天下之主。今四海已乱,群雄割据,宇内土地须有能者居之。令尊若久持,恐祸不单行矣。不如授节钺于我,尔等不失富贵也。此吾所以以婚计取泰宁也。”齐克让厉声曰:“吾虽死不从。” 瑾曰:“公若死,且问令正、令郎、令爱如何,莫非欲绝子绝孙乎?”克让曰:“何出此言。我心腹大将领兵于城内,若我死,彼发兵攻尔也。汝何敌之?”瑾曰:“故而吾不杀公,欲擒公之心腹交付兵权。”克让曰:“欲挟我以令心腹乎?吾若自杀,公不就也。”乃欲拔剑自刎。 朱瑾眼快,伸足踢飞其剑,曰:“公虽死无益,公若亡,彼一时不知,我可假公之命,令彼交付兵权,亦可就也。”齐克让思虑再三,无奈叹曰:“从汝之言。”乃取印绶、节钺,授于瑾,于是携举家老小远离泰宁镇,归隐于庐。朱瑾自此领居泰宁镇,自称泰宁留后,后奏报朝廷,受封为泰宁节度使。 话分两头。却说朱全忠知许州为秦宗权所夺,自觉如临深渊,乃遣郭言往陕州募兵,以备伐贼。郭言拟越河、洛,趋陕、虢,招召丁壮,欲实部伍。方行途中,时有贼帅名黄花子者,拥兵七万,横占渑池温谷处,以阻言过,言乃作书乞援。待不多日,葛从周、李重胤受全忠之命赴援。言谓从周、重胤曰:“黄花子勇猛无比,明日二位将军若欲战之,须伏兵温谷后三十里处夹道。而我出弱兵诱之,使之入伏,公方可击之。”从周称喏。 次日,郭言挺枪跃马,引七百众至温谷叫战。黄花子振奋,驾马举刀,领兵而出。二将立于阵前,互试武艺,刀枪并举,战三十余合,言拨马而走,诱花子引兵来追。约行三十里,言过一夹道,属渑池境内。花子见之,惧有埋伏,乃引兵而退。 正撤间,黄花子见前方一军杀出,为首一将正是葛从周,乃惊曰:“以此观之,彼伏于夹道口前,而非其后也。”复转马退走,及过夹道口,前方又杀出一军,约六七千人,为首一将乃郭言、李重胤也,引兵堵住。花子惊忖:“郭言适才兵仅数百之众,为何此时如此之多?莫非彼预先伏兵于此。”正虑见,花子见葛从周赶上,乃舞刀与之战。斗七八合,从周斩花子于马下。花子部众被前后夹杀,幸存者伏地皆降。言续招众。 葛从周、郭言、李重胤乃归汴州,入帅府相告。朱全忠大悦,欲赏三人。从周、重胤曰:“此非我等之功,乃郭言计敌也。况彼募众四万,降众六万,当居此功。”全忠见彼坚辞不受,乃仅赏郭言,迁之为步兵都将。言拜伏受过。忽飞马探报曰:“秦宗权闻主公遣郭将军扩军,惧势益炽,乃遣大将秦贤引十五万大军犯境矣,已克宋州,今至汴州城下。”全忠大惊,忙聚文武议事。 敬翔曰:“主公勿忧!秦贤因郭将军募兵而犯,是因蔡贼惧我势涨也。今主公若能遣郭言率众三万,并诈号三十万以攻蔡州。秦贤若知,必引兵回救,则汴宋之围可解,此‘围魏救赵’也。并预先伏兵尉氏南门,诈作空道,然后断绝别道,使彼无他路可择。待彼经尉氏门时,我军可以弓矢袭之。”全忠从许。 及秦贤得探报曰:“汴将郭言引新获之兵三十万,正往攻汴州去也。”宗贤大惊曰:“陛下之兵攻略四方,蔡州军众不足十万,若为三十万众所攻,恐不敌也。我须往救之。”乃引兵而退,见多处栈道断绝,无奈择尉氏南门而走,正欲破其门,却见四周伏兵四起,万箭齐发,致蔡军死伤无数。贤引众败走。葛从周、胡真、王虔裕引兵掩杀,追其众至荥阳,大破之,见贼众远去,方还。