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阳光下的蓝天》 第一章 他把头插进水里,澡堂温暖的水里。温暖的水如阳光样包裹着他的身体,他强壮如牛的身体。 他沉在水里,一丝不动地沉在水里。这一片刻能让他轻松,这一片刻能让他脑子还有些愉悦。 他在水里屏着呼吸,一秒、二秒、三秒……。他在水里如鱼一样睁着眼睛,绵绵的水浸润着他干涩的眼球,眼球周围是混沌模糊的世界。 他放松着身体,四肢如棉花,如轻轻的风;他放松着灵魂,灵魂里的点点滴滴如云一样飘散,如雾一般游荡着。 这时他脑海里闪现一个画面:红色的天空,红色的河堤,红色的河流,白色的石头,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在白石头上对着天空大笑…… 那少年是谁呢?那神态、那容貌和他小时候似乎都一样,是他似乎又不是他——他没有那透明如水的眼睛,也没有那穿透灵魂的笑声。 这画面里的一切都像刚发生的一样,那红的水温暖热烈,那白的石头耀眼夺目,那少年的笑声还似回荡在他耳边…… 是真实发生过吗?家乡的河流、河堤都在——只是那白石头去了哪里?他从没有在家乡的河边看到这白石头。 为什么总要做这样的梦,脑海里不断地出现这样的画面?他又困惑了。 在无声无息的水里他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心跳,每一次的跳动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鲜活的,还没有成为斯芬克斯爪牙下的木乃伊。体检的医生曾看着他的心电图惊讶地说:“心率52下,波形没有丝毫异常,这简直是专业运动员才有的心脏。” 他在水里面如鱼一样待着……往往在别人误以为他应是呛水休克时,他才从水里伸出一个头来,伸出一个憋得通红的笑脸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快意地用手拭掉双目上的水珠,四周的一切清晰真实起来:澡堂仍是下午的澡堂,空荡荡的还没有人,热水池里有些云蒸霞蔚,天花板有些高高在上。 他咧着嘴无端地笑了一下,这笑连他自己也不懂——可能是洗澡洗爽了,也可能是不该一人把偌大个水池都洗脏了,也可能是不该花钱洗这么舒服一个澡,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澡堂外的校园是寂寥寒冷的冬天,灰沉沉的云自由地翱翔于天际,乌蒙蒙的宿舍楼远远看去也有些昏暗不清,那才铺的黑色柏油路上飘着几片残叶。 新建的校园还在无休无止的施工,轰隆隆的机械声打破了冬的沉闷。一阵风吹来,把烧草的烟味也带进校园,呛得他咳嗽了几下。 他用不合身的薄袄子紧紧包裹着身体,弯腰低头向澡堂外冲去。冰冷的风迎面扑来,让他猛打了个寒颤——内急让他加快脚步向宿舍楼奔去。 那通往卫生间的走廊竟干净无尘了,过道里的摆设也井然有序——难道宿舍一楼的男生终究学勤快了?他诧异了一秒。 洗漱室里出现了一些白净的面孔,白嫩的脚丫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洗漱室门口还有个天使般的面孔看着他笑——那笑诧异、惊奇。 他终于醒悟了,脸红耳赤地急转身急急地迈开脚步——身后响起一个女生“咯咯”地笑声,紧跟着传来“脱鞋——脱鞋”的叫喊! 后来他曾疑惑了一分钟:是让我脱掉鞋子跑吗?莫非逃出去,还有女生给我作指导,我能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他自尊而又敏感,还好门卫并没死守岗位,还好没好事的男生看到,要不就将这闯进女生宿舍楼,闯进女生卫生间的糗事,演绎成不同版本,在不同宿舍里传得热热烈烈沸沸扬扬,成为饭后最有趣也最无聊的谈资了。 他心猿意马地回到自己的宿舍——男生宿舍少见的没有人,或许大伙去球场上野马样的狂奔了,又或者到楼下宿舍看集体电影了,又或者去找其它女孩约会了。 他爬上床来,用被子裹着头——躺下来,躺下来!躺在冰凉的草席上,钻进黑暗的被窝里,那熟悉的气味才让他的尴尬少了一丝丝。 他又先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脑瓜上——那木木的脑袋真像种了一棵大榆树。 “靠!我靠!怎么跑到女生宿舍楼了?还差点进了女卫生间!那女生会怎么想,偷窥?还是耍流氓?自己还刚洗完澡,穿着个短裤……脑子又糊涂了……真他妈糊涂蛋!怎么搞得……不是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怎么又让他妈别人影响了?” 他不停地大声埋怨着,责怪着,把自己埋怨了十遍八遍,直把自己埋怨累了,舒服了才消停下来——而那个天使般的笑脸不自觉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因那面孔让他倏然想起梦里一个影子。 他的床头是乱七八糟的书,几本厚厚的笔记,几天没洗的衣服,还有几十个没有捆扎的信封——信封上是隽秀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他宿舍的地址。这些信都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那隽秀的字每一个都被他化尽自己的血液里,成为他精神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6月18日——没错,没有错!他已好几个月没有接到她的信了。自从她说有个同校的男生一直追她,并且她心里还一直想着他——他懵了,彻底懵逼了!那他算什么呢?第三者吗?他沮丧了,又感觉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了——你怎么连写个字都不如小学生呀?哪个同学还像女人一样给自己缝袜子?你能给她一个不变心的理由吗?你能吗……他把自己能否定的、不能否定的暂时全给一并否定了。 每次给她写信,他要翻来覆去地抄上两次或者三次,直到那字看起来舒服,才邮寄出去。很奇怪,这已是个互联网时代了,他却喜欢像古人一样和她通信。他喜欢她那洒脱的字体,喜欢她写的一切,尤其是她常常写的一座山——那山高耸入云,就像她一样神圣美丽。 他在教室里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那封信写得很厚,正面写了十多页,背面也写了十多页(他怕信太厚,信封装不下,邮局也有意见)。 他的眼泪滴在了信纸上,他第一次潦草地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不提他心情有多糟糕、多沮丧。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写点冷幽默,写点美好的理想生活,压根就不提她网上说的那些话。 在寄信之前他思索了又思索,写了又重写,终于在一张便签纸上订了稿:如果你还在乎我,请给我回信;如果你真爱上那人,你就去找他好了,就不要再回信了。 他把便签纸塞进信封和信一并邮寄了出去,他并没有等到她的信。一天、两天……,好多天过去了,始终没有她的任何音信——没有她的回信,聊天号上没有她的任何留言。 他自认为是个铁打的人,也还是无声地落泪了。 “既然这样,一切都结束吧!”他删了他的聊天账号,决心再也不上网聊天了。 “你的梦想不是要建设世界上最高的楼吗?也不应该整天情了爱了吧!”他终究想起自己的梦想。 然而梦想有些遥远——他学的室内设计和建筑房子还有些大相径庭。 “那就自学吧!”他咬着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鼓足了几十倍的干劲! 目标要树就要树大的,年少轻狂的他依旧看不上小目标!室内设计那些刷墙吊顶的事,他就更看不上了。 他并不且实际地购买了一堆考一级工程师才用的书:工程力学、结构力学、材料学、钢筋混凝土结构等。 他实在是看不懂,他夜以继日地在图书馆看——头悬梁锥刺股地逼迫着自己看。看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有时单单一个力学定理就让他为难好几天,有时看着看着自己飞到亚马逊那条河上去捉蟒蛇了,又或者去想一只狗拿耗子的事……到最后他不出意料地打瞌睡或者又要昏倒了!也不意外地只领会点皮毛知识——甚至皮毛都算不上,只能算一地鸡毛。 这榆木脑子真他妈不是做建筑师那块料——他摇了摇头笑起来,又一拳打在了自己榆木样的脑门子上,就这样把自己最伟大的理想也否定了。 没有了理想,他像大多数学生一样浑浑噩噩起来!他到图书馆看那些天马行空的穿越小说,到教室里随心所欲地画些抽象画,到街市上不分高贵低贱地挣苦力钱,跑到太行山像狼一般地“嗷嗷”嚎叫。晚上他就靠在床头眯着眼,行尸走肉般看室友放的那些非驴非马的雷人剧,听他们讨论学校各色各样的美女,各色各样的八卦新闻,然后就是无聊地笑着、无聊地滑稽着——暂时忘掉那曾美好的爱情、那曾伟大的理想。 他赤身躺在床上,刚沐浴过的身体,让被子和席子都暖和起来。他懒洋洋起来,眼前也渐渐模糊了。 第二章 天空是阴暗的,周围的世界是清冷的。 风很大,白色的树叶满天飞,却听不到风的声音。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走着,一刻不停地走向昏暗的远方。 那不正是她的背影?黑亮的发,兰色的裙,黑色的平底皮鞋,风一样的身姿。 他激动起来,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她却不回头;他热泪盈眶地大叫着,发现自己耳朵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从后面追着她,加快脚步追着她,却始终追不上。他追了一步,她又远了两步……她越来越远了,成了一个模糊的印记,那衣服的兰色消失在那灰暗的远方了。 蓦然他周围多了一表情呆滞的人。这些人戴着白头布,穿着白素服,手里拿着棒子,棒子上缠着白带子——那白色的长头布和白色的长带子,在鬼一样的大风中直直地飘着。 “你们要去哪里呀?”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回答他。 这些人都静静地走过去,死一般静寂地走过去。 他不知所然地跟着他们,空荡荡地跟着……,来到一个混沌的河岸——这河岸上有他眼熟的狗尾草,白沙滩…… 这河岸上到处是白色的树,树上也是随风飘的白带子。河岸上的天空也是随风飞的白带子——那密密麻麻的白带子布满了整个阴霾的天空。 一个穿红色婚纱裙的女孩出现在河岸上。她那长长的婚纱裙摆铺满了整个河面——那如血的红色鲜艳夺目,令人眩晕,让人要呕吐! 啊!那蓝色眼镜不正是她戴的眼镜?那清秀的脸颊不正是她的脸颊? 她没有表情地站立着,木然地站在一片白石头上,而他就如透明的空气。没有人说话,没有声音,这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眼睛里又出现一个人,那人就躺在她旁边。啊!那人竟……竟躺在一个黑色棺木里,棺木里铺满了白色的槐花。 他极力地想看清那张脸——那人到底是谁?她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张大相框,相框里有一张黑白照片——那照片上的脸在他眼睛里渐渐清晰起来。 那眉毛鼻子嘴巴……这样熟悉啊!那张脸……不正是自己的脸吗……唯独眼睛是……透明的。 那白衣服的人群肃穆地看着她——他们似乎在做某种仪式?难道……难道是……举行婚礼?他焦急起来,无比焦急起来……新郎呢?啊……新郎莫非是自己? 他想逃,他要逃离这地方,可迈不动脚,一步都走不动……自己怎么是躺着的?周围软绵绵的……他挣扎着,挣扎着却动不了,就像陷入一个被钉死的棺木里!他想说话却说不出话!他想哭也哭不出来……远远地却有一个人湿淋淋地看着他笑起来,大笑了起来……他要控制住,控制住……,可他还是尖叫起来! “靠!又做春梦了,就不能少看点?”宿舍里响起一个声音。 马路上的灯光从窗户真实地射进他的眼睛——原来刚才一切都是虚幻的。他缓了口气,惊悚的脑子才平静了一点。 他的泪水又潸然而下。 他们唯一一次见面的情形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牵着她的手一直走着,她在旁边一直银铃般地笑着…… 多少次夜里,在他睡不着的夜里,他都会想起她娇羞的脸,她樱桃样的红唇……每一个画面他都那么清楚、准确——因为每一个画面在他脑海里已翻滚过无数次了。 他极力地想她的样子,可偏偏她当时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也影影卓卓、模糊不清了。 可他和她约会的那个下午,是他记忆里最美的一部分。 一条长长的路,一条长长的火车路。火车路上铺满了石头,锈迹斑斑的铁轨伸向地平线的尽头。火车路两旁是深远幽暗的树林。 哎——,这个城市真是个奇怪的城市,在最美的时光里,天气依旧阴沉干冷,一年竟看不到几次太阳——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天气能让他精神亢奋。 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沿着火车路走着,没有目的地的向前走着。 她紧紧地偎依着他,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是他看不清她的眸子,她戴一副浅蓝色的眼镜。 “你说我好看吗?”她问他。 “好看!” “我感觉怎么黑了,你不会嫌弃吧?” “你要是黑,我就是非洲人了。” 他解开扣子,露出小麦色的胸脯。他不黑,只不过被太阳晒黑了——烈日炎炎,他还在庄稼地里收割小麦;日落黄沙,他还在河滩上撒网捉鱼。 “快点扣上,天气好冷。”她羞红了脸。 “不冷,我还热得慌。”他的确热,躁动得热。 “我们要走到哪里——路的尽头吗?”她问他。 “这路哪里有尽头呢?如果你走累了,我们就回去。”他说。 “不累,你要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她的脸又红了。 他看着她的脸,有点娇羞的脸,禁不住又亲她吻她。 “嗨,你这么快都学会接吻了。”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 “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眼睛都红了,莫非有——坏想法?” “我能有啥——坏想法?我……”他心如小鹿乱跳,早就不能自已。他更用力地亲吻她、抱紧她。 这时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伴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轮毂声。 她推开他,俏皮地说:“你为我殉情如何?” “我干吗要殉情?” “你说你爱我,总要证明一下吧。” “那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了。”他一下就站在铁轨上。 “好了,我相信你了,你赶紧下来!”她急急拉他下来。 “吓唬你了,我才不想被碾成肉泥成饺子馅,我还要为你建一个漂亮的大房子。我的梦想是建造世界上最高的大楼,最好建造500栋的高楼大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天真有力地说着。 “真的吗?那我要等着,你还要在房前给我建一个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花,最好是月季花呀,我喜欢月季花呀。”她的眼神憧憬起来。 “火车来了!我们赶紧躲远点。” 他拉着她的手,向火车路的一边躲去。其实并没有多远的地方可躲,火车路就是一个高高的大堤,铁轨两边只有两米左右的路面。 他拥她在怀里,那火车的风“嗖嗖”吹来,他感觉他们一下要飞起来——还好火车的速度不快,因为火车马上就要到这附近的车站了。 那火车的窗户里,他清楚地看到那些热情洋溢的脸。开车的车长举手冲他们微笑,后面一节节的车厢里,一些年轻人陆续地站起来,也向他们热情挥手微笑,似乎都在衷心地祝福着他们。 他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激动地向车内的笑脸挥动,向那驶向远方的火车挥动。 “你真的爱——我吗?”她柔情似水地问道。 “我……”他一片空白。 “你真讨厌,快点说嘛。” “我——爱你。”他笨拙地说出来。 “我如果嫁给你了,会有这么多人给我们祝福吗?”她羞着脸问他,她美得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会的,一定会的!我要告诉全天下人,你是个多美,多温柔的女孩!”他激动地说着,眼眶也湿润了。 ………… 他一个夜晚都在想这最美的画面,想那隐隐约约的树林,想火车的风,想她温柔的身躯,想她娇羞的脸,想她樱桃似的红唇。他想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不愿意醒来,再也不愿意醒来。 第三章 天微亮,昏昏暗暗的宿舍里,响着懒洋洋的呼噜声,充斥着臭球鞋的味道。他三下两下穿好衣服,从床上一跃而下,拿着脸盆,打开宿舍门,向洗漱室走去。 “晚上叫,早上吵,还让人活吗?”他身后响起一个敏感的声音。 他依旧两耳不闻地走进洗漱室里,拧开水龙头。每天他一个红色水盆接水,旁边就有一个红色水桶在分流——那红色水桶就像专门为这红色水盆而存在。 水流得并不快,缓缓地淌着,这一刻无聊的青春也随着逝去的流水被打发走了。他等待着,习惯性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大铁牛,这么早!”红色水桶的主人从卫生间走出。那人脸上总带着别样的笑——这笑也总让人想起那皮笑肉也笑的弥勒佛。 这个人就是阿虎,那个刮胡子也必须用水桶的人,那个用洗脸毛巾擦脚还说手足本是亲兄弟何必要区别对待的人。阿虎是他的同乡,也是他还没上大学就鬼使神差见过他的人,还是个能把内裤都借给他穿的兄弟。 “我早你比我还早!莫非胡子一大早就冒出来了?”他依旧故作轻松地说着,并没有内心的惶惶然而改变多少——他自认为这点都做不到,那还真不如去做斯芬克斯爪牙下的木乃伊。 “这还用说?不刮干净美女就嫌扎脸了。” “得瑟啥,有美女让你扎吗?” “你就不能给点面子?” “面子有那么重要?” “你天天不见面还要啥面子?里子就够了。” “面子再光鲜,你也只能对着镜子自己瞧自己。”他笑起来。 “我这叫未雨绸缪,时刻为美女做准备。” “得了,得了,眼瞅都毕业的人了。”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说不定毕业前,我就能钓个美人鱼!” 阿虎说话间就拿出胡子刀刮起来。那胡子刀在他脸上嗡嗡地作响,那才长出的一点胡子茬,就被胡子刀割韭菜般无情地割去了。胡子每天长着,胡子刀每天就这样刮着或者说胡子刀每天刮着,胡子就这么倔强地长着。 这时无聊的念头又钻进他脑子里——为啥连月球都能征服的人类都不能想个把胡子连根拔起的方法?难道怕这些人没了胡子被人说成太监?或又是怕剃须刀没了用处,生产剃须刀的工人失了业——那剃须刀没了用还可以刮猪毛——靠!关键是有那么多猪吗?那还必须养不少头猪来…… 他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要“无聊”地大笑了。他赶紧把他那“无聊头”插进水盆里,总算没笑出来。 “靠,真是铁打的牛!一点都不怕冷,这水都快结冰了。”阿虎见怪不怪地笑道。 “都麻木不仁了,还能有啥感觉?”他随口说着快速洗着。 “麻木还‘不仁’?那赶紧地!把你外地那位美女叫过来,刺激刺激内分泌,要不真脑血栓了。”阿虎细细地刮着脸面胡。 “那顶好,把血管栓死了,就啥也不想了。”他拿起毛巾擦拭头上的冷水。 “说的啥话!怎么?和外地那美女分了,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以前好不代表现在好,以前活着不代表现在死了!” “我怎么说这段时间你呆头呆脑,丢了魂一样!异地恋不好整呢,你天天不在美女身边,美女身后还跟着个加强连,就随便放几枪,你就完犊子了。唉——,哥们别难受,失恋是人生的必修课,你就只当交学费了。” “这学费交得苦,你把心肝都挖出来给别人,别人还嫌脏不要!”他脸上虽笑,但那眼泪分明要跳出来。 “有那必要吗?有那必要吗?就你这身材样板,别说挖心挖肝了,就站在你那古董车上挥挥手,就大把美女投怀送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圣人一般地吟诵道。 “别文绉绉了,苍海你见过?还是巫山你登过?” “见与不见,那水那云都在我心里——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他富有戏剧性地高声吟诵道——吟几句诗,总能让他找到一些洒脱感——如果再有人笑几句,那就更有成就感了。 “别整那虚的,就问你一句话,你现在头撞南墙她能回头吗?” “把墙撞一个洞,估计她也回不了头。” “那就别自残了,把你吟诗的劲用在泡妞上,保证三天出成果,就三天!”阿虎伸出三个指头,那表情是异常认真严肃的。 “你不懂爱情。”他又打了个哈欠。 “爱情是啥?医学上说爱情不就是荷尔蒙吗?你那荷尔蒙能坚持几个月?过了新鲜保质期,就别讲什么情了爱了,再讲就要做了,重新刺激荷尔蒙分泌了,越做越爱呀。”阿虎笑嘻嘻地说道。 “你那套理论留着自用。”他开始刷牙。 “我不懂,我快活!你懂,你愁呀!人生不就是两个字——快活!不过我挺佩服你的,抱着个看不见的影子,还能坚守两年,你真牛,堪称学校第一牛人!”阿虎伸起大拇指头来。 “又有什么用?生活依旧是生活,肚子饿了还是要吃饭,天冷了还是要穿衣,其它都是幻影泡沫!我还是实际点,挣点钱去,先把你的还了。” “咱兄弟谈啥钱?你可真是头不停歇的牛!找了个啥活?看我能干不?我也想挣几个泡妞的钱。” “你缺泡妞的钱?别逗了。我那是工地上的苦力活,本校除了牛和我能干,其它人还真干不了!走了,晚了活就被别人抢走了。”他把毛巾拧了水,牙刷放在杯子里,端了脸盆向洗漱室外面走去。 “兄弟想开点,处处鲜花处处春呀!”阿虎在身后安慰道。 春还没来,花还没开,可早上的校园依旧是美丽的。 湖边柳树上几片枯叶,零星地飘向水面,水里几条游来游去的鱼,正玩命追着其中一片;湖对面一栋新建设的教学楼,那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体,既糅合了古罗马建筑的浑厚雄壮,又叠加了现代艺术的通透灵动;教学楼前是一个开阔的广场,冷冷清清的石材地面上,几只无趣的麻雀跳来跳去,寻寻觅觅着并不存在的食物;湖上一座桥,一座有棱有角坚硬无比的石桥,连接着教学楼前的广场和湖边的主马路;湖的偏远狭窄处,还有一座古香古色的拱形木桥,春暖花开时有小桥流水的意境,当然那桥也必须是男女情侣约会的圣地;湖边马路另一边,是一栋栋六层高的宿舍楼,那欧式的楼是雅致的,那拱形的法式窗是浪漫的,那宿舍明亮的阳台上总飘扬着女生多姿多彩的衣物,让那些走过路过的男生忍不住多瞟那么几眼;宿舍楼和主马路之间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有条长的藤廊,那光秃秃的藤条——尤其是在晚上,总让人惊悚地想到那些无头蠕动的蛇。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校园的广播毫无准备地响起来。 自搬到新校区他就再也没听到那女广播员的声音了,那声音他现在想来竟是如此动怀,可在当时明明每天在他耳边响起,他却充耳不闻——至今他只记住了女广播员的名字,阮静文。在老校区和风细雨的早上,女广播员黄鹂般的声音传来,他正躺在床上心无旁骛地读着她的情书——就算天上的太阳掉下来他应也不会太在意。 他走进宿舍楼下的自行车棚,跨上一辆老上海“永久牌”自行车。那车是他的忠诚“坐骑”,风雨无阻地伴着他走了三年,那车也是一辆在车棚里鹤立鸡群的车:独有的双弹簧站架,独有的老式前横杠,独一无二的黑漆大轮毂——唯一不足的是,这辆自行车没有其它自行车漂亮潇洒!同宿舍的都笑这车真可以当古董拍卖了!说不定还可以拍回来十辆八辆新车,够他骑个十年八年的。 他依旧恋恋不舍,依旧习惯性地骑得飞快,车链子依旧“啪啦啪啦”地响着。早上的冷风夹着久违的歌声迎面扑来,竟让他有些陶醉了,陶醉地高唱这久违的国歌。 “起来 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他摇头晃脑地唱起,这在旁人看来,这 “傻叉”就是一现实版的“唐吉诃德”。 可他就喜欢这种感觉——他第一次唱国歌时,天是那么蓝,五星红旗是那么鲜艳,阳光下的少年是那么灿烂。 在他骑行过湖边宿舍楼时,空气里飘来“咯咯~”地笑声——这笑声深刻悦耳,竟和昨日那女生宿舍的笑声如出一辙! 他刺猬样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一个注意他的鸟影子。 “脑子看来真他妈真有问题,又出幻觉了!”他扬起一只手对自己的脑门反手就是一掌,又再次瞟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急急赶起路来。 生活的所迫,让他又要找份工作了。前段时间他把所有的生活费用来组装了一台电脑,那些钱是他半年的活命钱。班里几乎每人都有电脑用来画图、做设计了,他没有。他经常在学校的电脑室里操作,电脑室的电脑不是卡顿就是没作图软件,不是没座就是要提前去占座——真是有了上顿就没了下顿。他就狠下心热了脑子!点了打工挣的所有钞票,另外向阿虎再借了500元,去电脑城组装了一台电脑。 他又发现自从有了这台不当吃也不当喝的电脑后,他真的是“不是没上顿,就是没下顿”,“不是有今天,就是没明天”。 工地上是热闹纷乱的,几十个农民工正小学生一般聆听包工头的训话! “新来的注意了!没电梯,一包水泥搬到五楼一块,一包沙五毛,没问题就开始干!干完了结账!”那肚肥脸肥的包工头,冲着几十个农民工踌躇满志地大叫着。 他也踌躇满志地加入这农民工大军,也没感觉有太大的问题——他本身就是一个农民,只不过是有些书生意气罢了。没上大学的时候,他一放学就要在那片黄土地上耕耘,种花生、掰包谷、割芝麻,摘棉花样样都干,样样都还是好手。 按照其他学生勤工俭学的习惯,应该找个家教或者洋快餐一类体面一些的工作,他自知之明地想到:自己脑子混沌一片、杂乱无章,能把自己教好就不错了,还能去教学生?那岂不是误人子弟! 那索性简单痛快点!干自己最拿手的苦力活——他给杀猪的送过猪肉,给卖菜的送过萝卜,给人民公园清理过被飓风吹断的大树,给在家打麻将的老太太通过厕所,要是煤窑里还有煤估计他早钻煤窖子挖煤去了——但凡能挣钱的就能看到他不屈不挠的影子。 “年轻人你要脸吗?还和俺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抢饭碗。”菜场里,一个牙都不剩一颗的老太太咧着嘴骂着他。 “奶奶,不是我要和你抢饭碗,是肚子要和你抢,你要骂就骂我这肚子。”他笑嘻嘻地说道。 他不爱钱,可没钱他又活不了——这人生多矛盾纠结呀! 他这次决定到建筑工地做搬运工,顺带实现一下纸上无法完成的“建筑梦”。他换上个安全帽,身上系着个威武地“大披风”(脏兮兮的一块布),勇猛无比地爬上装水泥的泥头车,开始他的“建筑梦”了。他暗暗地又定了决心,今天必须挣个两百块——要不然下个星期真就喝西北风了。 他不怕苦累,就怕喝西北风,一喝就有些个胃酸肚胀的,然而初高中他经常喝完西风又喝北风。他并非想如此,而是每次他小心翼翼地向父亲要生活费时,父亲总小心翼翼地给他抽出两块来,多一毛都没有!初中一次他问父亲多要了五毛,父亲五个手指头就在他脸上摁出五个鲜红的印子,还那么惊艳,以至于让小朋友认为他故意在脸上涂了猪血吓唬人。小小年纪的他竟学会了发誓,发誓再不向父亲多要一毛了——就算喝西北风,也不想再多要一毛了。 一包包的水泥扛到楼上,一包包水泥的粉尘糊在他脸上,背着五十公斤的水泥走四层楼梯,每一步都是沉重的,他没感觉有多沉重,沉重对于他而言就是每天身体的必修课,每天的精神食粮。暑假天气大旱,机井里没有水,人吃的水也快没有,庄稼快要干死了,他和父亲用桶在河边挑水。沉重的扁担压在他肩膀上,一桶桶的水挑进地里,每一个来回都要走一公里多,他整整挑了一个月。他肩膀上早又磨掉几层皮,脚上早又磨掉几层泡。他笑着说“铁人”有了传人,也深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了。他也认为自己这点苦都吃不了,那真对不起头顶上的大太阳,亲娘十月怀胎的辛苦! 他想着一包水泥就能挣一块,脚下轻快起来,鼓起劲头猛干起来,恨不得把泥头车上的水泥全给它背了!一个上午他背的最多,他是数着时间背的,他一秒也不耽搁,一个上午他就扛了一百多袋,比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背的还多。 “小伙子,不错呀,蛮力挺大的!”他身后有人赞叹道。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张触目心惊的脸,一张似在老电影里看到过的脸——那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一只特别有神,一只却没有光泽——显然是一只假眼。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虬髯大汉,壮硕的体型,高高的个子,粗糙的皮肤,整个人像一棵倔强的老榆树。他又注意到那大汉水泥袋上的左手,五指只剩大拇指和食指,另三指各少半截,似被斧子齐齐砍掉了。 那大汉显然经历过残酷的斗争,到底是斗殴?还是与敌斗争?他就不得而知了。但那大汉浑身透着精神劲,并没有自身的残疾显得颓废——如果单抛开他脸上的伤疤和失明的眼睛,能看出他受伤前是个俊俏的汉子。 “蛮力再大有啥用?有牛的大吗?牛还能去耕个地,产个奶的!”他扔下肩上最后一包水泥说道。他一听有人夸他有蛮力就有那么点不爽了,因他内心还是以“文化人”自居,也并不全是一个空有蛮力的“武夫”。 “呵呵——”那大汉笑了一下,那爽朗的笑声和他脸上令人胆寒的伤疤全不相称。 只听那大汉又说道:“你这小伙说话有意思得很,把俺们这些人连带一起骂了,那犁地的憨牛能和人比吗?” “牛怎么就不能和人比?古人说俯首甘为孺子牛,多少人都想做牛——还做不成呢。”他笑道。 “你这小伙嘴巴顺溜得很呢,看样子你还是学生吧?” “无所事事的学生,响应国家号召,接受上山下乡再教育!”他用老家话掩饰起来。 “哈哈~,说得好!听口音咱还是老乡咧。俺老汉是阳新县上河湾镇的,小伙你哪里?”那大汉有些惊喜地说道。 “那挺巧啊!俺是下河铺乡的。”他也有点惊喜起来——他好久没遇到个故乡人,也全然不知窗前那株月季花开过没有。 “那咱不算远,五六十里的水路,撑船两个多钟就到了呀。” “以前听村里人说你们那里山好水好,就是从没机会去瞧瞧。”他用起了熟稔的老家话。 “俺不是吹,方圆百里就俺们那里景致好!你小伙回老家了到俺那里坐坐呀——你这小伙真不赖,现在有几个学生娃能吃你这个苦?”那大汉坐在水泥袋上,和他攀谈起来。 “不吃点苦就得病了。”他摸着脑袋笑道——一听有人表扬,他就不自在起来。 “还能得啥病呀?俺这天天背水泥累得腰酸背痛的,要是歇个一两天就美得如神仙了。”那大汉也笑道。 “那我不行,我一闲就腰酸背疼腿抽筋!老觉得这上学还真不如这搬水泥自在些。” “哎吆!你这小伙享福享多了吧,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呢!学成了找个好工作不美吗?难道还不如俺们这些满身臭汗的搬运工,你真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大汉笑道。 “要不咱俩换换位置?你来替我上学,我来替你扛水泥,你也体验体验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笑起来。 “你这小伙说话可有意思得很,俺大字不识几个,还能替你去上学?你这小伙正年少力壮,在学校里美美气气的,还有啥可发愁地呀?”那大汉无比羡慕地说道。 “谁说我愁?人家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打从娘胎起就不知道什么是愁。”他信口说着反话,在这个农民大叔这里,他无拘无束起来。这农民大叔和他家里的邻里邻居们一样,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有着敦实淳朴的笑,和他属于一类人。 “小伙踏实点,在学校里好好地做学问呀,有了学问将来啥都有了。你看工地上那些有学问的工程师,不流一滴汗,不受一点罪,半个月来工地指导一下,坐在轿车里就把钱挣了!不像俺们这些灰头灰脸的搬运工,过年割两斤猪头肉,都还要考虑考虑咧。”那大叔又憨厚地笑起来。 “大叔,人家死的是脑细胞。” “脑细胞都死了,他还能站在工地上指导?” “这个我真解释不了,你得去问爱因斯坦。” “爱什么斯坦是谁?专给人看脑子的?”那大叔摸着脖子,纳闷地问起来。 爱因斯坦就是那个脑细胞死得越多越聪明的人——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已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一笑就停不下来,赶紧甩开步子向楼梯间走去——一是为了礼貌,二是怕别人误会他神经,三是怕别人误认自己有毛病。 下楼梯,他才发现自认为坚如磐石的腰也疼起,铁一般的膝盖也酸起,应是上午发力太过猛烈了。 一楼卫生间干净的镜子里他却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脸——简直就是他烧砖窑时的一张脸,满脸黑灰,只有那牙齿是光彩夺目的。 他忍俊不禁地捧水猛洗起来,洗完了又用那块“披风”勇猛地抽起衣服上的灰尘!只抽得卫生间狼烟滚滚地。 中午工地管饭,一人两个白馍馍,一碗猪头肉烩菜。一穷朴素的农民大叔凑成几个人堆,蹲在脏兮兮的地上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来呀,哥几个走一个!这酒劲大,美得很!”一个胖大叔向周围的人吆喝道。 “这日子过得真滋润呀,工钱不少,还有酒有肉!”另外一个黑瘦的大叔也美滋滋地叫道。 “你们就那点出息!吃球个猪头肉就满足了?”还有个矮个子大叔也笑着说道。 “满足,咋不满足!想那么多干啥,吃好喝好,有点钱养家就够了!”那胖大叔豪气地说道。 “王二哥,吼几嗓子!听你唱歌可得劲了!”那矮个子大叔痛快地叫道。 “没看还吃着咧!”刚才那位大汉笑着站起,口里还嚼着馒头。 “老王!还吃球个啥咧?赶紧整几句,给大伙提提劲!”那胖大叔喊道。 “那俺就献个丑,吼几桑子,给大家助个酒兴,唱个啥咧?就唱个——《在那遥远的地方》。” “好!好!远近都中!”饭堆里的人痛快地叫道。 他被这些安贫乐道的人们感染了。生活的不易让他们学会了日东月西的乐天知命,学会了天南地北的随遇而安。他饶有兴趣地听着看着,也远没想到这粗犷的汉子能唱出这高雅的曲子来。 只见那大汉从人堆里轩昂地站起,高昂起头,手掐着腰嘹亮地唱起: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动人的眼睛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人群里又有年轻后生,捣鼓地打着铁锤,敲着铁凿……很快这歌曲就成了农民工交响乐——这交响乐粗野豪放,原汁原味,把一首美好的爱情歌曲唱得震撼人心,悲壮异常! “哎呦,唱得真好!王二哥你这嗓子能上春晚了。”人群里响起赞叹声。 “老王,你财产都——抛——抛弃了,媳妇咋没整到手咧?”有人故意结巴地开涮道。 “你们都知道个屁!俺王二哥年青时有个天仙样的相好咧!” ………… 他确实想笑,因这粗狂的调子和音乐老师高雅的唱腔有些天差地别的。但听着听着,他心酸起来,那是种控制不住的心酸——这大汉的声音里包含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一种浓厚强烈的思念之情,这让他想起了她。 “娃子,你眼一下咋这么红?”那大汉走过来问道。 “没事,蚊子跑进眼里了。”他低头掩饰道。 “蚊子成精了,大冬天也有?”那大叔闷闷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他站起来,走进没人的楼梯间,脸上抽搐着,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傻子样地重复着那歌词: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吃完午饭,他冷飕飕地躺在一块木板上。他全身都是臭汗水泥灰,这里没人会嫌弃——不像他们宿舍的人那么爱干净,有点异味就杀猪似地叫起来。 “小伙子,来盖一下,别受凉了。”刚才那大叔扔过来一床棉被。 工地上有十多个砖头木板堆起的简陋床铺,床铺上堆满了这些工人的行李。 “我没那么金贵!我现在脏得像讨饭的,把你被子都搞脏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有啥?大家都是讨饭的!脏就脏了,脏了再洗洗!你这大冬天不盖个被子,又出了汗,一下就冻出毛病了。” “谢了大叔,这么冷的天你们都还住工地?”他把被子盖在身上说道。 “工地上方便又不要钱,哪里有工地俺们就住在哪里。再说俺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租房也不划算。” 这些干得比牛多吃的得比牛少的人,又再次触动了他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你们出门在外都挺不容易呀!” “这算个啥咧!跟以前比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呢!”那大叔说着,搬一包水泥放在自己臀下——那沉沉的一包水泥在那大叔手里显得甚是轻松。 “大叔你练过武功呀!这包水泥在你手里就像包棉花。”他有些惊讶了。 “这算啥咧!俺以前在白河边天天扛石头,两百来斤的石头都扛了。”那大汉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靠!老乡你真能扛起二百斤的东西?”他疑惑地笑出来——因百十斤的水泥连他壮如牛的身体都感觉有点吃不消,二百斤的石头岂不是要把人压死! “不信呀,那俺就给你看看。”那大汉说着就站了个把式,就轻轻松松地搬起地上的两袋水泥。 “真好力气,劲可真大得很!”他倒抽一口凉气——从来不服人的他也有点心服口服了。 “没啥,空有一身蛮力,就像你娃子说的,还不如一头牛管用!” “大叔别当真,我刚才说我自己呢。大叔你有这力气,在老家干个什么不好?干吗背井离乡跑到城市里受这洋罪。”他不解地问道——在他的意识里这搬水泥是个又累又脏的活,但凡能找点事情的人都不会做这个。 “背个水泥就受罪了?小伙子那你可真没受过罪。本来俺兄弟一辈子都在河边捕鱼为生,后来咱那白河水被污染了,唉——,鱼就没法捕了。后来俺们就去河边采白石头,哪知前几年老伤复发了,河边湿气大,俺腿一沾水就疼,疼得走不好路。这石头搬不成了,俺又去种地,结果种地不在行,不赚钱不说还赔钱,也不知道能干个啥。前两年正好村里几个老乡到这边干活,说这大城市里钱好挣,俺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咱那河边有白石头吗?我从小就长在白河边,咋没看到过白石头?”他听到这白石头就异常敏感起来。 “小伙子,这白河两岸呀,就俺们上河弯子乡有白石头。俺们那附近有白石头山还产玉,那白石头都是从山上冲下来的。” “真的……只有你们那里有白石头吗?” “俺还能诓你?俺在这白河边采了十多年的石头,来来往往的石头贩子都认识,就没听他们说白河别处有白石头。” “莫非我梦里的地方就是这里,就是这个上河湾镇?梦里的白石头莫非就是这个地方,真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他激动起来——因这白石头好多年一直困扰着他,今天总算知道这河边的白石头是真的存在的。 那大汉接着说道:“听俺大哥说白河水现在又清了,又能撑船捕鱼了,俺真想早点回老家看看咧。” 白河他心中的故乡,那段时间它又黑又臭,河里的鱼虾悉数死在在岸边,成群的白鹭鸟也飞向了异国他乡。他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也被毁掉了!他好几年没回家原因之一就是不愿意看到它死一样的沉寂——心中的故乡都死了,且熟悉的几个人都去外地务工了,他回家还有什么意义?况且在他意识里父亲也并不怎么待见他。 它真的恢复往日的清澈,恢复了勃勃生机吗——他心里激动起来。 “我好久没回老家了,咱那白河水真清了?” “是呀,听俺大哥说现在治理了,水又像以前清清蓝蓝了。小伙子有机会去俺们那里转转呀,俺们那里景致好得很,就像你说的山也好水也好。” “大叔谢谢了,回去了一定过去拜访你。我在梦中老看到咱那河边的白石头,我真想去看看这白石头。这白石头究竟长啥样?为啥我这脑子总对这白石头念念不忘呢?” “那白石头可漂亮得很,那石头真就像白玉一般!俺每年回家都要到河边拣一些回来,那石头可真漂亮得很呢!”那大汉一谈起白石头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孩子般兴奋地哼起一句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你这歌唱得真不错,特别有感情呀!”他赞叹道。 “俺这一辈子也没娶老婆,没儿没女的,就喜欢在白河边上吼几嗓子。” “大叔你这歌唱得好,人也这么好,咋没成家哩?” “本来快成家了,后来遇到了些不幸,唉——就没结成……俺活了一辈子,到现在还没整明白。”那大汉叹口气说道。 “是不是大叔你受伤了,人家姑娘嫌这嫌那了?”他心直口快地说道。 “不是咧,那会俺还没受伤咧,就算俺后来受伤了她也不嫌弃俺。俺那对象心美,人长得也美,水汪汪的大眼睛,苗条条的个头,雪花样的皮肤,见过的人没有说不标致的。”那大汉乐呵呵地说道。 “咱们那个地方可真少见呢。” “她可真是百里挑一。她美得没话说,人也聪明得很,能诵诗书还写一手好字。对俺也好得很,常从家里拿东西给俺吃,还给俺做过衣衫哩。那时候俺在河边撑船,她就坐在船头,俺唱几句她就笑一下,俺这心里美得没法说呀。”那大叔笑着说道,情不自禁地用手摸了后脑勺,似回到了当年一般。 “大叔,你咋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呢?”他不无遗憾地说道。 “生不逢时呀!俺们那会正搞运动。俺兄弟卖了些鱼给镇上的人,没想被村里人揭发了,村委会把俺兄弟判成投机倒把分子、资产阶级尾巴,成天批斗俺兄弟,把俺们整得五迷三道的!后来还把俺送去吃了牢饭,那日子真是一点办法也没得想。俺坐牢的时候她父母逼着她呀,嫁到外地去了。” “嫁到哪里了?我帮你打听打听去。”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这小伙真是热心肠,那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咱就不提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那大汉面上带着笑容,眼神却闪烁着凄苦。 这眼神里的凄苦他竟是如此熟悉,自己不是常常有着这样的眼神——他知道这大叔和那姑娘一定有个很凄美的故事。 这时候那大汉起身到床铺前拿出两小瓶二锅头,递给他一瓶说道:“俺老觉得咱俩挺投缘,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劲,来!小伙子,咱们整两口!” “好,喝几口!咱们这叫他乡遇故知。” 他也陡然觉得那王二哥举手投足间和他有些相通之处,就拧开酒瓶盖子和王二哥碰了酒瓶,梁山好汉般地喝起来。他一下就干掉大半瓶子,喝完呛得眼泪直流猛咳了几声——他今天特别想喝酒,想体验一下什么叫“千杯不醉”,什么叫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这娃子,不会喝就喝慢点,这酒后劲大,一会你就上头了。”那王二哥用左手两个指头夹着酒瓶抿了一口。 “大叔你这手咋搞成这样了?”喝了酒他话多起来,肚子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俺年轻时当过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部队从越南撤军时,一个飞弹炸过来,这一下子俺眼珠子也没了,手指头少了三个。”那王二哥话语间满满都是自豪感。 “你这真的——太勇敢了!太勇猛了!”他伸出大拇指摇动了几下。 他对那些真正的汉子总是特别敬佩,尤其对那些经历了枪林弹雨的战士更是发自肺腑地佩服!很多时候,他突发奇想能当个兵冲上前线,最好有一颗子弹钻进自己的脑袋,这样人生还有些意义,也不用想那些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 “这算个啥咧?跟俺一起去的三个小伙才是真好汉!只可惜他们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再也看不到这青天白日了。俺这二十多年,一直琢磨着……到底该不该回来?回来弄个啥咧?”那大叔摇了摇头,又抿了口酒。 “既然都成这样了,大叔你也别想这么多了,来喝酒!” “这点伤算个啥?俺都习惯苦日子了,眼瞎了就瞎了!手残疾就残疾了!就是……唉——,俺回来给别人带来了说不尽的苦楚。”那王二哥说着说着,竟有些凝噎了。 “像你这样的战斗英雄,国家不都有抚恤金吗?再说大叔你也不像个靠别人活命的人。” “这不是钱的事,俺说的是另一码子事。国家对俺们好得很,一个月都补助俺们七十多块钱,够吃够喝了,只是俺——心里亏得慌,啥贡献都没有,却白拿着国家的钱。”那王二哥面露羞愧之色。 “王叔,你不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吗?你有啥心亏呀?你看你半条命都献给了国家!”他异常激动地说道。 “惭愧得很!不瞒你说,俺属后备役,俺一个敌人也没消灭掉,就乱打了几枪,给国家浪费了三颗子弹,打死了一只野鸡,战争就结束了。”那王二哥又憨厚地笑起来。 “王叔,你们部队里的司令员、总指挥有没有拿着大刀亲自上前线去杀敌?应该没有吧。这战场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作用,离不开每一个人,能上战场的都是真英雄!” “你这小伙挺会说话的,听你这一说,俺心里敞亮多了!” “这二锅头真厉害!”他嘟囔着,头晕乎乎起来。 “你这娃子喝酒没个数,下午干活注意点,要不行早点回去。” ………… 下午五点,马路上昏昏暗暗,星星点点的路灯若有若无地照着。 他从工地回来,兜里装了二百五十块——装了几个星期吃喝住行的费用,不用再担心喝西北风,也不用再厚着个脸皮东挪西借了。 他轻快地骑着,有几个片刻还双手丢开车把,杂技演员般表演了一把。他两脚不停地猛蹬,路边的树木车子都快速向身后飞去。车上的速度感和风感让他犹如火箭炮,有了一飞冲天的感觉。 学校不远处一条马路,就那么突地蹿出一辆自行车——准确地说是一辆女生的自行车,他就那么地毫无准备地撞了上去。 自行车和那女生一起被他的“老上海”无情地撞倒了——还好他反应快,在撞击还未撞击的一刹那,他本能地把“老上海”的车把一扭,那“老上海”的前轮撞向了女生自行车的后轮,而不是撞向那女生的大腿。 “不好意思,我骑得……太快了,没……伤着你吧?”他从自行车上摇摇晃晃地跳下,心慌慌地说道。 “你咋骑车的?骑那么快干吗!”那女生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腿上的灰尘。 “你人……没事吧?” “还好了,就是车被你撞成啥样子了!”那女孩责备着,心疼地看着变形的车轮毂。 “小事!人没事就好!车我保证给你修得蹭亮如新。” “我的车还是才买的,就被你撞成这个样。你说你咋这么莽撞!你是不是喝酒了?”那女生蹲下身摆弄着变形的车轮,心疼得只差要哭起来。 “是喝了那么一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那是个朴素的女孩,扎着粗辫子,中等身材,白球鞋,灰蓝色牛仔裤,米黄色毛衣。她皮肤稍黑,那微胖的脸上有双实诚的小眼睛。 “你这是醉驾你知道吗?你说你喝那么多干吗?车被你撞成啥样了,都骑不成了!”那女孩继续摆弄着车子抱怨道。 “是喝多了,要不然我的车怎么能和你的车来个亲密接触?还好我的车壮实,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买车的时候就专挑壮实的,你们的车都好看不中用,用来摆花架子还不错……这次撞击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何其正确呀……我交女朋友咋就交走眼了?走!给你修车去,修好啥事也没有了。来你帮我推车,我来扛你的花架子。”他啰嗦地讲起来——他确实是醉了,看人都有点花了。 “撞了我的车,说话还这么损!你都社会上工作的叔叔了,要懂得什么叫责任!喝了酒就别骑那么快,为别人的安全考虑考虑。”那女生接过他的车把,还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他把她的车随手一拎,挂在肩上说道:“叔叔……我靠!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还没毕业的小学生。” 他心里不爽起来——莫非自己真憔悴成胡子拉碴的大叔了。 “哈哈,骗谁呢?有超过一米八的小学生?”那女生听他这么一说“咯咯”地笑起来。 “看看我的学生证!看我是不是专门欺骗未成年少女的大叔!”他的自尊心,让他忍不住翻出口袋里的学生证。 “华阳理工大学-姓名李沐阳-建筑工程系-室内设计专业-00491班。”那个女生贴近看着,头发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喂!别靠近我这做工的大叔,我身上的汗臭味、酒味——熏死你!”他说道。 “哎呀,没想到咱们还是校友呢!你是这边新校区的呀!”那个女孩瞪大眼睛,甚是惊喜地说道。 “真的?你也是理工大学的?那咱们真是不撞不相识呀。”他也有些意外地说道。 “是呀,真巧!我叫王燕,机械工程系的。我还在老校区那边,你们建工系搬过来好久了吧?” “是呀,早搬来了。领导说让我们建工系学生先搬来,到学校的工地实习实习,结果人搬来了,又心疼我们皮薄肉嫩的,舍不得让我们去实习了。”他笑着掩饰地说道——他一直疑惑是领导找了个美好的说辞,让建工系学生为人满为患的老校区腾位置,才让他们提前搬到这满是灰尘还在施工的新校园了。 “你是去工地实习呀!刚才看你满身水泥,我就误认为你是个工地叔叔,你可别计较呢。” “我靠!我有那么老吗?” “别计较了,给你开玩笑了,你是大帅哥一枚了,要是胡子刮刮就更帅了。”那女孩笑道。 “那谁也别和谁计较了,修车的钱我给你出一半,如何?”他信口说道。 “你也太会说话了,我还没让你赔精神损失费呢。”那女孩故作生气地说。 “开不得玩笑呀?我一会请你吃饭,就当给你补偿补偿了,这样可以了吧。”他心里确实过意不去,那女生的裤子也似乎摔破了一个洞。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可挺能吃的,一会吃多了你可别心疼。” “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别心疼就行!” “我心疼什么?你请我吃饭又不是我请你吃饭,你这逻辑有点混乱。” “我是说,你不要再心疼你的自行车了,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都快要哭了。” “我容易吗?攒了三个月的钱,好不容易买了辆新车,刚上路三天,就被你撞得七扭八歪的!” “笑笑吧!既成事实的事情,你就快快乐乐地接受吧!这是生活哲学,你懂吗?就好比你男朋友现在把你甩了,你也要快快乐乐地接受!你不接受你还能咋地?人家都投入到别人的怀里,你伤心难过有用吗?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嗨!同学,你真喝多了,我还没男朋友就被你说得惨不忍睹了,你这嘴巴可真够损的!” “那就当我自己说我自己。” 正说着就到了修车行,一个满手黑油,歇了头顶的师傅正给一个自行车装链条。 “又出问题了?不行,早点换个新的,你那破车真没修的价值了!”他还没说话,那修车师傅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放下王燕的自行车,不服气地说道:“我靠!你别看我车破,架子还杠杠地!这不刚把校友的车都给撞散架了,我那车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是来让你修修我们这大小姐的花架子车。” “好吧,你的车好!我们的车都是花架子!”王燕悻悻地笑道。 那师傅一检查说道:“小老弟,你这么猛呀,后轮毂都被你撞变形了,脚拐也歪了,两样都要换掉,60。” “我靠!你这手艺还撬不回来吗?”他有点惊了——这60块可是他好几天的活命钱。 “我专业还是你专业,你撬下试试?撬回来我倒找钱。” “我靠!你这忒狠了,一下六十,要人命呀!”他面露难色地说道。 “师傅真有点贵呀,你就打个折吧。”王燕帮着说道。 “你不开口我就给他打了个八折。老熟人了,哪次不给他打折?补个车胎一块五也要给他打八折,最后两毛他又舍不得出了。” “这一下六十真受不了,我在你这买这车才五十!要不行,你把我的车轮换到这车上,我再买一辆二手的。”他指着他的自行车说道。 “师哥,你可真精打细算呀。”王燕不无担心地笑道。 “能换吗?尺寸一样吗?老熟人了,五十就五十了,就当给你帮忙了。” “那这次又要欠你人情了。” “老乡,俺们都是挣点苦力钱,房租又涨了,挣点钱都交房租了,都是给房东打工呀!”那师傅又说出每次必说的话,然后大力地拧起螺丝——像是把对生活的不如意都用在螺丝上了。 那师傅身后的车铺是一间七八平方的门面,里面昏昏暗暗,杂乱无章,配件满地,桌上堆满锅碗瓢盆,能看出来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进行——标准的城市里最底层的人民! 这时一个少年拿着作业本,从屋子里磕磕碰碰地走出来:“老爹,快帮我看看,这道题咋做哩?” “去去!自己想想,没看到我正忙着!” “那我不写了,我去外面玩。” “一年给你交大几千的借读费,还不好好学?就记着玩!”那修车师傅扔掉扳手,就准备上手了。 “鹿子!叔叔给你看看。”他急急支开那修车师傅,把那少年喊过来。 “阳子叔,就是这几道题,难得很!”那小孩慌慌地跑过来,把作业本递给他。 他眼睛看“1”却变成了“11”,更别说解题了。他又揉了揉眼睛,文字还是弯弯曲曲的。 “还大学生呢?小学的数学题都把你难倒了。小朋友,姐姐给你讲讲。”王燕笑着从他手里拽过本子,认真地看起来。 “这数字咋印刷得——七曲八拐的?”他摸着脑袋尴尴地笑起来。 “你喝醉了吧。”王燕笑着,给那孩子认真讲解起来。 ………… “小老弟车修好了。真麻烦你们了,还是你们有知识的好,我这大老粗连孩子写个作业都指导不了呀。”那修车师傅憨笑道,“俺这没文化的去应聘个保安,人家还嫌俺个不够高,肩不够宽!拍着俺的肩膀说,量量你的身高再过来!离开这车铺俺这狗屁都不是呀。这车铺能挣几个钱?管着饿不死就烧高香了!” 他那悲天悯人的心又发作了,他掏出五十块又找出一个二十:“老乡,这二十就当给鹿子买吃的!” “老熟人了,快收回去了!俺还不知道你?一个学生自己养活自己,容易吗?比俺这修车的难多了!”那师傅把那二十又推还给了他。 路上他盘算着,只能明天再搬一天水泥了,顺便把今天请客的饭钱也挣了——明天本打算到图书馆看书的计划也泡汤了。 “走吧,去哪吃饭?今天是我不对,让你这娇贵的小姐受惊了。” “这还差不多,看你这人挺实在的,下次再吃了。我还要到这边新校区给一个姐妹送点东西去,就来不及吃你的大餐了,真谢谢你的好意了。” “别心疼我的钱,我一天都挣好几百呢!给你姐妹送完东西我们一起吃饭。” “送完东西我又要去餐厅干活,今天真不巧,确实没空呢!” “你也在外面打工呀?”他有意外地得到了志同道合的亲切感。 “是呀,就在这附近一家酒楼做钟点工,挣点学杂费。” “那下次我再请你了,顺道把你姐妹一起叫上。00491班李沐阳,我的名字班级都记好了呀,你有空就来找我,可别说我耍赖呀。” “记好了,师哥!下次保证来找你,有大餐我是不会放过的。” 他们边骑边聊,不多时就到了校园里。 “你在这里少等我一下,我去打电话叫我姐妹下来。”王燕停好车,走进路边一个电话亭里。 不多时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孩,轻快地从三号宿舍楼走出来——他朦胧地瞟了一眼,虽然有些天昏地暗但依然挡不住那女孩的楚楚动人。 他过敏反应般低下头,他并不想让美丽女生看到他满身水泥灰的“光辉”形象。倏然他耳朵里又响起“咯咯~”的笑声——这笑声竟然和早上湖边的笑声一样悦耳深刻,这声音刺得他脑子一惊一乍的。 “我靠,出鬼了!脑子真他妈过敏了,一看到这三号楼就听到这诡异的笑。”他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脑门又狠狠地击出一掌。 “你怎么自己打自己呀?”王燕走过来吃惊地问道。 “脑子迷迷糊糊的,怕又走错宿舍了。”他笑道。 “要不我送你回宿舍吧?” “开玩笑了,不用!我就在那栋宿舍楼,一下就到。”他指向旁边一栋宿舍楼。 “你就四号宿舍呀,我姐妹就在三号宿舍,那以后找你很方便呢。我这个姐妹是生物工程系大二的,我们都是西安咸阳那边一起过来的,我经常到这边来找她玩的。”王燕看着手上的表说道,“哎呀!快六点了,我要赶紧去饭店了,留个电话呗,下次找你好联系。” “电话?我靠,没记住。你要找我就直接到四号楼403。”他尴尬一笑——其实他的电话还在商店里。 “你可真够迷糊的,再说男生宿舍让女生进吗?” “你尽管来,我们是男女汇编宿舍,下面门卫看天管地,看蚂蚁上树,就是不管好歹人进入!”他说道。(因为建筑工程系的女生比较少,再加上新的宿舍楼还没有完全建好,所以学校就把他们男女宿舍汇编在一起,女生占了两层,男生占了四层) “喝醉了还不忘损人!我下次过来了顺道找你呀。我走了,你以后少喝点酒,一定要注意安全呀,可别又撞了人呢。”那女孩冲他微笑地挥挥手,向校外骑去。 他也挥手向王燕告别,竟有点依依不舍——也许是他陷在孤独里太久了,也许是能关心他的人太少。 王燕身上有种淳朴的气息,并没有因为他身上脏兮兮的水泥,离他远一些。他觉得他们都属于一个阶层的穷学生,有种别样的亲切感,这也许是他后来常和她见面的原因。 第四章 星期六晚上,校园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湖边广场上的舞台早已搭好,电吉他声、架子鼓声和学生们优美的唱腔混杂在一起。 湖边是谈恋爱的天堂,三三两两的情侣穿着靓丽的衣裳,手拉着手,欢声笑语地在广场上热舞。 舞台上一群艺术系女生,穿着时尚的黑色紧身装,黑色短皮靴,伴着节奏感十足的电子乐,正激情地甩着发,如火烈鸟般跳着街舞。 另外还有一部分人——那些想邂逅美女的建工系男生,成群结队排在舞台前,大声地打鸡血一般给舞台上的美女喝彩鼓掌。 他却不属于这里,沉重的劳动已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骑着自行车穿过湖边,穿过衣裳靓丽的人群,穿过热闹异常的广场——这美好的场景,这蹦来跳去的男男女女却让他的心空荡荡起来。他加快速度,他并不想让他此时不堪的“形象”,破坏此刻广场上那美好动人的画面。 他在宿舍不远处遇到了阿虎。 “吆!真去建房子了,真成伟大的建筑师了。”阿虎笑道。 “别刮大风了,树枝都被你刮断了!”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不出去转转?今天有晚会,听说不少艺术系美女都参加了,咱班里的单身汉都出动了,你这不正好也单了,一起去看看呗。” “你看我这灰头土脸的大叔,谁能看得上?”他自嘲道。 “你这叫艺术,农民工艺术!女孩专就喜欢你这狂野风,这才有男人的粗野味。”阿虎笑道。 “老虎嘴里吐不出象牙!干了一天活,腰都直不起来了,还风凉我。对了,上次欠你的钱还要拖上几天,刚才把一个女生的自行车给撞了,修车花了不少钱。” “故意整地吧,咋没撞到我的车?咋样,那女孩靓不靓?” “没咋注意,好像不太靓吧。”他摸着脖子说道。 “不靓没关系,只要身材好带劲就行,给我介绍介绍——我的钱就当介绍费了。你也知道咱建工系狼多肉少,就是恐龙后面也排了好几头饿狼呀!” “你想啥呢?我和人家见了一次面,还不熟。” “别装了,你帮人家把车都修好了,还没注意?还不熟?还蒙兄弟?我算是明白了,好田都想自己耕着,好花都想自己采着。不和你说了,我要赶紧去广场看美女了,你也赶紧地!把你那一身臭汗酒味洗掉,换一身干净行头过来,我保证有很多女孩喜欢你这狂野的型男。”阿虎说完向广场走去。 * 他又一头猛扎进澡池子里,又一次忽略了澡池子的深浅,所以他脑袋又一次和池底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龇牙咧嘴地从水里冒出来,用手一摸,额头上就是个大疙瘩,似乎也不管别的啥事——也许是水的浮力缓解了他的冲击力,也许是那六十二度的“二锅头”发挥了它应有的副作用。 “我靠,老天爷终于开了一次眼。”他幸灾乐祸地摸着额头上的疙瘩笑起来。 他笑完又钻进温暖滋润的水里,挺尸一般沉在水池底部。这一刻他舒服起来,这一刻他像鱼一样自由——只可惜他还不是一条鱼,他真憋不了太长时间。 在水里,他脑子仍晕晕乎乎的,那“二锅头”的后劲还在折腾着他——他一会就憋不住了,伸出一张意犹未尽的脸来。 他坐在水池边上,大力地搓着满身的水泥灰——要是不洗得干干净净,宿舍的大宝哥又杀猪样地叫起来! 水泥灰不应该地融进干净的池水里,旁边两个穿泳裤洗澡的南方学生(也许只有南方学生才穿泳裤洗澡)见这情形匆忙跑上去!似乎慢一秒就染上“疯牛病”一般。 他压根就没注意,哼着小曲快速地搓着——搓干净了,又沉到池子里练他的催眠大法了! “喂!这个同学注意了,下次下池子前,先在上面冲冲!把你这满身黑灰冲下来,再下到池子里——装死人呢!听到没有?”一个声音在岸上大声地高叫着——那是个兼职管理澡堂的学生。 池子上几个正穿衣服的学生,好奇地转过脸来。 “你——跟我说话呀?”他从水里愣愣地伸出头,看了看水池四周,也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除了你还能有谁?看看把别人都吓跑了,你好意思吗?刚才有人投诉,说你把水洗黑了。我在澡堂干了几个月,还第一次接到这样奇葩的投诉!” “这凡事不都有个——头一回吗?我靠!再说我洗个澡怎么就把他们吓跑了?那说明什么?他们革命意志不够坚定呗!”他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他并没有听清他最前面的话。 “你意思是说你参加过革命?装啥呀!我早注意你了,不就是穿身军训装,在澡堂泡个澡,把一池子水都泡黑了,把别人都‘革’跑了。” “我说兄弟,那你知道我来澡堂之前干了什么?” “我说大哥,你刚走进澡堂,我就知道你干什么,你不就是在工地上扛了几个水泥袋子吗?别以为我没干过苦力活。” “吆,好眼力!那你知道我今天扛了多少包水泥吗?说出来吓死你,二百五十包,这得有多坚定的革命意志力!没有我今天这二百五十包水泥,那摩天大楼要少砌多少墙,少抹多少灰,你知道吗?我为中国建筑事业做了多大贡献,你知道不知道?你还在这里跟一个做了这么大贡献的人聒噪,你害臊吗?” 他醉醺醺,口不择言地说道——如果没有那“二锅头”的副作用,估计他还说不出这“自毁长城”的话来。 “哈哈,哈哈~”几个正穿衣服的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贡献再大管我鸟事?看你喝点酒,整得像‘二百五’一样!下次我再看到你满身脏兮兮的,我就不让你下这澡池子了!”那青年学生指着他不爽地说道。 “你别指指画画的,我身上不脏,来你这澡堂干嘛?咱学校好不容易刚建个气势恢宏的澡堂,不就是想让学生洗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怕把水洗黑了就不让我洗了,那你是不是怕噎死就不吃饭了——标准的因噎废食,剖腹藏饭!”他发现自己胆子大了,开始无所顾忌,开始畅所欲言了,开始反抗压迫了! “我不是不让你洗,是让你在上面冲干净了,再下去洗!你咋听不懂话呀?” “我冲干净了,我还下来干嘛?我不直接穿裤子走人?难道还要在这里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他发现酒后的脑子变灵光了一样。 “哈哈,哈哈~”那几个学生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这同学咋这么爱抬杠!听不懂呀?我给你打个比方,一个老鼠屎掉进一锅清汤里,这汤还能喝吗?”那管澡堂的显然和他杠上了。 “意志坚定就能喝。别说老鼠屎了,就是一个活老鼠,我也能生吞下去,你信不信?再说这汤,我就算不洗,你也喝不了吧!” “哈哈~,对对,洗了才能喝!”岸上几个学生又笑起来。 “你牛逼,只有老鼠才信你的话!我看你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金刚钻’,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不接受我的意见,下次我就不让你进这个门。” “咋地了!我就是‘金刚钻’,你能把我咋地吗?我咋发现你们都爱欺负人呢!我在宿舍里脱个衣服有人说味大,我到澡堂里洗干净吧,又有人说我把水洗黑了,好不容易找个女朋友吧,又被人抢走了!我咋左右都不是人呢!”他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把不舒服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就像看喜剧电影那般,有滋有味地大笑起来。 “就你这‘金刚钻’,还能搞成瓷器活?哪个女孩能看上你?自己不好好反省反省?”那管澡堂开始挖苦他。 “你管好你的洗澡水就行了,还管我交女朋友!别逼我,逼急了!我老实人也要出手了!”他心里极其不爽起来——什么都能提,就是不能提她看不上他,提了这句话就等于提了**包,他要不炸出来那就不是他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时,风风火火闯九州呀!”池子边一个如流氓的学生,唯恐天下不乱地唱到。 “还发横了!就怕你是只软鸽子。”那管澡堂的原以为他是个好收拾的“矮矬穷”。 “哈哈哈~”澡堂里又是一片笑声。 “看看谁是鸽子?正好和你练练肌肉,谁怕谁他妈就是龟孙子!”他发火了,踩着水池里的台阶甩着胳膊,一摇一晃地走上来。 那管澡堂的一下愣了,被这老鹰抓鸽子一般的情景骇住了——老鹰不是自己,鸽子才是自己。 这高大威猛的体型,这铁一般的肌肉块,再加上他机器人一般的表情,无不让那管澡堂的心惊肉跳;包括周围的学生也看呆了,这不就是现实版地裸体“终结者”吗? “怎么?刚露出肌肉,你就怂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那管澡堂的青年。 “我怂啥?现在文明社会了,咱就整点‘文’的。要不你先穿个底裤?这么多人看着也不雅观吧。”那管澡堂的有点发虚了,显然想溜之大吉。 “哈哈,哈哈~”旁边的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比文的是吗?刚才你不是说不相信我敢吃老鼠吗,你现在整一只过来,我保证‘咔嚓”咬成两半,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如何?”他醉气熏熏地指着他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人又大笑起来。 “同学,我到哪里给你抓只老鼠?我又不是只猫。” “确实让你为难了,反正今天不比就不行,不比你就别想走了!你伤了我的心,我想想……”他一只手指着他,一只手习惯性地抓着脖子。 “你伤了我的心,却又伤得不够彻底!”刚才唱歌那人又唱了起来。 “哈哈,哈哈~”又有人笑起来。 “你还想咋地吗?”那管澡堂有点不安地说。 “有了,有了……有了个很文明的比法,咱就比在水里憋气。我看你不是经常趴在水底子吓唬人吗?我在池子底就看到你好几次了!” “我那是在水里给你清理杂物,好吗!”那管澡堂的心有怨言地讲到。 “你清理什么我管不了,总之你都练过了,对吧?这样为了公平起见,我憋十秒你只要憋五秒,我让你一倍,这样总行了吧!今天谁要是输了谁就倒立着走出去!”他咧着嘴巴,指着地板牛逼哄哄地说道。 “还有这样装的?” “你没看他喝醉了,净说大的吗。” “看看他怎么出洋相,要不杀杀他的威风,他真把澡堂当自家厕所了!”后面两个南方学生极其小声地议论着。 “好——你可别后悔!”那看澡堂的学生一下雄风大振,如“回光返照”一般。 “先说好,你要是输了,不仅要倒立着走出去,以后也别像个老鸹一样,在我面前嘎来嘎去,搞得我心神不宁!” “好!你要是输了,不仅要倒立着走出去,还外加一条‘大前门’,如何?”那管澡堂的拿出一副稳操胜券,又“趁胜追击”地气势。 “你家没有……没有前门了?”他实在搞不懂这“大前门”是什么“宝贝”,有点心虚地说道。 “哈哈,哈哈~”其它人大笑起来。 “大前门香烟,二十块一条!出得起吗?你可别后悔了!” “别说一条,十条也没问题——关键你这学生抽烟干嘛?抽烟有害健康你知道吗?”他一本正经地教训起人来。 “我是给我爷抽的,我爷喜欢抽这烟不行吗?不敢了吧?” “挺孝敬的呀,都快三十的人了,你爷得多大岁数?” “身份证在这,刚过二十……我给我爹抽也行,我抽也行,你管那么多干嘛?”那青年掏出身份证来。 “害你自己不够,还要害你祖宗三代!为了你祖宗三代的健康,我今天也不能输了。”他最恨抽烟的人,他认为爷爷咳嗽病和他那个烟袋锅子有莫大的关系。 “那就这样定了!大家做个见证,有表的帮忙看下时间,免得他耍无赖了。”那青年说道。 “我给你们当裁判!保证给你们精确到微秒!我在学校体育部干的就是发令员。”一个穿好上衣,正准备戴电子表的学生,有了用武之地的高喊着。其它学生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等待着牛逼哄哄的他出尽洋相。 “不怕跟你交个底,在我村里,别人都称我为‘浪里白条’。我这憋气的本事,都是我让别人一倍,今天要是赢了你,都是你自找的,可别说我胜之不武。”那个看澡堂的得意洋洋地说完,脱掉衣服,露出一身干瘦精炼的肌肉来。 那些刚来到澡堂的,和还没有走出澡堂的,都被这有趣的场面吸引了,分左右两排,密密麻麻地站在水池边上。这时候人头一下攒动起来,人声也鼎沸起来。 “你这‘浪里白条’咋来看澡堂了?那不是太委屈你了?”旁边一个后来的学生笑嘻嘻地说道。 “哈哈哈哈~” “你懂个啥?我这叫与时俱进,有我这身手,谁还能在澡堂里淹死?”那学生春风得意地说完,高高地跳起,一个漂亮的鱼跃扎进水里,完全忽视了澡堂的深浅。 他正纳闷着,池底子怎么这么优待他?难道熟门熟路?那男青年就从水里龇牙咧嘴地冒出来,冒出一个才长红疙瘩的头来,男青年用手揉着额头听着周围人的赞叹: “这姿势真是练过!” “瞧这身手真不是吹的,这下有戏看了。”几个学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哈哈~,小样脖子没……哈哈……没折断吧?哈哈~”他看着他的囧样,笑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有啥好笑的,彼此彼此呀!”那男青年看着他额头上也有个疙瘩,终就找回了失落感。 “开始,别客气。”他做了一个邀请姿势。 “别客气,你先来。”那青年回道。 “不懂规矩呀?我喊一、二、三,你们一起开始!懂了吗?不懂,我再说一次………一、二、三,预备——开始!”那计时的学生挥着手势,认真地指挥着——他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发令员了,就差一个发令枪了。 ………… “浪里白条”的头早就伸出水面,他从怀疑转为惊叹,再由惊叹转为心悦诚服,然后和其它学生一起帮他数着数:六分三十秒、六分三十一秒、……这时间已经超过他三倍还多,所有人都震惊了,都在遗憾地想着:为什么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评委没在现场呢?没能见证这奇迹时刻呢? “我靠,他这么憋,会不会呛水?” “会不会逞能当英雄,在水里憋死了!” 少数几个人有些不安地议论着,大多数人都还在兴奋地数着,见证这奇迹时刻。 当大家惴惴不安、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看着他挺尸一般躺在水底甚至快要上浮时,断然决定把他从水里拉出来——正在这时,他却豁然蹿出水面,蹿出一个头,一个憋得通红的脸,一个特别满足的笑脸来。 “我靠,兄弟,你才是真正的‘浪里白条’!我愿赌服输。”那管澡堂的青年跳进水池里激动起来。 “服了?”他喘着粗气说道。 “服了,兄弟你以后就是带包水泥下到水里,我也不会再吭声了。”那看澡堂的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地握着他的手说道。 “水泥?……兄弟,今晚是我不对,喝了点酒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你教训得对,我不该把好好一锅清汤给毁了!”他非常诚恳地握着他的手说道。 “兄弟,不打不相识,我叫张顺,建工系大二班的。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是粗人不懂礼貌,望请见谅。” “兄弟,一个系的,我也粗人一个,我叫李沐阳。咱就别惺惺相惜了,你再说客套话我就钻到池子里去。” “兄弟我说话算话,现在就倒立着走出去!”那看澡堂的学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个倒栽葱,两手撑着地,向外面“走去”。 “我靠!好身手!” “真是爷们,说话算话!” ……… 第五章 从澡堂里出来,他脑子清醒了,他对澡堂里“自毁长城”的一言一行有些懊悔了。 “我怎么真成了他妈二百五!”他又一拳干脆地打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在宿舍里放了脏衣服,向校园东门走去。一个下午的繁重劳动,再加上热水提供的胃动力,早让他肚子“咕咕”起来!他并没有去餐厅,餐厅里的美食对他不是“贵”就是“物不所值”。 校园东门外照样热闹异常,还没开建的荒地上摆满了小吃摊,摊上小灯泡的微光照着摊上物美价廉的食物:有东北人的煎饺、有山西人的肉夹馍、有河南人的粗粮馒头、有当地人的烤红薯等。 那小吃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腾腾四散的热气给这寒冷的夜,给这寂寞的夜,增添了些许的暖意。 那走过路过的馋嘴学生,闻到这诱人的香味必须垂涎欲滴,食欲大动。摊主们个个系着脏旧的围裙,在寒风中强颜欢笑地伫立着,望眼欲穿地盼着——盼着那衣裳鲜丽的学生掏出“毛爷爷”来。 他依旧是双手插进口袋,高昂着头,不为所动地快速走向一个摊位。 摊位上一个做“肉夹馍”的山西胖汉,那大汉左边一个小推车,右边一个炭火土炉子。小推车上的瓦罐里正煮着喷香的卤肉,灼热的土炉子里正烤着焦香的烧饼。 “老表,今天要不要夹点肉?才卤好的猪鼻子肉可香咧!”那山西大汉笑呵呵地招呼道。 “胖成啥样了?还吃肉?来两个饼就行。” “那要不夹点土豆丝?就着吃有味道。”那胖汉说着从炉子里拿出两个饼子,做出准备下刀的姿势 “别别,土豆淀粉含量高,也不利于减肥呀。” 他又笑道。 “你这老乡算得可真精,两个白饼卖给你一块钱,俺这是一分都不赚呢!”那大汉笑着,把饼装在纸袋里递给他。 “等我发大财了,天天吃你这三块五的肉夹馍。”他笑道。 “等你发大财了,估计也不吃俺这肉夹馍了。”那大汉也笑道。 他拿着饼大口地咀嚼起来,这烧饼的焦香味胜过他吃过的任何食物。 他走向一个面条摊。那面条摊上搭着两个帐篷,一个帐篷用来做面,一个帐篷供客人吃面;做面的帐篷里摆放着锅碗瓢盆等灶具,吃面的帐篷里摆着四张简陋的桌子。 “老乡,今个咋来这么晚?都快收摊了才来呀。”那面条摊的女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刚在水里和别人比完赛。”他走进帐篷里。 “哎呀,大冬天你们还比赛游泳呀!不嫌冷?”那大姐惊奇地问道。 “我们那条件好,游泳池里都是热水。”他笑道。 “还是你们学生好啊!游泳池都是热水,你看我给娃洗个衣服都没有热水哩!” “是好呀!好得我都受不了!。” “你们这有文化的说话就不一样,条件好还受不了啊。”那大姐又笑着说道。 他在帐篷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他戏称那“桌子”是他的专用雅座。这帐篷虽简陋却挡住了刺骨的寒风,这里的人虽朴实无华却有别样的温暖。 “老乡还是青菜面?今个要不要加个煎蛋?” 那大姐拿了一把面条放在锅里,打开锅下面的炉子。 “鸡蛋就不要了,大姐你这青菜面做得就挺好的,比我们学校的面做得好多了,天天吃也吃不够。”他衷心地称赞道。 “老乡,你可真会说话哩!”那大姐麻利地在台面上操作着。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灶台后面走出来,怯生生地说道:“叔叔,文具盒给我买了吗?” 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胖嘟嘟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露出农村孩子特有的质朴和羞涩。 “看,这是什么?”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文具盒来。 “真好看,我有新文具盒了,我有新文具盒了。”那小女孩跑过来一把抓到手里,又蹦又跳起来。 “老乡,你可真细顾咧!小孩就随口一说,你看你都当真了,安安快点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小女孩冲他开心地笑起来,坐在他的桌子边摆弄着文具盒。 “大姐,别客气,我没钱的时候在你这里吃得还少吗?” “老乡,我应该谢你才对,你看你经常照顾我生意,欠我那点钱,哪次不都按时还了。” “安安,今天作业写了没?”他摸着小女孩的头发说道。 每当他看到这个小女孩,就如看到黑夜里一个在煤油灯下孤零零看书的孩子。 “叔叔,作业早写完了呢。”那小女孩稚气地说道。 “可不许骗叔叔,要不然就打屁股了。” “我才要打你的屁股呢。”安安调皮地举起手来。 “安安别捣乱,叔叔要吃饭了。老乡,我给你剪了两个荷包蛋。”那女老板端着一碗青菜面,青菜面上两个金黄的煎蛋。 “大姐,一会你一起算上。” “老乡你客气个啥咧!这鸡蛋都是俺家老母鸡下的,下次有朋友带来照顾下生意就行了。” “不用说,有朋友一定给你带来。”他 “吸溜吸溜”地大口吃着面。这面条和他小时候爷爷做的面条一样,劲道有嚼劲;这面条的汤是用羊骨头熬成的,又白又香。 “好几天没看到安安爸了,大姐你又带孩子,能忙得过来吗?”他问道。 “她爸爸呀,唉——,被三轮车撞了,腿也被撞断了,现在在家里养着,啥也干不了。没她爸在这里忙活,俺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那大姐愁容满面地说道。 “大姐你也别愁了,就当给大哥放个假。”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应该怎么安慰了。 “咋不愁呀!那开三轮车的又跑了,她爸的医药费都还没有着落,安安60块的学杂费都拖了一个星期了,唉——真愁死人了。生意又不好,一个晚上才买了几十块钱。”那大姐叹气地说道。 他沉默地吃着面条,这质朴的人,这简陋的面摊,让他的心温暖又酸楚。他最美好的愿望是能为那些穷苦人做点什么——可他自己只是河边微小的一粒沙,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姐我吃完了,钱……我放到桌子上了。”他有散钱,却掏出一张一百的放在桌子上。 “老乡,稍等一下,我去换一下,我这里零钱不够。”那大姐拿着钱走了出去。 “大姐你先把安安的学杂费交了,那钱就当是我后面的饭钱了。”他说着走了出去。 “大兄弟这哪成呢?你看你每顿连个鸡蛋都……”那大姐感触地说道。 “大姐,你赶紧回去!你看我这身强力壮的,随时都可以去挣钱,真不差这点钱。”他笑了笑,匆匆摆了摆手向外面走去。 “那真太谢谢你了!大兄弟。”那大姐老远还在向他招手。 “妈妈,快看这文具盒还是双层的,可漂亮了。”身后安安稚嫩的声音。 “安安,可要好好学习呀!将来像叔叔那样考个好大学,不像爹妈这样苦了。” * 广场上的晚会刚完,宿舍里成了第二个晚会。宿舍中间两张凳上架着一个画板,画板上摆着几袋瓜子几罐啤酒。四五个人正围着画板,痛快地磕着痛快地聊着痛快地喝着——这四五个人里包含他同宿舍的另外三人。 孙涵文,浙江人。他说话嗲里嗲气,电话里的老家话如日本语一样叽里呱啦,让你不得不怀疑他就是一小日本。他极好干净,鼻子又是极灵敏的,宿舍里有点异味他就先杀猪般叫起来,还叫得那么惨烈,没见过这阵仗的人还以为又多了一位失恋的“愤青”。更让人无语的是,他每天晚上像女人一样敷面膜,擦涂着只有女人才用的大宝美容霜,还像女人一样嗲声嗲气地说:真情永不变,大宝天天见!宿舍里的人说既然你这么爱给“大宝”打广告,就干脆送你个外号“大宝哥”,他也快快乐乐地接受了。 李州,陕西人,黄土高原来的学生。他普通话中夹带着人陕北人独有的浓重鼻音。他也从他那会里明白陕西人说的“野个”就是“昨天”的意思了。他第一次听他说你“你野个干啥子?”,他请他翻译N遍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李州每次回家总要带火烧蚕豆来,总要热情地把铁一样的蚕豆分给大家吃——他至今也忘不掉那那蚕豆特殊的香味,以及吃过蚕豆后宿舍遗留的甲烷味道。因李州是极爱学习又极其近视的,斯斯文文的脸上戴着个厚厚眼镜,被大家笑着送了一个外号“眼镜哥”。 张瑞天,山东人。他人是高大的,腰是粗壮的,嗓门像悍匪一般地猛,一激动就满脸通红面如重枣,两眼放光。当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色”,色还色得那么“精彩”,再下流无耻的话,到他嘴里总能天经地义,义正言辞地说出来。因此大家送给他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外号“棍哥”! “艺术系唱《好日子》那女孩,身材真棒呀,太棒棒了!估计有个一米七以上吧,做她男朋友不知道有多爽!真爽歪歪呀!”棍哥两眼放光,面堂染红,说话已激动不已——似那美女已在他勾陷的瓮中。 “我靠!那身材那脸蛋,绝对是超级一流,超级火爆呀!听说那美女还当选了市里山水形象大使,真才貌双全呀!”大宝哥接着啧啧地说道。 “美女再美,你们也只能流流口水!”眼镜哥笑道。 “艺术系搭配咱们建工系正好,人家是美女多得成剩女,咱们是帅哥多得成渣男!”隔壁宿舍的闫小兵笑嘻嘻地说道。 “之所以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只敢说不敢做!所以至今还过光棍节呀!”眼镜哥说道。 “就你敢做了?看到你暗恋的尼尼,大气都不敢喘,你能不能勇敢一点?做一会真正的男子汉!老三,我有时真怀疑你肾有问题!”棍哥笑道。 “老三,你要雄起呀,老三雄起!”闫小兵喊起来。 “好了,好了!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嘴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来。”眼镜哥低头吃起瓜子。 “老三,人家尼尼就等你去表白了,要不行我替你说去!”大宝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说的是人话吗!表白还能去代替呀——不过兄弟你如果肾不行,我可以代你去洞房,兄弟吃点亏没关系!”棍哥拍着“眼镜哥”的肩膀一副委屈无比样。 “你能不能别这么流氓,一宿舍的大好青年都被你带坏了!”眼镜哥说道。 “我这是教你,教你们为人类的繁衍生息做贡献!未来的人才做贡献!”棍哥道。 “得了得了!在兄弟们面前你还装?”闫小兵道。 “老三你得抓点紧,赶紧和尼尼表白了,都暗恋人家两年了,再不表白可就没机会了,眼最后一班列车马上就来了!”大宝哥接着认真地说道。 “有的事还是放心里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眼镜哥说道。 尼尼就是班级里仅有几个女生还仅有的和漂亮没有关系的那位——“眼镜哥”却看上了,看上了她那“绝代的才华”! “我看见老三你那软蛋样就想痛扁你——对了,宝宝,你自己都忙不过来,还给别人操心!昨天的事咋样?”棍哥说。 “别提了,我把强强拉上去给我撑门面,结果那女孩晚上对我说,你能不能给下和你一起那男孩的电话。你说我搞的是啥事呀,真是‘祸起萧墙’呀!”大宝哥哭笑不得地说道。 “哈哈~,你这是标准的拿红花来配你这绿叶,你就不能把我们眼镜哥带上!在眼镜哥的陪衬下,不就显出你这绿叶特有的美了吗!”棍哥说道。 “棍棍,你真可以当讽刺专家了!”大宝哥说道。 “我靠!又拉上我了!我有那么菜吗?还不如一颗烂白菜吗?谁再说我菜我就要抽他!我是实力不允许我高调,好吗?自古凡成大事者,哪个不保持低调?”眼镜哥忿忿不兮地说道。 “老三,再低调下去,你那温柔可爱的尼尼可就要飞了呀!”棍哥说道。 “别往我身上扯,你们扯你们的!”眼镜哥说道。 “怎么我们系的Lisa老师近来和那黑胖子走得很近呢?”大宝哥疑惑地说道。那“黑胖子”是建工系教导处主任,平常都是一副凶巴巴的嘴脸,人长得黑脸也“黑”,所以大家都叫他“黑胖子”。那Lisa老师人不仅性感漂亮而且穿得也时尚大方,走起路的气场甚至不输专业模特! “人家都快生大小子了!你才知道呀!”闫小兵笑道。 “真他妈好花插在牛粪上,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棍哥异常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亲爱的Lisa老师呀,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你的眼里却只有那恶心的‘黑胖子’!他有什么好呀?”大宝哥又杀猪一样叫起来! “我问你,车你有吗?房你有吗?票子你有吗?人家有的你没有,人家没有的你还没有!你怎么给人家比呢?”棍哥落地有声地说道。 “我比他瘦吧,我比他身材好吧,我比他皮肤好吧!”大宝哥抢着说道。 “现在流行的是美女配野兽!野兽凶猛阳刚,正常人自然是比不了的!”闫小兵又摆出一副极有经验的架势! “那黑胖子算野兽吗?我看他连只公鸭子也不如!一看他走路屁股一翘一翘的鸭子样,我一看到就要吐!”大宝哥边说边做出要呕吐的架势。 “哈哈——哈哈——,这Lisa老师是怎么喜欢上了黑胖子?亲爱的同学们,这可要做个学术研究呀,如果研究明白了,对大家的传宗接代那可是大有好处呀!”棍哥又像老师一样振振有词地说道。 “哈哈~,棍棍你三句就离不开传宗接代呀!你能不能换个花样!” “我的花样还不够多吗?” 三五人极其热血地讨论着,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 “哈哈~,又在说啥?又在说啥!圣洁的校园都被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给玷污了。”隔壁宿舍一个外号叫“八戒”的进来高叫道。 “又装了,又装了,装啥呀!天天晚上偷听人家床头风,还以为兄弟们不知道?”棍哥哈哈笑起来。 “咋样?昨晚有动静吗?” 闫小兵兴奋地小声问道。 “声音小得像蚊子,听不清。”八戒神秘地小声回道。 “哈哈!这你都听到了?” 闫小兵说道。 “俺晚上不就是专干这个的吗。”八戒笑嘻嘻地坏笑起来。 “哈哈,哈哈——”围着桌子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八戒,你们宿舍住个女生,你们方便吗?”眼镜哥好奇起来。 “有啥不方便?我们早不把她当女人了!该换内裤换内裤,该洗澡还洗澡!”八戒有点愤愤不平了。 “那女孩不知羞呀?” 大宝哥问道。 “她要知羞,还能天天晚上睡我们宿舍?”八戒说道。 “人家那叫浪漫,你们真不懂romantic。” 眼镜哥笑道。 “浪漫也别在宿舍里浪,天天晚上躲在帐篷里浪,爽吗?”八戒酸溜溜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爽?总比你一个人在外面干着急爽吧。”闫小兵笑道 “小马那帐篷能看到人影吗?”大宝哥好奇地问道。 “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我老怕他们在里面太激烈,缺氧窒息了!”八戒坏笑道。 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实在插不上这需要点勇气的“荤段子”。 “吭吭,吭吭!素质,素质,都注意素质呀,马上都成国家栋梁了!还不注重素质?”阿虎笑着,在门口装模作样地咳嗽一下。 “谢谢老大的指示,我们一定不遗余力地执行,执行传宗接代的使命!”棍哥有模有样地警了个军人礼。 “哈哈~,哈哈~”宿舍的人又笑起来。 “棍棍,你他妈就不能正常一点!”阿虎说完推着他的肩膀说道,“木木,睡这么早啊,快起来玩几把象棋。” “今天不行,腰疼。”他抬头道。 “净扯犊子,下棋还用腰吗?老实交代,去工地干了啥坏事?” “能干啥?不就是炼炼肌肉。”他笑着从床上坐起来。 “木木你可真是拼命三郎!一有空就去挣钞票,今天争了多少money?”眼镜哥在下面羡慕地问道。 “不多,250块。”他不以为然地道。 “一天都挣这么多呀!你这二百五挣得太容易了吧。”大宝哥说道。 “我靠,你小子拐弯骂人呢,我下去揍人了呀!”他笑着指着大宝哥道。 “没有,没有,绝对不是有意的。”大宝哥张开手笑回道。 “木木,挣了money,正好请大家消费一下。挣了这么多money,也不意思意思!你好意思吗?”棍哥振振有词地说道。 “上个星期木木才意思过,你又忘了,你还有良心吗?”眼镜哥打抱不平地说道。 “上个星期宝宝都不在,不能算数呀!”大宝哥嗲声嗲气地笑道。 “正好有酒没菜,木木赶紧去搞点荤的。”闫小兵笑道。 几个人都起哄起来,看来他身上的钞票又难免被“压榨”一张了。 “那就委屈老大你跑一趟了。” 他摸出一张五十的递给棍哥。 “这么多人,哪里够?再来五十!你这大款天天去挣票子,又省吃省用的,早成亿万富翁了,也不差这五十。”棍哥悍匪一样地伸出手来。 “哈哈~,我靠,我他妈确实是‘亿万富翁’。”他笑着拿出身上仅有的五十来——没有什么为难的拿出,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这“亿万富翁”吃了上顿还要想着下顿。 “老大,可别像上次那样搞什么猪肾羊睾了,恶心得要命。”眼镜哥补充道。 “你懂啥?全是为你的肾着想!看看你那软蛋样,所以才找不到女朋友。”棍哥说完走出去。 他和阿虎在书桌上摆起象棋,这时斜对面宿舍的飞哥仪表华丽,气势不凡地走进来。 “飞飞,今天穿这么潇洒,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迷死不少女生了吧?”闫小兵说道。 “吆!你小子不赖呀!雅戈尔西服,花花公子衬衫,一身价值两千多。”大宝哥上去拽着飞哥衣服上的标签,又嗲声嗲气地说道。 “没办法,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上台表演不穿帅气点,不就是不尊重美女吗?” “咋样?织了几天网,今晚网到鱼了吗?”阿虎问道。 “收获还不小,今晚刚从舞台下来,就有个小女生送我一束红玫瑰,还主动邀了我到小木桥一聚,那小女生长得还不赖嘛!”飞哥洋洋得意地说道。 “小木桥呀!怎么样,喯上了吗?”宿舍的人兴奋地问着。 “快喯上了,只差一点。” “到底是喯了没有?怎么还差一点呢,差多少?” “还有两三厘米吧,正是紧要关头,那女生却羞答答地跑了,你说这搞的啥事?就差三厘米了!” “哈哈~,按照咱们的设计标准,你该精确到三毫米才对呢。” “那小木桥不容易脱身吧,没有掉到湖里,来个湿身?” “湿身还是‘失身’?哈哈,哈哈~”宿舍里的人开怀大笑起来,笑得气喘如牛,笑得捧腹捂肚。 ………… 下完棋他躺在床上,腰像被刀砍断了一样,混浊的脑子慢慢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他又迷路了。 他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禹禹独行,没有他熟悉的人,没有他熟悉的一切。 他不安地走着,不安地搜寻…… 他看到一个帐篷,一个绿色眼熟的帐篷,那帐篷下竟有个他熟悉的背影——那单薄的身板,那黄褐色的头发,那军绿色的土布衣衫,都极像一个少年。 他离那背影近了,那少年转过一张脸,真的是他!那眼神还是那忧郁的眼神,那笑脸还是那熟悉的笑脸——真的是军子哥,他竟还是十六岁时的模样。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得无法言语…… 军子哥递过一张地图,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绿色粗线,仿佛在说:走!