约旬日,郭言凯旋,谓众曰:“我军至蔡州灭贼十之有二,然细作报知秦贤引兵将至,我恐腹背受敌,乃还。”朱全忠大赞之。 先是,河北邢州人孟方立得封昭义节度使,因忌治所潞州连族势大,地险人劲,屡篡主帅,欲渐弱之,乃将治所迁至邢州。潞州豪强、官员、百姓因怨之,谋议曰:“节度使专断自愎,欲迁治所以削我等之势,利彼居安。我等若无计议,殆将至矣!今河东节度使有君侯之表、雄杰之器,如助之代领潞州,胜孟方立多矣。”众皆称是,乃私作书持赴太原,请李克用取之。克用得信览毕,问众人之意。盖寓曰:“天赐良机,不可不取。”克用从之,乃遣裨将贺公雅攻昭义,约战数月,为节度使孟方立所败。克用复乃遣李克修击之,寻取潞州,杀其刺史李殷锐。 是时,李克修休整数月,复受李克用之命,攻昭义镇,擒故镇刺史吕臻于焦冈。臻拒降求死,克修不能决,乃并以此事,告捷太原。克用知捷,大喜,谓众曰:“克修乃吾之虎弟也,料昭义镇数城将下。然故镇刺史吕臻拒降求死,吾欲从之。”郭崇韬进曰:“不可。若亡之,失人望也。吾观其余数城,如武安、临洺、邯郸、沙河等,各相毗邻。诸官吏、豪强多有不服孟方立者。今我军若保吕臻之命,可兵不血刃取之。” 克用聚精会神,曰:“当以何策?”崇韬曰:“无须特计,此消我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诸城归顺。”克用曰:“此万万不可,军师此去,恐有去无还矣。”崇韬微笑曰:“主公勿忧!近日我夜观天象,见己命星方炽,兆此去无险。”克用方从其言,允之去。 及郭崇韬星夜兼程,赶至潞州城内,劝李克修曰:“且释吕臻,使还故镇,吾计成败,在于此人。”克修曰:“善!”乃亲为臻解绳,释入故镇城中。臻入故镇,夜时正寝,辗转反侧,自思:“今郭崇韬释我,莫非诡计乎?”正思间,仆童报曰:“有俗客至。”臻起穿衣,出门观其人,乃郭崇韬也,即迎入堂内。 郭崇韬曰:“适才我进城时,闻人怨曰公好以刑处人,此事果之有乎?”吕臻敛容曰:“然也!是因城内多有不服节度使之治者,吾故以刑罚之。无何不可。”崇韬微笑,曰:“若真如此,郭某窃为公危矣。”臻曰:“何出此言?”崇韬答曰:“吾知公为刺史多年矣。公杀人父,残人子,断人首,灭人族,致家破人亡者甚众。故途间之人多言‘吕臻为孟方立所养无道走狗,吾等举万众反之,今彼为河东所擒,吾等当擒其妻子老母杀之,以报仇怨’,故而公虽可拒降求死,然家小亦不能保矣。哀哉!” 吕臻默然少时,泣曰:“君言甚理,吾岂可为图己名誉求死而弃妻子、老母于不顾?君今至此点拨,料必有成事之策。”崇韬曰:“虽有良策,恐公不从也。”臻曰:“虽赴汤蹈火,亦无不从。”崇韬曰:“善哉!公可身先降我主,受其馈,以获众望,此不战屈人之心也,使诸城官吏歆慕之,何愁其地不得乎?我劝我主保公家属无虞,警人勿犯,且以富贵待之,如何?”臻欣然领喏。崇韬乃归太原,以劝李克用。 李克用闻郭崇韬至,亲出城迎之,问曰:“军师之事如何?”崇韬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克用曰:“东风谓何?”崇韬笑曰:“今故镇刺史吕臻欲降,然城中只人怨其残毒,欲杀其家小以释心怨。主公若下令保之,并以厚赏以吕臻,使臻及其家属穿华衣、乘豪车,驱驰昭义数城,以显降者荣华。各城官员见之,必曰‘此故镇刺史,本残虐该杀,因降河东节度使,竟得如此富贵。仁义之主,我等何不效从?’故而昭义之官员,皆争先降主公也。”克用大笑,曰:“安时此言,服人心也,且从。”乃以崇韬之议下令,果得武安、临洺、邯郸、沙河等城官员归降。克用乃以大将安金俊为邢州刺史。 旬日后,李克用领着诸将八十人外出至天龙山下打猎,纵马驰骋草原,心旷神怡,见前方有一獾出,即张弓拉箭射去,正中其獾。其獾负伤遁入林中,血流倒地。克用忙拍马入林,怎料獾为一猎人擒住,但见其人身长八尺上下,眉清目秀,翩然俊雅,身后有数百人相从,不禁暗忖:“此人仪表不俗,料非寻常之将,吾须掩己身份,不可与之争也。”乃谓之曰:“吾以打猎为生,此獾乃我所射,公既爱之,权当赠送。” 猎人寻思:“彼身后人马众多,却不乘势抢回,料非寻常之人也,我且试他一试。”乃曰:“公诈言欺人也,此獾明明为我所射。”克用曰:“胡言哉!汝可拔出其箭,必见箭尖为金所镶,此乃我之箭也。”猎人遂拔出其箭,示之于克用。克用见箭尖金镶,乃曰:“果为我箭。”猎人大笑,曰:“分明为我之箭,汝若不信,我亦示箭于汝。”言罢,取出背囊十箭,递于克用。克用观之,其尖亦为金镶,寻思:“果非寻常猎人。”遂心生警惕。 时李嗣昭正于李克用身后,见猎人无礼,心中不喜,乃骤马至猎人身前,正欲发作。猎人笑曰:“壮士莫非欲为主挽颜耶?”嗣昭嗔目,勃然曰:“匹夫休狂!不如与我酣战三百余合。若汝胜,可得此獾。若汝败,跪下求饶方可得生。”猎人笑曰:“如此甚好。”言罢,猎人跃马,挺一把雀舌梨花枪,来战嗣昭。嗣昭抡动驩耳刀,与之斗一百余合,未分胜负,乃心下大惊,暗忖:“如此骁勇,必非常猎。” 克用见猎人愈战愈勇,不禁喝彩,心忖:“若能收此人为义儿,如虎添翼也。”遂唤嗣昭回伍,谓猎人曰:“公幸勿怪,某实乃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因见公引百余人至此,误以公衅事,故隐身份相探。”猎人闻言大惊,跪拜曰:“贱民不知大王至此,死罪死罪。”克用扶之而起,问曰:“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猎人曰:“某姓符名存,字德祥,乃李罕之旧将也。原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病亡,大将刘经立爽之子诸葛仲方为帅,然吾旧主李罕之性残,欲攻取河阳,却为刘经所败,退保怀州。部将皆怨之,遂四散。我亦见彼暴虐无道,非成事之主,更无定乱之心,似与秦宗权无异,乃大失所望。近因闻河东节度使求贤若渴,故至太原探知虚实,然恐遭小觑,欲乘险示勇服之。未料今日能见大王,平生之慰也。”克用大悦,曰:“将军骁勇绝伦,吾甚爱之,欲收为义儿、太保,统领义儿军,不知意下如何?”符存曰:“善!为明主效力,定安社稷,吾之所欲也。”克用乃署符存以右职,令典义儿军,封为第十一太保,赐姓名李存审,史书又载之为“符存审”。 