我们去找那条河吧…… 他在黑夜里穿行。 天上的星星在飘荡,地上的世界在旋转……他又看到了那深远的河岸,那幽暗的树林,那让他心安的白沙滩…… 他沿着河边一直走着。 他看到了镇子上高高的水塔,走过了那刻着自己名字的大杨树……他最后竟走上了白河大桥——那桥明明在家乡很远的地方。 那桥变高了,像山那么高;那桥下的河面变宽了,像海一样的宽——他还是走了上去,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 他脚底突然就空了——那桥竟是一座断桥!他在空中坠落下来,甚至能听到风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已做好准备了…… 他却轻轻地落进了水里。他发现自己竟还好好的,竟能像鱼一样游泳了。他笑了,如孩子般地笑了,他挥动着双手,像鱼一样在水里游着,在无边无际的水里游着…… 他又回到了那白石头的岸边,岸上的少年正湿淋淋地看着他,透如灵魂一般地看着他,灿烂地笑着……他却怕——怕起来,他捂着耳朵,可那笑声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他要控制住,控制住!他实在控制不住尖叫一声,从床上倏地坐起来。 “我靠!还没睡着,你就开始梦游了。”同侧的眼镜哥,跳过来一把拽住他,他才没有从床上跳下去。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木木,你可别等半夜,迷迷糊糊把几个兄弟给办了!”对面的棍哥,不无担忧地说道。 “你们放心,要办也只办我自己!”他心有余悸地笑道。 “刚才要不是老三拉住你,你就跳下床,成‘铁拐李’第二了!抽空去医院看看,看看是不是肾虚,别下次从阳台上跳下去当神仙了。”棍哥同侧的大宝哥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该不是鬼上身了?到太行山和尚庙里去拜拜观音!”眼镜哥关切地说道。 “确实是鬼上身了,有空我一定去拜拜观音。在这之前,兄弟们可要多担待点,现在的我可真不是我。”他忍不住又笑起来。 “担待,一定担待!可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宿舍里的人心惊肉跳地听着他的笑。 第六章 依旧没有她的消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他已习惯了,习惯她像河边的白鸟消失在那无尽的白云里。 安静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她——她真就像融进了他的血液一样。 下午没有课的时候他就在画室里,用他那粗厚还算灵巧的手,调着不同的色彩,在裱糊好的廉价画布上用心地画或者乱画。 总要有点梦想吧。 他想起纪伯伦说:我宁愿是一个最渺小的人,心怀梦想以及实现梦想的愿望,也不愿意去做一个失去梦想的伟人。 他画了一幅色彩浓烈的画。 画的远方是紫灰色的天空,天空下是深红色的山脉,山脉下有一条篮色的河——那河水的蓝是一种冰彻人心的蓝,如透明的冰里渗进了冬日的蓝天。 河边近处有漂亮的白房子,白房子中间有一个花园,花园里开满了花——那红橙黄白的花,热热烈烈地开满了整个园子。 花园中间有一个窈窕的女孩,女孩穿着兰色芭蕾舞裙,白色长袜,白色舞鞋。女孩一只脚点在地上,一只脚向后竖向天空,双手高高托起,似在随风起舞,也似要随风而去。 他物我两忘地画了多天。 他梦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和她再见面,他说:看!我这个粗汉子,给你画了一幅画——她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是惊讶、欣喜、还是不相信呢。 他陶醉地画着,有时停下来琢磨,有时站起来踱步,有时快速挥动画笔……直到那画面色彩饱满热烈,那女孩舞姿轻灵曼妙,一切都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他才满意地停下了手。他衣服上沾满了各色的颜料,手已僵直,腰如背了口大铁锅,脖子也似上了钢夹板。 画完这副画,他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用他的生命画了这幅画,而这幅画被赋予了美好的“生命”。 他一个下午都在盯着那副画,他痴迷地看着,自我陶醉地欣赏着。他脑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半睡半醒,时而又如梦似幻。 有一片刻,那画上的女孩似跃然纸上,冲他微微地笑了,他手轻轻地抚摸过去,而那画依旧是平平的画。 “小子也不来找我,天天躲起来闭门造车呀!”画室门口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 门口来的是浩哥,一名艺术系美术专业的天才学生。传说他的画让美术老师都自愧不如,也传说他的画成了美术生争相临摹,走向捷径的“模板”。 他一双超大的眼睛配上瘦尖的脸颊,简直就是指环王中的“史麦戈”;他黄撇撇的手指,总夹着根永不熄灭的香烟;他表情要不就是异常兴奋,要不就是异常低落,兴奋的时候像疯子一样的歇斯底里,低落的时候就如被枪毙十次还没有死的囚犯;他依旧是白色的垒球帽,宽松的红麻布上衣,破旧的牛仔裤,裤子上沾着怎么也洗不掉的油画颜料。 “这不刚造完,你就来了,正好指导指导。”他不自然地笑起来——在这个艺术天才眼里,他自我感觉再美的作品都有挽救的地方。 “小子可以呀,进步神速,得到了我的真传嘛!”浩哥走进来,惊喜地看着他画板上的画。 “跟着感觉走吧,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真没太多技术含量,没给你这大师丢脸就不错了。” “这就对了嘛!艺术七分靠感觉,三分靠技术!要是七分靠技术,那就只能画盗版画了。” 浩哥拿出火机又烧起一只香烟,那还没有烧完的烟屁股也被他夹在嘴里。两只烟夹在浩哥口中被他猛抽着,他爽快地吐出白色大烟圈,那无比自在的样子就如犯了瘾的烟鬼十年抽得一次烟一般。 “又抽上了,不知道抽烟减寿?”他最见不得别人喷云吐雾,自我摧残的样子。 “活那么长时间干嘛?活精彩就够了!要不你也抽上?”浩哥笑着,有模有样地抖出一支香烟来。 “得了,别害人害己!看了5分钟,也不发表发表?不像你这老师的作风。” “忧郁,忧郁,还是忧郁!我看到了无处宣泄的忧郁。你小子竟学会了忧郁,不错呀!有进步。”浩哥兴奋地说道。 “忧郁——还要学吗?说重点的,还有需要挽救的地方吗?” “挽救什么?要的就是这感觉!虚实关系,明暗调子,色彩对比都不错,最关键你小子画出了一种感觉。” 从不夸他的浩哥竟夸起他,这让他有点意外的满足了。 浩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画——那眼神充满喜悦,又接着说道:“这女孩眼神你画得很传神,有种无法言语的忧伤……这忧伤太美了,美得有点绝!你小子真开窍了,从哪里得到了启发?” “就是由心而发,随心所欲地‘刷’几刷子而已。” “你这叫随便‘刷刷’吗?以前我说你七窍开了六窍,看来你最后一窍也快通了。”浩哥抽着烟,继续睁大眼睛看着。 “快通了?有那么难通吗?”他笑着问道。 “抽上,抽上就通了!你得装装大师的样子。”浩哥笑着说道 “抽上?那就抽上!咱到乒乓球室抽他几板子去!”他有点不想讨论这幅画了——浩哥除了对画画狂烈热爱外,还喜欢打乒乓球。 “今天不抽了,我突然有了灵感,画画去,你自己先抽着。”浩哥说完,兴奋地狂奔出去。 “我一个人能抽吗?”他在后面笑起来。 “怎么就不行吗?你就不能当会神仙?” 浩哥一走,他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无聊的脑子又开始放他们的故事。故事里不断出现他们恋爱时的甜蜜,他豪情万丈诉说他的理想抱负,她柔情似水表达她的爱慕衷肠,他是怎么激情拥抱她,她又是怎么在他怀里娇羞撒娇……故事的结尾他却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她拥在这个人怀里亲热和这个人接吻…… 他猛站起来,把画布扯下来,干脆利索地撕掉——那厚的油画布在他铁钳样的手里就如一张废纸。 背叛吧!背叛吧!你说的山盟海誓抵不过一句玩笑话——他笑起来,狠撕着!油布一条条“刺啦刺啦”地被他撕开,就如把他们曾经美好的爱情彻底撕碎一般。 “画呢?”浩哥进来问道。 “地上。”他笑着指过去。 “你撕的?”浩哥看着地上条条碎布,激动起来。 “这地方除了你就是我,难道是你撕的?” “你没毛病吧?说撕就撕了!那你画它干嘛?”浩哥激动地叫起,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好玩呗。”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画上的女孩我还想看看,找点灵感,你怎么说撕就撕了,我真他妈想抽你!” “抽吧!比你抽烟无聊点,最好多抽几个大嘴巴子。” 他真想有人能痛痛快快地抽他几把子,这样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成斯芬克斯爪牙下的木乃伊。 “有这么无聊吗?这副画花了你多少精力,花了你多少心血,你告诉我?每一根头发,每一朵花瓣,每一道褶皱,每一根眉毛,哪一笔不是你耗尽心力画出来的?那女孩忧郁的眼神以后你还能画出来吗?你怎么说撕就撕了?你真不配搞艺术!你一点都不热爱自己的作品!”浩哥激动地说道。 “我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谈爱自己的作品,那不是搞笑吗?” 他苦笑起来。 “你把全部激情全部心血用来画这副画,这就是爱!你难道不懂吗?” “懂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很有用!你如果能坚持这样的狂热境界,一定会画出更优秀的作品,那说不定你就像梵高一样青史留名了!”浩哥自顾自地激动起来,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失魂落魄。 “还青史留名?我现在就是一失去方向,迷了路的愤青。” “这就对了!艺术就是失意者的精神寄托。如你天天活得滋滋润润,你会没事找事一个月不理发,一个星期不换衣服,大冬天在这里费心八苦地画一幅画,你真不会!真的,如果你沿着艺术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会走得很远,远得你没法想象!” “就怕走远了回不了头,真像梵高那般痴了。” “梵高最后几年没精神病,能创造出那么多优秀的作品吗?尼采不把自己逼疯,能成为伟大的哲学家吗?这就是境界,你把自己的境界提得越高,你人生达到的高度就越高!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难道不是吗?”浩哥异常激动地说着。 他自顾自地思考着:有阳光就必须要有黑暗吗?有爱就要有恨吗?不懂,真的一点他妈的也不懂…… “活着要的就是猛烈燃烧!花儿要的就是尽情绽放!爱情要的就是死去活来!”浩哥又酣畅淋漓地高叫道——这是他天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那有的花为什么没有绽放就凋谢了?往往你死我活的爱情没有结果就无疾而终了?”他问道。 “概率,概率事件!我怎么一说这话,你就来钻空子!你就不能顺顺?顺顺才痛快!”浩哥不满地猛抽一口烟。 “顺顺,顺顺!谁能给我也顺顺?来个顺水推舟就好了。”他又憋不住笑起来,甚至笑得咳嗽起来,笑得连打几个喷嚏。 “真受不了你,真疯了!”浩哥擦着脸上的口水,向外面走去。 “受不了就对了,你要的不就是这感觉?” 他又笑起来。 浩哥一离开,他冷静下来,他走进卫生间,把头浸湿在水龙头之下安静下来:必须从这感情的枷锁里挣脱出来,要不真把自己当太阳了,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先把自己烧得无影无踪了。 时间依旧是治疗不良情绪的最佳良药!心与心的沟通还是祛除心病的最佳鸡汤!那段时间王燕没事找事地天天来看他,他也没事找事地和她聊过好多次。有一次王燕还请他到她打工的饭店,请他吃了一顿让他满口生津的“葱扒羊肉”, 吃完了还不辞辛苦地骑着自行车陪他回来。 他聊他的爱情故事,她就一副特别理解的表情。他聊他的苦闷,她皱着眉头,甚至也苦闷了。他不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静静地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甚至很多次怀疑自己脸上有一只美丽的蝴蝶。他去操场跑步的时候,她也气喘如牛地跟着他。他去图书馆看书,她也跟着去看书,他去餐厅里吃饭她也跟着他去吃饭。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倾耳聆听,她的亦步亦趋,让他终就有点成就感了,仍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应该有力地跳着,自己的牛皮还应该用力地吹着。只是他全然没有追她的想法,如果她的眼睛再大四分之一,青春痘再少三分之一,腰再细二分之一,气质再上一个台阶,那他也许就蠢蠢欲动了。 第七章 冬,天早早黑了,乌云罩着大地,寒风凛冽吹起,学校餐厅里却灯火通明,和平常周末一样温暖热闹。 宽敞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明亮的档口前挤满叽叽喳喳的学生,一排排的餐桌前男生女生正欢声笑语地吃着聊着,这时餐厅的背景音乐也恰恰好地响起。 就在这个看似无比平常的日子,他却看清了那个天使般的笑脸——那个也似在梦中出现的女孩。 他和王燕坐在餐桌前等饭菜,一个无比丽质优雅的女生竟对着他坐了下来——那一刻他甚至怀疑她是不真实的,她是天上来的精灵。 因为她比精灵还美——他情不自禁地目不转睛了!这女孩的眼睛大且有神采,双瞳黑且明亮,雪白的瓜子脸溢出迷人的微笑,鼻子直挺秀美,嘴唇红润炫亮,乌黑的发滑落在双肩,高挑的身材搭配一件雅致的白羊绒长外套。 “燕姐点好了吗?”那女孩坐下来问道。 “给你点了饺子。”王燕道。 “谢谢了,这位就是……”那女孩冲着他微微一笑。 他并没反应过来,那女孩的芬芳陶醉了他的神经。 “发什么呆呀?快自我介绍一下了。”王燕冲他说道。 “有点面熟呢,好像在哪见过你?”他回神尴尬地一笑。 “上次在篮球场,人家特意过来和你打招呼,你眼睛都放到篮筐上了,都顾不上看我们这大美女一眼。”王燕笑着责备道。 “嗨!你好,我叫许默——许诺的‘许’幽默的‘默’,许之一默就是我!其实——我已——见过你很多次了,哈哈~”这个女孩抑扬顿挫地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 “你再——给我笑两声。”他被骇住了,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疑心耳朵又出问题了,那一次次湖边和三号宿舍楼那悦耳的笑声,竟和这女孩的笑声如出一辙! “哈哈~,怎么——耳熟吗?” 许默看着他,忍不住又笑起;她清澈明亮的双眼,看着他也机灵地转起。 “不会吧!真是你,你太会隐身了吧,老听到你这笑声不见你人影,我还以为我耳朵出问题了。”他如梦初醒地说道。 “啊!什么时候我学隐身术了?”许默惊讶地自问道。 “沐阳,不是我说你,要是你心不在焉,就是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也视而不见。”王燕说道。 “你怎么那么爱笑?我处处都能听到你的笑声呢。” “还不因为我看到一个特——特有趣的男生呢。”许默又兴奋地说道。 “默默,什么男生呀?让你那么有兴趣。”王燕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真是看着我笑,搞不清笑点再哪里?还有我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呢?”他笑着问道。 “我友情提示一下,你有没有忘掉你一只鞋子?”许默又转动明亮的大眼睛。 “鞋子?啥鞋子?” “快好好想想嘛。” “我真有点糊涂了。” “转动你聪明的脑子——快点嘛——我再提示一下,一只灰色的拖鞋。”许默迫不及待地说道。 “拖鞋?灰色——靠!我前段时间满世界找,床底下柜子下角角落落都找了,甚至连楼道垃圾桶都翻了,就是找不到呀!我疑心是被耗子叼走了,因我只差耗子洞没找了。” “宿舍有……耗子洞吗?”许默又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 “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鞋子?”王燕递过来一个精致的袋子——袋子里竟就是他那只灰色的拖鞋。 他无比惊讶地看着袋子,疑心这世界真的有鬼:“我的鞋子怎么在你那里?这太邪门了吧。” “默默前几天转交给我的,你另一只鞋子还没有丢吧?” “当然没有丢,我还等那耗子良心发现了,把另一只给我送回来呢。”他不假思索地快语道。 “啊!我们成耗子了,真好心没好报!”王燕嘟着嘴说道。 “真不是有意,我脑子里种了一颗榆树。”他摸着脖子歉意地笑完,又不假思索地说道,“许默,不过我那只鞋子怎么到你那里了?该不会是什么东西叼到你那里的?” “真是有棵榆树!就是一只嘴巴很损,很壮硕的‘耗子’叼到默默那里的!”王燕一下笑起来了——这不轻易笑的女孩也笑了,他更加纳闷了。 “我真是懵了,快点告诉我吧。” 许默抿着嘴巴盯着他:“那个若无其事走进我们女生宿舍楼,那个大冬天里还穿着个运动短裤,一只手拎拖鞋,一只手摸着脖子的人,是你吗?” 他一下恍然大悟了:靠!都被她看到了!原来那天在后面笑着喊“拖鞋”的女生就是她。 “我都忘自己长啥样了,应该——好像——是我吧。”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脸热起来,用手抓自己的脖子,嘴倒抽一口气——这糗事怎么让一个这么美丽高雅的女生看到呢?还帮我捡了回来,这也太狼狈了。 “你到底记不记得吗?你冲出女生宿舍的百米加速度,你那只拖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哈哈~,就是这样来到我脚下的。”许默边说边笑边比划着,却听不出一点讥讽的味道。 “真有那么精彩吗?能获个什么奖吗?”他被这个女生逗乐了,尴尬一下没有了。 “那要不给你颁个最佳逃跑奖吧?”许默又开心地笑起来。 “一定要给他颁个奖,要不然他下次又走错地方了。”王燕也笑着说道。 “别,别!那还是下次一起再颁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我怎么在湖边也能听到你的笑,你莫非有千里传音的能力?” 他又奇了怪了——周六周末的早上,他一次次地骑行过湖边,总能一次次地听到她那深刻悦耳的笑声。 “你再猜猜,这个问题一点都难不到你,如果你——”许默故意停顿了下来。 “我什么呢?拜托——我现在脑子里长了一棵榆树。”他双手一摊。 “哈哈~,成了一个榆木疙瘩呀!你们猜猜湖边什么风景最引人注目?” “除了那几条游来游去,追着一片树叶死都不放口的鱼!别的我真还不知道。”他笑着说道。 “NO,NO !有一道最奇特的风景,燕姐。” “默默,湖边不就是那几棵光秃秃的柳树?还能有啥?”王燕疑惑地说道。 “一天,我在湖边突然发现,突然就发现一个特别特别神奇的人。”许默有模有样地说道。 “什么样的人?”他们两个异口同声的问道 “一个从革命年代穿越过来的战士!”许默煞有介事地说道。 “靠,莫非你穿越剧看多了,产生幻觉了?”他说道。 “NO,NO !我当时正阳台上看风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就那么神奇,就那么风驰电掣般地出现在湖边的马路上。那人头戴红星八角帽,身穿绿军装,肩背军用绿水壶,胯下一辆黑色自行车。看他陶醉兴奋的样子,一定是赶着去参加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我猛然回过神,哇!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莫非他是……穿越过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酷呢。”许默转动着大眼睛,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 “默默,你描述的不就是个当兵的?不对,学校怎么会有当兵的?哎呀!我想起来了,你这描述好像是沐阳。对了……就是沐阳……沐阳,是不是你?只有你才戴红星八角帽,还有一款独一无二的军用水壶。”王燕盯着他说道。 他不语地听着,有些哭笑不得了——想尴尬却尴尬不起来,因那许默说话的样子太天真可爱。 “默默,人家那是工作需要,被默默你说得就像是故意摆造型,故意耍酷似地。”王燕怕他尴尬地说道。 他原本只有七分惊讶却故作十分惊喜地说道:“以你对当事人精确无误地描述,以当时自行车行驶的速度来看,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好陶醉好酷的革命战士!我太激动了,我竟然成了你最美的风景线。看来我穿越的时间点、地点都恰到好处,正好赢得美女的回眸一笑,太值了,这次穿越真地太值了!” 他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一边还激动地握着拳头——那认真的表情真就像他是穿越来的一般。 “真的?你真是穿越过来的?”许默认真地说道,似被他的演技一下搞懵掉了。 “默默,你别被他蒙了。沐阳我以前知道你说话很损的,现在才发现你嘴巴还这么贫,还这么会演!大话西游的导演怎么没找你去呢?”王燕笑着说道。 “我就是拿着月光宝盒,穿越过来的至尊宝。”他看到许默竟有点相信了,感觉有些好玩了。 “那请你——现在给我们表演个穿越时空吧。”许默一本正经地来了个邀请姿势。 “只能遗憾地告诉两位,月光宝盒我丢了,暂时无法穿越了。” “还装呀?拖鞋不小心丢了,月光宝盒也不小心丢了,难道拖鞋就是你的月光宝盒?”王燕笑道。 “哈哈~,那赶紧把你的鞋子变回月光宝盒吧,带着我看看你怎么大战牛魔王,怎么拯救紫霞仙子的。”许默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只要你抛弃了财产,跟我去放羊。”他随口哼唱了一句。 “说定了,放羊就放羊——不过你是去‘救人’还是去‘放羊’呀?” “嗨,你们两个别逗了,就像说真的一样。” 他们正聊,餐厅门口又走进几个人——正是他宿舍的室友。他们显然看到了他,在远处冲他挤着眼睛笑,他却全然没看到。 “真好色,看到美女就流口水了。”正对着他们的王燕不满地说道。 “我——没有吧?”他失措地摸了下嘴巴。 “又不是说你,你紧张什么?”王燕笑道。 许默捂着嘴巴差点笑出,又赶紧扯开话题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跳在空中,是怎么做到边投篮边和我讲话的?” “有点抱歉,我当时的弹跳脱离了地球的引力,所以在空中还有那么点时间。”他故作淡定地说道。 “估计是你脑子脱离地球引力了,注意力全在篮板上面。”王燕说道。 “既能摆脱地球引力,那你肯定能扣篮,下次给我表演一下。我还没看过真人扣篮,你扣篮的样子一定酷毙了!” “没问题,保证给你表演个‘大风车’灌篮,不过你先把人民币准备着。” “喂,看你扣篮还收费呀?”许默笑道。 “我担心学校的篮筐经不起我这么暴力一扣。” “沐阳,你吹吧,我从没看到你扣过篮。”王燕说道。 “不是说了吗?不是不想扣,是怕把球框给扣坏了。”他笑道。 “你不是撬不动地球而是你还没找到支点,对吗?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名字,赶紧报上你的大名来!” “我——李沐阳——建筑工程系的,燕子刚才还在说呢,故意装不知吧。” “不听你自报名姓就像咖啡没加糖——看你挺阳光的,莫非你真就是太阳?” “啊——我不做太阳,只想被太阳一直照着。” “很高兴认识你,阳光男孩。”许默伸出一只手来,一直细长白皙的手来。 “幸会!我没你说的的那么有型或者神奇,说实话就是一介粗人,一个天马行空的人。”他握着这个女孩的手诚恳地说道。 “那刚好,我就喜欢和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人做朋友。”许默眨巴着大眼睛也诚恳地说道。 “十三号的一份羊肉泡馍、二份饺子来喽。”餐厅里的服务员热情地叫喊着,端着餐盘,把晚餐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王燕尝了一口说道:“这学校的羊肉泡馍很正宗,和咱们西安的能媲美了,今天真有口福,沐阳你要尝尝吗?” “那就再点一份了,都算在我头上,上次说请你和你姐妹一起吃饭,今天算是兑现了。”他笑道。 “要知道我刚才就点大菜了,狠狠宰你一顿,谁让你把我撞得飞起来。”王燕说道。 “真抱歉,那天害得你裤子也烂了个洞,想吃什么大菜?现在点也不晚。” “裤子……两个洞?”王燕纳闷起来。 “忘了呀,你当时摔在水泥地上,你那牛仔裤就出现一个洞。”他认真解释道。 “哈哈~,你那天喝多了吧,那牛仔裤本来——本来——就有一个洞了。”王燕无语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故意的吧……哈哈……太搞笑了吧,你难道是一头迷迷糊糊的猪。改天我也把牛仔裤剪开两个洞,跑来告诉你说,快看!你把我裤子撞破了,赶紧请我吃饭吧。”许默一下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靠,原来如此呀!”他再次被自己的糊涂搞得哭笑不得了——那王燕也不像是个能穿破洞牛仔裤的女孩呀,他再次糊涂了。 “几个星期都没见你怎么笑,今天终于笑了,你说说你究竟有个什么愁的?”王燕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举起旁边的杯子潇洒地一饮而尽。 “啊,借酒消愁呀!” 许默惊奇起来。 “白开水了。”王燕笑着说道。 “你就不能陪我表演一下吗?”他笑道。 餐厅里响起了 “斯卡布洛集市”英文歌曲,饺子和羊肉泡馍的香味从碗里溢出来,他久违的快乐也从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溢出来。 第八章 冬季的第一场雪悄然而来。 “下雪了,快看!你们快看,外面下雪了!”坐在窗边的许默先兴奋地叫起来。 “下雪了!下雪了!快出来看雪呀!”餐厅里很多学生站起来——那些没有见过雪的大一南方学生,就如蜜蜂看见鲜花鲜花看见阳光般地向外冲出去。 “走吧,我们也快点到广场上去看雪了!”王燕拉着许默的手和他一起走出了餐厅。 皑皑的雪花,从夜幕里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洒在灯火辉煌的广场上,飘在斑驳陆离的湖面上,落在欢蹦乱跳的人群里。 那一刻,他站在桥上看着许默——她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她在雪花中欢快奔跑,她像孩子般天真烂漫。 他陶醉地看着,看着她春风一般的笑脸,看着她星辰一般的双眸。 他蓦然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自己走过的大街小巷,自己穿过的人山人海,在她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她就如一道光,一道神奇无比的光,射进了他冰封的灵魂。 在广场上看完雪,三人来到许默的教室——那是湖边教学楼二楼的一间教室。新建好的教室温馨典雅,米色的水磨石地面干干净净,木纹色的课桌整整齐齐,光亮的墙壁洁白无瑕,暖气片四散着暖气,天花顶上七八盏日光灯让教室亮如白昼。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教室里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有的聊天,有的磕瓜子,有的下棋,有的在打扑克牌 他们三人来到教室后面,拣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王燕和许默坐在他对面。他今天没有戴帽子,广场上的雪洒满了他的发,他却浑然不知。 “嗨,你可以扮圣诞老人了,正好快圣诞节了。”许默笑着,轻拍他发上的雪。 他受宠若惊地躲开,没曾想这美丽的女孩对他竟这么热情。 “默默你身上也好多雪,快把自己身上的雪也拍拍。”王燕解下围巾帮他拍打起来。 “我自己来了,我还没有成七老八十的圣诞老人呢。” 他笑着站起自己拍打起来。 “哇!这雪下的好大,明天野外一定白茫茫一片,一定好美!我们三人明天一起到野外看雪如何?”许默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说道。 “我也好想去——只是好遗憾,这个周六我还要去饭店里上班,沐阳你明天有空吗?”王燕说道。 “你知道的,我一下雪就特别有空。” “那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到郊外看雪了,如何?”许默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你挺可怜的,我就当一次保镖。”他忍俊不禁地说道。 “那就伸指头吧。” “伸指头?”他疑惑地伸出五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话要算数哦。”许默伸出小指头勾着他的小指头。 “默默,我真羡慕你呀,还像孩子般无忧无虑。”王燕感叹道。 “哈哈~,对呀,我就要做孩子,做孩子最开心了。我们三人来打牌吧,就打 ‘跑得快’吧。”许默说道 “好呀,输了的人怎么惩罚?”他笑着问道。 “就贴纸条,末家就在脸上贴一张纸条,我太想看看你满脸纸条的样子,那一定特别搞笑。”许默说罢,从旁边同学那里借来一副扑克牌。 “那还不一定,我也满心期待给你们敷免费面膜。”他笑起来。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吧。”许默拿起扑克开始洗牌。 那天晚上许默的牌一直很好,一直不停地赢。他一个晚上最好的一次牌是拿到一个“二”,他就一直不停地当末家。 “太不好意思了,又要在你脸上贴纸条了。”许默又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她拿起白纸条,贴在了他空隙不多的脸上。她的手纤长白皙,细腻光滑,不胖不瘦,竟没有一点瑕疵。 “再输下去,你的脸就没地方贴了,咋办呢?”王燕故作为难地说道。 “让我找找,找找哪里还有空位?这边还能贴两张,这边还能贴一张。”许默指着他脸上的空处,忍不住又笑起。 “没地方贴?我就把衣服脱了给你们贴,这够宽够大了吧。”他不假思索地就说出来——因为宿舍里其他人以前也这么干过。 “真粗人一个,不把我们两个当女生呀?”王燕说道。 “那不行啊,万一你冻病了,我们还要为你负责呢。我想了一个好主意,就打手掌心吧。”许默又开心地笑起来。 “那正好练练铁砂掌,今天晚上我手掌心一直就特别痒。”他笑道。 “哎呀!我想起了一个事情。”许默故作惊讶地说。 “啥事情?”王燕问道。 “我们数学老师的一把尺子正好排上用场,老师说这个治疗手痒特别管用也。”许默边说边向讲台走去,从讲台里找出一把厚厚的不锈钢直尺来。 “不会吧,真要用尺子打?” “谁让你嘴巴这么损的,该打!”王燕说道。 “男女平等,一视同仁,一会你们挨打可别哭。” 三个人又兴致勃勃地打了几轮,输的人总是他。 “我不得不说,我今天得罪了赌神爷,就没抓过一次好牌,这不是一点邪门,是真太邪门了。”他笑着伸出手掌来。 “闭上眼睛认栽吧,我要打了,可不准哭呀!”许默拉着他的手指头,拿起不锈钢尺子来,顽皮地说道。 “我哭干嘛?又不是你们挨打。” “我们挨打就不用你哭了,你这自身都难保了,赶紧求饶吧,我真用力打了——很疼的。”许默摇晃着尺子。 许默那柔软无比的手拉着他的手指头,他有些小激动,一激动就想笑。 “你赶紧打下来,我快受不了。”他笑起来了。 “真的要打了?” “你打吧!” “打了呀!用力了!” “拜托你快点,我真难受,哈哈~”他憋不住,终于大笑起来。 “怕痒呀,那我用手来打吧。”许默放下尺子,用手轻轻地顽皮地挠他掌心。 他手心异样地痒,忍不住笑,闭紧嘴唇猛笑。那“咯咯”的声音像公鸡打鸣一般,教室里的人无不好奇地扭过头来。 他笑得说不好话,笑得咳嗽了好几声才停止下来。 “不挠你了,看来你真的怕痒。”许默笑着停下手来。 “沐阳你没事吧?”王燕惊讶地看着他大笑不停的表情。 他笑得头晕眼花才停了下来。 “今天晚上真的别怪我,我的牌太好了,怎么总拿双王?”许默得意地说完,手里的扑克一下又打光了。 这次她没有挠他痒痒,她用手轻轻地打过来,他却如触了电鳗般兴奋起来。 三人尽兴玩到十一点才离开走向宿舍楼,教室里早就没人了。 许默整个晚上都在笑,悦耳的笑声一直不停。他被她的笑声传染了,一个晚上也在不停地笑,从来没有过的愉快自在。 世界上真有这么开心的女孩,还有自己真还能这么开心——他竟有点不敢相信了。 来到三号宿舍楼下,许默看着他说道: “明天早上七点半,湖边桥上不见不散。” “没问题。”他回答道。 “打下你的手机,万一我睡着了,你就电话call我。”许默拿出一个别致的新款手机。 “OK!不过我比较复古,我都用公用电话呢。”他说道。 “默默有最新款的苹果了呀,天成哥给你买的吗?快拿过来我看看。”王燕羡慕地从许默手机里拿过手机,细细端量起来。 “话多,真是一个小燕子!”许默又从包里拿出笔来,写了一串号码递过去道:“我的手机号。李沐阳刚才我说的话听到了没?你可别呼呼大睡,让我反过来去找你。” 他呆呆地愣了一下,说道:“我起的一般比鸡早!月下柳梢头,人约断桥处。” “哈哈~,大诗人——只是学校的桥还没有断呢。燕姐今晚就睡我宿舍里呀,李沐阳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明天我要看看一个穿越到冰天雪里的战士。”许默和王燕向他微笑招手道别。 和两位女生在宿舍楼下分手后,他自己有点吃酸萝卜了:这‘天成哥’是他男朋友?还是他表哥?看来是个大款,这高档苹果手机在班上最款的飞哥也没用上……估计是他表哥吧,如是他男朋友,晚上怎么没来? 愉快爽朗的心情让他很快忘掉这短暂的困惑,他情不自禁地在灭灯的宿舍里,唱起一首情歌:“我见过一场海啸 没看过你的微笑 我捕捉过一只飞鸟 没摸过你的羽毛 要不是 那个清早 我说你好 你说打扰 要不是 我的花草 开得正好 哪里找 啊 哪里找……” “哎呦,木木少见地开心呀!是不是有好事?春风得意呀!”同侧的眼镜哥笑着问道。 “那还不是吗?在餐厅里两个美女围着木木转,可是两个,一下就搞定两个!能不高兴吗?真羡煞宝宝了!木木,你能不能照顾下我们这单身汉的情绪。”大宝哥砸着嘴巴说道。 “穿白衣的美女是谁?我靠!那脸蛋,那身材,比艺术系的第一美女还经典!木木你是怎么搞定的?”棍哥又伸出了长舌头。 “就是聊聊天吃个饭,你们想象力都丰富,都适合当导演。”他笑道。 “看你对那美女眉飞色舞的色样,倒像要吃了那美女一般。” “棍棍,你观察得真细致入微呀。”眼镜哥笑道。 “总要对兄弟的终身大事表示下关注!” “哈哈~,你们都适合给月下老人打工。”他笑道。 “木木,那白衣美女莫非是传说中的校花?”大宝哥说道。 “哎呀!校花吗?长啥样啊?传说中校花才过来新校区,就对面生物工程系的——木木你那位是不是生物工程系的?”眼镜哥又有极大兴趣地问道。 他不语地笑了笑。 “我靠!真是校花呀!一模一样,木木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呀?”还在玩电脑的大宝哥在网上搜索到一张照片。 “我靠!有天理吗?有天理吗?校花都被你搞定了!我靠!让我们这光棍汉还怎么活呢?”眼镜哥大叫道。 他真有点神惊了!莫非校花真就是许默?那个让无数男生想一睹芳容的女孩。 “有了校花早忘了兄弟,兄弟们在餐厅里和你打招呼,你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看你馋的,馋得都打哈喇了吧!完全是重色轻友!为了传传宗接代把兄弟们全忘了!”棍哥有力地说道。 “我靠!木木,你咋一下那么牛掰呀,把校花都搞到手了,赶紧把你的泡妞高招传授一下!”大宝哥笑着说道。 “我靠,传授什么?你们别见风就是雨的。” “那天生的东西能传授吗?你们两个怎么和木木比?你们说说怎么比?比上不足,比下你们也不足,说直白点,追美女你们两个就是先天不足!”棍哥悍然地笑道。 “棍棍,损兄弟也不是这么损的呀?”大宝哥委屈地说道。 “木木,你再怎么厉害,也不能一人占两个吧,把另一个介绍给兄弟。你也知道兄弟不容易,几十年了连女孩的手还没碰过。”眼镜哥极其心酸地说道。 “老三,你还是人吗?花心也没见过你这样花心的!你不是还有尼尼?要轮也该轮到我这单身汉呢!”大宝哥又继续笑道。 “收起你们那一套吧!我今天不仅重色轻友,而且还有点见色忘友了。”他笑起来。 “哈哈~,看看!有了兽性就没了人性!”棍哥悍然地说道。 “太对了,这下你们满足了吧!”他笑道。 “一点都不满足,赶紧把你那校花女友找来,让兄弟们先睹为快!” “就是来个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也好呀!” 宿舍的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章 一个晚上,他一会睡着,一会又醒——睡梦里担心睡过头,醒了又觉得时间慢如乌龟——12点、1点、3点……。 还没到五点他就从床上爬起,兴冲冲地跳下来,拿起脸盆、毛巾、热水瓶、洗发水、牙膏、牙刷、剪刀,找到沉睡许久的剃须刀向洗漱间走去。 “靠!一大早就搞地震呀!”大宝哥又杀猪似地叫起来。 “靠!一个地震,一个高音喇叭,还让人活吗?”眼镜哥也紧随其后。 “你们两个再啰嗦,把你们两个都阉了,送去当太监!”棍哥的声音更加彪悍。 他听着这声音,悦耳极了,音乐一样的动听。他对着洗漱间墙壁的镜子,盯着那张许久没有重视的脸:有型的轮廓、深邃的眼神、浓黑的眉毛,长长的头发。 “我靠!可以扎小辫了……”他还没想得很充分,剪刀已在头发上剪了三刀,剪了三刀后感觉很容易,又接着三刀…… 镜子中的头发却零乱起来,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想象发展下去。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用剪刀不停地剪,越剪越没头绪,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最后他再一看镜子,这头还是自己的头吗,这不就是一个“癞子”头吗?有的地方头发长,有的地方头发短,有的地方干脆没有毛。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全剪掉!又用手动剃须刀补上若干刀……最后不出意外地成了光头。 “靠,一切从新!从‘头’开始!”他摸着镜子中光溜溜的头皮,为自己的无脑荒诞,为自己找到的天才理由,忍俊不禁地高声说道。 他想穿件有面子的衣服,衣柜里始终找不到,只能去求助阿虎。 “我靠!我靠!不会吧……木木!你这是准备去当和尚吗?”阿虎在宿舍门口笑得合不拢嘴。 “我他妈还没看破红尘呢!把你昨天穿的黑皮大衣拿过来。” “难道去约会?”阿虎笑着返回宿舍。 “总要对得起你这言传身教吧。” “终于开窍了!早就和你说了,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过你这光头整得有点过了!本来可以装《黑客帝国》里的尼奥,结果现在只能演莫菲斯了!”阿虎笑哈哈地把大衣递过来。 “要演就逼真点!把你那墨镜也拿给我。” “皮衣,光头,墨镜——这可是黑社会大佬的标配呀。”阿虎又从书架上找到墨镜递过来。 “不懂吧,我就是要给人留下印象,莫奈画‘日出’没‘印象’,他能画出来吗?”他似是而非地辩解着——总之是覆水难收,木已成舟了。 “我就怕你把小姑娘吓哭了,不给你打喯了。”阿虎嘻嘻地坏笑道。 “你老虎嘴里能不能吐出个象牙来?” 他翻出压箱底的“锻炼身体”所得,来到学校的超市里,第一次酣畅淋漓地购物,第一次无所顾忌地购物——完全忘记了什么叫“有今天没明天”、“有上顿没下顿”了。 许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盎然地跑到宿舍阳台上。她并没有认出他,她应是只看到一个头顶光亮皮衣墨镜的型男,站在冰天雪地的桥头玉树临风。 她转动眼睛搜寻他的踪迹,那光头男却大力向她挥手,昂首阔步地走过来。 “嗨!你是——李沐阳吗?”许默小心翼翼起来。 “应该——是我吧。”他腼腆地取下墨镜。 “喂!你是从外星穿越过来的吗?”许默忍不住笑起。 “一不小心成这样了。”他摸着 “寸草不生”的光头,一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表情。 “哈哈~,稍等我马上就下来。” 许默踏雪而来,大老远就抿着嘴巴,转动明亮的眼睛紧盯着他。 “理发师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把我们的至尊宝理成了小和尚,这也太不小心了吧!哈哈~”许默还没走近就笑起来。 “这个理发师——就是我自己了,第一次理发请多多包涵。” “哇塞!真的吗?你自己理发,真行呀!哈哈~,没看出你什么都会,绝顶聪明呀!” 许默银铃般地笑出来。 “聪明谈不上,倒是先把顶给‘绝’了。”他摸着头皮说道。 “哈哈~,你说话太逗了!我真彻底臣服了你。” “我们快去吃早餐,填饱肚子就出发了。”他说道。 “你请客吗?” “当然。”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在学校餐厅里一个档口前坐下来——档口里有北方最经典的油条、豆花、小笼包等。 她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楚楚可人,气若幽兰。 “今天有何计划?”她问道。 “去太行,爬大雪山去。” “大雪山呀,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帅哥,美女!豆腐花,包子来喽!”服务员热情地招呼着。 那天的豆花很美,后来他想不起来豆花是甜的还是咸的;那天的包子很香,他后来忘记是肉馅的还是菜馅的。 大雪后的太行山清澈高远,如诗如画。湛蓝色的天空遥遥直上,巍峨的雪山飘渺悠远,颤巍巍的树林披上了新的嫁纱。 风吹来,枝头上团团簇簇的雪花瑟瑟落下,雪地上几只受惊的孤鸟飞掠进云里。 许默在雪地上像个孩子般欢快奔跑,一会在树林无影无踪,一会又露出她孩子样的笑脸。 她穿一件白色修身羽绒服,一条黑色紧身登山裤,一双高帮黑皮马丁靴,一顶米黄色毛线帽,一条毛茸茸的围巾。 冰冷的风吹在他脸上,空旷的白色世界让他沉浸之中。 他在雪地里自由漫步着,似是一头自由行走的狼,似是一只迎风翱翔的鹰——在这无垠的雪地里,在无边的天空上,展现自己最狂野最纯粹的生命。 许默在前方回眸一笑,她美极了。她黑亮的发轻摆着,她清澈的眼神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她精致的面容在雪的映衬下白亮剔透。 “嗨!你在看什么呀,快向前走了,今天的野外真美,太美了。”她仰头看向天空,情不自禁地在雪地上转着圈。 “前方那座大山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有信心登上去吗?” 他手指向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峰——那雪白的山峰直插进云里。 许默抬头看了一眼,信心满满地说到:“NO problem at all.” “上这山可不是一句NO problem 就行了。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山下看着容易,山上就是‘蜀道’!可别到时候既上不去也下不来,让我把你扛下来呀。如果有问题现在要坦白从宽,我们改变目的地。”他不无担心地笑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能上去吗?” “我闭着眼睛都上去了。”他不屑一顾地说道。 “难道我睁着眼睛还上不去?你可别认为女子不如男,对我们女子另眼相看呀!” 许默脸上一副神气的表情。 “但愿你真是花木兰!既然NO problem,那我们还等什么呢?”他兴致盎然地说道。 “出发喽!出发喽!今天本女子也要体验一下红军过雪山的感觉!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许默兴奋地叫起来。 “真有大无畏的精神!如果你能到达雪山之巅,我还有点小小的惊喜。”他故作神秘地说到。 “什么惊喜?”许默那脸色竟有些忐忑。 “如果你能活着到达峰顶,你就知道了。” “哈~,别说得那么吓人好吗,我不仅会活着上去,而且还会活得好好的。”许默翘着嘴巴说道。 ………… 两人来到大山脚下,一条蜿蜒的雪路通往山上。 “这山路弯弯曲曲,真像一条爬行的白蛇。”许默指着长长的雪路说道。 “那我们就踩在这白蛇的背上,征服这条白蛇吧。”他笑着踏了上去。 “不怕这白蛇把你吞掉?”许默笑着也跟了上去。 “蛇都是怕我才对,不知道多少蛇都进我的肚子里了。”他笑道。 两人边向上攀登边聊起来。 “真的吗?你不会连蛇也吃吧。” “还不知道吧,我是来自深山老林里的原始人,什么都吃。”他笑道。 “哇塞!我怎么说好久没看到蛇了,肯定都被你这原始人吃完了。那蛇光光滑滑的,想起来就怕,你还真敢吃它呀?” 他接着说道:“小时不懂事,以为蛇是吃青蛙的害虫就常常拿把刀去为民除害。那刀还是我在河里摸出的一把古刀,形状是弧形的,我名曰‘圆月弯刀’,不知道多少蛇葬送在这刀下。不过后来我遇到了一件恐怖的事,就再也不杀蛇了。” “什么事呀?还能让你这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害怕。” “我看到一条蛇想去捉它,它一溜烟地向洞里钻去,尾巴却被我拉住了。那蛇的劲可真大,我用全力也拉不出来,刚好村里的军子哥放学路过,就帮我一起拉。” “你们和蛇拔河呀,后来怎么样了?”许默瞪大了眼睛。 “蛇被我们拉了出来,脑袋却不见了,原来蛇头和蛇身竟被我们拉得分了家。” “这样呀!你们也太残忍了。” “当天晚上我就梦到那条没有头的蛇,血淋淋地盘在我脖子上,勒得我没法呼吸,你说恐怖吗?”他故作惊恐状说道。 “好恐怖的梦!看你还敢杀蛇吗?” “从那以后是万万不敢了,可时常还梦到那条阴魂不散的蛇。”他脑子里又跳出那条没有脑袋还在挣扎的蛇——他突然觉得那蛇好像自己。 “哈哈~,你可要吃斋念佛,天天口念阿弥陀度,请你这条大慈大悲的蛇饶恕我的罪过吧。”许默模仿和尚作揖的样子笑起来。 “我都三月不知肉味了,可噩梦还是依然如故呢。” “你常常做噩梦呀?” “是呀,经常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没看出你这个乐天派,还会经常做噩梦。” “表面现象了!我天天调整自己,快把自己调成个只会笑的机器人了。” “哈哈~,你说话好逗呀,你的诙谐都是从哪里学的呀?” “外部环境学来的,外部的恶劣环境教会了咱家以苦为乐,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笑道。 “真乐观!我听燕姐说你是靠自己养活自己的呀!是真的吗?” “啊!这都告诉你了?不怕你笑,咱从小到大都得靠自己。不过也好,靠自己也许比你们更适应恶劣环境,如果遇到个火星撞地球,我可能就是那唯一的幸存者。”他又笑道。 “哈哈~,有种生物叫水熊虫,听过吗?” “没有呢。” “这种虫无论在任何条件下都能生存,不怕高温,不怕严寒——在喜马拉雅山,温泉,南极,深海下都能生存,甚至外太空都能生存。据说只有太阳毁灭了,它们才会灭绝,你说这种虫厉害吗?”许默说道。 “真有这么厉害的虫?”他惊讶了。 “哈哈~,我想说莫非你就是那水熊虫变来的,火星撞地球了都还能生存!”许默笑道。 “我倒真希望我就是那火烧也不死,冰冻也不死的水熊虫,这样什么事我都无所畏惧了。” “你这吃蛇的原始人还有畏惧的事?” “马上毕业了,喜欢的事可能饿肚子,挣钱的事又不是我这自命清高者的初衷。” “无论怎样,都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吧。” “我是学建筑方面的。我有时候忍不住地想人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向大自然索取了那么多的东西,去建造奢侈的房屋,打造一些没有实用价值的华丽造型,究竟有什么意义?难道只是为了一种形式美?人类无论建设再美的东西和亿万年演化而来的大自然相比都不值得一提。” “哈哈~,形式上的美和内在的美并不冲突呢。如果在条件允许下,内外兼顾不是更好吗?”许默认真地说道。 “我怕的是人们为了建设一种美,而破坏了另外一种美。人们为了物质需要,为了填满自己不断的膨胀欲,给我们这个星球造成了多么大的破坏。为了看日出把房子建在了山顶,为了一块美玉把整个山都掏空,为了挖到河下面的铁砂,把整个河道都破坏了……就如这附近的很多山吧,人们为了钢铁为了煤炭,在这山上任意开采,多少植被都被破坏了,多少树林被挖掉了。我们这座城市一年你看到过几次太阳了吗?你看到过蓝天白云了吗?我们这里被定义为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平常站在这个地方看山下,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是呀,我们这里的污染太严重了!就算是晴天也雾霾一片。不过我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有了环保的意识,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看我们学生物学的,就是为了了解大自然,更好地保护大自然,让我们的地球生机勃勃。” “我有时候想我们这个星球在人类出现以前,一定特别美丽,美得无法想象!自从人类诞生后很多神奇的生命都消失了,地球也满目疮痍了。” “哈哈~,不要悲观了。只有美丽的风景,没有欣赏风景的人,恐怕也不行吧。” “你说得对!只有这些雪景,没有我们,这雪景岂非没有意义了?” “那你心中的理想生活是什么?” “你说别人吧,可能想着舒适安逸的生活吧,而我呢,每天想的是去经历更多的艰苦,稍微放松几天,心中就有些惶惶然了。” “哈哈~,你莫非属骆驼的呀?” “说对了,真是属骆驼的,一天不背点重的,就还真不行呀。”他笑起来。 “不过有人说,在艰苦中一个人更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和优点,在安逸的环境中自己闪光的东西反而会忘却了。这就好比陆地上的生物,生活的环境比海洋恶劣多了,这逼使它们发挥自身最大的长处,不断进化着,所以陆地上的生物比海洋中的要高级多了。” “你真是学生物学的,这都联系起来了呀。”他想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说人类究竟要向着什么方向进化?这个社会越来越物质化了,精神上却空虚没有寄托了。有些人会说我清高,不过我就想着过《瓦尔登湖》中描述的那样简单的生活,自给自足。我生活在农村,从小就种地,吃着我自己双手种的粮食,我会感觉很喜悦。我在五月的田野里割小麦,太阳虽然很大,我全身是汗很累,但我看着金黄的麦田,天上的布谷鸟,我内心很充实。我跟着同学去ktv唱歌,一晚上消费好几百,虽然花的不是我的钱,但我仍然感觉像犯罪一样,我宁肯在清晨的湖边唱一首歌,读一首诗。” “我很赞同你说的,无欲则刚!我也喜欢简单充实的生活,简单的生活让人更健康快乐。我也喜欢自然而然的东西,我也渴望我们的地球一片欣欣向荣,地球上的生命不断的繁衍,生生不息。” 他们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让平常易行的路也难了不少,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就有点小吃力了。 “要不休息一下吧?”他关切地说道。 “这才开始呢,休息什么呢?你刚才说闭着眼睛都能上去,莫非你一下体力不支了?”许默笑着问道。 “我是怕你跟不上好吗?我能从早上六点爬到晚上,一天走六七十公里的山路都没问题。” “这么厉害!果真是满山跑的原始人。” “有一次为找一个诗人的陵墓,我和一个朋友在深山里迷了路,在山里整整走了两天。当时饿得快要发疯,把遇到的能吃的都吃了。” “哈哈~,真不假,自从人类出现以后很多神奇的生命都灭绝了。” “我这不一样,纯属满足基本需求。” 没想到你还是探险家,真有冒险精神!记住下次去探险带上我呀,我这学生物的也很想多了解了解我们的大自然。” “ok!我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想把自己锻炼得结结实实的,能走过世界上最美最险的路,最好能走遍整个青藏高原,还能爬珠穆朗玛去。”他笑道。 “真不错!你的想法真好,走的路越多视野就越开阔。” “是呀,要是我不爬到这座山上,我就不会见到这山里的寺庙,古陵墓,甘泉,柿子树,石桥。对了,我们一会就要穿越一座石桥,那桥特别险,我有点担心你过不去呀!” “喂!我就一句话,你能过我就能过——我怎么发现你很爱唬小孩子,你可别真别把我当小孩子了。” “好的,我们的巾帼女英雄!” 山路不知不觉就崎岖了,他双腿沉重起来,雪地上的脚印也深起来,许默却是一副闲庭信步,安然而往的样子——难道是假象吗?一个女孩这么有力量,他好奇起来。 在一个平整的山坳处,许默转身眺望山下的大世界,睁着大眼睛激动地说道:“看!整个城市都被我们征服了,整个城市都在我们脚下,我们的学校,火车站这里全能看到,全部都成了白色,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嗷嗷——嗷嗷——”他对着这无垠的天地高叫起来,“我好想画一副画,用最纯净的色彩画出今天这最纯净的世界来!” “你还会画画呀!那帮我也画一幅好吗?画出这洁白的山峰,这蔚蓝的天空,最好把你这天马行空的外星人也画进去。”许默也盎然地说道。 “要画也是把你这淑女画进去,我这大光头和这美景不搭调呀。” “哈哈~,正好和这白雪遥相辉映。说真的,我在一本书上看到,女孩剪掉长发是为了忘掉曾经的感情,男孩剃个光头是为什么?” “是为了……为了从头开始吧。” “难道你有很多不美好的回忆?” “该记住的记不住,该忘掉的忘不了。”他摸着脖子笑起来。 “你头顶上还有一道疤?怎么留下的?” “隔壁宿舍失了火,我去救火摔了一跤,头磕在桌角留下一个疤。起来后竟有些失忆,还好没多长时间就好了。” “那个以前在学校里传颂的救火英雄,难道就是你吗?”许默惊讶起来。 “啥英雄呢?不过是我发现的早,拎着几桶水先跑进去了而已。” “哇!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救火英雄就是你呀!”许默惊叹地说道。 “可别叫我英雄,我可承担不了这个大名呢!” “你的故事可真多呢!” 这时,天上的太阳难得的从云彩里冒了出来,射出万道光,白白的大地一下刺眼无比。 他从从包里掏出一副浅蓝色的太阳镜——这副蓝色太阳镜是他在老校区一个商店购买来的。他发现这眼镜的样式竟然和“菁菁”戴的眼镜一模一样,就睹物思人地买来。 “来,戴副眼镜,这雪地太刺眼了。”他说着自己先带上墨镜。 “你准备这么充分呀!”许默笑盈盈地把眼镜戴上,“我戴这副眼镜怎么样,酷吗?” “很酷,酷得我都认不出你了。”他惊愕了——如果“菁菁”取下眼镜他还能认出来吗? “你也很酷,酷得就像冷血杀手!” “哈哈~,十步杀一人的刺客。” “是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许默轻松地迈着步,向前攀去。 “真的是千里不留行,走这么久看你还如履平地呀!”他赞叹着追了上去。 “嗯哼,忘记告诉你了,小女子还是咱们学校的长跑冠军,高中连续几年越野长跑我都是学校的第一名。”许默眨巴着眼睛,得意洋洋地说道。 “哇!真是深藏不露的花木兰!只有在高山之巅,群峰之上,你才显山露水呀!” “哪里有你高?看哪里有你高?才到你鼻子这里。”许默用手贴着他的鼻子比着。 “学校像你这样能跑能锻炼的女孩少之又少,我们大多数男生也不如你,估计现在很多男生还梦周公呢。他们对锻炼一点不感冒,对追女孩那简直是如痴如醉。” “那你现在如痴如醉了吗?”许默笑着,直直地看着他。 “我——”他一下断电,失措地摸着后脑勺,脸发烧起来。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愣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有还是没有?”许默笑着追问道。 “暂时没有。”他只能回避地说——菁应该早忘了他,此刻正和别人一起风花雪月吧。 “什么叫暂时?看来你马上准备追女孩了,谁呀?燕姐吗?”许默紧紧地追问道。 “别误会,我和她是普通朋友,仅限于此。””他恨不得把王燕和他的关系撇得一清二楚干净净净的。 “真的仅限于此吗?还有我以后找你玩了,就别告诉她了,听到了没?”许默有点小神秘地说道。 “为什么要瞒着她呢?”他疑惑地说。 “你真是一头糊涂的猪,我们快点前行吧。” 越向上,山路越陡峭,冰雪越光滑。 “这路越来越难走了,我去树林里折两个棍子当手杖用。”他说着走进旁边的灌木林里——这灌木不仅结实有韧性上面还带了冰,他英雄似地脚手并用,三下五下就折了几条直直的灌木枝,手上被冰划破了一个血口子。 “疼不疼?”许默拿出纸帕轻轻地擦着伤口。 “疼啥,只是个血印子。”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手好冰呀!带我的手套。看能戴上吗?”许默说着取下一只皮手套。 “我没关系。” “别逞强了,现在要拄登山杖了。一人戴一只,这样总可以了吧。”许默坚决把她的手套硬套在他手上。 “好暖和,是熊皮手套吗?”他手暖起来,竟一下暖到心里。 “蛇皮手套,怕了吧——看下几点了,预估下什么时间能爬上山顶,我们要均衡地分配我们的体力。”许默说道。 “刚过10点,我们爬了两个多小时了,估计还得2个多小时,这雪让我们的速度慢了一半。”他看着手上的电子表说道。 “那我们快点了,争取中午登上峰顶,天黑前能赶下山来。” 两人继续沿着弯弯曲曲的雪路前行,越到高处越安静美丽,真就像穿越到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纯净无瑕,没有一点凡尘俗世的打扰。 前方出现一个峡谷,峡谷上有一座石头拱桥,那拱桥如飞虹横跨峡谷两岸。不过那拱桥不到两米宽,简易的木栏杆也残缺不全。这高耸的悬崖,凛冽的山风,湿滑的冰雪,让这拱桥看起来岌岌可危,人还没有走上去就像要断掉一般——这桥本来也不是一座行人的桥,是山里人灌溉修的水渠,后来人们在上面铺了石板,做了简单的护栏,就成了一座桥。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桥,没说错吧,是不是特别险?” “还是那句话,你能过去本女子就能过去!”许默虽嘴巴说的轻松但那眼神却闪烁了一丝不安。 “如果不行,就别过去了,这确实有些危险。”他认真地说道。 “我可不想半途而废!再说这桥有两米宽,走过去还是没有问题。”许默眼神又坚定下来。 “真是花木兰!不过一定要小心呀,我走前面,你跟我后面,我用棍子拉着你。” “好呀!有你在前面开路,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许默开心地把棍子的一端递给他。 两人一步步走上石桥,他紧紧地拽着棍子,比任何时候都谨慎起来。 那石桥中间的栏杆已全被山风损毁,桥下深不见底,桥面是光溜溜的冰:这桥走起来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突然一阵狂风夹着雪花卷来,眼前一片白色,许默站立不稳——他一把拉她入怀,用他钢铁一般的身躯挡住了这狂风。 “这风好吓人!还好——有你。”许默躲在他怀里,头上已惊出冷汗。 “真不该让你跟我冒这个险。” “没什么了,不是还有你护着我。” “这风好大!你还能前进吗?” “没问题!”许默鼓起勇气说道。 “这样了,我背你过去。” “你背着我好走吗?桥面这么滑,太危险了!” “你放心,我绝对保证你安全,我平常闭着眼睛都走过去了。真的我还经常在这个桥上栽跟头!”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内心却无比紧张起来。 “真的吗?”许默惊讶地说道。 “骗你是小狗!”他认真地说道——他心里想到为了许默的安全,自己当一次小狗也无妨了。 “那你可要当心呀!”许默激动地趴在他背上。 他背起许默向前跨去。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迈出去。这桥像山一样高,悬崖下像海一样深,这一切都让他绷得紧紧的……原来他梦中的桥就是这座桥,那梦中的不安竟和今日一样。 他顶着呼啸而过的山风,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桥面——深呼吸调节着紧张的神经,一步步地向桥头迈去——这段路比他走过的任何路都艰难,都触目惊心。 “哇,你可真是勇敢的战士!”许默从他背上跳下来激动地说道。 他长吁一口气:“对我而言小菜一碟,我不是你和说过我闭着眼睛都走过来了。” 他们躲在桥头的一块石崖下休息——那凸出的石崖被风化得崎岖嶙峋,张牙舞爪,甚是奇特。 “别嘴硬呢,肯定紧张,你看你都出汗了!”许默拿出纸帕把他拭汗。 “我紧张,是因怕你掉下去我就没钱賠你爸妈了,我只能给他们做牛做马了。”他轻松地笑道。 “我真佩服你,命都快搭上了还能笑出来!不过你真是太勇敢了,要是没你背着,我还真过不来了。”许默异常感动地说道。 “我就是匹夫之勇的李逵!这桥真太危险了,真不应该带你过来,下山我们走另外一条路。” “没关系下山我们还走这里,我要练习练习,为后面的探险做准备!”许默说道。 “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许默哼起来,又欢快迈开脚步。 山路越来越陡,越来越光滑,甚至很多地方脚手并用才能上去。 他们不断地喘着粗气,都有点力不从心了。这次的运动量大大超越了他的预期,再加上天寒地冻,他的体能也快消耗殆尽了。 “真没想到,雪天登山这么难,比平时难多了。”他歉意地说道。 “我们再加把油,就到山顶了!看,已经不远了。”许默指着近在咫尺的山顶说道。 “我真佩服你的意志力,你比花木兰厉害多了,我都快顶不住了。”他气喘如牛地说着,大口的热气从他嘴里冒出来。他身体异常地疲劳,腿就像绑着个一百多斤的沙袋。 “我和你一样累呀,这就是万米长跑中的最后一千米,如果我们再咬咬牙,胜利就属于我们的了。”许默没有丝毫怯弱地说。 “到了上面我会给你一点小小的惊喜。” “什么惊喜?这么保密,我都有点心急了。” “到了上面你就知道。” “好吧。为了你的惊喜,我也要坚持到顶峰上去。”许默的脸蛋竟有些红了。 她心里忐忑激动起来:难道他要和我……不会吧,这也太快了吧…… 许默第一次看到他,就被他吸引了——他高高的个头,黑亮的头发,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清秀俊逸的面孔,深邃忧郁的眼睛。 他旁若无人地从女生宿舍门口走进来,大冬天竟还穿着运动短裤,小腿上露出铁打一样的肌肉。 他从她身边走过,竟然若无其事地向女生公共洗漱室走去。 她笑着猜疑着:莫非他要到女卫生间方便?还是……偷窥?有这么明目张胆胆的人。 她还没有来得及提醒他,他在洗漱室门口就迈开了双脚,开始逃了,飞快地向外逃了。这高高大大的男生跑出的样子,她感觉可爱极了,像个小孩犯了大错,头低低的,脸也红了——只是他手上一只拖鞋掉了,他也没有顾得上。她忍不住在后面笑起来,急忙叫道:“拖鞋、拖鞋——”,只是他全然没听到,一溜烟地消失了。 没想到第二天她又看到他了。 她早晨在阳台上,看宿舍楼下湖面上的涟漪,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快速闯入湖边的路上。 那不正是昨天闯入女生宿舍的男孩吗?她有些兴奋起来。 这次他竟然戴一顶五角星八角帽,穿身绿色军装,胯下一辆二八自行车,他无比陶醉地边唱边骑着——真像是从革命年代穿越过来的青年战士。 她忍不住又笑了:这也太有个性啦!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消失在远方。 第二天早上,她眼睛不是在湖面上了,而是盯着湖边的马路了。没过多久,他果真又风驰电掣般出现,就像至尊宝驾着七彩祥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下午王燕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她一下又发现了他。他站在不远的地方,他俊俏的脸上沾了一些灰尘,他像个害羞的男孩向她瞟了一眼,又急忙低下头,似生怕被人发现一般,她又忍不住地笑了。 后来她从王燕那里知道他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有一天她特意跟着王燕来到篮球场上想认识一下他,结果她兴奋地和他打招呼,而他的眼睛始终就盯着篮球,只回了一句似懂非懂的话——这人怎么这么高傲呀,她心里不乐地想到。 晚上在餐厅里,她重新认识了他。 他竟是个异常有趣的男孩,有些自嘲,有些幽默,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尤其是近处看他的眼神太迷人了,时而扑朔迷离,时而炯炯有神,时而充满令人动怀的忧伤。 莫非自己有点喜欢上他了?可是……她有些矛盾地想着。 * 他后面的每一步都是沉重的,每一步都要深呼吸。他身上又冰又冷,每一步靠着意志力才能去完成。 “加油呀!李沐阳!”许默喘着粗气回头给他鼓劲。 “你也加油呀!许默,你是……最勇敢的女孩!” 疲劳让他神经麻木,寒冷让他身体僵硬。他某一瞬间似要丧失登上顶峰的意志,每一步都快要倒下去,每一步都喘不过气来,身体已快不受支配了。要怎么办?返回去更不现实了——他一下为自己天马行空,不考虑后果的冲动后悔了。 这个女孩跟着我,万一出现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呢?不行,必须要登上顶峰,只有登上顶峰……他心里为自己鼓着勇气。 “我会不会……死掉呀?”许默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可别!我都……还没追上你呢,你可给我……留个机会呀。”他竟然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哈——”她被他逗笑了,不过想笑也没了力气。 “你要相信自己……绝对可以的!”他鼓励着。 “为了你的惊喜,我也……要爬上顶峰”她异常坚强地说道。 他们互相鼓励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历经三小时的艰苦攀登,终于到达了顶峰,到了那棵柿子树下面。他们瘫窝在满是积雪的大青石上,他太兴奋了,眼睛里如换了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变得无比美好,无比清新! “太不容易了,这一路……太难了,我都以为……以为要死掉了,能登上这顶峰……太伟大了,我们拥抱一下吧!”许默张开双臂,那激动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祝我们成功——登顶!”他激动地拥抱着她——这一刻什么都不为,只为这女孩一颗勇敢无比的心。这一路太艰难了,他这铁打的身体都快承受不住了,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子!他不能想象她要承受着怎样的身体极限,要用如何的意志力才能登上山顶! “你的惊喜是……是什么?快点告诉我。”许默竟有点害羞起来。 “就在那里。”他若无其事地举起手指向山顶一处树林。 “啊!这就是你的惊喜呀?” 许默看着荒无人烟的树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 “上当了吧,那你以为我的惊喜是什么?”他笑道。 “喂,你这人也太坏了吧,也……太会开玩笑了!”许默哭笑不得地用拳头捶他的肩膀。 “哈哈~,逗你玩呢!跟我走吧,去看看我真正的惊喜。”他拉着许默向那片林子走去。 那片树林深处有一个篱笆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别致的小木屋——他说的惊喜,就是这间小木屋。 这间小木屋就是他的桃花源,也是他精神自由的天堂!找到山顶那棵最大的柿子树就找到了这个小屋。 这棵参天的柿子树历经岁月沧桑,粗糙的树皮斑斑驳驳,弯弯曲曲的树枝划破了天空。到了夏天,这柿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树下凉风习习;到了秋天,柿子树上果实累累,远看如一千朵红玫瑰,近看似四十大盗宝箱里的红宝石。 在这个灌木横行千里的太行山,这红柿子就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那一抹红就如这荒山野岭一颗火红的心,给欣赏它的人奉献它最大的热情。 他喜欢一个人爬山,喜欢一个人瑀瑀独行,喜欢一个人看荒凉的风景——这无限接近大自然的感觉让他陶醉,让他心旷神怡。夏末秋初,他独自一人,饥渴难耐地爬到山腰,抬眼就看到了那山顶上的一抹红——在农村生活的阅历,让他马上意识到那是一棵柿子树。 他就如饥饿的狮子看到了一头肥猪,贪吃的肥猪看到一锅白粥向山顶爬去。在经历一个“看山跑死马”的过程后,他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地爬到了山顶。 柿子树就长在这个山顶,这一览众山小的山顶。柿子树下有一块平整的大青石,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张床。他心力交瘁地爬上这大青石,就挺尸一般地躺下了。浓密的树荫遮住了当空的烈日,青石板上冰凉透心,山顶簌簌的风吹在他汗津津的脸上,这一刻他真飘飘欲仙起来,真无比享受起来。 没多久他就如猴子一般爬上柿子树,从柿子树上扔了百十个大红柿子来。他躺在青石板上,把鲜嫩多汁的红柿子堆在他身边。他胡吃海塞起来,他不停地吃,一直吃到嘴巴发涩,肚皮发胀才停了下来。 这一刻是他最年少轻狂的时刻,有凉凉的石头床,有他喜爱的清冷风景,有能解除饥渴的红柿子。他躺在青石板上,洋洋得意地欣赏山顶的无限风光……他目光触到山顶一片树林里,树林里好像还有一个院子。 好奇心让他爬起来去寻觅。他钻进树林就看到了一个篱笆院子,篱笆院子里有一个小木屋。他推开篱笆院的半截柴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长满了横七竖八的狼尾草,木屋的门并没有锁,只是用生锈的门扣扣上了。他打开锁扣走进木屋。这是间空荡荡的屋子,地板墙面上钉了杉木板——除了破损的几块倒还齐整,屋子只是有些蜘蛛网和灰尘,如好好打扫一下,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好去处。 他欣喜起来,后面日子他把这木屋前前后后探索了一遍,确定这就是个荒废的小木屋。他还发现这附近不远处有山泉,正好可以解决生活用水。 “这简直就是世外的桃源,隐士最理想的陋室。”他兴奋起来。 “就算以后主人来了,我还给他就是了。”他心里坦然地想到。 他把木屋地面墙面的木板,重新用大铁钉钉了一遍,把破损的地方一一修缮好。他在山上找来了旧木头,做了一张简易的床,做了几把凳子,这些对于他而言就是反反手掌的事。后面的日子里,他置办了做饭的锅碗瓢盆,置办了简单的几件器具,就完全能够简单地生活了。 在没有功课,不用去挣活命钱时,他就爬上这山头。他睡在这大青石上,睡着时竟从不做噩梦——每次醒来后都别样的轻松愉快,然后他会对着青山苍穹,如圣人一般地吟诵一首唐诗宋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他吟完就向天空大笑几声,笑得那么狂野,那么开心!似乎与这青山融为一体了。 下雨刮风的时候他睡在木屋的床上,打开窗户,半睡半醒地看着阴雨下的山脉——那感觉真如回到了故乡的白河边,睡到了那柔软的沙滩上。他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心安即是吾乡!他真就像一个刺猬钻进一个温暖的窝,一个蜗牛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家。 他还在这五公里以外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墓园,他竟被这墓园吸引了——也许是墓园里神秘安静,也许墓园里有很多沧桑的柏树,也许墓园和他那些乱七八槽的梦有关系。他一个人转悠到墓地,总好奇地找寻那些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女子。他会看着墓碑上她们出生的日子和她们去世去世的日子。他会想象这些年青女子活着时的点点滴滴,活着时最快乐的日子。一个墓碑上有一个很漂亮女孩的遗照,那女孩才二十四岁就去世了,墓碑上写着——灵儿,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他会想象年迈父母失去孩子时的悲痛,也会想象襁褓中的孩子失去母亲时的无助。他会忍不住的伤心,他会忍不住想起他躺在母亲怀抱里母亲淌在他脸上的热泪。还有一个年青女子墓碑上写着——高山代表了你的胸襟,松柏代表了你的坚强。我最亲爱人,现在你累了,这无垠的大地是你现在最好的归所。他想起了凤失去凰时的悲哀,那些无数个多情人的爱恨离别。 他想象自己如果有一天见了阎王爷,如果自己还能有个墓碑,就在上面刻下:就如鱼儿回到了大海,就如鸟儿飞向了蓝天。 他又想起“菁菁”——对了!他当时带着她沿着火车路一直走着,一定是走到了这山顶,只是那时为什么没有发现这木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 “哇!这就是你的惊喜,太神奇了,你自己建的吗?”许默走进木屋,睁大眼睛,一副目瞪口呆样。 “我还没有那么厉害,我只不过站在巨人肩上,移花接木而已。”他看着许默喜出望外的表情,为自己的“杰作”洋洋自得了。 “这小木屋太好了……太棒了!真是我们的诺亚方舟,我太激动了!我还在想,我们要怎么下去?莫非我们要冻死在这雪山上了,你看我身上都没有一点热气了……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地方……真太好了。”她又一次激动地拥抱了他。 “受苦受累的姑娘,赶紧钻到被窝里暖和暖和,我马上生一堆火来。”他更得意了。 “太好了,太匪夷所思了!你真是个天马行空的外星人。”许默坐在他柔软的小床上,心花怒放地看起来。 这整洁的小木屋里,墙地面都钉了古朴自然的杉木板,杉木散发着特有的木香味。屋子中间摆放了一张小床、床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毛茸茸的被子。床边的墙板上订了一个小书架,架子上几本书,架子左右还挂了几副画。床边不远处摆放着一个陶泥炭火炉,炭火炉边上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几件干净的厨具。 “这地方花了你很多心思哦。”许默啧啧地赞叹道。 “哈——,全是不学无术的明证,纯粹为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爱好。”他说着,已拿出生火的木炭和干草。 “这画是你画的吗?这白鸟画得真逼真呀!你可真是个大艺术家!”许默盯着床边的一幅画——画上一只白鸟飞在白云里。 “这就是我家乡白河边的白鹭鸟。” 许默眼睛又转向另外一幅画说道:“你还画抽象画呀,那路是火车路吗?那路尽头的蓝色是什么?一个人影吗?” “一个随风而去的人吧。”他腼腆一笑。 “没想到你画画这么厉害,太超出我的想象了。” “可别夸了,在夸我就要找地洞了。”他笑着说道,“你快坐在被窝里,暖和一下。” “能盖上你这又厚又暖的大棉被,真太好了。”许默开始脱靴子,双手用力拉,竟没拉下来,“我手麻了呀,你帮我拉一把。” 他走过来,猛一拉许默的靴子,差点把许默从床上拉到他怀里;他尴尬一笑,许默一怔,脸也红了。 “我脚也麻了,袜子湿了都没感觉,我脱下来,你不介意吧?” 许默摸着白袜子说道。 “我们现在可是生死之交!我要是再介意,我就该撞南墙而亡了。” “哈哈~,你可别把墙撞倒了呀!那我们就没地方住了。”许默笑着脱掉白袜子,露出一双白嫩没有血色的脚来。 “你用手搓搓脚,我马上烧水给你洗一下。” “服务可真周到!干脆脚也帮我洗了,你看我的手都快不会动了。” 他不语地笑了笑——这女孩太天真了,真天真得像个孩子。 他用火柴点了干草,干草烧着了炉子里的木炭,木屋一点点暖起来。 “在这茫茫的大雪山上,还能生起一堆暖烘烘的火,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吗?还有吗?真的没有也!”许默大声说着,无比开心地钻进床上的被子里。 “当然还有了。”他从背包里掏出各种各样好吃的。 “哇!你太了解我了,真太——幸福了。”许默又激动起来。 “一定饿坏了吧,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我马上做饭。”他拿着一包牛肉干扔过去。 “你带了这么多吃的,登山累得够呛吧。”许默嚼着牛肉干说道。 “说实话真要感谢这些好吃的,如果不想着有这么多好吃的,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来。”他笑着说。 “真是只猪,就记着吃!路上没我这个好队友给你加油,你能爬上来吗?” “你呀,你是我精神的最大负担,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担心你倒在雪地上,谢谢苍天大地,没让你倒在雪地上。”他笑着说道。 “如果我倒在雪地上你会怎么办?” “说实话,我只能拼了一条命把你扛上来!”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他拿着水壶,在炉子上烧起水来。 “如果现在再有一杯热乎乎、醇香的牛奶,那该多好呀,让我干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你说的呀,可别反悔!我包里现在就有一罐牛奶。”他笑着掏出一罐牛奶。 “真讨厌,我说完了你才掏出来。当然本女子说话算话,有什么要我做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我现在只需要你把衣服脱了。” “啊!不会吧……你。” “想什么呢,你外套沾了雪,把我的被子都搞湿了。” 许默脱掉外套,说道:“哈哈~,这样呀。还有你以后可别说自己是粗人了,你这心思比丝还细呢。” “还有真正要你做的事,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可不许耍赖哦。还有你下次夸我前,请先在地上挖个洞。” “哈哈~,是不是不敢让我看到你这大男子汉,还有羞羞答答的一面。”许默蜷缩在被窝里继续说道,“你赶紧热牛奶,我肚子都快等不及了。” 她柔情似水地看着他,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食物。炭火越烧越旺,木屋越来越暖,她无比开心愉悦地地闭上了眼睛…… 许默被满屋子的香味呛醒了。 床前摆着一张桌,桌上摆着两杯滚烫的牛奶,锡纸上包着一直喷香的烧鸡,盘子里几串色泽红润的香肠,陶瓷碗里放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哇塞,这么多美味呀!不是在做梦呀。” 许默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做黄粱美梦吗?快烫下手,准备开饭。”他拎起热水壶在盆子里加了热水。 许默把手放进冒着热气的水里:“真暖心,好温暖,你真就是这雪山上的暖阳。” “哈——,你没看到我的心,我的心就像窗外的白雪——不说了,快点吃东西了。”他用纸巾包着鸡脚撕开一个鸡腿递过来。 许默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哇!真好吃!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 “不知道我这山野人的鸡合不合‘洪七公’的胃口呀?” “别说是洪七公,就是洪八公也爱吃——啊,你说我是叫花子呀?我可不当叫花子,要当我也只能做黄蓉。” “黄蓉也当过叫花子呀。”他又被她逗得开心地笑了。 他点上两支蜡烛,黄色的烛光照亮了木屋,木屋里一切是那么温馨美好。他们就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顶,在这温馨的小木屋中,边吃边谈笑着。 他记得那个下午他给她讲了很多个故事,她一直都在笑着听着。他一直那样投入地讲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所有。 第十章 纷纷扰扰的白雪又落下,他们站在柿子树下眺望,远方天和地衔接的地方是一片混沌的白色。 “好开心,这才是我喜欢的青春!有艰苦的攀登,有到达终点的喜悦,有沿途的雪景,有峰顶的辽阔,还有你这温暖无比的小木屋,当然最开心是认识了你——你这天马行空般的外星人!”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就差点忘记这雪的颜色,也差点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 “哈——,真有那么夸张?” “我已有178天没有看到过我自己了,是你又让我重新看清了自己。”他平静如水,轻柔如风地说道。 “178天?我有那么神奇吗?” “当然了,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一个神奇!对于我而言你更是一个神奇!” “那你要怎么感谢我这神奇的存在?” “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在阳台上当心点,别一激动从阳台上掉了下来。” “哈哈~,不至于吧。”许默被他逗笑了。 “我怕我这造型更有引力了,让你也飘飘然了。” “哈~,别——别那么臭美!就算我掉下来,你也要接着我,你要对看风景的人负责。” “我只对看我的人负责。” “你难道不是我的风景吗?哈哈~” “如果现在有朵云,把我带上天好了,我要体验一下真正的风景,真正的‘飘飘然’。” “坐上一朵云吗,太有意思了。每次你从湖边骑行而过,我感觉你真就像 ‘至尊宝’驾着七色祥云飞来,哈哈~”许默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你是紫霞仙子吗?” “我才不要做紫霞仙子。” “哈哈,哈哈~”他竟然像“至尊宝”一样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从眼里蹦出来。 ………… “我们怎么回去?雪下这么大。” “现在有点晚了,下山就太危险了。”他这次终于没有天马行空了。 “那今晚就住你这里,请问要房费吗?” “房费先欠着,就怕委屈你这尊贵的仙子。” “不委屈——只要你的木屋能顶得住这暴风雪。” “顶不住,我顶着。” “就怕你顶不住,把我也埋葬了。” “那我们就一起埋葬在这高山之巅。” “那有人给我们立碑吗?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生命……” “就让这柿子树来见证吧!” “哈哈~,我们到屋里看雪了,这雪太大了。” 他们重新回到木屋里,他打开木屋里的窗户,重新点燃上一条蜡烛,木屋又明亮起来。 “爱喝茶吗?”他拿出茶叶。 “喝吧。” “这茶叶还是我从山顶一个茶树上采摘的,这茶叶吸取了日月之灵气,天地之精华。”他从一个壶里掏出茶叶,放进一个陶土茶壶里,装上泉水,拎到炭火炉上。 “哈哈~,那是仙茶吗,喝了能成仙吗?” “你不就已经是仙子了吗?” “哈哈——,有句话叫什么只羡什么……不羡仙。我宁可当一个最最平凡的人。” 许默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这时快到黄昏,窗外一座座白色的山都笼罩在鹅毛般的大雪里,一切都那么朦胧。 “这太美了,美得像一首诗,你不是出口成诗吗,快来两句吧。”许默笑道。 他想了想,灵机一动道:“山高风劲寒路远 向晚柴门劝客归。” “真不错,我也来两句吧,我想想。”许默转动大眼睛。 “红炭泥炉煮新茶 倚窗共赏千山雪。 ”许默笑盈盈地吟诵出来。 “真不错呀,天衣无缝!”他鼓起掌来。 “你给这首诗起个名吧。” “就叫《雪中留客》吧。” “不错,简单明了。” 他找到一个本子和一只笔,在纸上快速把这首诗记下来。 “再让我给你签个名吧。” “好呀,我们学校的大明星。”他递过笔来。 “什么明星呀?你听谁又乱说了。”许默笑道,拿过笔轻快地在诗后面写上——许默 (幽默的默)。 她的字是圆润秀美的,和菁菁洒脱修长的字体截然不同——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情不自禁地和“菁菁”做着对比,莫非她真那么难忘? 这时茶壶滋滋响着,冒起腾腾热气。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茶的香味飘扬起来。 “继续给我讲故事吧。”许默把热茶捧在手心说道。 “你真是小孩子,听不够呀。” “你就当一会大人,继续给我这小孩讲故事了,好不好吗?大哥哥。” “好吧,要是再不讲就怕你就要哭鼻子了。” “快点快点,我要裹着被子听你讲故事。你也坐上来,下面好冷。”许默钻进床上躲进被子里。 “不怕男女有别?”他笑着说。 “真讨厌,你快坐上来讲你的故事了。”许默娇嗔地说道。 “好吧,可别说我占你便宜。”他笑着坐在床边上——只是床太小了,她只能紧紧地靠着他。 “我想一下——给你讲个金银岛吧,小孩最爱听。” “好呀,好呀!你快点讲吧。”许默兴奋地说道。 他耐心地讲起了这个故事,她躺在被窝里入迷地听着。他讲起机智勇敢的男孩吉姆在大海上探险的全程,有海盗、寻宝图、匕首、望远镜、船长荒岛,还有鲜血、搏斗、黑夜、欺骗!当然还缺少不了热情、胆识、歌唱…… “你记忆力真好,讲得好细,我真就像看到了那浩瀚的大海,还有那令人心惊的独腿水手。” “什么时间我也能有一艘海盗船,航行在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那多好呀!” “如果你有一条船,我就给你当水手吧。我要爬上高高的桅杆,拿着长长的望远镜给你指路。” “我老家确实有一艘小木船,只不过没有桅杆呢。” “你这么绝顶聪明的人,就不能做个桅杆吗?” “哈哈~,我一定把那个刻着我自己名字的大树砍了,做个桅杆!” ………… 夜色渐渐暗下来,四周一片静谧,只能听到风吹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后来许默悄然入睡了,睡得那么安稳香甜,就像传说中的睡美人一样。他站起身,给她盖好被子,又在炉子里加了几块木炭。 他在火炉边上,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感受这炭火的温暖。这一刻太美好了,美好得如梦如幻,美好得让他竟然感伤起来,他想起一段话: “信徒从哭泣中醒来,大师问信徒你为什么哭泣?信徒说我做梦了。大师说你做噩梦了吗?信徒说没有,我做了一个美梦,一个很美的梦。大师问信徒,那你为什么还要哭得如此伤心?信徒感伤地看着大师说,因为美梦总不能成真呀!” 烛火在他眼睛里模糊起来,他慢慢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他醒来竟在一个洞里,洞里又冷又黑。他焦急起来,焦急地寻找着出口,在洞里慌不择路地前行。洞里到处是黑暗,到处是又冰又硬的石壁。当他从这个洞里艰难地走出来,刚有点希望,发现又落入到另外一个洞里。他又从另外一个洞焦急地找出路,刚走出,又落入第三个洞里……他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在洞里穿梭着,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摸索着,他内心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焦急,身体越来越僵硬……。 “哐当”一声,风把门吹开,夹着雪涌进来!他打个寒颤,踉踉跄跄地站起,木屋一片黑暗。 “啊!发生什么了?好黑。”许默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惶恐地说道。 “别怕,风把门……吹开了。”他打着颤,用僵直的手急急去栓门,只是门栓已被风吹断! “这山风,好可怕呀!” “别怕,马上……好了。” 他摸索着,找到椅子和桌子把门顶回去——牢牢地顶好才松手。 “门关好了吗?” “好了,风吹……不进来。” 屋内寒冷异常,他颤抖着摸到火柴,点上蜡烛,又找到干草重新点燃熄灭的碳块,许默正哆嗦着抱紧被子。 外面的山风像一头巨兽嘶吼着,似乎要吞噬整个世界;暴雪铺天盖地向小木屋扑来,小屋在暴风雪中“瑟瑟”地抖动起来。 “这风好大,会把……房子吹起来吗?”许默不安地说道。 “吹起来,我们就坐着木屋……环球旅游去——阿嚏!” 他打了一个喷嚏,也像那小屋抖动起来。 “还开玩笑,看你冻得都说不好话了。”许默从床上挪过来,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 “哎呀!你的手都成冰块了,快点捂着被子!”许默说着去拿起被子,披在了他的身上。 “没什么,我都习惯了。”他不以为然地说——他确实是习惯了,以前下雪的时候还穿着个短裤在雪地里跑步。 “快点披好,暖和一下,这被子可暖和了!”许默把被子裹在他身上,“我们一起搭着被子,烤火吧。” 两人搭着被子,围着炭火炉,这红红的炭火让他们颤抖的心立马就安定下来。他和她伸出手来,放在炭火上面,红红的炭火把他们四只手映射得通红透亮。 “你的手真宽,真大。”许默把手叠在他的手上面比着。 “我记得七岁那年冬天下了雪,我一个人走在田野里,北风夹着冰雹打来,我脸上又冷又疼,哆嗦个不停。” “像今天一样的大雪吗?” “差不多吧。后来同村的霞姐从我后面走上来。她比我大好几岁,个子当时比我也高多了,她穿了一件大大的袄子。她说,喂!小沐阳,赶紧钻进我的大袄子里,我这袄子里有羊皮,可暖和了。然后我就钻进她的大袄子里,里面黑黑的,好暖好热乎。那羊皮我现在还记着,毛茸茸的,又光滑又柔软。”他感触地讲到。 “真是个温暖的故事。” “是呀,有点触景生情,一下就想到了。” “太过意不去了,你把被子都让给了我,让你一夜受冻,看你冻得都快成冰了。”许默眼眶湿润了。 “没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呀!”他笑道。 他又接着说道:“当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只有那些曾经帮助我们的人,曾经激励过我们的人,曾经给了我们友谊和爱的人,才成了我们最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影响着我们,激励着我们,让我们继续爱别人,关怀别人。” “是呀,你讲的太好了!我记得我高中我第一次参加越野比赛,最后一千米,感觉不行了,实在是快坚持不住了,马上就要掉队了。这时正看到我们班的体育老师,举起双手热烈地高喊着,‘许默,加油呀!我知道你能行的!坚持住,加油呀!’。我当时一下又充满了力量,咬紧牙向终点冲去,最后竟然获得了第一名,后来我就爱上了跑步运动。” “当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有人能激励我们一句,或许我们就能从困难走出来了!我以前数学成绩特别不好,我整天迷迷糊糊的,自己都认为真不行了。数学老师把我专门叫了过去,我原本以为他要批评我,没想到他却异常用心地鼓舞我。他说以前不代表你现在,你必须要相信自己能行,从现在开始,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按照我说的方法,到了高考一定会考好的。真的,没有他这句话估计我也考不上这所大学。” “那他这句话太重要了,没有这句话,或许我也不可能认识你了。”许默笑道。 许默继续说道:“我才来学校的时候,有点无所适从。我们班长好热情,在火车站接我的就是他,还帮我办入学,他还忙前忙后的帮我拎东西,到超市里给我购买生活用品,真是好心人。后来我生病了,他还帮我去打饭,带我去看医生,让我感觉大学里有了大家庭般的温暖。” “那他可真够勤快的!”他言不由衷地刺出一句。 “对了,他篮球打的不错呀。你不是经常打篮球吗,我这里正好有张前几天班上的合照,你看你认识他吗?”许默掏出一张合照——合照上两边四个女生,中间是一个高大的男生。 “张燃呀,篮球场上大家都叫他‘东北虎’,他经常和我们建工系的人一起打篮球。”他口里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了。 “这么巧,你和他是朋友,我和他也是朋友,现在我们也成了好朋友,不但成了朋友,现在还在同一个屋檐下。”许默笑着说。 “不仅在同一个屋檐下,还盖着一条被子——盖着一条被子,你知道说明什么?”他开起了玩笑。 “说明什么?”许默一下怔住了,那脸一下全红了。 “哈哈~,说明这被子的宽度刚够两个人。”他随口而出。 “嗨,问你个问题,燕姐说你曾在外地找了个女朋友,为了你女朋友整天唉声叹气,要死要活的,是吗?”许默问。 “这你都知道呀!也谈不上要死要活的,就是分手了有些想不开。”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为什么分手了?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你这乐天派也有想不开的时候。”许默饶有兴趣地追问着。 “异地恋不好整呀!你不在美女身边,美女身后还跟着个加强连,随便放几枪,你就完犊子了!”他模仿着阿虎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出来。 “哈哈~,明白了,看你这么轻松说出来,应该是翻篇了。” “翻篇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对,太对了,不可留。”许默莫可名状地兴奋起来。 “赶紧休息下,明天还要下雪山呢,你还躺那头,我就在这边稍搭下被子就好了。” “我们都睡在火炉这边,这边暖和,另一边的墙上漏风,好冷的。”许默指着侧面墙上的一个洞说道。 “我太大意了,忘记那个排烟洞了!只不过我这床有点小,两个人睡一头就太挤了。” “没关系,你就躺外面,我躺里面,还能相互取暖,时间很快就过了。”许默拿着被子先躺了上去。 “那好吧。”他躺在床沿上,尽量给许默留点空间。 他的床一个人睡正好,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她美丽的脸蛋,白皙娇嫩的脸蛋。没想到此刻离这仙子一般的人儿这么近,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他陶醉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看什么呀,看我吗?我有那么好看呀?”许默娇羞地说道。 “没看你,看你后面的墙结实不结实。”他急忙掩饰道。 “你眼睛都红了,赶紧睡觉了。”许默闭上眼睛。 他半眯着眼睛。她长长的发散落在他的鼻子前,她身上清澈的芳香味让他如痴如醉……他竟想抱她,拥吻她。 他的理智马上又占了上风……他放松呼吸,放松身体,放松灵魂,让身体如棉花,让灵魂如轻轻的风……他一点点松弛下来,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睡梦里,他呼吸困难!有重重的东西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恍惚睁开眼,一个长发女孩躺在他怀里,头压着他胸口……他终于回神,许默正睡在他怀里,他的手是紧紧抱着她,还是**着膀子抱着她的。 “我靠!我上衣哪里了?”他脸热起来——上身穿的毛衣和衬衫都掉到小木床下面了,还好裤子在腿上。他像贼一样,小心地把手臂从许默背部抽出来,慢慢地一点点抽出……最后在他刚穿好一只衬衫袖子时,许默还是醒了。 “啊!你衣服怎么——怎么脱了?”许默羞羞地把脸迈向一边。 “我也不知道……谁把我的衣服脱了?”他尴尬地解释着——那尴尬的感觉无以形容,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啊!你不会怀疑是……我帮你脱的?”许默哭笑不得地说。 “真不记得了,反正,反正……我……我没耍流氓,你要相信我。”他有点急了,扣子也扣得七上八下的。 “心虚了,不打自招了?”许默笑着说道。 “我真没有!说真的,我还不知道流氓是怎么耍的。”他倒是说了句实话。 “逗你玩了,看你脸红得像个红苹果。哈哈~,真太好玩了,你的扣子……”许默又笑起来。 他呆住了。他睡觉的时候一般都穿着衣服的,第二天醒来那衣服不是在被子里,就是掉到宿舍的地板上。他疑心晚上一直还做一些记不得的梦,并且那梦一定是跟水有关系——难道我在梦里经常下河洗澡吗? 一定是这样的。 “来我帮你重新扣好了。”许默纤细的手灵巧地解开他扣错的扣子,露出他六块强健的腹肌。 他脑子空白了,受宠若惊地坐着——这美貌如花的高贵女孩竟然帮他这一穷二白的傻小子扣扣子,他激动得有些想不通了。 “别发呆了,肚子好饿,赶紧给我做点吃的,你这个小流氓。”许默娇嗔地笑道。 第十一章 翌日雪晴,太阳高悬空中,天空蔚蓝一片,长长的雪路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难得的好天气,让他神清气爽地朗诵几句来。 “我也想起了一首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改天我必须再养一只狗来。”他说道。 “好呀。日暮、苍山、白屋、柴门、风雪都有了,唯独缺一只狗,如果你养一只狗在门口‘汪汪’叫着,晚上就没那么可怕了。昨天晚上那风吹得像鬼哭一般,我都吓得钻你怀里了。”许默说道。 “原来如此呀!我一直以为我在梦中做了什么亏心事,看来是你主动投怀送抱呀,终于解脱了。”他长吁一口气。 “谁主动投怀送抱了?还不是你那床太小呀——你倒解脱了,我的脚又酸又疼,快走不动了。我想一头栽在这软绵绵的雪上,如果这雪是你的棉被就好了,我就躺下来,再美美地睡一会。真怀念你那厚厚软软的大棉被,还有你那烧得旺旺的火炉!”许默眨巴着眼睛说道。 “要不我委屈一下,再背着你走几步,向下的路一马平川了。昨天没去背水泥,肌肉又萎缩了,今天就把你当成那水泥袋子炼一下肌肉,如何?”他笑着说道。 “当真?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这‘水泥袋子’就不客气了!快点蹲下,哈哈~,太好了。” 他蹲下来,她莞尔一笑趴在他浑厚结实的背上。 “怎么样,我这‘水泥袋子’好背吗?” “当然好背,比工地的袋子好背多了!如果你是工地上水泥袋子,估计我一天能背个五百包。” “无语,要不我以后到工地给你做水泥袋子!” “关键有人得付工钱才行。背上你,我走路反而更轻松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要问你自己,莫非你获得了神奇的力量?” “就像你说的,我真就是一只骆驼,背得越重还越有力量。” “哈哈~你猪还差不多!不过有你这‘骆驼’太好了,我可以骑在‘骆驼’背上过雪山了。驾驾!你这‘骆驼’快点跑起来。”她捏着他的耳朵咯咯笑起来。 他背着她轻盈柔美的身体,就如把整个世界的美好都背在了肩上。 难道这就是爱情力量吗?他心里难以置信地想着。她趴在他背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 她笑盈盈地看着蓝天白云、看着那白茫茫的雪山,用手不时好玩地着敲他的光头。 “真把我的头当木鱼了——对了,前面有一寺庙,我把你背到那寺庙去。” “你把我背到寺庙干吗?” “我这不是成了和尚?你正好去剃度成尼姑,你来敲木鱼我来撞钟,正好搭配。” “没看出来你说话越来越贫了,有多少个女朋友,快点老实交待!” “我在阳台上振臂一呼,就响者云集,你说我有多少女朋友?” “好吧,别被我看到了!看到了,你就死定了。” “哈哈~,莫非有人想……” “什么跟什么呀……我在阳台上冲你笑,你怎么从不回头?” “骑得太快,怕钻到湖里喂鱼了。” “是鱼怕你钻到湖里吃它们吧。” “我先前一听你笑就要挨一掌!” “啊!谁打你?” “我自己打我自己。” “为什么?” “以为在梦里,想清醒点!” “啊!这样呀,太让你受委屈了,来给你揉揉。”许默用五个手指在他光溜溜的头上转着圈,轻轻挠着。 “呵呵,呵呵~,你别……别挠了,太痒了!” “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在阳台上笑?” “想笑就笑了,你笑声特别好听,比学校播音员的笑声还好听。” “这还差不多。” “前面不远地方真有个小寺庙,我们去那里化个缘吧。” “求求师父给点斋饭吧,我好几天都没吃饭喽,肚子好饿。”许默撇着嗓子说道。 “我都饥肠辘辘了,还等你给香油钱买米呢。” “你这小和尚,真讨厌——累吗,累了我就下来。” “不累,一点都不累。” “太开心了,你这小和尚太棒了。” 她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搂着他脖子。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背着许默如浴春风般走起来……走过一片片雪地,穿过一处处林子……来到山坳里一处僻静之地,那里有一处院落。 古旧的石头牌坊,牌坊上一块古木匾,匾上刻着四个红漆古字“默玄禅院”。牌坊后面就是那幽静的禅院。 “上面有个‘默’字,正好我也是这个’默’字,是巧合吗?”许默问道。 “莫非你和这禅院有缘,那我们进去看看是什么样的‘缘’。”两人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古旧的小院,院子里面有几处瓦房,对着门口三间,左右各三间。那瓦房是古朴的旧式建筑,墙是灰色的青砖墙,屋檐是鳞次栉比的木椽子,门窗是古旧的松木雕花门窗。院子中间几棵柏树,这柏树应长了几十年,树干高大挺直,碧绿色的长针上挂满了雪球。院子里,两个穿灰布僧袍的和尚,正拿着扫帚安详地清理积雪。院子中间已被扫出一条青石路,路两边堆满了一堆堆的雪。 这个时候,正对着大门的三间佛堂里传来“梆梆”的木鱼声,同时传来一个和尚痴醉的诵经声。 两人被吸引了,穿过院子来到有木鱼声的佛堂前。佛堂里烧着暖烘烘的炉子,正面立着一个“观世音菩萨”佛像,左右两边是善财龙女的佛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端坐在佛像左侧的蒲团上。他眯着的眼睛带一副老花镜,他一只手捻动佛珠,一只手敲打木鱼,嘴巴里痴醉地诵着经文,疑似整个人已进入极乐世界里。 许默看到门口有一功德箱,就掏出一些钱放了进去。 “施主功德无量!善哉,善哉!”那和尚睁开眼睛作了一揖,终于从痴迷的世界里回过魂来。 “善哉!善哉!师父中午这里有斋饭吗?”许默笑盈盈地撇着嗓子说道。 “卑寺简陋,怕慢待了两位施主!” “不妨不妨!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他说道。 “既然二位施主不嫌,少待片刻,过了午时斋饭自然送来。”那和尚说完又眯了眼睛,诵起经文。 两人站在厅里东看西看,走动着打量着这古老的佛堂。 “遇山拜山,遇佛拜佛。我们到观音菩萨前拜一拜,如何?”许默小声说道。 “正好我也要让菩萨帮我驱驱我梦里的邪魔!”他小声说回道。 “好呀,好呀。”许默欣然说完,从香炉旁边的一个竹筒里拿出两支香来。 他和许默先后点燃香,捧在手心里,跪在菩萨前的蒲团上神色肃然地拜了三拜。 拜完佛菩萨许默又盯着一个器皿颇有兴致地说道:“这里有个签筒呀,要不你顺便求个签,如何?” 他眼睛扫过去,那观音塑像下的案几上放着个竹木签筒,签筒中间刻着“观音灵签 有求必应”八个朱红篆字。 “怎么求签?我还不会呢。”他小声道。 “我奶奶告诉我,你只要面对菩萨,心里默念自已所求之事,摇晃签筒,摇出一支就可以了。”许默小声地在他的耳朵边说道。 “明白了。”他按照许默所说,对着菩萨默想片刻,拜完后摇出一支签来。那竹签上刻着:观音灵签 第二十八签。 “师父,可以给我们解个签吗?”许默拉着他一起走到那老和尚前面,恭敬地说道。 “两位施主乃有缘人,老衲当尽愚钝之材,为两位施主拆解此签。请两位施主移步到禅房来。”那老和尚悠然站立起来说道。 两人跟着和尚的步伐向外走去。 “我有点不相信这抽签问卦的玄门秘术呢。”他在屋子转角处小声对许默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长长见识了。”许默莞尔一笑道。 他们在后面跟着老和尚来到一处偏房。那房间里一张陈旧的书案,一把磨得发亮的官帽椅,两把供客人端坐的圈椅,书案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松下问童子”的水墨画。 禅房里烧着檀香,淡淡的香气弥漫着屋子,让人神清气爽。 那和尚坐定后,和颜悦色地说道:“小施主欲问何事?” “我……还没想好。”他把竹签递到和尚手里,摸着脖子说道。 “心里想问什么就什么,就问你刚才你在菩萨前所想之事。” “那就问下——关于我娘的事吧。”他吞吐地说出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母亲早已离他而去——可为什么母亲在梦中呼唤他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就像母亲在眼前一般。 “施主可否详细到来?”和尚又问道。 “我娘自我年幼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何故离开了我们这个家,我总想不通。我想知道我娘到了哪里?是死是生?为什么抛下我,不管不顾就走了。”他有些沉重地说道——他内心并不指望从求签问卦中能得到什么答案。 那和尚沉思片刻,拿起一本厚厚的古书说道:“小施主,这观音灵签每一签都有一个典故,这二十八签源于‘包公寻李后’的典故。典故上曰,北宋年间,宋真宗妃李后,因‘狸猫换太子一案’含冤被打入冷宫,后历尽苦难,终得逃出宫外流落陈州。开封府知府包拯因途径陈州,巧遇李妃娘娘,倾听其诉冤。后回朝奏明初登大宝的赵祯,又计审奸佞郭槐,终得罪证,怒惩郭槐及背后主使刘后,还了李后的清白。天子明其身世,又于雨花台宴迎生身之母李妃娘娘,母子终得想见。然李妃娘娘,因终日愁苦,早已双目失明,不能再目睹这昭昭日月了。” 他一边倾耳恭听,一边若有所思地想到:天下竟有这等奇事,这二十八签的典故和他所问之事颇有雷同,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不由不信服地继续问道:“师父,我想探寻我娘的下落,这典故可有什么说法?” “寻人不易,寻人乃大海捞针,无所其获。就算有所收获,也是时过境迁,物事人非呀。”那和尚缓缓道来。 他呆呆听着,心里异乎寻常地沉重起来,莫非和母亲永生不能再见面了,莫非真的是生离死别了——但是他还是不相信,母亲呼唤的声音多少次就在耳边…… “沐阳你也别皱眉头了,听听师父的建议吧。”许默说道。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小施主不必芥蒂于怀,凡事顺其自然。”和尚平静道来。 他呆呆地听着,陷入了一种无名的悲哀情绪之中——那悲哀如潮水般袭来。 许默仍很有兴致地问道:“师父,姻缘在此签中有何解呀?我挺想长一下见识。” “签文曰:东边月上正蝉娟 顷刻云遮亦暗存 或有圆时还有缺 更言非者亦闲言 ” “师父这诗是何意呀?”许默睁大眼镜好奇地问道。 “好端端的姻缘,转眼又遇到重重阻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原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可是众生要怎么面对这人生的无常呢?如能安然释怀,待到云开月明,姻缘方能得以善终。”那和尚娓娓道来。 许默专心致志地听完,问道:“师父,这重重阻碍总又化解的方法吧。” 那和尚洒脱地一笑:“哈哈~,浮云遮月能几时,笑等云开甘自来。” 他肃然地聆听着,对那位师父由衷佩服起来,心又想到:这师父绝不是沽名钓誉泥古不化之辈,一定乃隐世高人,今日得以相见真乃一大幸事,顺便把心中的困扰向他一并请教了。 “沐阳,师父意思是说凡事要顺其自然,只要乐观面对,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别愁眉苦脸了,说不定有一天你就能和你娘团聚了,对吧,师父?”许默转过脸对他笑盈盈地说道。 “这位女施主很聪慧,保持一颗清净心,有缘自能相会。” 他对着那师傅诚恳地说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师父,请师父为我指点一二。” “施主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的是一个梦,我总被一个梦困扰着。”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后脑勺。 “施主,事无大小,请详细讲来。” “我好多年来总是做一个梦,这个梦的情景大概都是一样的。我在梦里总是看到我家乡的那条河,那河水的颜色在梦里却是红色的,那河上面的天空也是红色的,更奇怪的是河边有很多白石头,可我家乡从来没有白石头。”他有些不安地说道。 “沐阳,你这梦确实是有点奇怪呢。”许默说道。 “施主继续讲来,让老衲为施主解梦分忧。”那和尚平和地道来。 “梦的开始,我都是迷路了。我要么在一条船上,要么在一个山上,要么在他乡,那些地方我都有些熟悉却又陌生。梦的结尾我都回到了那白石头的河边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那里。” “兴许是那里有你美好的记忆。”许默说道。 “可是我到那河边我就会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在梦里我一到那白石头的河边,我就会看到一个孩子。他湿淋淋地站在那白石头上。他脸色苍白,眼神清澈透明。他一直笑着,一直笑个不停……他的面孔在我的梦境里异常清晰深刻,因为我非常熟悉这个面孔。” “他是谁呢?是你认识的人吗?”许默好奇地问道。 那个师父在一边还是静静地听着。 “这个面孔和我小时候的面孔似乎一样。我比照过我小时候一张照片,那白石头上的孩子和我的眉毛嘴巴鼻子都基本一样!”他继续不安地说道。 “会不会就是你自己呀?你梦到你自己的样子了!”许默说道道。 “施主,但请安心讲来。” “我也搞不清楚,我感觉像我又不像我,我也没有理由自己对着自己笑,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不是我自己。虽然这孩子的笑声很灿烂,但有种无法言语的……冰冷,冷得让我窒息。我每次都是在这笑声中惊醒,醒来后脑子里还满是那……无法琢磨的笑声!”他不安地讲来。 “哐当”一声!木窗被恶风吹开,冰冷的水突地溅在他们两个人脸上。 “啊——”两个人尖叫起来。 “施主不必惊慌。”和尚向窗外看去。窗台外一装水的器皿被风吹倒,水从窗外溅了进来。 两人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 “沐阳,你这个梦太恐怖了……我都有点被吓到了。你这梦,真的好奇怪!”许默在旁边惶惶地说道。 “有时候我不安的一夜不能入睡,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梦由心生,境有心造。施主心中定是种进了魔障,所以才幻化为色相进入施主的梦中,在梦中不断地困扰着施主。”那师父平静道来。 “大师,我心中真的有魔吗?好多次晚上,我都能听到母亲在叫我的名字。我从床上爬起来,寻找这声音,寻找母亲,可全是无尽的黑暗,哪里能看到母亲的身影?但她的呼唤好清晰真实,那声音明明就响在我耳边——阳阳,我的孩子,你快醒醒呀,你冷不冷呀……为什么我却找不到她。”他凝重地说道,脑子又开始混沌了——这声音到底是真的吗?还是他梦里臆造出来的?还是他的幻觉? “喂!沐阳,怎么回事呀?你怎么一下失魂了?”许默在旁边焦急地拍着他的胳膊。 “世上的世事皆逃不过‘因果’二字,没有无因之果,也没有无果之因。定是尘世中的迷障在施主心里种下了某种的因,才有了现在的果。只有消除因,那果就自然不存在了。”那和尚说道。 “到底在白石头的水边发生了什么?我总要回到那里,为什么我总要做这个梦,我隐约感觉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这个梦和我娘也有关系。”他自言自语道——因为他记忆中关于母亲的唯一的一个画面,就是母亲抱着他在白石头河边跑着。 “你好好问问你爸,你娘为什么离开了你,他也许都知道。”许默说道。 “他从来不提我娘,我一问他就很生气。我们村里的人说,我娘疯了,早抛下我走了,也许真的……到另外一个世界了。”他眼泪流了出来。 “众生的苦皆因执念于心,放下心中的执念方能立地成佛。一切皆有心生,一切皆有心灭。”那和尚说完,把古书放进柜子里。 “我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娘生下我为什么又走了。爹养活了我,为什么对我如此的冷淡,如此的漠不关心……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吗……不,我绝不相信!”他的牙齿颤抖着默默地想着。 ………… “别那么沉重了,心情放松点,说不定都会好起来的。”许默说道。 “让你见笑了,我有时候就是这么阴晴不定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走吧,走吧,人生难免苦痛挣扎。”他笑着,大踏步向前走去。 “这就对了,这才是你这个乐天派的样子。” 残阳如血,暮色照着大地,白雪被染成红色,霞光下许默那如梦如幻的脸,让他感觉一切都不那么真实起来。 第十二章 星期一晨。 太阳如个害羞的少女,在流云里时隐时现,躲躲藏藏。白雪成了最暖的棉花,覆盖了冬的寂寞,遮挡了冬的萧条。 宿舍下学生迈着匆匆忙忙的脚步去赶早课,餐厅里少男少女们正吃着热乎乎的早点,教室里早到的人儿用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叽叽喳喳地热聊;湖上厚厚的冰晶莹通透,竟让他十分想把自行车扔下去,在上面骑着个三圈五圈的;校园里成了白色的世界,柳树上是白的,地上是白的,房顶也是白的。 他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手雄赳赳地拎两本书,一手气昂昂地拎着画图的丁字尺。湖边的风不羁地吹来,他不羁地回应:“大风起兮云飞扬”,后面又有人恰到好处地附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紧跟着几声爽朗地大笑。 他也笑了,真如刘邦得了天下一般“傻傻”地笑了。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也是如此爽朗!正如羁鸟飞向自由的天空,池鱼扎进了无边的大海。 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 火车上有潮水般的人群,有汗臭味混杂的气体,还有销售员“啤酒饮料八宝粥”的叫卖声,还有窗外远去的群山万壑: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激动不已! 出了火车站他就看到了这座城市,他真如荒山野林的原始人第一次看到了大世界。那雄伟的大厦让他第一次有了建房子的热血冲动。那衣着得体的城市人让他有了改变原始形象的念头。就连跳广场舞的大爷都跳得那么帅,那么潇洒!让他知道了什么叫“自由”,什么叫“解放”! 那壮观的校园对他而言就如海市蜃楼般的存在。他如圣徒般走进到那高高大大的‘象牙塔’里,甚至觉得自己的脚不该踩在那玫丽的地板上。教学楼里到处是衣着光鲜青春靓丽的女生和,这和他印象里老家那些穿土布衣衫扎马尾辫的女孩截然不同。那些女生穿着漂亮的裙子露着白色的美腿,真如如百灵鸟一般婉转可爱。他却盯着自己破旧的球鞋,找寻着丢失很久的“自卑感”。他进了图书馆,图书馆给他的惊喜超过他的想象。图书馆的藏书用汗牛充栋来形容还不够过分,用迷宫来形容它的大小也恰到好处。他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些精致的书本封皮,用鼻子嗅着纸上浓浓的墨香味,再次立下雄心壮志——要继承马克思博览群书的“遗志”,看遍图书馆的每一本藏书!每一本说上的每一个文字!后来,他又悠哉地转到体育场里——打篮球竟有十几个场地!应再也不用像高三体育课那样,几十个人如几十头饿狼抢口臭肉般抢一个篮球,还抢得那么不亦乐乎。另外那塑料跑道竟也不再是那“大风一吹不见家”的灰沙跑道。他的双腿早按耐不住地在跑道上飞奔了,跑得如此得快,真像一个从高三牢笼里逃出的囚徒,一只才从虎口逃出来的野兔。 这个时候学校的一切都如若初见都美好起来,他就连自己讨厌的上课铃声,机械一般的制图课也来了极大的兴趣——他有点领悟了什么叫“你笑时,世界也笑了”。 他拿出铅笔、丁字尺、三角尺,细心地用“一点透视”或“两点透视”认真地画那些以前自认为连“鸟用”也没有的透视图来。他已断然下定决心,把前段日子那些浑浑噩噩不学无术的时光补救回来。 第二节课是《世界建筑发展史》。黄老师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打开折叠眼镜,戴在笑眯眯的眼睛上,翻开皱巴巴的课本,滋滋有味地两了起来。 他终没有在教室后面打盹了。黄老师的形象在他眼中也逼真伟大起来,讲的课也是那么趣味横生,妙语连珠!他第一次发现黄老师眉毛里有个黑痣,笑眯眯的眼睛竟是一大一小的。当晚他把这个新发现告诉了阿虎,阿虎笑得老腰都直不起来,笑他两年竟还没看清老师应有的模样——真是糊涂到家了! 以前这样的课他最大的兴趣莫过于开小差,莫过于自己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当黄老师讲到壮观雄伟的科隆大教堂,他想到的是却是站在塔尖上不着天不着地飞翔的感觉。当黄老师讲到威尼斯,他想象自己最好坐上一只船,荡漾在这古典神秘的城堡之间,天空最好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还有他正寻找一副被偷窃的名画——那画最好还是惊世骇俗的名画;黄老师又或者讲到巴黎圣母院,他已听不到黄老师是怎么来形容圣母院的经典!他的脑海里全是怪人卡莫西多几何般的面孔,卡西莫多抚着爱斯梅拉达的尸体殉情时的场景。 但他这荒诞的想象也让他“愧疚”了一次。 黄老师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道:“本人姓黄,名书览”。他却鬼使神差地听成“本人姓黄,名鼠狼”——这也许和他父亲常年在家里捉黄鼠狼有关系。他无比纳闷地想着黄老师“黄鼠狼”的大名,又想着父亲剥黄鼠狼皮的得意劲。他实在想不通黄老师大名的寓意——难道他父母是偷鸡贼?又或者黄老师喜欢捉耗子……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无聊,想一下就笑一下。既想着老师莫名的“名字”,又联想到黄鼠狼从“吊门笼”钻进布袋子时,父亲一边狠狠地摔着袋子,一边得意的笑。他越想越有趣味,最后脑子莫名其妙地假设到:黄老师钻到父亲的袋子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自己这么无聊,“咯咯”地笑起来。他马上紧闭嘴唇,结果可想而知,如鸡打鸣般叫了出来。他奇异的声音再次吸引了黄老师的目光,也让其它学生不自觉地哈哈大笑起来。黄老师又仔细地打量了下自己的穿戴,应是确定脚上两只袜子颜色确是一致时,咳嗽了两声,举起手指着他,谦和地说道:“左边那位同学,你挺能调动课堂气氛的。如果你对我讲的课,有什么好的建议,你不妨站起来发表下,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他懵逼地站起来,七斤面粉调三斤浆糊地站起来。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老师,我……!”他一下空白了。 “同学你尽管说,言论自由嘛。”老师还是和颜悦色地说道。 “老师,你的名字“黄鼠狼”稍微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有那么一点搞笑,所以我就忍不住了,纯属我个人意见。” “哈哈~”下面又响起了哄堂大笑。 “什么……黄鼠狼?”老师诧异了一下。 “就是老师你的名字——黄鼠狼。” “明白了,这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中国的谐音字太多。中国有句俗语叫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这是黄书览给学生上课——煞费苦心呀。”那黄老师轻描淡写地一笑。 “哈哈~”台下又大笑起来,全被老师的轻松诙谐征服了。 “同学,我再强调一下老师名叫‘黄书览’,也希望大家和我一样能够博览群书。” 后来黄老师的外号竟然成了“黄鼠狼”,他一直很羞愧,曾想在班会上发个言,让同学们别再恶作剧了。可这个外号早在不同的宿舍里传得沸沸扬扬,热热烈烈,不因他个人意志为转移了。 听了一节他颇感兴趣的“世界建筑发展史”,第三节就是英语课。 他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地学了多年英文,本想着有朝一日能遇到个外国人炫耀几句,为泱泱大国争那么点光。 他也确实遇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那美女开口就是流畅的英语,流畅得让他一句也听不懂。 “I don't know what you're talking about。”他尴尬地回了一句。 那外国美女仍旧重复刚才的话,他还是没搞明白。 “I don't know what you're talking about。”他又尴尬地回了一句。 “那你能说——普通话吗?”那外国美女流利地说了句中国话。 “我靠!应该——会吧。”他无语地笑起来。 “我靠!那我们就用中文聊吧。”那外国美女竟然幽默地学着他的语气。 ……… 老师仍旧是兴致不减地讲起英语来,他第一次兴致不减地听起来。 但外语课倒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次印象,那也是英语老师的开场白。 那时只见一个微胖的老师从容地走上讲台,从容地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应是怕那厚厚的眼镜从鼻梁上掉下来。 那老师又捋了捋他炫亮无比的黑发,一副肃穆**的表情:“同学们,从今日起由卑人来教大家英文。事先向大家声明一下,卑人中文表达有所欠缺,还望大家谅解,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多用英文跟卑人沟通,卑人将不胜感激!” 他似懂非懂地听着,又打量了下英文老师,却没看出来一点外国人的影子——黑头发、黄皮肤,标准的一副中国人的面孔。 他实在想不通。 他下课以后又无事生非地问了不少学生,最终得出一个定论:他就是一个讲着外国话的中国人。 “我靠!还有这么装的老师吗?中文还不如英文!”宿舍里的人又哈哈笑起来。 “我靠!标准的数典忘祖呀!”又有人笑起来。 第四节课是体育课,也是期末体育课的补考时间。 体育课今年开的是“太极拳”。大多数同学已把那几路拳法耍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他以前总不屑地看着——这和大妈们不亦乐乎的“广场舞”有啥区别?我练二十分钟就超越他们了。他也自信论“实战”,全班没几个学生能顶得住他三拳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逃课了,跑到篮球场上去勇猛地练习他的“三步”上篮了,跑到菜市场给人送菜赚活命钱去了。 “你这打的是拳击?还是太极拳?你下去再练练,好好练练,下个星期再来补考了。”体育老师看着他勇猛的拳风,直接要在打分栏里给他挂个“鸭蛋”! “老师我这还没开始呢,刚才打的几拳只是热身。”他慌忙解释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打一次,下不为例!” 他这次确实是用心打起来,像模像样地打了N拳。 “哎呀!我说这位同学,你就别在这里耽搁大家时间了,你看你后面还有多少人呀?下去——下去再好好练练啊。”体育老师咧着大嘴巴,拍着他肩膀,无情地把他“赶”了下去。 “太极拳讲的是刚柔并济,厚积薄发,有开有合,有快有慢!你这每一拳都虎虎生风,拳拳到肉,有点驴唇不对马嘴呀。”班级里一个资深“太极迷”笑着给他指导着,给他演绎着。 “原来如此呀!”他一下顿悟了——如获至宝地顿悟了。 他得了“太极迷”的真传后,就爬上太行,站在高山之颠,群峰之上,练习起来!站在大青石上,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地练了起来。他在太行上练,他在宿舍里也练,在澡堂里也要比划几下子,甚至在梦里也要慌乱地打上几拳——只因下次再考不过,老师就要无情地给他来个“挂科”,不仅要重修,还有那点可怜却对他无比重要的“奖学金”也打水漂了——所以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别走火入魔了,这练功讲究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欲速侧不达呀!”资深“太极迷”大师一般地给他指导着。 他含而不语地笑听着——再循序渐进下去,自己就又要喝“西北风”了。 “下一位,李沐阳!”体育老师叫到他的名字,几个要好的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又打出一套勇猛无比的“泰拳”来。 他就是那么出人意料,就是那么天马行空。他像太极“张三丰”一般打出一套惊世骇俗的拳来,虽然这套拳和考试要求的动作没有半毛钱关系,老师还是“宽厚包容”地给他来了个满分。 “同学们,看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太极拳?这才是真正的太极拳,大开大合,一动一静,刚柔并济,完全演绎了太极拳‘天人合一’的精髓啊!这就是境界呀,境界!回首往事,能达到李沐阳这样境界的同学简直是凤毛麟角。试想当年老师如有李沐阳同学的一半境界,何愁不把太极拳发扬光大呀?”体育老师无比感慨地陷入了往事当中。 下面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求求你别表扬了,求求你了。”他心里祈祷着。这一刻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极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并且钻得深深的。 第十三章 体育补考的过关,让他如孙悟空摆脱了“紧箍咒”;中午又接到许默的约会电话,让他的心情犹如天蓬元帅要去相会月宫里的嫦娥。 他无比美好着;他甚至不相信这几天的事都是真的,不相信这电视剧中才有的“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可偏偏就是发生了;他真想不通——公主看上穷小子的故事莫非真要发生了。 “可不能让如此高贵的她,看到我们这如鸟兽栖息一般的环境。” 他猛然想到,就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只差把并不结实的床板挺出一个洞。 他利索地收拾了床上乱七八糟的书 ,叠整齐了几个月没有叠整齐的被子,擦了书架上堆积三个月的灰尘,狠狠拖了水磨石地板上残留的啤酒污渍,扔掉了门后的十几个易拉罐……把该收拾的不该收拾的全收拾了他才罢休。 最后他把床头那些信收拾起来,仔仔细细地捆扎好,然后“长叹息以掩涕兮”地把信藏在衣柜里——衣柜最深处的角落里。 一切看来都完美了,他才又躺下来。 ………… “有人吗?请问李沐阳在吗?”门是虚掩的, 门口响起一个甜甜蜜蜜的声音。 他惊喜!他从床上一跃而下。 门口正站着许默,她穿一件米色长绒毛衣,长发懒懒地垂落在胸前,那眼睛永远是明明亮亮的。 她冲他顽皮一笑:“请问,李沐阳在吗?” 他也冲她一笑:“请问这是哪路仙子?竟敢擅闯我男生领地?” “嗨,只许你闯我们女生宿舍,不许我闯你们男生宿舍呀?” 许默扬起嘴角。 “正等你这巾帼女英雄来闯关呢。”他把许默让进室内。 “是等我?还是在像猪一样的睡觉?看你好像才睁开眼呢。”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笑道。 许默进来后,那表情分明是有些惊愕。 “哇!这么干净呀,比我想想中的男生宿舍好多了也。” “你想想中是什么样?” “应该到处是臭球鞋,到处是没喝完的可乐罐子。” “哈~,这下终于让你失望了吧。Have a seat,please。”他笑着用手指向他的位置。 许默来到他整整齐齐的床铺前,指着一尘不染的书桌:“我敢保证你一定特意收拾过,把你们男生宿舍应有的脏乱差都掩盖了,对吧?我的神!你怎么还是凉席呀,没搞错吧!冬天里过夏天吗?” “俺是一条被子走过春夏秋冬。”他笑道。 “真是个冷热不怕的大骆驼!我那里有一条多的被子,送你吧,反正我用不上。” “别别,寒冷让人坚强。” “你这头骆驼就知道贫,多一条被子也不至于让你热死吧。”许默笑起来。 “哈~,那还不至于——你鼻子怎么有点塞?” “估计冻感冒了。” 他用手触了下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要多喝点热水了。” 他去拿热水瓶,里面空空如也。 “你等下我,我到楼下灌瓶热水去。”他说完,就拎起热水瓶向外跑去。 “快点上来呀,你宿舍的人回来就不好了。” ………… 当他拎着水壶,提着一包东西来到楼上,却发现许默正抱一床被子,羞答答地站在门外。 “不会吧,真去给我拿被子了。”他张口笑起。 “你还笑?快开门!刚才几个男生还在偷笑我,我都快尴尬死了。” “估计以为你要住我们男生宿舍了。” “真无语!你们男生能不能有点正常思维,快接着被子。”许默把被子扔过来。那是床柔软漂亮的被子,米黄色的碎花被罩,带着淡淡的清香——简直比他的被子好上十几二十倍的。 “不骗你,我们隔壁就住一女生呢。”他把感冒药扔到桌子上,用热水冲洗才购买的玻璃杯。 “真的?你们那里有床给她睡吗?难道她打地铺?”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摸着脑袋尴尴地笑道。 “这药给我买的?” “当然了,怕你的感冒传染给我了。”他边说边把感冒冲剂融好。 “哎,你有没有良心?就是跟着你一起爬雪山冻感冒了。” “没良心,还给你买药呀?” “哈~,那是我冤枉你了。对了,你今天真没课吗?你宿舍其它人去哪里了?要是耽搁你上课就不好意思了。” “下午是集体课,说是一个外校的教授来讲演,上也可以,不上也可以。” 他说着,撕开装花生的袋子。 “什么叫上也可以,不上也可以。下次有课了,一定要去上,记住了吗?要不然我就不来了!”她笑着责备道,禁不住用手敲他的脑门。 “我的脑袋真成木鱼了!别敲了,记住老师的谆谆教诲了。来吃花生吧。”他把花生去了壳,把花生仁递到她手里。 “给我剥的?干嘛对我这么好?快说快说你有什么企图。” “能有什么企图?你因我生病了,我总要表示下关怀吧。” “你说我大一骨折的时候怎么没遇到你?要是遇到你就太好了,我就天天躺着,等你侍候就好了。” “不是还有你们那无比殷勤的班长吗?” “他是他,你是你,那怎么能同日而语也——快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每一个女生都这样好呀?” “我这男人堆混的人,真没机会认识几个女生!要是能认识几个女生 ,也不至于现在天天过光棍节。” “真的?一点都不说实话,燕姐难道不算女生吗?你不是还有一个外地女友吗?” “算吧——我们还是看电影了……你爱看什么电影?”他赶紧扯开话题。 “你就看着放吧,别放恐怖的就好。我们宿舍里的女生老看恐怖的,吓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他按亮主机启动按钮,又突地想到了什么,慌慌说道:“你先扭头回避下。” “你是特工吗,电脑里还有机密文件不成?”许默扭过头去。 “总之,你可别回头看!” 电脑进入到桌面,桌面上是好几个**的“艺术”小视频,他慌里慌张用鼠标点中,快速放进回收站。 “我靠!这帮家伙真太禽兽了,用我的电脑,每次也不清理一下,下次不能让他们用了。”他心里埋怨着。 “喂,这就是你的机密呀?怎么看着**的。”他还没删完,许默一下回过头来。 “这是……这是人体艺术,画画用的。”他一下骚红了脸,赶紧把最后两个视频放进回收站。 “那你把它删了干嘛?我也欣赏一下呗。”许默笑起来。 “是别人下到我电脑上,说搞什么人体艺术创作,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早该删了,我这一直忙,就忘记了。”他急急地解释着。 “哈哈~,看你脸都红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说给我画画,什么时间开始?” “就明天吧。” “好呀,一言为定,明天我下午有空,也过来看看你艺术大师是怎么创作的。” “ok!你就到五楼建工系画室503,我在那里等你。”他在电脑里找着电影,“有部《阳光灿烂的日子》评价挺好的,就看这部电影,如何?” “正好天寒地冻,我们就看看有阳光的日子。” 伴随着革命歌曲,电影里出现巨大的主席雕像,一群敲锣打鼓的士兵出现在屏幕上……电影出现独白: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中苏开战,因为我坚信,在新的世界大战中,我军的铁拳定会把苏美两国的战争机器砸得粉碎,一名举世瞩目的战争英雄将由此诞生,那就是我…… “那小男生在书本里拿的是什么?怎么吹的那么大,真的是气球吗?好像不是气球也。”许默好奇地问道。 “呵呵~”他忍不住窃笑起来。 “笑什么?” “看台词了——弟弟的出生,与我偷开爸爸的抽屉玩那只大气球有关,因为气球被扎漏了。” “啊!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许默一下就那么羞红了脸。 后来电影中又出现一个画面,一群男青年正在澡堂。一个名叫于蓓蓓的女孩在澡堂外用电筒一照,几个男青年慌慌躲在一个柱子后面——那女孩笑着,翻着白眼故作地看着。那女孩出去后,一个男青年把白毛巾挂在另一个男青年的那里,刘忆苦在旁边抽着他,训斥道:你怎么这么流氓? 许默突地意识到什么,站起扭过头来道:“你怎么这么流氓?” “你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她的神情就有多少种暗示。”他站起来笑道。 “台词你记得挺清楚的,还有比这更流氓的情节吗?” “没有了,我保证!” “你看过?” “跟着别人看了个大概。” “故意给我放的?” “真的,这电影确实好看,根据我喜欢的一部小说改变的。” “除了那几个镜头,别的确实还不错。” 许默又坐了下来,他继续给她剥着花生。一个下午他就一直剥花生,花生剥完了,他就一颗一颗地给许默剥着瓜子——他平常怎么也没耐性剥的瓜子今天也兴致盎然地剥起来。 “你有时候的笑,和马猴的笑如出一辙呀,笑得像个孩子。”许默看一会就发表下感想。 “还有我发现,电影里面马猴也是戴红五角星帽子,穿绿军装,还骑着个和你一模一样自行车,竟有这么多巧合——你莫非是受这个电影的启发才那样装备的?”许默又有新发现地问道。 “哈哈~,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电影缓缓地播放着。 电影中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或快乐或忧伤,或懵懂或彷徨,爱情和英雄情节交织在一起,朦胧又躁动。但每一天的阳光都很灿烂,每一天都在演绎着青少年们不同的成长。 那若有若无的爱情,若有若无的回忆,那些是真的?那些是梦境?让人朦胧起来。这电影中的爱情就像在他身边发生着,也许许默就是电影中的米兰,也许他就是刘忆苦或者马小军当中的一个,或许都不是,或许他就是那个每天骑着木棍叫着“欧巴”的傻子! 电影后面又有一个情节:马猴要“非礼”米兰,米兰赤身从床上挣扎起来…… “这太流氓了!你不是说没有这情节了?”许默又一次捂着眼睛站起。 “我真无语了,我以前压根就没看到这暴露的镜头,难道我以前看的是剪切版的?”他委屈地站起来说道。 “剪切?你剪切的吗?” “说实话,跟我真没关系。” “哈哈~,说不定你真是个小流氓。” 电影里最后几个长大了的男主角,在高档的小轿车上又看到了那骑着木棍的傻子,他们冲他惊喜地叫道:古伦木——古伦木! 那骑着木棍的傻子回过头,冲他们不屑地喊道:傻逼! 电影就结束了。 “我靠!莫非他不是傻子?”他又有新发现的笑起来——难道整个电影就是一个梦境组成的,难道全是一个傻子的梦境?这个傻子是谁,是骑着木棍的“欧巴”,还是刘忆苦?还是抽象化的马小军,他实在分不清楚了。 看完电影两人走出宿舍。雪后的校园异常寒冷,路被冻得结结实实,雪也被冻得结结实实。 “我想飞,飞向天空,飞入云霄,飞向克林姆林宫,我要飞向列宁格勒。”许默念着电影里的台词,兴致勃勃地学着飞翔的动作。 “你就像是马小军和刘忆苦的结合体,外表像刘忆苦,可行为挺像马小军的。”许默接着说道。 “那你就是米兰,那个美丽阳光的米兰。” “我可不是米兰,米兰太成熟了——不过我喜欢米兰吹头发的样子。”许默俏皮地吹起额头前的黑发,那动作真像电影中的米兰一般。 这时教学楼里铃声倏然响起,紧跟着大群的学生如野马冲到湖边的广场上。天气虽然又冷又阴沉,但丝毫挡不住学生们如火如荼的热情。 “湖边的女孩你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不要假装不理不睬!”老远就听到棍哥流氓一般的声音。 “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帅哥很无奈,不要假装不理不睬!”后面很多人也附和地唱起来了。 也许青春就应该这样无所顾忌地笑,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每个人的青春都应该由自己来主宰吧——他心里默默想着。 “我最后一句话,我最后一句话,我最后一句话……”大宝哥又杀猪一样地高叫着。 “又噎死了,又噎死了!你能不能来个痛快的!”眼镜哥跟着笑道。 “那不是咱们的木木和校花吗?”大宝哥发现新大陆一般高叫着,一大群男生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想躲过去已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哎呀!木木,不错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呀!”大宝哥笑道。 “木木,破天荒没来上课,原来是和美女约会呀。”眼镜哥走过来。 “约什么会呢?大雪天兔子多,兄弟约了朋友去抓兔子。”他笑道。 “抓兔子?哈哈~,你抓的兔子呢?”许默笑起来。 “我这不是正要去吗?” “是不是抓了兔子,献给月宫的嫦娥呀?”棍哥叫道。 “我靠,有月亮吗?今天月宫开门了没有?”他笑道。 “难道嫦娥就不能下凡吗?嫦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大宝哥和棍哥一唱一和起来。 他摸着脖子“嘎嘎”地憨笑起来。 “你们好呀,我是沐阳的新朋友默默,很高兴认识你们。”许默大大方方地说道。 “美女,欢迎你来我们宿舍玩呀。”眼镜哥说道。 “最好带几个女生一起来呀,人多热闹。”大宝哥笑道。 “最好带没有男朋友的呀!我们这里最欢迎!”棍哥又补充道。 “兄弟刚才替你举手,被老师认出来了,让老师狠狠批了,你说咋办吧?”阿虎也赶过来笑道。 “还能咋办?这天气适合凉拌。” “靠!冻死人还凉拌?对兄弟们就知道抠,抠了钱请美女吃大餐,对了吧?”阿虎笑呵呵地停下脚步。这个时候其它人如风一样向宿舍卷去,不时还有男生留恋地回头张望。 “这是我哥们阿虎。”他向许默介绍道。 “嗨,我叫许默,很高兴认识你。”许默伸出手。 “握手就免了,我喜欢法式礼。”阿虎笑嘻嘻地说道。 “那我替你问问,这位美女要不要给你来个法式礼?” “人家不懂汉语?还要让你当翻译!”阿虎道。 “来就来,你怕什么呢!”许默故意摆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别别!那还是免了,怕这小子半夜起来把我给阉了。”阿虎笑着躲开。 “奇了怪了,你穿的衣服和沐阳昨天的一模一样呀。”许默诧异地打量着阿虎的皮大衣。 他有些尴尴尬尬地呆住了。 阿虎见状急忙说道:“许美女,你可不知道呀!我这哥们心肠特好,宁肯自己冻着,也要把大衣借给我穿,你这朋友真交对了!” “这我相信,他宁肯自己冻成冰块,也要把仅有的一条被子让给我盖。”许默毫不避讳地讲道。 “啊!这样呀……那不耽搁你们了。”阿虎笑着迈开脚步,“你们好好逛呀,最好逛到宿舍关了大门,要是没有被子,木木就当你的棉被呀!” “我靠!你老虎嘴里究竟能不能吐出一个象牙来?”他拽着许默向湖的另一边走去。 “哈哈~,除非你把我变成一头大象!”后面留下阿虎的声音。 湖边一些刚下楼的男生,眼睛眨巴眨巴地回头凝视许默——这高高在上的回头率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你走那么快干嘛?”许默说道。 “放电太厉害,怕被电倒了。” “是电你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许默笑起来。 “对呀,我在担心什么呢?莫非担心把湖里的鱼给电死了?”他诌了一句。 “正好有个事要你帮我拿拿主意。有一群死缠烂打的人天天给我打电话,约我去吃饭看电影,你说我去不去吗?”许默贼溜溜地看着他。 “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去了。让我我就天天去,反正不吃白不吃,不看白不看。” “不理你了,你这不吃白不吃的大猪头!”许默扬起嘴角,向前走去。 “不是你让我拿主意的?”他笑着追上来。 “对了,刚才我发现有个很漂亮的女生看了你好多眼,肯定是电你,你赶紧联系联系,反正不吃白不吃吗?” “怎么会呢?谁会喜欢我这糊里糊涂的傻小子?” “你真讨厌,讨厌的不得了,真是个糊里糊涂的傻大个。”许默的指头又敲在他的脑瓜子上。 这时突然变了天,天上的黑云如魑魅吐起黑气,北风卷着冰豆子无情打来。他匆匆挡在许默身前,那冰豆子如气枪里的橡胶子弹打在他脸巴子上。 “快到那电话亭里躲躲!”许默在后面拽着他,两人躲进路边一个电话亭。小小的电话亭里,两人只能紧紧地挤在一起。 “这天气太可怕了,莫非要世界末日?”许默笑着说道。 “世界末日就世界末日,我就想看看末日的黄昏。” “哎!你倒没关系,你是条外太空都能生存的水熊虫,我们可是凡人呢。”许默笑着说道,“说着说着,肚子饿了,我们找地方吃东西了,今天我请你了。” “昨天说管一个星期的,对吧?” “对对!真是不吃白不吃的猪头。想吃什么?尽管说吧。” “你既然这么热情好客,那就到外面的大酒店山珍海味吧。” “山珍海味就山珍海味,钱不够把你押上,快带路吧。” 校园东门外冷冷静静,大多数的摊贩已撤走,那面条摊的两个大帐篷还在寒风中顽强地屹立着。 他走到帐篷前停了下来,帐篷入口处烧着两个炉子:一个炉子上煮着白白的羊骨汤,一个炉子煮着喷香的羊肉臊子。 “就这里了。”他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大酒店?难道真怕我把你抵押了?”许默摊开手笑起来。 “这里有酒有店的,不就是酒店吗?说真的,这里虽简陋一点,面却挺好吃的。” “好呀,那就到你这‘大酒店’里吃面吧。” 两人走进温暖的帐篷里,时间尚早,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人。 “老乡来了呀,快里面坐。”那大姐笑呵呵地招呼着。 “大姐,今天来两大碗羊肉面。”他说道。 “好哩!两位少坐,马上就好了。”那大姐麻利地操作起来。 “老乡,你这女朋友真好看,像天仙似的,你可真有福气呀。”那大姐赞叹着。 他惴惴不安,却如蜜蜂采了花蜜;许默那一低头的温柔,正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不一会,那大姐端起两碗喷香的羊肉面过来。 “今个刚煮的羊肉汤,鲜美得很。”那大姐说道。 “来尝一尝这面条,感受一下我们老家的味道。”他把一碗面推了过去。 “哇!大姐你做面好厉害,这羊肉面好美味呀。”许默喝了一口热汤,啧啧地赞叹道。 “看看是谁带你来的?看看是谁?” “真不能夸你,一夸就得意了!” 心情愉悦时,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羊肉面上薄薄的红色辣椒油,都让人的心那么暖,暖得就像冬日里升起了夏日里的暖阳。 吃过饭,两人散步到一条步行街上。 街道上几个孩子正嬉闹着,雪地上留下了孩子们欢快的脚印。路两边有弯弯曲曲的树,树头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凌,商店橱窗里透出微光,路上的雪成了淡淡的黄色。 他们笑着聊着,走了很远。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安静。 深邃的天空,古老的房子,冰冷的空气,白色的树,斑斑驳驳的影子,如萤火般的路灯,让一切都那么美——美得虚无缥缈。 两人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吱吱”地响着,远处却突然传来几声钟声。 “我们去教堂看看吧。”许默兴致不减地说道。 “真要逛到宿舍关大门呀?” “今天心情特别好,逛到日出也没问题了。” 那天晚上他们究竟有没有到教堂,他一点都记不清楚了——也许是到了教堂外面,教堂关门了;也许是教堂太远了,他们压根也没有走到。 可是她肯定说过“我们去教堂看看”的那句话——他想到这句话就兴奋,那感觉时时刺激着他的神经,这种感觉时隔多年还让他记忆犹新。 第十四章 几缕光从窗外洒进来。 靠墙的一张桌上铺着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摆着画水粉画用的辣椒、西红柿、百合花等道具。 另一张桌子上还摆着几尊石膏像:有英勇无畏的裸体大卫,有对着地狱之火沉思的“思想者”,有满脑“四维时空”的爱因斯坦,还有满脸沧桑的文学大师高尔基。 画室的物品都被他重新摆过,画画用的木桌画架也被他擦拭一新。 画室中间拼着两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画板、裱好的画布、油画颜料,调色板,调色油,画笔等。 画室里是多么明亮温馨! 他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手拿一支铅笔,嘴巴里吹着口哨,在草稿纸上自自由自在地画着。 五楼的窗外是辽阔的,不远处就是宽敞的足球场,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雪已融化,麦苗已露出翠色。 他构思着这幅画——深蓝的天空,苍茫无际的山脉……。 他用铅笔在白纸上勾勒着想象中的画面,他想着许默面孔里的每一个细节,眉毛鼻子嘴巴——只是带蓝眼镜的“许默”和带蓝眼镜的“菁菁”有些混淆,她们某些地方在他脑海里重叠了,他怀疑一下笔,画笔下就是“菁菁”。他趴在桌子上左思右想,脑袋被暖气热热地蒸熏着,他整个人也懒洋洋地起来。 她在笑,明亮清澈的双瞳,柔软饱满的红唇,清纯典雅的脸蛋,富有线条的鼻梁,玲珑剔透的耳朵…… 他又闭上了眼睛。 “猪头,还要睡呀?赶紧起来了。”一只柔软的手捏着他的鼻子。 他睁开眼睛,许默就那么神奇地坐在他身边。她就坐在明亮的窗户下,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里正削着一个红色苹果。 他又神了!看着天使一般的人儿目瞪口呆起来。 “还没有睡醒?”许默把五指放再他眼前晃了晃。 “什么时间来的呀?也不叫醒我呢。” “半个小时了,看你睡得像头猪,还不时打几下呼噜,真太好玩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构思那副画呢。” “是不是看到我在你面前,好构思了?来擦下手吃苹果了。”许默递过了湿纸帕,削好的苹果。 “谢谢。”他咬着苹果,这苹果的滋味真甜到他心窝里,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里! 他咬着苹果接着说道:“画都构思好了,就差你这人了。说实话,我一下记不清你的样子了,正全力想你的样子,你就来了,你这真是雪中送炭!” “你可真会形容,我怎么成木炭了呀!太悲了,竟忘记人家长什么样子了,不给你看了,我要哭了,哭了。”许默故意低着头把手放在眼睛上。 “别别!你听我说嘛,画人像是最难的,要画得生动形象,最好看着本人画。靠着记忆画,不是把眼睛画大了,就是把鼻子画小了。比方说你是秋香姐,搞不好最后就画成石榴姐了。”他笑道。 “我懂了,在你记忆中我就是石榴姐呀,那么悲——催!” “我这比喻有些不恰当,我再换个角度,比方说你是石榴姐,凭着印象搞不好最后就画成秋香姐了。” “真太悲了,看来在你眼中,我横竖就是石榴姐了,不给你看了!”许默扭过头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你是比——大多数女孩都美丽的姑娘。” “你说的大多数是多少呢?” “百分之九十吧。” “剩下的百分之十呢,都比我好看呀?” “剩下的百分之十还没有出生呢。” “这还差不多。” “摆几个笑脸,我看看哪种适合?” “这样行了吗” “再换一个。” “好了吗?” “你离我近点,我看不清楚。” “这么近好了吗?” “再近一点。” “喂,你的鼻子都要碰着我的鼻子了,还看不清楚吗?” ………… “啊!你莫非要……?” “想什么呢!我眼近视。” “没看你带眼镜呀,那你脸怎么红了?” “红了?我啥时间喝酒了?” “喝酒了?我帮你回忆回忆,就刚才吗?” “难道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说正事,如果我有男朋友,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没……没想过。” “你会伤心难过吗?” “不知道……”他低落起来。 “到底会不会吗?” “不会,我只会跳进湖里抓鱼吃。” “男女生有没有真正的友谊呢?” “没研究过。” “爱情和友谊怎么区分呢?” 他沉默了,他不太清楚她想表达的意思。 “好了,不探讨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开始画你的画吧——刚才那姿势可以吗?”许默又摆回刚才的姿势。 “可以,再微笑一下,轻轻微笑一下,似笑而笑的感觉。” 许默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她神色自若,淡然优雅。 “可以了,你让我想起了圣母的微笑。” “啊!我有那么老吗?车贫嘴了,赶紧画了,我都迫不及待了!” 因班级的绘画课已结束,画室里通常情况下只有他们两人,浩哥有时也过来聊一下,不遗余力地给他指导一下。 “看看!有美女陪着就心无二用了!” “看看!才学会的忧郁又忘掉了!” “看看!你画不出上副画的感觉了。好好的一副画就让你撕掉了,真可惜,太可惜了!” …… 许默没有课的时候就到画室来,看他画画或给他削一个苹果,或自己拿着书本学习。他注意到她每本书的扉页都这样写着自己的名字:许默(幽默的默)。 有时候许默还在上课,他就在宿舍门口上贴着: “你下课了,去画室里,我在那里等你了。” 后来贴纸条,成了他最喜欢联系她的方式。 “请到图书馆来,我在那里看书” “晚上9点在操场等我,我们一起跑步。” “我已在餐厅里点了菜,快来。” “直接到湖边吧,我正想抓湖里那条鱼。” ………… “终于画好了,真美!画画好有意思也,一张空白的纸,最后成了一幅色彩绚烂的画。”许默看着画板上的画,啧啧地赞叹着。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他摸着脖子笑着说道。 “这画真美,在我眼里就是世界第一也!这雪花画得都像真的,山真就像在云雾里,树上挂满了白色的冰花……你把我画得太美了,我有那么美吗?我眼睛有那么清澈明亮呀?我太喜欢这幅画了,我就喜欢这样在雪中走来走去——只可惜画里没有你。告诉我,你躲起来干嘛?你藏到哪里去了?”许默捏着他的胳膊。 “我没有躲呀。”他笑道。 许默睁大眼睛搜索。 “下雪时会有太阳吗?哇!我明白了,你就是那天上的太阳对吗?” “别那么聪明好吗?” “我在雪地里走着,满天都是小雪花,沐浴在你温暖的阳光下,你这构思真有意境也。” “可别夸了!又让我要飘飘然了,送给你了!” “太谢谢你了!这是我收到的最最好的礼物。”许默又心花怒放地地敲了下他的脑瓜子。 “这里还有一首诗歌,你写的吗?” “随便写两句,别多想呀。”他腼腆一笑。 许默看着画右下角工整的小字,轻声地念出来: 我在夏天里做了一个冬天的梦 却在冬天里做了一个夏天的梦 夏天的梦里 雪花如星星般地飞着 你瑀瑀独行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 你穿过袅袅的云里雾里 雪是你最洁白的衣衫 冰是你最纯净的容妆 我在那飘渺的云端大声地呼喊 美丽的人儿 请留下你最美的芬芳吧 你回过头来,回过头来微微那么一笑 那笑脸正如一朵最热烈的向日花 冬天的梦里 你欢快地走着 你走过喧闹的大街 你走过繁花绚烂的街头 每一朵花都记起了你的名字 每一缕风都吹起了你的长发 你在回眸的一瞬间 我看到了你 你看到了我 我们轻轻一笑 我们发现我们早就相识 只是我们错过了一个花一样的年华。 许默轻声地念完,沉默片刻说道:“很美,很配合这副画的意境,就是最后一句有点不理解呀!” “哈哈——,我也是跟着感觉走。” 第十五章 下午四点半,宿舍几种音响交替震荡,男生照例手舞足蹈,亢奋欲狂。 眼镜哥看着电影《国产凌凌漆》,正用陕西方言说着周星驰的台词:枪厄不行,厄擅长的是飞刀,刀是小李飞刀地刀。 大宝哥听着韩国 “DJ”电子乐,摇头晃脑,正撕心裂肺地唱着李贞贤的《眉飞色舞》——他那声音只能用不堪入耳,五音不全来形容。 棍哥正激情地扭动着腰肢,目光如火,伸着长舌,跟着屏幕上火辣劲爆的印度舞女,跳着热血的“肚皮舞”——只不过棍哥的肚皮舞,跳得让人无语,跳得让人想呕吐。 他和许默看着最新的恐怖片,一人耳朵里塞一个耳塞,音量已经到底,仍听不清楚电影里尖叫的恐怖声。 “你们男生宿舍,这气氛也太好了吧!”许默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说道。 “我们这里都是轰炸机了,天天不扔几个噪音弹都不罢休的。” 这时候,宿舍过道里,建工系各种类型的肌肉男已热血澎湃,正摩拳擦掌准备到各类球场大干一场。 “兄弟们出发了,出发了!踢足球的兄弟们抓点紧,为国争光了,一秒都不能耽搁了!”爱踢足球的人在走道叫起来。 “Come on! Let's go! Let's move!”隔壁宿舍的篮球狂热爱好者勇哥,又准时地叫起。 “Come on! Let's move!”又有人配合着高声叫起来。 “老虎,大铁牛抓紧了!”刚失恋的强强歇斯底里地吼着。强强的失恋给了宽慰了大宝哥一颗受伤的心——那女孩有问题,连我们一表人才的强强都给踢了,更何况比强强更风骚的大宝哥。真情永不变!大宝天天见!嗷,耶!大宝哥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打篮球了!兄弟们,赶紧地!下午有比赛了,今天要把生物系那帮流氓削得直叫他娘,打的他们心服口服!”八戒哥也在过道里流氓般地叫起来。 “哇塞!你们怎么这么会形容我们生物系?”许默扬起嘴角说道。 “都是口头禅呢,我们这里人还称我们自己是流氓呢!”他笑着大声说道。 “不是流氓,是连流氓都不如的人中之渣呀!”八戒哥经过门口,哈哈大笑起来。 “木木快点了,没你这大铁牛可不行!今天我们建工系挑战生物工程系,系里几个篮球主力我都通知了,就差你这个前锋了。”阿虎在宿舍门口冲他叫道。 “你看我这不是正有正事吗?” 许默和他正看《午夜凶铃》。许默一个下午都紧挨着他,神情紧张着,有几个恐怖的刹那许默的手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有点沉醉在这走马看花的感觉里,就连平常风雨无阻的篮球也让他有些无动于衷。 阿虎走进来,一掌击在他的肩膀上,又大力一捏,直捏得他“嗷嗷”狼叫! “不去以后冷板凳就专属你的!赶紧地!带上许美女一块去篮球场,没有你这‘大铁牛’谁能顶得住‘东北虎’!” “好呀!好呀!看你们打篮球了,看了一下午恐怖片,神经都快绷断了。”许默听到阿虎的声音摘掉耳机,颇有兴致地站了起来。 “那好吧,领导都下最后通碟了,我不去不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他也站起来拉开衣柜,开始找篮球服。 “看看,看看!还是美女说话管用,一句顶我领导一百句。许美女一会给我们加加油呀,保证今天大赢生物系。” “我就是生物工程系的,那你不是让我当叛徒呀?”许默笑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默默你可就是我们建工系的人了。” 许默一下羞羞地愣住了。 “你这个老虎,你天天就惦记着鸡呀,狗呀!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他笑着拿出篮球服来。 许默仍旧羞羞地低着头。 “默默,莫非要看我们型男更衣呀?”阿虎坏笑起来。 “才不要!”许默低头迈到门外。 三人向篮球场走去。 “今天你能不能表演下,你所说的‘大风车’灌篮呢?”许默看着他说道。 “你能灌篮?吹牛不要本钱吧。”阿虎笑起来。 “只许你吹水,不能我吹牛呀?”他笑道。 “别扯没用的了,一会‘东北虎’就交给你了。今天赢球不赢球就全看你这‘大铁牛’的铁血防守了。”阿虎说道。 “又来了,又来给我戴高帽了!”他笑道。 “好呀,‘东北虎’大战‘大铁牛’,看看今天谁能把谁打得落花流水。”许默饶有兴趣地笑起。 “我敢保证,今天我们木木赢定了,肯定把‘东北虎’防得满地都找不到牙。”阿虎在旁边继续煽动地说着。 “这防守的苦差事又交给我呀?让我去当炮灰呀!你不也是一只老虎?人家说一山不容二虎,你去防他才对。”他笑道。 “我这身板能顶得住吗?你咋还没开始就怂了!有啥怂的?有默默这大美女给你助阵,你要是赢不了‘东北虎’,今天晚上我请客。” “好呀好呀,就这么办了,赢了我请你们吃饭。”许默看着他说道。 “那我今天也必须拿出点真本事了。” “你以前打篮球都不用真本事的吗?”许默笑道。 “别别,你可别用真本事。”阿虎又笑起来。 “为什么?”许默笑着问道。 “那他又一打九了!” “一打九?我只听过一打五呀。”许默眼睛挣得大大的,惊愕起来。 “他一人挑对方五人,我们做队友的,只需远远躲着别碍他事就行了,你说这不就是一打九吗?”阿虎又笑起来。 “我有那么‘独’吗?” “你‘独’起来比黑曼巴还‘独’!”阿虎笑着说。 “你真比科比还‘独’呀,那今天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呀。”许默笑道。 “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那就证明自己的不无辜吧!今天我索性就当一会‘独行侠’了。”他笑道。 言语间三人已来到篮球场里。 篮球场一边五六个建工系的队员正磨刀霍霍地做热身运动,另一边生物工程系的六七人正剑拔弩张地练习投篮。 那又高又壮的‘东北虎’张燃正练习着勾手。 “外星人,我去和我们班长打个招呼。”许默说道。 他情不自禁地,又那么不屑一顾地看了张燃两眼:这家伙果然块大,还好肥肉居多;这厮果然强壮,还好蛮力居多。 他竟然发现管澡堂的张顺也在建工系的篮球队里。 “我靠,张顺!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呀。”他笑着伸出手。 “我靠!李沐阳,水上水下都能看到你呀。”张顺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们认识呢。 张顺是我们球队的新人,城建大一班的,司职控球后卫,今天过来练练手,适应一下。”阿虎笑着介绍道。 “真没想我们成了队友。小样,露几手,让我们这些前辈们看看。”他把地上的球抛给张顺。 “好勒!”只见张顺接过球,做起眼花缭乱的运球动作,那熟练程度真像一个打街球的。 “ok!有你这身手,我们不赢都很难。”他惊讶地赞叹道。 “得!得!叫你一声得,还是要发扬风格!”只见张顺嘴巴里哼着,高高跳起,抬手就是一个三分球——张顺这声音时隔多年还响在他的耳边。他仿佛又看到他高高跳起,意气风发地投出一个三分来。 这时张燃和许默从另外一边走过来。 “班长,这就是我新认识的建工系朋友,李沐阳。”许默向张燃介绍道。 两人在中场跳球线内,先来个紧紧握手,再来了个热血对视。 “大铁牛原来就是李沐阳呀!”张燃有些讥笑地说道。 张燃早就知道他的名字,竟故意装作不知,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鼎鼎大名的‘东北虎’,原来名字叫张燃。”他以嘴还嘴地笑道。 “那大家都是好朋友了,不过好朋友也别手下留情呀!记着一会你们要火力全开,让我们观众好好欣赏一下你们的本领。”许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然后走到篮球场边上。 “买啥关子!咱俩谁不认识谁?你内裤啥颜色我都知道。”张燃笑嘻嘻地对着他耳朵说道。 “靠,有意思吗?没看到这么多女生在场,还提以前的事!”在以前有一次和张燃比赛,他那不太结实的运动裤竟然劈叉了。 “我正练‘隔山打牛’,别一会把你裤子搞得又劈叉,露出底裤就不雅观了!”张燃仍旧笑嘻嘻地说道。 “我靠!你今天那根筋错位了?要不帮你纠正纠正。”他也笑道。 “是你的脑筋歪了,好吗!竟然想追我们默默。”张燃小声讥笑道。 “兄弟我们打篮球就打篮球,不谈儿女私情。” “这么快就有儿女私情了?”张燃笑道。 “你消息太封闭,我们都快谈婚论嫁了,你才知道?有点晚了。” 他心里暗想过好几次,也不舒服过好几次:默默曾带着这家伙的合照,还几次三番地提到过他,莫非他就是追许默队伍中“加强连”的连长。 “老弟,是你住在山里久了,消息太封闭!到时候别搞个重婚罪!就不好了!明天晚七点,我们澡堂一聚,我们兄弟好好聊聊!” “什么重婚罪,你啥意思?再说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关于默默的重大秘密。”张燃诡异地一笑。 “今天不能说?” “不能说!说了怕你痛苦,怕影响你发挥!” 他心里七上八下起来:这家伙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要使什么绊子? 篮球赛在哨声中开始了。 第一球,生物系没投进,建工系中锋大傻哥抢到篮板,球顺给阿虎。阿虎持球快速推进到中场。他已快切到篮底附近,阿虎一记横传,球稳稳到了他手里,他习惯性地向篮底突去。 他原本以为,突破到篮底,轻轻松松的就把球放进筐里了,哪知横空出现一个身影,生生把他必进的球,从篮板上扇了——那横空出世的身影正是东北虎张燃。 球场边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他愣神了! “木木,专注!专注!快回来防守,堵着‘东北虎’。”阿虎在中场叫着。 他快速回防到对方篮底,卡在张燃前面,想结结实实还给张然一个大帽。 张燃不急不忙推进到他左侧,用宽宽的肩膀顶住他。张然手一扬要投篮,他跳起封盖。那张燃竟是假动作,他脚一落地,张燃一个简单的后勾手,球擦板入筐。 球场边的无数女生尖叫起来,张燃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一笑。 虽然许默一直热情地给他加油助威,他却走神了!他一直想着张燃诡异的笑——那厮究竟在笑啥?究竟要告诉他啥? 他本来想用十分的功夫投篮,结果却用了十一分!每次投篮球不是打到了篮框后沿,就是打到篮筐前沿——他全身僵硬,魂不守舍,球自然就“砰砰”地打铁。半场球他不知道打了多少“铁”,可他还是不信邪地把“铁”继续打下去。 “大铁牛,今天可真成‘打铁牛’了。”张燃在旁边笑着,嘲讽着。 “你别得意,一会拔掉你老虎牙!” “够劲!我就喜欢你这牛脾气。” 他中远投不进,突破到篮底,篮下又被“东北虎”顶得死死的。 他稍一犹豫,又被“东北虎”扇了一记大火锅,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甚至连许默都忍不住鼓起了巴掌。 “爽!真爽!太爽了!大铁牛,替你拍个大苍蝇,舒服吧?”张燃笑得真如一个“笑面虎”。 他恰恰就看到许默给张燃鼓掌的样子,完全怔住了:完全不相信许默给那‘笑面虎’加油,也完全不相信自己打得这么差! “多谢你这老虎尾巴,我现在不知道有多舒服呢?”他依旧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就喜欢你这牛脾气!” “到底你要跟我讲啥,不能利索点?” “就吊着你胃口,不过我保证说出来要你死去活来!” “我都死好几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张顺推球过中场,球传不出去。 “木木楞什么呢!注意跑位接球,你和他在嘀咕什么呢!”阿虎叫着他。 他接到张顺的传球,高高的跳起。那张燃并不能跟上他的脚步,然而球再一次打铁了,且弹到篮板后面。 “让他下场,换人!换人!”建工系有人不满地高呼起来。 “他就是卧底,生物系的卧底!女朋友就是生物系的!我们都知道。”又有建工系的人高呼起来。 阿虎并不为所动,仍旧坚持把他留在场上。他今天最擅长的中远投不灵光了,篮底又被“东北虎”死死顶住,仅仅靠着罚篮得了10分。 “兄弟,就是出出汗,用得着那么玩命吗?”他看着“东北虎”说道。 “想在美女面前表现是吗?我今天偏偏不想给你机会!” “失衡了?” “现在平衡不少了。” 他越来越急躁,该放进去的球竟然都没放进去。他每次投篮都持怀疑的态度,越怀疑越是投不进——难道真的打到自己怀疑人生吗? 第三节休息,他垂头丧气地站着喝水。 “李沐阳,你水下是‘浪里白条’,怎么到岸上就成了打铁匠呢?”张顺笑道。 “他这是给你们点表现的机会,积攒点人气。”八戒笑道。 “我打铁,是因为今天篮筐被铁锅盖住了。第四节我给兄弟们树铁桩子,你们多投投。”他郁闷地说道。 “篮不准没关系,谁都有不准的时候,你只管投,哪怕你第四节出手二十次,都投丢也没关系,我就怕你投也不敢投,失去信心。你可是建工系的中流砥柱,没人可以替代你的位置。你今天的篮板,你的掩护,都很不错,就是投篮差点。张顺多给木木传球,明白了吗?木木一打出来,我们就赢了!”阿虎在旁边耐心地指导着。 “Ok!得得!木木哥,你可要发扬风格!看水里你是浪里白条,岸上你也要做小李广花容!百发百中呀!”张顺又欢快地哼唱起来。 “沐阳,来擦擦汗,看你满头大汗的。”许默走过里,掏出一条湿纸。 “谢谢,我今天成了铁匠,对不住你的呐喊助威呀。”他笑道。 “哈~,轻松一些了。我看你绷得太紧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许默笑着说道。 “就是嘛,就是出出汗,又不是玩正规的,你紧张啥呀?平常谁能挡得住你?难道美女在旁边助威,紧张了不是?”大傻哥在旁边笑道。 “向我们的新兵张顺学一学,初生牛犊不怕虎!”八戒说到。 “八戒哥,你投篮厉害,十个投进八个,简直就是投篮机器!”张顺笑着说道。 “都别扯那没用的了!我再布置下战术。生物系是靠张燃为轴来发动进攻的,他这一点单人防确实是很吃力,双人包夹也不现实,他出球很快,球立马就转移到投手那里了。木木,防守张燃的重任还是要靠你,你第四节宁肯不得分,也要让他不好过,每一球都消耗他,他体力不支投篮命中率就下降了。大傻,张燃在很深的位置接到球,你马上就去包夹他,明白了吗?张顺和八戒都打得不错,继续发扬,我们第四节把失分追回来,加油兄弟们。” “加油呀,兄弟们!” “加油呀!无兄弟不篮球!”几个人热血地击掌。 “加油呀,你们都加油呀!”许默在旁边热情地喊着。 在许默那条湿纸帕的作用下,在那几个兄弟的信任下,第四节他终于杀神附体了。当他投进一个三分后,他终就亢奋起来,接球就出手,出手就进。 篮球场边的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可生物系的张燃发挥更加出色,篮下勾手,球球必进! 他和大傻哥轮番上去防守,可还是挡不住张燃的攻击。 最后半分钟打成平手,68比68。 生物系球权,球经过几次传递后,又到了篮下张燃手里。张燃勾手,他高高飞起,手指尖戳到球但也不走运地戳到张燃的一条手指。 裁判做了一个犯规手势。张燃罚球,两罚一中,总比分成69比68。 最后一投,还是由他执行。挡拆后,阿虎把球顺给他,他在罚球线附近,一个虚晃,一个转身后仰,球出手——张燃补防过来,手打在他的手指头上,球在篮筐上颠了几下,竟然划框而出。 “我靠,天不助我!”他懊恼地对着天空挥了挥拳头。 裁判依旧同样地做了一个犯规手势,他站上罚球线。 “兄弟,记住明晚的事呀!”张燃在旁边诡异地笑。 他的心晃荡起来,两次罚篮,球都是莫名其妙地不沾篮筐。 比赛结束了,他呆呆地站在篮球场中间。 “大铁牛,服了吧?”张燃笑着看着他。 “我服你,我就是孙子!”他沮丧地说道——他本想在许默面前一展雄风,哪知却成了“落汤鸡”。 “我专治各种不服,保证给你治好!”张燃笑道。 “有了你这虎皮膏药,想不好都难!”他反讥道。 许默从球场边走过来,笑着说道:“你们打的都不错呀!班长发挥超神了,怎么投篮就怎么进呀,沐阳最后一节发挥的也特别好了。” “大铁牛,今天掉进河里划水了,要不然我们哪里能赢得这么轻松?”张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沐阳,好遗憾,最后两罚全中,你们就赢了。” 他注意到了张燃,张燃看许默的眼神分明燃烧着火焰——那火焰分明是爱而不得的火焰。 “沐阳,前面你太想发挥好,结果心太急就事与愿违了。没关系,下次再把我们班长打得满地找牙。”许默笑道。 “输了就输了,不找理由。”他说罢,走到球场边大口地喝着水。 “默默,你可是我们是生物系的人,别帮着他人加油呀。”张燃笑道。 许默听着话,眼却情不自禁地又看向了李沐阳。 “你今天简真不叫失常,而是叫迷失了!到底那 ‘纸老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七魂出了八窍。”阿虎说道。 “他说他有个秘密要告诉我,是关于许默的重大秘密,一个说是能让我死去活来的秘密,他现在又不说,让我急得直冒汗!”他说道。 “兄弟,你也太容易受影响了吧 ——哎呀!你的默默正和他聊的热乎,兄弟你该不是遇上情敌了?你这真是多灾多难!这爱情刚起步,就杀出个‘拦路虎’来。”阿虎笑道。 他抬头望去,许默似正和“东北虎”聊得开心。他不爽起来,那低落沮丧的情绪瞬间袭过来,尤其想到张燃扇了他的“火锅”,许默竟在一边鼓掌,他更懊恼起来。 “默默一会一起吃饭庆祝一下了!咱们班上几个要好的都过来,你把你宿舍的姐妹,都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张燃故作高声地说道。 “沐阳你也一起来吃饭呀!”许默热情地走过来说道。 “估计有人不欢迎我呢。” “大铁牛可别见外,咱们可是刎颈之交呀!”张燃皮笑肉不笑地走近说道。 “我怕有人现在想刎我的脖子吧。” 他极其不爽地嘀咕一句。 “真不去?一起去,我们宿舍的人都过去,很热闹的。”许默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道。 “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是累,想回宿舍早点休息休息。”他低落地说道。他身体疲倦,精神也疲倦到极点,一分钟都不愿意看到那色眯眯的“拦路虎”了。 “真不去呀?”许默问道。 “你去你的吧,别管我,我太累了,要回宿舍洗个澡休息一下。”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阿虎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不叫许默一起吃饭?不怕那拦路虎抢了先机?”阿虎说道。 “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抢不来。”他闷闷地说道。 “看看你那熊样!遇到点挫折就废了。” “本来说好给我加油的,没想加着加着,怎么给那‘笑面虎’喝起彩来。” “大度,大度,你能不能大度点?”阿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肚皮。 “我他妈又不是宰相。” “可你现在要学着做宰相了,追校花可不是只争朝夕呀,要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呀!” “有那么复杂吗?还行军打仗了。” “兄弟前路多艰呀,你且行且珍惜。”阿虎拍着他的肩膀一副无比心疼的样子。 “你这话里有话呢,是在帮我打退堂鼓吗?” “我是先给你打预防针。” “我都百毒不侵的人了,还预防什么?” “那‘拦路虎’绝不是你的对手,但兄弟担心的是钻石王老五呀!”阿虎竟面挂忧愁之色。 “我靠!什么钻石王老五?”他怔怔地问道。 “没什么,都是传说,传说一向不可靠!”阿虎说道。 “传说什么呢?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传说校花背后还有个钻石男呀,每次过来还开辆‘保时捷’——不过这都是传说,你也别当真。” “啥是‘保时捷’?”他疑惑不解地问道。 “你可真够土鳖的,就是价值好几十万的跑车,懂了吗?” “跟我有毛线关系?我也不相信什么‘钻石男’,也甭管他什么‘拦路虎’,来多少我都无所谓。”他嘴上硬硬朗朗的,可那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 “这就对了,佛挡**,鬼挡杀鬼。” “兄弟,说句真心话。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谈恋爱,这有上顿没下顿的,毛钱没有,明天又要去搬砖了。” “你要觉得难,那你退出,兄弟正好给你当替补。”阿虎笑起来。 “我靠!你说这是什么话?正需要你添砖加瓦,你却自毁我长城!” “没钱就不能谈恋爱?人家许美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有钱吗?你得搞清自己的优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呀。”阿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的优势是什么?” “你的优势就是你不需要优势!” “我靠!你能不能说句有用的。” “心里有你啥都是香的,心里没你啥都是臭的!你还不懂吗?还需要我教吗?” 晚上他却想到了许默的高档手机,想到了那殷勤无比的张燃,还想到许默有时接手机还需避着他,还想到了那个王燕口中“天成哥”的人。 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他脑子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口井——正是白天电影《午夜凶铃》的那口井。 那阴暗的井里,躺着披头散发的贞子……惊恐的贞子睁开眼睛,自己在一个温暖的床上躺着,英俊的远山正微笑地注视着她……倏然梦醒了,贞子又发现自己在冰冷黑暗的井水里,贞子恐怖的叫起来…… 第十六章 学校餐厅二楼,许默宿舍四女生和张燃宿舍两男生围在一起吃饭。 “班长今天有什么好事?请我们吃饭。”许默宿舍里的小艾看着菜单说道。 “赢了球庆祝一下。”张燃说道,“默默,想吃什么?看一下。” “今天我请客了,上次都是你请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许默接过菜单,写着菜。 “谁请不都一样呀?今天都说好是我请客了。”张燃笑道。 “今天在班长的领导下,我们可是杀得建工系,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呀!”王莽笑哈哈地说道。 “不就是赢了一分而已呀,不吹不会死呀!建工系只是没发全力而已,到了正规比赛真不见得我们能赢。”许默笑道。 “多少分都一样,反正赢了他们,心里就是痛快。”王莽笑道。 “哇!我们生物系篮球队在班长的带领下,真越来越厉害了,班长真威武!”丽丽叫起来。 “我今天只是正常发挥而已。”张燃异常谦虚地说道。 “慧慧和小艾今天没去球场,今天我们班长打得可精彩了,谁也防不住我们这又高大又威猛的张班长。”丽丽极其夸张地赞叹道。 “一个人再厉害也没用,建工系可是整体实力强劲,打篮球靠的是团体,你们懂篮球吗?”许默又笑着说道。 “默默说的对,要是今天建工系的李沐阳不那么‘独’,估计输的就是我们。”张燃笑道。 “没看出来别人没正常发挥吗。”许默又说道。 “我们的默默今天怎么了?一直维护建工系呀。”慧慧笑着说道。 “你们消息也太落伍了,默默近来交个了朋友,就是建工系的一帅哥,就是班长所说的那个李沐阳来着,刚才在篮球场上他还挨了咱们班长几个帽,你们还不知道吗?”快言快语的丽丽说道。 “我怎么说呢?默默两句话都向着建工系呢,你快说说和建工系那帅哥什么关系?要你这么维护呀。”慧慧又笑道。 “没什么了,好朋友而已。”许默低下头喝着茶水。 “默默,你这好朋友也太好了吧,打个篮球还要专门跑去为你这好朋友加油助威,要是让我们天成知道,肯定要吃醋了。”张燃仍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甭管它奔驰宝马,有了距离再好吃的菜,送到也凉了。”那慧慧紧接着说道。 那慧慧长得珠圆玉润,体态丰满,一说话就笑咪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许默沉默不言地笑了笑,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默默,就算赵帅哥有距离,还有我们仪表堂堂的班长呢,班长要是不行,还有我这风姿翩翩的王莽呢。”那王莽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 “你这王莽,西汉佳丽三千,还没有当够皇帝的瘾呀,我们默默可是名花有主了,你这王莽更不可能了。”丽丽又笑道。 “闭上你们的嘴巴,你们瞎操什么心呢!” 许默宿舍里关系最好的小艾说道 “你们都不要那么八卦了,吃饭就吃饭了!”许默翘起嘴巴说道。 “默默,王莽说着玩呢,别和他们认真。”张燃笑着说道。 慧慧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砸吧着嘴巴说道:“学校的红烧肉真不如酒店的美味,默默你男票怎么有两个星期没来了,好怀念他请的‘东坡肘子’,那朝阳大酒店的‘东鹏肘子’可是人间一绝呀!” “慧慧拜托你不要再惦记着吃的了,你看你都拉升我们宿舍的平均值了,你要再瘦点我追你好吗?”丽丽笑着说道。 “你别那么‘蕾丝’好吗?追本小姐的人多了去了!我要的是默默那样的男票,有钱有车,能天天请我吃好吃的,那该多开心呢。”慧慧砸吧着嘴巴说道。 “对了,默默,你男友上星期来找你,没找到你,问我你去哪里了?我告诉她你可能和朋友一起出门看雪了。上个星期忙,一下忘告诉你了。”小艾说道。 “没关系,我已知道了。”许默说道。 “默默,你可要注意防范呀!地球人都知道建工系男多女少。他们系的男生都像饿狼一般,到各个系里挖墙脚呀!只差把长城都挖倒了。”那王莽笑着说道。 “我又什么好防范的?李沐阳又不是做贼的。”许默不高兴地说道。 “这学校追默默的男生多了去了,要每个人都去防,那默默是不是要累死了。默默要不要把追你的人分给我一些吗?”丽丽柔声地说道。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班长要不要做护花使者?对付对付建工系的采花大盗。”那王莽又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这么会形容别人呀!再这样说我走了呀!”许默生气地说道。 “别生气,默默,都是开玩笑的了。”张燃酸溜溜地说道。 ………… 吃完饭,许默独自走到湖边,六神无主地看着湖上的风景——她的苦恼就是这无处不在的赵天成。 从她有记忆开始,赵天成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她童年跳绳时,赵天成就在旁边绊着绳子。她和小朋友玩过家家,她扮演妈妈,那赵天成就要演爸爸。甚至在她正在想吃一个鸡腿,赵天成就会啃着个鸡屁股在她旁边出现。上小学,她刚做完作业,从家里兴致勃勃地跑出去,赵天成从后面拉着她的辫子,说拉着一头马儿。她正准备坐在课桌后的凳子上,赵天成把凳子一把拉走,她就“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赵天成却哈哈大笑起来。上初中了她竟然也是跟赵天成一个学校,他唯一的变化是戴了一副近视镜。她去上学的时候,赵天成就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她放学了,就恰巧能看到他车坏了,正等着坐她的顺风车。上高中,她以为要摆脱他的束缚了,没想到一回头,晕!他竟然坐在她后面,还痴痴地看着她。 “我的神呀!我怎么处处都能看到你?”她高三的时候忍不住问他。 “因为我……我要让你做我的……女朋友!”赵天成突然鼓起勇气。 她臊着脸跑开了,她害羞得几天都不想看到他,而他还是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她。 她晚上正头疼地想数学题,赵天成就来帮她分析解题方法。她正被考试折磨得心力交瘁时,赵天成正好就写了一份“得分秘诀”传授给她。她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赵天成是“天才儿童”,什么题都能解出来,连老师头疼的数学“三大题”,他也能迎刃而解。 “天成又来帮我们默默了,我们默默的学习现在突飞猛进,全靠天成你了。”许默妈妈看着赵天成,就像看着“半个儿”一样。 “伯母应该的,你看我们不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吗?”赵天成谦虚地说道。 “我家默默的学习还要靠你来帮忙,她能不能考上好大学就全靠你了!丫头听到了没?多向你天成哥哥学习。” “知道了,妈。”许默翘着嘴巴说道。 “天成一会就别走了啊!在我们家吃饺子了呀” “伯母,我还是赶紧回家了呀,我爸管得很严!” “我还不知道?你爸现在肯定还在厂子里!我们老许都还没回来。天成都是自家人,你可别见外,你看许默她爸跟着你爸都十多年了,在你们家吃了多少顿饭,算都算不过来。以后晚上你家里没人了,就到伯母家里吃饭,不就是多双筷子吗?”许默妈妈亲热地又把他拉进屋里。 就这样在大人的撮合下,在对爱情懵懵懂懂的时候或者说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她就糊里糊涂地成了赵天成的女朋友,两家人甚至把彼此都看成亲家,互相不分彼此了。 “你们怎么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感受呢?”许默懊恼地想着。 上了大学,她以为终于摆脱了赵天成如影随形的讨厌身影,有那么一个星期她竟然轻松下来。 “默默,默默,我来看你了!”赵天成兴奋地高喊着。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赵天成。他从一辆红色汽车上下来,西装革履,手捧鲜红玫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你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许默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无奈。 “我不就是想给你来个惊喜吗?默默这花好看吗?送给你。”赵天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谢谢。”许默接过玫瑰花,淡淡地说道。 “我才学了一首歌唱给你听听。” “你想唱就唱吧。”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赵天成痴痴地唱着,痴痴地看着她。 “你这歌唱得比原唱都难听!” “我在KTV再好好练练,下次再唱给你听。默默,看!我给你带来很多礼物,每样都是我精挑细选回来的。” 赵天成拎出几大袋东西来,上到帽子、下到鞋子、中到挎包——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你下次来别带这么多东西,花你父母的钱我也不舒服。” “亲爱的,我家里人挣钱不都是给我花的呀?”赵天成笑嘻嘻地说着。 “真无语。” “别生气,你就是高贵的公主,我就是你忠实的奴隶,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以后没隔上半个月他就要开车来一趟。