却说刘汉宏自萧山之败,止兵养息数月,欲复战于钱镠。刘汉容曰:“向者累败于钱镠,皆屯西陵,为之逆江袭击之故,今我军不如以掎角之势破之。我领一军屯西陵近江处,虚设旗号,诱彼误攻。而陛下屯于夹野处,与我遥为相应,若须击敌救围,可互以狼烟为号,轮番夹击,必破其众。”汉宏大喜,曰:“此计极妙。”乃许其策,以汉容为先锋,指挥副使辛约、兵马副使谭升为副将,领兵五万先发西陵,屯兵江岸,虚张声势,欲诱钱镠进击。汉宏自率七万兵马,以巴立、李万敌为前锋,至夹野暗屯,与汉容相应。 时钱镠得成及报曰:“今刘汉宏贼心不死,屯兵于江之彼岸,拟犯我杭州。”镠大笑,曰:“宰夫复至寻死,吾欲会哉!”阮结曰:“刘汉宏所以不敢渡江者,乃惧我半渡而击也。前日将军击彼能成,盖因天色朦胧,使彼不得因渡半而击。今无天时,若将军贸然进击,恐为贼破矣。”镠闻言思虑片刻,但见安都将杜稜赶至身前报讯,曰:“适才吾军细作探知刘汉宏遣其弟刘汉容屯兵西陵,极其张扬。”镠猛然醒悟,欣然曰:“此正贼军之破绽也。” 成及、阮结、杜稜问是何故。镠答曰:“彼若击我,必暗中屯兵,毋使我知,而后悄然渡江。今彼背道而驰,特使我知,何也?吾料彼之意在于诱我渡江决战,然后计袭。吾岂可中计?今我之意在于诈作中风,佯示不能交战,以消磨贼众士气,待彼疲退时,我以奇兵渡袭。”成及、阮结、杜稜皆言善。正是: 将才识计谋已出,贼寇劣策势难图。 欲知钱镠之计能成否,且看下文分解。 26.显神力太保争雄,灭贼势良将建功 话说钱镠自识破刘汉宏诱战之计,乃佯作撤营之势,扬疾不战。探子报知汉宏曰:“钱镠抱恙,杭军收寨退营而去。”汉宏不知何为,乃与众将议事。巴立曰:“钱镠佯病退兵,意欲诱我渡江,趁流而击,陛下不可中其计。”汉宏曰:“既如此,为之奈何?”谭升曰:“今天气炎热,士卒累燥。陛下可弃此营寨,扎于林密处,可解暑也。” 刘汉宏尚未答话,但闻辛约哂曰:“择林立营,兵家大忌。公不见刘玄德之败于陆议乎?若钱镠带甲火攻,我等必败无疑。”谭升曰:“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傍林下寨,多为虚设,意诱钱镠来攻,却以精兵伏于暗中。彼尚至半道,为我所袭,虽火攻无益,久必破之。”汉容抚掌笑曰:“妙极,妙极!”余众附和,从其意。 却说钱镠得徐靖报曰:“刘汉宏不堪天时炎热,临林扎寨以避暑也。如此破绽,将军切须引火烧之。”镠笑曰:“临江之畔,易于汲水。至于西陵林处,远离水源。今刘汉宏舍本逐末,意在何为?”阮结曰:“莫非诱敌乎?”镠曰:“然!故吾持久不出,以怠其心。”仍佯中风,拒战不出。 逾数月,刘汉宏见钱镠久不出战,叹曰:“我军故示破绽,钱镠亦不出战,必因疾未愈,无心交锋,不如我军退却,择日来攻。”众将士亦心疲,颇然其言,乃收营而出。有探子渡江报知钱镠。镠大喜,谓众将曰:“破贼之时,在于今明。越军多为步卒,行速不疾。我军当携马渡江,上岸追击之。”众称喏。 时刘汉宏深信钱镠无心来战,故退军之时,未尝使人断后,全顾前行。行有多时,杭军择平道休憩,无心备御,忽闻后方马步声起,忙醒十分,见为首一人正是钱镠,惊魂不定。