他用他的社交手段,让班上所有的男生女孩都知道了他。 他已请了许默宿舍的女孩吃过N次饭,请许默班上的所有男生在豪华“ktv”唱过N次歌。甚至在醉酒的时候毫无违和地宣布许默就是她未来的妻子,目的就是让所有男生断了追许默的念头。 许默内心对他有种说不出的讨厌,尤其是他满口酒气,带着有色眼镜***地看她那副样子。赵天成自大学以后,彻底地变了,似要把以前没有玩的彻底玩回来,似要把以前没有放纵过的彻底放纵过——不喝酒的他喜欢上了喝酒,不抽烟的他爱上了抽烟,不爱说话的他一下爱上了说粗话,曾经爱谈理想的他一下只谈金钱物质了。 他曾经喝醉酒,不可一世地告诉许默:什么理想!理想都是狗屁,理想就是老师骗学生学习的把戏,理想就是老板把工人变成挣钱工具的美好说辞,理想终极目的的就是为了钱,其它都是扯淡,别他妈一副“高大尚”的样子,看到钱谁不喜欢,看到美女谁不动心。我赵天成现家里有的是钱,我还要理想干什么?人生短短几十年,我已经被理想骗了二十年,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现在该是我享受人生的时候,该是我活出自我的时候了,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其它都是浮云,都是幻影! 他认为他已经看清人生的真谛了,他大学里也是这么干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就只差“黄赌毒”了,花钱如流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到哪里玩就到哪里玩。 自他上大学后,老妈给他送了一辆汽车方便他回家,他就更得意了。有了这跑车以后,让女孩羡慕,让男孩嫉妒,甚至很多女孩想搭他的顺风车——这就是物质带给他的满足感,这是他考出再好的成绩也无法带来的满足感。 他这价值观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可许默不喜欢。 她从小接受的观念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 她的理想是考一个研究生,能在生物工程学方面有一定的建树,能在这方面为社会做些贡献。 她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说赵天成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赵天成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可他刚离开许默,就开着跑车到外面潇洒了——你让一个手里有大把的钱,一个习惯花天酒地的人,再到教室里埋头苦干,他的确也办不到,也没有办到的外在动力,除非有一天他心血来潮,或者他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她感觉他变得更讨厌了——宽松的大学生活似乎让赵天成人性坏的一面都显现出来。 “神呀,我要怎么摆脱这个五指山?快点告诉我呀!”许默苦恼地想着。 许默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李沐阳——李沐阳是个全新的人,是一个全新的太阳。他虽然很朴素,但是他靠自己双手去生活;虽然他没有汽车,却有辆让她不晕车的自行车;虽然他不能够给她很多礼物,但是他却有讲不完的笑话;并且他还会画画,还会写诗歌,还会做饭,还那么无微不至地关怀她。 她感觉他们已经有了独特的默契,独特的感觉——这也许就是爱情吧!这些感觉在赵天成那里从来没有过。 在雪山上她趴在他身上,那一刻她开心极了,那阳光似乎也在笑,那风儿也似乎在唱歌;那一刻她心情太好了,好想告诉全世界,我就是要这样简单的生活,开心地活着。 可赵天成现在还是她男朋友,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如果她真的和他分手了,他是不是要哭着来求她?母亲要怎么骂他?爸爸还要看赵伯伯的脸色工作,会不会丢了十几年的饭碗?还有把她当成宝一样的赵天成家人怎么看她呢,她矛盾了!她天生的善良,让她有点胆怯起来。 “不管那么多了,至少我现在还是自由的。”许默放松心情,向李沐阳的宿舍走去。 * “我靠,真他妈不应该看恐怖片。”他从床上懊恼地坐起来,抬手看表,竟还不到八点。 他想起许默如花一样的笑脸,又想到那皮笑肉不笑的“东北虎”,真的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来到楼下灵魂出窍一般地东游西荡,逛到没有人的餐厅,神游到许默空荡荡的教室。 实在无处可去,他又走向五楼建工系的画室。画室的灯还亮着——莫非是浩哥在里面喷云吐雾,污染环境? 他推开画室门,明亮的灯光下正坐一个白衣女孩。 “你到画室里来了呀?” “你到画室里来了呀?”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到你宿舍找你,你不在。” “到你教室找你,你不在。” 两人又几乎同时说出口。 “你能不能别抢话?” “你能不能别抢话?” 两人又几乎同时笑出来。 “到你宿舍里没找到你,我就到画室里来了。我预感你要来画室,没想到你真来了呀!我脚有点冷,不介意吧?”许默腼腆地把脚从暖气罩边藏到课桌下。 他才注意她光着个嫩白的脚丫子,她的白袜子正放在暖气罩上烘烤着。 “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笑道。 “还光着脚,在灯火阑珊处烤袜子对吗?晚上让你一起去吃饭,你又不去,和他们一起吃饭真没意思。” “包含你们班长吗?”他笑着问道。 “哈哈~,当然包含了。怎么输球了就不想看到他了,下次再赢他了。看你打完球就失魂了一样,至于为这点事不开心吗。”许默笑着用拳头锤了捶他的肩膀。 “现在真好多了。”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这就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许默接着说道。 “你问吧。”他舒畅地说道。 “培养一段真正的感情是件不容易的事,是这样吗?”许默手支撑着下巴问道。 “确实是这样吧。”他深有感慨地说道——他心里又无比兴奋地琢磨,莫非她意思是说他们正在培养一段真正的感情。 第十七章 在湖边看风景的许默,也成了另一个人的风景,这另一个人正是张燃。张燃第一次遇到许默就是在火车站,当时天已黑,接送新生的老生已经返校。 “嗨!你是到xx理工大学报到的新生吗?”这是许默和他说过的第一句话,他至今仍记得那么清楚。 他转过脸就看到了许默,许默手拉着行李箱,一身白色的长裙,一头飘逸的长发,一张天使般的面孔。 这女孩清纯靓丽,天真无暇,微微一笑倾人城,微微二笑倾人国。 在火车站的邂逅中,他知道了这女孩竟然和他是一个学校,一个系,一个班级。 “这难道是上天故意的安排。”他把许默送回学校的当晚,就乐得睡不着觉。 他和李沐阳一样,为她痴迷了,为她疯狂了,他一颗年少的心瞬间就被她的单纯,她的靓丽俘获了。 在到学校的路上,他热情地帮许默提行李,到了学校他帮她到后勤中心提床垫子,帮她收拾行李,甚至自己垫钱帮她在超市里购买各种生活用品。 他日日夜夜不在想着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她抱紧怀里,亲吻她,爱抚她……,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他甚至为了她和高中的女朋友决绝地分了手。 正当他感觉万事俱备,只欠表白的时候,赵天成出现了——出现在许默和他下课的湖边,并且出现得那么精彩,那么轰动! 赵天成手拿的玫瑰花绝对有99朵,他开的红色跑车噪音绝对超过一百分贝,并且这厮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高富帅”的代表人物。 他远远地看着,恨着——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泪流满面——恨不得天上现在掉落个大陨石,砸在赵天成身上,把赵天成砸得灰飞烟灭,然后夺回他心爱的许默。 他和赵天成做了无数的对比,除了没用的个子比赵天成高一点之外,其它一样都不如赵天成。 他甚至开始抱怨自己的出身,没有出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他甚至抱怨自己的脸蛋,没有赵天成那样细腻光滑;甚至抱怨自己魁梧的身材,真他妈像头黑熊,一点都不如赵天成苗条;他有时候捏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啤酒肚,恨不得把自己肚腩的肥肉割下来喂狗。 他开始痛苦了,开始单相思了。 他喜欢许默,可这赵天成的存在,让他自惭形秽,让他无法表白,每天他都是闷骚着,每天都是憋屈着,憋不住就在床上痛苦地“画地图”。 他恨许默身边的任何一个男生,恨每一个和她聊过天的人;如果谁多看了许默一眼,多和许默多聊了几句,他就不爽了,认为他们要想入非非了,他们要与他为敌了。 他曾经浅尝辄止,旁敲侧击地表白过许默,许默好像对他不感冒,只把他当成一个好朋友。 他心里狠狠地想着:赵天成,我必须要你滚蛋,让你死翘翘! 他开始行动了,赵天成每次请男生吃饭,他就以许默班长的身份和赵天成套近乎;他要了解赵天成,他要做到知己知彼,这样才能更好地击败他。 就这样赵天成竟和‘东北虎’张燃打的火热起来,甚至专门请他喝了几次酒。 赵天成喝醉的时候对张燃说:“今天都是兄弟了,兄弟我只有这么一个女朋友,希望你们呢,多帮我盯紧点,看到有不安分的学生骚情默默,帮我扁他呀,狠狠扁呀!” 他说完从包里掏出一个表——别人送他爸的名表,硬是塞进张燃手里。 “既然都是兄弟了,既然大哥有所吩咐,兄弟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张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东北人就是爽快,咱什么都不说了,一切尽在杯子里,来干!”赵天成已喝得酩酊大醉了。 大一的上半学期,许默不小心骨折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殷勤机会”摆在张燃面前,他当然不会错过,他欣喜若狂起来。 他每天去接许默上课,背她上楼梯,帮她打饭,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甚至还背她去过残疾人卫生间。 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许默好像也特别感动,可是除了感动之外就好像没有别的了。 后来他忍不住放下自尊,放下矜持向许默又那么地表白了一次,得到的回复是:我有男朋友了,你就是我的大哥哥,真的太谢谢你了,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张燃又无比的痛苦了,痛苦让他心里产生了扭曲,他甚至在外面找了个像许默的小姐来发泄心中的痛苦……。 他要报复,他要卷土重来,找一个能让找赵天成滚蛋的机会,让许默彻底爱上自己的机会。 远方的“高富帅”赵天成还没有搞定,近处又冒出来个“身强力壮”的李沐阳。 张燃两个星期已多次看到许默和李沐阳走在一起了,并且许默和李沐阳有说有笑,许默看李沐阳的热乎劲和看赵天成和他的眼神截然不同。 “难道这就是爱的凝视吗?操他娘的李沐阳!我怎么内焦外困呢?”他从餐厅回来后,辗转反侧地想着。 第二天晚上七点,学校澡堂里,两个赤条条的青年聊起来,正是张燃和李沐阳。 “兄弟,你建工系的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呀?”张燃先有礼有貌地说道。 “怎么不懂礼貌?” “默默贵为我系系花,你们建工系的竟然明目张胆来抢夺,连声招呼也不打,你说这叫礼貌吗?” “靠!拦路虎,你直说是我得了,还兜圈子干嘛!找女朋友又不是绑架抢劫,靠的是能力,不是靠蛮力!你别用个“抢”字好吗?” “大铁牛,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先入为主吧!” “怎么,你对默默有意思?” “不是我一个人对她有意思,我们宿舍四个哥们对她都有意思。” “那我就纳闷了,你们不是早认识了,怎么排到我后面了?” “好吧,该告诉你个事实了,让你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痛苦。” “什么事实?”他惊地问道。 “许默她早有男朋友了!” “你瞎说吧!别胡扯了!别吃不到葡萄就破坏葡萄!你怎么知道的?”李沐阳异常气急败坏地说道。 “不相信吧!我不仅知道,还和他男朋友关系很铁!看到我这防水手表了吧,就是他男朋友送的!”张燃抬起手来,一个精致的手表戴在他手腕上。 “收了人家的东西,给人家做马前卒吗?” “兄弟只是好心提醒你,别操了淘金子的心,最后一颗烂白菜也捡不到。”张然讥笑道。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莫非你喝太平洋的水了?”他反讥道。 “兄弟,你能不能先搞清楚状况,难道你没有问默默?” “我不知道,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不好干预!” “还私事?还在装孙子,你心里肯定比我还急!那你追她,她难道没有跟你讲明白?” “她没和我说,我也不相信她有男朋友!或者没有和他男朋友分手!” “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凭我的直觉!” “那她接受你了?” “差不多吧!” “那要不我也给你凑个热闹,来个公平竞争。” “好呀,最好把你宿舍里的兄弟一起带上!人多热闹!” “我树两个情敌就够多了,再树三个,我这不是找罪受吗?” “拦路虎,你忘记了一个关键因素,许默有没有喜欢过你?” “我曾经背着她走了两个月的楼梯,最少十万步,每一步多多少少都有点感情吧!” “你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我看我们两个都别自作多情了,咱们都一样!他男朋友和她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我和他聊过好多次了。” “你跟他聊什么?搞‘同志’呀?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我相信我的直觉。” “爱迪生发明电灯泡靠的是直觉吗?大铁牛,你清醒点,我现在也不打算和你竞争,我确定默默还没有和他男朋友分手,你暂时还不是我的竞争对手。估计你也没戏,谈恋爱要花钱的,你说你这裤裆都劈叉好几次了吧,先补补,补结实点再来。他男朋友开的可是好几十万的‘保时捷’!等你头破血流了,我再前仆后继。兄弟祝你好运,今天先谈到这里。”张燃**着身体走了上去。 “你今天晚上究竟找我干什么?故意给我使绊子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兄弟你也识趣点,有点自知之明,别以为得了点阳光就能灿烂,别人冲你笑几下,你就以为别人要以身相许了。另外找个同病相连的朋友聊聊,心里舒坦些。” “你才有病,我和你不一样。” “我们都有病!病得还不轻,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李沐阳回到宿舍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开始五味杂陈地低落起来。 “莫非那张燃的话是真的,那传说都是真的!我靠!那许默为什么不和我讲明白?”他想给许默打电话问清楚,又胆怯起来,又无论如何也鼓足不了勇气。他竟然怕起来,怕和她聊这个话题,怕破坏了他们之间这种亲密的关系。 “先就这样吧,就算她有男朋友,那也只是以前,不代表现在吧!”他不断安慰着自己。 他又想到她给他扣扣子的含情脉脉,她在他背上的心花怒放,她给他削苹果时的一丝不苟…… “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跳进湖里去……那如果她只是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怎么办?等她头脑冷静下来,看清我这一穷二白的‘欧巴’,她是不是就要离开我……我他妈脑子真有病!真二!净想些没发生的事情!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谁要是阻挡我,我就打倒谁!”他心里无比坚定地想起来,想不通也逼迫着自己想通了。 第十八章 一轮圆月高挂空中,银色的月光洒进一扇窗户。 窗边的桌子前坐着一个女孩。 她清澈的眸子里挂满了泪花,她正写一封信: “如果我没有认识你,我就没有那么多的欢乐与悲伤;如果我没有认识你,我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把欢乐带给了我,却把悲伤也带给了我——这欢乐是为了你,这悲伤也是为了你。 我日日夜夜的不在思念你,无时无刻的不在想念你,你知道吗?可你在哪里呀!亲爱的阳,你把我抛弃了吗?你真的和别的女孩在一起了吗? 每个看到我的人,都说我憔悴了好多,每个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沉默少语了。我每天晚上都是以泪洗面呀,你知道吗?阳。 不知道现在我说这些还有用吗? 你是不是因我没有给你回信,或者我欺骗了你什么,要离开我了吗?我真的很忧伤、很绝望,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真的想恨你,但又真恨不起来呀!我只恨我自己! 我爱你阳,我依然这么浓烈的爱着你,可你……可你的心又在哪里?在一个我挣扎着也触摸不到的海角天涯吗? 我好想再次拥入你的怀抱,好想再看到你为我流出的泪水,不知道还能吗?上帝总爱和我开玩笑,当我再次对生活充满希望,离你那么近时,又把我扔进黑暗的谷底。 想起你,想起我们从前的点点滴滴,我会泪流满面,可没有那些点点滴滴的美好回忆,我还能有些什么呢? 你说你偶然在英语聊天室里认识了我,是偶然吗?我们的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告诉你,你有时候真糊涂得可爱。 那时候你给我讲了很多事,讲了你乐观与困难奋斗,讲了你为天下穷人建房子的理想,讲了你生活的点点滴滴,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我每个星期最开心的事,就是在电脑前和你聊天,被你的冷笑话逗笑,被你一颗热爱生命的心所鼓励。 后来你给我写信,有时候一个星期竟然给我写六封信,我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收到你的信然后给你回信。 你说我的字写的特别漂亮,人也特别美丽,我心里特别的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我了解了你是个多么坚强的人!你历尽了生活的磨难,可你又多么的热爱生活,我被你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如果没有你的故事,我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转,我们彼此了解的越来越多。 我就这样不知不觉爱上了你,你也说你每天都想我,只是你从来不开口说你爱我,你怎么那么害羞呢? 真的!认识你我内心是多么的喜悦和激动,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我曾经想也是我最后一次恋爱。 我真的要哭了,我又要哭了,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哭得没办法写了。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心都要碎了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你亲我,你吻我,你说你要告诉天下所有人,说我多么温柔,多么美丽,你还说要娶我。 我激动得哭了,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我激动的眼泪了吗? 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你一定很恨我,一定很伤心,所以你才去找了别的女孩,对吗?我也不想责怪你,也许就像你说的,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吧,有苦有甜,有爱有恨。 这段时间我没和你联系,是因为我发生了一些事,我不想再说那些事情。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一点也没有改变过。 我现在好想你,渴望你拥吻我,渴望你陪我说笑……只是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老天爷让我受尽这相思的折磨,受尽这生活的折磨?为什么呀?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有点恨你了,你看到我的眼泪了吗?你看到我的头发了吗?你看到那个曾经翩翩起舞女孩的憔悴面容了吗? 我感觉我一下老了二十岁,再也找不到我曾经的欢乐了。 无论你现在还有没有想起我,无论你现在是否把我忘掉,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想照顾你,为你洗衣做饭,为你分担忧愁,为你跳一支舞,为你唱一首歌,为你弹一首曲子,为你做我所有我能做的。 我知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一无所有,在家里天天劳动,晒得又红又黑,连件好看的衣服也没有,自小就没有了母亲——我不在乎,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们一起用双手来创造我们的生活,你说好吗? 你说你经常做噩梦睡不好觉,总被以前很多事困扰,心里恐惧害怕,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让你不再有噩梦了,好吗? 你说要给我建造一个大大的房子,忘了吗?还要在房前建一个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花,红色、黄色、白色、蓝色的月季花,开得洋洋洒洒,是这样吗? 我还要给你生一个孩子,我们在花园里散步徜徉着,你给我们读你写的诗歌,我们安静地听着,那是多么幸福快乐呀。 你说你想让我了解你,你给我写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葡萄园》,上面写了你所有的从前,你对生活所有的爱。那本厚厚的笔记,我也看到了,为什么书还没有写完,我们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我还等着看你所有的故事,我会出现在你的故事里吗?我们故事的结局又是什么呢?我真的好想知道…… 你还记得你最后给我写的诗吗?那是一首多美的诗呀! 那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一个夏花烂漫 一个风吹云淡的季节 我们不经意地相遇 你远远地看到了我 我远远地看到了你 你在绿盈盈的水面上 翩翩起舞 我在红色的河岸上 缓缓而唱 你如岸上的风 影影卓卓 如天上的云 变幻莫测 天空的蓝 河水的绿 太阳的万道光芒 为你构成最美的舞台幕 你是大自然最美的精灵 你尽情地绽放你所有的美好 那一刻 风因为你有了万千种的语言 云因为你有了最多姿的衣裳 太阳因为你有了最热烈的光芒 我的歌声因为你清澈而悠扬 那一刻 我远视着你 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你是云彩里最美的一只白鸟 我是岸边最坚固的一粒沙 我一直在岸边默默地为你守候 经受着亿万年的风吹 经受着亿万年的浪打 只为迎接你的到来 只为你那精彩的一瞬间而精彩 只为你那欢乐的一刹那而欢乐 亲爱的阳,你能否告诉我,我只是那一瞬间,一刹那吗?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吗?我的眼泪为什么流不完,流不尽呢?你能否告诉我?” 她流着眼泪,放下了手中的笔,窗外边的风吹起桌面上几丝散落的发。 第十九章 他喝醉了。 他和宿舍的几个一起喝,喝得酊酩大醉,醉得一塌糊涂。 “祝我们木木交了新欢,干!” “祝我们班的大帅哥找到了一个大美女,好马配了好鞍!干!” “祝鲜花终于没有插在牛粪上,插在了……铁牛上,干!” “祝大家都赶紧结束‘光棍时代’,干!” ………… 一杯杯的啤酒灌进肚子里,他脑子兴奋着、朦胧着。酒会散了场,几个人互相搀扶着向宿舍楼走去。 他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最后面,酒精让他麻木,酒精让他脑子肚子都翻江倒海。 “菁,你究竟爱上那人了吗?默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他喃喃地自语着。 他走到湖边,冷的风吹过,他内心的英雄主义一下膨胀起来。 “我就是个软蛋吗?窝囊废吗?啥都不敢去问的软蛋吗?我不相信我他妈天生就是个软蛋!”他自言自语着,爬上了沿湖的石头栏杆。 那栏杆扶手,二十公分宽,左边是马路,右边下去两米就是快要冰冻的湖面。他异常亢奋地站在石头扶手上,快步沿着湖走着——假使他没有醉酒,他可能早就掉下去了。 “看!谁敢在这么大冷的天,站在这个上面走!还走得这么潇洒,只有我敢!”他满足地笑傻傻笑起来。 “谁?谁站在哪里?赶紧下来,别掉下去了!危险!”对面的手电筒照在他脸上,一个保安大声叫着。 “别照了!照啥?我就是锻炼……锻炼身体而已。” “发酒疯了,发啥酒疯呀!逞能装好汉!快点跳下来!别找事。”那保安爆着粗口,沿着湖边向他赶来。 “我装什么……好汉?我本来他妈就是好汉!”他不爽地回道,越走越快了。 “你就是一傻逼,掉到湖里老子还要给你担责任,快点跳下来!”那保安加快了脚步。 “要不你也上来清醒清醒脑子。你这当保安的天天……看看天,看看地,脑子都锈透了吧,所以我看你们一个比一个傻!不过还没我傻!”他边说边笑,还是自顾自走着。 “你他妈真有种,就跳下去!”那年轻保安气愤难当地叫道。 “爷今天心情高兴,跳下去抓……抓几个鱼给……你吃。”他脑子一蒙,就跳进湖水里了。 那一瞬间,冰冷的水淹没了他身体,灌进了他的嘴巴,浸润了他的衣服……。 “赶紧救人,有人掉进水里了,赶紧来人呀!”那保安在岸上慌张地大叫起来。 “掉哪里了?”又有来人叫到。 ………… 在湖底那一刻,在冰冷水底那一刻,在岸上一片紧急呼救声的那一刻,他记忆中某些破碎的片段链接起来。 那红色的河水,像蛇一样缠绕着他都脖子,让他无法呼吸,让他无力地挣扎着……岸上有人拼命地呼喊: “赶紧救人呀!小孩落水了!”一个老奶奶急急地叫着。 “掉到哪里了?掉到……哪里了?!”一个男子无比焦急的老家话。 ………… 后来他被一只很有力的手拉住了,他死命地抱着那只手,那只手也紧紧地抓着他…… ………… “快救人呀!赶紧救人呀!他掉到这个地方了,就是这里……”岸上的保安焦急地叫着。 这两种声音交替地在他耳边回荡着。他已分不清楚,哪种声音是现在的,哪种声音是过去的。 最后在别人都误以为他差不多要完了,组织搜救他的时候——他终于浮出了水面。 “赶紧的!在这里,把他拉起来。”几个保安大力划着船,快速向他驶过来。 他用手拍打着水,他强壮如牛的身体抵御住了刺骨的寒冷。 “真,真……真不好意思,鱼没……没,没抓到,让你们……你们费心了。”他爬上保安的小船,咬着牙颤抖地说道。 “你说你抽啥风呀!”那年轻保安训斥道。 “赶紧地把他送到医院去,看他全身都僵硬了!”另一个保安说道。 “真……真的不用了,没事!” “脑子真病得不轻,让你跳到岸上你却往湖里跳,你说你这不是找死呀!出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当起责任?”那个年青保安继续训斥着。 “是我的……错。”酒精让他脑子又迷糊起来。 “睡得好好的,起来搞你这破事。”一个保安埋怨着。 ………… 白色的日光灯恍着他眼睛,恍惚中有个短发女孩正紧张地看着他,可酒精的副作用让他脑子又迷糊起来。他再次睁开眼睛,却是长发飘飘的许默。他疑心又是梦,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一切才真实起来。 “你昨晚怎么……掉进湖里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呀?”许默焦急地问道。 “喝多了,迷迷糊糊就到湖里游泳了。”他又故作轻松地说道。 “游泳?真的是……游泳吗?”许默吞吐地问道。 “真的没事……哎呀!”他笑着,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腰却疼起来。 “那湖里的水多冷,都结冰了,还没事吗?”许默的眼泪快流下了。 “啊!你怎么真是小孩,动不动就哭鼻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不是说了,我就是那条冰冻不死火烧也不死的水熊虫,我那里就这么容易挂了?”他从床上跳下来,生龙活虎地甩起胳膊,踢起腿,“看看!看看,我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看你没事就好了,我真的……挺担心你的。”许默表情舒展开来。 他发现自己除了医院的病号服,身上还罩着件暖暖的毛衣——显然这毛衣不是医院里的。 “我身上的毛衣是你送来的吗?”他摸着毛衣怔怔地问着许默。 “不是了,我才到一会了。” “小伙子你还不知道呀?昨天晚上一个姑娘给你穿上的,她守着你一夜,哭了好几回呢。”临床的一个大爷说道。 “谁呀?谁会这么关心我?难道是我娘来了?”他纳闷地摸着脖子问道。 “那姑娘才二十来岁,怎么会是你娘?是你媳妇还差不多,天亮才走呢。”那大爷笑呵呵地说道。 这时一个护士拿着血压器走进来,严肃地说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快坐上床去!” “医生,我没什么事了,我啥时间出院?”他坐上床去问道。 “先做个检查,如果没什么事,下午就可以出院了。”护士说着拿起他的手,给他测量起血压来。 “护士我那住院费多少钱?我还没有交呢。”他问道。 “昨天晚上已有人帮你交了。” “谁帮我呀?这么好心。”他无比纳闷地摸着脖子说道。 “哈~快说!你是不是暗地里还有个媳妇?”许默笑着问道。 “我有个媳妇,难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呀?”他睁大眼睛辩解道。他极力想着昨晚的事,想着睡梦中那短发女孩,可是她的样子模糊不清。他把所有认识的女孩都想了一遍,没有一个能对号入座。 “我倒想起来了,刚才我在门外遇到一个女孩,就是那个在学校里曾默默注视过你的女孩,我看到她好几次了,会是她吗?”许默说道。 “你不就是那个默默注视我的默默吗?”他赶紧扯开话题道。 “什么呀?我哪里有注视过你呀!”许默低下头,拿出个红苹果一圈圈地削起来。 “好开心,难道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掉到湖里了?” “真的是不小心了!再说我好久没当英雄,也想当会英雄了。” “真无语,英雄是这样当的吗?英雄是拯救宇宙的人物,你这到最后还要别人去拯救你,你说你这叫英雄吗?” “那以后我宁当狗熊也不当英雄了!” “当狗熊呀,好呀!好呀!来扮个狗熊给我看看。”许默被她逗乐了,站起来拎着他的两个耳朵。 “不害怕狗熊吃了你呀。”他笑着张开嘴巴。 “苹果给你这个大狗熊吃了。”许默拿起削好的苹果塞到他的嘴巴里。 “哈~,看你这大狗熊还吃人吗?太好玩了,哈哈~。” “这苹果太甜了,难道有人真想做我的——?”他笑着看着她。 “告诉你个坏消息,学校把你的事通报了,一大早就贴在宿舍门口的宣传栏里了。”许默赶紧岔开话题。 “没想到学校这么重视我!我真有点小激动,如果天天这么波澜不惊的,估计真没人认识我了。” “看来白为你操心了,我还担心你被记了大过,回去要哭鼻子难受呢。” “我昨天掉进湖里,倒想起小时候一件哭鼻子的事。”他有些沉重地说道。 “你想起什么事情?” “我想起小时候曾掉进水里,像是快被淹死了,后来我被人救了起来。” “你还记起了什么?” “那救我的人我似乎见过一样。我还记得一个片段,我和一个孩子在白石头的河边,还有一艘木船,我们就在船上玩。那孩子和我梦中的孩子似乎一样,他的眼神好清澈,笑得好开心。” “这可能是你记忆紊乱了。” “我真的怀疑那都是梦,都是我梦中臆想的片段……好了不说了,顺其自然吧。” “以后你有什么心事,都和我讲讲,别总憋在心里。”许默真诚地说道。 “我能有什么心事?你有什么心事,也要告诉我呀。” “我……真没什么了,别为我担心。” “对了,马上元旦了,后天晚上我们班上有茶话会,班里学生自己组织的,你也来参加吧。”他说道。 “没问题。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早上听你掉进湖里,还以为你为了什么事投湖自尽了。” “我靠,太好笑了,我投湖自尽?我还要活到世界末日呢。其实我一喝醉,就是脑子有点懵!我只是想到湖里抓几条鱼给你吃。” “你以前似乎说过这样的话?我记得的。” “我有说过吗?我都忘了。” “那你抓的鱼呢?鱼在哪里?莫非被你这狗熊吃了?”许默笑起来。 “我就是那条鱼,那条鱼就是我。”他笑道,“还是告诉你实情吧,我以前常在河里冬泳,我就想在湖里冬泳一下,找下以前的感觉!” “真白为你担心了!你真是一个外星人!” “哈哈~,我就是一只冰冻也不死的水熊虫!” 晚上他从医院回来,睡在床上不能寐地想着:那穿绿衣服的短发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她又悄悄地走了,这件毛衣为何如此合身?她一定是认识我,她到底为什么为我流泪?真的有人暗恋我吗?我能有这么大的魅力吗……还有那救我的人为什么我如此的熟悉…… 第二十章 元旦,几十个花样年华的学生围在一起,整个教室一片欢声笑语。 桌子上摆满了苹果、香蕉、橘子、瓜子、糖果等吃的。教室中间的课桌已被撤掉,空出一块场地作为临时表演的舞台。教室上空彩色的气球已飘起,轻快的音乐已放起——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过节的氛围。 “哇,你们两个怎么这么难找?来了几次都找不到你们。”王燕看着他们两个无比郁闷地问道。 “碰巧都不在吧。”他腼腆一笑。 “默默,星期天过来也没看到你,打你电话怎么也老关机?” “燕姐,星期天总接到各种莫名其妙的电话,不得已就关机了。”许默笑道。 “沐阳,你也挺忙的,近来也不来找我玩呢?”王燕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呀,必须养活肚子,一有空就要去工地参加祖国的建设。”他笑道。 “你就不能找个别的活干?工地上又累又脏的。”王燕心疼地说道。 “谁让我梦想去建高楼大厦,总要支持一下自己的梦想吧。”他又笑道。 “其实做室内设计也不错呢,把房子设计得漂漂亮亮不好吗?”许默笑着说道。 “是呀,沐阳,建房子又苦又累的。”王燕接着说道。 “都不懂吧,我就爱干些又苦又累的。”他笑道。 “真是头骆驼!吃个苹果堵堵你的嘴。”许默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 “我的苹果呢?好姐妹都忘了。”王燕嘟着嘴巴说道。 “好了,马上给你削苹果呀,好姐姐别生气。”许默揉着王燕的脸蛋。 正说着一个笑眯眯的男生,一个大家见到就想笑的男生走到舞台中央来——那正是他们的班长阿虎。 “大家好,我又要说废话了!不过这废话不说还不行,人百分之九十不都是废话吗?我今天就不再说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努力报效父母祖国的话,我今天就想说点不是废话的话来,我要说点什么好呢……”他断电,似在努力思考。 “哈哈,别装了!装啥呀?”他同宿舍的勇哥叫起来。 “你这套用了好几年了,能不能换个花样?”棍哥大笑道。 “不就是要掌声吗?鼓掌!”台下大宝哥带头鼓起掌来。 “哼哼——,又被你们识破了。” 教室里刹时响起了雷鸣般地掌声。 “我最想说的是,还没找到女朋友的兄弟们加油,努力呀!趁着没毕业和学妹们多联系联系,赶紧把终身大事预定了,别让家里的老父老母们再为我们操心了,他们操得还少吗?看看他们的头发都操白了!”阿虎无比煽情地说道。 “哈哈~哈哈~”下面响起了欢笑声。 “还没有开始,现在就演了?”下面有人叫道。 “不过这话我爱听,鼓掌!”棍哥又带头鼓起巴掌来。 “班长,我们三位女生呢?你咋这么偏心,提都不提我们呢?”班上的何诗琪笑着说道——她因鼻孔厚大,在男生那里得了一个外号“大鼻妹”。 “不是我偏心,就说你吧,放着咱们班几十个高大英俊的帅哥不找,偏偏到中文系去找文弱书生,看看!现在又失恋了吧。”阿虎笑着说道。 “班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当年追你的时候,给你写了四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只愿君心似我心 摘得红豆送伊来。你潇洒地回到——流水有心恋落花 落花无意随流水 劝君莫恋水中花 更有枝头花正好。你在此四句还‘括号’到,到中文系找找,找找喜欢吟诗作赋的男青年。班长,这你难道忘了?” 何诗琪笑吟吟地道来。 “啊,有这回事吗?”阿虎一脸懵逼了。 “看看,竟然忘记了,就知道你们男生薄情寡义。”何诗琪笑又笑起来 “那几句诗还是我帮了忙的。”他笑着对许默说道。 “是你写的吧,专门做拆散别人姻缘的坏蛋。”许默白一眼笑道。 “真抱歉诗琪,因当时情况特殊。”阿虎笑道。 “有什么特殊的?当时你不就是暗恋我们班的某一人呀。”他宿舍的小魏子快言快语地说道。 “哈哈,哈哈~”下面的人又笑起来。 “那只可能是我们的系花,彭大美女!”大宝哥积极地配合道。 “那简直绝对加一定!”棍哥勇猛无比地叫道。 彭钰雅在旁边也笑了笑,她的笑容恬静淡雅。 刚大学时,班上每个男生都被这个这女生吸引了,因为班上除了她很美,另外两个女生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同时也嫉妒上了他的男友——班上的马景辉,彭钰雅高中就结交的男朋友。 彭钰雅也曾经让他心动了一天,因他一天后才知道马景辉是她男朋友。那天班级集体写生到仙湖,当他低头欣赏仙湖时,却欣赏到湖边一个女生:那女孩全身蓝色牛仔装,风撩动她的发,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 “班长,我们彭大美女,现在又恢复单身了,要抓紧机会呀。”下面又有男生说道。 “玩笑到此,舞台是大家的,我一个人表演就不好了。现在按照从前到后顺序,每人轮流发言、表演节目,都别藏着掖着!” “班长你先表演一个,给我们大家做个榜样呀,好不好?”尼尼叫道。 “要不再来个‘铁拐李卖拐’的续集?”棍哥叫起来。 “对!对!班长一定要表演一个好的,这样我们下面的才有动力!”下面的人起哄起来。 “早有准备,小三子,小四子,拿吉他上来。由我宿舍三人组,给大家唱一首毕业生里的英文歌《The Sound of Silence》好吗?”阿虎叫着。 下面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三个青少年,穿着整齐的西装,打着领带,黑色锃亮的皮鞋,弹着吉他,深情地唱起来: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 那吉他声平静悦耳,歌曲深情悠扬——可这歌是寂寞的,让人想到大学的生活即将到了尽头,大家即将天各一方,那青春最美好最有激情的时光已快流逝殆尽。让人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该说点什么。 ………… “下面轮到我们班的大帅哥——木木!给大家唱一首歌,为这远道而来的两位美女高歌一曲。”阿虎在舞台上笑呵呵地说道。 “快点木木!今天可要卖力点,大家鼓掌!”宿舍里大宝哥兴奋地叫起来。 下面还过“光棍节”的男生都羡慕地看着他,热烈地拍起了巴掌——不知道是给他鼓掌,还是给他身边的美女鼓掌的。 他走上讲台,摸着脖子思考了两分钟,然后说道: “我就给大家唱一首老歌《多彩的季节》。” “好呀,好呀!第一次听你这外星人唱歌。”许默又热情地给他鼓起掌来。 他先吹了一个口哨——像流氓似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双手挥动,欢快调皮地唱了起来: “吹着自在的口哨 开着自编的玩笑 一千次的重复潇洒把寂寞当作调料 外面的天空好狭小我的理想比天高 外面的世界很宽阔我什么都想知道 在这多彩的季节里编首歌唱给自己 寻个梦感受心情其实一切都是朦胧 在这多彩的季节里编首歌唱给自己 寻个梦感受心情其实一切都是朦胧 ………… 他用心唱着,充满感情地唱着,充满了对青春的热爱,对这些青春里所有朋友的热爱。 他眼睛里满是同学们热情洋溢的笑脸,耳朵里全是他们热情的掌声。 许默深情激动地看着他,为他热情鼓掌。王燕、阿虎他宿舍的室友都热烈地给他鼓掌喝彩。 “下面轮到我们生物工程系的美女许默,也就是我们学校公认的第一美女许默,为我们大家表演。”阿虎介绍道。 “抱歉呀,我没怎么准备呢。”许默站起来一笑。 “茶话会吗,随便说说了,生活呀学习都可以。”阿虎说道。 许默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站在舞台中间来。她楚楚动人地站着,如女神一样地站立着。“美女”这个词瞬间被重新定了义,班上的男生被她的清纯,被她的天生丽质征服,还单身的男生无不遗憾自己怎么不是李沐阳,自己怎么从来不走狗屎运? 许默那天很有感情地讲了两个事: “我们都是****汇集到一起的兄弟姐妹,有了友爱,才会让我们大家有了家庭一般的温暖!我大一的时候,腿不小心骨折了,打了石膏,走路很不方便,我好难受,我原以为要在家里休养几个月,耽搁好多功课。是我们的班一名同学,每天都来接送我,帮我到餐厅里打饭,还帮我了很多忙,我才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我真的好感谢那些曾经帮过我的这些朋友,校园中有了这些热心的朋友,才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温暖。” 他听着许默讲述张然的事,心里一下酸溜溜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是前不久才发生的。我和一个最好的朋友,晚上被困在一间冰天雪地的小屋里。当时天气好冷,温度有零下好几度吧。晚上睡觉,我太累了就一下睡着了,我的好朋友把仅有的一双被子全盖在我身上,给我盖的严严实实,暖暖和和的,我却全然不知。后来我醒了,才发现他没有盖被子,身体都快冻僵了,手冻得像冰块一样,嘴巴都说不好话了。还有我们路过一个桥,一个特别危险的桥,那桥上都是厚厚滑滑的冰,我走到桥中间就过不去了,是他背着我过去,冒着生命的危险背着我过去的。我真的好感动,我都感动哭了,这为了别人,丝毫不顾及自己安危的品质,是多么高尚的品质……” 他脸红耳赤忐忑不安地听着,万幸许默没有讲到他们睡到一张床上的事。 “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坐在你身边的这位帅哥?”他宿舍的眼镜哥先叫起来了,许默的脸蛋一下羞红了。 “木木,你可真勇敢!为了美女奋不顾身,英雄救美这可是一代佳话呀!”棍哥叫道,在这种场合下,他终于没有说出为了传宗接代可以命都不要的话来。 “郎才女貌,男的帅气,女的漂亮!这真的是神雕侠侣。”大宝哥在后面说道。 “一点文化都没有,是‘神仙眷侣’!”宿舍的眼镜哥说道。 “我们木木为了你,差点就变成了光头莫菲斯,他可真用心呢,从来没见他这么认真过。”阿虎哥笑道 。 “我们都不用亲自打扫卫生了,我们木木每把宿舍扫得比那实验室还干净。”眼镜哥又说道。 “来,我们一起给他们鼓个掌,祝我们的许默美女和我这个最好的兄弟木木,爱情长长久久!”阿虎带头了鼓了掌。 “啪啪、啪啪~”后面的人起劲地鼓起掌来,尤其是他宿舍的几个人更加煽情地鼓着掌。 他和许默都羞红了脸。他心里很兴奋,看得出许默也特别兴奋。 他不经意地看到王燕的表情——那表情充满了不解,充满了悲伤与无助。 还没等到茶话会结束,王燕借口去卫生间,就招呼不打地走了。 “怎么办呢?燕姐一定伤心了。”许默在教室外说道。 “为什么呢?”他说道。 “她一定生了我的气,对我有所误会。”她说道。 “她生你的气干吗?”他说。 “你不知道吗?她一直暗恋你,每次我们在一起,她都讲了你很多事情,说你是个多么帅气体贴的的人,说如果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多好,这一下她肯定生我气了。”许默说道。 “这……”他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到底要怎么办呢?”许默喃喃自语着。 第二十一章 他和赵天成的见面出乎他的意料,也远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并没有见了面就如狼一样地互撕。 他刚下课就碰到了赵天成——显然赵天成一直在教学楼外面等他,还做了不少他的功课。 “你就是那个叫李沐阳的?”一个男生高昂着头,阴阳怪气地跟他打了招呼。 那男生不仅细皮嫩肉且身材硕长,不仅仪表华丽且件件名牌,不仅擦着香水且头发也打了光油,不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且手腕上带了一个金表。 “找我有什么事?”他闷闷地问道。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懂了!” “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我叫赵天成,专程从西安过来拜访你!” 那男生皮笑肉不笑地走上来,眯着的眼睛直视着他,紧紧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看那样子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 “大老远来,不会只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吧?”他还是故作镇定地握住他的手。 “当然,还要向你讨教一个问题。” “现在讲,还是……”两人浑然不觉地加大了力气! “现在也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讲!”那赵天成咧着嘴,费力地把手抽回来——一定心想这家伙还练过硬气功! “你远来是客,我请你吧!” “既然我是来向你讨教的,这饭自然是我请。”赵天成轻描淡写地说道。 “既然这样,你带路。”他毫不示弱地讲道。 到了校门口,那男生拿出一个精致的物件,轻轻一按,前面有台造型别致的红色汽车响起来。 他从没有坐过轿车,尤其还是这么高档的轿车——红色的皮革,柔软的座位,仪盘表上眼花缭乱的按钮。他心里暗忖,难道这就是阿虎口中所说的“保时捷”。 那学生轻轻一按,汽车就怒吼起来,像一头猎豹一样冲出去。那打雷一样的噪音,那汽车冲出去的速度,让他难免有点心跳。 “不晕车吧?”那学生笑着问道。 “以前晕过驴车。”他也笑着回道。 “你家还养毛驴?”那学生嘴角轻蔑地一笑。 “不仅养驴还养猪。那猪还都是我手把手养大的,昨天我还回老家一趟清理了猪圈!” “没想到你还是个养猪专业户,挺能耐!” “不敢,不敢!” “没有你不敢做的事吧?”那学生猛踩油门,汽车倏地蹿了出去,他前身一个趔趄,额头差点碰到前挡风玻璃。周边的人吓得如鸟兽散,左右的车辆都躲得远远的。 他在反光镜里,不断看到有人骂骂咧咧,口吐飞沫,而那学生却更加得意了。 “刺激吧?”那学生笑着问道。 “刺激!被那些骂声刺激到了。” “我怎么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 “你说话有意思?” “耳朵没听到,脑子听到了。” “和美女在一起也刺激吧?” “不懂。” “我故事讲完了,你再决定‘懂’还是‘不懂’。” “这不取决你这个故事。” “有意思。” “确实有意思。” 他本来以为电视中的剧情即将发生——车会开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外面有多人埋伏,有人拿着麻包袋,有人已准备打他的闷棍,有人拿着几把大砍刀…… 他毫不畏惧,他已做好了“佛挡**,鬼挡杀鬼”的准备。 可他们确实走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餐厅——那餐厅就像皇宫一样,甚至比想象中的皇宫还奢华。 那男生手指随便一挥,就是几千元的菜——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能想象的,尤其是他这口袋加起来不超过三十块的穷学生! 这富少找他吃饭干嘛?如果直接开打还好,他就怕这和和气气的“文战”。 精致的盘子装着精致的美食端了上来,一个房间甚至有四名服务员专门侍候:男服务员西装革领,彬彬有礼;女服务员涂脂抹粉,笑容可掬。 “赶紧开始吧!这么多菜吃完,至少可以听你讲十个故事了。”他不露声色地拿起筷子,还挑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 那学生拿出香烟。 “我不抽烟!”他说道。 “我也没打算给你发烟!”那赵天成撕开香烟包装。 “我不抽二手烟!懂了吗?” “那我今天偏要让你尝尝二手烟的滋味!”赵天成拿出火机,潇洒地点上香烟。 “好吧!你想死我也管不着。”他笑了一下。 “到底是谁想死呢?”赵天成恼羞成怒地小声说道。 “你有什么话就说,下午我还要上课。” 那赵天成抽着烟开始娓娓道来,故事以及他猜测的梗概是这样的:少女和少男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甚至男孩还帮女孩换过尿不湿,女孩还穿过男孩的裤子。长大后他们恋爱了,爱得死心塌地,爱得死去活来,男孩没有女孩就没法活了,女孩没有男孩就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了。并且少男少女两家人早就承认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甚至认为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两家人已决定这个寒假里给少男少女订了亲,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毕业后就让他们结婚生子。另外少男少女已经具备结婚生子、幸福生活的所有条件:少男家里不仅有房,而且有为少女准备的豪华别墅,少男家里不仅有车而且有为少女准备的豪华名车,少男家里不仅有钱而且有为少女准备的花不完的存款。 这一切看来是多么地美好!多么地和谐!多么地幸福呀!简直是人间最佳姻缘之典范。 然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这个美丽的少女——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竟然被他们学校的一个傻小子灌了迷魂汤,竟然被一个傻小子蛊惑了。 按照那学生表达的意思来推断:这个少女被这个傻小子诱拐了,被这傻小子蒙得团团转,暂时已分不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暂时已分不清什么叫永久的幸福,什么叫一时地冲动——说得更直白点,就是这懵懂的少女被这傻小子卖了身,还兴致勃勃地帮那傻小子数着钞票! 这个文质彬彬气势轩昂的男生,声情并茂地讲着,感人肺腑地讲着——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早就要声泪俱下,早就要拿着个菜刀找那傻小子砍他十刀八刀了。 到最后为了达到戏剧性的效果,为了验证故事的真实性,那赵天成拿出手机,给他看了少男少女的合照——那些似乎只有情侣才能拍的照片,当然那美丽的少女就是许默,那英俊的少男就是赵天成! 其实无论男青年讲什么,对他触动都不算太大——可这一张张真真切切的照片,却真真切切给他冠上了“第三者”的身份。 那学生讲到最后,自己应该都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你说到底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我还是喜欢凉办。”他笑道。 “服务员!再上一道凉拌菜!”赵天成叫道。 “不用了——是那傻小该退出吧,要不然就人神共愤了吧!”他苦笑着站了起来。 “老弟,你头上的帽子在二手店淘来的吧?身上的行头是退伍军人的遗物吧。正好我这里有一顶新帽子,权当见面礼了。” 那赵天成打开一个精美的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顶高级棒球帽来。 他铮铮地看着,不言不语地笑着,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地响着。 “收下吧,走得急没准备!等我结婚了,一定请你去喝喜酒。”那学生把帽子塞到他手里。 他犹豫一下,接过帽子,又大力地把帽子扣在那学生头上。 “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顶帽子你先替我戴着!” 那赵天成愣神一笑:“李兄,以后常联系!” “常联系!”他行尸走肉般和他来了个拥抱。 他是怎么从那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出来,他是怎么一个人走到了火车路上,又是怎么走到那太行上顶那棵柿子树下,他全然忘记了。 他只知道,他像疯子一样一直不停地说着电影里的台词: “那个人样子好怪,他好像一条狗,不敢去爱!不敢去恨!” 他苦笑着,一直苦笑着。 “有人在乎过他的死活吗?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疼爱,他从哪里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就是个脑子有病的人,你醒醒吧!你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许默?你就是个有病的人!你承认吧,你还在做梦?还在搞笑吗?” “无数个夜晚,你在控制着自己,拼命地控制自己,你每天脑子是不是混沌模糊一片,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你想想出来的,你都分不清楚。” “你承认吧,无数个日子里,你无法控制呼吸、心跳!你恐惧得连自己手放到哪里,你都不知道!” “你还想着去娶默默,你还在想着给她幸福,你能吗?你看清你自己了吗?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傻子,你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大傻子!”他苦笑着,流下了眼泪。 他一步步在火车路上走着,天空阴云密布,周围模糊一片。 “菁,只有你懂我,你从来不嫌弃我,可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么你那么狠心啊!为什么?为什么啊……”他苦笑着,像疯子一样的苦笑着。 “许默呀,你是个多么美丽的公主呀,我这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能配得上你吗?公主应该配王子呀,那样才能幸福啊,那个有房有车的英俊青年才是你的王子,我算什么啊!我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搞不清楚,我能给你什么呢?” ………… 他一直走着,走过那长长的火车路,走过那深远幽暗的树林,从中午走到黄昏……最后他朦朦胧胧地走到那太行山顶峰,走到那柿子树下面。 他太累!太累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柿子树下的大青石板上。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有爱就有恨?有欢乐就会有悲伤,有希望就有失望,我究竟还热爱生命吗?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能把握自己!我能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可爱情是两个人的,我能把握别人吗?我究竟要怎么做?” 他对着天空不断地问着自己,不断地喃喃自语……他到小木屋里找到一个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找寻着那些能让他再次振作起来的力量。 “如果你选择坚强,请你坚强起来!”笔记本的扉页写着。 第二十二章 他拎着一个小桶,闯进一个陌生的树林,一个直上蓝天、遮云蔽日的树林。这树林神秘悠远、漫无边际,这树林既让他不安又让他兴奋。 树林里枝枝丫丫,树木高大粗壮,绿叶郁郁葱葱;树林里有片片蒿草地,生机勃勃的草丛里点缀着黄白色的小花。 自由自在的蝴蝶在花瓣上招惹着飞来飞去的蜜蜂。一片黑压压的鸟儿尖叫着,飞到树顶上,飞到半空中,如风疾驰又如黑蛟翻滚。 他一会跟着三只飞舞的蝴蝶,一会追着两只嗡嗡的蜜蜂,一会又像小猪一样在柔软的蒿草丛里打滚。 蝴蝶飞了,他就追蜜蜂;蜜蜂走了,他就追树林里色彩斑斓的野鸡。 当野鸡消失在树林的尽头,他就追到了树林的尽头——这尽头竟是阳光万丈的绿色芦苇荡。 幽暗深远的森林和阳光下明亮的芦苇荡——那黑暗与光明的反差,清新和悠远的对比,一瞬间惊奇了他的整个世界。 白色的芦苇花在阳光下随风飘扬,翠绿的芦苇叶弥漫着整个远方。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地钻进这绿色的海洋里,寻找着大自然的另一片神奇。这芦苇叶锋利如剑,这挺立的芦苇茎如长矛一般好玩。 他从芦苇荡里的一块小沙地钻到另外一块沙大地,就像一只小老鼠闯进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可他完全忘记了归路。 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终他迷失了,迷失在这片芦苇荡里。 他眼睛里满是一样的叶子,一样的杆子……。他在这绿色的世界里找着他的出路,芦苇的叶子划伤了他的脸蛋,茂密的芦苇茎挡住了他幼小的身躯。 后来他满身是汗,满身划痕地走出了另一片芦苇地。他发现他前面竟是一片神奇的沙滩——那种惊喜他至今脑子里还那么清晰。 岁月慢慢的流逝,有的事可能就不经意间忘了,有的事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刻——深刻得就如才发生的一样。 阳光下的沙子耀眼夺目,远方的天空湛蓝如洗,天空下一条白色的河——那条以后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白河,就如明镜一样镶嵌在那长长的白沙滩上。 那是他第一次印象中的白河,河水碧绿清澈,温润如玉,缓缓流向天际。 他欢快地跑到河边,在河边蹦呀跳呀。他看着水中灿烂的少年——他咧着嘴巴笑了,水中那少年也笑了。 他拍打着清凉的河水,洗着脏兮兮的小脸蛋,喝着清甜甘咧的河水。 河对面是拔地而起的河岸,那被流水冲刷千年的红土地,呈现斑驳陆离的红,如丹霞染色一般的美。 后来他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耳朵里传来“啾啾”鸟叫。他睁开眼睛,千百只飞鸟跃进他的眼睑,千百只白鹭鸟就在不远处的白沙滩上飞舞、跳跃。 大自然的神奇让他咧着嘴笑起来,他全然忘记困在芦苇荡里的恐慌无助。 他睁大眼睛,盯着那精灵一样的白鸟——那鸟儿有如雪的羽毛、细长的脖子、筷子似的长腿。 一些鸟儿在沙滩上闲散踱步,一些鸟儿在碧绿的浅滩里找着游鱼,还有一些鸟儿在蓝天下展翅飞翔。 他猫着腰爬过去,一点点爬过去……当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些鸟儿时,他恶作剧地猛冲过去,欢呼着猛冲出去……千百只白鸟从他身边“啾啾”飞起,盘旋着,飞舞着。 他双手挥舞着,向那些鸟儿奔跑着,身上似也插上了翅膀一样……他欢呼着,他无拘无束地跑着,笑着。 从那一刻他爱上了这白沙滩,爱上了这玉带一样的白河。那白河成了他心中最温暖的故乡,那白鸟成了他灵魂里最闪耀的精灵。 他欢快的时候,他就在白沙滩上欢呼追逐河滩上的白鹭鸟,嘻闹着水里的游鱼;他难过的时候,他就静静地看着河对面那红色的河堤,天空下红色的夕阳,夕阳下缓缓流淌的白河水——可这红色,为什么和梦里的红色又不一样?那梦中的红色,让他眩晕呕吐! 那天下午他目送最后一只白鹭鸟消失在白云里,他才想起要回家了。 他迷了路。 他在河边困惑地走着,茫然地寻找回去的路,他急得哭出来了——无数次的梦里都如他第一次迷路一样,他都是这样焦急无助。 他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孩。 一个穿白衬衣的美丽女孩,正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她哼着歌,捋着身前油亮亮的黑辫子——这画面竟然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成为他精神的一部分。 他奔过去,像迷路的小老鼠找到了鼠妈妈一样奔过去。 那是比他大四岁的霞姐,在河边放牛。她白皙俊俏的脸蛋上眨巴着一双水灵的眼睛,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霞姐姐,霞姐姐——”他叫起来。 “小沐阳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呀?”霞姐地拉着他的手。 “我看到——看到好多白鸟呀!大大的,和我们家里的鸭子一样大。那鸟在水里还逮鱼吃,飞得可高可高了!”他拉着霞姐激动地说着。 “你知道那鸟叫什么名字?就是白鹭鸟,能把你带上天去。”霞姐神气地说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找我娘了?”他天真无邪地说道。 “那你……还是别去了,你要上天就不能和我一起玩了。” “为什么你娘在地上,我娘在天上?”他说道。 “那我可不知道。小沐阳,你看呀!我这里还有好玩的野鸡蛋呢。” 霞姐兴奋地说着,拎出一个打草的筐子。草框里有个干草做的窝,窝里有十几个圆溜溜的蛋,那蛋有白色的、褐色的,浅绿色的…… 他伸出小手,摸着野鸡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光溜溜的野鸡蛋。 “小沐阳给你几个野鸡蛋,你拎着回家,让你爷给你煮了吃呀,这野鸡蛋可好吃了呀。” 霞姐从草筐子里找出长的芒草。她那纤细的手指舞动着,一会就编出一个漂亮的小草篮子。她拿出四个野鸡蛋小心地放在草篮子里。 “小木阳给你了,拿好呀,可别摔破了。”霞姐叮嘱说。 “好……等我回家了,我给你拿花生吃呀!我爷才炒的花生,可香了!霞姐,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咋回去呢?”他摸着脑袋笑着看着远方。 “小沐阳,你别害怕,沿着河边走,一直往下走,就会看到咱们村里的杨树林,过了杨树林就到看到咱们村的大路了。”霞姐用手向前指去。 他拎着装野鸡蛋的小草篮子,一路上都又蹦又跳,一路上都欢呼雀跃。 他走过杨树林,找到村里的大路向家走去。他想着把野鸡蛋给父亲,父亲一定会高兴地夸他的,也想着父亲把野鸡蛋煮了,爷也能美美地吃一个鸡蛋了,他最爱吃鸡蛋了。 “狗崽子,你的桶呢?我交待你的事,你都忘了是不是!”父亲在家门口大声地斥责他。 他才想起父亲交代的事——到树林里找蝉蜕,他全然忘了桶也丢了。 他还没有开口,父亲拿出一个树条子就抽到他的头上,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他头皮火辣辣地疼,他吓傻了,他惊呆了,他木头一样地站起来。 那树条子猛烈的抽在他的头上,抽在他的背上,抽在他的胳膊上……他瑟瑟地抖动着……他眼泪流淌出来,他脑子一片空白,他已经不知道疼痛的滋味。 “你咋下手这么狠呢!……把娃往死里打呀!”爷爷颤抖地扑过来,把他护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小声地在爷爷怀抱里抽泣着,颤抖地抽泣着……从那一刻开始他知道了什么叫悲伤,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混小子和他娘一样,整天就知道瞎跑,啥活都不知道干!我打死这小杂种!”他父亲又举着树条子要打过来。 “你这个不孝子!以前你打她妈,现在你又来拿孩子出气,我没有你这个儿!” “爹,你让俺打死他好了!爹你为啥要把他接回来,你把他接回来干啥?”父亲又要拿起树条子来。 “你要再这样骂娃子、打娃子,俺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了……俺也没有你这个不孝子!俺现在就这一个孙子了,谁要是再说他是个杂种,俺就跟他拼了这个老命了,俺命也不要了!”爷老泪纵横地大声吼起来,父亲再也不敢吭声了。 他记得第二天他头上起了几个大疙瘩,身上都是血印子,浑身火热疼痛。 “小沐阳你怎么哭了?”霞姐姐进来找他玩。 “我没有……没有哭,谁也不许说我哭!”他边用袖子擦着眼泪边倔强地说。 “我们出去玩吧。” “我……走不好……走不好路了!霞姐姐,我给你拿……拿花生吃,这花生可……可好吃了”他咬着牙忍着疼痛,颤抖地从床的一边爬向另外一边,找自己一个装花生的小袋子。 爷和父亲都去地里了,他在床上一直无声地流着眼泪,一直流着眼泪。 他拿着一把小刀在手上比划着。他想把刀插进自己的手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把那把小刀插进自己的手上。可那流出的一点鲜血让他又放弃了——可这疼痛刻在了他的心里,刻在可他的眼睛上。 他躺在床上,一直想着云朵里那白色的鸟。他想骑在它们的背上,飞过波光粼粼的河水,逃离这个地方……。 * 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他和军子哥沿着白河边走着。白河边上的杨树林里有一条小草路,有一只长尾巴的小鸟从林子里跳到空中。 “那老中医看咳嗽厉害得很,我以前咳嗽,他给我抓了十几服药一吃就好了。”军子哥说道。 他还没开口就又咳嗽起来,炎热的夏天他还是不断地流鼻涕——这咳嗽让他头晕眼花,这流不完的鼻涕让他一年四季鼻塞,呼吸也不舒畅。 “你这肯定是鼻炎,要坚持跑步,只有身体结实了,你这病就好了。”军子哥关切地说道。 “我现在每天跑步,真发现鼻子好了不少,一天不跑鼻子就堵塞了。” “你跑着跑着,会发现跑步很有意思,你就停不下来了。”军子哥笑着说道。 “就是这样,现在每个星期天我都跑步到河边的白沙滩上。” “你出来和你爹说了没有?咱们估计晚上才能回家。” “没事,我爹今天到县城里帮工,晚上才到家。” “那咱们要抓紧了,那老中医家还挺远的,在河对面,我们还要从白湾村那个桥上过去。” “他那里……医药费贵吗?我身上只有二块钱。”他腼腆地低下了头,攥着拳头有些紧张起来。 “我这里还有十块,不够我帮你垫上。”军子哥笑着说道。 “上次那钱我还没有还给你,我爹要知道了,我怕他……又骂我了。”他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前一个月球鞋在学校被人偷走了,他不敢告诉父亲,他怕他又要抽他。他每天只吃两个小馒头,省下了五块钱,又问军子哥借了十块钱,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球鞋——那钱到现在还没有还。 “你别告诉你爹,那钱你就别还了,你暑假里常帮我搬砖头,就当工钱了。我现在有钱了,经常在沙场里装沙,能挣些钱。” “沙场里还要人吗?我也想和你去装沙。” “你还是小不点,沙场老板肯定不要。你好好学习,争取能考个好高中,你看我没考上,整日里在家做砖头,苦得很。”军子哥笑着说道。 才十六岁的军子哥就要像大人一样干农活,做砖头烧窑,晒得又黑又红。 “我爹说了,初中一毕业就不让我上了,让我回家种地。”他心酸地说道。 “你别听你爹的,好好学习,考上了高中学费也不高。你也可以靠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将来争取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离开我们这个穷山村。” “对,我也这样认为的,我完全可以靠我自己的!” “这样才是男子汉!”军子哥拍着他的肩部说道。 “我就要做个男子汉。”他攥着拳头一下充满了力量。 “那你一定要努力呀!我就想去做医生,哪怕兽医也行!就是没人教,咱文化程度也不够。”军子哥笑着说道。 “你上星期帮我用火燎背,我咳嗽一下好多了。” “那叫拔火罐。还有我帮你治病的事你可别和别人讲,我怕我爹知道了,说我瞎看,本来他就反对我瞎捣鼓的。” “不会,我不告诉别人。”他认真地说道。 那年冬天他咳嗽得厉害,喘得也厉害,有时候感觉没法呼吸,父亲说过带他去看医生可总没有去。正自学医生的军子哥经常找些土方法把他治疗,有时候用一种“芒硝”给他洗鼻子,有时候找一些草药给他喝。 两个人沿着长长的的白河边欢快地走。他好久没有这么愉快了,这里没有老师严厉的目光,也没有某些学生的鄙夷目光,也没有父亲那冰一样的眼神。 “无怨无悔我走我路,走不尽天涯路。在风云之中你追我逐……”他哼起一首歌。 “这歌应该是这样唱的,这样唱才有感情。”军子哥拉长了调子,大声地唱起来。 军子哥的歌声总是很有感情,唱得也很投入。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经过大片的桃林,中间还向摘桃子的大伯要来几个桃子。经过一片片绿油油的玉米地,他们还在玉米地里掰了几个玉米,烧了当中午饭。 到了白湾村的桥边,才发现那窄窄的桥已被河水淹没了。 “咋办呢?过不去了。”他沮丧地说道。 “我想想主意。”军子哥说道。 “过不去,咱们就回去了。” “那不行,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一定想办法看好你,怎么能半途而返呢?”军子哥看着宽宽的白河说道。 “就用你的土方法就行了,你看我的咳嗽都好些了。” “我那方法治标不治本,我还是要带你去看看那个老中医。他的医术很厉害,我学习了他的药方子,以后就能把你看好了。你这咳嗽再严重就更不好治了,你这个星期还吐痰吗?” “还是经常吐痰。” “你越来越严重了,我今天非把你带过这白河。”军子哥下定了决心,脱下裤子走进水里,走上那被水淹没的小桥——那洪水已淹到军子哥的臀部。 “这桥上的水不深,我背你过去。”军子哥说道。军子哥虽只有十六岁,已比他高快两头了。 “搞不好,我们被水……冲进河里了。”他无不担心地说道。 “我水性好着呢,管你安全!”军子哥说完,背着他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洪水! 在军子哥颤巍巍的背上,在那湍急的河面上……记忆是件多么奇怪的事,他始终能想象那黄色河水的湍流无比,那空荡荡的河面上,两个渺小的少年在艰难地前行,自己腿在水里的那种冰冷,高高卷起的裤脚已被水浸湿。军子哥全身都湿透,咬着牙在水里艰难地走着,小心翼翼地走着,身边那如野兽一样的洪水随时会把他们吞没…… ………… 他站在白沙滩上,眺望远方红彤彤的太阳——那年冬天特别冷,军子哥去新疆挖金子了,霞姐也到繁华的南方打工去了,听人们谣传还做了坐台小姐。 他看着河中的少年,那眼睛里充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伤——那悲伤就像这冬天的河又冷又长。 在那个陌生的中学校园里,他看不到他熟悉的白河,没有同村的玩伴,没有他熟悉的一切。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发现自己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同学们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同学们欢声笑语地在一起地吃着热菜热饭,他一个人拿着个馒头,一碗清水粥,独自在一个角落。晚上大家都用热水洗着脚,他连一碗的白开水也喝不到嘴里。 每当他瘦弱的身体,背着半袋子粮食去学校,摇摇晃晃地从家里走出去,父亲在后面都冷眼看着他,似乎在看着一个偷粮贼一样。他咬着牙加快脚步,他要赶紧地走出家门,他害怕,怕父亲又开始暴躁如雷,又开始骂他吃的比猪多,还不如养一头猪管用。他太怕父亲,他甚至不敢和他讲话。每次他向父亲要生活费的时候,他都鼓足了勇气,头压得低低的,手紧紧地捏着衣角,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到。 没有一个同学课堂作业写在反面的,他的所有作业本正面写完反面再写,老师总是批评他,说课堂作业不能写在背面……;星期天,同学们都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骑着自行车向学校外面冲去,他却胆战心惊的,不安地向家里走去。他害怕看到父亲,害怕看到他冷若冰霜的那张面孔。 他回到家里,就是一声不吭地到水井上,洗他一个星期没有换洗的衣服,那洗过衣服的水黑得像墨汁一样。 他一声不吭地帮父亲在地里干活。拎着个能装下他的竹筐,在地里掰玉米。他拿着一个比他高半米的锄头,在地里除草。 有一次,因为快考试了,他要复习功课,倔强着不去地里干活,父亲拿着个棍子又打了他,还扇了他好几耳光,还威胁他说,要是不干活,就不让他到学校里继续念书了。 他那天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一直在笑,他一直在冷笑着,颤抖地笑着,隔壁邻居的孩子都被他的笑声吓哭了,……他的血燃烧着,他又开始发誓了,说等自己长高了,能去挣钱了,就再也不要让父亲养活他了。 后来他也是这么干的,他高一的时候,就跑到沙场里给人装沙,跑到建筑工地上给人去帮工……。 “阳阳,火心虚了才能烧得旺,人心实了才能走得远。娃要做个实诚的人,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学好知识,争取做个有出息的好汉子。爷岁数大了,这身体越来不中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天。等来年,娃考上镇子上的重点初中了,爷就把羊卖一只,给娃买辆新自行车……。”爷抚摸着他的头说。 他真的考上了镇子上的重点初中,而爷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买自行车就走了。 他看着爷的花白胡子,那没有血色的面孔,那闭着的眼睛,他惶恐极了。他浑身颤抖着,他的脸猛烈地抽搐着,变形一般地抽搐着。他害怕,太害怕了,以至于爷爷下葬那天,他也不敢回来,他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这个唯一疼爱他的人离开了,再也没有人把他抱在怀里护着他,再也没有人给他讲故事了,再没有人给他做风筝了,再没有人给他买烧饼了…… 他在黑暗里流眼泪,无声地哭着,那眼泪就像是穿了线的珠子,又细又长。好多次的梦里,他都听到爷爷在小屋子里咳嗽着,他在梦里都开心极了,爷爷还在呀,爷爷的病好了吗!他能下床放羊去了吗?梦醒了还是无尽的黑暗……。 他想着爷爷说的话,想着爷爷对他的期盼,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叮嘱自己,必须要好好学习,要考出好成绩来,考上一个好大学,完成爷爷对他的期盼…… 他早上四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争分读秒的读书。书是他心灵的唯一安慰,是他精神的唯一支柱。在他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他强迫着自己读书,在同学们酣睡的深夜,他还想着今天学的东西。 有一天老师挑他回答问题,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紧张地冒汗,紧张地打哆嗦,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很多同学都笑了起来,满堂地大笑了起来。他头上冒冷汗,手紧紧的握着,周围的世界除了那刺耳的笑声,其它都恍惚了,他呆如木鸡地站在座位上……。 后来他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当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抖动,当他惊慌地说出一个字来,似乎有很多眼睛看着他,在嘲笑他,他更加惊慌,更加没办法张口……。 他一定很早很早就整夜的做噩梦,只是他不记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梦中的天空成了红色,家乡的河流也成了红色,还有那少年大声地笑着……,那笑声让他恐惧,就像在耳边环绕这一样。他用手指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用棉花塞住耳朵。他自己的牙齿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上面的牙齿紧紧咬合着下面的牙齿,似乎颌骨都要断掉…… 为了学习成绩,为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不得不加倍努力,不得不驱动沉重疲惫的脑子,分秒必争的学习……每个考试前,他都用冰一样的水洗头,让他脑子能暂时的清醒,暂时的应对考试。可事实上他脑子还是那么疲惫,那么的混沌。 花儿在路边绽放着,他却视而不见;阳光温暖地照在他身上,他依旧寒冷;河边的水清澈地流淌着,他的眼神却混浊不清。 他十四岁那年,在阳光与黑暗的边缘徘徊着,在生命的尽头与非尽头徘徊着…… 他在沙滩上走着,夕阳下的河水安安静静,几只野鸭子打破了冬的沉闷。 他最后又想到了母亲。 他记忆里一个关于母亲的画面。他手指头的血喷出来,母亲死死地按着他的手指头,抱着他慌张地跑着。他指头上的血染红了母亲白色的袖子……他隐约地记得母亲有黑油油的长辫子,一双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颊。 “你们都去哪里了?你们究竟去哪里了呀…………” 他问天空,天空只是永恒的沉默;他问大地,大地却不言不语地哭了。 ………… 他已长成了一个壮硕的青少年,他已习惯和痛苦为伴,和孤独做兄弟。在高三的教室里他仍旧没日没夜的忙碌着学习,为考大学做着准备。 是那些书籍挽救了他,是书中那些传奇故事,那些无所畏惧的人,是那些对生命充满了无限热爱的人感动了他,让他从黑暗的地狱里走了出来。 那些感动他的人有少年时挑着行李求学的毛**;有《金色的鱼钩》里照顾他人牺牲自己的老班长;有《最后一课》里学校被普鲁士占领,还想着学法语的小弗朗士;有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的保尔?柯察金;有在海边朗诵《沙与沫》的纪伯伦;还有写着让生如夏花之绚烂的泰戈尔,以及那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老人’…… 他看了海伦.凯勒《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还不如瞎子,对明媚的阳光视若不见;自己的耳朵和聋子一样,听不到鸟叫、风吹的声音。 而自己还是个双目双耳都健全的人呀!他开始惭愧起来,无比惭愧起来。 当他了解到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承受着比他还要多千倍万倍的苦难,还能那么热爱世界的时候。 他开始嘲笑自己的意志力,嘲笑自己就是个懦夫,自己总是为自己那么一点困难自艾自怜,怨天尤人。 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这么决绝:要么好好活着,要么就痛痛快快跳到白河里向马克斯报道。 他开始思考自己,改变自己…… 他学着放松自己,放松自己的灵魂。他潜在清澈的水底一丝不动,抑制着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他轻轻摆动自己的手臂,让自己的身体随着流水游动。在这水里,他的心就像停止了一般,他的身体如流动的沙子,随着流水轻轻翻动。有一次岸上割草的大叔看到他在水里飘荡,以为他呛水了,一下就扎到河里去救他,结果他伸出一个憋得通红的脸来,那大叔被吓了一跳,就像看到水鬼一般。 他尝试着在众人面前说话,尝试着在讲台上演讲,一次不行,就两次……;他尝试着不再敏感,不在怕别人的嘲笑,有时候他甚至自己出自己的丑,他故意在课堂上把物理学家“亨利”大声叫成“享利”,引得老师和同学们哄堂大笑;他为磨练着自己的意志力,在下雪的冬天,穿着个短裤到操场上跑步,同学们被骇住了——这人真脑子进水了,装逼也不是这么装的;他甚至在家乡,冬天冷得刺骨的河里游泳,村里的人无比惊讶的看着,觉得他脑子真得了癔病,啥都不怕;他在村里的槐树下,在人最多的时候,他故意拿出一本李白的诗集,大声洪亮的朗诵出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村里不谙世事的人说他就是个“圣人蛋”、 “信球货”,有点学问就天天“装逼装蒜”。 他突然觉得那些闲言碎语没那么可怕——是以前自己把自己吓死了,甚至那些闲言碎语还别有风味,很有乐趣。 别人笑他的时候,他也哈哈大笑几声,吓得那些人噤若寒蝉,不寒而栗——他终于明白了,泰戈尔说的,你大笑时,世界便怕了你。 他体会到了“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格言的含义。 他从每个精彩故事里,都看到了“热爱”这个词语,他思考着什么是热爱——热爱就是一种“信仰”,一种全身心的投入,一种忘我的精神,也是一种兴趣,是人活着的动力。 他尝试着去爱,做个有爱心的人,做个爱世界的人。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都是那些曾经关怀他的人,爱他的人,给了他生活的希望。 霞姐给他那几个光溜溜的野鸭蛋,给他编的小草篮子;在大雨天,他在河边钓鱼,全身都湿了,军子哥拿着一把雨伞到河边来找他;在夏日的晚上,他正口干舌燥,一个同学带给他一个酸甜的冰棍;有一次他的手在被蛇咬伤了,他害怕极了以为要中毒了,他跑到同村伙伴家里,伙伴的的父亲海叔,给他清理伤口,帮他包扎,不断地安慰他说,这不是毒蛇;还有爷爷,小学里每天放学,都是在那槐树下等着他,正当他肚子咕咕叫时,爷从袋子里给他拿出两个香喷喷的烧饼……。 他要做那样的人,那样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他不愿意再封闭了,那样下去就变成和父亲一样冰冷的人了。 他想着父亲冷血抽他的样子,他宁死也不要做那样的人。他甚至越来越可怜父亲了,觉得他是个比他可怜多的人,他父亲连什么是“爱”都不懂。 他去帮助别人,每天帮助值日生扫地抹桌。他甚至连公共走道——清洁工应该扫的地方,也忍不住去扫上几下——有的同学嘲讽他,你这样搞,清洁工就失业了;他帮助那些生病的学生洗碗、打饭,甚至连洗衣服这些事情他也包了;他帮助村里一个七十岁的老奶奶挑水做饭,老奶奶说他是活菩萨转世,说得他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在家里有流浪汉来讨饭,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饭给他倒半碗,这样不至于让父亲有意见,那流浪汉毫不客气的给他磕了一个头,他有点愧不敢当,赶紧给流浪汉也磕一个头来;甚至在村里,他看到谁家的猪跑到地里吃麦苗,他也要拿着个大棍子,威武地把猪赶到人家家门口。 “你这娃,吃海水长大的,管这么宽呀!”村里养猪的怂着他说。 他看了一本欧.亨利的幽默小说——那幽默诙谐的语言,那啼笑皆非的故事,让他如获至宝,他如痴如醉地吸收起来。 他在这本书里找到了自己的一些影子,贫困自嘲的影子,他在这本书里找到了生活的一个法宝——灰色幽默,这成了以后他对抗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最好的武器。 他说话开始幽默风趣,开始侃侃而谈,开始引经据典,开始如涛涛江水之不绝。了解他的两个同学,开始崇拜他,甚至在别的班里也有了好几个忠于他的粉丝——这几个粉丝每天都痴迷地听他的高谈阔论。 他终于有了满足感,甚至后来每年他都被当选班长。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支持,他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他真的考上了大学,还是一个不错的大学。到了大学,过了刚开始的热血沸腾,他有些失落了, 这大学又是一个新的环境,他以前建立起的圈子又荡然无存了。他不得不别扭地说着普通话,和天南地地北的人沟通。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有达到圣人的高度,他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他看不惯别人在宿舍里抽烟喝酒;他看不惯宿舍里一关灯,就开始聊情聊色;他不喜欢别人懒懒散散不去锻炼;他不喜欢有钱学生奢侈的生活,穿着几千块的衣服,去消费一次就顶上他一年的花销;他也不喜欢那种松散的学习氛围,想学就学,想玩就玩的日子。 他在高中所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在这里荡然无存了。他在高中所接受的“分分都是学生的命根”和大学里“过了六十就万岁”,完全是两个概念,分考的得高与低,似乎也不疼不痒,无关紧要了。 他又开始迷惑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他的理想是为那些吃不饱饭的穷苦人服务,但讽刺的是班里只有他一个人吃不饱饭。 他一旦无所事事的时候,那种莫名的悲伤和失落感就开始死灰复燃了。 “我真它妈是属骆驼的,驮重不驮轻!”他又开始用拳头敲自己的脑袋瓜子。 可他真不是圣人,风筝一旦松了线,似乎就乱飞了,没有目地的狂飞了,最后搞不好还栽在阴沟里——就像狄更斯《双城记》中的马内特医生,关了门才能做鞋,你要打开门他就做不了鞋了。 就这个时候他在网上认识了那个叫“”菁菁的女孩,他又有了高谈阔论的对象,又有了他自强不息故事的倾听者。他青春的热血又燃烧起来,他把未来的美好生活憧憬都和这女孩关联起来。 ………… 冷冷的北风,夹杂着些许的雨点打在他脸上,天已经有些黑了。 他醒过来。 “他妈的又开始自怨自艾了,还是男子汉吗?不是说过流血不流泪吗?不是要选择坚强吗?被那富小子刺激几句你就受不了,你还说要笑着吃尽天下苦,你也真太可笑了!” 他想起许默,想起许默的纯真善良,想起许默对他的温柔关心,想着他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的事情,想起他掉进湖里她为他流下的眼泪……。 “难道她只想和我做最好的朋友吗?绝对不会!”他开始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相信她一定是爱着他的——赵天成给他看的只能代表曾经,不代表现在。 “我要跟她表白,让她抉择。”他又无所顾忌地笑了一下,迈开双脚向山下走去。 第二十三章 赵天成下午和他分道扬镳后,并没有直接去找许默。 赵天成洋洋得意的心,让他必须马上找个能倾吐的对象——这对象当然不是许默而是王燕,他直接开车到老校区找了王燕。 “你去见了李沐阳?”王燕问道。 “是呀,谢谢你的提醒。”赵天成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们没有打起来吧?”王燕担心地问道。 “怎么会,我又不是野蛮人。”赵天成得意地说道。 “那就好,我就怕你们打起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谁受伤了,我心里都不好受。”王燕认真地说道。 “折磨别人,最好的办法是折磨他的精神。看他失魂落魄的小样,别提我有多高兴了!”赵天成笑着说。 “你说李沐阳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跟我抢默默,也不先把自己搞清楚!” “你怎么这样讲别人?” “说了你的心头好,心里不舒服了。好了不说了,我倒真希望你和他早点成双成对,免得他又回头纠缠我的默默。” “他答应放手了?” “他还能不答应?他现在像‘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哈哈~,太爽了!” “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他一个人走掉了。” “他要出什么事了,可怎么办?”王燕说道。 “你别把他想得太矫情,他不动声色地听我讲了一个多小时,城府深着呢。” “你手机借我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真上心呀!要是默默能这样对我,我怎么也知足了。”赵天成拿出手机来。 王燕打电话到他宿舍里,才知道他下午并没有回宿舍,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哪里?”王燕喃喃地说道。 “对了,我现在去给默默买点礼物。燕子你要什么礼物,我顺带给你带来,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就不要了,我还是好担心李沐阳。” “那你就慢慢担心吧,我先走了。”赵天成悻悻说完,向校园外走去。 许默晚上到李沐阳宿舍教室里,到了他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她闷闷不乐地想:莫非他又出去做工?也不和我讲一下。 她拿着书本刚走到湖边,这时她手机响了,一看是赵天成的来电。 “亲爱的,在干嘛?” “没干嘛,现在快期末考试了,忙着考试呗。”许默淡淡地说道。 她边打手机,眼睛仍在湖边搜寻着李沐阳的身影,却看到一辆红色的汽车驶了过来。 “亲爱的,我看到你了,这么巧!”赵天成挂断电话,手捧玫瑰花从车上下来,满面悦色地向她走来。 她心里暗想到为什么不是李沐阳呢?是这个讨厌鬼。 “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就来了?总要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亲爱的,我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吗?玫瑰花送给你,漂亮的玫瑰配漂亮的默默。”赵天成嬉皮笑脸地递过玫瑰花。 “谢谢。”许默心不在焉地接过花。 “亲爱的,心情不好呀,看你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了。” “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度过每一个黑夜和每一个白天……”赵天成望着许默心情大好地唱起来。 湖边走过几个学生笑着看着赵天成,许默只是充耳不闻地听着。 “亲爱的,你要是不想听,我带你去兜风吧。”赵天成无趣地停下来。 “一会要上课了。以后你不要来这么勤,影响你的学习了;也别再把车开到我们学校,这样有点影响不好了。” “小默默,我不是想你才来得这么勤吗?”赵天成嬉皮笑脸地说道。 “反正你必须听我的。”许默有些耐不住性子地说道。 “亲爱的,你怎么了?”赵天成喜悦的心一下跌进谷底。 “没什么。”许默神不守舍地说道,她一心想着李沐阳去了哪里。 “你近来到底怎么了?两个星期来找你也找不到你,打你电话也总关机,你在故意躲着我吗?”赵天成不悦地说道。 “没什么,心情不好。”许默说道。 “莫非是我影响到你的心情?”赵天成问道。 “我们能说的话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不知道说些什么。”许默说道。 “你怎么这样说?是不是你喜欢上李沐阳那傻小子了?”赵天成想说出口却忍住了。他并不打算**裸地拆穿她和李沐阳那种暧昧的关系,她从王燕那里得到的消息有限,他并不能确定默默喜欢李沐阳。 “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赵天成强颜欢笑地把一个大袋子递了过去。 “谢谢你了,你还是带回去吧,这些东西我真用不上。”许默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我们去吃晚饭吧,亲爱的。”赵天成又讨好地说道。 “你去吃吧,我已吃过晚饭了,正准备去上晚课呢。” “那好吧,等你下了晚课我来找你。”赵天成拎起袋子,灰溜溜摆了摆手。 许默向赵天成摆了摆手,如释重负地快步向教室走去。 “我操!我操他李沐阳的!”赵天成在车里大叫着,气急败坏地用手砸着方向盘——喇叭的声音吓得湖里的鱼如鸟兽散。 赵天成拨通了张燃的电话。 “今天晚上一起喝酒去。”赵天成说道。 “兄弟过来了呀,正好晚上我们宿舍几个人都闲着。”张燃故作热情地说道。 “你们晚上没有课吗?”赵天成问道。 “选修课,可上可不上。”张燃说道。 “你们快点过来了,我在湖边等你们。”赵天成一听张燃这样说,心里更不爽了。 “今晚去哪里?” “你熟你找地方。” “那就皇朝夜总会了。” ………… 在市里“皇朝夜总会”的豪华包房里,几个人正觥筹交错。 “祝我们的赵兄,勇猛无比地打败了情敌!”张燃宿舍里的马煜城举起了杯子。 “你咋说话的,能是情敌吗,就是一不知几斤几两的傻大个!”张燃宿舍里的王莽说道。 “小样跟我斗,保证斗死你!”赵天成醉醺醺地说道。 “本来兄弟想把这个消息及时告诉你,没想到赵总你神通广大,这么快就先知先觉了。”张燃口是心非地说道——他心里琢磨着:难道“大铁牛”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这“鹬蚌相争”还没开始,这“蚌”就先死了。他倒非常希望“大铁牛”把赵天成扳倒,让赵天成也体会下自己痛苦的滋味。 “幸好一个朋友及时通知了我,要不然真不堪设想!痛快呀!太痛快了!干!”赵天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干!只要赵兄一出面,天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王莽举起杯子。 “干!赵总,要我们兄弟出面把你收拾收拾那二杆子吗?”马煜城说道。 “要是让默默知道我一点小事情就来粗的,也影响了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更嫌得我不够大度!”赵天成说道。 “太对了!赵总,你跟兄弟们上了一课呀!”王莽嘻嘻地说道。 “小意思了!如果各位不嫌弃,毕业了就到我麾下,我当个举旗的,各位当个冲锋陷阵的,有福大家一起享,有钱大家一起赚,我保证不会亏待众兄弟呀!” “承蒙赵总抬举,等我们一毕业甘为赵总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马煜城说道。 他们痛快地大喝着,痛快地热聊,喝得酩酊大醉,聊得不亦乐乎。 “各位老总,要不要找几个美女陪一陪?助助酒兴?”一个女领班的,带着二十多个坐台小姐走了进来。 这些小姐眉飞色舞,火辣撩人,身穿皮裙皮靴,露着长腿。 在酒精的刺激下几个人**地看着,早已魂不守舍。 “赵总,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不风流枉少年呀!”马啾啾地说道。 “这不太好吧,你看我们赵兄都有许默嫂子了。”张燃笑着说道。 “就是喝喝酒了,难道赵兄不敢采呀!”王莽嘻嘻笑着。 赵天成醉醺醺地看着,正当他举棋不定时,他看到“默默”怎么在小姐里面?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蛋,长长的黑发,穿得性感撩人,红唇炫亮,胸部微露……一切都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默默……默默,你怎么跑到这里了?”赵天成疑惑地指着里面的一个小姐说道。 那年轻的小姐长相有五六分像许默,在昏暗的灯光下,在赵天成醉酒的脑子里,已经变成七八分像了! “老板你眼光真好啊!这可是我们新来的公主,这里的第一美女呀!”老鸨笑嘻嘻地说道,又回头道,“快过来,还站在那里等死呀!” 那个长相像许默的女孩魅惑地坐到赵天成身边,赵天成已喝得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地被那小姐紧紧地搂住。 “你们几个老总要消费吗?我们这里美女还多的是呢!”那领班的继续说道。 “众兄弟都……都辛苦了,全算我这里。”赵天成醉醺醺地说道。 三个身材窈窕,年轻性感的女子,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赵天成醉醺醺的低着头,拿着酒杯又喝起来,他心中郁闷极了——和许默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对她这么好,她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连牵个手都不让,现在还竟然瞒着他,和学校另外一个小子搞暧昧。 “我敬大哥一杯。”那女子献媚地对着赵天成说道。 “要叫天成哥,知道吗?”张燃在旁边提醒道。 “天成哥,妹妹敬你一杯。”那女子笑靥如花地说道。 “来喝个交杯酒啊!”那马啾啾高喊着。 “交杯酒,交杯酒啊!”王莽也起哄着。 赵天成已不能自己,意乱情迷地喝起来。 ………… 这一刻一个念头在张燃脑海里形成了。 第二十四章 李沐阳回到宿舍,已是晚上9点。他拿出笔和纸来到画室里,关上门写起来—— 有一天一个骑着烈马,自以为王子的人走到傻小子跟前,举起长剑高傲地叫道:“你改悔吧,公主是我的!在镜子里瞧瞧你自己!” 傻小子不想在镜子中看自己,他只想在公主的心里找到自己。 傻小子想告诉公主:“你削的红苹果那样的甜,早就甜到傻小子心里,所以傻小子的心每时每刻都是甜甜的公主。” 傻小子想告诉公主:“你给他的微笑那样灿烂,让傻小子觉得一切都在笑,生命里的一切都在欢唱。” 傻小子想告诉公主:“你是尘世间最美的精灵,你把美你把爱种到傻小子心里。那美那爱在傻小子心里生根发芽,成了一棵树,傻小子好希望那树会开花结果呀。” 可在世人的眼里王子和公主才应该在一起呀!傻小子只是夜空里的一颗星,蓝天下的一轮骄阳,黑夜里的一本童话书,木板上一副简陋的画,一滴随风飘逝的泪。 可傻小子想对公主说:“我宁愿我就是那点点的星光,永远在你如水的双眸里闪闪烁烁;我宁愿我就是那天上的骄阳,带给你清晨里的第一缕阳光,黄昏后的最后一抹晚霞;我宁愿我就是一本故事书,让你在孤单的夜晚走进最美的童话世界里;我宁愿我就是一幅画,这画里有你最爱的风景,有永远最美最快乐的你;我也宁愿我就是那风中的一滴眼泪,那滴眼泪正是你为我流下的眼泪呀!” ………… “咚咚——咚咚!”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仓促地把信收在桌子下面,用袖子试干了眼泪。 “喂!外星人穿越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刚才到你宿舍里,才知道你到画室来了。”许默走进来惊喜地责备道。 “没什么,我……。”他看着许默竟然一下语塞了。 “你眼睛那么红……你哭了呀……你怎么哭了,为什么?” 许默急切地问起来。 “我下午写了一个故事,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你说这是什么事呢?”他故作轻松地一笑。 “你写的什么故事?还让你这天天笑的人哭鼻子呀!能跟我讲讲吗。” “还没写完,写完了再给你讲吧。” “好了,你怎么像个小朋友呢?写一个故事就哭了。小朋友,姐姐给你削苹果,吃了甜甜的苹果就别哭了。”许默笑着逗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 “你也知道我这人就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快成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了。”他又笑着说道——看到许默让他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喂!你怎么这么形容你自己呀!不准你再这样说你自己了!” “我答应别人一件事,可我又做不到了,你说我是大人还是小人?”他笑道。 “什么事呀?还大人小人的呀。” “就是我答应帮你到湖里抓鱼,可一直没有抓到呢。” “哈哈~,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等夏天了你跑到你们的白河给我捉鱼吃呀!我好想看看你是怎么撒网捉鱼的。” “对了……今天有朋友来找你吗?”他有些吞吐地问道。 “什么朋友呀……没……今天没……什么朋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许默又点慌张地掩饰道。 他又纠结了!在关键时候他竟拿不出那封信了——他的心魔又开始作怪:既然她想和我做好朋友,我拿那封信有什么意义?如果搞不好我们好朋友也做不成了…… 他晚上躺在宿舍里开始胡思乱想:我已经答应赵天成要退出,如果我还纠缠她,那我是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我究竟要怎么做呀?那赵天成什么都有,我每天还为吃饭发愁……算了!我苦日子早就习惯了,许默跟着我受苦受累能幸福吗……再说人家就要订婚了,我这样没规没矩地插进去,是不是第三者呢? 他又想起了菁菁被人“抢”去的时候,他是怎么样的悲伤!现在要他去抢别人的女朋友——那还是人干的事情吗?他真于心不忍了,又开始乌龟一样地彷徨了。 第二天中午,他看到红着眼睛的王燕。 “你都知道了?你还好吗?”王燕小声地问。 “知道了,谢谢你的关心,我挺好的。” “你应该恨我才对!” “我恨你干嘛?” “都是我告诉她男朋友的。” “你们很熟?” “是呀,我们三个是高中的朋友。” “你只不过让我提前知道了现实而已” “你别那么伤心,看你的样子我好难受。” “你喜欢我吗?” 王燕害羞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陪我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 “你真的爱默默吗?” “也许我只能爱我自己了。” “为什么这样说?” “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了。”他笑起来。 “你不要难过好吗?不属于你的东西强求也没用的。” “你说的对,也许我只适合孤孤单单一个人。”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觉得我很了解你,只有我才是真的喜欢你!”王燕哭了。 “你别……别这样好吗?暂时还是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看我们不还是好朋友吗?学生还是以学习为重吧。” 王艳骑着自行车含着眼泪远去了。 他思绪万千,多少个日子里她都陪他一起聊天,陪他一起散步,让他受伤的心好受了一些,而他无形中又伤害了她。他想和她说些道歉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从那里开始说了。 男生和女生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呢?或许有,或许也没有,友谊和爱情能共存吗?如果许默真和男朋友订婚了,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对她吗?你还能像从前一样无所顾忌地和她在一起聊天吗——他不断地问着自己,陷入了悲哀的情绪中。 早上洗漱室里,他和阿虎又聊起来。 “还说人当杀人,鬼挡杀鬼!你勇气到哪里去了?勇气呢!”阿虎拍着他的肩膀。 “那王老五,给我看了很多他和默默的照片,我他妈快难受死了。” “重要吗?结婚了还有离婚的!” “关键人家一顿饭顶我吃半年!” “我靠!兄弟,一顿饭就把你吓死了!你还是我认识的刀枪不入的大铁牛吗?” “要不我还是当我的独行侠了,人干嘛要去谈恋爱呢?” “兄弟,关键时候你可别掉链子!你要自信呀!说句真心话,其实你确实做得够好了!学校能有几个人像你这样自己挣学费,挣生活费!你靠你自己双手生活,总比那些拿着父母血汗钱,挥霍的人强多了吧!” “我感觉我现在成了第三者,就像做贼的一样!” “我靠!兄弟你这叫第三者吗?结了婚才叫第三者,你这叫勇于追求!你知道校花后面有多少人去追吗?照你这样说,你还第三者?你早就百名开外了!” “兄弟,你这一番话胜我读十年书呀!” “你别胡思乱想了,去给许默表白一下,不就啥都清楚了!天天在这里纠结,看你纠结的样子我就恶心!” 下午画室里,他正看着那封信胡思乱想。 “外星人!看情书呢?”许默悄然来到他的身后,拍了他肩膀。 “哪里呢?”他赶紧把信藏到桌子下。 “看你慌慌张张的,是不是别的女孩给你写的情书呀?快给我看看!”许默笑着要去拿。 “不是了……怎么会呢?你看这是我的字体。”他把信在许默面前晃了一晃,就赶紧塞进口袋里。 “紧张什么呢?不看就不看了。”许默坐在他的旁边,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着自己,:“我今天戴了个发卡,你看这发卡漂亮吗?我感觉白色才漂亮呀。” “你戴什么都可以。”他心事重重地说道。 “你有心事吗?看你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老做噩梦,没睡好吧。” “一定要注意身体呀,你身体虽说很强壮,但不代表不会生病。”许默说道。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吧。”他有点敷衍地说道。 “那晚上我们去湖边广场上跑步吧。” “好吧,我正好有些话想和你说一说。”他一下定了决心。 “好呀,好呀,我也有好多话和你讲讲。”许默兴奋地说道。 ………… 晚上风很大,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沿着湖已跑了好几圈。 “你头上流了好多汗,来擦擦。”许默掏出一块纸巾来。 “我们沿着湖边走走吧。”他说道。 “好呀,散散步。今天晚上还有月亮也,好久没看到月亮了。” 他们沿着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要从什么地方谈起。他的心如被大石头压着,压得喘不过气来。 风越吹越大,他竟然想随风而逃了——那莫名其妙的孤独感、无助感又袭了过来。 在最后半圈的时候,许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最后他们在湖边的木桥上停了下来。 天空一轮模糊的圆月,清冷的的月光洒在湖面上。冷冷的风撩起起许默柔软的长发,湖面上也荡起层层的涟漪。 “送你一个小礼物。”他拿出一只精美的白色发卡——这只发卡是他下午和她分别后,骑了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专程找到老校区一个很不错的首饰店,拿出他身上所有的积蓄购买的。 “谢谢!我就随口一说,你就给我买了。”许默惊喜地说道。 “我帮你戴上吧。” “好呀,好精致的发卡。” 他的手指触摸着她柔顺的发,颤抖地帮她戴好,就如马上要离别一样的难受沉重。 “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 “我想……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常见面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为什么?”许默不解地问道。 “你看我……我还要天天忙着学习,忙着理想什么的,不能……不能再陪你了。”他眼睛有些湿润了。 “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学习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是以前了。”他难受起来。 “到底为什么?” “下午那封信是我写给你的,你看看就明白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信递到许默手里,许默接过信走到湖边的路灯下。 他在不远处走来走去,一会捏着自己的衣角,一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会长吁短叹,一会又咬着牙,一会又咧着嘴,一会又想傻笑,一会又想哭,短短的几分钟他像过了一年一样。 后来,许默不动声色地向他走过来。 “选择题做好了吗?”他故作轻松地问道。 “做好了。” “选的是什么?白马王子?还是不文一名的傻小子?” “你认为呢?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了。”许默笑道。 “我认为是王子吧,公主一般都选择王子吧。”他笑着说道。 “聪明,确实是王子。”许默笑起来。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了,我早知道了!我……” 他凝噎了,情绪激动起来,无比激动起来,脸上笑着眼泪却流下来。 “你真的——为我哭了吗?” “不是,我……我为你高兴。”他扭头用手拭着眼泪。 “还嘴硬呀,让我看看,看看那一滴随风而逝的眼泪……你是难过还是高兴吗?快点让我看看吗,别低着头吗。”许默走近直视着他。 他头更低了,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泪水。许默用手指温柔地勾着他的下巴,倏然用嘴唇亲吻了他的脸颊。 “这是真的吗!” 他兴奋了!他脑子一下冰火两重天,痴痴呆呆地说道:“你不是选择王子了?我哪里是王子?” “你难道不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呀!我见过糊涂的人,没有见过比你更糊涂的男生!”她雀跃地扑进他怀里。 “我可没有白马呀!”他搂着她轻声说道。 “没关系,我们一起养一匹白马,哈哈~。” “好呀,说定了呀!别反悔啊!”他欣喜地抱住她,泪水又激动地流了出来。 “我不喜欢看到你哭,你哭的样子就不帅了,我喜欢你笑,你笑的样子最帅!” “我也希望我永远笑,永远不再哭了。” “那最好了,现在给我笑笑。” 他真地笑了,望着她鲜花般的脸,如水样的双瞳,开心地笑了。 她也笑了,灿烂地笑了。她的笑如温暖的风,吹走了他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无助。 许默把这段时间的心事,以及和赵天成的事原原本本和他讲了一遍。 ……… “我宁愿我就是那点点的星光,永远在你如水的双眸里闪闪烁烁;我宁愿我就是那天上的太阳,带给你日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日落黄昏后的最后一抹晚霞;我宁愿我就是一本故事书,让你在孤单的夜晚走进最美的童话世界里……”许默深情地地念着。 “别念了。”他腼腆地笑道。 “害羞了呀?我偏要念!”许默笑起来。 “问你个事,你怎么以前不和我说你男朋友的事?” “你也从来不问,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呀?其实我心里只有过你一个男孩。” “你怎么和你的家人说呢?” “我都想好了,还有一个多星期就放寒假了,回家就好好的跟我爸妈沟通一下。我相信他们都能理解我,也都希望我幸福吧,然后我就和赵天成正式分手。”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他竟然一下把她举了起来。 “当然了,傻瓜!你真的是傻小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我多喜欢你吗?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就是我的‘至尊宝’!” “那你为什么不做紫霞仙子呢?” “因为‘紫霞仙子’没有和‘至尊宝’在一起。”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有时候真的是个大傻子!我太开心了!上帝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真的对我太好了!我昨天下午都快要难过死了!我怎么那么傻呀?”他把许默扔了起来,他有力的双臂竟然把许默扔了起来。 “嗨,别把我扔到湖里了!” “不会,扔进湖里我救你!” ………… 早上赵天成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清醒的时候,竟看到一个女人躺在他床上,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懊恼羞愧!感觉没法面对他的默默,他要逃走,逃回学校,让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 他拍醒那女人让他赶紧走人。他自己跑到卫生间清洗着,想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默默知道了。 在收拾完所有一切后,就给许默发了个短信:亲爱的,我有急事昨天晚上先走了,过几天再来找你! 他发完短信就跑到楼下钻进他的“保时捷”,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自己的眼镜竟没有在眼睛上…… 那小姐刚离开赵天成,就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打的士来到一间咖啡厅,咖啡厅里有一个人正等着她,这人正是张燃。 “想我了?”那坐台小姐轻佻地看着张燃说道。 “当然想你了!”张燃一把搂她入怀。 “是想我?还是想我给你办的事?”那小姐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两样都想!怎么样?搞定了吗?” “当然搞定了,你看在这里!”那美女从挎包里拿出一幅眼镜来——正是赵天成的金丝眼镜。 “干的不错呀,默默。”张燃嘻嘻地坏笑起来。 “叫我真名,我可不愿意给别人当替身!你那朋友在床上叫我默默,你在床上也叫我默默,你们这些人怎么也这么坏呀。”那小姐翘起嘴巴生气地说道。 “好了倩倩,不是我们坏,是我们不坏女生就不爱了。”那张燃又笑嘻嘻地说道。 “是吗?我就喜欢你这样坏,我一点都不喜欢你那朋友,他就像一堆烂泥一样!”那赵倩倩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今天晚上我来找你。” “好呀!你不去找你的真默默了。” “对了,正好你代我去找一下她。”张然坏笑着说道。 “我找她干吗呢?。”那小姐不解地问道。 张然仔细地给她交待了一番。 “都记好了吗?”张燃又强调了一遍。 “放心吧,都记好了!你说你要做我男朋友的,可别忘记你说的话了。” “保证忘不了。”张燃坏笑道。 许默10点刚下课,就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约她在学校餐厅见面。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她奇怪地看着那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坐台小姐。 “美女,昨晚上一个姓赵的客人把眼镜拉到我的床上了,我来把东西送还给你。”那小姐从包里取出一幅金丝眼镜来。 “你怎么不直接把眼镜还给你姓赵的客人呢?” “他开车已经走了,我也联系不上他。” “你怎么联系到我的?”她纳闷地问道。 “是一个叫王莽的学生告诉我的,他是我的老乡,昨天晚上他也去我们KTV喝酒了,我问了他,他说把眼镜还给你就可以了,我就过来找你了。” “那谢谢了,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陪客人喝酒的公主。” “赵先生的眼镜怎么会落到你哪里?” “这个是我们行业的秘密。”她神秘说道。 “到底是什么秘密?”许默问道。 “说出来怕你生气。” “你尽管说吧,我不会生气。”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那坐台小姐眉飞色舞,伶牙俐齿地讲起来,讲到重要环节还来点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直讲得不谙男女之事的许默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那坐台小姐看着许默失措的样子,自感目的已达到,就悄然而去,留着凳子上发呆发傻的许默。 许默傻呆呆地坐着,最初是不相信,而后是觉得不可理喻,再后就转为愤怒痛苦——毕竟他和她谈过两年恋爱,感情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许默本来觉得亏欠赵天成的很多,还没有下决心立即和他分手。当坐台小姐告诉她这件事情后,她开始思考着赵天成的种种,最后她得出一自认为准确的结论:自赵天成上了大学,他完全变了,变得没有追求,唯金钱至上,变得浮躁虚荣……他给她的,都是她不想要的,她想要的是简单、快乐、充实的生活,而他只能够给予她能用金钱购买的东西,别的什么他都给不了。 而她在李沐阳这里找到了简单、快乐、充实的感觉,找到了那种让她内心无比喜悦的感觉,这是谁都给不了的那种感觉。 “既然这样,还是和他分手吧,免得大家都痛苦。”许默下了决定,晚上就决定告诉李沐阳。 第二十六章 火车站人山人海,春运已开始,在外漂泊的人们也陆续返乡。 候车室里他和许默坐在一起热聊。 “寒假真要在学校打工?”许默问道。 “是呀,每年都这样。”他说道。 “春节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吗?”许默关切地望着他。 “习惯了,孤单就是我的影子。”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还影子?那我是你的什么?”许默翘起嘴巴说道。 “哈哈——,你就是把影子照出来的一道光。” “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假期会想……会想我吗?”许默眨巴着眼睛深情地说道。 “想你干吗?” “真讨厌!” “想你就心疼。” “啊!这样呀,要不要给你备点药。” “你还是给自己备着。” “我备什么?” “怕你压力大,一个人要应付那么多人,你父母、还有你那位有钱的公子哥,这要承受多大压力呀!” “你这一说还真有压力,那还是不和他分手了,反正你又不想我。” “我的心跳五十次,每次的跳动它都会说它在想一个女孩。”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深情地说道。 “你的心在哪里?快点让我听听那女孩的名字。”许默低着头贴着他的胸口,“怎么没有听到它说话……快点说话呢。”。许默边说边挠他的痒痒。 “哈哈——,我怎么感觉我们很多年以前就认识了呀。”他笑着对许默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们男生就会花言巧语的。” “真的!好奇怪我很久以前似乎就梦到你了呀。” “梦到我什么了呢?” “我在树林里画画,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那女孩和你好像一样,窈窕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她从树林里走来看我画画。”他脑子里想起那个奇怪的画面。 “是不是编个故事逗我开心呢?”许默笑道。 “没有了,后来我想起那个梦还写了一首诗呢。” “那你念给我听听,可别说忘记了。” 他想了一想,轻声说道: “清晨我看着奇妙的树林 我想把整片森林画在我的世界里 却不知道要画些什么 树林里一只鸟正夹起一片树叶 一朵娇嫩的花将要在草地上绽放 还有那林间小路安安静静伸向远方 远方是什么?是大自然的另一片神奇吗? 我陷入遐想,我抬头看去。 一个女孩,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从林子尽头走了过来 她在微笑,她在看着我温柔地笑 我疑心她是大自然的精灵 然后她却不是 她只是尘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轻轻走过来 她柔软的发带来了清风 她明媚的眼神带来了阳光 我知道我要画什么了 我要画出她最美最年轻的容颜 我要画出她脚下娇嫩的小草 我要画出她脚下为她开放的鲜花 我还要画出夹着树叶在她头顶飞翔的小鸟。” “真神奇呀!穿着白色的裙子,在森林里的小路走过,有花绽放,有鸟儿在身边飞起,你确定是我吗?” “不确定,但感觉和你很像,。”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骑车,就感觉你像穿越过来的人,一个穿越过来的战士专门来找我一样。” “看来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呢。” “那庙里的师父说你的姻缘要历尽沧海桑田,你相信吗?” “不管经历了沧海也好桑田也罢,你都我是心中的唯一。”他深情地说道。 许默深情地看着他,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 “小伙子,大老远就看到你了。”正是工地的王二哥。 王二哥拎着一个行李袋走了过来。他明显瘦了一圈,精神还是和以前一样抖擞。 “王叔你近来可好呀?怎么准备回老家了吗?”他拉着许默的手兴奋地望着王二哥说道。 “你王叔身体好着呢!不想在外面漂了,人老了就想家,树上的叶子早晚要归根。回去种种地,在河边捕捕鱼,过几年消停日子了。” “这是我的女朋友许默,这是王叔,我以前和你说的老乡。”他拉着许默的手开心地介绍着。 “小伙子眼光真好,你这女朋友真俊俏呀!” “王叔叔,你好。前段日子总听沐阳提到过你,说你人好,歌唱得也好,什么时间也唱给我听听呗。”许默笑盈盈地说道。 “好呀!你这女娃子真伶俐得很,真替你们高兴。小伙子你这是带你媳妇一起回老家过年呀?” “哪里有呢?我送她回老家了,我寒假就不回去了,春节在学校这边打个零工。”他摸着脖子笑道。 “你这小伙子真不赖,能吃苦!你这女娃娃呀,找了个好汉子,好好地过生活,不像大叔遗憾了一辈子!” 许默娇羞地低着头,那脸像桃花一样红了。 “大叔等来年我毕业了,我一定到你们那里看你!顺便听听大叔你和那位姑娘的事情,我最喜欢听老辈子人的情爱故事了。” “好呀!俺家就是那上河弯子王家庄二村的,你去了就到那里找俺,那里的人都认识俺。从你们镇子上去的话,最好坐船过去,一下就找到了。”王二哥又热情地叮嘱道。 “好的,我记住了!” “沐阳,你去的时候带上我!我们说好的一起去看看那河边的白石头。” “你们两个娃子一起来!俺给你们做拿手好菜,红烧大鲤鱼!俺家好些年没有来客人了!记着一定来,看到你们这两个俊娃就高兴。”那大叔热情地说着,眼睛里似乎泛出了泪花。 这个时候,火车站里响起了进站的广播。 “娃子,俺要先走了,来年一定记着过来呀。”那王叔拎着一个尼龙袋子,颤巍巍地向进站口走去。 “大叔,你保重!我们一定会过去看你的。”许默和他在后面叫道。 “好的,记着一定来!一定呀!”那大叔向他们摆着手。 “娃子,你是不是叫沐阳呢?”那大叔在闸口又回头问道。 “是呀,我叫李沐阳!” 王二哥在闸口前停留了片刻,好像要回头问些什么。 “赶紧进站了,别堵塞进站通道。”旁边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叫着。 “这么巧的事呢……娃子我走了。”那大叔脸上一副疑惑的表情,走到了站台里面。 “默默,我看到王叔,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我那天掉进湖里,想起小时候在河里救我的人,那人和王叔好像呀,脸上也有道长长的疤痕。” “这么巧呀,会不会他们就是一个人呀,你有机会了去问问。”许默说道。 ………… 许默坐上了回西安的火车,那火车拉响了汽笛声。 “你真的会想我吗?天马行空的革命战士!”许默在车窗里叫起来。 “不仅我会想你,我的心也会想你!”他兴奋地叫着。 “没个认真样,我记住了!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好自己呀!” “你也好好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有压力,就打我宿舍电话!我是你的坚强后盾。” 火车渐渐远去了,他还在站台上望着远去的火车,用力地挥手告别。 第二十七章 一条河,一条清澈的河;一座山,一座苍劲的山;一处坟,一处没有墓碑的坟。 那没有墓碑的坟坐落在那苍劲的山上,那苍劲的山下一条清澈的河。 “柳姑娘,俺来看你了!”那王二哥坐在坟边,已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掏出袋子里的白石头,一颗颗摆在那没有墓碑坟上——那坟上堆满了白石头,每一颗都洁白无瑕,晶莹光亮。 “柳姑娘,快睁眼瞧瞧……瞧瞧这石头漂亮吗?你不是最爱……最爱这白石头。”王二哥一只残缺的手,颤抖地抚摸着白石头,就像抚摸一个人的脸。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小心地擦拭掉石头上风吹雨打的污痕。 “柳姑娘,俺老汉也快要下来陪你了……俺们这一别,有十九年,还是二十年了?俺岁数大了,也记不住了,身体也不中了……俺就怕这一走,就没人再来看你了。你多爱干净,收拾得多漂亮……唉!柳姑娘都是俺害了你呀……都是俺害了你!”王老汉已经泣不成声——那一幕幕的往事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碧绿的河,湛蓝的天,一条木船,一条木船荡漾在碧水蓝天之间。船上两个人,两个穿白汗衫的精壮小伙子,正欢快地撑着船。那船头的王二哥一边撑船一边欢快地唱道: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船尾的王大哥笑眯眯地听着,正拿着竹篙用力地捅到河底。 船从翠绿的芦苇荡里闯出,向岸边缓缓靠来。 “啪啪,啪啪——”岸边响起掌声,一个姑娘拍手道,“喂,别停下,接着唱!你这撑船的小哥唱得真中听!” 王二哥目光投去:岸边白石头上,亭亭玉立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白净,眼睛水灵,两个黑辫子垂落在胸前;她身穿碎花蓝裙,脚上一双白凉鞋,肩上挎着绿书包,一副学生样的装束。 “你那姑娘爱听曲子,那俺就唱完这曲子了!”王二哥丢下竹篙,把锚扔在岸边,双手在嘴巴前做个喇叭样,冲着这姑娘兴高采烈地唱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那姑娘在岸边笑盈盈地听着,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这歌你唱得真好听,你是在哪里学的?俺也想学学!”那姑娘笑着说道。 “俺是在电影《上甘岭》里学会这曲子的,电影中一个女孩唱的,唱得真好听!” “你听人家唱唱就学会了?你真聪明呢!” “没有咧,这电影俺都看十几遍了,这歌也听十多遍了才学会这曲子。” “你该不是为了学这曲子,专门跑去看了十多遍的电影吧?” “也不全是,主要这电影好看咧!这歌就是顺带学会了。” “你在哪里看电影?俺咋不知道?” “今年各个大队轮着放这部电影,每回放映俺都撑着船过去看。” “这电影好看不好看?” “这电影看着得劲的很,俺兄弟看了好多遍,越看越有劲!”船尾的王大哥说完,他摘掉头上的斗笠,拿起个装水的木葫芦,“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好可惜呀,俺在上学没看成呢。” “真过瘾!咱志愿军打得洋鬼子比兔子跑得还快,那机枪‘啪啦啪啦’地响着,可带劲了!”王二哥说道。 “俺也好想看看,啥时候还放映?” “姑娘你赶得巧,明晚在北流村放这部电影,到时你跟俺们船一起过去看。” “好呀!那俺就明下午过来找你们!” “明下午日头偏西了,你就在这里等俺们,俺兄弟正好捕鱼回来。” “这个妹子,你不用去上学?学习可要抓点紧,耽搁不得呢!”王大哥说完,拿出个旱烟袋坐在船上啪嗒啪嗒地抽起来。 “俺们联中这几天停了课,恰巧俺爹生了病,就向学校请了假,回来照顾俺爹爹。” “妹子你可真是能人咧,考上县联中可不简单,那可是百里挑一咧!”王大哥伸起一个手指说道。 “俺兄弟还没小学就毕业了。有学问就是好,俺村有个上联中的伙子,懂得的可多了,连人是由全身是毛的猴子变的都知道。”王二哥接着说道。 “俺也不是考上的,是县里一个亲戚推荐过去的。现在俺学校经常停课,学生们都在忙着搞运动呢。” “姑娘哪个庄上的,以前俺们咋没见过你呢?”王大哥说道。 “俺是柳家庄的,离这不远。” “柳家庄呀,你咋跑到俺们村来了?” “俺听说你们这大河边景致美得很,还有好些漂亮的石头,俺就特地过来瞧瞧。顺便找下河边的渔户,买两条鱼回去,给俺爹补补身子。” “姑娘你真找对人了,这河边就俺兄弟还在捕鱼,其它渔户早上岸种庄稼了。俺兄弟农闲的时候就在河里捕捕鱼,交到队里去,顶几个工分。俺们刚打了几尾鲤鱼,你拿去给你爹补补身子!”王二哥热情地说着,从船仓提出一个竹笼,竹笼里跳起两尾鲜活的大鲤鱼。 “这咋好意思呢?你这鱼不是要交到队里去?” “俺们今天已经满足生产任务了,这两条是多出来的。”王二哥憨厚地笑道。 “你这鲤鱼真鲜,俺爹最爱喝鱼汤了,今天拿回去给俺爹做了鱼汤,俺爹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谢谢你这哥哥了,你这哥哥叫啥名?”姑娘走过来拎着鱼笼笑融融地说道。 “俺叫王德全,抽烟的是俺大哥王福全,姑娘就叫俺王二哥,姑娘你姓柳吧?” “对呀,俺们庄子上都姓柳,俺叫柳红英。王二哥你看这鱼值多少钱?俺这里还有五角钱。”柳姑娘说着,掏出一个五角钱来。 “姑娘就两条鱼,还提啥钱咧!再说俺收了你的钱,搞不好就是走资本主义了,被村里好事的人揭发了就不得了了!”王大哥说道。 “太谢谢了。哎呀!快晌午了,俺要回家了,俺娘找不到俺,又要骂俺了!”柳姑娘看着天上高高的日头说道。 “柳姑娘,俺们送你回去吧,在河上撑船片刻功夫就到了。”王二哥说道。 “那咋好意思呢?收了你们的鱼,还要让你们送俺回去。” “姑娘别客气,俺们顺道还要在柳家庄河道里再打几网鱼。那里水草密,沟子深,鲤鱼大得很咧!”王大哥在船尾说到。 “那妹子就谢谢你们两位哥哥了!”柳姑娘说着,拉起蓝色碎花裙摆跳上船来。她手里还拎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着白石头。 “柳姑娘喜欢这白石头?俺这河边白石头贼漂亮,别的地方都没有咧。”王二哥说道。 “这石头咋这么好看!没有一点杂色,真像白玉一般!”那柳姑娘从篮子里拿出一颗白石头来,对着太阳细细地端量起来。 “俺们这河边白石头多得很,你要多少俺们这里就有多少。你下次过来,俺给你拣一箩筐。”王二哥憨厚地笑道。 “好呀,好呀。”那柳姑娘开心地笑起来。 “开船喽!开船喽!小小船儿向东游!”王二哥在船头畅快地叫着。王大哥把船锚从船尾拎起来,木船随河水向下游荡去。 “你们这大河边景致可真美,芦苇荡青翠翠的,山也好水也绿,岸上还有漂亮的白石头,真美极了。”柳姑娘睁着大眼睛,眺望着白河两岸如诗如画的美景。 “俺们这地方真美得如仙境,估计仙境也就这样子。俺们在这河边活了二十多年,就像在仙境过了二十多年。”王大哥笑着说道。 柳姑娘坐在船头,脱了白凉鞋,白净的双脚放在清凉的流水里。她双手撑着下巴,乐陶陶地看着缓缓的流水。河风吹起她的刘海,阳光闪耀着她明亮的双瞳,王二哥看着柳姑娘仙女般的模样,一下痴痴地呆住了。 “你这二呆子发什么愣,快转弯,到柳家庄岔口了!”那王大哥在后面叫到,王二哥赶紧用竹篙在河底一捅,调整船头,船向岔口柳家庄的小河道驶去。 柳家庄的小河道十几米宽,河两岸是弯弯曲曲的垂柳,长长的柳条从树上垂下,轻拂着河面。小船荡进柳条下面,那细软的枝条不时蹭在他们肩上,柳叶茂密葱茏,河水青兰如玉。风吹来,蓝天下,树顶上荡起千层绿波,柳树林里不时有黄鹂声传出,河面上飞起一行白鹭。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柳姑娘在船头心情舒畅地吟诵道。 “姑娘这词造得真好!形容这景致再合适不过了。”王二哥钦佩地说道。 “是古人作的诗,俺哪里有这么厉害?”柳姑娘腼腆地笑了笑。 “姑娘再来两句,让俺兄弟长长见识。”王大哥在船尾说道。 “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柳姑娘心有感触地朗诵出来。 “柳姑娘有啥不快意的事?”王二哥看着柳姑娘感伤的面色问道。 “唉——教我们这首诗的老师也被免职了,现在学校的运动可激烈。” “怎么这样呢?老师不都是知识人吗?”王二哥问道。 “咱们还是少说几句,村里又开始斗人了,以前村里几个老地主又被揪出来,戴个高帽子,整日里在操场上挨斗呢!”王大哥在船后小心地说道。 “哥,怕个啥咧?咱们不就是在镇子上卖过点鱼,给咱娘治病咧!”王二哥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这呆子,可别乱说话,这讲出去还得了!” “哥,就你整天怕这怕那,缩头缩脑,那咱活着还有啥意思?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快闭上你这乌鸦嘴。”王大哥训斥地说道。 木船缓缓荡进林子深处,林子里光怪陆离,水面上斑斑驳驳的阳光;不时有油亮的翠鸟飞剑一般钻向河面,不时有鱼从水面跃起;习习的河风吹过木船,带来阵阵幽香。 “槐花开了,好香嘞!”柳姑娘兴奋地叫起。 不远处河道边,一个枝繁叶茂的槐树开了花。那如雪的槐花,一朵朵,一串串,一团团开在嫩叶绿枝中间。 “姑娘,你要是喜欢这槐花,俺爬到树上给你采些花来。”王二哥热情地说道。 “好呀!俺就喜欢这槐花,花开无声,清香淡雅。” 王二哥扔掉船篙,一个猴跃,抓着河中见横过来的一枝槐树干,一纵身就爬了上去。 “王二哥,小心点,这树高着呢。” “这算啥?”王二哥手臂攀着树枝,敏捷地向树上爬去。 “二呆子多摘些下来,回去让咱娘做个槐花膏!”王大哥边说边停好船。 “好咧!等俺娘做了槐花糕,明天给柳姑娘也带些来吃。” 王二哥如猴一样三几下跃进团团簇簇的槐花丛里。 “柳姑娘花来了。”王二哥从树上扔下一串串槐花。 “这槐花真香甜。”柳姑娘捡起几串花,放在鼻前深深一嗅。 王二哥在枝头钻来穿去地采着槐花,,柳姑娘一串串捡起,放在竹篮里,王大哥在船头悠哉地“啪嗒啪嗒”抽着烟袋。没多时木船上全落满了槐花。 “下来了二呆子,够多了!”王大哥叫道。 “哎呀!俺身上好痒,痒得很……忍不住了!”王二哥在树顶难耐地叫着。 只见一汗衫从树上飘下,一人影从树上坠落,紧跟着“噗通”一声,人影坠入河中。 “哎呀!不好!王二哥掉进水里去了!”柳姑娘尖叫一声,向水面看去,哪里能看见王二哥的身影。 “他诈唬人咧,二呆子钻到水里了!”王大哥笑道,继续不动声色地抽着烟袋。 “王大哥,这槐树离水面有四五米高,你确定他真没事吗?”柳姑娘心惊肉跳地看着河面。 “这二呆子就是树上的猴,整天爬上爬下,没个正经样,他每日里都要从树上跳进河里十遍八遍的。” “是这样呀!”柳姑娘宽心地笑了。 这时,远处河面蹿出一个清秀俊逸的面孔,黑亮的眼睛,湿淋淋的头发。他腾出水面,古铜色的上半身立在河中间,双手挥舞着,咧着嘴朝柳姑娘灿烂地笑起来。 “王二哥,你这游泳好本领呀!不用双手就能立在水里呀!” “嗨哟!嗨嗨哟!嗨嗨哟嘞!”王二哥尽情地喊着号子,在清澈的河里欢腾地游起来。 “你这二呆子,采槐花就采槐花,跳个啥水?让柳姑娘为你担惊受怕!”王大哥在船上斥责着。 王二哥在水里上下翻腾,欢快得像个泥鳅,哪听得到船上的声音。柳姑娘在船头笑吟吟地看着,那眼神分明被王二哥的热情奔放吸引了。 “赶紧上来了,柳姑娘还等着回去咧!”王大哥大声叫道。 “好嘞!马上来了。”王二哥一个猛子扎到水里,片刻间蹿到船边,双手扒着船帮,**上身,咧着嘴把憨笑着,湿淋淋地跳上船来。 “赶紧穿个衣服,害臊不害臊!”王大哥把白汗衫丢给王二哥。 柳姑娘害羞地把头迈向一旁,王二哥麻利地穿上汗衫。这时太阳正当空,火辣辣地照在船上,王大哥拿起竹斗笠带在头上。 “柳姑娘,今天太阳毒得很,俺给你编个草帽,你回家路上挡挡日头!”王二哥说着,拿船上的柴刀割下船边几条长的柳条,开始织编起来。 “王二哥,你还是篾匠呢。” “俺兄弟自幼就在河边打鱼,编篾子活,闲的时候就是帮乡里乡亲编几个框,做几个竹椅,人家管顿饭就行了。”王大哥说着,拿着竹篙撑起船来。 “你们人真好!”柳姑娘说道。 “真没啥,帮乡亲们做点东西俺们也高兴。”王大哥说道。 柳姑娘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王二哥编着帽子。只见王二哥手指灵巧穿梭,不多时就编好顶别致的草帽,王二哥又拿起篮子里白槐花插在帽顶上。 “好了,来给你了!”王二哥拿着帽子递给柳姑娘。 “谢谢你了!你手真巧,比做针线活的女孩手都巧,这花插在帽子上好别致。”柳姑娘把帽子戴到头上,那槐花似绽放在柳姑娘的头顶。 这时船已穿过树林,驶入柳家庄。河两岸是古旧的房屋,村里人在河边树荫下乘凉,水面上几只鸭子“嘎嘎”地叫着。船正前方有一座石头桥,那长满苔藓的石桥横跨小河两岸,桥上站一个妇女,正驻足观望。 “你这丫头疯跑哪里了?到处找你找不到,你咋坐到人家船上了?”桥上那妇女冲船喊道。 “娘,俺在大河边看风景咧,正好碰到打渔的王大哥和王二哥,他们撑船送俺回来的。” “还不赶紧谢谢人家呀!”那妇女笑着说道。 “大婶子别客气,俺们就是顺道路过这里。”王大哥说道。 “娘,看俺给爹爹带回来什么?”柳姑娘从船仓里拎起竹笼,笼子里跳起两条鲜活大鲤鱼。 “这鱼真好,是你们两位后生给俺闺女的。太谢谢了!丫头给钱了没?娘这里还有一块钱。”柳家大婶说着,走到船头来。 “娘,给他们钱,他们不要咧!”柳姑娘说道。 “大婶就两条鱼了,别跟俺们客气!”王大哥从竹笼里拿出鱼,用竹篾子穿进鱼鳃。 “这咋好意思呢!你们也是辛辛苦苦抓来的。”柳家大婶递过一张一元的钱来。 “大婶,赶紧收起来,别让人看到了!”王大哥谨慎地说着,把鱼递过来。 “好,那俺就不和你们客气了。你们两兄弟扎了船,到俺家喝口茶去。”柳家大婶欣喜地接过鱼来。 “别客气了大婶,俺们还要打几网鱼去。”王大哥说着,拿起船篙准备离开。 “你们以后常来坐坐!丫头她爹就爱吃鱼,太谢谢你们兄弟了!” “稍等下,王二哥!给你们拿几个甜瓜,在路上吃呀。”柳姑娘说着,从她娘的篮子里拿出几个甜瓜放在船上。 “咋好意思呢?实在是客气得很。”王二哥摸着头皮笑到。 王二哥和王大哥撑着船渐渐远去,柳姑娘还在桥上摆着手,王二哥不时地回头憨笑看着。 “这是谁家的后生?长得还挺俊俏嘞,浓眉大眼的。”柳大婶问着桥上另一个路过的大婶。 “这不就是王家一村,打渔的王氏兄弟。这兄弟俩是好后生,还帮俺妹家做过椅子嘞!”那妇女说道。 “这兄弟俩真是好人呢!” “要不俺帮你说个媒,你家姑娘也大了,船头那小伙配你家姑娘真不错嘞!”那妇女笑着说道。 “还早呢,俺闺女还上学咧。”柳大婶笑到,柳姑娘躲在柳大婶后面,脸羞得通红。 第二十八章 山里涌出甘泉,泉水从一山头汹涌垂下,成一道飞瀑。瀑布下面是一泓碧潭,潭边旁一块大石,石头上坐着一对男女,正是王二哥和柳姑娘。 “昨晚回去那么晚,你娘骂你了没?” “没骂,俺告诉她俺去学校拿书本了。” “你咋又骗你娘咧?” “不骗俺娘,俺下次还能出来吗?” “你说的也对呀。电影好看不?” “好看!你再把电影中的插曲唱给俺听听!” “好嘞!一唱这歌曲,俺就有使不完的劲!”王二哥站在碧潭边洪亮地唱起,柳姑娘跟在后面学唱着——那“哗啦啦”的瀑布声成了最美的伴奏。 “那些青年战士好英勇,个个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俺最大的心愿就是入伍当兵,为咱们国家出点力!”王二哥斗志高昂地说道。 “那来年村里征兵了,你去试试,你穿上军装肯定好看!” “好,俺和娘说说,来年就应征入伍,俺当一名解放军去!” “你当兵了俺就去送你,给你带大红花。” “俺还有点……舍不得你!”王二哥摸着脖子憨憨地笑道。 柳姑娘一下羞红脸,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鸡蛋来。 “俺从家里带了两个鸡蛋,给你吃吧。” “这鸡蛋多金贵,一个鸡蛋能换一两盐咧!俺舍不得吃,你吃一个,另一个带回家给你爹吃。” “你快吃吧!这天气热得很,鸡蛋不吃就馊掉了!”柳姑娘说着剥掉一个鸡蛋,塞进王二哥手里。 “那俺可真享福了,你也吃一个。”王二哥把另外一个鸡蛋也剥开,递到王姑娘手里。 “俺今天带了本书,里面有篇《谁是最可爱的人》,讲的就是志愿军打美国人的英雄故事。” “好呀!俺最爱听打仗的故事!” 柳姑娘拿出一本课本,声情并茂地读起来: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我在这里吃雪,正是为了祖国人民不吃雪,这小伙说得多好呀!啥时间俺也能为咱国家出点力,那该多好咧!”王二哥说道。 “俺也想做个最可爱的人!为咱们的祖国付出青春热血!”柳姑娘也激情澎湃地说道。 ………… 这个时候太阳火辣辣地照着,阳光射进了透明清澈的潭水里。 柳姑娘站在飞瀑边上,笑盈盈地用手打着从天而下的泉水:“这水好清凉!这里风景真优美安静,如果将来俺去世了,能埋在这山上一直看着风景就好了。” “你可别说晦气的话!这阎王爷可听得很清楚呢。”王二哥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二哥,你快看那水下有发光的东西呢!”柳姑娘用手指向潭水里。 “估摸着是些别致的石头,俺先前就发现了!你要是喜欢俺就扎到水底给你捡上来。”王二哥说道。 “这水看起来好几米深呢,好危险的,还是算了吧。”柳姑娘担心地说道。 “这水对俺算个啥呢!”王二哥脱掉白背心,就一头扎进碧潭里。 王二哥在水里如鱼一样游着。 阳光照射进碧潭,潭水光亮透明,几条小鱼游来游去,几根水草荡来荡去,那水底的白石头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王二哥挥动双手向水底潜去,他睁开眼睛屏住呼吸,搜寻潭水那闪闪发光的石头,一颗颗装进裤袋里——只把潭底那别致的石头全装进袋子里才罢休。 柳姑娘看他在水里迟迟没有上来,心燎火急地跑到潭边上正准备叫他——他却从水里猛蹿出来,乐呵呵地笑着,嘴巴里还噙着个透明的石头。 “你咋这么能憋呀!俺还以为你在水里出啥事了?” 王二哥湿漉漉地从水潭里爬到岸上。 “看这石头好看吗?”王二哥把一个石头捏在手指上——这菱形的石头晶莹通透,呈现淡淡的天蓝色。 “哇,真好看!这石头好神奇!”柳姑娘一把拿到手里,对着阳光兴奋地端量起来。 “俺们这里自古至今就产些稀奇的石头,估计这石头是从山里冲下来的。” “王二哥,这石头应该是天然的蓝水晶,俺在书本上见过。真没想到你在水底能捡到几枚,这东西可宝贵咧!” “只要你喜欢就好,送给你咧!” “太谢谢了,王二哥!俺回去一定会好好珍藏起来。” “别跟俺客气,就是几个石头蛋子,俺吃了你的鸡蛋怪不好意思咧!就当抵你半个鸡蛋。”王二哥摸着头皮憨笑着说道。 “哎呀!俺要回去干活了。今天队里通知各家各户到坝上修水渠,俺爹去不了,俺就顶他去干活。” “柳姑娘,那修水渠的活重着呢!俺过去帮你,你就说俺是你远房老表就行了。” “那又要麻烦你咧!你今个完成队里的任务了没?” “早完成了。每日里交15斤鱼到队里的食堂,俺今天早上起了个大早,已捕了20多斤了,还能剩下两条鱼,带回去给你爹吃。” “王二哥,那多不好意思呢。” “没得关系,俺每天捕鱼,鱼多的是。另外你回去给你爹煮鱼汤了,晚点再煮,可别让旁人看到你家烟囱冒黑烟。” “俺妈早就交代了,你放心了。” 王二哥撑着小鹰船载着柳姑娘,轻快地向柳家庄坝上荡去。、 第二十九章 小学操场已准备就绪:几面红旗迎风招展,几根毛竹扯起白底黑字标语——批斗王福全 王德全 大会。 操场土台子前高音喇叭已架好,土台子后墙上挂着巨幅主席画像。土台子左右两排桌子,桌子前坐着村革委会的人——都是勇猛无比的后生。土台下站着十几个持枪的民兵,都威严肃立,整装待命。操场里人山人海热闹无比,年轻后生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年级大的坐在凳子上瞩目观望。王母独自站在在远处掉着眼泪,不时地瞧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儿子——他们脖子上挂着牌子,一个牌子上写着投机“倒把犯 王福全”,一个牌子上写着“流氓犯 王德全”——两个人的名字都被画了两个大叉叉。 “父老乡亲们,在大家的检举揭发下,俺们村顺利地抓到了两个人民的敌人——王德全、王福全。把两个败类押到台前!”桌子前村主任高声叫道。 操场里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快过去!”民兵推搡着二人来到台前。 “王德全,王福全,你二人转过身来,向人民谢罪!” “快跪下!”他们旁边左右的民兵嚷道。 “俺们没犯罪,干嘛要跪下!”王二哥倔强地叫着,王大哥已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跪下!”民兵对着王二哥的腿弯子狠狠踢了一脚,王二哥踉踉跄跄准备再站起来,那民兵用枪栓对着王二哥的后背“咚咚”两下,王二哥疼得站不起来。 “快谢罪!”上面的人高喊着! “快点!”民兵还没等他们开始磕头,就按着他们的头在地上“砰砰”撞起来,两个人的额头一下就被撞出血包来。 台下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热血地鼓掌喝彩,经历世事的老人无不替他们惋惜,王母站在远处哆嗦得快要晕倒! 王二哥咧着嘴笑着——天生的犟脾气让他像头牛一样,他人虽跪着但仍挺着胸膛,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 “王福全这个特罪大恶极的流氓犯,不肯向人民低头认错,俺们就要让他灭亡!”台上的人热血地高喊起来。 “就要让他灭亡,让他遗臭万年!”操场里山呼海啸起来。 “快点低头认错!”民兵手里拿着木板子抽起王二哥的嘴巴子。 “二呆子,你赶紧……低下头,向人民……谢罪啊!”王大哥的头已经在石头板子上猛磕起来。 王二哥被板子抽懵了,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 “现在开始交代你们的罪状!王福全你先交代!” “俺爷在旧社会是地主……”王大哥唯唯诺诺地说道。 “他爷早死了,避重就轻!装糊涂!把你现有的罪行交代出来!快说!”喇叭上勇猛地喊道。 民兵拿着木板子,“啪啪”地抽在王大哥脸巴子上。 “俺曾经卖过10斤鱼,给镇上二人!” “说!到底卖了多少斤鱼?卖给了多少人?” “就10斤鱼,卖给了二个人。” “到底几个人?” “就二个!”王大哥说道。 “到底卖给了几人?赃款多少?” “只有两人,赃款2元” “不说实话!”旁边的民兵又狠抽起来。 “打死俺,俺也是这么说的。” “村里让你们去捕鱼,你们可倒好损公肥私,快把赃款交出来!” “俺卖鱼得了2块钱,钱早给俺娘治病用了,没得钱了。”王大哥说到。 “还有没有别的罪行,快点交待出来!” “俺曾经在山上偷砍了一个竹子,做了个船篙。” “还有没有?” “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抽他嘴巴子,不老实交代罪行!” “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关进村治安室,听候处置!王德全该你了,把你的罪行都交代出来!” “俺哥刚才不都说了!还想咋地?”王二哥倔强地挺着头。 “不老实交代,打板子!” 主任命令完,民兵又用力地抽王二哥的脸巴子。他的嘴唇鼻子淌着血,已鼻青脸肿。 “还不肯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早点交代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俺真不知道,你叫俺交代啥!” “王德全,本村不少人揭发你猥亵良家女子,你还不认罪!” “俺没有猥亵良家女子!” “不老实交代,抽板子!” 王二哥的脸已不知挨了多少板子,已肿的不成样子。 “有人看到一女子在河边玩耍,你趁女子不备,当面脱掉衣服,裸露身体,进行猥亵,是不是这样?” “俺只是洗了个澡,俺没脱衣服!” “你哄骗谁咧!不脱衣服就跳进河里洗澡,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事?” “俺就是洗个澡,什么也没干!” “谁给你在女青年面前赤身裸体的权力?谁给你的?” “没有!绝对没有人给他这权利,打倒这流氓犯!”下面的热血青年高呼着,要是没民兵拦着,估计早拿大刀把他一劈两半了。 “有人看到北流村放电影时,你趁着月黑风高,对一女青年动手动脚,还摸了人家的屁股,对不对?” “俺是给她剥花生吃!” “人家有手有脚,让你剥花生吃?这分明就是你勾引良家女子的卑劣手段,是你抛下的诱饵!” “俺就是给她剥花生吃!” “你剥花生,怎么剥到人家女孩屁股上了!” “哈哈——”操场里响起哄笑。 “都严肃点!问你话呢,想起了没有?” “俺想起来了,她在地上坐着,身后沾了灰,俺帮她拍拍。” “你跟她啥关系?她是你老婆吗?” “就是认识。” “你认识俺吗?” “俺咋不认识你呀!你不就是村委会王主任吗?” “俺屁股上天天都有灰,你咋没拍到俺屁股上,咋偏偏拍到那女青年屁股上了?” “俺说不清楚!” “还有天那么黑,你咋知道她屁股上沾灰了?你这分明是胡说八道,耍了流氓还不认罪!” “俺真没耍流氓。”王二哥跪在操场上,有气无力地回道。 “打倒他!打倒他这败类!打倒他这个臭流氓!为妇女姐妹们伸张正义”下面的人又山呼海啸起来。 “还有人告发你,开着公家的船,送一女子回家,是不是?” “船是俺自己家的,俺就是顺路送送人!” “现在是共产主义,一切财富归集体所有,你不知道吗?你这分明是以公谋私,你挪用公家的船,谋你勾引良家女子的私。” “俺没有谋私,俺就是顺路送送人!” “你顺路吗?大河湾子到柳家庄顺路吗?瞎子都知道不顺路,还不肯老实交代,抽板子!” “俺真没有勾引良家女子!就是把俺打死,俺也不承认!” “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对于这些冥顽不灵,顽固不化的败类,俺们应该怎么办?大家说俺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台上的后生开始煽风点火起来。 “俺们就是要消灭他,打倒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让他遗臭万年!”操场里的热血青年高喊着。 “把老柳家的人叫上来,跟他对质!让他死得瞑目!俺们村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恶人。”村革委会主任义正言辞地讲道。 台下走来一个妇女,正是柳姑娘的母亲。她颤巍巍地走过来,似已被这声势,被这阵仗,下破了胆。 “青天大老爷,有啥指示?俺都照做了。” “谁是青天大老爷?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要叫同志、领导知道吗?你把这阶级败类怎么勾引你女儿的罪行,怎么猥亵你女儿的罪行全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这个流氓犯的无耻行径。” “领导,俺想和这个罪人单独说上几句话,让他自己交待出来。”柳母说到。 “批准了!到一边说话,赶紧让这个罪大恶极的流氓犯,交代罪行,让他签字画押!”台上一人凶猛地叫到。 柳母和王二哥被带到台子边偏僻处,这时操场里正喊着热烈的口号,早掩盖了柳母的声音。 “大侄子是俺家对不住你,你就认了吧,你不认革委会就要把俺闺女和你定成扰乱社会风气罪。你一人坐牢总比两人坐牢强得多吧!俺闺女那么娇嫩的身子,咋经得起这折腾呀!俺求求你了!就当俺对不住你了!”柳母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大婶你别说了,只要柳姑娘没事,俺都认了!就是让俺去死,俺也愿意!”王二哥咧着嘴,义无反顾地说道——他脸上的面皮已不成形状。 “俺太谢谢你了——你说这咋回事呢?”柳家大婶失魂地嘀咕了一句。 “俺都承认了,都是俺做的,俺是臭流氓,俺是阶级败类!”王二哥在操场直彪彪地站着,苦笑着,大声地苦笑着。 第三十章 河边下着大雨,白河涨了大水,滚滚的洪水腾起白色的泡沫——似要吞噬掉人间所有的痛苦悲伤。 一个女孩冒着雨,向河岸上的茅草屋里奔去。 “柳姑娘,下这么大雨你咋来了?快进来。”王大哥在门口招呼道。 “王大哥你回来了呀?”柳姑娘兴奋地叫道。 “俺这个罪轻,关了十几天就放出来了。” 柳姑娘进到屋里四处张望,然后着急地说道:“王二哥呢?他咋还没回来?他在哪里呀?” 里屋补着破渔网的王母,抬头忧心忡忡地说道:“俺那二小子被关进县大牢了,唉——不知啥时才能放出来。” “都是俺害了他!听俺娘说他被打得不成人形。这些人咋这么心狠……咋怎么心狠呢!”柳姑娘已忍不住流出眼泪。 王大哥从锅里盛了一碗莲子粥,放在屋里一张木桌上:“柳姑娘你也别着急,你先坐下来喝口热粥。” 柳姑娘心绪不宁地坐在木桌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娘,王大哥,俺爹娘让俺……让俺嫁到外地去!这可……这可咋办呢?” 王大娘从床上拿过来一块干布:“姑娘你先擦擦水,大老远过来也不撑个伞,看你浑身都湿了。” “大娘,王大哥,你们说咋办呢?”柳姑娘拿着布拭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焦急地问道。 王大娘沉默片刻说道:“柳姑娘,你是个好女子。你能看得起俺们这穷家破业的是俺那二小子的福分,可如今这状况——你也看到了。” “柳姑娘,俺也知道你对俺兄弟有情有义的,可如今……俺兄弟在牢里是个啥光景还不知道。”王大哥叹气地说道。 “俺明天去县城看看王二哥去。”柳姑娘说道。 “柳姑娘你别去了,俺兄弟走之前特意交代俺了,让你以后别来找他了。你也知道咱农村人嘴巴长,你这样去找他会连累你的。”王大哥忧愁地说道。 “俺爹娘已选好日子了,让俺下个月就嫁到外地去了!俺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柳姑娘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地低头流着眼泪。 王大娘说道:“柳姑娘,大婶子说句不当说的,就算你同意你爹妈能应允吗?俺二小子现在可是戴罪之身,咱农村的婚姻自古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呀。” “要不王大哥,你带俺……带俺走好吗?俺不想回家了,等王二哥回来,俺就和他远走他乡。” “柳姑娘你说笑了,天地虽大哪里有俺兄弟安身之地?你还是嫁了吧,这样对你也好,别人也不会再议论俺兄弟的长长短短了。”王大哥无可奈何地说道。 “俺知道了……俺走了,俺要去找他,要当面问清楚!” 柳姑娘哭着冲出门去。 “柳姑娘你等等,这外面雨太大了,穿上蓑衣再走!”王大哥提着蓑衣跑了出来。 “不用了。”柳姑娘头也不会地向前跑去。 白河边的雨更大了,滂沱的大雨打在柳姑娘身上。她沿着河边的石头路边哭边无助地向前走去。 “唉!这女娃娃,被折磨成啥样了?老天咋要折磨这么一个好姑娘呀。”王大娘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柳姑娘雨中的身影说道。 * 县看守所里,一间昏暗的小屋。 “柳姑娘,你咋——咋来了?”王二哥从里屋走出,摸着脑袋憨厚地笑道。 他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脸肿得让人快认不出。 “俺托了亲戚关系,特意过来看看你。你的脸咋成这样了呀!”柳姑娘抚摸着王二哥的脸,心疼得眼泪流出来。 “俺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赶紧回去让人看到就不好了。”王二哥推开柳姑娘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看你脸都肿得都不成样子了!你疼吗?你疼……不疼呀?”柳姑娘又伸出手抚摸王二哥的脸颊。 “俺真没事。你赶紧……赶紧回去,给俺哥和俺娘报个平安,就说俺在这里好得很,让他们莫挂念。”王二哥勉强挤出个笑脸。 “俺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柳姑娘沉重地说道。 “啥事?你快说呀。” “俺爹娘给俺定了一门亲事,让俺下个月——让俺下个月就……就嫁过去,你说咋办呀!……咋办呀?” 昏暗的小屋里突然沉静下来,王二哥呆呆地坐着,目光凝滞了。他的眼泪一颗颗地流下来,苦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巴里。 “有啥话赶紧说,还有五分钟,赶紧说完就走!让领导看到了,俺们都要挨训!”门口的警卫严厉地说道。 “俺辜负了你一片心意,俺真的……真的……没得办法。俺现在自身都难保,不能再拖累你了……俺就算出去了,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俺不想……再耽搁你了。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当从……从不认识俺。俺对不起你,俺只能下辈子再报答姑娘的恩情!”王二哥断断续续地说道。 “走了!走了!到时间了!”警卫不耐烦地叫道。 “我知道了,你好好保重。俺走了!……俺会一直等着你。”柳姑娘扭过头哭着跑了出去。 “是俺对不住你!你忘了俺吧!俺实在是……实在是没得办法!”王二哥哆嗦得没法讲话。 * 那河还是那清澈的河,那山还是那苍劲的山,那船还是那轻盈的船,那船上还是两个精壮的小伙子——只是船头的小伙子愁容满面,无心再歌唱。 他的魂似被大风刮走一般,整日里呆呆地看着河岸入神。 远处一个姑娘,拎着竹篮走了过来。她仍穿着兰色碎花裙,胸前仍是两个黑油油的辫子,只是她的眼神多了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哀伤。 她慌乱地四处看着,看到没有人才沿着河边的石头小路一步步走过来。 王二哥在船头懵了,他不相信地用手揉了揉眼睛,船离岸边还远着,他就“噗通”跳进水里,快速向岸上游去。 “柳姑娘,你咋来了呢?”王二哥浑身是水冲到岸上,抿着脸上的水珠手足无措地笑起来。 “俺回娘家,听说你……你被放出来了!俺特意过来……过来看看你。”柳姑娘还没说话就哭了起来。 “哭啥呀!别哭——俺这不是被放出来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呢。”王二哥憨笑地摸着脑袋,那眼角却分明崩出泪水。 “你看你瘦成啥样了?”柳姑娘把手抬起来想去抚摸王二哥的脸颊,手又沉重地放下来。 “现在俺也被平反了,俺兄弟又能在河边捕鱼了,这鱼还能拿到集市上去卖,比以前日子好多了。”王二哥高兴地说道。 “俺给你带了二十个鸡蛋。”柳姑娘把竹篮子递过来。 “咋好意思嘞!你人来了都行了,还带啥东西!你一会还带回去。”王二哥接过篮子说道。 “柳姑娘咱们好久没见面了,妹子你还好吧?”王大哥把船靠了岸,扔下船锚热情地说道。 “王大哥俺很好!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四年就过去了,你也挺好的吧?” “俺好着咧,这现在日子好了,地也分了也不搞运动了,俺兄弟还在这白河滩上撒网捕鱼自在得很。柳姑娘中午可别走呀!中午到俺家吃个饭,俺兄弟刚才在河里捕了两尾大鲤鱼。” “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得很,俺王家就在河边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人说闲话。”王二哥说道。 “好咧,俺好久没到你们家吃过饭了,那就麻烦你们兄弟了。” ………… 还是那山坳,还是那泓碧潭,石头还是坐着那两个人。 “俺爹当时病重家里没劳力,俺刚开始死活不同意,后来俺娘说你就忍心看着家里断了粮,让你爹活活气死?俺没办法就嫁了过去,你不会怪俺吧?” “俺咋会怪你咧!是俺对不住你。俺在牢里蹲了四年,是俺辜负了你对俺的一片心意。” “在里面苦不苦?” “就是有点不习惯。俺平时在家里习惯捕鱼了,那里就是劳动改造,人家让干啥就干啥,有点不自在。” “看你又瘦又黑,一定是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吧?” “也没吃啥苦!就是伙食差点。你在婆家日子咋样?” “俺过得一点也不好,俺那口子经常打俺。王二哥,俺——俺这一辈子就……就喜欢你一个人。”柳姑娘扑进王二哥怀里,哭了起来。 王二哥手足无措地抱着柳姑娘,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一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一刻他只能轻轻抱着她——如果在大牢里他不想着她,不想着能和她再见一面;在无数次批斗无数次抽板子受屈辱时,他不想着柳姑娘花一样的笑脸,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 “咩咩,咩咩——”山上传来羊叫,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来了!”柳姑娘慌忙从王二哥的怀里抽出身。 “估计是俺本家的赵婶,她每日都赶羊过溪边喝水。”王二哥说道。 “被看到就不好了,又要冤枉你了。” “俺村的妇女就喜欢背地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俺上次坐牢都是被他们害的!” “那咋办呢?这四周都是峭壁,没地方躲。” “你躲到那边那个窝窝里。”王二哥指着不远处一个石头凹口说道。 柳姑娘急急忙忙走过躲好——那里正好可以躲一个人。 王二哥刚上来坐到石头上,赵婶就赶着五六只羊过来。 “二呆子,俺刚才看到你和个姑娘坐在这石头上,那姑娘到哪了?”赵大婶走过来纳闷地问道。 “大婶子,你眼花了呗!哪里有姑娘……就俺一个人!”王二哥心慌地说道。 “二呆子,是不是和哪家闺女在这里私会咧?俺愁着那闺女眼熟,好像是柳家庄的柳姑娘。”放羊的赵婶在四周又瞧了瞧,没看到人影。 “没有的事,你说啥呀?”王二哥局促地低下头。 “你可听婶子的,别找柳家庄那闺女了,人家现在可都结婚了,你吃了几年牢饭还没长记性!那闺女害得你还不够惨?” “大婶子,你说啥话!咋是别人害得俺呀?都是这形势害的,跟人家有啥关系!再说现在社会好了,不像以前动不动就整人了。” “这社会不管是新也好旧也好,咱老祖宗有句话叫一女不侍二夫,你可记好了!” “大婶子你别光顾这说话,赶紧看好羊!羊快掉进潭子里了,那潭水可深得很!”王二哥边说边跑过去,把潭边上两只羊赶过来。 “二呆子,俺先走了,俺把羊赶到上面泉水处喝水去!” “你还下来不下来?” “俺下来干啥?山上不是还有条下去的路。大婶改天帮你打听下别村的闺女,给你说个好媳妇,你看你哥都三十几了,还没订个媳妇,真愁得很!”赵大婶拿起羊鞭赶着羊准备离开。 “大婶子,你别跟俺操心了,俺马上参军了,你就跟俺哥操操心!” “参军呀,那子弹可不长眼睛,当心别把你的脑瓜子给崩了!”赵婶赶着羊慢慢走远了。 “柳姑娘,赵婶走了,你出来了。”王二哥向柳姑娘小声说道。。 “你要去参军?”柳姑娘走出来问道。 “是呀!俺早就想去参军了,俺要像那志愿军一样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当兵要政审呢,你刚从里面出来不知道行不行呢。”柳姑娘担心地说道。 “你说着也是呀!这俺还没想过呢。”王二哥惆怅地摸着脑瓜子。 “俺二舅是县里武装部部长,管征兵的事情,俺帮你去问问说说情。俺回一五一十地跟他讲清楚,你以前都是为了俺才去坐牢的。” “又要麻烦人家,多不好意思咧。”王二哥又抓着脖子笑起来。 “你为俺吃了那么多苦,为你做一点事俺心里也好受。”柳姑娘眼泪又快要流出来。 “那俺太谢谢你了!俺一生就这个心愿,能为国家出点力俺死也满足了。” “你当兵了,可别把俺忘记了!”柳姑娘深情地望着他,望着这个她无比热爱的男人。 “俺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你。” 柳姑娘转身看着山下的滚滚西去的白河,似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裙子上沾了好多泥巴!”王二哥看着柳姑娘后背说道。 “刚才那窝窝里有泥巴就粘在裙子上了。”柳姑娘扭头一看。 “哎呀,你头上也沾了泥巴!”王二哥用手拍打着。 “都粘在身上了,一会俺妈问了咋说呢?” “你到潭子里洗洗头,把衣服也洗一下,挂在树枝上晒一晒,这太阳毒得很,半个钟头就干了。” “有没有人再过来?” “这山沟子不会再有人来了,俺经常在这潭子里洗澡。” “你转过身去!到上面给俺看着,有人来了就叫俺上来。”柳姑娘脱掉裙子,绣花鞋。 王二哥转过身,眼睛看着地,瞄到柳姑娘嫩白的脚指头,赶紧脸红地闭上双眼。 柳姑娘光着雪白的身子抱着衣服,蹑手蹑脚来到碧潭边上。因天气干旱,瀑布干涸了,潭水水面离沿子还有二米来高,这潭水又深不见底,从岸上看令人恐慌。 “哥这沿子太高了俺下不去,你来拉俺一把。”柳姑娘把衣服抱在胸前害羞地叫道。 “你从上面跳下去就行了。”王二哥说道。 “俺不会凫水,不敢跳呀。” “那俺闭着眼睛走过来。”王二哥拘谨地摸索着走过来。 “你慢点!前面有石头。”柳姑娘提醒到。 如果没有岸边那块白石头,可能后面很多故事都不会发生,可这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这白石头正绊住了王二哥的脚,王二哥一个趔趄栽向前方碧潭里,柳姑娘就这么伸手去拉,连同她本人一起被带进这碧潭里。只听“噗通”两声,两人前后摔进潭水里。 “救命!”柳姑娘挣扎着,向潭底沉去。 王二哥在潭水里打了个冷噤就清醒过来,马上一猛子扎进碧潭下面。他拽到下沉的柳姑娘,抱着柳姑娘的腰把她从水里上来,然后使劲全身气力把柳姑娘托到岸边。 “好……危险!多亏有……你。”柳姑娘手扒着岸边的石头喘着粗气。 “太吓人了,摔伤了没!”王二哥擦掉脸上的水,一下看到碧潭里柳姑娘白花花的肉体,赶紧扭过头来。 “没……没摔伤,只喝了两口水。” “俺咋那么笨呢?要是刚才你脑袋磕在石头上,那俺就是死了也抵不过!”王二哥气恼地地用手把脑瓜子打了一拳,接着要打第二拳。 “别打了!你不疼吗?”柳姑娘从后面扯住他的拳头。 “还好老天爷帮忙,刚才没摔到你!”王二哥情绪激动地说道。 “你在监狱里有没有想俺?”柳姑娘在后面小声问道。 “俺——俺想得……很。”王二哥扭捏地低下头。 “俺好多次都过去探望你,就是不让见!” “监狱里管得严,没个紧急事都不能和外人见面。” “你喜欢不喜欢俺?”柳姑娘娇羞地问道。 “俺——俺——喜欢你。”王二哥极其小声说着,低着头红着脸。 “俺也喜欢你。”柳姑娘从身后抱紧王二哥。 “俺在大牢里,好怕!好怕你嫁人了,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王二哥流出了眼泪。 “俺心里一直有你,刚听说你放出来,俺就来找你了。”柳姑娘抱着王二哥的脸颊亲吻了一下。 “别这样,有人看到了咋办?”王二哥脸庞扭到一边。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俺啥都不怕,俺就是想你,喜欢你。”柳姑娘从身后紧紧抱住王二哥,柔软的肉体紧紧贴着王二哥。 “外人看到多不好咧!”王二哥不知道该不该推开柳姑娘,他心里矛盾起来。 “俺就是喜欢你!俺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柳姑娘又哭了起来。 柳姑娘的眼泪触碰到王二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王二哥回身抱住柳姑娘,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哥,你眼睛都红了!”柳姑娘柔软雪白的身子紧紧贴着王二哥。王二哥控制不住火一样的激情,脱掉浸水的汗衫,抱着柳姑娘亲吻起来。 就这样,一个娇嫩白皙的女孩,一个壮硕有力的男人,在这碧潭里,在这清澈凉爽的水里无比亲昵爱抚起来——青春的激情,让他们再也难以自拔,在潭水里水火交融起来。 那天是王二哥一生最美的一天。天上的太阳耀眼热烈,四周的青山苍劲挺拔,潭里的水碧绿如玉——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柳姑娘那婀娜多姿的身姿;那天也是王二哥良心上最受谴责的一天。后来很多个日子他想起这件事,就抱怨自己真的就是个流氓——甚至连禽兽都不如,甚至认为自己坐了四年牢还有点少应该被判个十年八年的。 “哥,你真的要去当兵?”柳姑娘拥在王二哥怀里问道。 “是呀,俺想过了,男子汉总要有点出息。” “俺真舍不得你走,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俺想离婚跟着你过。” “俺现在啥也没有,坐完牢回来背后总有人说三道四的,心里不美得很。正好俺村里几个人要去当兵,俺也想去参军,要是你舅能帮上忙俺真能当上兵,立个功劳回来脸上也有光,别人也不好再说俺的不是了,你说对不对?” “哥,俺一定会帮你实现这个心愿。俺在家里等你,等你回来了,俺就离婚和你在一起。” “俺真对不住你那口子,羞愧得很。俺现在想给他磕八个响头,让他饶恕俺的罪过或者是用鞭子抽俺一顿也好。”王二哥用手掌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你别这样,你看俺背上的伤疤,都是被他抽的!”柳姑娘抽泣起来——她雪白的背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痕。 “你这口子咋这么狠心啊!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他为啥……为啥要抽你呢!”王二哥心疼得流下了眼泪。 “他说俺不会生娃,就把气都撒在俺身上,俺有时候被他抽得都想一死了之。” “可别说傻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咋有这么狠心的人呢!你是个多么好……多么好的的姑娘呀!”王二哥流着眼泪轻抚着柳姑娘背上的伤疤。 “俺想现在就和他离婚,可俺爹妈都不同意!说俺生不出小孩,受点委屈也得忍着。俺爹说俺要去离婚就打断俺的腿,说丢不起那个人!” “俺娶你,等俺当兵回来一定娶你!俺不想再让你受一点苦了!”王二哥抱紧柳姑娘流着眼泪说道。 “俺等你,等你回来!” ………… 第三十一章 远方还有炮声,山里还响着零星的枪响。天空漂着小雨,路上泥泞不堪,一辆辆的坦克,一辆辆的军车向中越边境开去。 坦克后面跟着步行军,每个士兵脸上都洋溢着笑。因部队马上就要撤到中国境内,战争也马上就结束了,这些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士兵能再次见到亲人朋友,他们个个都激动不已不顾连日的劳累快步前行着。 王二哥连队跟在“62型坦克”后面小跑着,旁边是他的同乡小石头,经历了枪林弹雨的他们早成了患难之交。 王二哥已离家快两年,他和柳姑娘两年没有见面,他每每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内心就砰砰跳动。那天太阳很好,柳姑娘穿得漂漂亮亮,特意起了个大早,到县武装部门前等他。那天是他第一次穿上了绿军装戴上大红花,人生第一次那么地英姿飒爽。那天柳姑娘和他分别时,远远深情地看着他——那温柔如水的眼睛又流泪了。 王二哥一直笑着,心里美得无法形容——似已看到柳姑娘那温柔如水的眼睛,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了。 “原地修整30分钟,再继续前进!”前面命令传达下来,坦克熄了火,后面的步行军也都停下来休息。连续多日的急行军,已让每个战士精疲力尽。 “王哥,你哪里还有水吗?俺口干得很!”旁边小石头叫到。 “俺这水还多着咧,你拿去喝!”王二哥兴冲冲地把水壶扔过去。 “过了前面的山,咱们就回祖国了,真高兴!”小石头说道。 “是呀!马上回到祖国了,俺也激动得很!”王二哥说道。 “咱这新兵后备役还没用上,战争就结束了!俺连一枪没放就回家了!”小石头也遗憾地说道。 “俺倒是瞎打了几枪,啥也没打着把子弹也浪费了!” “你看到敌人了吗?” “林子里蹦出一个野鸡,俺心一慌就开了两枪。” “哈哈——,下次可别乱开枪了,看好了再打呀!” “估计过了这山,咱就没机会开枪了。俺本来想立个功劳,想学着电影《上甘岭》里的志愿军,拿个重机枪猛扫咧!” “王哥,打仗可不是看电影呀!咱们县里来了四个人,有两个都牺牲了,都和咱们一样20多岁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咱们两个还活蹦乱跳的,真幸运得很!” “真是运气好!能回去真好。王哥回去后是继续留在部队?还是复原回家?” “俺又没立个功劳,只能退伍回家了,俺老家还有个姑娘等着俺咧。” “那可真美得很!” “是美得很,回去了俺就要娶她过门!”王二哥天真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天上突然响起尖锐的呼啸声,前面已有炮弹落在地上炸了起来。 “快卧倒!有炮击!”前面的老兵大叫起来。 “大家快卧倒!快找掩体!” 王二哥眼前闪亮,接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没有前面的坦克车挡着,估计他早被炸成肉泥了——事后他无数次不埋怨老天爷,怎么当场没有把他炸死,如果炸死了他就没有以后几十年的痛苦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浑身疼痛欲裂眼前一片黑暗。他躺在床上第一次那么恐惧,他以为自己双目失明了,他颤抖着用一只手去摸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的左手没有了手指,包着一层厚厚纱布。 “啊——”他他恐惧地叫了出来 ………… 当王二哥复原回到村子里,已是四年以后的事。他成了村子里的战斗英雄,成了学校里小学生们学习的楷模。他带回来两枚奖章,一枚“东风**”三等军功章,一枚“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纪念章;另外他带着一只没有光泽的眼睛,带着一只残疾的手,额头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回来了。 他走到故乡的白河边上,在清澈的河水看到了自己——自受伤之后中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面孔:左右不对称的一张脸,一只像白石头一样的眼,额头一道长长的的伤疤——那伤疤几乎使他面目全非。 他第一痛哭起来,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为什么炮弹没把……没把俺炸死,让俺一辈子埋葬在异国他乡,再也不要……不要回来了,俺再也不要以这种面目……这种面目回来见柳姑娘!” 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对着长长的白河水无助地哭起来。 “兄弟大哥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个够吧!”王大哥在旁边也流着眼泪。 “柳姑娘……咋样了?她还好吗?” “自你走后那年,柳姑娘就生下了一对漂亮的男娃,日子过得挺好的。” “那俺就放心了,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柳姑娘每次回娘家,都来咱家打听你的消息,俺都是告诉她你在前线好着呢!” “咋没看到咱娘呀?咱娘去哪里了?”王二哥惊慌地问道。 “咱娘……唉!咱娘在那里!”王大哥流着眼泪,手指向不远处沙地上的坟茔,那坟茔还是新土! 王二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坟——那坟上正飘着被风荡起的白纸钱。 “娘啊!……娘啊!你咋说走就走了呀!你看俺现在……立功回来了,俺现在成……战斗英雄了!你快看看咧!俺终于能扬眉吐气了!”王二哥泣不成声地跪在墓前,把两枚军功章放在坟前。 ………… 还是那碧绿的水,还是那条木船,木船上还是那两精壮的小伙子,他们在碧水蓝天之下撒网捕鱼。 对面驶过来一只木船,船头坐着一个姑娘,姑娘怀里一个孩子肩上一个孩子。那姑娘明眸皓齿,眉目含情;她穿着白衬衣,蓝色碎花裙子,一双绣花鞋,两个辫子依然搭在胸前。 一个小孩顽皮地趴在妈妈肩膀上,吃着手指头,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河面;另一个小孩在姑娘怀里已酣然入睡了。 “娘,快看!那叔叔捉了一条大鱼咧!好大的鱼!”小孩兴奋地拍着那姑娘的肩膀,对面渔船上两个年轻人正收渔网,一条大鲤鱼从渔网里跃起来。 那姑娘放眼望去,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早已泪流满面。 ………… “柳姑娘,你咋——咋来了!”王二哥低头笑着,可心酸得已不知如何说话。 “俺特意来……来看看你,俺听说你……受伤了,俺担心得很!”柳姑娘的眼泪已经流下来。 “俺没啥事!你别哭!就是受了点小伤,俺真——真没啥事!咱一个老乡小石头,正和俺聊着天……就……就被炮弹炸死了……,真是惨得很!俺可比他幸运多了,要是俺俩换个位置,俺没在坦克车这边,死的就是俺了,俺真幸运得很。你别哭嘛!你看俺这不是好好地吗?”王二哥笑着,一只眼睛里噙着眼泪,抱起柳姑娘身边的两个娃娃。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到哪里去了?”一个小孩捂着眼睛调皮地叫起来。 柳姑娘一巴掌打在孩子的脸上,那孩子哭起来。 “娃啥都不懂,你打娃干啥?”王二哥揉着小孩的脸蛋,那孩子还是一直啜泣地哭着。 “不准以后你们说这样的话,要不然娘就生气了!”柳姑娘眼泪又流了出来 “娘,是我错了,你别哭呀,娘。”那小孩子用小手拉着柳姑娘的手喃喃地说道。 “小朋友别哭了,你要是不哭叔叔就给你拿一个好玩的。”王二哥说道。 柳姑娘看着王二哥怔了一怔,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了。 “啥好玩的?”那小孩停止哭声,兴奋地叫起来。 王二哥从家里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相机来。 “叔叔,这是啥子呀?” “这是个照相机,能把你们两个照在这个里面。” “那你快点把我们照进去。” “柳姑娘你过来抱着两娃子,俺给你们拍几个照。” “王二哥,你还会拍照片?” “是咧!俺受伤在医院里疗养,看到一个临床一个小伙子用这玩意拍来拍去,后来俺才知道这叫相机。这玩意有意思得很,能把人拍到里面去,把自己想拍的都拍进去。俺后来用半年的抚恤金也买了一个,正好俺眼也不行了,拍下点东西俺也能看看。对了,这里还有我拍的好多照片。”王二哥又翻出一个相册——还有几张相片是他受伤之前的,穿着军装的他飒爽英姿,眉目里都透着青年战士的英气。 “你们俩快来看——叔叔以前的照片好看吗?” “叔叔你还是抓坏人的警察呢!”两个孩子翻着照片,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来给你们两个娃娃拍几个照片,柳姑娘你也过来一起拍了” “那多给俺们拍几张!” “好咧,笑一笑,两个个小娃子,柳姑娘你也笑一笑。”王二哥拿着相机拍起来。 ………… 潭边的石头上,坐着王二哥和柳姑娘。 “娃子在哪?” “俺娘在照看着,俺想单独和你聊聊。” “俺也想和你聊聊。一晃又四年过去了,俺认识你时还不到18,现在俺都27了,这时间过得可快。”王二哥笑道。 “是呀,俺也26了!快10年了。俺今天来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柳姑娘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柳姑娘,你啥都别说了,俺知道你要说啥!你看俺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只眼睛也失明了,手也残疾了,你能来看俺,俺已很知足了!俺还能奢求个啥。”王二哥心酸地笑起来。 “俺这些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俺不嫌弃你!真的俺……不嫌弃你。”柳姑娘哭了起来,想去抱王二哥却被王二哥残疾的手架住。 “柳姑娘,你别这样!那天发生的事,俺后来想想肠子都悔青了,都是俺对不住你!俺这些年每每想起这件事,都羞愧得很,你是有夫之妇,俺做了什么?做了畜生都不如的事。” “俺从来都没有后悔……,你知道俺……俺对你的心。” “你啥都别说了,你现在都两个娃娃了。两个娃娃长得多乖,多聪明!俺不想让娃娃受伤害,一辈子嫉恨俺!” “真的要这样吗?俺……真的……离不开你。”柳姑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柳姑娘,俺不想让小孩子从小让人戳脊梁骨,说自己的娘对他们不管不顾,跟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跑了,要是这样,俺还不如死了算了。” “唉——”柳姑娘长长叹了口气,各种各样的思绪汇聚过来,让她陷入无穷的矛盾和惆怅中来。 王二哥看着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为他伤心落泪,他的心空荡荡的,一下就像被掏空一样——俺为什么要回来?这个炮弹为什么没把俺炸死,让俺痛苦,也让柳姑娘痛苦!为什么俺要活着回来,去面对这生不如死的痛苦!他流泪了,一滴滴苦涩的眼泪流下来了。 第三十二章 考试完,他考的还不错,心情难得的轻松下来。 宿舍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下过道随风飞扬的垃圾和躺在床上洋洋得意的他。 他已洗了澡理了发,把宿舍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 “新的生命,新的开始!我要努力加油了!”他在床上激情地大叫着,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叫着。 他在床上唱起歌,一下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不舍!再让他一头扎进湖里那是万万不可能了——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爱情的力量竟然有这么大。 他想着许默那美丽的人儿,傻傻地笑起——那白色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墙上的吊柜,一切都那么的顺眼可爱。 ………… 那血红色的河水满山遍野地涨起来,淹没了河边白色的石头,淹没了高高的堤岸,少年和那穿白裙子的女子也消失在那红色的水里不见踪迹。 ………… “默默,默默——”他大叫两声,满头大汗地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天花板还是那白的天花板,墙壁还是那白色的墙壁。 “我靠!我这脑子怎么了?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太邪门了!”他在床上想着,这梦一下把他美好的心情也搞得低沉下来。 “去球场打打篮球,出出汗,让脑子清醒清醒。”他想到就从床上跳下来,换上篮球鞋,拿着篮球向外面走去。 到了宿舍楼下,不远处传来轻快的吉他声——放假了竟还有人弹吉他,他好奇地瞟了一眼,一个短发白衣女孩正坐在花园的藤廊里弹吉他。 他没有多想继续向篮球场走去。偌大的篮球场上空荡荡,北风吹起地面上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下。 他找了个靠角落避风的场地,形单影只地开始运球、投篮、突破……没过二十分钟他就索然寡味、昏昏欲睡起来——平常都是一群哥们激情四射,有说有笑地打球,篮球场边上也时有青春美少女给他们呐喊助威,打瞌睡也只可能发生在课堂上。 “嗨!同学,我们一起打球吧。”一个悦耳的声音传过来。 他扭过头,看见一个女生拎着吉他走进篮球场——那女生正是刚才弹吉他的女生。 那女生身段窈窕,一头帅气的短发,清秀的脸蛋中透点红润,刚毅的眼神中又透出点可爱。她穿白色运动服,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绿色篮球鞋,整个人英姿飒爽——他记忆里似乎有过这张面孔,只是太模糊了,他又开始疑心自己是否记错了或者也许是偶然碰到过。 “正好一起打了,我一个人都快睡着了。”他兴致盎然地说道。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是吗?”那女生说着把吉他挂在旁边的篮球架子上。 那女孩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婉转悦耳,显然经过专业训练。 “这可不是干粗活,这有点技术含量的。”他边说边炫耀地投出一个三分球——那球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可惜球连框也没碰到。 “你专门投空气球?让人捡球呀!”那女生向篮球追去。 “我难得一次三不沾,正好被你赶上!你站在我这距离试试,保准全是空气球!”他朝着她背影说道。 那女孩捡球回来,一个运球,一个跳起,一个标准的女式投篮姿势,那球“刷”地一声,空心入网。 “这也算是空气球吧?”那女孩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这是彩票碰巧中奖了!” “那要不我再中一次?” “你要是能再投进,我在球场上栽十个跟头!” “不服气吗?”那女孩又那么随手一扔,球又空心入网! “我靠!不会吧。”他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吧,Gentleman!”那女孩潇洒地做了个不容他拒绝的姿势。 “好吧,我愿赌服输!” 他心服口服地双手撑地,一头翻了过去。他并没有掌握栽跟头的技巧,理所当然地臀部朝地,身躯狠狠砸在地板上。他咧着嘴,摸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你说你逞什么强呢?你根本就不会栽跟头,摔疼了吧?我给你示范一下。”那女孩丢下球,就那么随便一翻,一个腾空翻转,脚稳稳站在地上。 “不用这么厉害吧,你练过体操?”他惊讶得有些目瞪口呆了。 “学过舞蹈而已,想起了吗?”那女孩直直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注意她的话。他拍干净屁股,琢磨着那女孩的姿势准备翻第二个跟头。 “你以为你神仙呢,一下学不会的,另外九个我先记在账上,等你学会了再说。”那女孩淡淡地说完,熟练地运起球来。 “那好吧,你就先记在账上。”他站在一边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熟练的胯下运球,左手上篮……他才意识到这女孩的篮球技术不是一般的厉害。 “美女你左手也能投篮?” “熟能生巧而已。” “为了熟能生巧,不回家过年呀?”他笑着问道。 “我四海为家,天下都是我的家。”那女孩很有豪情地说道。 “你说的有点深奥,听不懂呀。” “学校就是我的家,现在懂了吗?” “正好现在学校也是我的家,我们可以结个伴。” “打篮球的伴吗?我寒假基本都是打工的。”那女生边投篮边说道。 他发现那女孩说话不仅悦耳,而且平静如水。 “那太好了,我也要去打工,你找好工作了没?” “还没有。” “那我们一起去找工作吧,有个校友一起多少有个照顾。”他笑着说道。 “脚是你自己的,你想和我一起就一起呗。” “那就定下来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了。”他听到有同校的人一起找事做,那种找工作的无助感一下少了很多。 他捡到球高高跳起,来了一个潇洒的上篮动作。 “你竟然能跳这么高,能扣篮吗?”那个女生有点惊奇地说道。 “咱家不知道,只有天晓得!”他兴奋地用老家话叫起,高高跃起,两只手抓到了篮筐,悬在上面。 “你怎么像只猴子呢,能不能讲普通话。”那女孩说道。 “我说只有老天爷才知道我能不能扣篮!对了,从你说第一句话我就有点耳熟,好像有个和你相似的声音总萦绕在我耳边呢。”他说出心中的疑惑。 “耳熟吗?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那女孩停下球,竟有些莫名的激动起来。 他思索了一下,惊喜地说道:“哇,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早上广播里的播音员,阮静文对吗?这几个星期一大早又听到你播音了,我怎么说这么耳熟呢。” “记性真好呀!早上没吵到您睡觉吧?”那女孩淡淡地说道。 “没有,那广播就是我的闹钟,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准备去上课了!” “看来我还是实现了点人生价值。”那女孩有些自嘲地说道。 “别这样说,你声音很好听,一天没听到 就像吃饭没加盐一样!”他发自肺腑地赞叹道。 “你什么时候嘴巴变甜了?”那女孩会心地一笑。 “我今天又没吃糖呢。对了,有段时间没听到你播音,我还以为你退出广播站了。” “没有……我自己有点事耽搁了。” “幸会!我是建工系大四的,李沐阳。” “我是外语系英文专业的,也大四,我的名字你都知道了。” “我们两个人斗牛如何?”他说道 “斗就斗,谁怕谁?” “可别说我欺负你一个弱女子!”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这样了,为了公平,我就不突破,我就只投篮。” “随便都成!” ………… 两人在球场上斗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中午才停下来。 他大汗淋漓,上身脱得只剩个篮球背心,还是输得一塌糊涂。阮静文也全是汗,白色运动衣也脱了,里面一件草绿色的篮球衫。 “服了吗?你已十局连败了。”阮静文淡淡地说道。 “我早上没吃饭,饿得没劲了!”他的确饿——已饿得头晕眼花了。 “喂,你就是西游记中的黑熊怪,打不过就说肚子饿。” “我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又碰到你这十投九进的投篮机器,不输——才怪。” “看来你输了还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提醒你去吃饭呀?”那女孩扬起嘴角说道。 “没看出来我让着你呢,我只用了五成功夫,好男不跟女斗,好吗?”他不服气地说道。 “嘴硬,我怎么看你每球都想盖我的冒。”那女孩捡起篮球放在一边说道。 “我总要尊重对手吧,要是我不防你,你投篮有成就感吗?” “找理由,不服就再来,最好用上你的十成功夫!”那女孩把球潇洒地抛过来! “我这次不赢你,我把球吃了!”他自信满满地说道。 “好吧,这你自己说的,发球吧。”阮静文刚接过他的球,就潇洒地一张手,球流投进了。 “这球不算呀,我都还没准备好。”他说道。 “行,我重来。”阮静文持球又开始进攻。 他才发现阮静文的动作真的是异常灵敏,防守男女有别,他又不能贴的太死,他稍微慢一点,她就有出手的空间了,并且她手感很好,基本上有一半以上的成功率,再加上他不用最大的强项突破,单单靠投篮真没法赢阮静文,一局下来又以失败告终。 “服了吗?”阮静文有点小得意起来。 “其实还是不服,我真两顿没吃饭呢。” “你开始吃吧。”阮静文把球从地上扔过来。 “吃什么呀?”他接过球纳闷地问道。 “说话不算话了,你自己说的,再输就把球给吃了。” “我靠!我愿赌服输,人家巴克利输了还舔驴屁股,我这又有什么呢?”他一本正经地要把球擦干净,做出要把球咬破的架势。 “你这点没太大变化。” “我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不然以后怎么做人。”他用嘴巴在球上用力一咬,又痛苦状地说,“哎呀,我的牙被崩掉了。” “你怎么还那么傻呀?说说就当真了!快让我看看。”那女孩赶紧急急地走过来。 “哈哈~。”他张开嘴巴,露出牙齿。 “你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人真讨厌!”阮静文仔细一看说道。 “哈哈~,说说你就当真了呀!” “服了你,嘴巴变得越来越贫了。” “对了,咱学校附近有吃饭的地吗?”他问道——学校的餐厅、超市昨天中午已停止营业,校外的小摊也基本全部撤走了。 “这附近倒是有两家高档酒楼,如果你钞票多的话就——” “那还是算了。”他打断她的话,“我还是到宿舍吃方便面——靠,方便面也吃完了!” “这样,我正好要回宿舍煮面条,我们一起吃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 “为了减轻你的压力,你吃过饭把饭钱给我就行了。” “饭钱多吗?多了就付不起了。”他笑着说道。 “别担心,我不会敲诈你的。” 他第一次听女孩这样直截了当,瞬间对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跟着那女生在偌大的校园走了十分钟,来到一号宿舍楼门前,门口还站着个严守岗位的门卫。 “我怎么进去?学校明文规定男生不准进女生宿舍的。” “我让你来,自然有我的办法。” “你不会是让我男扮女装吧?”他笑道。 “别多话了!跟着我走就可以了。”那女孩回头说道。 那女生并没有从大门口进入,而是带着他向宿舍楼的侧面走去。 “谁喝酒呕吐了,好难闻!”他捂着鼻子。 宿舍楼地上一股刺鼻的酒味,还有呕吐的污秽物。 “一放寒假,你们男生都醉生梦死,忘乎所以了!”那女孩看着他说道。 “不包括我好吗?” “你还不是一样?”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间一楼的宿舍阳台外,那女生指着这间宿舍阳台的矮墙说道:“就这里,能跳过去吧?” “小孩都能跳过去。关键被别人发现了,把我当贼怎么办?” “别人说你是贼,你就是贼呀!你管别人干嘛呢?”那女生斥责地说道。 “别把我当采花贼就行。”他不无疑虑地调侃道。 “你的话可真多!我到里面开门了。”那女生听他这么一调侃,竟有点脸红了。 他不安地向周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他全然不知楼上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你进来吧。”阳台门开了,露出阮静文的面孔。 他前后又看了一下,确定一个鬼影没有才纵身跳进了进去。 “你还是把门关上,别让巡逻的保安看到了!”他仍旧不安地说道——那次走错宿舍楼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阴影。 “看你长得高高大大的,怎么比女生还胆小?窗帘也帮你拉上,这下安心了吧!”那女孩关上阳台门,顺手把门旁边的天蓝色窗帘也拉起来。 他第一次站在女生宿舍里。这女生宿舍确实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清香味,其它也没感觉有多大神奇之处——可为什么男生宿舍经常有人拿着望远镜瞩目观看。 “你先坐一会,我去洗一下,打完篮球全身都是汗。”那女生指着一个座位说道。 “宿舍其它女生都走了吗?”他小心地问道。 “都走了,你怎么真像采花贼一样?” 那女生说完拎着两个热水瓶,拿着脸盆和毛巾走了出去。一放寒假,宿舍的暖气也停了,室内像冰窖一样,他身上的汗成了冰水,冷得颤抖起来。 他抱着胳膊坐在阮静文的桌前打量起来:干净的桌面上铺着一块浅绿色的绒布,绒布上一个闹钟、一个笔筒、一个针线盒、几瓶做菜的调料;书架上还摆着几本他喜欢看的书,另有两个播音员奖牌摆在上面;上面是她的床铺,床铺上铺着浅绿色的呢绒毯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拿起书架上一本熟悉的《时间简史》翻阅起来,他看到一句话,琢磨起来——当一个物体接近光速时,它的质量上升得越来越快,它需要越来越多的能量才能进一步加速上去,那怎么才能让无限大的质量获得无限大的能量呢?是不是压根就不可能实现呢,要怎么实现呢?是不是实现了人就可以穿越呢……… 宿舍门“吱嘎”一声,阮静文推门进来。她头发湿淋淋的,已换了件浅绿色的毛衣,整个人显得清新可爱。 “怎么对宇宙感兴趣?”阮静文擦着头发问道。 “我们都是宇宙的一部分,应当关心一下宇宙的兴衰。”他笑着把书放到桌子上。 “是不是一切事物从诞生那天就步步走向灭亡?包括整个宇宙。” “是呀,可惜我们等不到宇宙毁灭了。”他笑着说道。 “爱情是不是也这样?” “也许吧,爱情是一种感觉吧。”他笑道。 阮静文把电热棒放进热水瓶里烧起来,自己拿着吹风机吹着头。没过几分钟水烧开,热水瓶“滋滋”冒起白气来。 “你也洗个头,暖和一下。”阮静文把开水倒进水盆里又加了些冷水。 “我没关系了。”在女生宿舍洗头,多多少少让他感觉有点不妥当。 “你就会逞强!这么冷的天,一会你头发就结冰了。” “真没什么了。”他嘴巴说着身上已打颤起来。 “啰里啰嗦的,像个男子汉吗?快到阳台上来,今天难得有太阳。” 阮静文不容分说地端水盆到阳台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脱掉外套走到阳台上。 阮静文已把水和毛巾放在阳台上的凳子上。他把头插进热水里,开始洗起来。 “你帮我拿下洗发水了。”他说道。 “我帮你洗吧。”阮静文从桌子上拿过来洗发水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就行。”他腼腆地说道。 阮静文并没理他,直接用手抚着他的头,用毛巾把热水淌在他头上,帮他洗起来——他是个不懂拒绝的人,更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温柔好意。 这是他人生中除了理发店以外第一次有人给他洗头——还竟然是他才认识的女孩。那温暖的水浇在他头上,那女孩温柔的手指撩着他的发;寒冷随之而去,他内心升起一种别样的温暖。 “拿着毛巾自己擦擦,擦完了用吹风机吹干,我开始做饭了。”阮静文扔过来一条白毛巾。 阮静文从桌子下拎出一个袋子。那袋子里有鸡蛋、火腿肠、西红柿、蔬菜等,然后她又从柜子里拿出刀具和一个小案板来,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你经常做饭?”他有点好奇地问道——在他意识里学校的女生很少有会做饭的。 “以前在家常常做饭,在学校里就是简单的煮点面吃。” “我帮你切菜吧。”他扔下毛巾说道。 “好呀,你也经常做饭?”阮静文说道。 “是呀!我擅长做面条,在老家经常擀面条。”他卷起袖子,拿起菜刀细细地切起火腿来。 “刀工不错哦,看来真的是常做饭。” 阮静文把洗净的小白菜拿出来,一颗颗地掰断。 “看来你也会夸人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怎么不习惯别人夸奖?” “不习惯。” ………… 在两个人的配合下,没过多长时间,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煮好了。面条上盖着鸡蛋、火腿、青菜等。 他不得不承认那女孩子的面条做的确实好吃。他拿起筷子大口吃来,就像三天没吃饭一般。 阮静文没动筷子,却紧紧地盯着他。 “我这吃相不雅吧,吓到你了?你也快点吃呀。”他尴尬地停下来。 “没——没!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就喜欢真实的人。”阮静文拿起筷子也吃起来。 “你做的面条确实好吃呀。”他笑着夸赞道。 “谢谢。” “不过和我做的面还有不小差距。”他笑着说道。 “干嘛加个不过呢。那明天你来煮面,我找找这距离在哪?” “距离就在这‘面’上,明天我给你做个手擀面!” “好呀,等你的手擀面。嗨!你喝酒吗?我这里有红酒。”阮静文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来,和几袋下酒的小菜来。 “这酒算钱吗?看起来很名贵,怕喝不起。”他笑道。 “别担心,这酒算是我请的。” 阮静文用开瓶器拧开木塞,拿出两个玻璃杯,倒出两杯红酒来。那酒的颜色在玻璃杯中呈现迷人的紫红色。 “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惜杯子不是‘夜光杯’。”他笑着拿起杯子。 “可惜你也不是王翰。” “你懂得的真不少。” “来干杯。”阮静文晃了晃玻璃杯。 “干杯!”他碰了下她的杯子,又像喝水似的,一下喝掉大半杯。 “没喝过葡萄酒?” “真没喝过!”他笑了笑。 “葡萄酒要一口一口地喝,像这样。”阮静文啜了一小口,含在嘴巴里,一副品尝的样子。 他学着她的样子抿了一小口葡萄酒。 “感觉如何?” “这酒很美——涩、酸、甜、苦还夹着果酱味,比白酒有意思。”他又啜了一口。 “为何生活不像这葡萄酒这么美呢?”阮静文认真地看着玻璃杯说道。 “还不美吗?我感觉现在都有点奢侈了。” “对了,我念过一篇文章,名字叫《反对学生奢侈浪费》。” “是吗?你怎么记这么清楚?”他惊愕地说道。 “是因为他的字很有特点,工工整整,一笔一画,介于隶书和魏碑之间,我写给你看看。”阮静文拿起桌子上的笔,在纸上写了两个。 “哈哈——,他那字我也能写出来!”他也在纸上写了一行工工整整的字来。 “你比他写的还好那么一点。” “那肯定了!我后来又练过。” “写情书练的?别得意了,你就承认你就是那个投稿人,好吧。”阮静文竟一点也不奇怪地说道。 “我真太感动了,没想到我就随便一篇稿子,你就记住了。” “我记住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你记住的远比我想象的少。”阮静文说道。 “你说的太对了,我总感觉以前见过你,在哪里见过我又想不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真无语。”阮静文眼神突然流露出忧伤。 放假的宿舍一点声音也没有,空气异常的沉闷,他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要不你唱首歌吧,这宿舍**静了。”阮静文说道。 “你可以放点音乐呀。” “不,我喜欢听有情感的人唱歌。” “OK,喜欢听什么歌?” “来首英文歌曲,我给你伴奏。”阮静文拿起她的吉他来。 “刚好学了一首《The Sound of Silence》,唱给你听听,其它的真还不会。”他说道——这歌还是他元旦听完阿虎唱过后,用心学了两个星期才学会的。 “OK,很经典的一首英文歌。” 他唱起来,在葡萄酒的刺激下,他把这首英文歌曲唱得格外美好和忧伤。阮静文在边上轻轻拨着琴弦——她一定是练过这乐谱,因为她准确地弹出了这歌曲的迷离和无助。 ………… “你以后有什么愿望?” “以前想建500栋大楼!” “以后呢?” “以后还没有想好。” “别管能不能挣钱,最想做什么?” “也许是画一副画,画出人们不同的心情;也许是写一些文字,让世界上小小的流浪者,在我的笔下留下他们的印记。” “挺好的,我就想去流浪。流浪到天涯海角,流浪到有阳光有蓝天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阮静文的眼神平静又夹杂些许的忧伤。 “是呀,我们这城市整天阴沉沉的,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次太阳,像今天这样美的天气实在太少了。” “那为今天这阳光,干一杯。”阮静文举起酒杯。 “干!为这温暖的太阳。”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脑子又开始朦胧了。 “还喝吗?” “不喝了,再喝就醉了!” “那就不勉强。” “饭钱多少?” “别当真吧!” “不行,你这样下次不敢来吃了!” “好吧,不给你压力!我算下成本,鸡蛋成本2元,火腿2.5元,青菜1.5元,再加上面条2元,合计成本大概8元,我们两个人吃的,你给我4元。”她快速的算好账。 “我现在不想给钱了,想吃顿霸王餐。”他被她认真算账的表情逗乐了。 “你真喜欢被虐呀!”那女生笑着,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不给你开玩笑了,我这里有个100的拿给你,就当寒假的伙食费了,后面不够再给你补上。” “那你先留着,吃完了一起算。” “那怎么行?”他把钱硬塞过去。 “好吧,我先替你保管着。”阮静文说道。 “你准备找什么工作?还不知道寒假能干点什么。我以前在工地当搬运工,现在工地也停了。” “要不你跟我到旅游区去卖东西吧,我放假经常在那里卖东西。” “我还没有怎么卖过东西,不知道行不行呢?” “你负责干体力活就行,卖东西的事我来做,赚钱了我分你一半。” 他终于想起这个似曾相识的瞬间,原来发生在老校区宿舍。 “你以前还到我们宿舍卖过东西,对吗?” 他想起那天的情景,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门。他打开门,一个长发女孩,一双忧伤的眼睛,小心地问道:同学,你们这里有人买电子表吗?我这电子表物美价廉…… “对呀,你终于想起来了!”阮静文竟出奇地激动起来。 “没想到能再次和你相遇,真太神奇了!”他开心地说道。 “神奇吗?你还想起了什么?”阮静文继续追问道。 “我手上的电子表就是你卖给我的,质量真不错,两年多了还分秒不差!”他晃了晃手腕上的电子表。 “时间好快,转眼就两年多了。”阮静文伸出手失神地触摸着那块电子表,那眼泪似乎要掉下来。 他看到时间,却突然想到许默说上午去和赵天成谈分手的事不知道结果如何,就急忙缩回手说道:“我有点事先回宿舍,明天我们几点见面?” “8点湖边石桥上见吧,你把你宿舍电话留给我。走的时候,还从阳台上跳出去。”阮静文走到阳台上,却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第三十三章 他刚到宿舍里,就迫不及待地用公用电话拨了许默的手机号,拨了一遍没人接,他又拨了一遍。 “找默默吗?”那边一个大婶的声音。 “是呀伯母,我是她大学的好朋友。” “她出去还没回来,手机在家充电。” “伯母你可以转告一下她吗?让她回来后给我回个电话。” “你是谁呀?” “我叫李沐阳,伯母。” “哎,我正想和你聊几句来着,默默一到家就说了你们的事。”那大婶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伯母,让你费心了。” “你别叫那么亲热,我是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的!” “伯母,为什么?”他心情陡然沉到谷底。 “小伙子,我劝你趁早放手,这样对大家都好!” “伯母,我是真心喜欢默默的,真的!”他激动地说道。 “你们小小年纪,懂个啥呀!别一上来就情了爱了的。我们就默默一个女儿,我和她爸都不希望她找外地的男朋友。” “这……距离不是问题吧,现在交通都四通八达的。”他笑着说道。 “小伙子我今天就多说几句了,我们默默在老家有对象了,我和她爸感觉都挺好的。她这个对象我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我们都把他当半个儿了。” “伯母我知道,可默默说不喜欢他,要和他分手呀!” “还不是因为你给我女儿说了什么话!她小不懂事,我们这大人还不懂吗?” “伯母,我对默默是真心的,我相信能给她幸福。”他异常认真地说道。 “小伙子你怎么给她幸福?你说距离不是问题,你家有车吗?” “有辆自行车还有个驴车。”他实事求是地说道。 “你寒碜不寒碜?我听默默说你家是农村的,你家有存款到城市里买房吗?” “存款没有,毕业了我可以努力去挣。” “说的轻巧!现在房价那么高,你们挣个十几二十年的,头发都白了。” “伯母,大清早亡了!请给我们自由的权力。”他的自尊心让他嘴巴硬起来。 “什么大清不大清?你说你家啥都没有,怎么自由?结婚了还要为吃喝住行操心吧,还不得去挣钱?还谈什么自由!我可是过来人,我不想让我女儿再走我这条路,一穷二白的奋斗个几十年,还有啥意思?” “伯母,奋斗也很有意思,在奋斗中也能体会到不少快乐。”他小声说道。 “穷快活吧!你看你说得多无力,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吧。你们才认识几天呢?就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了?小伙子好好学习,将来有钱了,好闺女多的是。挂了呀,以后少给默默打电话,免得误会。” “伯母,你至少要问问默默……” 那边已挂了电话。 他苦笑地坐下来,这一句句的大实话刺得他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却又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那种种深深的自卑感无助感如龙卷风一起袭来,只差要把他吹个灰飞烟灭的。 他想埋怨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埋怨自己?自己也确实在努力生活;他想埋怨老天爷,可老天爷对他也不薄!给了他强壮的体魄,骆驼般的意志力。 “我可以什么人都不在乎,但我能不在乎默默父母说的话吗?为什么爱情一旦和家庭婚姻扯上关系就变得不叫爱情了……” 他正默默地想着。 “叮铃铃 、叮铃铃——”宿舍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欣喜如狂地拿起电话。 “李沐阳在吗?”电话那头却是阮静文的声音。 “是我。”他略带失望地说道。 “在宿舍里干吗?出来骑自行车去,今天难得这么好的天气。” “心情有点闷,不想去。”他萎靡不振地说道。 “快出来了!心情不好正好到仙女湖散散心去。”阮静文在那边似乎生气了。 “好吧,你在湖边桥头等我,我一会就下来。”他的软心肠让他又不忍拒绝别人了。 他刚出去十分钟,宿舍里的电话又响起来——正是许默打的电话。她又连续拨了三次电话还是没人接,许默郁闷起来:这人在干吗呢?又出去打篮球了吗? 仙湖边上一条古老的石头路。 路边上是光秃秃的垂柳,垂柳下是四季常青的黄杨,黄杨嫩绿的叶子给这萧瑟的冬天增加了点生机。 仙女湖如一面大明镜,把整个空荡荡的天空映射下来。远处就是巍峨的浮云山,山顶飘荡着几处浮云。湖边并没有多少人,树林里却跳出不少黑色的乌鸦来。 他沉闷地推着自行车,阮静文跟在旁边。 “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没醒?”阮静文问道。 “但愿长醉不复醒。”他木木地说道。 “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的,一点小事。” “你快点醒醒了!” “有点醒不过来。”他尴尴地笑了一下。 “我真想揍你几拳,堂堂男儿,一点事情就被影响了?” “我的事你不懂。” “别说我懂不懂!你懂吗?你看到眼前的……美好了吗?” “那你还是揍我几拳吧。” 阮静文停下车来,真一拳头打在他的肚子上。 “哎呀,真打呀!”他吃惊地笑起来。 “我要打醒你!”阮静文又一拳打过来,打在他的胸膛上。 “别打了,我懂了还不行吗?” “我真好气!这么好的天气约你出来玩,你却愁眉苦脸的,你说你该打不该打?” “真该打,多谢你这两拳!” “不受点折磨就忘记自己还活着,是这样吗?” “哈哈——你真是懂我,太懂我了!这话我也说过呀。”他忍不住惊讶地笑起来。 “这就对了,世界上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你提醒了我。” “我们比个赛吧,骑自行车绕湖一周,谁先到我们脚下这个地方就算赢,如何?”阮静文说道。 “输的人怎么办?” “输的人,今天晚上就好好做顿饭了。” “好!我的车轮比你的大,可别说我占便宜。” “你忽视了湖边的路线,湖边是曲曲折折的,我这种小巧的车反而好掌控。” “好吧,用实践检验理论,喊‘一二三’开始吧。” “开始!”阮静文骑着车一下冲了出去。 “你还没喊一、二、三呢。”他在后面笑着追了上来。 “我声音小,你没听到。” “好吧,让你耍赖一次。” ………… 晚上他们买了不少菜,在宿舍里打起了火锅。 “要我帮忙吗?”阮静文问道。 “不用,我一个人搞定。”他熟练地操作起来。 “好吧,真不可思议,居然有人给我做饭吃了。” “要不是我的车掉链子,做饭的人应该是你吧。” “谁让你的车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怨不得我吧。” “我那车步入暮年了,买的时候就是二手车,修修补补又三年了。”他心有感触地说道。 “舍不得吗?” “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不过马上又毕业也用不上了”他有些伤感起来。 “毕业就各奔东西了,该分别的都要分别,到时候你该不会又忘了我吧?” “怎么会呢?” “我们以前见过面,还说过很多话,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阮静文那眼泪似要掉下来。 “我脑子有问题,真的!该记住的记不住,该忘掉的却忘不了。” “没关系了,忘掉不开心的就可以。这次我给你唱首歌吧,该开心的时候就开心点。”阮静文说着拿出吉他来。 “好呀,你声音这么悦耳,唱歌一定很棒。” “唱首郑钧的《流星》,如何?” “你唱吧,我也能唱几句。”他说道。 阮静文拨着琴弦,轻轻哼唱起来:“我想知道 流星能飞多久 它的美丽 是否 值得去寻求 夜空的花 散落在你身后幸福了我很久 值得去等候 于是我心狂奔从黄昏到清晨不能再承受 情愿 缀落在你手中 羽化 成黑夜的彩 蜕变 成月光的清风 成月光的清风” “你来唱后边的!”阮静文停下来说道。 “我纵身跳 跳进你的河 一直游到尽头 那里多自由 我许个愿 我许个愿保佑 让我的心凝固 在最美的时候 情愿 缀落在你手中 羽化 成黑夜的彩虹” 他唱着唱着眼泪竟然崩出来。 “来我们一起唱吧。”阮静文说道。 两个人的歌声传递在校园静静的的夜空里,竟是那么的动听。 “还喝酒吗?”阮静文问道。 “喝!难得的好心情,关键你还有酒吗?” “当然有了!”阮静文又拿出一瓶葡萄酒来。 “你卖酒的吗?” “是卖酒的,你拿钱吧!”阮静文笑道。 “哈哈——,现在一毛也没有了。” 他倒出葡萄酒来,一杯一杯地和她对饮起来。 “来干!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他越喝越多。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阮静文豪爽地拿起酒杯。 ………… 他宿舍里的电话又响了三次,许默在那边心急火燎地等待着。 “怎么大半夜还没回来呢?就算打工也要回来睡觉吧。”许默异常生气地想着。 第三十四章 那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是张燃。 他这两个星期已郁闷成疾,忧郁成病。 自那坐台小姐完成他的诡计后,他得意洋洋地认为赵天成算是丑态毕露算是彻底没戏了;他下午就订了一束百合花,皮鞋擦得铮亮,西装革履,潇潇洒洒地来到许默宿舍楼下欢心守候。 他已急不可耐地要安抚许默受伤的心灵,一想着她伤心欲绝趴在他肩头哭诉,他就心花怒放,他就跃跃欲动。 他在3号宿舍不远处看到了许默,不仅看到了许默还看到了许默身边一有说有笑的人——正是那“阴魂不散”的李沐阳。 他傻傻地呆住了——那束娇艳的百合花也悄然无息丢在了风中。 他远远地跟着他们……后来他木然模糊地看他们在小木桥上拥抱、欢笑、接吻!这多么浪漫的爱情,多么让他梦寐以求的故事情节,可偏偏男主角不是他!他疯了,他要彻底疯了!他如野兽般“嗷嗷”大叫,他把手狠狠地砸在石头栏杆上,冰冷的石头也沾上了他的“满腔热血”。 他全没想到许默和“大铁牛”进展得这么快,完全超乎他的预料!他刚赶走一个“钻石王老五”又来一头肆无忌惮的“野铁牛”。 他冷笑着,苦笑着:老子他妈就是一傻逼!完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我有哪点比不上那臭小子?默默竟然选择了他!竟然还还吻他!”他无法承受了,他无助得如鸟兽散一般狂奔!恨不得让李沐阳鲜血直流,血肉横飞!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必须要发疯!必须要发泄他的痛苦,要不然他真就被憋疯了!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发泄!把坐台小姐倩倩抱在怀里疯狂亲吻,歇斯底里地嚎叫:默默我爱你!默默你都是我的!我不允许别人玷污你,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他这几个星期除了喝酒还是喝酒,除了失落还是失落,以致于考试也一塌糊涂——只有在酒中他才能摆脱痛苦,只有在倩倩身上他才有男人片刻的满足感!以至于回老家的火车票他也忘买了。同班的学生都走完了,他还醉卧在床高声嚎叫: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上午他难受地从床上爬下来跑到阳台上呕吐,大口的污秽物从阳台上飘下。他吐完后脑子却清醒了,清醒起来他就痛苦——许默在他心中事犹如蓝莲花一般的存在,是他的精神信仰,现在他的全部都被人带走了…… “李沐阳呀,李沐阳,你走着瞧好了,早晚要让你死翘翘!” 他正想着李沐阳,就看到了李沐阳——李沐阳抱着篮球和一个女孩从马路上远远地走来,还有说有笑地走来。 跟着他的女孩竟不是许默,竟是另一个漂亮女生——他吃惊了。 “我靠!李沐阳,默默刚离开学校,就耐不住寂寞,又勾搭了一个,你可真够花的!你这花花公子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了,老天太眷顾我了!默默呀,看看呀!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看看你选对了吗?” 他太兴奋了,兴奋得全身发抖!他到宿舍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久违的数码相机,他要把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记录下来,他要让许默知道让许默后悔——后悔得痛哭流涕再投入到他温暖的怀抱! 他太兴奋了,拿起相机就蹲在阳台上偷拍起来,“咔咔”地拍着,后来感觉角度不够理想不够刺激!又跑到楼下一个角落躲起来,兴奋地偷窥着偷拍着。 “我靠!光天化日之下竟跑到女生宿舍里,还拉起窗帘,太刺激了吧!省钱也不是这样省的吧?”他在远处调着焦距,把整个故事都完整记录了下来。 ………… 许默坐在火车上看着李沐阳远去的身影,她心里甜蜜极了。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恋爱了,还遇到了一个天马行空的人,他幽默、善良、勤劳、英俊、有才华,就连他扑朔迷离的眼神,忧郁悲伤的神色都让她入迷! 他又是那么爱她,那么体贴入微的关心她,为她画画,帮她抓药,甚至给她擦鼻涕……他就是刘忆苦和马小军的结合体,有英俊的外表,还有一颗童稚纯真的心。 她在火车上,窗外奔腾不息的黄河浩瀚无边的原野,让她感觉生活美得像一页童话美得让人应接不暇! 当她回到家里,无比欣喜激动地向父母讲了她和李沐阳的爱情神话,满心期待父母能理解她祝福她!能支持她和赵天成分手。 “默默,你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不谅解父母的苦衷,我们许家和赵家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怎么能出尔反尔,你这样做让我们大人面子上怎么挂得住?再说这些年没有赵家我老许家能不愁吃喝,能这么快换了房子车子……”许默母亲一反常态地责备她,说她天真,说她不懂世事的复杂。 她哭了,可母亲坚如磐石,不为所动。母亲已认定赵天成了,认定赵天成是他们后半生的依赖。她怎么去讲李沐阳的好,她就怎么讲李沐阳的一穷二白;她怎么讲赵天成的不合适,就怎么讲赵天成的德才兼备出类拔萃。 她太无助了,第一次无助地哭了;她想和李沐阳商量想让他告诉她怎么做想听听他的欢声笑语,可打他宿舍电话始终没人接,甚至她怀疑他出意外了。 可不管怎么样,她已铁了心和赵天成分道扬镳!第二天上午许默和赵天成在咖啡厅里见了面。 “亲爱的,两个星期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赵天成笑着说道。 “天成,我今天来想和你说一些话。” “要说什么呢?还这么这么严肃呀。” “希望你谅解我,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手吧。”许默说道。 “为什么呀?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有哪点不好呀?”赵天成痛苦地说道。 “不是你对我不好,是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亲爱的,你究竟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不开心。” “是吗?你和李沐阳那混小子在一起就开心吗?” “请你注意礼貌,好吗?” “还礼貌?背着我和他勾三搭四的,别以为我不知道,燕子都告诉我了。” “没有他我也决定和你分手了。” “默默这些年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真是这样吗?这是你的眼镜吗?”许默从包里拿出一幅金丝眼镜放在赵天成前面。 “亲爱的,我说眼镜怎么找不到,竟落在了你那里。”赵天成说道。 “是落在我那里了吗?你再好好想想。” “我真不记得了……那天我喝醉了,一觉醒来眼镜就不翼而飞了。”他心里慌了——莫非那天的风流韵事让默默知道了。 “是一个ktv小姐转交给我的,你想起来了吗?” “啊,怎么到她那里了?” “那小姐都和我讲了。” ………… 张燃拍完照片回到宿舍,就接到了赵天成的电话。 “兄弟,知道我眼镜是怎么落到那小姐手里?”赵天成问道。 “估计是你落到喝酒的地方了,她捡到了。”张燃大气不喘地答道。 “那小姐把我的眼镜转交给了默默,她是怎么联系到默默的?是不是你告诉她的?”赵天成问道。 “我们是好兄弟,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怎么?那天的事让默默知道了?”张燃马上一副关怀的语气。 “是呀,真他妈烦!还有那个他妈的李沐阳,我真想搞死他。因为他默默现在闹着要我和分手。” “兄弟别发愁了,我正好有个惊喜给你。” “你还能有什么惊喜?” “那李沐阳是个花花公子!他现在正和别的女孩一起热乎呢。”张燃无比激动地说道。 “真的吗?他真这么衰?”赵天成惊喜地问道。 “当然了,他现在就在我们对面宿舍和那女孩在一起亲热呢。” “这个李沐阳真他妈禽兽,连禽兽不如!我一定要让默默知道他的为人。” “那我帮兄弟拍几张照片。”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张燃内心快活起来,他要借刀杀人,他要让他们两个来一个“钻石王老五”斗“野铁牛”!最好到最后他们都拼死了,那默默就回到了他身边。 赵天成晚上就收到了张燃发的照片——当然那些照片是张燃早就拍好精选过的照片。 他懊恼又兴奋地看着,在笔记本电脑上一张张地翻着。 “这傻逼艳福不浅,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妞。我的默默,这次你看清楚了吧,看看这人的灵魂是多么的丑陋!简直是人渣中的极品!” 他义愤填膺地想着,一种为美少女抱打不平的英雄豪情涌上心头——他并没有立即把照片发给许默并不想让许默误解他是个偷窥狂。 他当务之急是先惩罚了那处处采花的淫贼以解心头只恨!等凯旋回来后再给许默个大惊喜。 他从张燃那里得知,李沐阳并没有回老家,仍在学校和那女生黏糊在一起。他马上行动起来,到父亲公司里找来了帮手:一个魁梧的司机,一个父亲的贴身保镖——他分别塞给他们一千块钱封口费。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两人开着车,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向李沐阳所在的城市驶去。 由于轻车熟路,没过半天,赵天成一伙就到了李沐阳所在的学校。 “兄弟,你终于来了。”张燃在车上激动地握着赵天成的手,眼泪只差要落下。 ………… 第三十五章 他身体很暖和,从来没有的温暖。鼻子里很香,有一种芬芳的清香——他就如睡在鲜花丛中被太阳暖暖地照着! 他舒心地睁开眼、他一下又懵逼了——这床竟不是自己的床!身上是带香味的被子,身下是暖和的毛呢毯子。 “我靠!”他一惊从床上坐起来。 “这么早就醒了?”床下是阮静文的声音。阮静文在书桌前看着笔记本,桌上亮着台灯。室外的光打在蓝色的窗帘上,室内一片蓝色。 “我怎么在你床上?”他贼一样地跳下床来穿鞋。 “不是你自己爬上去的吗?”阮静文继续看着笔记本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靠,我怎么爬到你的床上了?”他摸着脖子尴尴尬尬地问道。 “这要问你自己了。” “我醉了……真不记得了,难道我又梦游了?”他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开始系鞋带。 “不是喝醉的时候最清醒吗?” “关键是我睡着了。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你睡在哪里?” “放心,宿舍还有三张床,我还不至于和你挤在一起。” “哎吆!我有事要打个电话借你们宿舍电话一用。”他突想起许默,脑子触电一般清醒了。 “刚起来就这么着急呀,什么事要你这么上心?”阮静文悻悻地一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电话卡递过他,“密码写在卡后面。” “谢谢了,也没什么大事了。就是想问问火星有没有撞地球?”他接过卡却并没有去拨门后的电话而是有些神思不定——要许默听到阮静文的声音,误会他在女生宿舍里那许默要怎么想呢? “哈哈~,别紧张,我不会干扰你们火星撞地球的。”阮静文笑着说完来到阳台上。她抬头正看到对面三楼贼头贼脑的两人,她眼睛鄙视过去,那金丝眼镜男和那学生模样的两人灰溜溜地走进室内了。 他拨了许默的手机——手机是关机状态,他只好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她留的固话。 “一大早找谁呀?”昨天那大婶不耐烦地问道。 “许——默在吗?”他故意撇着嗓子变着音调。 “别装了!昨天不是给你说了,让你别打电话了,你咋又打来了?” “伯母,我想给许默说几句话,好吗?” “她正在睡觉!” “都九点了,她还在睡吗?” “昨天晚上,她一夜都在折腾就没怎么睡觉。” “伯母,你能不能叫下她,我和她就说几句话,我挺担心她的。” “没有你,她哪里能一夜没睡觉!你别骚扰我们默默,我就给你烧高香了!”那大婶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一脸懵逼地坐在凳子上,那游荡的灵魂又那么无情地被海浪或者是流星雨卷走一般。 “大清早的,你又怎么了?”阮静文走进来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是说去旅游区卖东西吗?”他强颜欢笑了一下。 “既然没别的事,那我们就走吧,先去我朋友那里取货。”阮静文从衣柜里取出两个大袋子来。 “好的,我去骑车。”他走向阳台。 “等一下,对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我先出去看看。”阮静文走到外面——那两个人并不在阳台上。 “谁呀,抓贼的吗?我怎么处处被人当贼?”他笑着调侃道。 “就抓你这个不遵守校规的贼!”阮静文笑着说道。 阮静文带他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土特产店拿了货——整整装了两大袋,他用绳子把货捆在了他的“老上海”上面。 “你看来熟门熟路呀。”他问道。 “我以前经常在这里拿货,我家以前也做这个生意。” “我们去哪个地方卖东西?”他问道。 “浮云山景区,就昨天那仙湖附近。昨天顺便带你去认下路。” “你想得挺周到,那我们赶紧走了。”他推上自行车向院外走去。 这时一辆公交车从门前呼啸而去,街道扬起滚滚灰尘,冷风也刺了过来。 “穿这么少冷吗?”他关切地问道,他看到阮静文外面是一件单薄的羽绒服。 “寒冷让人坚强,不是向你学吗?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怎么随便就睡到一个女生宿舍里,以前经常吗?” “没有,没有,以前真没有过!”他极其肯定地说道。 “那你昨晚怎么爬到一个女生的床上?” “我靠!我真想不起来了,我脑子真有病!”他尴尴地抱歉地笑了笑。 “是装病呢?还是真有病?” “不瞒你说,我有时晚上一睡着就说胡话,有时还梦游,过后很多事又不记得了。”他解释着。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阮静文有些伤心地说道。 “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什么?伤了你的心。”他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宁愿做一个无心的人。” “为什么?” “没有心才了无牵挂。” “我真有点——不懂你说的话。”他又尴尴地笑了一下。 “你会明白的。” “多一些牵挂总是好的吧。” “有了牵挂,就有忧伤吧。”阮静文的眼眶竟然湿了。 “忧伤也是美的一部分。” “我不喜欢忧伤,我的忧伤太多了——多的没地方放了。”阮静文有点失声地说道。 “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我一直想着,有一天我可能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倒下了就再也起不来了,也许没有人会记得我,也许没有人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她说着竟然留下了眼泪,那美丽的脸颊上淌满了大颗的眼泪。 “你怎么——哭了?好好的为什么就哭了呢?” 他感触地说道,“如果你倒下,我会——记住你的。” “真的吗?我才不信。” “请你相信我。” “你记住过我吗?”阮静文拭掉眼泪,“算了,还是不提了……你还是给我唱首歌吧。” “唱《我是谁》,如何?” “你想唱什么都行,我只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wa cha la la yo oh!wa cha la la yo oh!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那里 要往那里走 要往那里去 滚滚风沙 混沌中我是谁 还要怎么追 还要怎么退” 他狂野地唱起,跳上自行车,快速蹬起来。 “继续唱,我喜欢听你这豪放的声音。”阮静文从后面跟了上来。 “昨天我是谁?今天谁是我? 耕过耘过 得过且过 来过去过 谁是我是谁 我是谁是我 是过非过 现在的我不是我 wa cha la la yo oh…… wa cha la la yo oh……” 他在公路上快速骑行着,无所顾忌地大唱着——想把电话里受那么点小委屈都发泄出去!路上有那么几个不习惯的大叔还诧异地回头看来——脑子出问题了吧! 阮静文带他来到旅游区的一个门面,这门面虽小但古朴别致:火烧岩石板装饰的外墙,墙上一扇半圆形彩绘玻璃窗,入户门是两扇拱形原木门;走进室内,地面是仿旧的高档橡木纹地板,墙面是有质感的墙布,屋顶是漂亮的松木板子,板子下挂着几盏古典的“现代马灯”;屋子内摆放着几个雕花的松木货柜,还有吃饭的雕花原木桌等。 店子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房间放着一张木质上下床,一个原木衣柜,一扇窗下一张书桌,书桌上也是铺着绿色的绒布。隔间里还有一个不错的卫生间,洗澡洗漱的器具应有尽有。 “你这个地方真不错,你家应该很豪吧?”他四周打量一番,有那么点惊讶了。 “这是我……我亲戚家的店子,现在没用就把店子借我用一下。”阮静文有点吞吐地说道。 “我要做什么呢?你安排吧。” “你就打扫卫生,把架子和地面清理干净就可以了——水桶抹布在卫生间里。” “这里你很熟嘛。”李沐阳边说边去卫生间找水桶。 “我有时候到浮云山来玩,就住一下。” 他拿着抹布水桶清理起来,开始上上下下清理把整个屋子。 阮静文打开两个大包,把土特产拿出来。 这土特产有浮云山的云雾绿茶、油茶、腊肉、蜂蜜、铁棍山药、驴肉、蜜饯等。 “你把这些摆上货架,再泡上一壶绿茶,茶叶电热壶都在卧室的桌子上,我到门外面去宣传了!”阮静文说完话,拿着个喇叭站在门口吆喝起来。 “好嘞!”他道,按着阮静文说的麻利地干起来。 “走过路过的朋友,不妨过来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有我们本地最具特色的农家特产,物美价廉,绿色天然,好吃不贵。大家都过来看看,瞧瞧!不买也没有关系,就来本店坐一坐,喝口茶了。”阮静文那悦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再加上她豪放洒脱的气质,一会就吸引了很多游客前来。 “小姑娘这蜂蜜怎么卖的?” “这菊花茶多少钱一瓶?是不是浮云山上的菊花?” “这驴肉正宗吗?是这附近养的驴吗?这驴吃的草都是这山上的草吗?” 不少游客进到店里问起来。 “小姑娘里面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帅气!”一个大婶看着货闲聊道。 “他就是那啥都记不住的的残阳。大婶你看你要什么?我给你打折!”阮静文笑着说道。 “我就来五斤腊肉,你这腊肉看起来不错。”那大婶笑着说道,“来大家伙到过来,给这小姑娘捧捧场,这里还有免费的绿茶喝。” 小店里里外外站满了人,阮静文忙前忙后地招呼着,不少人已掏出了红票子,他也前前后后忙着拿货。 还不到下午三点,小店里的货已清完了七八成。 “你做生意真有一套。”他说道。 “熟能生巧而已。”阮静文说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都是去干些苦力活,要不就是去工地搬水泥袋,要不就到窑厂搬砖,没你这做生意来钱快。” “无论干什么,自己喜欢就好了。”阮静文数着红色的钞票,在一个本子上记着账。 “收获还可以吧?”他问道。 “还行吧,除下本钱和剩下的货,我们大概挣了1100。”阮静文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靠,挣了这么多!我搬一个月水泥还抵不过你这半天时间。” “做生意嘛,有时候挣钱有时候亏钱,如果存的货没及时处理出去,就亏了。” 两人正聊着,店里走进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这人穿着黑皮衣带着黑墨镜满脸横肉。只见他在店里打量着,一会看看腊肉,一会看看蜂蜜,一会拿起几条山药闻闻,似在思考什么事。 “老板你要什么?我们今天货不多了,等着回去,都特价处理了。”阮静文热情地招呼着。 “那蜂蜜怎么卖的?”那人问道。 “那蜂蜜是2斤装的秋蜜,60元一罐。” “你这货架上的五罐全给我装了。”那人大大方方地掏出三个红票子。 “老板正好三百,谢谢下次光临!”阮静文满脸笑容地说道。 “你这蜂蜜都是正宗的吧?可别搞假货,现在假蜂蜜太多了。”那人又不放心地问了一下。 “老板,我们这里都是正宗浮云山蜂蜜,假一赔十!”阮静文自信地说道。 “看你们好像都是学生,我相信你们!我老板特意让我来购买你们这浮云山的蜂蜜。”那人说完,拎着蜂蜜大腹便便地走出去。 小店里清净下来,他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想起许默,无比煎熬着:她在家里到底怎么样了,她能说服她父母吗?她能承受这个压力吗? “又开始发呆了,一安静下来你就发呆。”阮静文点着剩下的货,看也不看地说道。 “什么都瞒不过你。” “因为空气里有你郁闷的味道。”阮静文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没什么,别替我担心了。” “我替你担心什么,你是我什么人?”阮静文说道。 “哈哈——,我就是你鞍前马后的打工仔。”他笑道。 “晚上我请你吃大餐,想吃什么?” “别,大餐不习惯,你还给我做面条吧!” “你喜欢吃就好。还喝酒吗?我再买两瓶带回去。” “不能再喝了,昨天晚上我真太失态了。” “不必内疚,你也没做什么!何必做一个枷锁把自己套起来。”阮静文安然地说道。 “你活得真实!” “没什么,我讨厌的就是虚伪。” 小店里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客人,最后的一些货卖得也差不多了。 “今天可以下班了。”阮静文说着,收起记账的本子。 “还早呢,不在等等?”他看了下柜子里的货说道。 “不等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骑自行车到景区转转。” 阮静文刚刚说完,两个人走进来——一人正是那买蜂蜜穿黑皮的胖汉;另外一人是一光头男,一副飞扬跋扈的嚣张样。 “老板,有什么事?”阮静文问道。 “你们这店也太黑心了,这蜂蜜是糖浆勾兑的!”那黑衣人蛮横说完,把那五罐蜂蜜放到了柜台上。 “不会吧?我以前买过很多这种蜂蜜,没有一个人说是假的!”阮静文拿着蜂蜜认真地看起来。 “不信你尝尝,我们老板一尝就尝出来了!”那光头男说道。 阮静文打开蜂蜜瓶盖,拿起一个小勺子,挖了一勺送到嘴里,细细尝了一下说道: “老板,这蜂蜜确实是糖浆勾兑的!但我确定这货不是我这里的,这货颜色和我们蜂蜜颜色不一样呢。” “你靠嘴巴说谁相信?总之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个说法!”那光头凶狠地说道。 “老板,我今天的蜂蜜都买完了,明天我带一瓶正宗的过来给你看看!” “你哄小孩呀,明天带一瓶真货来比对你这假货!”那光头继续说道。 “你们想怎么样?”他终于忍不住了! “假一赔十!”那光头男恶狠狠地说道。 “老板,我确定这里的蜂蜜不是我们的货,蜂蜜盖子都像是打开过的。” “你这罐子本来就不是用机器密封的吧!你怎么确定这蜂蜜是打开的?难道我们没事找事跑这么远,来讹你这五罐蜂蜜?”那黑衣人振振有词地说道。 阮静文低下头思索着,李沐阳的怒火已开始燃烧。 “赶紧给个说法!不然我要报警了!”那光头叫道。 “老板这样了,钱我退给你!你这三百块我们不要了!”阮静文掏出那三张一百递到那人前面。 “不行!”那光头一脸匪相地说道。 “那给你500了,这事就这样了,大哥你也别咄咄逼人!”阮静文说道。 “不行!我们来回的车费,误工费,都要算上!”那黑衣人说道。 “你们的火葬费是不是也要算上!”李沐阳站起来大声说道。 “不收拾收拾你,都忘记自己是老几了!”那光头话刚完,就挥拳击出。 他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就挨了一拳,脑子瞬时就蒙圈了。那黑衣人快速把小店的门拴上,那光头又挥拳过来。 “你们干嘛打人呀!”阮静文高声叫起,扑过去紧紧抓着那光头的手。 那光头手用力一推,阮静文一下跌倒在地。 “你们他妈还是人吗?”他回过神来,那一刻他愤怒了——没有人知道他那牛一样的身体有多强壮,无数个砖块子无数个水泥袋子早就把他的身体磨炼得像铁一样。 他发疯般地扑了上去,左一拳右一脚打在那两个恶汉身上。他的动作敏捷又充满力量,那黑衣胖汉没怎么还手被他一记飞脚踢翻在地。那光头死命抱住他的腰,想靠蛮力把他按倒在地。他没拽住李沐阳,却被李沐阳反过来拦腰抱起——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悲愤全发泄出来,把那光头男硬生生地扔出好几米,又猛扑上去拳打脚踢起来。 那两人脸上的血让他眩晕了,让他似又看到了那红色的天空,红色的河岸……他失去理智了,他只知道用铁一般的拳头打在那两人身上。那两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不断**哀求,就连一旁的阮静文也被吓得愣住了。 他已听不到他们的哀求,只知道把拳头打在他们的身上。 “不要打了,你再打出人命了啊!”阮静文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他才恍然地停下了手。 “大哥你饶命呀,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哥哥手下留情呀!”那胖汉搀着那光头从地上站起来。 “给我滚!”他咆哮一声。 “我们马上滚,马上滚。”那光头男打开门,两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你差点要打出人命了!你知道吗?”阮静文哭着,紧紧地抱着他。 他愣神了一会,慢慢地冷静下来,轻轻抚着阮静文的头说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下次你再也不要这样了,好吗?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这些人就是爱欺负人,不教训教训这败类,这社会就乱了!”他笑一下说道。 “下次可别这样了,要出什么事……可怎么办?”阮静文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下次再有人打你,我还要这样收拾他们。” 阮静文从卧室拿出一瓶碘酒,用棉签轻轻地涂抹在他的伤口处。 “你疼不疼?”阮静文心疼地问道。 “不疼,一点皮外伤!一下就好了。”他笑道。 “那两人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报警?”阮静文担心地问道。 “他们恶人还敢先告状?估计他们也不敢。” “希望如此。你去洗一下,我把屋子收拾一下”阮静文说道。 地面上一片狼藉,五瓶假蜂蜜已全摔破在地上。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一间病房,病房里两张床,两张床躺着两个不断**的人。 “孙叔,周哥你们还好吧?”赵天成站在旁边问候着。 “没啥事,皮外伤。那小子真有两下子,要是他不手下留情,估计我就废了!”那光头胆颤心惊地说道。 “大侄子,大老远跑来没给你帮上忙,反给你添麻烦了。”那黑衣胖汉满脸歉意地说道。 “两位大哥受委屈了。”张燃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假惺惺地说道。 “没啥,我们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两位大哥,我和赵总会为你们出头,你们这顿打不会白挨的!” 赵天成和张燃来到楼梯间,烧起香烟来。 “真没天理!本想教训这流氓,反被这流氓教训了!”赵天成闷闷不乐地抽着香烟。 “兄弟别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张燃又坏笑起来。 “打又打不过他,你还能有啥办法?”赵天成说道。 “我们办不了他,可有人能办他呀!” “我可不想回去搬救兵,要是让我爸知道就不好了!” “没让你回去搬救兵,我们办不了他,就让警察去办他!” “不能报警,毕竟是我们理屈,到最后搞不好,把我也拖累进去了。” “赵总你可别这样认为,理屈的是他们!第一、他们卖了假蜂蜜给我们;第二、他们无证无照经营;第三、我们消费者维护正当权益,还遭了他们的毒打!” “可这蜂蜜……” “兄弟从今天起,这蜂蜜就是他们卖给我们的……” 那张燃又神神秘秘地给赵天成交待了很多。 * 上午阮静文和他正在店里收拾,一辆警车令人胆寒地开到了店外。两个民警肃然地走进店里,还有昨天那黑衣胖汉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就是他,就是他昨天打了我们!”那黑衣人走进来,指着李沐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地叫道。 “别贼喊捉贼!”李沐阳反讥道。 “说话注意点,是你动的手对吗?”一个岁数大的民警严肃地问道。 “是他们先动的手!”他说道。 “你跟我们走一趟,到所里调查清楚。”另一个年轻警察说道。 “怎么这样呀,是他们先动手的,怎么把我朋友带走呀?”阮静文心急如焚地说道。 “就算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也要带你朋友去调查,搞清事实的真相。”那岁数大的民警温和地说道。 “沐阳,我们就跟着他们走一趟吧,我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阮静文说道。 “去就去,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说道。 到了派出所里,几个人挣得面红耳赤,只差又动手打起来。后来李沐阳和那两恶汉到医院验了伤——李沐阳是皮外伤,另两人是轻伤。 “要不行就和解了。”阮静文担心地说道。 “我从来不向坏人低头的!”他愣愣地说道。 “谁和你和解呀?把我们打成这样,一点歉意都没有。”那皮衣汉又叫起来。 “警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阮静文有些焦虑地问道。 那个年青警察对阮静文说道: “你可以先走了,有需要我们再联系你。” “我朋友呢?他还要在这里吗?”阮静文问道。 “他还要接受调查。”那年轻警察又说道。 “你就先回去了,我应该没什么事。”他对着阮静文说道。 阮静文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又写了个电话号码递到他手里:“你好好配合调查,我到外面等你。” “折腾了半天你也累了,你早点回去休息,说不定下午我就回去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呀。”阮静文看着他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后来他按照指示,把随身物品交到一个办事人员手里,鞋带和裤袋也被暂时收缴了。然后他又被办事人员带到一个小隔间里,这小隔间里一个长凳,长凳上坐着三个人,他闷声闷气地坐在了长凳最边上。 “你们都是新来的吧?看看你们那熊样,都像死了爹妈赶着去奔丧呀!能坐在这个凳子上,说明都是芝麻大的小事!没几天就放出去了,都把心放宽了,就当体验生活了。”凳子上一人站起来,哈哈大笑地说道。 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挺着个将军肚,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戴一副厚厚的近视镜——他文人的装扮和他粗鲁的说话方式格格不入。 “家里小孩上学呢,放学了还没人接。”一个满脸愁容的瘦大叔说道。 “犯啥事了?” “无证驾驶,出了点小事故。” “无证你还敢驾驶?吃了豹子胆呀!你老婆不在家?” “老婆在老家呢,我一个人照顾孩子。” “你一会和里面的警长讲一下,说小孩在家没人照顾,他们会派街道办的人过去的。”那戴眼镜的大叔看起来异常有经验。 “太谢谢了!谢谢你老哥的指点。”那瘦子站起来感动地说道。 “一会见了警长,再和警长说说你的特殊情况,看能不能申请一个延后拘留。”那戴眼镜的大叔说道。 “这样也行吗?”那瘦子大叔说道。 “当然行了!你小孩现在没人照顾,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那眼镜大叔拍着那瘦子的肩膀就像自己是警长一般。 “大哥,你对这里很熟呢。”他禁不住问了一句。 “以前来体验过两次,还能不熟吗?”那大叔满不在乎地说道。 “到局子里体验生活?”他惊讶了,他被那眼镜大叔说话的表情逗笑了。 “这里多好呀!吃喝住行全免单!你们说好不好?”那眼镜大叔哈哈一笑。 “这老哥你真看得开呀!你都犯什么法了?”凳子上一个光头大汉说道。那大汉又黑又胖,眼睛又圆又大,一口山西腔——奇怪的是他一只手随时拎着裤子。 “手老痒痒,想当当赌神。”那眼镜大叔笑道。 “赌博呀!十赌九输呀,可不敢赌博呀!俺以前好几万都搭进去了才明白这个理!赌博真是害人害己呢。”那山西大汉深有所悟地说道。 “俺也悔不当初呀!这次出去就金盆洗手了。你山西老表?”那眼镜大叔拉着戏腔说道。 “阎锡山的老乡,俺叫阎云西!”那光头大汉哈哈一笑。 “阎老西呀,犯啥事了?”那眼镜大叔问道。 “喝醉了,跟别人干了一架,把别人头打破了。”那阎云西说道。 “喝酒可以,打架就不对!身体发肤都是父母给的,动手时可要想想父母养大你的不易呀!”那眼镜大叔又有模有样地说道。 “俺这不就是喝醉了,喝得脑子迷迷瞪瞪的,一下就干了仗。大哥问下,打架要关多长时间?”那山西大汉说道。 “看情节,一般五到十天。”那大叔说道。 “那就当放个长假自在自在,在工地上扎钢筋累得腰酸脖疼的。”那山西大汉笑呵呵地说道。 “在里面待几天你知道自在不自在了!小伙子你咋进来了?看你还像学生。” “我也是打架。我们卖东西给别人,那人到店里找事,我就反击了,结果下手有点重,那两人一下被我打伤了。” “小伙子,你一下搞定两个,还挺生猛的!”那山西大汉笑道。 “生活可不是武侠小说呀,伤了人可要负责的,懂这个道理了吗?”那眼镜大叔又教科书一般地说道。 后来眼镜大叔和阎云西陆续被带进审讯室。眼镜大叔赌博罚款2000,行政拘留10日;阎云西打架斗殴,行政拘留十日。 11点钟左右办事人员把他叫进审讯室,拿了几份文件给他看,最后他搞明白一个事实:双方发生经济纠纷,双方互殴,他把别人打成轻伤……。 “小伙子,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先报警处理,就算是别人不对,也绝对不要义气用事!如果把别人打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白了吗?”那老警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像小学生一般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那老警长最后递过来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他看了下重点:拘留10日,罚款五百。 “那他们两个人呢?”他问道。 “他们也要按照相关规定接受处理。你这里签名确认、按手印。”那警察指着纸上几处签名处。 他心里有无限个不服,也只好“阿Q”地自我安慰到:人生免不了要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吧?谁让自己下手不分轻重呢? 接着他又被返回那小屋,三人又聊起来——那瘦子已被放了出去。 “几天呢?”那眼镜大叔问道。 “10天,罚款伍佰。”他悻悻地说道。他虽然嘴上不服但这结果下来反而让他轻松起来,就像水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也甭管这水是池塘的水还是太平洋的水了。 “很快就过去了,不就是十个白天十个黑夜。” 三人正聊,一个警察打开门拎着几个盒饭走进来:“你们几个吃饭啦。” 三人小心翼翼地从警长手里接过饭盒,那眼镜大叔打开饭盒笑呵呵地说道:“警长,伙食不错嘛,蛋炒饭呀!” 那警察并没有说话,笑一下抬起腿向门外走去。 “怎么没筷子呢?”他懵逼地问了一句。 “袋子下有塑料勺子,这里不允许用筷子的。”那眼镜大叔说道。 “还有这规矩呢?”那山西大汉问道。 “还不是为了大家好,有的人吞筷子自杀,有的人用筷子当武器,你们懂了吗?” 只见那山西大汉拿饭盒吃饭,一松手棉裤就溜下来——光溜溜的的屁股也就那么地露出来。 “老弟,裤上没扣?”那眼镜大叔笑着问道。 “没有咧,一根绳子栓着裤子,绳子按规定上交了!”那山西大汉尴尬地把裤子又拉好,蹲在了地上。 “裤衩也上交了?”那山西大叔继续笑道。 “不瞒你说,我是穷得连个裤衩都穿不起。” “啥年代了,还有裤衩都穿不起的。” “说笑了,俺在工地上干活,爬架子扎钢筋,上上下下穿个裤衩硌得蛋疼!” 他被那大汉逗得笑起来,难得的轻松起来。 他把米饭一点点送进自己嘴里,也终于惆怅起来:罚款的五百要怎么解决?挣的钱已所剩无几。找父亲更是不行!他肯定要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最后还得自己想办法!还有默默,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关着,她在家里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哭了很多鼻子,一直联系不上她,她肯定生气了,肯定担惊受怕,怎么办呢? “这屋子里真不是滋味,啥时离开这里?”那山西大汉吃完饭焦躁起来。 “估计晚上就到拘留所了。”那大叔笑道。 “还晚上?下午不送过去?。”那阎云西牢骚地说道。 “下午给咱们做个体检呢,看看有啥病?顺便给咱们治疗一下。”那眼镜大叔笑道。 “有这么好的事?”阎云西不相信地睁大眼睛。 “国家政策好,给咱们体检一下,看看咱们的身体不适合拘留。”那眼镜大叔又说道。 “不就是放几天假,玩几天嘛!还这么认真呢。”阎云西不以为然地笑道。 “我就喜欢山西老表,心宽量大!小兄弟,你看你愁的呀!就像要坐个十年八的,体验生活呗,一下就过去了!” 那眼镜大叔宽慰道。 “没什么了,只是朋友还在为我担心呢。”他说道。 “所里有电话,到时给你小情人打个电话就不就得了。”那眼镜大叔又笑道。 狭窄的房间,昏暗的灯光,紧张的氛围,让三个人疲惫不堪地靠着墙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个警官的声音:“起来了,起来了,都去体检了!” 三个人被领进一个小房间拿回随身物品,然后被人又押到一辆大巴上。 他昏昏沉沉地走到车上。车窗外的铁丝网,走来走动的警察,让他终于有了当囚徒的感觉。他脑子里却晃出电影中囚徒被救走的画面——那**应是先把车给炸翻,然后再跳出来几个持枪的蒙面大汗,一通扫射……。 路是颠簸的,大巴车是闷躁的,从不晕车的他,恶心得要呕吐了。 到了医院里,医护人员总是那么冷眼相对的——可那办事效率也非常高,体检的速度非常快,没十分钟他已体检完毕。 他站在过道里等着其它人,无聊地琢磨起来——过道的铁栅栏扎实不扎实,逃出去的概率有多大或者有没有人真地逃出去了。 这时几个头戴钢盔的的警察,押着一个脚戴镣铐人走进来——那人一看就像是杀人越货的重刑犯。那人突然就发疯地扭动身体,像头疯牛一般挣扎着,竟一下挣脱警察的手臂,头猛撞向了铁栅栏,只是栅栏晃了一下,那人的额头却被撞出血来。几个警察瞬时就英武地制服那人,那人“嗷嗷”地嚎叫着——那嚎叫的声音令人惊恐起来。 旁晚,他们下了大巴车来到一个大院子前。眼前是高高的围墙,高高的铁闸门,大铁门两侧站着荷枪实弹的警察。 他们从车上被带了下来,穿过两层铁门——那铁大门打开又合上的“吱嘎”声,刺得人的神经也不安起来。 他们就这样被带进了一个院子,后又被带进院子里的一个大房间——那房间陈列着十几个柜子,墙一角堆放着大批的棉被衣物等。 这时里面一个狱警走进来严肃地喊道:“所有人都听好了,把身上所有衣服脱掉,把所有物品寄存在你们前面的柜子里。钱就带在身上办卡用,然后锁好门记好柜子的编号,来我这里登记!” “内衣要脱吗?”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按照相关规定,所有衣物都要放进储存柜里。”那个狱警又严厉地说道。 所有人都利索地脱起衣服,几十个人一下就脱得赤条条地,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抖动起来。 “排成两列!按照顺序拿生活用品”那狱警严厉地喊道。 在这威严的氛围中,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地齐刷刷排好站好。他看着身前十几个大腹便便的赤身胖子,那扭捏无比的姿势,那实在缺少美感的裸体,实在憋不住“噗嗤”地笑出来…… 屋子里本来是肃穆沉闷的,他这并不大的笑声却让气氛活跃也尴尬起来。 “你,站出来!”那个狱警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他。 他低下头,兢兢地走出。 “有什么好笑的?” “我身上一下有点痒。”他惶惶地找了个理由。 “还痒不痒?“那狱警一橡胶棒打在他屁股上,他屁股是火辣辣地疼。 “你们都听好了!你们来这里就是来接受教育改造的!不管你们以前在外面怎么样,在这里都要把你们的坏习惯统统收起来,听懂了没有?”那狱警喊道。 “懂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其它人一起齐声说道。 “入列!”那狱警又严厉喊了一句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队里,对自己那神经质的笑无比无奈起来——真他妈有病!在最不应该笑的时候却偏偏笑了出来。 五分钟后他领到了生活物品:一个收纳箱、两套冬天的囚服、一双布鞋、一床棉被、一个白色塑料大碗、一只塑料勺子,一支无柄牙刷。 “大家现在穿好衣服,把其他东西放进收纳箱,收纳箱放在脚前面,排成两队,听领导讲话!”那狱警又喊道。 所有人都十分快速穿好囚服,整整齐齐排好队——就算以前在外面多骄横的人,在这威严肃穆的环境里都乖巧起来。 “大家都听好了,既然来到这里,多多少少都是犯了些错误,那就要服从所里的管理,安安心心接受教育,认认真真反省自己的过错,改过从新!我还是那句话,平平安安的进来,平平安安的出去!”领导铿锵有力地说完,下面响起掌声。 另外一名办事人员接着讲道: “大家都注意听一下,拘留所的伙食是免费的,但除了伙食意外的其它东西都是收费的 ,比方说毛巾、牙膏、纸巾、洗发水、香皂这些生活必备品都是要收费的。一会你们统一跟我到后勤室办卡。没有生活费的,用后勤室的公用电话通知家属明天带生活费过来。还有现在天气比较冷,所里条件有限,如果怕冷的就让家里人送点毛衣保暖内衣过来。送的衣服上都不要有带拉锁、绳子、纽扣、金属一类的东西!都听懂了吗?” “管教你好,这里允许探视吗?”有人小声问道。 “因大家关押时间较短,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探视。” “可以打电话吗?” “有特殊情况可以申请打电话!” 他从口袋里找到阮静文塞给他的钱和那张纸条,跟着其它人向后勤中心走去。 “老弟能先借给俺50吗?俺毛钱都没带!出去就给你。”阎云西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这里有两百,给你拿一百了。”他拿出一张一百的给了阎云西。 “老弟,真太谢谢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那阎云西感动地说道。 他办好卡跟在七八个人后面等公用电话。他并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个事情,也不想让许默替他担惊受怕,他只能给阮静文打电话了。 “阮静文吗?”他看着纸条拨了阮静文的电话。 “是我,怎么样?你还好吗?你现在哪里?我好担心你!现在出来了吗?我到派出所说你已不在那里了。” 阮静文电话里急急地道。 “没什么,拘留10天,罚款500。” “怎么这样呀?”阮静文说道。 “别去了,我字都签了!谁让我脑子犯二,把人家打伤了。” “什么时候能去探视?我给你带生活费来,罚款我一并交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谢谢的话了,你看我没给你帮什么忙又给你添麻烦,等我出去了钱一并给你。”他眼眶也湿润了——人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有人能相信你能伸出一双热情的手来,那是何等的情谊! “不要再提钱的事!几点到拘留所合适?” “就明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 “你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我明天会准时达到的。”阮静文的声音又哽咽了 ………… 他们穿着土黄色的囚服排着长队,在管教的带领下分散到各拘留室。他和山西大汉阎云西分配到四号拘留室,那眼镜大哥被却分配到别的拘留室了——他有点怅然了,他很希望能和那眼睛大叔分在一起,听他说说笑笑,那拘留所里的时光总也好过一些。 管教手里拿着两大串钥匙,找到其中两把打开4号拘留室的两道铁门——那门又窄又矮,他低下头才能走进去。 他症症地踏进室内,一股被褥的霉味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鼻而来。房间里一条长长的床铺,床铺上坐着十几号人,眼神木讷地盯着他们。他瞟了一眼,有的人脖子上刺了纹身,有的人表情狰狞凶狠,有的人留着络腮胡须,有的人贼眉鼠眼……里面的人清一色的土黄色囚服,唯独有两个人囚服外还罩着红马甲。 床铺边有一条窄窄的过道,他和阎云西走进过道,眼镜搜寻着床铺上的空位。 “新来的人,到里面去。”一个穿红马甲的人指着隔墙中间的门洞说道。 原来这拘留室是两间布局同样的房子,穿过墙中间的门洞就到另外一间房子里。里面也是长长的床铺,床铺上坐着七八号人,靠近屋子最里面的两个位置是空着的。 他们二人把收纳箱扔到床铺上,就闻到厕所消毒水和尿酸混合的味道。原来最里面的角落有个无遮挡的蹲便器。 “我日!露个大屁股谁能屙得出来?”那阎云西闷闷地说道。 “屙不出来就别屙,免得臭死人。”旁边一个皮肤白净的胖大叔笑着说道。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也是戴一副眼镜,身高马大面相却异常慈善。 “小兄弟我睡厕所旁边,你们学生都爱干净!估计受不了这味。”阎云西没等他再说话,就把被褥铺了上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他说道。 “我在老家天天睡牛棚,习惯这味了。再说谁球哪里不都一样?里面这位置还宽松点,我还喜欢睡里面。” 那阎云西把被子一铺就躺下来,懒洋洋地躺下来——经过一天的精神折磨,两人都异常疲倦了。 “老弟,你咋不懂纪律呢?赶紧起来!”旁边那胖大叔说道。 “咋还不让睡觉咧?” “赶紧起来!现在不是睡觉时间!”隔壁穿红马甲的一人进来严厉地说道。 阎云西憨头憨脑地从床上不情愿地爬起来。 “所有人都过来,开个会!”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 “快点过来!听号长讲话!”刚才那穿红背心的人对着这边的人说道。 拘留室二十来人坐在一条通铺上,开始了他进拘留所的第一次集体大会。 “欢迎号长讲话,鼓掌!”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叫起来,所有的人都卖力鼓起掌。 只见一个络腮胡子,表情凶狠的人站起来。那人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没有露出表情就让人感觉面目狰狞。 只见他高昂着头,对着天花板斜着眼睛歪着嘴巴,然后高声说道:“既然人都齐了,就讲几句!既然来了,我再强调一遍,拘留所不是让你们进来享福的!不是住宾馆酒店,说直白点就是让你们改造反省的,所以都老老实实遵守里面的纪律。我说句本不当说的,无证驾驶的就去考个驾照!用假币的就把假币烧到坟上!嫖娼的就花点钱用点心找个老婆!打架斗殴的别他妈意气用事,下手有点轻重,想想别人的死活!偷鸡摸狗的就别当梁上君子了,摔残了就他妈不划算了!赌博的,手痒了就练练拳击健健身或者把手放到火上烤烤!还有你们新来的不懂规矩!值日的会把这里的纪律传达给你们,别犯了错又说这也不知道哪也不知道。” 号长讲完,在值日人员诲人不倦的指导下,他终于明白了拘留室里的若干军规:7点钟铃响,起床、洗脸、刷牙、大小便;8点吃早餐,吃完早餐整理内务——内务干净整齐达到军队的标准;9点钟全部腰挺直,队排成一条线,精神昂扬地接受管教检查,管教进来热情大喊:管教好!管教辛苦了;9:30分在号长带领下背诵拘留所章规——背诵完毕,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主要唱爱国主义歌曲);10点半自由活动,就是想吹牛皮的吹牛皮,想发呆的就发呆;11:30吃中午饭!13点铃声又会响起,响起就休息;15点起床,自由活动;16点集体放风,听所长训话,接受思想政治教育;18点准时吃晚饭;19点看电视,中央一台新闻联播;21点准时睡觉。 他也知道了穿红马甲的就是每天的值日人员,值日生的具体工作也也做了详细安排: 第一、每天四人值日,人员由室内全体人员轮流执行;第二、值日人员每晚负责大家安全,每晚两班、每班两人;第三、值班人员负责每天室内卫生,督促大家整理内务,达到拘留所要求的标准。 他也明白了号长就相当于拘留室的老大,所有纪律都由号长监督执行,由号长向管教汇报! “我给你们新来的说三点重要的:第一,拉屎要边拉边冲水,别让味道散发出来;第二,明天早上认真看看别人是怎么做卫生的,怎么叠被子的,别叠得歪歪扭扭的,被管教屌;第三,向你们新来的讲一下,大家同吃同喝同住,新来的早上就多买点榨菜、豆腐乳了,给大家都吃点,也不贵!别不懂规矩,自己天天吃别人的。”号长旁一个随从继续说道。 三个人轮番轰炸完,这次会议终于就那么结束了。一结束他就感觉肚饿起来——中午一点炒饭早已消化殆尽。 这时候电视突然开了,电视新闻联播里正播着海湾战争。没想到这司空见惯的画面,让里面十五六人物以类聚,乐此不倦地欣赏起来。 他趁着别人看电视的功夫靠在里屋的墙上休息,阎云西也靠在墙上休息。 “老弟饿着肚子,咋整?要不要申请一下。”阎云西问道。 “算了,将就一下了。”他回了一句。 这时候拘留室的喇叭向了:4号拘留室注意了,不要东倒西歪在床上!马上坐起来! “你们俩真不懂规矩,赶紧坐好了!”旁边的胖子紧张地说道。 “靠到墙上眯一会都不行!”阎云西骂着,直起身子来。 他闭着眼睛,昏沉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傻逼,喇叭上都叫了,还靠着墙睡觉!”号长骂着走进来。 他倏然醒来,敏感和自尊让他本能地个号长来了个怒目对视。 “小样!犯了错,还说不得你呀!”那号长卷起袖子,一副马上要干仗的气势。 阎云西急忙从床上站起拉着号长,满脸堆笑地道:“老大!他是学生,不懂事,你别计较,你大人不计学生过呀!”又过来拽着他说道:“小兄弟,别这么执拗呀,现在可是在拘留所呀。” 一句话提醒了他,他低下头来,他也并不想和这满嘴喷粪的人过多纠缠——那警长语重心长的话,多多少少起到了点警示作用。 “你牛逼,等着好了!”那号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你这小兄弟,真不懂事,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号长,以后你们可要注意点!”他旁边的胖大叔极其小声地说道。 “我们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谢谢老哥提醒呀!”阎云西笑呵呵地说道。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要不就坐着,要不就是站着;坐得久了屁股疼,站得久了就腿疼;闲着的人就是百无聊赖地走走坐坐!坐坐走走!看电视确实成了这里面最好的娱乐方式。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和大多人一样百无聊赖。他眼睛打量着四周,他学的专业知识和画素描的洞察力,让他脑子转起来:这房子有多高?6米还是6.3米呢?按这2米高的门洞比列应该是6米差不多;长的两面墙上贴着所里的规章制度,正对床铺那面墙还挂了一个钟,时间正是七点一刻,短的两面墙上就是那用来采光的窗户;这床位铺的木板子,是松木的还是杉木的?看着纹路应该是松木的;这一个床位多宽?80公分,还是85公分?一块木板20公分,一个床位分界线是四块木板,那床位顶多80公分;这睡觉的木板子是怎么固定在水泥台上的?是用大铁钉上去的吗?那肯定要提预前埋个木塞;这三米高的地方怎么还有个平台,还有栏杆?应该是用来在上面巡视的;这一间房有多长?这边10个床位加一个1.5的卫生间,应该9.5长;这一间放多宽呢?一个床位2米长,一个小通道0.8米宽,就是2.8米宽;这厕所边水槽上的水龙头怎么都是塑料的?原来是怕有人用铁龙头撞伤了自己;这水槽上的毛巾挂的真整齐,都是三角状的,是怎么叠的?明天还要学习;铺上的被子,叠得真整齐,真像菜刀切的豆腐块一般,到底是怎么叠的?怎么才能像豆腐块呢;这地上布鞋也都是摆得整整齐齐的,鞋头朝外鞋跟朝内,看来这要求很是严格;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每天都用抹布细细擦过;两间房中间的墙上做了壁龛,壁龛上面两层整整齐齐摆满了塑料瓶装的咸菜,豆腐乳,辣椒酱——看来是前面的人买的;壁龛再下面两层摆着整齐的塑料大碗——就是他下午领到的那种;壁龛最下面一层放着牙膏,一包包的洗发精,还有那种无柄牙刷——壁龛里的所有东西显然经过特意摆放,每一个东西都出现在它应有的位置上。 他踱着步,无聊地又打量起里面的人——大多数人有说有笑,显然已适应了拘留所的生活环境;只有少数几个人,愁眉苦脸像要自杀一般,应该和他们一样都是新来的;他旁边的临近床位,还坐着个高高大大的年青人,他满脸络腮胡一副凶猛残忍的模样,只是眼神痴痴醉醉懵懵懂懂。 没多久那“络腮胡”青年起身来到蹲便器前,其它人见状自觉地走到隔壁房间。没一会,就有鼻子灵敏的人开骂:傻逼,快把人臭死了!;还有人捂着鼻子骂道,真他妈臭,比猪拉的屎还臭! 他担心马上会爆发一场冲突,然而事实上并没有。那“络腮胡”青年就像没听到一般,方便完后继续坐在床头发傻发呆。 “你们新来的现在洗个澡,消消毒。”一个穿红马甲的值日生进来说道。 “听到了,马上就去!”阎云西顺从地说着,利索地脱了衣服来到蹲便器前,拧开洗澡用的水阀,水从一个管口冲出来。 “我日!这水有点冷呀。”阎云西光着大屁股急急折回到床上。 “阎大哥,你要怕冷我先洗吧。”他无所谓地脱掉衣服,赤身走到洗澡处拧开水阀。由于没吃晚饭,他缺乏热量的身体在冷水下起了鸡皮疙瘩,一下就颤抖起来! “小兄弟,你可真是铁打的!”阎云西叫道。 “习惯了。” 他洗完澡身上倒清爽了不少,可只是没有毛巾擦拭,寒冷让他浑身如冰! “小伙子接着。”那胖大叔扔过来一条新毛巾。 “谢谢你了,大叔!”他拿起毛巾擦起来——真没有想到,真的处处都有好人。 “没啥,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那胖大叔说道。 阎云西再次走到水管下面,象征性地快速洗吧了一下,就赶紧穿好囚服。 “真他娘地冷呀!”阎云西瑟瑟地抱着发抖。 “大哥,这里有热水喝吗?”他擦干净头发,把毛巾扔还回去。 “现在没有,要等到明天十点半。每天十点半有人送热水过来。” 他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喝水,干渴的喉咙让他来到水槽前拧开水龙头喝起来,喝起那冰冷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自来水。 睡觉的铃声终于响起,除了穿红马甲的值日生,其它所有人都躺了下来,裹紧了被子。他又冷又饿地钻进被子,囚服也没有脱,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疲劳让他十分钟就入了梦乡。 第三十七章 一个气宇轩昂的绅士,西装革履,干净利索。 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一袭白裙,优雅端庄。 绅士和女孩前面有一栋大厦,一栋科幻电影中才有的大厦。 那大厦高耸入云,如梦似幻。 那绅士带着那女孩走入大厦。绅士按了大厦最高楼层的按钮,电梯飞一般向上驶去。 电梯门开,绅士的眼光有些诧异,似不认识这地方一般。 “是这地方吗?”那女孩问道。 绅士又确认了电梯里的楼层数字——的确是最高层。 “应该是。”绅士应该这样回答的。 绅士带着女孩疑惑不解地走了进去。这大厅豪华无比,地面是瑰丽的大理石,走廊里矗立着雄壮的大理石圆柱,天花是教堂式样的穹顶,墙壁到处绘着壁画,画中肌肉成块的男青年随处可见——那画的内容似是米可朗基罗的《最后审判》。 绅士奇怪地边走边看——这地方似乎来过又似乎很陌生。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微微含笑的女侍者。 “你好,这里是天正建筑设计事务所吗?”绅士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是,这里是天成设计事务所。”女侍者含笑回道。 那白裙长发的靓女疑惑不解地看着绅士。绅士也疑惑不解地呆住了:难道有人冒名顶替他的公司? “你们公司的经理是谁?”绅士问旁边的女侍者。 “墙上那副画就是我们公司经理。”女侍者指着墙面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戴金色眼镜,戴金表的人——绅士看到画中人,内心却不安起来。 “是这人吗?这人我很熟悉的,你也要给我介绍他吗?他确实挺不错。”那女孩有些赞赏地笑了。 这笑容却让绅士痛苦,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他再次看了看本子上记录——没有错!确实是大厦的最高层。他带着这女孩就是见他无比熟悉的那个人,可这人为什么不在这里?他脑海里出现一个他的黑白色照片——那照片上的男子一脸肃穆,英俊富有神气 “这里是大厦的最高层吗?”绅士又问那女侍者。 “是呀,不过这楼上还有一个隔层。”那女侍说道。 “从哪里可以上去?”绅士又问道 “那里有个楼梯,可以从那里上去,”女侍者指着一个旋转楼梯说道。 他望去,那楼梯很窄很高很险,楼梯踏步竟是用一块块透明玻璃做成的,楼梯扶手也是透明的。他还是走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没想到的那玻璃楼梯竟延伸到大厦外面去。他一步步地沿着楼梯,走到了大厦外面,整个人就像在空中漫步一般……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到大厦的最顶端了,他眼睛朝下看去,大厦高得竟看不到地面!他心惊肉跳起来…… 绅士终于又来到室内,那室内点满了蜡烛 。黄色的烛光照亮了屋子,屋子里温馨安静。屋内的墙壁装饰着一条条质朴的杉木板,杉木板上挂着很多油画——这油画他都有些眼熟,却又是模糊不清的。这个地方让绅士心安了很多,这个地方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绅士脑子里又闪现出那个他要来找的人,他就是要让那女孩知道那人取得的成就——那人真不是个一穷二白的人,甚至这所大厦都是那人设计的!可那人又去哪里了?他在里面搜寻着,不见任何人影,他眼前一下又黑了。 当他的眼睛再次能看到,周围却是空荡荡的——墙上的木板,木板上那些画都没有了……所有的都没有了,周围只剩下透明的玻璃窗,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忽然就起了大风,风竟然很大,吹的整栋楼都晃动起来。他心慌了,因为脚下已站立不稳了。那玻璃窗的四方格子在大风中一会变大一会变小,被大风挤压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他惊恐万状,想到那大楼要坍塌了——可奇怪的是风尽管再大,那楼晃得再厉害却始终没有垮掉。 他又到了楼下,楼下却安安稳稳就像平地一样。他去找那女孩,却发现那女孩沿着透明的楼梯已上到很高的地方了。 他惊恐地叫着她,想告诉她上面很危险,可自己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又突然黑暗起来,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在黑暗中竭力地搜寻那女孩,可什么都看不到,看不清楚…… 他又看清楚了,自己竟然在大厦的塔尖!脚下是悬空的,他双手正死死地抱着塔尖一条细细的铁杆! 满世界怎么都是红色的水!周围的一切全淹没在水里。那红色的水翻起比山还高的浪,铺天盖地卷过来!那高耸入云的大厦一下就被淹没在大水里。他拽着大厦塔尖细细的一个杆子,就像一个带子在水中飘荡,直直地飘荡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抓紧那个细杆子……却无论如何也拽不住那个杆子,他被卷进水中,卷进红色的水里……水里怎么有个正下沉的白衣女子……那女子在红色的水中慢慢下沉……啊!他一定是见过…… “默默!默默!……” 他大叫两声惊醒来,从睡梦里惊醒来!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原来被子在头上盖着! 拘留室的灯白刺刺地照着,墙上的钟指向凌晨一点,穿红马甲的两人如游魂般走着。他再也睡不着了,那孤独悲伤的情绪袭了过来:默默在家到底怎么样了?或许自己真就是一个笑话!真就是天地间随风漂的叶子,什么都把握不住,什么也无法把握。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为了付出爱吗,可这爱有意义吗?这爱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苍白无力!那么让人无法信服!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能去说服别人吗…… “到时间了,起来值日!”穿红马甲的值日生叫着旁边的那位胖大叔。 “这么快呀!”胖大叔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大叔,我帮你执勤吧。”他坐起来说道。 “小老弟,太谢谢了!太感谢你了!我困得眼都睁不开呢。”那胖大叔高兴地把红马甲递到他手里。 “大叔,别客气,我正好睡不着,起来走走。” “小兄弟,辛苦你了!来吃几个火腿肠,垫垫肚子。”那胖大叔从收纳箱里,找到几条火腿肠扔过来,然后又躺在铺上美滋滋地睡了。 “阎大哥,醒醒,快醒醒。”他拍着闫云西的肩膀小声说道。 “啥事呀?”阎云西睁开眼睛。 “有火腿肠吃呀。” “我日,火腿肠呀!”阎云西一屁股坐起来,咬开塑料袋,就把火腿肠塞进嘴巴里。 “小老弟,你可真是活菩萨呀!我就快要当饿死鬼了。”阎云西说了第二句话,第二条火腿肠已塞到嘴巴里。 “四号拘留室,值日人员不要和其它人员交头接耳,影响其它人休息!”拘留室的喇叭响起来。 阎云西嘴巴里还有半条火腿肠就急忙倒在床上,钻进被子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穿好红马甲和另外一个穿红马甲的人,开始了下半夜的守卫任务——那人正是离他两个床位远的络腮胡青年。 那百无聊赖的时间开始,他却想起了“等待戈多”的荒诞剧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 他们就这样来回走起来,来回神游起来。一个人从过道前面走都后面,一个就从过道后面走到前面……两人就这样晃悠着,这一刻无聊的青春伴随着走动的脚步被打发走了。 晃悠一个小时,两人坐在两个塑料凳子上对视,与其说对视不如说是痴痴地把对方当空气一样看着。 后来他又瞌睡起来,眼皮子也睁不开了,晃悠晃悠只差要栽倒在地上了。 他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洗脸——冰冷的水刺在他脸上,才让他清醒了那么一点点。 他还没有洗完,就听到“扑通”一声闷响,他回头望去——原来那坐在凳子上的络腮男青年一头栽倒了墙上,那人站起来却龇牙咧嘴地傻笑起来。 五个半小时的时间,终于在左晃右晃,坐下站起,半睡半醒中结束了。7点钟起床铃声响起,美好的一天终于开始了。 床上的人虽打着哈欠,还是从床上准时无误地坐起穿衣……几个人在水槽边洗脸刷牙,几个人开始叠被子,几个人厕所边不断杀猪一样地催促着! “你们新来的,最关键的就是要学学怎么叠被子的。这里每天都要检查内务,被子不像豆腐块就挨骂了。”那胖大叔笑着说道。 “大叔,你教教我们呗。”他对那胖大叔说道。 “跟着我,一步步来,可别操之过急。”那大叔有模有样地叠起来。 他和阎云西也像模像样地学起来,可怎么叠棱角都不分明。 “要这样,捏起一个褶皱!”那胖大叔走过来手把手地教起来。。 “这被子叠成个豆腐块真有点难!对我这笨手笨脚的人就太难了。”阎云西面露难色。 “慢慢看看,自己多叠几遍就会了!这所里有有要求的,所有的被子叠得大小都一样,都要四方四正,摆在床中间成一条直线,有一点歪斜都不行。看看我是怎么叠的,就照我这样叠就可以了!”那大叔又耐着性子,给他们示范了两次。 他和阎云西在这个胖大叔的指导下,叠了五六遍终于像模像样了。 “这大哥,你这斯文人,咋也关进来了?”阎云西问着那胖大叔、 “这些丑事就不提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下午就可以走了。”那大叔心情大好地说道。 “那好得很呢!以前我还想得美,管吃管住多好呀!谁知道进来才知道真不是滋味,一点都不自在呀。”阎云西叹气地说道。 “你才来,还不适应,过个连三天就适应了。”那胖大叔说道。 “吃饭了!吃饭了!动作慢了就没有了!”那隔壁间的号长扒着钢筋,在小窗户里看着外面。 窗外一个送饭的推车过来了。 里面的人都十分麻利地拿着塑料大碗,沿着铁门排起了长队,都十分默契地把塑料碗传递到门前面的号长那里。这时响起开锁声,门中间开了一个送饭的小窗口。 “报数!”号长把第一个碗递了出去,很快一碗稀米汤,一个小馒头被递了回来。 “1!”号长先叫道。 “2!”后面的人接着报起数来,报过的人就挤到前面去拿饭碗。 ………… 他看着碗里的米汤和手里的一个白馒头——感觉伙食真的还不错,至少比他初中早餐稀饭里的米还多,馒头也比初中时候的馒头还大。 “吃减肥粮了!吃减肥粮了!”有人叫道。 “把豆腐乳和榨菜都拿下来,都分着吃了!”号长叫着旁边的随从和白天值班的人员。 他也从瓶子里舀到一勺子豆腐乳,分到了一点咸菜——原来这里真是共产主义,所有人的下饭菜都是共享的。他为误会号长昨天的话而脸红了,他原本以为都是吃新来的——这新来的倒先得了早到的人的好处了。 这稀米汤里拌了腌豆腐乳,味道特别好!馒头里夹着咸菜也特有滋味——可享福享惯的人照样骂骂咧咧,照样嫌这嫌那的。 “老弟,我这稀饭还没吃!分你半碗,今天出去就吃好的了!”那胖大叔说道。 “那正好,我还不够吃。”他把碗递过去,那胖大叔给他分了大半碗。 他痛痛快快地喝起稀饭来,“吸溜吸溜”地猛喝起来——那滋味就像喝了仙浆琼露一般。 吃过早饭,洗了碗,大家就开始整理内务:叠被子的叠被子,叠衣服的便叠衣服,挂毛巾的就挂毛巾…… “你们换洗的另外一套衣服要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收纳箱里,背上的编号要叠在上面,收纳箱里的东西也要摆放整齐!大家都知道里面的规矩,每天都要严格检查违禁物品!”号长说完,开始指挥一个60多岁的值日大叔,搞起一间房的卫生,另外还有一个50多岁的人搞起另外一间房的卫生。 那60多岁的大叔脑子似乎不灵光动作也比较慢,号长在床铺上面已怒不可遏地臭骂好多遍,只差要动手打了。 他的软心肠,让他忍不住从铺上跳下来。 “大叔,我帮你一起搞卫生。”他拿起个旧毛巾擦起地板来。 “小伙子,谢谢你呀!” “不用,举手之劳。” “小伙子,看你还像学生呀。” “是呀,在市里上大学。” “学生要不要自行车?我那里还有几辆9成新的自行车。”那大叔听到他是学生就神秘地说道。 “你这偷车的死老鬼!到牢子了还想着销赃。”那号长在旁边讥笑道。 “老大,别说了!让监控听到了,警察又要找我追赃呢!那我这牢就白坐了。”那大叔慌张地说道。 “老鬼,偷了多少辆自行车了?有二十辆了吧?”那号长问道。 “可别乱说老大,我就是捡了两辆没人要的自行车。” “谁不知道谁呀?你们这群偷车的惯犯我还不知道?你说你这是第几次进拘留所?还不知道悔改呀?” “改!一定改!我这次出去一定改正错误。”那大叔小声说道。 “大叔,你出去可干点别的,就别想着偷车去了。”他说道。 “我也不想偷,岁数大了,几个子女也不养活!在城里找个事情,也没人要。”那大叔垂头丧气地说道。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偷东西呀!”他说道。 “别和这老鬼聊天了,让他赶紧收拾干净,一会管教就要来检查了。”那号长在上面不耐烦地说道。 8点40前号长又检查了内务情况,架子上没有趁三角形的毛巾号长自己动手叠了一次。8点50分所有的人都腰杆挺直,排成两队整整齐齐地坐在床上,接受管教的检阅。 大家估摸着都坐得腰酸背痛了,正在这时激动人心的开门声终于响,两名管教提着两大串钥匙进入了大家的眼睑。 “管教好,管教辛苦了!”坐在最前面的号长先大声喊起来。 “管教好,管教辛苦了!”后面的人齐声叫道。 “现4号拘留室在押人员——孙向发,向管教汇报:本拘留室应拘留22人,实到22人!报告完毕,报数!” “1、2、3……”从前到后一个个在押人员都高声报着。 “12!”一人高声喊道。 “12?”阎云西有点惊慌失措。 后面的人一下就乱了套,又有人忍不住窃笑。 “都严肃点!再报一次!”管教严厉地说道。 第二次终于没人报错了,所有的人报完直直地坐着,眼睛直直看着前面人的脑袋——拘留室里只听到管教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十分钟过后又听到了管教喊道: “卫生总体上搞得还不错,就是有几双被子叠得像垃圾一样。所有的人都再重新叠过一次!我一会再过来检查,如果还像现在一样,下午放风的时间就取消了。”管教说完走了出去。 “20号,7号床铺是谁的?走到前面来。”号长叫道。 阎云西和刚才打扫卫生的大叔战战兢兢地走到最前面去。 “老鬼,你真他妈比猪还笨,进来多少天了,这被子他妈的还叠不好!还有你这光头佬,脑子进水了,小学生的报数都报错!你们两个把被子重叠20遍,好好练练!其他人再重新叠过一次。” “老大这20遍,叠到吃午饭也叠不完呢。”阎云西委屈地说道。 “我让你叠你就叠,别他妈废话!”号长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也要重叠吗?”有几个人说问道。 “都重新叠过,刚才管教不是说了吗?这里面监控看得一清二楚的,你档下几根屌毛都能看得到!” 后面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又开始认真地叠起被子。那胖大叔又给阎云西演练了几遍,阎云西闷头闷脑地认真学习起来。 他在拘留室里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叠被子——没有一个折皱,没有一个偏差的棱角,四四方方真就像刀切的豆腐! “今天唱什么歌?《义勇军进行曲》还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号长的副手在前面问道。 “今天来个新歌吧。”下面有人说道。 “所里规定的5首歌,只有《歌唱祖国》唱得少。新来的李沐阳你不是学生吗?会不会唱?教教大家。”那尖嘴猴腮的人问道。 这首歌他自然是会唱的,正好他也想高歌一曲——以此驱散下沉闷的心情。就这样在这间拘留室里,他第一次当了音乐老师,第一次在这些在押人员前高昂地唱起,那些犯人倒是像是小学生一般学着,认真地唱着——哪怕满脸横肉的人学歌时也极其乖巧起来。 他有点懂了,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人可能天生都是善良的,可能在不同的环境下人才变得不同——不同的环境下动物才进化得不一样,能扛得住恶劣环境的就进化了,不能扛住的就灭亡了。 十点半自由活动时间刚到铁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了,号长从小窗口里接过10几张纸单子——那单子上罗列着拘留所出售的商品:毛巾、纸巾、香皂、洗发水、榨菜、豆腐乳、橄榄菜、辣椒酱等。 “新来的注意,要购买商品的就在商品后打钩备注好数量,把自己的名字和卡号登记在单子上,卡号和单子一起递出去就行了。”那尖嘴猴腮的人又叫起来。 “我今天要走了,卡里估计还有200多,全给兄弟们买下饭菜了!”那胖大叔笑着说道。 “真舍不得你呀,你教会了这么多人叠被子。” “还是大叔你好呀!”有的人伸出了指头。 “多买点橄榄菜,那个伴面条好吃。”有人叫道。 “豆腐乳没了,再来两罐豆腐乳。”又有人叫道。 他看了看单子上的产品,没有一样他觉得不贵的,到最后他在单子上勾了5包最实惠的榨菜以及必备的纸巾、毛巾、牙膏等。 中午的饭还是比他想象中的好——那还算稠的面条上,竟然漂起两块肥肉! 不过还是照样有多人抱怨多人饭剩。 “光头佬,你中午先别吃饭了,把被子叠合格了,再吃饭!”那号长在旁边叫到。 “我这不是叠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要叠?” “少几把啰嗦,看你那笨样子就烦。今天就是惩罚你,免得你明天还叠不好!” “我看到有欺负人的,还没看到有这么欺负人的!”他实在忍受不住地猛地站起来。 “李沐阳对吗?昨天事还没和你算,今天又他妈来挑事了。” “有本事你一起算!”他毫不在乎地说道。 “老大,我叠被子就是了——小兄弟别顶了!你给我操的哪门子心呢?”阎云西赶紧把他死拉硬拽到隔壁房间。 这里面的人似乎并不敢真正地动手打架,都是摆摆样子给人看看。 “明摆着欺负老实人!”他不爽地说道。 “咱老实人不就是让人欺负来着。他再牛逼还不是在这牢里待着?我都打听了,过不了几天就把他搞到看守所了,到时看他还能牛逼吗?” ………… 下午放风的情景和电影中放风的情景还不一样。这里的放风并不是在小院子里随便转悠,而是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听拘留所领导讲话,领导讲完又有专门的辅导员**国主义教育。 “昨天我们这里出了一个事故!7号拘留室一名在押人员,晚上光着脚上厕所,一下滑到在地,腿也摔骨折了!我翻来覆去地强调过上厕所一定要穿鞋,地上有水湿滑。我今天在这里再重复一遍,上厕所一定要穿鞋!都听到了没有?”所长在前面铿锵有力地讲道。 “听到了,我们一定遵守所长指示!”下面的人热烈地响应着。 他看到了昨天那戴眼镜的大叔,那大叔和他中间还隔着两个纵队。那大叔伸起大拇指向他笑了一笑,他只能象征性地摆动了下手臂。 原本他以为下午会见到阮静文的,却只收到了她送来的衣物——两件漂亮的针织毛衣。 放完风,他回到拘留室打开毛衣发现毛衣里有一张纸条:沐阳,只让把东西送进来,不让人进去见面。不知道这毛衣合身吗?罚款已帮你交了,生活费转了500到你卡里,照顾好自己,你出来的时我来接你!——静文。 他全没曾想一个女孩竟然对自己这么好,好到自己不能相信!他还发现一个事,那毛衣的针脚竟和他在医院里穿的毛衣完全一样——难道当时在医院里就是她吗?真的是她吗?为什么她对自己这么好呀……他脑海里不断地想着,不断地思考着依旧得不到答案。 这时拘留室的门又开了,狱警叫道:“周树林收拾好生活用品,过来签名。” “小兄弟,我先走了!终于解放了呀。”胖大叔喜气洋洋地端着收纳箱,向门口走去——狱警已经在门口守候着。 “好走呀!”他向那胖大叔挥着手。 那胖大叔走之前,把没用过的日用品,全都留给了他。 有的人一生可能只能见到一次,相逢的时间虽然很短暂,可这些人的善良始终会影响到别人,始终会留在别人的记忆里。 “我先走一步,兄弟们,你们就不送了呀!”那胖大叔向里面的人挥动着手走了出去。 “不送,不送!你好走呀!”里面几个人也热情地打了招呼。 拘留室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每天基本一成不变——唯独的变化是每天都有旧人走,每天都有新人来。 过了两天的适应期,这拘留所的生活真地开始无聊起来。他唯一的收获是知道了核桃长出来并不能直接吃的,长好的核桃还有一层青皮,还要经过脱皮烘烤等工序才成了能吃的的核桃——当然这些事都是山西的阎云西告诉他的;其它人讲的要么就是在赌场里出老千坑害老实人,要么就是去哪里赌博喝酒过瘾,要么就是说些极其无聊的色情笑话。 晚上吃过饭他在收拾毛衣,旁边那络腮胡青年坐过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大哥,你那毛衣可以借我穿一下吗?这晚上冷得没法睡觉呀。” “这毛衣是我朋友送来的——不过你要是冷,你就穿了。”他犹豫了一下,把一件毛衣扔了过去。 “谢谢大哥,你真是我的亲生父母。”那络腮胡青年笑呵呵地说道。 “你怎么进来的?”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络腮胡用手挡着嘴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怎么做这种事呀?”他问道。 “还是第一回,没成功就被逮住了。”那人捂住嘴巴极小声地来一句,生怕被别人听到一样。 “兄弟你这不划算呀!还没爽就被逮住了。”阎云西在旁边笑呵呵地说道。 “出去了,再也不干这事了。”那青年说道。 “你做什么工作的?”他继续问道。 “在羽毛球馆里扫地,我这脑子有问题智商低,别的事也做不了。”那人极其谦卑地说了一句。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外表极其高大凶猛的人,干的竟然是扫地的差事。 “智商低还能想到去***?”阎云西笑着问道。 “也不知道呀! 就是急得很,你们急不急呀?”那人又很小声地问道。 他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父母知道这个事吗?” “这事不敢告诉父母呀,告诉父母就要挨揍了!大哥以后多多照顾下小弟,这里面的人都叫我傻逼,唯独大哥你没叫过我傻逼。”那男青年极其讨好地说了一句。 他想笑又憋住了。他第一眼见到这人感觉至少是黑社会的角色,万没想到这人说话的卑微神态完全和他威风凛凛的外表不匹配,就像是威猛的泥头车配了一台摩托车发动机。 “我到底是不是傻逼呀?”那人又自言自语说道。 “兄弟,你不傻呀!你比那些真傻逼强多了。”他笑着说道。 “我日,你这智商不适合拘留呀!”阎云西笑着说道。 这时晚上休息的铃声响起,拘留室内的所有人立马都钻进了被子——如果稍微慢一点,那监控室的喇叭就勇猛无比地喊起来。 他穿着阮静文送的毛衣暖暖和和地钻在被子里,一天的疲劳终于能得到缓解释放。 ………… 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女孩,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孩——那女孩却又成了短发。 那女孩转过脸来——正是她的脸,正是他心中无限渴望的那张脸! 正当他痴痴看着那张无比娇媚的脸蛋时,却走过来一个青年。那青年有着长长的头发,穿得像王子一般——这人怎么长得像刘忆苦似的,他又懵逼了。 那男青年不屑一顾地对着他一笑,竟然在他面前挽起那女孩的手——亲热地挽起女孩的手,就这样两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向前方走去——他就像空气一般! 前方有一条绿色的河,河上停放一条白色的游轮。 他伤心起来,他看着他们无比亲密的样子不可名状地伤心起来。 他极想对那女孩说:我只有一个故事,你能不能听完这个故事再走好吗? 他太卑微了,他卑微得哭了。他不知道这个苍白无力的故事讲出来能打动那女孩吗?讲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可他仅有这一个故事了,而那男青年似乎什么都有,应有尽有——河边那白色的游轮也是他的。 他鼓起勇气在女孩后面缓缓讲起他的故事,他流着眼泪自言自语地讲着……他希望那女孩能停下来,能听一听他的故事……可那女孩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拉着那男青年的手渐渐远去了。 他又想钻进河里,躲进那模糊黑暗的水里。他找下水的地方,可找不到——河边要么被建筑挡住了,要么就是被栅栏围住了。 他远远地看到一个孩子,一个模糊的孩子就站在河边——他感觉他一定是在召唤他。他走了过去,那个小孩就面无表情地站在红色的河岸上。 他脱下衣服下到了河里,可并没有水流的感觉。他眼睛朝脚下看去,脚下并没有水!河里的水呢?河里的水怎么不见了?周围是空空的河岸,脚下是冰冷的白石头——那石头铺满了整个河道,石头上很多鱼正垂死挣扎地跳着;很多鱼已腐烂,那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他恶心得要呕吐了。 “河里的水到哪里了?这河里的水究竟去哪里?”他明明再问那孩子,却又似乎再问自己。 那小孩没有说话还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奇怪的是他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应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身上很脏,满身的腐臭味——这气味让他恶心呕吐……他要找水,找水冲洗掉这腐臭的味道。 昏暗中他又来到一个院子里——这院子好眼熟,土坯砌筑的院墙,院子前三间陈旧的瓦房,院子后三间幽暗的土屋子。 刚才那小孩竟然也站在这个院子里——昏沉的院子里没有阳光的院子里却晒满了麦子。 他想找水,他喉咙也渴起来。 他跟着那小孩来到院子后面一间屋子里,黑黑的屋子有一个大水缸——那水缸也很眼熟,那小孩用一个木瓢给他舀了一瓢水——啊!那水竟然是混浊不清的深红色,就像那河水一样! 啊!他惊惧……他惊惧地来到院子里……那小孩正在院子里翻麦子,屋子里传了一个女子惊恐的声音:“阳阳你在哪里?你快醒醒呀?阳阳你在哪里……” 那屋里的人呼唤他的人是谁?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贴切,似无数次听到过这样的呼唤。 那小孩呆呆地递给他一个黄色的纸条,那小孩嘴唇蠕动着,他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可他能读懂他的唇语:我娘病了,医生开了一个单子,我看不懂,你给我看看,好吗? 那纸上究竟是什么?那红色的符号他实在看不懂,他竭尽全力地去看还是看不懂——那黄色的纸上满是红色的符号,无法看清楚的符号! 他要离开这里,他必须要离开这个地方——这地方让他不安,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能帮我扛起这袋子吗?这麦袋子好沉!”那少年背着个大大的麦袋子,嘴唇蠕动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好沉,好沉!”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呀,熟悉得似乎是从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 那麦袋子一下到了自己身上……真的好沉,好沉——太沉了,似乎要把他压垮……他咬着牙,坚持着——这麦袋子究竟有多沉呢?100斤、120斤140斤……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压得他无法呼吸…… “啊!”他终于醒了过来,邻床络腮胡青年的大胳膊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挪开他的胳膊,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 那小孩蠕动的嘴唇——那不就是他小时对着父亲要说话却又不敢说话时的样子吗?那院子晒小孩不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吗?小时候自己经常院子里晒麦子,咬着牙搬着能把自己都压垮的麦袋子——可那院子不是他家的院子。那小屋里呼唤他的女子是谁呢?真的是他母亲吗?可是当他到了能晒小麦的年龄,母亲早就不在自己身边了——如果不是母亲又能是谁呀?那黄色的纸,纸上的红色符号——这纸分明是避邪的灵符或者是村里人用的一种火纸呀!母亲真的疯了吗?真的就像村子里的传言——母亲就是个疯子……真的是这样吗?他抽泣起来,难受地抽泣起来,他难受得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揪着自己的耳朵,牙齿颤抖着——那恐惧和无助像要把他撕裂一般。 第三十八章 自李沐阳进拘留所的当天,赵天成和张燃愉悦了,晚上就进了KTV醉得一塌糊涂。 赵天成痛快了,一想到自己受的委屈,一想到为被欺骗的青春美少女报了仇,就痛快了;张燃也痛快了,压抑几个星期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他就如枯树发了新芽。 “喝!为我们的胜利干杯!”赵天成高叫道。 “喝!真痛快,把这二杆子送去吃牢饭,真痛快呀!默默呀,默默,哥哥终于给你出了口恶气!”张燃不亦乐乎地说道。 “怎么叫默默呢?要叫嫂子知道吗?”赵天成不爽地训斥道。 “你他妈算老几呀!你是默默什么人呀?老子以前忍着你是看着默默的面子,现在你屁都不是一个。”张燃骂骂咧咧地回应道。 “你有种!你他妈有种!”赵天成说道 “老子就有种了,早看你不顺眼想收拾你了!没有你默默早就成我的人了。”那张燃说完就一拳打向赵天成。 ………… 赵天成带走的两人都是老赵的贴身侍卫,老赵一打电话就知道了什么事——老板总比老板儿子要重要。 赵天成刚满脸淤青地从KTV走出来,就接到了老爸的电话。 “你赶紧带你周哥孙叔回来,那事就完了!”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那个学生先动手的!” “我不想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了,你孙叔都和我讲啦,你们三人专门跑到外地去欺负一个学生,你们像话吗!” “爸你不知道呀!那人是一个流氓,专门欺负女孩的流氓!我这不就是想教训教训他!” “你是公安局的?还是法院的?人家要是犯法了有警察法院去处理,你瞎操什么心!赶紧回来。” “爸,你不知道呀!他在学校专门勾搭默默,我看不下去了,就来教训教训他。” “你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你是不是又喝酒了?自己不检讨检讨?” “爸,你就忍心你未来的儿媳妇被别人抢走了?” “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没有理想没有追求,整天就是懒懒散散浑浑噩噩,酒肉朋友一大堆。人家默默不喜欢你我看也很正常,谁家女孩能喜欢一个毫无抱负的青年!”赵父训斥着。 “爸,我已准备好了民事赔偿资料,等那学生赔了医疗费我就回去了!”赵天成刚受了委屈,想把一肚子的委屈发泄到李沐阳身上。 “你这不是瞎胡闹,三人跑去欺负一个学生,被人家打伤了还要去起诉。如果这事调查清楚了,你担当的起吗?你不要说了,赶紧到局子里把案子撤了,给那个学生赔点钱道个歉,这事就完了!” “爸,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给我听好了!你记住爸爸今天和你说的话!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爸爸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你这两年上了大学,爸爸以为你都成人了,对你疏于管教,这都是爸爸的过失。从下个学期开始,你的生活费由我每个月来安排。你妈太溺爱你了,把你看惯成什么样了,带着两个人到外地打架斗殴。幸好没出大事,出了大事情还得了?你要是不去,我让孙叔和周哥明天到公安局去把案撤了。” 赵天成不敢再吱声了,他太了解他老爸的脾气了——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每个月给他二百块饭钱,那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许默到家已有四天,她向李沐阳宿舍打了无数个电话就是打不通。 “李沐阳呀,李沐阳呀,你这个傻大个究竟在干吗?是不是把我忘记了!不会吧?几天没见面就把我忘了……或许是宿舍电话坏了,那你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呀,你就不能给我打电话吗?”她郁闷地想着。 “妈,这几天有人打电话找我吗?”她问道。 “哪里有人打你电话——对了,刚才天成打电话找你,说是从外地给你带礼物回来了,你过去见见他。” “妈,我不都和你说了呀,我已经决定和他分手了!” “你这个死丫头,什么事情都能顺着你,就这个事情不行,除非我不是你妈了!” “妈,你都不能听听我的吗!” “反正就是不行。” ………… 赵天成的礼物就是那些照片,许默没有去见他,他却发到了许默的邮箱。 许默看过后,就订了去学校的机票。 第三十九章 他正在拘留室里发呆,想着号长下一步会怎么继续吹毛求疵,怎么继续为难他,这时拘留室的铁门却突然开了。 “李沐阳收拾生好生活用品,出来登记。”狱警手里拿着一摞表格叫道。 “是叫我吗?”他以为耳朵听错了。 “李沐阳收拾好物品,出来登记!”门口的狱警又高叫了一声。 “快点!没听到呀,出狱了!”号长进来叫道。 “我还没到时间呢,咋回事呢?”他忐忑不安地快速收拾好东西,拿着收纳箱向门口走去。 “兄弟要走了?这么快!一个星期后到华贸城建筑工地找我呀。你去问那里的包工头,说我的名字,他们都知道我!我们到时候好好聚聚喝一壶呀。”阎云西在后边说道。 “阎大哥,你好好保重。”他回头说道。 “快点签名了,出所了!”狱警不耐烦地催着他。 “大哥你的毛衣!大哥小弟我在……什么地方上班?我想不起来了……”那“络腮胡”青年把毛衣递给绞尽脑汁地想着。 “老弟你别想了,天涯何处不相逢呀!”他接过毛衣,就要走出。 “对,我就在天涯羽毛球馆打扫卫生,你去打球我就让老板给你免单。”那络腮胡青年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你出去后好好做人,别在做那种事了。”他挥手说道。 “好的,一定照办!”那络腮胡青年说道。 “我走了,阎哥照顾照顾这个小老弟。” “没问题,一定!老弟到时记着来找我,钱我一并拿给你。” 他走到门口,狱警递过一张行政处罚撤销决定书。 他接过来扫了一眼——大意是原告撤销了对他的控诉,经行政复议后决定撤销对他的处罚。 “真的可以放我出去了?”他不相信地问道。 “还想再多蹲几天吗?快在这里签名,”那预警指着表格上一个签名的地方。 他笑着,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我靠!老天爷又开了一次眼! 他跟着狱警来到更衣室递交了生活用品,找到了他的储存柜——他拿钥匙的手甚至插了三次才插到锁孔里。 办完了手续,狱警带着他穿过来时的两道大铁门——这次是把他“哐当”地锁在了门外。 他呼吸着外面自由新鲜的空气,他抬头欣喜地看着:头顶上的云也陌生了,脚下的地面也不一样了,路边行驶而过的车辆也变得贴切起来…… 他恍如隔世地看着想着——真的出来了,真的自由了! 他又不相信地回头看那大铁门——确实在门外面,门口依旧站着那两个威严的警察。 “李沐阳!李沐阳!是你吗!”后面传来阮静文激动的声音。 他一转身,阮文静就扑进他怀里——那飒爽英姿的女生憔悴了很多,热泪也挂在脸颊上。 “怎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出来了呀。”他拍着她肩膀高兴地说道。 “你快把我担心死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又多担心你吗……还好你现在出来了!” “你一直在外边等我吗?” “反正我天天也没什么事,在店子里也急得慌还不如到外面转转。”阮静文的脸色有点发红了。 “要是我被关个十天八天的,你十天都要来呀?” “来喝点水吧,看你才进去几天就瘦了呀。”阮静文递过来一个热水壶。 “真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出来了。”他拿着水瓶大口地喝起水。 “这还不好吗?说明天佑好人呢” “估计是里面搞错了,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赶紧走吧。”他调侃着拽起阮静文的胳膊。 “等一下,我帮你把鞋带系一下。”阮静文竟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球鞋鞋带——他的鞋带和裤袋先前早被没收了。 “我自己来呀!你怎么知道我的鞋带被没收了。” “我在网上查的了,我来帮你系了。”这美丽的女孩说完就弯下腰蹲在地上,用纤细雪白的手指头把鞋带穿进他球鞋一个个孔里——那一刻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的球鞋闷在柜子里已好几天已又酸又臭了。 他搞不清楚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友情?亲情?还是男女之间的情感?——他突然又想到许默,想到许默帮她扣扣子时也是这般模样……不能胡思乱想了,要赶紧回去给她打电话。 “走吧,我们赶紧回学校吧。”他无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今天我骑车带你了。”阮静文把自行车推过来说道。 “我来带你,我这么大个人你能带的动吗?” “好吧。那你慢点骑,我们不急。” 他踩着阮静文的自行车,阮静文小鸟依人地坐在后面。 “吹着自在的口哨,开着自编的玩笑,一千次的重复潇洒,不寂寞当做调料……”他开心地唱起来。 “在里面几天感受如何?” “前面两天还行,后面几天快被那号长整死了” “他干嘛整你?” “他就是我们犯人中的老大,我为别人抱打不平,就得罪他了” “什么事需要你在拘留所打抱不平?不是有警察吗?” “里面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进去的,关系挺不错的。他被子叠得有些不整齐,那号长就刁难他,还罚他中午不准吃饭,我看不惯就顶撞了他!后来该我值日了,号长就百般找茬,地上有个细菌也要让我捡起来!我当然捡不起来,他就罚我连续值了两天日,今天要是不出来晚上我还在值日呢。” “细菌?他眼睛带显微镜了?” “没有,他带有色眼镜了!” “哈哈~”阮静文愉悦地笑起来。 “这两天都没睡好,晚上值日,白天又不能睡觉,人都快被他整疯了!” “那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两天了。” “我在拘留所还学会了一项技能。” “什么技能?看你得意的。” “叠被子。” “叠被子?你以前不会叠被子?” “我是说豆腐块一样的被子,你能叠出来吗?” “像军人叠的被子吗?” “是呀,就有那么齐整。” “对了,你刚进拘留所第二天,留宿生被学校统一安排了住宿,都集中到15号宿舍楼了。” “靠,我还没有去宿管中心登记,不知道还有没有床位,怎么办?” “我已想好了,我们就去旅游区的门店住吧,也方便我们做生意。”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只是我衣服被子还在宿舍里,不知道能拿出来吗?” “我已问过了,你拿学生证到宿舍管中心登记一下,就可以拿到宿舍楼大门钥匙了。” “你想得可真周到。” “没什么了。还有你被子就别拿了,我那里有被子了。” “好的。” “这两天我们暂时不做生意,你就好好休息一下。” “好的,听老板安排。” “谁是你老板呀?” “哈哈~” ………… 许默坐在湖边的木桥上,呆呆地看着水里的几条鱼,那鱼还在拼命地追着几片树叶。她把包里没吃的面包片,一点点扔进水里,一群鱼四面八方地游过来,又玩命地抢起水里的面包片。 她中午就下了飞机,顺利地到了学校。她到他宿舍大门口,发现他宿舍大门上了锁。 她在学校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走遍了学校里的角角落路,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连他的自行车也没看到。她想着他一定是出门打工了,骑着自行车到市里去了,可总要回学校住吧。 后来她碰到几个学生,一问才知道留宿的学生都被安排到15号宿舍楼了。她又来到15号楼的住宿登记处咨询,那里并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她坐到湖边的小木桥上,看着水里的游鱼,又爱又恨地想着:莫非他真的和那女生还在一起?这人怎么这么花心呢!难道真的是花花公子?到底他是怎么了?上火车前还说会想我的,我刚坐上火车,他马上和别的女孩在一起了,这简直比细胞分裂还快!莫非他真的是小流氓,还让别的女孩给他洗头!还翻墙进女生宿舍楼里!对了,第一就在他的电脑上发现那些不堪入目的视频…… 她老远就看到他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过来了。她很兴奋激动,她又看到了他乐天派的笑容,他那英俊帅气的脸庞——只是他骑的车后面还坐着个女生! 那女生在后面紧紧偎依着他,并且和他聊得很火热,那不正是照片上的那女生吗?不就是以前暗中打量他的那个女生吗?莫非在医院给他送毛衣的也是她?……她坐在木桥上,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骑过湖边——而他自顾自地骑着,压根没有注意到湖对面的她。 她哭了,她伤心地流泪了,她向学校外面一步步地走去。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安静一下,好好哭一场! 他回到宿舍就就打许默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他又一次鼓起勇气拨了她家的座机号码。 “你怎么又打来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厚脸皮呢!”许默妈妈说道。 “伯母,许默在吗?我想和她说几句话,我真的——挺着急的!” “她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和她未婚夫一起到外面散心去了。” “未婚夫?我怎么——听不懂。” “他们前两天就订婚了,挂了呀!以后真别打了。” 他放好电话,疲惫不堪地笑起来。 “怎么回事?不打个招呼就订婚了?难道自己真就是个笑话,真就如梦中那样吗?自己只有一个故事,连仅有的一个故事别人也不愿意听吗?” 他收拾好自己的几件简单行李,沉重地向宿舍外面走去。 第四十章 旅游区的小店里:茶几上新增了一束腊梅花,餐桌上铺了绿的新桌布,卧室的床上换了新床单新被子。 “该不是为我准备的吧?”他拎包进来笑道。 “你怎么那么多话呢。”阮静文说道。 “东西放哪里?” “拎进卧室里。” “莫非我睡卧室里?” “不睡卧室,你睡哪里?” “我睡外面地板就行了。” “这么冷的天,睡地板哪里能行?你睡下铺我睡上铺。” “那影响你吗?”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能有什么影响?” 他还在发愣,阮静文一把从他手里拽过包:“别扭扭捏捏像个姑娘。” 他跟着阮静文走进卧室,坐在阮静文为他准备的床铺上——新铺的被子又松又软,绿色的床罩赏心悦目。 “你去卫生间洗个澡吧。”阮静文挂着他的衣服说道。 他拿起衣袖闻了闻,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有点难闻,熏到你了吧。” “什么呢,你洗个澡睡觉就舒服一点。我给你准备了件睡衣,你来试一下。”阮静文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毛茸茸的睡衣,扔在了他旁边。 “又是给我准备的?我这打工仔都不好意思了。” 他拿着睡衣笑了一下。 “你睡我这里就必须穿睡衣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穿睡衣睡觉呀?” “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别问了,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你有那么神奇……不过太谢谢你了。”他脱掉外套,把睡衣穿在身上。 “正合适,我还怕小呢。”阮静文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说道。 “正好问下你,你送到拘留所的两件毛衣都是你自己织的吗?” “是呀,有时候晚上闲着没事就织毛衣。” “这毛衣也不会是你才织的吧,你都织给谁的呀?我怎么穿着那么合适。” “织给一个……记忆特别差的人——这你就别管了。”阮静文低着头,声音有些激动起来。 “还有我前段时间住医院,有个女孩也给我送了件毛衣。”他走过去从包的翻出那件毛衣,又找到衣柜里阮静文才挂上的两件毛衣,一起拿过来说道“你看看,这件毛衣的针脚和你送我的毛衣一模一样,莫非是你给我一起织的?” “巧合吧——你赶紧去洗澡了,浴巾已放在卫生间里,地上那个蓝色拖鞋是给你用的。”阮静文在后面急急地推着他。 “天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这毛衣样式一样,大小还正合适。”他无不好奇地说着,满心疑惑走进了卫生间。 浴室里的加热器已打开,里面暖暖和和,他脱掉衣服打开淋浴器洗起来。滋润的热水淋在他好几天没有洗的头上,淋在他疲惫的身躯上,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替代了身上的酸臭味。他对着镜子中湿漉漉的自己,没想到人生竟如此地享受,竟如此的受一个人的重视——他有点想不通了,也有点不敢想了。 他擦干净了身子,却发现忘拿换洗的内衣了。受点刺激就他妈没了记性——他摸了下脖子骂了自己一句。 “你是不是没拿换洗的内衣?”阮静文在卫生间门口小声问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的想象真远没你知道的多。”他无比困惑又腼腆了。 “刚才收衣服,看到你包里就简单的几件外套和裤子。你把门打开一下。” “你要——干吗?”他慌忙用浴巾裹紧自己的身体。 “能干吗?给你送衣物。” 他脸红耳热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门缝里递过来一条新内裤。 “怎么连内裤都给我准备了?”他并没有说话地笑起来,这次他真忐忑不安了——竟然有女生对自己这么好,人生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 他换上睡衣,来到卧室舒畅地坐在了床上——他真想躺下来懒洋洋地钻进温暖的被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地来个春秋大梦。 阮静文端着一杯绿茶走了进来。她穿了件白羊毛衫,脖子上戴着银色的饰品,脚上一双毛茸茸的绿色拖鞋,整个人更得异常清新可爱。 “来喝点茶吧,喝茶有助于缓解疲劳。”阮静文把杯放在床头柜上。 “早上在拘留所我还喝自来水呢,没想到晚上就能喝一杯醇香的绿茶了。”他端起无比茶感慨地说道。 “所以呀,我们在最坏的时候就要想想将来最开心的事。”阮静文脸上异常轻松地说道,“你喝点茶休息一下,我去做饭了。” “好吧,真太谢谢你了。” 他喝了几口热茶钻进软软的被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这安静温馨的小卧室给他别样的感觉,那是种别样的温暖和他在沙滩上林中木屋里那感觉都不一样——这里的感觉不是孤单的。他眼睛看着卧室里的一切,想把这些温馨的画面都留在记忆里。 小桌上摆好热气腾腾的几样菜:红烧肉、豆腐干、水蒸蛋、白色的鲫鱼汤,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搞得我就成了主人一样,这些事我这打下手的来做才对呢。”他腼腆一笑。 “那明天你来做。这面条是手擀面,你尝尝,看和你的手擀面又差距吗?” 他夹起面条尝了一口,发自肺腑地说道:“真好吃,比我做的强多了,我不得不说你做饭真是高手” “今天晚上喝点酒,庆祝一下。”阮静文说道。 “就怕一迷糊,我又神游了。”他笑道。 “你尽情喝吧,喝醉了我就用绳子把你捆起来。”阮静文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你先把把绳子给我准备好。” “又不是给你上吊,还要提前给你准备。”阮静文竟然开心地笑起来。 两个人打开红酒对酌起来,一杯杯地喝起来。他竟然有点喜欢这红酒了——这酒让他愉悦,让他轻松忘却烦恼。 “你在拘留所有想到我这个——朋友吗?”阮静文小声问道。 “当然了,没有你这个朋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谢你给我送的东西。” “你没和家里人讲吗?” “没有,告诉家里就是挨一顿骂!最后我还得靠我自己。”他有点心酸地说道。 “我真有点不理解你们父子,儿子在外面有难,都不敢告诉父亲一声。” “你不理解,我自己都不理解,我甚至都怀疑我不是我父亲亲生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父亲,我从小到大他也没怎么管过我,还经常骂我打我。我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打工挣的,我们平常都没什么交流,我两年都没回家了。你看我表面上好像挺坚强的,其实有时……也挺难的,真的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今晚这么好的一顿饭,自爷爷去世后也没有什么亲人关心过我了。” “我能体会,这的确——很难,很难。”阮静文若有所思地说道。 “真的太谢谢你给我准备的一切,我真的特别感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回报你。” “其实你已回报过我,只是你忘了。” “回报过你?我什么时候回报过你,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感觉你就像一个风一样的女孩,就那么突然地从远方吹了过来。” “以后你会懂的。我们来干一杯,今天你出来我真的特别开心!我好久都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了。”阮静文举起酒杯动情地说道。 “来干杯!认识你我也很开心。”他举起杯子来。 “来干杯!我希望我们一直能像今天这样愉快。” “你拿一个本子,我在拘留所里想了一首诗,权当礼物送给你吧。” “好呀,你就写到这页纸上。”阮静文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在本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喜相逢 天寒露白孤鸟鸣,寒梅傲霜独自芳 君子抚琴踏歌来,山高水长情也长 相逢一笑曾相识,他年他月已识君 一曲弹尽心中事,二曲重温旧时梦 仙湖园中游仙湖,浮云山顶看浮云 仙湖水中生仙子,仙子妙手绘浮云 翠柏黄杉绕绿水,飞燕灰鸭伴山鸣 一泓飞桥接两岸,两岸绿竹夹桥生 徐徐清风悦君意,悠悠白云空人心 愿化龙鱼跃仙湖,欲乘飞鸟追浮云 青山绿水常相依,红霞残阳两相伴 秋去冬来繁华尽,花开花落心不移 茫茫世路再逢君,天涯自此有知音 阮静文看着本子上的诗,灵魂似已远去。 “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知音吗?”阮静文有些沉重地问道。 “就是特别好,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低着头醉醉地说道。 “朋友?我们仅仅……是朋友吗?”阮静文的眼角淌出一滴眼泪。 他已喝醉了,爬在桌子上说道:“你能给我谈一首吉他吗?我特别想听。” 阮静文回过神来,从床上拿下吉他静静地弹起来。 他不知听了多长时间,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他打通了许默的电话——他满心欢喜地打通电话却又肝肠寸断地挂了电话。 许默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接到他的电话就开心地笑起来,只是一直追问他近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如他梦中一样他含着眼泪给她讲一个故事而她却没有心思听这个故事,压根就不相信他这个故事。他无奈地讲了他和别人打了架,去了拘留所被拘留了五天,昨天才灰头土脸地出来,他也讲了打了她两次电话都起她妈妈接的电话。 但他没有提阮静文,他压根就不想提到阮静文——或许他怕和阮静文的情谊被许默误解,或许又怕给阮静文带来烦恼,或许阮静文就是他心中的另一朵蓝莲花,又或许……他真的说不清了。 “你真的是去拘留所了吗?真没有别的事?”她又一次问道。 “真的!我没骗你。” “你还有多少事隐瞒着我欺骗着我,你真只是把我当孩子吗!我真的不了解你。”许默在电话里流着眼泪说道。 “就像我做的梦一样,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你却压根不相信,我感觉我自己真像一个笑话。” “你像个笑话?那我算什么?” “你不是婚都订了?怎么还没通知我去喝喜酒?”他又笑起来。 “你找这么好的理由?你从来……从来都没有认真过。”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世界毁灭时我们还在一起——甚至万丈巨浪冲毁大楼,我从楼顶坠下失去生命的那刻,我还在大叫着你的名字,我还不认真吗?”他说完竟忍不住笑起来。 “你别笑了好吗?你别再讲笑话了好吗?我不想听你演戏了,你就是个骗子!既然你不想说真话,我们就……就分……分开吧!” “分开还是分手?哈哈——哈哈——,也许公主就该和真正的王子在一起,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算什么?我就是在演戏!我就是你眼中的至尊宝!活得像狗一样的奇怪!我在梦里看到你和别人走了,我跟在你后面可怜巴巴地给你讲故事,我多希望你能停下来听一下,你却头也不回……你知道我在你面前,在你妈妈那里,在你那男朋友面前,你知道我自己有多卑微吗?卑微得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来到这个人世!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小时候村里人叫我小杂种!在学校被人叫小乞丐!大一点又被人叫二杆子,神经病!我确实神经!我确实都在演戏!我该哭的时候我却哈哈大笑,该笑的时候我却笑不出来!我确实是穷,给你买一个发卡,我第二天就没钱吃饭了!我饿着肚子还要去工地背水泥!昨天你妈还说我什么来着?说我厚脸皮,说我不要脸!现在你又说我是骗子!我究竟是怎么了?我真不知道……不过真没什么,没什么,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人相信我,真的在乎我,真的关心我……” “我不关心你?我不在乎你?有别人关心你!有别人在乎你!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你找她好了!你想分手就分手吧!不用找理由了!”许默哭着挂断了电话。 他从公共电话亭里走出,苦笑着走了出来。 他思索着他说的那句话:千百次的伤痛,千百次的挫折,你还是需要去经历!当你从一个困难爬起来,笑着走向另一个困难时——这才是真正的你。 “你怕过什么呀?你是从黑暗地狱走出的人,你早就应该浴火重生了,你还能怕什么呀?” 第四十二章 一月份的北方很冷,冷得想让人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已连续感冒好几天了——好多年没生病的他竟然生起病来。 他还是一刻不停地忙着,忙着店里前前后后的事。他不想让自己有片刻安静,安静下来他就忍不住的开始悲伤。 “你今天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太麻烦了,真不用这样呢。”他看着阮静文做的菜,异常愧疚又感动地说道。 “你不吃我还要吃呢。” “咱两个人吃这么多菜感觉浪费呢。” “你刚出拘留所就又生病了,一下瘦了好多,好好补补了。” “你把这段时间花的钱,全记在本子上,从我的工资里扣下来,如果不够我就继续给你打工。” “我真生气了!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提钱的事好吗?我们在这里一起赚钱一起花。” “那好吧,听你大老板的安排。”他看阮静文真要生气了,就软下来附和道。 “别叫我老板,你就叫我静静就可以。” “好吧,就静静。” “你现在能唱歌吗?” “一点小感冒,没有什么影响。” “我喜欢听你那天唱的《我是谁》。” 阮静文在上铺抱着吉他轻轻地拨着琴弦。 “你要是喜欢,我就唱给你听了。” 他浑厚有力地唱起来,把近来的郁闷全唱了出来,把那无处宣泄的压抑全唱了出来。阮静文在床上有力地给他打着节拍,鼓着掌。 “今天你唱得特别有感觉!好有力量。” “这全是你饭菜的功劳,说实话我这几天的生活太好了,好到我都坐立不安了。” “那等你病好了,就努力干活报答我就行了。” “我唱这首歌时想到了哲学上的三个问题——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你有什么看法?”他说道。 阮静文静静想了一会说道:“也许我们都是偶然或者必然出现的大自然的产物吧,也许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就蕴含了我们诞生的因素。只是那些因素经历了无尽的黑暗和漫长的等待,才成就了现在的我们。在我们经历短暂的百年之后,又将化成尘土,再次进入到无尽的黑暗和长眠里,进入生命中的下一个轮回。我们有限的生命与着无尽的长眠相比实在是太短暂了,有时候短暂到我们来不及和我们最亲爱的人说声我爱你,一切就结束了。” “我想到了生我的母亲,我在拘留所又听到了她对我的呼唤,可我却连她什么样子也模糊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是很爱我的,我对她唯一的记忆就是她捏着我流血的手指头,无比焦急地跑着,她的眼泪淌在我的脸上,我到现在还能感受到那泪水的温度。你看我手指头这道伤疤,一定是那时候受伤留下来的。”他伸出右手的中指,上面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阮静文用手指头轻触他手指头的伤痕,就像触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疤一般:“既然这宇宙孕育了我们,可能我们所承受的喜怒哀乐都是必然的。”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父母?你好像是本地的,你过年了怎么也不回家呢?” “没什么好提的了,不想再徒增悲伤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没有家我四海为家。”阮静文淡然地一笑。 “我虽然有个家,但和你一样四海为家。”他也笑了笑。 “但这样也好,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我在拘留所里的几天,体会到了自由的重要性,没有自由爱和快乐都无从谈起。” “自由就是我最大的追求。” “爱和快乐呢?” “心里有了自由,没有了枷锁芥蒂,才能有真正的爱和快乐。” “你真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孩,你就比我强太多了。” “谢谢你能这样说。” “而我现在还不懂去爱,在不知不觉中把很多人都伤害了,我却又不知道怎么做。” “自放假到现在你一直都有心事,这几天更是长吁短叹的,要说说吗?” “今天不想说了。” “是不是和你女朋友的事,我的出现妨碍到你们了?如果是那样我就离开了。” “你说什么呢?没有你我这段时间真的不知道怎么过。我有时候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一样。” “也许我们有些相似的经历,也许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另类吧!说实话,我只在你面前唱过歌。” “你歌唱得很好听,你的声音也真的特别美,每次听你谈吉他我总特别放松。” “要不毕业了,我们一起去流浪!流浪到阳光明媚,有蓝天白云的地方。我弹吉他,你唱歌好吗?”阮静文异常感触地说道。 “只是我——还有些事情……”他犹豫了,他又想起许默——那幽默欢乐的女孩让他怎么能放得下? “我明白了。”阮静文黯然伤神地说道。 他沉默不语,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下凝噎住了。 “今天晚上我帮你——帮你洗个头好吗?”阮静文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阮静文说着从上铺下来,她身上总有股荷花味的清香——这种香味记忆里似乎他有过,只是又模糊不清了。 “老让你给我洗头,我真有点——不好意思。” “别多说了,我想洗掉你头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烦恼和忧愁。”阮静文拿着脸盆,把热水放倒进去。 他的发被她轻轻抚着,她的手异常温柔地给他搓着头……那一刻他却有点怕了,他感到了那女孩对他浓浓的爱意,感到了那种无比强烈的爱……只是的他心里却还时时地想着许默。 第四十三章 吃过晚饭,他就懒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这么早就睡了,怎么了呀?”阮静文走进来问道。 “有点头疼。”他疲倦地说道。 阮静文走近触摸了他的额头:“哎呀,你发高烧了!” “没关系,我休息下就好了。” “这半山腰也没有个出租车——这样了,我到山下去给你买点退烧药回来,你先喝点热水。” 阮静文匆匆给他倒了热水,就穿上羽绒服换上靴子准备出去。 “你别去了,这下山的路又黑又不安全的!” “你这样烧下去,万一出什么问题可怎么办?你就躺着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了。” “你真别去了!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别担心我,这山路我很熟的,我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阮静文不听他说完,就关上卧室门走了出去。 门外响起了“吱嘎”的关门声,他紧紧地裹着被子——高烧让他难受不安,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他又陷入一个梦里。 又是混沌的河边上,一个水鳖从岸上的石头洞里慢悠悠地钻出来,爬向河里。 那老鳖很值钱——他想捉住那水鳖可刚伸出手,那水鳖就陡然钻进水里不见了。他垂头丧气地看着,而刚才那个洞里却又钻出好几只水鳖,那些水鳖都是慢悠悠地爬着,可他刚伸出去那老鳖不见踪迹了,他一个也捉不住。 一条红色的蛇却从洞里爬出来游到河面上,又有一条蛇从洞里钻出来……河边的蛇越来越多,一条条红色的蛇转瞬间就密布了整个河岸,那河水竟然成了血红色。 那血红色的蛇向他脚下潮水一般的涌来——他慌乱了,他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刀——正是那把“圆月弯刀”,他挥舞着刀向蛇砍去……他左砍右砍,砍掉很多蛇头!可那蛇竟然是不死之身,头断了仍旧血淋淋地向他扑来。那红色的蛇漫山遍野地扑了过来,包围着他,一条条地向他的脚下游荡过来,他拿着刀挥舞着,疯狂地挥舞着。 他又看到了那个湿淋淋的小孩——他站在白石头上,那红色的蛇就在他脚下蠕动!啊!那红色的蛇竟然从那孩子的身体里钻出来,从他空洞洞的眼睛里钻了出来。 那一条条的蛇却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挣扎着……他快无法呼吸,他用尽全力地把一条条的蛇甩下,用刀砍掉一颗颗的蛇头。那红色的血染红了天空…… 一个女孩双手拿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从远处走来。那女孩近了,正是短发的阮静文!她向那些红色的蛇挥舞着火把,地上的蛇被火把烧得滋滋地响——可他感觉自己很热很烫…… “我靠!”他终于浑身是汗地醒过来,头也感觉好多了。 卧室的灯明亮地照着,安安静静,只能听到墙上钟表的声音,窗外却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阮静文在哪里?他惊慌地坐起,发现上铺没有人。他穿起拖鞋来到厅里,阮静文也没在外面。墙上的钟已指向十一点——她已出去快三个小时了。 “这么晚了,难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一下焦虑起来。 他在房间里左找右找并没有找到手电筒——手电筒应是被阮静文带走了。他匆匆穿好衣服锁好门,快步走进夜色里。 下山的路并没有路灯,黑得不见五指压根就没有办法骑自行车。他顶着寒风向山下走去,幸好隐约能看到马路中间的白色分隔线,要不然路也很难走了。 路两边幽暗的深林,影影卓卓的高山,呼啸而过的北风,让他也有些不安起来——如果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这暗黑无边的山路会让任何人都惊悚不安。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黑暗,他加快脚步前行。这黑黑的夜,阮静文一个女孩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他实在是太不放心了。 那夜色却更浓了,甚至路中间的白线,路两旁的深林和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只能感到那扑面而来的山风。 他心里越来越不安了。 他凭着意志力小跑起来,一运动身上又出了很多汗,发现自己也好了很多,腿上的力气也源源不断涌来——自己并没有想得那么虚弱。 他走得太快甚至好几次差点钻到山沟里去了,幸好被路两边的防护栏挡住了。 突然一个物件绊住了他的脚,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幸好他身手敏捷,双手撑住了地上。他爬起来一伸脚,踢到一个自行车轮子,再一摸,摸到自行车后座的扎带——那正是是阮静文用来捆货的扎带。 她人哪里去了?她到哪里去了?莫非出意外了! 他无比恐慌地叫着:“阮静文,阮静文,你在吗?你快回答我!你听到了吗!” 但并没有回应!周围仍旧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他在自行车周围摸索,上上下下摸索了好一会,地上并没有人。 “阮静文你在……哪里呀?你到……哪里去了呀?你去哪里了?”他疯狂地叫着,在这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他无助得一片空白——他第一次如此担心一个人,第一次急得如火焚心! 他急急地向前找寻着,急急地跑着喊着,好多次都摔倒了,腿上脚上都擦伤了,他还是全然不顾地向前跑去。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黑暗中一人突然撞在了他的怀里,他脑子失魂一般地闪开。 “啊——”那人尖叫起来。 “是我!” “你快……快吓死我了!”黑暗中那人扑入到他怀里,他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那人正是阮静文。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你没有拿手电筒呀?” “手电筒……没电了。”阮静文在他怀里抖动个不停。 “你怎么不在下面打个出租车呀?这山路太危险了。” “问了几辆的士,这个点都不愿意跑山路。” “刚才我在路上发现了你的自行车,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就好了。”他抱紧她,生怕再找不到她一样。 “我下山的时候手电筒没电了,自行车没法骑我就放到路边上。你还发着高烧怎么出来了呀?” “我现在好多了,我醒来没看到你就出来找你。要是再找不到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点怕黑,这黑暗……让我特别恐惧,我脑子又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别害怕,有我在这里保护你。”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 “我现在……好多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阮静文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你别哭呀,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真的!你不用害怕了。”他的眼泪淌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要是不来我怕我都回不去了,我在这黑暗中迷了路,走走停停……快不知道怎么办了。”阮静文身体依旧颤抖个不停。 “你别害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你可以抱着我——走吗?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他温柔地搂着这个女孩。这女孩为了给他抓药,竟然在黑暗中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他真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这黑暗的深山里是怎么走的。 两个人沿着这无边的黑暗行走,世界上就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两个人紧紧地偎依着,在这黑暗里前行,在这互相看不都对方的路上前行。 “为什么拥她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就像菁菁在火车路上拥在自己怀里的那种感觉,难道我是错觉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他在路上不断地琢磨着,不断地回忆着——可菁菁的面孔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一个完整的印象,她戴一副浅蓝色的眼镜,一头长长的黑发;她的声音在他记忆里也模糊不清了,因为她本来也没有说多少话。 凌晨两点,两人才回到店里。明亮的灯光终于驱散了黑暗,两人就好像刚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 “以后你再不要一个人晚上下山了。”他说道。 “我以后不会让你担心的。来,你快吃药吧。” 阮静文在他杯子里加热水——可她的手依旧抖个不停,热水竟然倒在杯子外面。 “别害怕,有我在呢。”他握住她的手。 “我今晚脑子特别乱,特别不安,我晚上能……能和你……一起睡在下面吗?” “你要是害怕就睡在我旁边。” “真谢谢你,我先去洗澡。”阮静文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他躺在床上,还在琢磨着路上阮静文拥在他怀里那种感觉……没过多久阮静文从浴室里出来,她已换上了绿色的睡衣。 “你先睡,我一会就来了。”他站起拿了床头的睡衣,准备去洗澡。 “你还发烧就别去洗了。”阮静文在坐在床上说道。 “刚才出了好多汗,里面的衣服也湿了。” “那你洗快点,别再受凉了。” 他洗完澡,阮静文闭着眼睛睡在了他那头,他想了想男女有别就睡在另一头。他刚躺下来阮静文就从被子里钻过来,把头放在了他胸脯上紧紧地抱着他——她还是抖动个不停。 “我好怕……在路上好怕,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了。”阮静文又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别像个孩子。人在黑暗中特别容易胡思乱想,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你——摸摸我的背。”过了一会,阮静文小声说道。 他迟疑了,他并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你别想多,我让你摸你就摸。” 他的手轻轻伸进她的睡衣,她并没有穿内衣。他摸到了什么,摸到了凸凹不平的皮肤,他心惊地又摸向别的地方——她那背部竟没有一处平滑的皮肤,全是一片片的伤疤。 “吓到了吗?” “没——没有。” “你摸到的只是背部,我身上还有很多伤疤。” “你这伤疤……是怎么留下来的?。”他心酸起来——这伤疤一定是经过一次很大的意外才能够留下来。 “一场大火后留下来的,自那大火后我就特别怕黑。” “那场大火是在晚上发生的?” “半夜的时候发生的,我当时还在睡觉。” “这么多的伤疤,你一定……很疼吧。” “我走在山路上又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大火中的一些事情,我也曾试着忘掉那些事,可在我内心最脆弱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场大火,那大火中的叫声,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我刚才在山路上,我真的恐惧……极了,我现在还是……好害怕。”阮静文小声抽泣起来。 “你别害怕,会……好起来的。”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女孩了。 “你会嫌弃……嫌弃我这满身是伤疤……的女孩吗?” “不会,真的……我不会!我从来都不会。”他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他也不想问她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一定是个很悲惨的故事,他不想再触动她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你真的……不会吗?”她的热泪流在了他的脖子上淌在了他的脸上。 “真的不会!我会——保护你” “你抱紧我,我好——害怕。”她还是小声地抽泣着,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慢慢停下来。 “我有时候就这样,本来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 “我也会哭也经常哭,我小时候的眼泪多的流不尽流不完。” “我以为你是个特别坚强的人,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哭。” “坚强不代表我没有眼泪,我有颗多愁善感的心。其实我从骨子里是个悲伤的人,虽然你看我经常嘻嘻呵呵的,那都是表象。” “那你再给我讲点开心的事好吗?就像从前一样。” “从前……从前我给你讲过吗?我都忘了。” “那你现在给我讲讲了,我好想听,我特别喜欢听你讲的那些故事。” “我刚才做了个梦,竟然梦到你救了我。” “是吗?你竟梦到了我,那是个什么样的梦呀?” “我被很多怪兽围着,我浑身解数,感觉马上就玩完了,马上就被怪兽吃掉打败了。正在这时你双手拿着火把,像个女英雄一般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你一点都不畏惧那些怪兽,你挥舞着火把,火把在你手中就像是一条火龙,那怪兽被你打得落荒而逃,无影无踪,我也终于得救了。哇,你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吗?真像神话里的女神仙。” “你梦到我手举火把,我在树林里也好像看到了熊熊的大火,你说这是巧合吗?” “是呀,好巧呀!太巧了,有的事巧得真无法解释。” “就像我感觉我们冥冥之中还会有很多故事,真的果然如此呀!你的肩膀真就像山一样,好想就这样一直靠着。”阮静文激动地抱着他。 他却没有回应地一动不动。他又想起许默来,他想起她说的: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生命,是不是当时她想说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呢?他真的不了解自己,他无比想着许默可又想保护这怀里的女孩。他矛盾了,无比矛盾了……莫非我就是个有病的人? 第四十四章 腊月三十晨,浮云山路上。 风是肃杀的北风,山是苍凉的浮云山,林是萧萧的灌木林。 两辆自行车顺风而下。 时间尚早,路上并没有人和车辆,又是下山的路,所以他们骑得很快。两边飞逝的树林,呼啸而过的风,让他似要飞起来似又回到了少年一般。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他情不自禁地吟起几句词来。 阮静文在后面紧紧跟随,风吹起她洒脱的短发,她的眼神淡如水样的美好平静。 前面出现了团团迷雾,他和自行车一头扎进这迷雾里。 “别那么快,我看不到你了。”阮静文在后面喊道。 他慢慢停下来。 这层层的迷雾竟让他不安,他似曾见过这画面,似听到一个女子站在迷雾尽头低声哭泣。他努力地想着,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这迷雾让他这么恐惧不安! “嗨!”阮静文拍了下他肩膀。 他惊悚地躲闪了一下道:“吓我一跳!” “想什么呢?快走了呢。” 市里最大的商场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备年货的人们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超市里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导购员穿了喜庆的红装,超市入口处挂了红灯笼,各样的新年吉祥物;门口的大型音箱响亮地放着《好日子》的音乐,各个柜台的售货员也不正拍着巴掌卖力地吆喝。 “给你买几件衣服吧。”阮静文说道。 “别破费了,我那两件还能凑合。” “还能凑合?领子都磨破了。你马上要走向社会了,也需要几件像样的衣服了。”阮静文说道。 “那就挑一件最便宜的就行,我真没什么讲究的。” 他们跑了商场里五六个地方,试了五六套衣服。 “真不知道穿啥样的衣服,还是那两套运动装自在。”他摸着脖子笑道。 “试下这件皮夹克吧。”阮静文从衣架上取出一件深灰色的皮夹克。 “怎么样?”他把衣服穿在身上。 “特别帅,就这件了。”阮静文又指着一件西服说,“服务员,把这套西服也拿下来。” “就那件皮夹克就可以了,西服不习惯呢。”他笑道。 他还没说完,服务员已经把衣服递了过来。 “你穿上看看,我就像看看你穿西装的样子。” “这太高档了,我这不是小乞丐穿龙袍——贻笑大方吗。”他接过来心虚虚地说道。 “让你试就试了,别多话了。”阮静文说道。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穿西装的“高档”样,有些忸怩不安起来。 “美女真有眼光,你男朋友穿这套西服特别帅气!明星都被比下去了。”旁边的售货员无限热情地夸着。 “他——这西服多少钱?”阮静文问道。 “美女,这西服是进口的纯羊毛料子,原价一千五,你们是我今天第一单生意,就给你们打个八折,就一千二了。” “好吧,装起来了。”阮静说道。 “你过来下。”他把阮静文拉到一边,“这衣服太奢侈了,一套顶我十套,我看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你毕业参加工作总要有件体面的衣服了。”阮静文不容分说地走到收银台前:“两件衣服一共多少钱呢” “美女,打完折一共1680元。” 阮静文把一叠钞票毫不心疼地递过去。 两人拿了衣服从店里走出来。 “你说我怎么还你的钱呢?挖心还是挖肝给你。”他摸着脖子笑道。 “我有心有肝的,要你的干吗?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们一起赚钱一起花,再说我们这个假期也挣了不少钱的。” “好吧,你让我也体会了一次富人的生活。”他笑道。 一个上午他们就在商场里购物,他负责推购物车,阮静文负责挑年货。 “我猜你家里一定很土豪。”他说道。 “哪里土豪了?” “你买的很多东西,我见到没见过,更别说用了。” “我曾经的确是土豪了一段时间,不过那都是曾经,现在我和你一样都要靠自己。” “那我们还是节俭一点了。” “你怎么和你写《反对学生奢侈浪费》的时候,没有多大变化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他笑起来。 “哎呀!一下十一点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下午还要包饺子准备年夜饭呢。” 回到店里,阮静文心情出奇地好,她一边哼着歌曲一边前后忙碌着。她把小店收拾得完全有过年的样子,门前挂起了红灯笼,门上贴了对联,玻璃窗上贴了窗花,每个桌子上摆了腊梅花。 他擀面皮剁饺子馅,阮静文包着“元宝形”的饺子,一个个的饺子像弥勒佛一样张口在笑。 晚上在两个人的配合下,八样有荤有素的菜摆满了一大桌子。 “来,干杯!希望我们新的一年越来越好。”他举起酒杯。 “干杯!我就希望新的一年你别再把我忘了。”阮静文深情地看着他说道。 “怎么会呢?我把你忘了,你就把我挫骨扬灰。” “你真该打呀!大新年的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那就打我几拳踢我几脚,我正好锻炼锻炼筋骨。” “好!就照你说的办。”阮静文笑着一拳头打在他的肩膀上。 第四十五章 风细细地吹着,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我们一会去放风筝,今天的风正好呀。”阮静文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会放放风筝吗?” “当然会了,小学时参加过学校的风筝大赛,还得了第一名。”他说道——不过那都是他爷爷的风筝做得灵巧。 “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了。”阮静文从店里找出一个老鹰形状的风筝来。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找到浮云山一片空旷之地。可当他们拿出风筝准备放飞时,天上的风却停了。 “这风刚才还铆足劲吹,现在需要它时,它却停了!”他笑道。 “没关系,我带了一本书,正好给你朗诵一下。”阮静文说道。 “好呀!听你这女播音员给我一人播音,真是特别幸甚至哉!” “说得好听,你记住一句了没有?那边有个椅子我们坐一下。”阮静文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铁艺长椅。 “大家好,这里是校园广播电视台,我是播音员阮静文,今天由我播报。”他笑着说道,“看看我记住了吗?” “有本事,你能再说出一句吗?” “我们大学生现在一切还靠着父母,所以我们不应奢侈浪费,最好拴着裤腰带生活……怎么样?” “真无语,自己写得不算。”阮静文被他逗笑了。 “反正是你播出来的,都算!”他笑道。 “好吧,算你胜利了。” 两个人刚坐在凳子上,他却习惯性地打了一个呵欠。 “怎么瞌睡了?” “昨天晚上给你讲了那么多的故事,能不瞌睡吗?”他伸了个懒腰。 “那你躺在这椅子上小睡一会。” “这铁太硬,硌着头不舒服。”他想到他一躺下来,阮静文就没地方坐了。 “你就枕在我的腿上吧。”阮静文指着她的腿说道。 他迟疑地看了看,觉得似乎并不那么妥当。 “你想什么?快躺下来休息一下,等一会有风了我们就去放风筝。”阮静文拉着他坐过来。 他只好腼腆地闭上眼睛躺下,头枕在她怀抱里——那怀抱温暖芳香,真就像躺在一个母亲的怀抱里。 “你开始朗诵吧。” “给你朗诵纪伯伦的诗歌,如何?” “好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纪伯伦的诗?” “我都和你说了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你听着就可以了。” 阮静文的声音甜美又有魔性,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闭上眼睛聆听,这诗歌第一次这么深入他的灵魂——一粒沙子就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就是一粒沙子吗?那两个人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就是两个人吗?那这世界为什么不够大?竟然容不下两个人。 “我永远在沙岸上行走,在沙和沫之间。海潮全抹去我的脚印,风也会把泡沫吹走。但是海洋和沙岸,却将永远存在。 我曾抓起一把烟雾。然后我伸掌一看,哎哟,烟雾变成一个虫子。我把手握起再伸开一看,手里却是一只鸟。我再把手握起又伸开,在掌心里站着一个容颜忧郁,向天仰首的人。我又把手握起,当我伸掌的时候,除了烟雾以外一无所有。但是我听到了一支绝顶甜柔的歌曲。 仅仅在昨天,我认为我自己只是一个碎片,无韵律地在生命的穹苍中颤抖。现在我知道我就是那穹苍,一切生命都是在我里面有韵律地转动的碎片。 他们在觉醒的时候对我说:“你和你所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砂子。”在梦里我对他们说:“我就是那无边的海洋,大千世界只不过是我的沙岸上的沙粒。 ………… 我们是有海洋以前千万年的扑腾着、飘游着、追求着的生物,森林里的风把语言给予了我们。那么我们怎能以昨天的声音来表现我们心中的远古年代呢? 斯芬克斯只说过一次话。斯芬克斯说:“一粒沙子就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就是一粒沙子;现在再让我们沉默下去吧。”我听到了斯芬克斯的话,但是我不懂得。我看到过一个女人的脸,我就看到了她所有的还未生出的儿女。一个女人看了我的脸,她就认得了在她生前已经死去的我的历代祖宗。 我想使自己完满起来。但是除非我能变成一个上面住着理智的生物的星球,此外还有什么可能呢?这不是每一个人的目标吗?一粒珍珠是痛苦围绕着一粒沙子所建造起来的庙宇。是什么愿望围绕着什么样的沙粒,建造起我们的躯体呢? 当神把我这块石子丢在奇妙的湖里的时候,我以无数的圈纹扰乱了它的表面。但是当我落到深处的时候,我就变得十分安静了。给我静默,我将向黑夜挑战。 当我的灵魂和肉体由相爱而结婚的时候,我就得到了重生。” 阮静文朗诵到这里,停下来说道:“如果有人和我相爱并且和我结婚,那我会重生吗?也许我真的会重生,我可能就不必再流浪了……” 那一刻他闭着眼睛沉默了。 那一刻他又想起许默那无比灿烂的笑容,她如星星般的双瞳……。 ………… “快起来,起风了。”阮静文摇醒了他。他睁开眼睛,心情也轻松下来。 阮静文拿着风筝,他牵着绳子。风筝被他缓缓拉起,他边走边放线,那风筝摇摇晃晃飞上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飞起来了,飞得好高呀!”阮静文兴奋地叫着。 风却越吹越大,风筝也越飞越高,慢慢地竟成了个模糊的黑点。没过多久狂风大作,地上片片落叶飘起,风筝也在空中忽上忽下地飘摇。 “这风太大了,把风筝收回来吧。”阮静文在旁边说道。 他用力地拉着线,可那风筝似乎要把他带起来。他担心风筝被吹破了,只能放着线,线一点点放完了风筝还是一个劲地向天上猛冲。他仍旧死死地拽着,指头快被勒出血来了——风筝在天上剧烈地摇摆挣扎着。 “你快放手,你指头都勒出血了!”阮静文在后面急切地叫道。 “我再用下力,看能不能拉回来。”他跟着风筝向前跑着。 又一阵风袭来,线突然就这么断了,那断了线的风筝向远方飘去。 “飞了就飞了,你怎么那么傻呀,你看你五个指头都勒出血了!”阮静文心疼地拿着他的手,用纸巾小心地擦着。 风筝一点点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他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是呀,飞了就飞了,飞到一个更适合它的地方,也许更好吧!” 他无比心酸起来。 也许许默应该找一个更好的人吧,而不是像他这样如天上的一片叶子,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知道飘向哪里的人。 “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他擦掉一滴眼泪。 “你不要哭好吗?你不要再……哭了。”阮静文握着他的双手。 “我想和你聊聊。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和你聊聊,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现在想好了是吗?。” “是吧,我们边走边聊吧。” 他那天聊了很多,聊了他心中的困惑,聊了远方的菁菁,聊了许默,聊了他不完整的家庭,聊了他无法实现的理想——他整整聊了四个小时才说完。 “你怎么也哭了?”他说道。 “没事,我特别高兴,我真的——特别高兴,你能和我讲这么多。” “有时候,真的很迷茫,很想努力却找不到方向。” “如果你爱画画,爱写点东西,爱远行,你就开开心心地做就好了!你不要有任何包袱,人生的意义不一定就要取得很大的成就。” “你说的很对,可能树一个建设五百栋大楼的空洞目标,还不如开心一点,过好眼前的分分秒秒。” 第四十六章 夜出奇的美,出奇的静。 “我们去爬浮云山吧。”阮静文说道。 “好呀,在这里好久,还没到山顶去看看,早该去了。”他说道。 “站在山顶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一定是星垂平野,月涌青山。” 他和她穿了厚厚的羽绒服向浮云山顶攀去。那山并不高,因为他们已是在山腰。 一轮明月挂在浮云山头,几点星光点缀在深蓝的夜幕上,冷峻的浮云山拔地而起,山下的仙湖在月光下栩栩生辉,如一面会发光的镜子。 “愿化龙鱼跃仙湖,欲乘飞鸟追浮云。”阮静文轻轻吟诵起来,“这意境很自由,我特别喜欢,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在沙滩上曾看到一条搁浅的金色鲤鱼,我把它放回到水里。我在河岸上曾看到一只白鸟消失在白云里。它们都是我心灵的寄托,我曾把最美好的心愿都寄托在它们身上。” “那你寄托了什么心愿” “哈哈~,没什么了,做一个自由的人就好。” 山路出奇的安静,出奇的孤单,连一只鸟叫声也没有,只有风吹残叶的声音。 他们沿着石阶一步步地登上浮云山顶。 山顶一片空旷,星空下的世界影影卓卓,如梦如幻。月色下的阮静文美得如一泓秋水,一朵圣洁的雪莲花。 “你爱许默吗?”阮静文终于开口问道。 “也许——她应该去找寻更适合她的人。” “你——爱我吗?”阮静文如水的眼睛在月光下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你为什么……哭呢?” “我怕……怕你终会离开我。” “不会!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知道我一天没有看到你,我就会去找你,我就会满世界找你。” “真的……真是这样吗?以前怎么……” “我只是很担心,特别担心,担心我照顾不好你……因为我是个特孤独的人。”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仅仅在昨天,我认为我自己只是一个碎片,无韵律地在生命的穹苍中颤抖。现在我知道我就是那穹苍,一切生命都是在我里面有韵律地转动的碎片——这诗为什么这么美?这星空为什么也如此美?美得让我这么留恋……如果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该多好,那我就不再担心了,不再担心你找不到我了……” ………… 到了小店的卧室里,阮静文拿出那天给他写诗的笔记本说道:“我在本子上写一个问题,你就把答案写在后面,好吗?” “你写吧。” 她接着写到:你还会想许默吗? 他写到:我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她接着写到:你回尝试着只爱我一个人吗? 他写到:我会的。 她接着写到:你愿意带我到一个有阳光,有蓝天的地方生活吗? 他写到:我愿意。 她又写到:那你愿意和我一起生一个孩子吗? 他倒抽一口气,写到:我愿意,只是还没想那么远。 她脸上娇羞起来,扑进他怀里亲吻他。 …………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亲热——和一个美丽的女孩亲热,虽然她身上有很多伤疤但丝毫不妨碍她的柔美多情。 “好开心,我身上的包袱似一下消失了!”这是阮静文第二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看着她幸福无比的样子,内心却无比空虚起来,无比后悔起来。 第四十七章 寒假过去,学校里恢复了昔日的精彩纷呈。青春四溢的学生拎着大包小包赶回校园,一个月没见面的情侣烈火般热情拥抱,好朋友好哥们已端起酒杯觥筹交错,篮球场羽毛球场已开始燃烧学生假期堆积的脂肪,宿舍里眼镜哥照例拿出火烧蚕豆分发给大家,大宝哥又拿出“大宝”美容霜细细擦起来;教学楼里、图书馆里、宿舍里、马路上清洁工们正有说有笑地清理寒假堆积的灰尘;校园广播站里已开播,阮静文百灵鸟般地声音响起——寒假的轻松快乐,犹如春节燃放的焰火意犹未尽,新的学期在春风的引领下,又悄然而至…… 他站在湖边等阮静文却远远看到了许默,许默拎着拉杆箱远远地走了过来。 许默穿着松软的白色羊毛裙,脚上一双别致的翻毛长靴子。她嘴唇特意涂抹了晶莹闪亮的唇膏,乌黑的发染成了温暖的亚麻色,耳朵上甚至带着一只性感的圆形大耳环。 她像公主般走过去,湖边男生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他内心忍不住浮想联翩。 你真的订婚了吗?你一定是订婚了,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美?美得竟然还有点陌生,陌生的都快不认识了——但你清澈的眼神为什么迷离无助,你轻快的脚步也那么沉重,你脸上欢快的笑容也不见了……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过问呢。 他呆呆地看着她走过湖边,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他的心控制不住地沉,刚刚荡起的涟漪也成了一潭死水。 他们三人终于碰到一起了,在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场合碰面了。 开学后几天,学生会组织了一次开学演讲活动,活动的主题是关于青春的话题。 “晚上你来给我加油呀。”阮静文兴致勃勃地对他说道。 他拿着一本书早早来到多媒体大教室,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等阮静文——阮静文去给一个小学生辅导英语还没回来。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就看到了许默——许默竟然也参加了这次演讲。 她正站在讲台中央,灯光下的她仍旧气质高雅,落落大方。 他盯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他耳朵里全是她曾经的声音她曾经的欢笑……他眼睛模糊了。 “有人说青春的欢乐是一首诗,那么我想说青春的悲伤一定也是一首诗,这两者都值得赞美,都让我那么难忘;有人说青春是他眼睛里的公主,他宁愿做那夜空里点点的星光,在公主如水的眼眸里闪闪烁烁,可他曾看到公主看星星流下的一滴眼泪吗;也有人说青春如最美的童话书,这童话书里天总是那么篮,少年总是那么无所畏惧,在艰难的路上无畏的少年护着少女同行,在岌岌可危的桥上少年义无反顾地背着女孩走了过去——可当我合上书时发现这还是一个难忘的童话;也有人说青春如一副画,有冬日里的花朵,有夏日里的冰雪,有美丽的少女走过每一个繁华绚烂的街头……可为什么我眸然回首,却找不到那个曾经看着我微笑的少年,他去了哪里……”许默讲着讲着,那大颗的眼泪从她的脸颊里流了出来——台下一片寂静无声。 许默从讲台上走了下来,他低下头——他怕,他怕她看到他的眼泪。没过一会身后传来一张纸条,正是许默的字迹: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们难道不能做好朋友吗?非要形同陌路吗?还像以前的好朋友好吗?我这段时间过的……挺不好的。 他犹豫了,他在纸条下方回道:默默,我只是比较忙,忙着毕业设计,有空我就去找你好吗。 他扭过头,把纸条传递到后面——阮静文竟不知什么时间从后门进来坐在了他身后,那张纸条自然到了阮静文手上。 