汉宏下令布阵,然行之不及,伍举未齐,不成一体。 钱镠乘势掩杀,冲得越军四散五乱。谭升拨马挺刀而出,欲战钱镠。杜稜骤马冲出,舞刀接住,斗无多时,斩升于马下。巴立大怒,绰枪来战杜稜,却被成及偷出,砍为两段。镠奋然,引部将马绰、成及等众冲散杭军,挥槊至刘汉宏身前。李万敌**斧迎战,交锋十余合,被镠一枪刺死。 及刘汉宏见钱镠几近身前,急呼:“汝攻我无备,不算好汉,敢明日战否?”镠笑曰:“有何不敢。”两家乃散。明日,两军相战。镠布阵严雄,汉宏不识,乃使辛约、刘汉容破阵。二人不通阵法,皆绰枪引兵冲突。杭军阵中阮结、徐靖持刀齐出。各斗十余合,阮结斩了辛约;徐靖斩了刘汉容。汉宏大惊,独领数千人,弃余众遁去。 时王镇不受刘汉宏重用,愤愤不平,谓部众曰:“刘汉宏作乱称帝,狼子野心,今累败于钱镠,旦夕将亡。吾等若不明时务而随之,无异志己逆臣,必遗臭万年,今不如反之,降于正朔。”众皆言善。镇乃发兵造乱,执婺州刺史黄碣,作乞降书一封,使人持赴于钱镠。然处事不密,黄碣部卒有暗脱者,告事于刘汉宏。 乞降书尚未达,刘汉宏知王镇已反,乃遣大将娄赉引兵五万杀入婺州。王镇大败,被赉所斩。蒋瓌知之,暗忖:“昔我身微,幸得杭州刺史所重,方有此日,今当知恩图报。且刘汉宏为乱臣,岂可失身效之?”乃召集兵马攻婺州,破之,生擒娄赉,告捷于董昌。 昌大喜,表奏蒋瓌为婺州刺史,又谓钱镠曰:“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镠曰:“善!除恶务去根本,不尔当为后患,愿以全师讨汉宏。”昌乃表镠为国子祭酒、御史大夫、右千牛卫将军。镠受任,引兵七万取越州,自诸暨趋平水,导山路五百里,达曹娥埭。 话分两头。却说李克用闲来无事,觉兵马雄壮,欲观众人勇力,召众人至点将台,传令曰:“诸位豪杰投身于吾,实乃我之荣幸。只是不知诸位武艺如何。若欲扬武,且一试之。卓尔不群者,赏玉带一条。不值一提者,罚酒一杯。”一语未了,但见列中一少年将军骤马而出,曰:“小将先献丑,欲举四千斤鼎以示勇力。”众人视之,乃王贤也。克用曰:“此间无鼎,场外十丈处有一石狮,重三千三百三十三斤,汝欲试举否?” 王贤曰:“这有何难?”即飞奔而去,至石狮前,挽卷衣袖,大喝一声,响如天雷。既而双手抱石狮,徐徐扛起,绕院围走了三圈,又缓缓放至将台之下。众人惊视曰:“莫非恶来再世乎!”李克用亦矍然,欲收之为义儿,乃朗声曰:“真天人也,将军如此勇猛,不知愿典义儿军否?”贤曰:“谢主公厚爱,愿也!”克用大悦,收贤为义子,赐名李存贤,封之为第十二太保,并亲赐玉带与之。 自此十三太保皆齐: 大太保李嗣源,二十岁;二太保李嗣昭,二十二岁;三太保李嗣恩,二十一岁;四太保李嗣本,十五岁;五太保李存信,二十六岁;六太保李存进,三十岁;七太保李存璋,二十七岁;八太保康君立,三十八岁;九太保周德威,三十岁;十太保郭崇韬,二十三岁;十一太保李存审,二十五岁;十二太保李存贤,二十七岁;十三太保李存孝,二十五岁。 却说李存璋见李存贤得赐玉带,亦欲争威,朗声曰:“贤弟不过双臂举巨石而已!不可为异。我能以头顶石,起身直立。”李存贤正色曰:“莫非璋兄有铜头铁臂乎?”存璋微笑不语。众人大笑曰:“恐唯铜头罗汉方能如此。”存璋不发话,伸足撬石,并以手抬之,而后低头以顶石,徐徐起立。存贤惊视,喟然叹曰:“哥哥钢头铁脑,必为金身大仙转世。”存璋曰:“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众人亦呼“万岁”。存璋亦得玉带一条。 忽将列中闪出李嗣恩,面有不服之色,高声曰:“此等虫篆之技,何足过目。某虽不才,愿以掌劈石狮,使现裂痕,并碎之如豆。”众人闻之,笑而不信。李克用曰:“此石狮虽箭不能射入,况乎以掌劈裂乎!”嗣恩笑曰:“且拭目以待。”克用乃命十人抬府前一石狮至台上,试观嗣恩掌力。嗣恩从容至石狮前,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朝石狮头部劈去。及掌触毕,众人果见石狮首级微裂,石砾坠落,呈细块状,如豆般大小。台下金鼓齐鸣,众皆喝彩。克用大笑,取玉带与嗣恩。 少顷,列中骤出一人,速至台上。众人视其人,乃李存审也。存审因见李存贤、李嗣恩先后得玉带,心甚羡之,乃曰:“劈掌裂石狮何足为奇,某可指戳石狮成孔,且使阙石化为齑粉。”众人大笑曰:“真大言欺人也。”存审正色曰:“如若有虚言,终生不为将。”即跃下将台,奔至石狮前,伸指一戳。众人果见受戳处生一孔,洞孔处碎屑飞扬。众人以为做梦,皆拭目。李存贤、李存璋、李嗣恩齐声惊呼:“必非凡间之将也。”李克用矍然曰:“吾有此儿,何愁不能为国立功。”乃亲赐玉带与存审。台下金鼓骤响,遥传十余里。 李克用满面春风,谓众人曰:“今我麾下十三太保,个个骁勇善哉,兴我大唐无足忧也。”众皆称贺。李存孝甚觉技痒,骤出阵中,至克用身旁,低声曰:“孩儿尚未显勇,今愿试之,以拓众人耳目。”克用曰:“为父深知汝勇,然汝若示于众人,恐遭他人嫉妒,不如作罢。”存孝深以为然,乃退。克用宴众人饮酒,许久方散。 却说义成节度使安师儒幸信两厢都虞候夏侯晏、杜标,以军政委之。二人骄恣,仗势欺人,军中忿之。小校张骁不服,潜出城外,聚众五万攻州城。师儒大惊,登城问曰:“张将军何故谋反?”骁厉声曰:“吾非反,唯欲清大人之侧,以除贼耳。”师儒曰:“何人为贼?”骁正色曰:“乃夏侯晏、杜标也。大人不问政事,致使晏、标狼狈为奸,祸害将校。今士卒推我以除贼也。”师儒曰:“将军勿急,吾当责之。”骁曰:“责之不足谢罪,当斩之。”师儒惧骁攻城,乃从其言,即斩晏、标首级,谕以骁等,军中怒气稍息,各自乃去。 时天平节度使朱瑄闻义成军内变,谓族弟、濮州刺史朱裕曰:“今义成与我镇毗邻,内部生乱,持情不一,众心不齐,此乃天赐我良机也。来日贤弟与我分兵两路取之。”朱裕曰:“不善!张骁拥众欺上,早晚有领滑州之心。今安师儒庸懦,易于驭服。兄长可保之,以持彼众之心。待杀张骁时,滑州之地今属兄矣。”瑄欣然曰:“善!今张骁之众正于滑州城外驻扎,然天寒地冻,彼不能久支。贤弟可以濮州收容其众诱之,伏兵暗处袭杀之。”裕称喏而去。 无独有偶,宣武节度使朱全忠闻滑州生乱,亦欲吞其地,与众议事。敬翔曰:“滑州内乱,邻镇必知。天平节度使素有雄心,必谋之。主公可先遣兵暗渡滑州,待天平军杀张骁时,速夺滑州,此以逸待劳也。”全忠欣然曰“子振怀才,吾事可济矣。”乃从其言,召朱珍、李唐宾曰:“今取滑州之事,尽托二位将军,堪此任否?”二人齐声曰:“万死不辞。”率五万众乃去。 朱珍、李唐宾始入义成境内,遇大雪。珍谓众曰:“义成军主力在于张骁,余者不足为惧。军师料定张骁已为天平军所谋,诚良机赐我等,须无歇攻之。”众称善。珍与唐宾乃一夜驰至滑州壁下,百梯并升,遂乘其墉。安师儒引师来战,命部将杨晓出马,舞刀直取朱珍。斗无三合,珍一枪刺死杨晓于马下。珍将枪一指,唐宾率身后大军涌起冲杀。滑州军敌之不住,师儒败遁。滑州军中有恨师儒者,擒而杀之,以降珍。 却说朱裕已诱杀张骁,尽收义武军主力,乃告朱瑄曰:“可图滑州矣。”瑄大喜,乃引兵五万往滑州境去。未至,得先行探子回报曰:“滑州已被宣武军大将朱珍所取也。”瑄闻言,太息曰:“呜呼!可怜我谋滑州主力,却为他人做嫁衣矣。”无奈引兵而还。 朱全忠得朱珍、李唐宾告捷,大喜,乃以胡真为滑州节度使。珍见己为首功,却未得节度使之职,暗怒。谢瞳谓全忠曰:“破黄巢、战蔡寇、取滑州,朱珍皆为首功。主公何不以节度使授之。”全忠曰:“朱珍骁勇过人,吾观其眼色,雄野异常,非别将可匹。昔焦夷之战,珍与葛通美争功,虽见吾在,亦欲逞勇,如此难制,今若不限其位,恐日后难养。”瞳曰:“然可以别职授之,以安其心。”全忠觉之有理,乃迁珍为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唐宾为副指挥使。 话归前头。却说钱镠达曹娥埭,与越将朱褒战。立阵河中,镠谓褒曰:“刘汉宏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称帝,公若助之,当遗臭万年,此时若降,亡羊补牢矣。”褒喝曰:“褒累受刘察使之恩,今日不忍背之,话不多言,且与公战。”镠无奈,乃驱兵掩杀,斗有多时,胜负未定。褒军正疲,却见杭军身后援军驾船至,为首一将乃都兵都头杜稜也。稜谓镠曰:“末将来迟,望恕罪。”镠曰:“何须自责,将军来之正宜,且与镠同破曹娥埭。”稜领命,鼓足士气掩杀褒军,火攻烧其战船。朱褒战死,余众皆降。 钱镠复发兵前行,由导山深入,逢越将曹公汶、韩公玫引兵伏击。镠诈败,引公二人入伏。公汶、公玫中计,追之二十余里,被成及、阮结、杜稜、马绰伏击杀死。残将鲍君福引余众降镠。 杭军进屯丰山,歇兵备战。忽探子回报曰:“梅城镇将施坚实甚知时务,执刘汉宏部将张师及归降将军矣。今于寨外求见。”镠大喜,亲出寨外迎,并设宴洗尘。施坚实曰:“刘汉宏无义,旦夕将亡,某为遵奉正朔而降将军。”镠笑曰:“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以公赏。”乃以厚金赏之,并封之为郎将。坚实曰:“今我降将军,料刘汉宏尚不知晓。将军可打我军名号,直取越州,生擒刘汉宏。”镠从其言。 杭军打着越军旗号,直至越州城下。越军以为己军还师,并未留意,却无奈为杭军袭败。刘汉宏得仆从报曰:“杭军已杀至越州矣。”汉宏大惊,忙脱龙袍,引五千人为从,自微服遁之,方出府三十里,见杭军杀来,两股战战。钱镠识得汉宏,谓士卒曰:“穿龙履者是刘汉宏,生擒刘汉宏。”汉宏魂几离体,忙脱下龙鞋,赤脚奔走,方至马前,骑之遁往台州,随者仅六百人。镠既克越州,戮汉宏妻母弟侄及其党史惠、史侃、都虞候蔡约于军门。 却说台州刺史杜雄知刘汉宏逃此避难,乃谓左右曰:“节度使因难而奔走,若留之,是与董昌、钱镠为敌也。今不如擒之予董昌,顺风而降。”左右皆言:“此策最善。”杜雄乃出门见汉宏,问曰:“汝是何人,何故至此?”汉宏正色曰:“莫非汝有眼无珠,不识大汉天子?”雄喝曰:“休要诈我。义胜节度使刘汉宏既已称帝,必着龙袍、龙履。今汝两者皆无,必是有诈。” 刘汉宏厉声曰:“杭军四处追我,我安敢着龙袍、龙履?”乃取出玉玺,正色曰:“此乃天子之物,岂能有假?”杜雄接过视之,冷笑曰:“吾素未见过天子之物,不知真假。今知杭州刺史与大汉天子交情最厚,可送汝与之,方知真假。”汉宏骂曰:“混账!朕素与董昌相恶,若交之于彼,岂能活哉!”雄置若罔闻,命左右缚之,赴杭州献汉宏于董昌。 却说钱镠自入越州,下令军中禁掠,并安抚百姓,受民爱戴。都头马绰曰:“绰尝闻越州余姚城中有一僧人,姓顾名全武,博通外学,机警有才略,本欲投军建功,料知刘汉宏非成事之辈,故出家隐居。今将军怀将才,能征善战,若能收得此僧,平两浙之地不难也。”镠然其言,命人至余姚寺庙亲请之。 次日,顾全武至钱镠军营中。镠见其人身长八尺,肚肥头圆,却面有英气,乃曰:“公必顾大师也。”全武双手合十,曰:“阿弥陀佛!贫僧入佛尚浅,何堪‘大师’之名?”镠曰:“无妨!镠定功业,尚须大师相助,不知大师愿还俗入我军中效力否?”全武曰:“今宇内大乱,涂炭生灵,佛祖必然忧伤。贫僧身为佛门弟子,定当为两浙百姓解难,愿入施主军中,以效犬马之劳。”镠大喜,拜之亲校,又告捷董昌。 却说刘汉宏被杜雄遣人押送杭州,口中不住咒骂。董昌亲身出城观之,恰钱镠亦至。昌谓汉宏曰:“公贸然称帝,故有今日,临刑将死,尚有何言?”汉宏曰:“自古岂有不亡之朝、不灭之国耶?今大唐气数已尽,岂可扶哉?夫天文异象示我刘汉将兴之意,董公尚欲与天斗耶?不如释我,共谋天下。待宇内一统之时,吾为皇帝,公为王侯矣,此般名垂于勋册,传为万世美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众人不住大笑。 董昌曰:“汝为阶下囚,尚做皇帝梦,愚腐不堪也。不如先入冥狱,方能悔悟。”乃令刀斧手斩之于市。汉宏叱刀斧手曰:“吾节度使,非庸人可杀。我尝梦持钱者杀我,必示钱镠也。"昌乃命镠斩之。镠受命,持刀奋起,大喝一声,斩落汉宏首级。昌见汉宏死,心中舒然,告捷朝廷,奏言钱镠大功,当授予杭州刺史之职。 不数日,帝诏下,迁董昌为义胜节度使,钱镠为杭州刺史。昌钱镠曰:“明日阅军。”镠称喏乃去,回至军中。马绰谓镠曰:“公将有性命之危矣。”镠甚愕,问何情。正是: 方立功后祸来袭,幸有忠属将患提。 欲知钱镠有何性命之危,且看下文分解。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