阮静文那平静的脸色突然就抽搐起来,她无所顾忌地走过来拉着他,从后门走了出去。 来到教学楼外的湖边上,她先在他的胸口打了两拳,又在一棵树上打了两拳,拳头已打出血来。 “你别这样折磨自己好吗?”他紧紧地抱住她。 “你对她……还是念念不忘吗?”阮静文已激动得说不好话来。 “我……我控制不住。”他脑子似在做一场梦,一切似不真实起来。 “你把她的电话给我。” “我真不记得了,在宿舍的本子上记着。” “那你现在去宿舍拿,马上去!我在这里等你!”阮静文大叫着,眼泪已流了出来。 “你干吗要给她打电话?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现在去宿舍找电话,马上!要不然——我就跳进这湖里!”阮静文指着湖水已泪流满面。 他太了解她,他知道她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到宿舍里找到了电话——他竟怕起来,怕阮静文给许默打电话。 那天晚上阮静文含着眼泪紧紧地一直抱着他,那手指头就像要嵌进他的肉里……… 第四十八章 晚上他刚到宿舍,就听到了一件事情。 “木木,还不出去看看?有男生再抢你的默默呢。”阿虎来到宿舍里叫起来。 他沉默不语地笑了笑。 “还在发什么呆!赶紧过来看看。”阿虎拽着他来到他们宿舍的阳台上。 楼与楼之间的空地已聚集了一两百人,那场面真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晚会。地面上摆着的心形蜡烛已点燃,火光把黑黑的夜照得通亮,蜡烛中间摆满了红色的玫瑰,玫瑰中间摆着五个拼起来的字:默默我爱你!一个人带黑墨镜,头上绑着黑头巾站在蜡烛中间,他手拿麦克风正唱一首《爱的就是你》。 “小样换个羊头,以为我们不认识你了?不就是那‘拦路虎’吗?”阿虎说道。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 “骑在你头上拉尿了,还不赶紧下去羞辱他!”阿虎说道。 他不语地返回宿舍,爬上床钻进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了。 没一会宿舍里议论纷纷。 “那人脑子有病!校花不是已属于我们木木了吗?”眼镜哥说道。 “今天跟木木一起吃饭的女孩是校花吗?你眼拙吗?”大宝哥说道。 “好像不是呀,这么快就把我们木木蹬了!”眼镜哥说道。 “你咋说话呢?没看出是我们木木把校花蹬了。”大宝哥说道。 “还有天理吗?校花都看不上!还有天理吗?”眼镜哥叫起来。 “有了美女就短命呀,床上床下都要操心,这普通人还真受不了!”棍哥笑起来。 “老大,你说话咋越来越经典了!不亏老江湖呀。”宝哥说道。 “刚才那家伙被保安赶走了,灰溜溜地撤了。”对面宿舍的勇哥进来说道。 “纯属一傻逼,二百号人看他笑话,他还来劲了,真当成自己的演唱会了!”大宝哥说道。 “校花似乎对他不感冒,红玫瑰也没送出去,都被扫地的阿姨笑呵呵地捡走了。”眼镜哥折回来说道。 “无论如何,人家勇敢呀!你们行吗?你们就算爱美女,你们敢表白吗?”眼镜哥笑道。 他从床上爬下来。 “木木,你怎么在床上装死人呢?”眼镜哥说道。 “还没死,只差被你们整死了!”他恼火地说道。 “你有本事去办那傻逼!冲兄弟们发火算啥本事?”棍哥说道。 “我谁都不办,只办我自己!”他拿出篮球鞋。 “木木今天这么怂?都把你老婆夺走了,还在床上当龟孙?”宿舍外不明真相的人说道。 他抱着篮球跑出去,来到篮球场操练起来,恨不得把球框给它砸坏。他把所有的郁闷全发泄到篮球上,把篮球直拍得“砰砰”作响。 这时篮球场附近有双眼睛却正看着他。 “班长,你刚才那样太不好了,那么多人看着,让我都不敢出宿舍门了。” “默默,我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你就不能接受我吗?” “班长,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哥哥。”许默说道。 “以前你有男朋友,现在你不都分手了,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班长,感情的事——真不能勉强的。”许默说着,表情凝住了。 “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真的可以改变。” 许默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入神地看着远处,张燃也望过去——正看到李沐阳在球场上大力地拍着篮球。 “莫非你还对那小子念念不忘?他早把你抛到脑后了!” “班长我的事真不用你管。”许默有点生气了。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就比不上这臭小子。” “班长,你非要让我说出来吗?因为我真的不……喜欢你。” “你喜欢用情不专的坏小子还是喜欢逛夜店***的富二代?他们两个人究竟有什么好?我有哪点比不上他们?” “我真的对你……没感觉。” “你对那傻小子有感觉是吗?” “班长你真的别勉强了,请你放手吧。”许默眼睛还是盯着球场上的李沐阳。 “你现在还在想着他,想着这个丝毫不珍惜你的傻小子,对我竟然……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非要这样你才喜欢?”张燃一下抱住许默。 “你要干什么!”许默挣脱开,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竟然打我!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打我!”张燃发疯般把许默抱紧怀里。 “你要干什么!”许默挣扎着大叫起来。 他听到许默的叫声就急急地冲过来。张燃看到有人来,慌忙放开许默。 “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李沐阳冲过去推开张燃,把许默一把拉了过来。 “又是你这头野牛!在铁笼子里待了一个星期,还没驯服你这牛脾气?” “你怎么知道我进拘留所?” “就是我把你搞进去的,真便宜你这头野牛,我恨不得你一辈子待在拘留所里!”张燃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那鬼鬼祟祟的人就是你,假蜂蜜也是你搞的鬼!” “对呀!都是我搞的,你能把我怎么样?默默,李沐阳和那小妞的照片也是我拍的,赵天成和小姐上床也是我让你知道的。默默怎么样?我用心良苦吗?知道了吧,这些人都是渣男,连渣男都不如。你莫非就喜欢渣男?对我一片真心视若不见。”张燃苦笑起来。 “班长,我以前以为你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感激你,为什么你现在变成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真是厚颜无耻!”他愤愤地说道。 “你比我更无耻吧!刚亲热完默默,后脚就去玩别的女生!有比你这更下流的吗?” 他一拳猛打了过去,竟然把张燃击倒在地——那失魂落魄的张燃压根就没还手的意思。 “你打的太好了,接着打,打完了,我再送你进拘留所,最好把我打死了。”张燃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沐阳别打了!”许默叫了一声,上前紧紧地拽住了他。 他想起了上次的教训,就打住了。 “你们等着吧,等着吧!”张燃笑着说完,满嘴是血地离开了。 张燃一走,氛围沉闷起来,小树林里一下安静得让人心慌。 “你还好吧?”他打破了沉默。 “没事,你真的进了拘留所?” “是呀,难得体验生活。还有你真订婚了吗,也不和我打个招呼?”他笑着问道。 “你听谁瞎说的,我怎么会订婚呢?” “听你妈妈说的。” “我妈说的话你都当真?你都不能用你聪明的脑子想一想?有时候真像一头猪。” “大人能骗小孩吗?再说在爱情面前人都容易成傻子。” “你给我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真的有些不了解你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真的是如梦似幻。” “你详细地给我讲讲好吗?” ………… “没想到是这样。” “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我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可是我爱你!你知道寒假我是……怎么过的吗?”许默流着眼泪扑入他的怀抱里。 “是我……对不住你。”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竟然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你知道我看到那些照片有多伤心吗?我还到学校……找过你。”许默紧紧地抱着他。 “你真的,真的来——来找过我?”他心疼了,他的心真的疼了起来。 “我看到那女孩坐在你自行车后面,我伤心得快要……疯了,你知道吗?”许默的眼泪大颗的流了出来。 “你不要哭了,好吗?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你给我讲一个故事,你还要笑?我都哭了,你还要笑!你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呀?”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真神经,往往最该哭的时候我却偏偏大笑,我真不了解我自己。” “那你现在是想哭?还想笑?” “哭笑不得,我脑子快要分裂了!” “你真的那么爱她?” “我只知道她离不开我。” “那天我没上讲台就看到了你,我脑子里全是你,我时刻都想去找你。我决定把我想说的话,在讲台上告诉你。后来我看到你哭了,就像那天你在湖边给我表白一样地哭了,那一刻我知道你一定还是爱着我的。” “我怎么说,你就像跑题了一样。” “我从讲台上走下来,你却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我看到了你,难道我是恶魔吗?” “你不是恶魔,我是恶魔。” “你真是个讨厌的恶魔,你还爱着我就把另一个女孩拥进了怀抱。” “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从来没有。” “我怕你们吵起来,真的好担心。” “你真的舍不得她吗?” “她离不开我,也需要我,是我对不起你。” “唉~,我就不需要你吗?这个故事我只猜中了开头,却没猜到——是这样的结局。”许默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在雪山上曾说过,你可以替我办一件事,还记得吗?” “你说吧,我永远都记得。” “请你原谅我好吗?我请求你的原谅!我真的——错了,我就是个卑鄙的人。” “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当初我有男朋友没告诉你,你也原谅了我。现在我和他正式分手了,你却找了别的女孩,你说这事可笑吗?”许默苦笑了起来。 ………… 没过几天,全校每个师生知道了一件事:生物工程系01397班张燃嫖娼多次,道德败坏,屡教不改,屡次违反校规校训,现已被公安机关行政拘留。经学校教导处研究决定,开除生物工程系01397班学生张燃学籍,以儆效尤。 “班长带头违法校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学校里有人说道。 “别忘记了人是兽时比兽还坏。” “这给嫖娼的学生提了醒,学校想办你随时可以办你!” 第四十九章 他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天又一天,时而在教室里学习,时而打一场无所谓的篮球,时而在集体课朦胧地睡一觉,时而和阮静文一起骑自行车,时而遇到许默开心地聊几句。 晚上他和阮静文在操场里散步。 “你究竟是看不见还是装不懂?”阮静文说道。 “你说许默吗?她只是和我说几句话而已。” “仅仅是说几句话而已吗?” “应该是吧。” “另外,你不要当着我的面和其它女生聊天。” “你指的是你宿舍那女孩吗?” “你昨天为什么给我喝椰汁,给她喝橙汁?” “你不是喜欢喝椰汁?”他懵了——昨天在餐厅里他买了两瓶橙汁,一瓶椰汁。 “我口味变了,现在喜欢喝酸的。” “喜欢吃醋吗?”他笑了起来。 “我就是吃醋,我怕你的心会飘走了。”她娇羞地拥入他的怀里。 他抱着她——心却莫名其妙地空荡起来。 这感觉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许默?还是因为毕业的压力——他始终没搞清楚毕业要做什么,或者能做点什么。 他记得大一的时候,老师让每个学生发表下自己最想表达的话,他上台激昂有力地说:每个人都应该有信仰,不管这个信仰在别人看来是伟大的或者是渺小的,都应该为自己的信仰付出青春和热血,这才是生活的意义。他讲的时候眼眶也湿润了,那为青春奋斗的热血,在心中燃烧起来。他大一时还像高中那样起早贪黑的学习,那样争分夺秒的埋头苦干。可大学本来就是个自由的天地,爱学习的就学习,不爱学习的就玩耍交女朋友,或者是发展下自己的爱好。他无数个早上,躺在床上想着笛卡尔的解析几何,或者工程力学中若干个问题。他天生又爱钻牛角尖,不把一个复杂的问题演绎到一加一等于二就绝不罢休。他有时候想得头昏脑涨,想不通的问题始终想不通,也没有人能请教,因这些都不属于课堂上老师应该教的内容。他累的时候就去学点简单的,就去搞英语,想象着跟外国人打交道的感觉,想象着自己穿着得体的西服和那些绅士说着“Excuse me”的感觉,那应该也是不错的。 要不是他去搞英语,他还没办法认识菁菁,在学校里他基本是不和女孩交流的:一是因为他日理万机,要不在图书馆就要不就在教室里学习;二是他能接触的女孩少之又少;三是他内心孤独又爱自由的个性,又加上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己了,更没有闲钱和时间去谈情说爱了。 他在这之前也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什么是恋爱。他就在网上和那女孩天南地方地聊起来,随心所欲地谈起来。终于有一个可以不用请客吃饭,不用送玫瑰,愿意听他最牛逼的事和最天真的想法的女生了。以至于网上那女生经常调侃他,我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他曾为理想拼得死去活来,结果不是累倒了就是要晕倒了,找不到任何成就感。有时候他就简单地认为:人该去做有兴趣的事,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没兴趣什么事情就无法长久,就像刚开始他不喜欢画素描课,还经常逃课。美术老师找他谈话,出乎意料地问他:你喜欢吃什么?他回答说,喜欢吃面条。老师又说:你也可以尝试吃点别的,中国的美食太多了,如果你没有吃过别的,就认为别的不好吃,那你大错特错了。画画也是一样,你可以先尝试画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定你就慢慢有兴趣了。 他被老师的语重心长的话感动了,他决定尝试一下。他首先想到了马克斯,因他曾经的理想是实现共产主义,所以马克思是他崇拜的偶像。他就用尽了心思,对着书本上的肖像画了十几副“马克思”的素描,同学老师看了都目瞪口呆,说这“李逵”画得太有神采了,简直能用“出神入化”四个字来形容。他一下有了成就感,在搞不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笛卡尔高深莫测的解析几何后,他找到了久违的满足感。他有空就在教室里练习素描,越画越来劲,甚至他的素描在短时间内就超越了很多艺术生的作品——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或者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后来他就在乒乓球室邂逅了浩哥,两个人经常打的不亦乐乎,聊得也不亦乐乎,最后两个人成了朋友,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浩哥的“关门弟子”,浩哥在指导他画画上只能用“不遗余力”来形容。“你这个月画三十副水彩画,然后才有资格让我指导。”浩哥谆谆教诲着。 “关键有兴趣的事情能挣到钱吗?”他笑着自问道,他也从来没指望那点不务正业的兴趣就能去挣钱了。 早上洗漱间里,他依旧心事重重,依旧把头插进水里,刺激着麻木混沌的脑子。 “荷尔蒙失调了?还是阳痿了?”阿虎笑道。 “有点迷惘。” “迷惘什么?” “还能是什么?人生两大事——爱情和工作。” “与其迷惘着,不如干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认真地吃喝拉撒睡,认真地**繁衍后代,最后开心地去见阎王爷。” “你说的大道理我都明白,可有些事你真不明白。” “你看看你纠结成啥样了?你能不能别纠结?我真恶心得快吐了!” “怎么说话呢?” “怀里抱着两个美女,幸福得不知道怎么办了?纠结了吧!傻逼了吧!肾虚了吧!” “我应该没有脚踏两只船吧?” “你现在就是脚踏两只船,你没明白?” “我和许默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只是你自己定义的,我们的播音员可不这样想,连我也不这样想。” “心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怎么想纯属别人的自由。” “哥们给你个建议,首先呢,现在单身美女基本是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芳草无处找’。你要抓住你最爱的猛攻,别东搞搞西搞搞,最后搞得鸡飞蛋打,什么也没落着。你看那许大美女,要气质有气质,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是学校公认的第一美女,对你仍旧是念念不忘;你现在的这位也真不错,很潇洒美丽,很真实果敢,口才也相当的好,还是学校鼎鼎大名的播音员,我看出来也是真爱你的。兄弟当机立断!想好了就决定,爱情切记瞻前顾后,藕断丝连呀!”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我有了阮静文还想着许默。”他的血一下涌上脑子,恶心得咳嗽起来。 “要是换位思考一下,我也会犹豫,我也真的两个都舍不得,放不下,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你说说为啥现在社会不整个一夫多妻呢?像古代多好。” “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我现在真搞不懂自己,和许默一起就想着阮静文,和阮静文一起就想着许默。” “你就不能控制控制?” “能控制吗?我要是能控制,我还问你干吗?” “不行让给我一个,或者你练练葵花宝典。” “你有刀吗?”他笑起来。 “有指甲刀,不过我可以给你借把杀猪刀。” “你去借吧,借来给我个痛快的。” “不和你瞎扯蛋了,说点正事,咱学校的春季运动会要开始了,咱系里篮球队就差你一个名额了,我今天就把你名字报上去。” “你看我这东搞搞西搞搞,连自己都还没搞清楚。” “打打篮球,先把你的七经八脉打通了,再去想!等心情好点,有纠结的条件了,你再去纠结吧。” “不过不知道我这状态行不行?” “下个星期就开始比赛了,不行你就去练练,练练就行,别纠结好吗?” 下午没有课,他抱着篮球在球场认真练起来。他一遍遍地尝试着去扣篮,没想到真有一次成功了,成功一次后面就容易多了,他打鸡血一般练习起来。 “你怎么在球场?也不告诉我一声。”阮静文骑着自行车过来。 “练练球,准备篮球比赛了。” “你鞋带又掉了,也不绑一下,扭到脚了怎么办?”阮静文口里责怪着,又蹲下来给他细细地绑好。 “篮球赛你会过来给我加油吗?” “那还用问?我在直播台上给你加油。” “差点忘了你是篮球解说专家了。” “对呀,学校的篮球赛事都是我解说的。” 第五十章 没想到那天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浩哥。后来关于他发疯的原因有着种种的传说:有人说他365天戴着顶白帽子装逼,活活把自己给装傻了;也有人说他有事没事就闷着,有话没话就忍着,有屁没屁就憋着,生生把自己给憋疯了;当然最靠谱的消息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叫“雪”的女孩,并且展开了海啸般的追求。可那女孩对他的疯狂追求置若罔闻,对他的艺术人生也望而生畏,那女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个英俊的男生。最终他受了刺激,受了刺激打击的他就在床上郁郁寡欢,不吃不喝地抽,不言不笑地抽,最终自己把自己给抽疯了。 下午他到浩哥画室里,浩哥坐在凳子上画一幅画。画室的地板上全是烟头,里面烟雾缭绕,浩哥手里还夹着烟,一根已经熄灭的烟。浩哥的笔记本电脑上正放着《大话西游》的结尾,电影中的夕阳武士看着至尊宝的背影对着“紫霞”笑道:看那个人的样子好怪,好像条狗啊! “看懂这结局了吗?”他在旁边问道。 浩哥只是扭头,奇怪地撇了他一眼,似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这电影有这么难懂吗?”他纳闷地问一句。 浩哥没回话,继续呆呆地看着画架上的画,呆呆地拿着画笔,眼神空洞得如没了眼球,他的头发也乱得如芒草鸡窝。 画架上的那副画,整副画面都是躁动的笔触,诡异的色彩。画中有灰色的高山,寂寥的暗夜,动荡不安的星空,一个裸体女孩走在黑暗里,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只是那女孩的面部还没画好。 他发现那画布已崩开,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裂痕。 “靠!画布都裂开了,你怎么还在画?” 浩哥充耳不闻地画着,只是那画上并没有新增添的色彩。他才注意,他画笔上的颜料早已干涸。 “你怎么了?”他惊慌地拍着他的肩膀。 “帮我画完。我累了,出去休息几天。”浩哥没有表情地说完,扔下笔和手里的烟头,向画室外面走去。 “你去哪里?” “别管我。” “你的电脑和东西呢?” “你看着办。” 三天后他完成了他的嘱托,也听到了浩哥发疯的消息:他在一个宾馆里三天三夜都没有出门,后来服务员听到了他惊恐的叫喊声。服务员打开门,看到他拿着个没电的手机狂乱地叫着,歇斯底里地喊着。再后来人们就把他送进了医院。 “你不是梵高,也不是尼采,你为什么要走他们那条路?”他摇摇头苦笑起来。 他第一次遇到浩哥就被他吸引了。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随心所欲地说着自己的梦想,毫不掩饰地批评着他看不惯的现象和看不惯的人。他自信满满地说自己将来能成为影响一代人的画家。他第一次看浩哥画画,只见他盯着自己的画兴奋地高叫着:天才呀!天才呀! 你真他妈是个天才儿童呀!他乐了,他一下就被他的天真率性感染了。 一个星期后他见到了浩哥的父亲——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面色异常凝重的中年人。 “你是程浩的朋友,李沐阳吗?” “对呀,是我。” “我是他爸爸,浩浩说电脑在你这里,让我取一下,另外他还给你写了几句话。” “大叔,东西都在这里。”他拎出他的东西。 那大叔从包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他,纸上是潦草的几行字:趁着现在脑子清醒,跟你说几句话。兄弟我真累了,以后可能没机会再指导你画画了,再和你一起打乒乓球了。回想学校的日子,总是有兄弟你的身影,不是在画室就是在乒乒球室。兄弟其实你艺术天赋比我高得多,我以前总说你画的画这也需要挽救,那也需要挽救,其实都是想要你进步,想要你掌握好画画的基本功,你现在真的画得不错了,我也没有什么能指导的了。兄弟那副画如果你帮我画完了,帮我转交给经济管理系029366班的黄颖雪了,谢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想回老家去了,也不想再回来了。你也别到医院里找我,我也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兄弟,多保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你真的对画画有兴趣,你就沿着这条路前进吧!有一天总会有收获的。 “大叔,他现在怎么样?” “时好时坏,情绪很不稳定,我打算带他回老家去治疗,离开这个地方,他也许会好一点” “还回学校吗?我想去看看他” “看情况吧。谢谢你了,他说他想安静一下。那他的事就有劳你了。浩浩刚好一些,就想起了那个女孩子,我这当爸的真不明白呀。” * 他找了那个叫“雪”的女孩几次,终于在餐厅里和她见了面。她身边还有一个阴阳怪气的男生,用极其防备的眼神看着他。 “你就是黄颖雪吗?”他在餐桌前礼貌地问道。 “找我女朋友什么事?”那男生没好气地先开口说道。 “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那女生说道。 “我是程浩的朋友,他让我转交一副画给你。”他拿出油画放到桌子上——那幅画已被他认真地画好 ,又拿到画室重新裱好。 “你既然是程浩的朋友,就代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他走了,以后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这副画就是他送给你最后的礼物。”他把油画推了过去。 “走了就走了,还送什么礼物?”那女孩把那画拿过来。 那男生瞟了一下油画,忿忿地说道:“那程浩怎么这么下流!画的什么东西!” “真受不了!医生为什么不早点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那女孩气愤地说道。 “请你们尊重艺术,好吗?画上的裸体代表着纯净,女孩手中的火把代表着希望,黑暗代表他的绝望。他是想告诉你,你曾给了他美好的希望,你照亮了他未来的路,你是他心中圣洁都女神。这幅画画得挺好的,请你收下他这份心意吧。” “你说他什么玩意吗?画个裸体送给我女朋友,他啥意思?不知道他暗中……多少次了!”那男生粗鲁地讥笑道。 “我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这幅画我也不喜欢!你带回去吧。”那女孩冰冷地说道。 “你收下这画吧,他为你已生病住院了!这也是他小小的一点心愿,再说这画花费了他很多心血,没有几个月是完不成的。” “好吧,那这画我收下了,我再送给你位这帅哥,总可以了吧。宝宝,我们走了。”那女孩撒娇地拉着那男孩站了起来。 “还有你再转告程浩一句,他再敢骚扰我女朋友,我就打断他的流氓腿。”那男孩又粗鲁地说道。 “不用了,如果他再来找你,我就先打断他的腿!”他对着那女孩说道。 外面下起了冰冷的雨,他冲进雨里,难受起来:兄弟,你快把自己折磨死了,别人当你不存在地好好活着,这就是你要的死去活来的爱情吗?你究竟为了什么? 他拿着画,在雨中怅然地走着。 “李沐阳,李沐阳——”雨中忽然传来许默甜甜的声音,前方有个打伞的女孩正向他招手。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走近才发现那女孩竟不是许默——但那女孩还在向他挥手,他诧异了。 “李沐阳,李沐阳,一直叫你,还一直跑,你躲什么呢?”许默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他回过头,正看到许默打一把伞,笑盈盈地从他后边快步走来——许默后面还有个男孩正跟刚才那女生挥手说话。 “你竟然在我后面,我还以为前面的女孩是你,这误会真有意思呀。”他忍不住笑起来。 许默把伞罩在他头顶“咯咯”笑道:“这误会的确有意思,这误会让你找了个女朋友,又甩了一个女朋友。” “一语双关吗?不过能听到你这久违的笑声真开心,有什么高兴的事?” “正想找个人聊天,就正好看到了你,你说我能不开心吗?”许默那清澈的大眼睛转动起来。 “我也开心,看到了你应有的样子。” “难道我不是以前的我吗?” “新年过来你真如高贵的公主,我这平头百姓都不敢正面看你一眼了。” “莫非你做賊心虚?我还不是为某人改变了一点点,还不是想引起某人的注意。我现在这样好看?还是以前那样好看?” “只要你笑起来,怎样都好看。” “是吗。外星人,我们去散散步,方便吗?” “方便,下午没有课,正好我也想找人聊聊天。” “我是说你的那个她在吗?看到了不会为难你吧?” “别多想了,去哪里转?这雨还挺大的。” “就去体育馆下的咖啡厅吧,我请你喝咖啡。” “我请你吧。” “某人不是说送了礼物给我,最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要饿着肚子去背水泥。”许默笑道。 “你别当真,我那天全是气话,脑子发昏了。” “我可没把你的话当气话,我后来想起甚至特别感动,真的特别感动。” “雨大了,快走了,你帮我拿着画,我来打伞。”他赶紧扯开话题。 “你手上拿副画干吗?”许默看着画说道。 “想送给一个女孩,结果没送出去,你说郁闷吗?”他笑道。 “哇塞,不会吧!难道某人又要用同样的手段哄女孩开心?莫非他真的是花花公子?” “开玩笑了,我一个朋友画的,他让我转送给一个女孩。” “他怎么自己不去送?”许默笑着看着。 “他在医院里躺着,为了这女孩脑子也出了点问题。他刚好一些就嘱托我把这画送给那女孩。结果那女孩不懂欣赏,让我拿回来,你说郁闷吗?” “是他郁闷?还是你郁闷?”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这幅画既有他画的,也有我帮他画的。” “我很喜欢这画的意境。这火把照亮了黑暗,让我想起了雪山上,那恐怖的黑暗里,你点亮了明亮的烛火。”许默看着画又说道,“这副画上的女孩,怎么好像你的她,你怎么把她画上来送别人呢?” “你说阮静文吗?”他看向那副画,惊奇地地发现画中的女孩确实像阮静文,他只是跟着感觉画,糊里糊涂就把阮静文的样子画上去了。他忽然想起他的那个梦,阮静文拿着火把,烧着地上的蛇来救他……这巧合他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 两个人打着一把伞,沿着学校的小路向图书馆走去。他又听到了许默熟悉的笑声,幽默的话语,让他心情异常地愉快起来。 那天下午他们聊得很开心,他和她聊了拘留所的种种故事,他也聊了他做的那两个神奇的梦,他简单地聊了他和她母亲通话的内容,以为她真的就像梦中那样离他远去。她也和他聊了寒假的种种,聊了赵天成仍旧对他的死缠烂打,聊了父母仍旧不断的说服她,最后她不得已跟他父母讲了赵天成在外面***的事情,父母简直要找到赵天成家里去骂他,她父母终于和她达成共识:这赵天成现在就这样,将来结婚了更不得了,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许默笑着问道。 “你是个特别美丽,特别宽容的女孩。” “与那个女孩相比呢?” “你爱笑,她更爱安静。” 第五十一章 熄灯时宿舍里突然安静了,大家都在听棍哥讲一个沉重的事:棍哥高中时的女友兰兰,大学刚毕业就在外地找了新男友,宣布和他分手,宣告他六年的爱情也结束了。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呀,琢磨不透呀!真他妈琢磨不透!”棍哥情绪反常态的低落,在床上大叫着。 “六年呀,六年抵不过她出门六十天。”他继续嚎啕地说道。 “六十天就跟了她公司的老板!就六十天!真他妈不懂,不懂呀!”他痛苦地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地哭起来,平常的剽悍消失殆尽。 “有啥不懂的?咱就是穷学生,老板有的我们没有,老板没有的我们还没有。”眼镜哥说道。 “恋爱绝对不是马拉松,时间越长越危险,时间越长越容易出问题。”大宝哥总结性地说到。 “那总有点收获吧,你应该是她第一个吧?”大宝哥继续说道。 “我和她第一次就是高考后的那天晚上,就在县招待所里。” “她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她会记住你的好。”大宝哥继续说道。 “又有什么屌用!”棍哥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阳台上,阳台上响起他悲愤不兮的高歌: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看过来 看过来 这里的表演很精彩 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看过来 看过来 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 其实我很可爱 寂寞男孩的悲哀 说出来 谁明白…… 第二天中午,棍哥又在阳台上歇斯底里地高歌,没想到对面一个女孩竟给他喝起彩来。 “美女,敢不敢晚上约个会?” “有什么不敢的?你说地方我就去。”对面女孩笑着回道。 “晚上八点,湖边桥上。” ………… 第二天他回宿舍的比较早,发现宿舍的门是反锁着的,他毫无察觉地敲了敲门。 “等——下,马上来了。”里面响起了棍哥慌乱地声音。 门开了,一个女生披头散发地走出来,头压得低低的,脸红得像苹果。 晚上7点宿舍里又开始欢快起来。 “木木,今天你回来的可真不时候,把棍哥的好事给坏了!”大宝哥笑着说。 “还有天理吗?还有天理吗?一天就搞定了!你比老板厉害多了,老板六十天抵不上你一天。”眼镜哥高叫道。 “那女孩太主动了!主动得我都怕了!”棍哥红着脸伸着舌头说道。 “咱兄弟还装?你不就喜欢主动的?”大宝哥说道。 他换上篮球鞋,向篮球场走去,阿虎正在宿舍下面等着他。 两个人在篮球场边投篮边聊起来。 “我发现你竟然郁闷了,你平常的雄风到哪里去了?”他问着阿虎。 “不是竟然,是一直,终于被你发现了。” “和彭大美女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怎么好长时间没看到她人了,她去哪里了?” “去北京了。” “去北京干吗?” “在医院里实习。” “我们这——不应该是在设计公司实习吗?”他疑惑了。 “在医院里实习当妈妈。” “我靠!你意思是说——她要生小孩吗?不会吧,你听谁瞎说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谁说的不要紧,关键孩子他爸不是我。” “兄弟忘掉她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呀!” “沧海你游过?还是巫山你见过?别文绉绉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头撞南墙她能回头吗?” “估计把墙撞个洞,她也回不了头了。” “那就别自残了!把你的幽默劲用在泡妞上,三天保证出成果!” “你不懂——不懂爱情呀!”阿虎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我不懂,我也不快活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人在球场上哈哈大笑起来。 “嗨!两个帅哥在笑什么?笑得那么开心。”许默一身浅蓝色运动装,扎起了头发,提着几瓶饮料姗然而来。 “美女给谁送饮料?该不会是给我的吧?”阿虎笑道。 “谁帅得掉渣我就给谁送。”许默笑着把饮料递到两人手上。 “木木,看看我们的校花对你多好呀!我都有点嫉妒了。” “你怎么来了?”他笑着对许默说道。 “这篮球场是你的吗?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许默翘起嘴巴说道。 “渡尽劫波春色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呀!”阿虎笑道。 “我们有仇吗?”许默笑道。 “没有,没有。我倒是希望你们赶紧重归于好,花好月又圆。”阿虎笑道。 许默又羞羞地低下头来。 “来,一起打球吧。”他对着许默说道。 “三个人不好玩,要是再有一个我们就二对二。”许默说道。 “那就再给你们加一个,不知道我受不受欢迎?” 他抬起头就看到阮静文洒脱的身影。 “说什么话呢?来一起打球了。”他笑道。 “这下齐活了,不仅来个会打球的美女,而且解说员也有了。”阿虎笑道。 “像你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应该不喜欢运动才对吧?”阮静文对着许默说道。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天生就爱运动,不信你问沐阳?”许默笑道。 “我们的播音员和木木一队,我和许默一队,如何?”阿虎说道。 “我技术不是很好,我和沐阳一队吧。”许默说道。 “技术不好没关系,有身高弥补吧!”阮静文笑道。 “这么悲催,都不喜欢和我一队。那我转球了,转到谁,谁就和我一队。”阿虎笑着把球在手指头上一转,篮球上有字母的标志指向了阮静文。 “上帝的旨意我们总不能违背吧。”阮静文伸开一个手淡然地说道。 “就是打着玩,别上帝不上帝了,今天上帝睡着了。”他笑道。 四个人打起球来,阮静文今天冷静得出奇,投篮竟然十投八进,许默显然无法防住她。 “技术有这么好吗?”许默惊讶地说道。 “静文播音播得好,篮球技术也这么好!”阿虎赞叹道。 “技术再好也没有别人战术好。”阮静文淡然回道。 “沐阳,加油呀,我们又输三球了!”许默头上满是汗,头发也湿了,更显得娇媚了。 “战术再好也没用,你看我们不是又输了?”他不动脑子地说道。 三局打完,四个人大汗淋漓地站在球场上聊天。 “谢谢许美女手下留情,让我们大获全胜。”阮静文说道。 “我们技不如人,输了也无话可说。”许默说道。 “木木明显放水呀,今天晚上怎么梦游了呢。”阿虎说道。 “哪里有呢?” “放水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要是放电,那我不要躲得远远的?”阮静文翘着嘴巴说道。 “放什么电?我们木木是根木头,又不是发电机。”阿虎故意插科打诨地说道。 “静文,我们交个朋友,如何?”许默笑着伸出手来。 “对不起,我从来不交朋友。” 许默莞尔一笑把手放了下来。 “许默别生气,我们静文的表达方式比较独特。”阿虎笑着说道。 “既然我们能在篮球场上相聚,说明我们都很有缘,你说对吗?沐阳。”许默接着说道。 “对呀!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感慨地说道。 “我是你的好朋友吗?”阮静文说完,一甩头大步向篮球场外跑去。 “还不赶紧去追?”阿虎说道。 “我今天特别累,追不动了。”他摊开手,无奈地说道。 晚上他还没躺下,阮静文就把他叫了下去。 “我是你的好朋友吗?你回答我。”阮静文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说话有点不过脑子,我道歉。” “你把手伸过来。” 他刚伸出手,阮静文就咬在了他的手背上,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疼不疼?” “你说疼吗?你都咬出血来了。”他笑道。 “我就是让你体会我的疼!我不想再看到你和她又任何来往。” 他沉默不语地站着,一下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你真太伤我的心,为什么有那么多纷扰的事?为什么?如果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请你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谁让我这么爱你。”阮静文轻轻地拥入他的怀里。 第五十二章 他在澡堂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用剃须刀刮掉胡须,用剪刀剪掉稍长的鼻毛。新长出来的头发,又黑又密,方形脸庞刚毅俊朗,挺拔的身材,又强又壮,肚子上是六块轮廓分明的腹肌,四肢隆起的肌肉,如铁打一般。 他满意地笑了笑,晚上篮球赛就要开始了,他在精心地做着最后的准备——这是他最后一次校内篮球赛,他重视起来。 篮球赛事是在学校的中心体育馆举行的,可容纳2000多人的座位早已座无虚席,篮球场里人山人海,欢声雷动,一排排的学生兴高采烈地为自己的主队呐喊助威。 他走进篮球场里,特意佩戴了一个队长的白色袖标,篮球服后面贴了他的名字,篮球场特大电子屏里,还专门给他来了个特写。 “大家好,现在走进场里,穿黑白相间球服的球队,就是建工系篮球队,他们已连续蝉联了三届冠军,他们今天晚上能不能展现卫冕冠军的实力,让我们拭目以待。他们的队长李沐阳正在选边,带着白色袖标的正是李沐阳,他是建工系篮球队的核心球员……。”阮静文流利地,异常激动地介绍着。 “哇,这么帅的帅哥,以前怎么都没见过呀!”篮球场的女孩子尖叫起来。 “太有型了,皮肤像古天乐脸型像耿乐!”篮球场里的女孩沸腾尖叫起来。 “这难道是灌篮高手里的仙道吗?,太帅太性感了……。”台下的女孩纷纷热热烈烈的议论起来。 这一刻他希望她能出现在这人山人海里,看到他飒爽英姿的表演,因为他曾答应给她让她看到他的扣篮表演,他现在真的能扣篮了。他的目光在篮球场里扫视着,搜寻着她的身影。 “木木,马上开球了,还在看什么?”阿虎在旁边叫着他,他回过神来,接过皮球开始了比赛。 他想用心打好每一球,集中精神完成每次进攻。他每一球都传给最合适投篮的人,每一球都在最合理的位置发动进攻,他眼花缭乱的过人技术,他美如画一般的投篮动作,他疾如闪电的突破上篮,引起了篮球场里阵阵的尖叫,引起了女生潮水似的掌声。 “这么帅啊,是建工系哪个专业的啊?哪个班的?” “哪个帅哥的电话是多少啊!你们知道吗?” “他这投篮动作太潇洒了,简直比乔丹还厉害!” “我靠,他一个人就可以打对方一个队了,这么厉害的身手不去国家对真可惜了!” 篮球场里议论纷纷,他一下成了女生心中的男神,成了当晚学生的话题中心。 “默默,赶紧到篮球场里看篮球了。”小艾说道。 “今天想睡觉。”许默躺在床上懒懒地说道。 “你真的不去看看啊,今天篮球场里可是有个英俊潇洒,流川枫般的帅哥,我这不是专门跑回来叫你的?” “不去,对帅哥不敢兴趣。” “那你对李沐阳这帅哥感兴趣吧?” “别说了,别说了,我换好衣服就走了。”许默又羞红了脸。 “一说李沐阳,你就有精神了。”小艾笑道。 许默刚走进体育馆内,就看到他一个三步突破,大风车灌篮,她有点震惊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学校真有人可以跳得那么高——难道以前他都是在收敛着,没有展示他的实力。 她惊喜地看着他,看着他娴熟灵巧的动作,看着他潇洒的过人动作。 “我靠!还能扣篮呀!咱学校真的有人能扣篮吗!” “这木木今天真的是打鸡血了,精神亢奋极了!”他宿舍的宝哥说。 “我靠,原来他精力这么旺盛!难怪天天晚上高叫,不知道我们的解说员,被他蹂躏爽了吗?”宿舍的棍哥激动地说道。 “平常一回来就待在床上发呆,今天焕发第二春了。” “你们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加油?我们的美女解说员,还有我们的校花!快看那里” 几个男生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去,恨不得把眉开眼笑的许默一口吃掉。 他刚投进一球,中场的休息时间就到了,他气喘如牛地喝水。 “阳,你今天发挥很出色呀!”阮静文从解说台笑着走过来。 “还不是因为你这解说给力呀!” “鞋带又松了,别扭到脚了,明天给你买双新球鞋了。”阮静文又蹲下身来,仔细地给他绑了鞋带。 台上的许默呆呆地看着,表情一下凝住了,情绪瞬间掉到谷底。 “那女孩怎么这么讨厌,就是她把你的沐阳抢走了,她怎么能和你比呀?真搞不懂这个李沐阳。”小艾说道。 “没什么,看球了。”许默淡淡地说道。 阮静文还在和他聊着。 “我有点不舒服,下半场我要回去休息一下,我不在你自己也要给你自己加油呀。”阮静文说道。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我近来总恶心,头晕乏力,休息下就没事了。” “那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阮静文离开篮球场,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篮球场里扫视起来。 “眼睛瞅到哪里了?真色盲,在那里了。”阿虎笑着指着看台的一角说道。 他在这人山人海里看到了许默,她也正在看着他,许默笑着做了一个“OK”的手势,他笑着点了点头。 下半场篮球比赛,成了他个人的表演时间,转身跳投、急停跳投、三步上篮劈扣,球球必进,第三节还没结束,他已经得了38分,打破学校的最高得分记录。 许默站起来给他鼓掌,激动地给他大声喝彩助威。每一球她都鼓掌呐喊,她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的激动和欣喜。 “今天晚上精彩的比赛到此结束,建工系以32分的分差,大胜经管系,建工系的核心队员李沐阳发挥出色,当选为本场最佳球员,他历史性地获得了全校单场最高分48分,请同学们给他最热烈的掌声。” 他站在篮球场中间,向那些青春洋溢的同学们挥着手。他回头看着人群,他只看到了许默那如夏花一样的微笑,他眼眶竟湿润了。 他和许默一前一后的走到湖边小桥上。 “穿着篮球服不冷吗?”许默说道. “没感觉。” “这么冷的天你还不冷?” “我今天的血像沸腾了一般!” “为什么这么激动?” “看到你一直给我加油,我特别激动,特别兴奋。” “我今天晚上看到阮静文给你系鞋带了,我心里很不舒服。” “高兴点了,别这样好吗?” “我无法再欺骗我自己了,我真的在乎,我特别在乎,你今天晚上做个决定吧,到底是选择她还是选择我?” “我真……不知道。” “你不要怕对不起谁,你也不要自己折磨自己,遵从你的内心,你选她我一点也不怪你,当然你选我,我肯定特别开心。” “我好好想想,过几天我答复你。”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 ………… 第五十三章 早上6点半,洗漱间里,照例只有阿虎和他在刷牙。 “昨天发挥的不错,一战封神!”阿虎说道。 “纯属给观众表演一下,大冬天大家也不容易。”他笑道。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卖力表演——别装了!还不是因为有两个美女给你加油呢?到底表演给哪个美女看?说说。” “兄弟别说了,我都快愁死了,昨天晚上默默让我做出决定。” “早该决定了,你东搞搞西搞搞,最后三人都累。” “我以前和阮静文在一起,因为感觉我和许默应该完了,没想到我们之前发生了很多误会,真没想到——”他摇了摇头。 “你更没想到她还是这么的爱你,还这么低三下四的来求你。”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她放弃了我,没想到她对我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 “没那么复杂,要是不好办,就抓阄了,抓到谁就是谁了。”阿虎笑道。 “别说那没用的,你帮我分析一下。” “上次我不是已经给你分析过,两个人都各有千秋,各有所长吗?” “你不是还没说重点吗?” “重点在你这里,鞋合不合适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说我这一穷二白的人,得到了两个女孩的芳心,我真想不通我哪里修来的福气。放在平时,她们任何一人能看得上我,我都诚惶诚恐了,我现在真不想让她们任何一人伤心。” “你这样僵着,到最后两人的心都伤了,你还不明白?” “我和阮静文已经发生过关系了。”他小声说道。 “我还以为啥大不了的事呢?发生关系也不一定就要结婚生子吧,你没看过科普吗?现在洞房花烛夜有几个处女?要是发生关系就结婚生子,那得有多少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呢?那不乱了套?别纠结了,你纠结得我真要吐了!要我说句实话吗?许默更适合你。” “为什么这样说?” “第一许默更漂亮;第二许默更爱笑,每个人和她一起都很开心。兄弟,我最懂你,你骨子里是个悲伤的人,需要许默这样开心的女孩陪着,可能你的生活会幸福一些;第三许默很大度,你也看到了,她是个特别大度的人。” 他沉默地刷着牙,心里涌现出阮静文种种的好来。 “你想着许默,又和阮静文在一起,对你和阮静文都是一种折磨,与其互相折磨着,还不如早点放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都是我的错,我干嘛非要去招惹他们。” “去和阮静文好好说说吧,能分就分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和许默在一起还想着阮静文。” “你真有毛病,还病得不轻呀!” 那两天在篮球场里纵横驰骋,神乎其技,台下无数的女生为他欢呼雀跃,许默更是每天都去给他加油呐喊。 “你不要再去打篮球了,好吗?”阮静文对他说道。 “篮球是五个人的,我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了!” “总之,我不想让你去,你晚上陪我散散步好吗?” “我是篮球队主力,我不去很影响球队的士气,别人还怎么打?”他有点生气了。 “总之,我不想让你去!” “我打个球你不让我去!我和其它女生说几句话,你也不舒服,你到底怎么了吗?” “阳,这是你第一次这样跟我讲话,我好伤心。”阮静文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我……我本来就是个这样的人,你不了解我。”他低下头来。 “我有些话要和你谈谈。” “正好我有些话也要和你谈谈。”他想到了许默的无比大度,想到了阿虎说的话,竟然一气之下想和她——分手。 他跟在她身后,心情沉重地来到体育场——不知道她究竟要和他讲些什么,他心里打起鼓来。 “你鞋带怎么又掉了?我不在你身边,你打篮球时一定要检查检查,别扭到脚了。”阮静文突然温柔起来,温柔得像个小女生——这温柔的样子多像……他有点不相信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阮静文又蹲下身来给他绑了鞋带,给他仔细地整理了裤脚,他内心一下软了下来:这个女孩是这么爱他,和她分手的话要怎么说呢?他又怎么能说出口? 自己的内心也确确实实是爱她的,他又无比矛盾了。 “你想和我说什么话,你都说吧,我都会认真听的。”他温柔地说道。 “我……哎呀!怎么讲呀,羞死人了!”她一下脸羞红了,本来她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害羞的女孩。 “到底有什么事呀?你尽管说。” “我……我,我怀孕了。”她娇羞地低下了头。 “多久了?你咋知道的?” 他愣愣地说完,摸着脖子手足无措起来。 “两个多月了,我没来——那个,就去检查了一下,结果真是怀上了,怎么办呢?我好担心。”她低着头,脸红红地说道,一下成了一个害羞的小女生。 他看着她呆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呆住了。 “阳,你怎么了呢?”她娇羞地拉着他的手说道。 “没什么,你别担心,我们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医生怎么说。”他回神说道。 “我想了一个晚上,我和你说说我的想法。”她认真地说道。 “你说。” “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们……能把他抚养好吗?我们还在上学,还什么都没有。”他抓着头皮说道。 “我养他好吗?我会想办法的。”她一下流了眼泪。 “我真——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他生下……来受苦受罪?”他有点茫然了。 “我已经决定了!”她异常决定地说道。 “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不明白!”他有点生气了。 “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想生个孩子,有人陪着我,一个像你一样的孩子,一直陪着我,因为我真的好……好孤单。”她流着眼泪说道。 他沉默不语地流下了眼泪。 “你想去找许默就去找好了,我也不想再乞求你,再让你为难了。你这几天打完球就和她在球场聊天,聊到很晚才回宿舍,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你宿舍门前都看到了。” “其实我真的……真的很在乎你。” “你在乎我,你还要去找她?你不爱我,你就走吧!孩子我一个人抚养,你不用管我,我真的……远比你想象中的坚强。”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吗?我怎么……不爱你?”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你知道吗?这肚里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将来的样子。我不想让那些女孩和你说话和你聊天,我怕,我怕她们会带走我的一切,我怕我又孤身一人,孤身一人走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在山路上多怕吗?我怕得几乎要疯掉!我又看到了火光里那双恐怖的眼睛……当我在黑暗中撞进了你的怀里,从那一刻我确定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知道吗?我受的所有的委屈、老天对我所有的折磨,我一下感觉都是值得的,你知道吗?阳!” “我真是一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是我太自私了,我总是考虑那若有如无的感受。人如果只考虑自己那人和畜生还有什么区别?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受苦受累的时候,无比艰难的时候,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了,我再也不会让他受这么多委屈了吗,我再也不会让他受冻挨饿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他流着眼泪,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 第五十四章 晚上他想了许久许久。 “人活着是一种责任吧。许默是那么好那么开心的女孩,而我就是一匹孤独的狼,一个骨子里都是悲伤的人,她跟着我只会给她带来悲伤……也许她母亲说的话不无道理,我连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第二天,他下了决心去找许默。 “真……对不起,她现在真的……离不开我。”他说完,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你到底爱我吗?” “我……我真的有苦衷,她离不开我。” “有什么苦衷呀?非要你如此啊!” “静文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没有一个亲人。” “仅仅是这样吗?可她现在都成人了,也快毕业了,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生活呀!” “是我的错,她怀了……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听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呀?你能告诉我吗?”许默哭了出来。 “你不要哭,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难受起来,羞得只想钻进一个深深的地洞里。 “你还记得‘墨轩禅院’里那师父说的话吗?原本好端端的爱情,转瞬又遇到重重的阻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一切仿佛真的是命中注定。我还一直梦想着真有一天我们的爱情能开花结果,也许真有一天你能像至尊宝那样,驾着七色祥云……来找我。” “我……真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没带给你多少欢乐,却给你带来这么多忧伤。”他的眼眶湿润了。 许默失六神无主地转过头,一步步向远处走去。 * 天微亮,洗漱室里他正洗脸,用水洗着头,唱着歌:熙熙攘攘 忙忙碌碌 从没有时间把我脚步来看清楚 醉了又醒 醒了又醉…… “山河大地本是微尘 何况是尘中的尘 是是非非情情爱爱 你还要不要紧紧的抱着。”阿虎开开心心地扭动着脚步唱起。 “这才是你应有的样子!”他笑着对阿虎说。 “这也是你应有的样子!”阿虎也笑着对他说。 “快毕业了,真舍不得你这好兄弟。毕业了打算去哪里?”他说道。 “我打算去青藏高原修路,我有个亲戚在那边。”阿虎说道。 “真的吗?”他有点不相信地说道。 “我想听听那远古的呼唤,想看看那一座座山,一座座川,呼吸下最自由的空气。” “是不是,彭大美女伤了你的心。” “不提了,去外面转转,或许都忘掉了,一切重新开始。” “兄弟,把我也带上如何?” “你舍得你那两位美女吗?她们会跟着你到那鸟都飞不过的地方吗?” “静文应该会去的,她说她一直想找一个有阳光有蓝天的地方生活。” “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爱许默,但静文现在更需要我,因为我快要当爸爸了。”他激动地说道。 “兄弟不会吧,转眼间就当爸了,恭喜你。什么时候结婚呀,先把喜酒喝了。” “到青藏高原就结婚,你就当我的证婚人。”他笑道。 “许美女那边交待好了吗?” “我真诚地向她道歉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对。她现在一定好伤心,不知道能不能原谅我?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想让她有一点伤心。我真希望她能原谅我!” “兄弟,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错过就错过了,别再自责了。你把她的手机号给我,我我去和她聊聊。” “挖墙脚啊?” “墙都倒了,还不允许我捡几块砖——开玩笑了,我就是想和许默聊聊你的苦衷,聊聊你想说又没法说的话,也许她就能明白了。” “还是你懂我的心,那就有劳你了。有时候我想我还是孤孤单单的好,也许我就是一只孤独的狼,只适合一个人在人世间独行,任何跟女孩跟着我都不会幸福。” “都快当爸的人了,还说孩子话,赶紧挣奶粉钱去吧。” “兄弟,我真有点惶恐不安,还没做好当爸的准备。” “你不是经常说,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吗。” “哈哈——,兄弟就等你说这句话。” 阮静文正在自行车棚里喜悦地等着他,她兴奋得像花儿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像牛一样的埋头苦干了,一天兼职三份零工,星期六星期日都去打工。 “你看我为孩子做了双鞋子,漂亮吗?”阮静文甜蜜地说道。 “漂亮,特别漂亮!还有你天天不要像以前那样忙了,你看你都憔悴了恨多啊!你现在还怀着……身孕。” “没关系呀,我一想到能生出一个像你俊俏的宝宝来,我就好开心,我最喜欢孩子了。” “真的太难为你了,你看你还是个孩子。” “我都二十二岁了,早就不是孩子了,我倒希望我永远是我母亲的孩子!那多好,有人爱,有人疼。” ………… 张燃从拘留所里出来,既邋遢又落魄,既穷困又潦倒,在学校外面流浪了很多天。他想去找几个狐朋狗友帮忙,每个人躲他想躲瘟疫一般。他想和父母打电话又不敢说他的事,迫于生计他在学校的地摊上找了一个能养活自己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能常常看到许默。 他晚上经常溜进校园里,有时候看到阮静文和李沐阳在一起,有时候看到许默和李沐阳在一起。他彻底不懂了!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默默宁肯跟着一个有女人的人,就不肯多看我一眼……李沐阳,你他妈究竟有什么好?就是脚踏两只船的淫棍! 那天他收完档,他实在是无聊寂寞,又走到了那以前经常光顾的“KTV”楼下。在昏暗的路灯下,正看到赵倩倩被一个胖子搂抱,被一个瘦子亲吻,赵倩倩在正水性杨花地笑着,笑得那么妩媚,笑得那么**。 “你们放开她!”张燃叫道。 “倩倩!这小子是谁呀?”胖子叫道。 “不认识,就是一个发神经的二货。” “快他妈给我滚蛋!”那瘦子恶狠狠地说道。 “我是张燃呀,倩倩!” “张总呀?怎么成这副德性了?是不是又要来利用我,利用完了就把我甩了。我让你免费多少次了?你快点走!快点走,看到你这变态佬就超级恶心,恶心得要吐了!” “戏子无情,**无义,真他妈太对了!一个人服侍两个,真够贱的!”张燃愤愤地说道。 “他妈的,找打呀!”那胖子瘦子,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两位老板不要打了,不值得为这二货生气,败了雅兴。”赵倩倩在旁边说着,两人才停了手。 张燃苦笑地爬起来一步步,他跑进一个熟悉的黑网吧,打开“OICQ”,看到了赵天成给他的留言:你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和小姐上床的事,原来是你给我下的药,我的眼镜也是你让赵倩倩偷来送给默默的,还好你“所爱”的赵倩倩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忘记了你能用钱去买通她,我更能用钱去买通她。你关进拘留所一半功劳还是她的,吃牢饭的滋味不好受吧?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被开除学籍的滋味更不好受吧?害得我失去了默默,害得我全家人都知道了我的丑事,这就是你今天应有的下场,我们互相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哈哈! “默默呀,默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了吗?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只喜欢那傻小子!我操他大爷!我操他祖宗!”张燃想着,无比愤怒地想着。 他一连拨了几次才拨通许默的手机号,许默正在伤心。 “默默,你还好吗?” “还好吧。”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李沐阳三心二意?” “你别问了,真没什么。” “他这种人真不值得你伤心,他算什么东西呀。” “你别说他的不好,你不了解他!” “默默,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想和你见个面。” “现在这么晚了,不方便。” “你是不是害怕了,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太爱你了,所以才失去了理智。” “班长都过去了,不提那些事了。” “默默,我现在很痛苦,很想你,你就不能出来和我见个面吗?” “我今天真不想出去。” “你还在为李沐阳伤心,还在想着他吗?” “你就别管我的事了,好吗?” “默默,你明知道他怀里有个女人,你还对他恋恋不舍?” “班长,你不要再说了!”许默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张燃电话又打过去,许默手机已是关机状态。 第五十五章 他和阮静文走在树林里的小草路上。 杨树上发了红色的嫩芽,一片片红色的嫩芽如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小路两边的草地上已有了片片绿色,树林外的田野上是绿油油的麦田。 天气暖和多了,冬的寒冷已褪去——可天依旧是阴沉的,依旧看不到太阳。 “我能用这颗石头打中前面那棵树。”他拿着一个鹅卵石,朝阮静文笑着说道。 “这个距离,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阮静文笑道。 “那我就打两次,我保证每次都能击中。”他扔了一颗石头,又扔了一颗石头,两颗石头都准确地击在了树中间。 “你这是运气好,好吗?”阮静文笑道。 树林的上空飞过一群鸽子,鸽子的哨音从天空传来。 “我也养过鸽子,如果它们还活着,应该有这么一大群了。” “小时候你爷爷从邻村家里抱来一对小白鸽,把它们放在家里的小屋里。你爷爷怕不熟,它们会飞跑,就把它们的翅膀剪短了。放了学你去喂那两只鸽子,结果有一只鸽子从窗户里逃了出去,对吗?”阮静文笑道。 “我和你讲过这个事吗?我怎么忘了,那后来怎么样了,你还记得吗?” “后来你就追着那鸽子跑呀跑,一直跑到树林里,那鸽子就飞到了一棵树上,你就一直守在那树下面。后来你爷爷放羊回来了,就从家里找了一个长长的网兜,想扣住鸽子,结果没扣住,那鸽子飞向白河边的树林了。” “对呀,第二天一大早我爷爷就去找那个白色的鸽子,我原以为他能找回来。一个上午我在家等呀等,结果他下午回来告诉我说,那鸽子飞到更远的树林去了。” “后来你就养大了那只鸽子,每天怕小鸽子冻着了饿着了,你给它做了一个温暖的巢,要是家里有鸡和小鸽子抢食,你就拿着棍子把鸡赶走了。就这样,在你的细照料下小鸽子长成了一只大鸽子。有一天你把那鸽子放了出去,你原以为那鸽子飞出去会找一片新的天地,结果没多久那鸽子又回来了。” “对呀,那白色的鸽子还带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在我们家的房檐下安了家。” “后来那一对鸽子生了一对白色的小鸽子,再后来又生了一对灰白色的鸽子,再后来又生了一对白鸽子。” “对呀,你记那么清楚呀!我每天放学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喂这几个鸽子。鸽子在房顶咕咕叫着,看它们飞来飞去,我真的好开心。” “再后来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一只猫盯上了你家的鸽子,有三只鸽子都被猫残忍地吃掉了,其它鸽子也飞走了。还有那一年更不幸的事发生了,最疼爱你的爷爷也去世了。你说它们一定是和你爷爷到了一个温暖的国度里,那里到处是鲜花,到处是树林,再也不用怕了。” “这话好像我只写过呀,我从没和别人说过,我有点糊涂了。” “哈哈~,你本来就是个可爱的糊涂虫。”阮静文紧紧地偎依着他。 “前面那棵树,这个距离我就能打中它。”他手指着一个更细的树。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 “我只用这一颗石头就能打中。”他把石头轻轻扔了出去,那石头正好击中树中间。 阮静文有些惊讶了:“你这确实有点准呢!” 这时一群戴红领巾的少年,骑着自行车从不远处的高堤上飞驰而过,几个少年还冲他们扮起鬼脸吹起口哨,后面还跟着一条狗。 “我像他们这样大时,还养过一只狗,我和你讲过了吗?” “那只狗是一只黄色的狗,但那只狗不是你的,是你邻居军子哥家的。自你的军子哥到远方后,那狗才真正算是你的了。” “是呀,我原来和你讲过这么多事情,那一定是我喝醉时和你讲的。” “冬天你一个人五点钟就要赶往学校,黑黑的路总让你很害怕。有一天这只狗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就从窝里跳出来,跟着你一起去上学了。后来它每天早上都送你到学校,你再也不用怕黑了,我说的对吗?” “你记性真好,我说的这些事我都快记不住了,你还能记住。”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看。” “看什么?” “看你说的话。” “话不是听的吗?还能用来看。” “哈哈~,有很多话是用眼睛看的。” “我感觉我能击中远处那棵柳树!”他又拿起一颗石头。 阮静文看向远方的柳树:“这次我完全不相信你能击中,这么远的距离你能扔到就不错了。” 他拿着石头,比了一下,用力地扔出去,那石头竟然真地打在了那柳树上。 “你今天真神!太不可思议了。”阮静文睁大眼睛无比惊讶了。 “不可思议的事很多。你看一过冬天,柳树就准时发芽了,万物就准时复苏了。” “过了这个月,月季花也要开了,我特别喜欢月季花呀。各种颜色的月季花开了,真的好美!你也种过月季花,对吗?” “这我也和说过了?你还记得什么呢?” “那一年你跟着你村里的军子哥到一个老中医家里看病,老中医家里种满了花,军子哥告诉你说这就是月季花。后来军子哥从朋友家里给你挖了几棵花苗,你就养了起来。你还砌了一个花池,还有你隔壁的霞姐也来帮你的忙。后来你们两人浑身是泥把花池砌好了一半,然而花池被你父亲推倒了,还打了你,对吗?” “对呀,还是我爷爷第二天又帮我砌好的,他还用车拉了一堆土,填在了花池里,当时就在村子下的杨树林挖的土。” “你还说你小时候在杨树林里一棵树上刻了你的名字,后来那树越长越大,你的名字也越来越大,对吗?” “对呀!对呀!你怎么都知道呀?你是神仙吗?” “你种的月季花有黄的、红的、粉红的、白色的对吗?我就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月季花。” “我真糊涂了,你怎么啥都知道!”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远比你记得的多,你远比我记得的少。” “我今天特别有感觉,电线杆上那条电线我也能打中。”他指着电线杆上的一条细细的电线。 “我绝对不相信,你只用一颗石头就能打中。” “我也不相信,但我感觉我就是能打中。”他又扔了一颗石头出去,那石头正好击中了电线,细细的电线晃动了几下。 “不会吧,你今天怎么如此神奇?” “我今天扔石头就像李寻欢扔飞刀一样。” “你现在的心很稳。要我说吗?根本原因是你的手很灵活,那是你练习乒乓球练的,你甚至有时候在梦里还想着接球。你说你打乒乓球主要是为了控制你慌乱的情绪,当你每次发球或者接球的时候你都把乒乓球比作你的飞刀是吗?你期待着把飞刀准确无误地射出去,所以你不断地练习了好多年。要不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你可能就专门打乒乓球去了,你在初中高中基本上没人打得过你,是吗?” “我真懵了,这些事情我和你讲过吗?” “还有很多,比方说你的字,为什么像隶书,那是因为你初中的时候看过同桌的一本隶书字帖,你就用毛笔练了起来。后来你还经常用毛笔抄唐诗,你说你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唐诗能让你心静。有一天你抄唐诗耽搁了干活,你父亲把你的毛笔、墨水都扔掉了对吗?” “你怎么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虫呀,怎么啥都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你学室内设计是因为你偶然看了一个电视片段——你在电视上看到一个人边跳舞边粉刷屋子,没多长时间就把屋子刷得漂漂亮亮。你感觉这太神奇了,就决定报考这个专业。 “你莫非是间谍?我这些事你都知道,太奇怪了。”他摸着脑袋。 “其实你不要觉得室内设计简单没有用处,你做好了照样可以为许多贫苦的人服务。”阮静文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呀,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其实内心还是蛮喜欢的。以前总想得简单,只以为这个行业只是刷个墙吊个顶,其实也有很多学问的。” “其实你脑子很聪明的,一点没有问题,你总以为自己脑子有问题,以前你高考填志愿是不是这样认为的。你说你本来想学习计算机来着,结果觉得自己脑子乱七八槽的,只适合干体力活,就学室内设计了。你觉得室内设计就是刷刷墙而已,是吗?你说你整天晚上做噩梦,睡不好觉,你上午混沌一片,压根就不知道老师讲什么,更不用说能听懂了。” “是呀,心里总是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困扰,精神状态不好,一直挺健忘的。你看我和你说过那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是太糊涂了。我也在积极地调整心情,锻炼身体,我希望有一天能摆脱心里那些乱七八槽的事情。” “你说你好多年都被一个梦纠缠着,在梦里都是迷路了,再后来都是回到了家乡的河边,却看到了你从来没有看过的白石头,还看到一个灿烂的少年,但这梦却让你惊恐不安,是这样吗?” “是呀,是呀,你都知道呀!” “我想了很久,这梦和你没有温暖的家庭有关系,你缺乏爱,你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在梦中你就迷失了。你为什么会回到白石头的河边,那一定是因为你内心深处渴望回到那里,那里一定有你曾经最温暖的回忆,只是那些你自己都记不住了。可为什么你又不相信那和你一模一样的少年就是你自己,那是你怕,一定是在河边发生过什么,你很害怕,你内心抗拒你看到的事,你不愿意承认看到那事情的少年就是你。”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遇到的事情和你发生的事一定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现在我们都成了四海为家的人。” “阳,我希望你真的开心起来。我知道你内心一直都在煎熬,你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把你抛下不管了?你父亲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有时候我看到你自己衣服破了鞋子破了,都还要自己拿着针线去缝,我的心就很疼,很疼。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很苦,特别苦,真的!没有一个父亲会对一个上学在外几年的儿子不管不问的。” “这么多年,农村里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过,说我娘和野汉子好上了,生下了我和我一个夭折的弟弟。后来我娘就走了,村里的人们都说她疯了,掉进水里淹死了,说她得到惩罚了,说她自己活该……可我不相信这些事,我一点都不相信!我爷爷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我从小他一直告诉我,说我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疼我爱我,只是她到很远的地方了,不能再照顾我了。我要是相信那些风言风语,我早应该去见阎王爷了,我相信我娘一定还活着,要不然我怎么好多次晚上都能听到她在呼唤我,叫着我的名字。” “阳,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自己去直面内心的困惑,否则这困惑会一直伴随着你。很多事也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也不是人们传说的那个样,一定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你不要怕人们说的,你要鼓起勇气把困惑你的事搞清楚,这样你才能真的快乐。”阮静文拥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前方火车路的大堤把小路截断了。他牵着她的手,她紧紧地偎依着他,走上了那长长的火车路。 “我印象中这火车路上铺的是白石头,怎么成红石头了?莫非又重新铺过?” “哈哈~,你重新铺的吗?这火车路铺的就是红石头。” “你走过这路?” “我不仅走过,还走过很多次。” 火车路两边竟是枫树林,在他印象中应该是杨树林——为什么记忆里出现这么多错误,他懵了。 “你真的——爱我吗?”她忽然抬起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非要我说吗?” “你怎么那么讨厌,快说嘛!” “我爱你!” “你真的要带我到青藏高原吗?” “怕了吗?” “怕什么?你走到哪里,我就会跟你走到哪里。” “那里的阳光最明媚,那里的天也最蓝。到时候我们就在青藏高原结婚吧。”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娶我?”她一下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真的!” “我嫁给你了,会有很多人给我们祝福吗?” “一定会的,因为你是一个多美多体贴的女孩。”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一直向前走着。这火车路竟然真的有尽头,那火车路尽头的路正连接着那去太行山小屋的路。 他们一直沿着那条路走到了那参天的大柿子树下,走到了那大青石下。 “我给你跳支舞好吗?” “你方便吗?” “你帮我拿着衣服就可以了。” 她脱掉外面的大衣,里面是蓝色的裙子。她用手把已长长的头发放下,又脱掉皮鞋,脚上穿的是白色的袜子。她戴上一副浅蓝色的眼镜,在那青石板上翩翩起舞起来。她的舞姿轻盈曼妙,她的身影阿娜多姿,如树林的风影影卓卓 如天上的云变幻莫测。 “真的是你呀!真的……是你!难道一切都是梦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他激动的眼泪流了出来。 ………… 第五十六章 你应该直面内心的困惑——他内心里响起她的声音。 后来他带着她的照片,走遍大街小巷,穿过人山人海。 他想找到她曾经的足迹,他想找到她曾经的点点滴滴,他始终不愿意相信“静静”和“菁菁”就是一个人。 他想她一定是在某个角落里等他,就像她第一次轻轻的走了,又轻轻的来了。 “大爷,新湖县你知道是在哪里吗?”他看着信封上的地址问道。 “小伙子,就是这里的浮云县呀,官方叫新湖县,我们这里老百姓还叫浮云县,前几年才改的名,很多人还不知道。” 他苦笑起来,自己竟那么糊涂——那浮云山门口的旅游宣传册上就有这个新湖县。 他找到了他寄信的地址,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正是浮云山的那间小店——那个他们有过多么快乐日子的小店,那个他们相亲相爱的小店。 他用她留下的钥匙打开门,小店里依旧是那么干净温馨,他们喝过酒的杯子明亮地摆在桌子上。他打开卧室里的窗户,让阳光射进来。窗外的浮云山依旧高耸入云,可她却不在窗前的桌子上。 他看着远处的山呆呆地想着,他想起了,他终于想起了:她信中好多时写的那座山,那座美丽的山,竟然就是这窗外的这浮云山……这窗外的竹林,窗外的亭子,她信中都一一写过。他竟然才发现,才发现! 他找到了她那个被大火烧的家,那门紧锁着,屋子里还有烧焦的味道。他找到了她曾经的街坊邻居,找到了她曾读书的中学,找到了她曾经的同学。他从好多热心人那里知道了她还没有讲完的故事:她是本市人,她原名就叫阮静文,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曾经她的家境非常优越,她父亲是本地有名的的土产生意商,她母亲是市里电台节目主持人。她曾在学校晚会上跳过芭蕾舞,弹过吉他,她曾主持过学校的很多节目,学校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她高三的时候不幸发生了,她母亲得了肺癌,他父亲为了给她母亲治病,跑遍大江南北,跑遍各大医院,可在不久后她母亲还是撒手人寰。她母亲去世后,她的家庭就彻底毁了,他父亲意志消沉,以酒浇愁,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她大一的时候,他父亲开始痴迷与邪教,对家里的亲人不管不问,冷眼相待。她曾给她好朋友讲了一个事:一次她给父亲炒了一盘韭菜炒蛋,她父亲嫌菜不好吃,把滚烫的菜直接扣在了她头上,她烫得嚎啕大哭。那悲惨的命运继续伴着她,大三的暑假,就发生了那件无比悲惨的事,半夜街坊邻居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哭叫声,听到了她奶奶求救的声音。邻居敲门的敲门,报警的报警,警车还没有到楼下,她家已燃起熊熊大火。随后赶来的警察破了门,她家里其它人已在大火中不幸离世,她幸免于难但她被严重烧伤了。在医院里她曾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好几次,可谁也没想到四个月后她竟然奇迹般站了起来。 他回到浮云山的小店,他拿着水盆抹布,一点点地擦呀擦,把每一个地方都擦得干净明亮,一尘不染;他擦呀擦,擦了她的吉他,擦了她的皮鞋,洗干净了她所有的用品;他一个晚上都在那里擦,他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刚擦完,那大颗的泪水就又滴在了地面上;他把他们曾一起盖过的被子,叠得如豆腐块一样,他把她每件衣服都重新叠过一遍,有一丝折皱的地方都用手细细的抚平整。他在衣柜的一个文件袋里,找到了他曾写给她的信,找到了她还没有寄出去的信,还找到了她的笔记本。 “那一年母亲去世了,在我心情最暗淡的的日子里,我竟遇到了温暖的你,如太阳般温暖的你,也许是老天不忍心我在黑暗中走得太久吧。那天,爸爸又发了脾气,把家里的东西都摔了,我给爸爸做的饭菜也被他掀翻在地。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自母亲去世后,我的眼泪就多得流不尽了。中午我收拾好家里的一切,来到学校,忍着悲伤,到各个宿舍里去兜售东西,因为那段时间家里实在太难了,我七十岁的奶奶还要出门做事情。到了男生宿舍门口,我第一次如此紧张,如此慌乱不安,我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敲响了门。第一个给我开门的人就是你,也许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注定让我遇到我最爱的你。第一眼见到你的情景让我永生难忘:你一双热情的眼睛,一副亲切的表情,你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庞。你腼腆地看了一下我,就笑着招呼我进来,我慌乱的心一下就那么安定下来。我拿出我的电子表给你介绍,还没有介绍完,你就招呼你的室友都过来买我的东西。你知道吗?阳,那一刻,我的心就被你照亮了,我想我就在那一刻就爱上了你。 我看出你生活条件并不好,你穿一身褪色的运动服,脚上一双开线的篮球鞋,大冷天床上竟只有一床被子——而你却购买了我一个最贵的电子表。你笑着告诉我说,你的表坏了,早想买块新表了,你还说我的表很精致、很便宜,比市场上便宜多了——傻瓜,因为我按五折的价卖给你的。现在我一看到你手上戴的表,我就特别开心自豪,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见证。 那天晚上回来后,我就想着你,一直想你,想得不能入睡。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不知道为什么,穿了最漂亮的裙子,一大早就来到你宿舍楼下转悠,我想看到你,我想和你聊天。我真的太害羞了,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男生看着我,我羞得差点就要跑掉了。等了好久好久,我才看到你下来了,我却不敢和你说话,我就站在你宿舍不远处一个显眼的位置。我偷偷看着你,我紧张又欣喜,我想着你肯定会看到我,肯定要跟我打招呼……哪知你在我面前直直走过去,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我想叫住你,可又害羞得不知怎么说出口。我想当时或许没给你留下什么印象——或许是偶然的萍水相逢,你并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一下就好低落,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跟着你,跟着你来到学校的机房里。我们前后脚走进机房,我当时就在你后面的电脑上网,你根本没想到吧。我在后面看着你上网,想和你靠近打招呼,又实在羞怯得不敢说话。后来你起身出去了,应该是去卫生间吧。真的恕我冒昧,我一下想到了一个接近你的办法,我走到你用的电脑前,记下了你聊天的账号,记下了你学习的英语聊天室。 你一直以为我们是在英语聊天室相识的,没想到是这样吧。你后来说你真没想到在网上遇到一个英语这么厉害的女孩,更没想到这女孩还这么有时间,这么有耐心地陪你用英语聊天学习。你告诉我说你刚学会上网,聊天账号也是朋友送的,甚至打字还不怎么熟,上网也纯粹为了学英语,要不然你也不会把时间和金钱投资在这上面,你还说你完全没有想到人与人沟通还有这样的方式。 你在网上真的很能聊,你聊着你每天想的事,你聊着你想的数学问题,你聊着对不同老师的不同的意见,你聊深奥的哲学问题,你聊着打篮球的乐趣。你更喜欢用幽默的语言,表达不着边际的观点,我好多次都被你逗笑了。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懵懂的男生,那个把我当空气的男生,是一个这么有趣的男生。 后来每个星期六上午,我们都聊天,我们竟然就在一个时空里聊天,你却从来不知道,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经常在你后面,看你入神地打字,看你忘情地抓着脖子,累了还站起来做体操运动,这太好玩,太有意思了。 后来你提出给我写信,我有点小小的慌乱,我如果把学校地址或者家里地址写给你,你一下就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也许你很快就要让我来找你。 我不想打破我们在网上才建立起的默契——这感觉真很美妙,与所有的事都没有关系,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我们见了面,你要是发现我不是你喜欢都类型,不理睬我了怎么办。你是那么的高大英俊,虽然我也自认为很漂亮,还是有些胆怯起来。后来我想到一个聪明的办法,就写了我家浮云山小店的地址发给你——那小店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属于浮云县管辖,现在叫新湖县,很多人还不知道。我现在想我那时想多了,就算我写学校的地址,你压根也不会注意,是不是这样呀?哈哈~ 我刚开始一直纳闷你为什么不喜欢电话沟通,后来你终于告诉我了,你说你一打电话就紧张,我问你紧张什么?你说你不是为自己的电话费紧张,就是为别人的电话费紧张,一紧张就不能畅快地聊了。我说,如果你有女朋友也不打电话吗?你说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再有个女朋友更养不活了。我说,如果有个不需要你养的女孩肯跟着你,你会怎么样?你回到,我不相信天上能掉下个林妹妹。我回复,我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你回复,你姓林吗?我恶作剧地告诉你我就是林妹妹,你就以为我叫林菁菁了是吗?你说我们的名字合起来就成了阳光下的树林青草,哈哈~。 原谅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我的全名,因为我在广播站播音,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估计你也知道。 你跟我聊天说:才开学时,你为了买一双便宜点的运动鞋,步行了十几公里的路,问了很多人,找到了市里最大的平价市场,在市场里转悠了半天,砍了N次价,终于挑到一双特别“物美价廉”的球鞋,结果鞋穿了一个星期,鞋底就掉了。你说这太有意思了,让你终于明白什么叫“一星期鞋”,以前政治老师口里说的“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了。 我问你真从来不坐公交车吗?你回道:一是为了给公交车减重,它减重了汽油用量就少了,汽油用量少了,排出的有害空气就少了,有害空气少了,那城市的雾霾就改善了;二是为了锻炼身体,既办了事又锻炼了身体,何乐而不为呢;当然你后面告诉我了最重要的一条,你不坐公交车,纯属为了省一顿早餐钱,一块钱够你吃一顿饭了。 不坐公交车竟然能和雾霾联系起来,为了买一双鞋跑十几公里的路,为了省一块的早餐钱从来不坐公交车。竟然有这么有趣的人,竟然有这么以苦为乐的男生,我被你深深吸引了。 我终于想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写信了,因为你上网不方便,写信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写,随时随地都可以邮寄给我。是不是这样呢?我为自己的一点小聪明感到欣喜。 我很快就收到了你的信,你的字和你网上随马由缰的聊天方式截然不同。我原以为你是个没有正经样的男生,完全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认真的人。你写的字一笔一划,方方正正,干干净净,二千字多字的一封信,竟然没有一个错别字,没有一处涂改的地方。我真有些惊讶了,这难道是印刷体?你究竟是怎么样做到的?后来我才知道,你每封信都要写上两遍、三遍甚至四遍才邮寄给我。我当时就感动得哭了,从来没有男生对我这么认真过呀!我看到了一颗多么真诚的心呀! 我很快就给你回了信,我和你讲了我生活里最美好的时光,我讲了我喜欢去跳舞,喜欢去主持节目,还喜欢谈吉他。你回信说,真没想到我还能跳舞,还让我改天给你跳支舞来。你还说我的字写得特别好,竟然比书法家写得还好,你说第一次见到这么潇洒飘逸的字,收藏起来以后也许能拍卖了。不管你有没有夸张,我听了都很开心很兴奋,被你赞扬,被你认同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后来你写的信越来越多,甚至每天都要写一封。你说大学的时间多得有点无聊,就天天在图书馆看书顺手抄点书中的内容给我,就当练练字提高下文学休养。阳,你就那么腼腆吗?你怎么就不好意思承认呢?承认你每天都在想着我,时刻时刻心里都想着我呢。 我了解了你越来越多的故事,我知道了你的困惑,我知道了你悲惨的家庭,我知道了你是靠多么顽强意志力和乐观精神在生活着。我真的太感谢你了,现在我的家庭也成了你这种情况,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整日酗酒参与邪教,对我不管不问。如果没有你的信,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未来的生活将何去何从,是你教会了我乐观,是你教会了我永不屈服,永远笑着和生活抗争。你告诉我,你笑着看世界时,世界看着你也笑了——你说的太对了!如果我后面没有笑着去找你,我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那段时间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你聊天,海阔天空地聊,聊着你的生活憧憬,聊着你的人生抱负,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室内设计,因为你觉得室内设计似乎太简单,不足以体现你的人生价值,当时选择室内设计就是脑子一时冲动发热。你说你更愿意去建房子,建造那些能让穷人都住得起的房子。我多希望你给我建设一栋漂亮的房子,和你开开心心地一起生活,陪着你一起就好了。 那段时间我其实过得也挺难的,我和你一样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拼命地挣钱,有时候看到学生们丢的一个纯净水瓶,我就要捡到袋子来。我爸爸已彻底不是以前那个爸爸了,无论邻居亲戚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都依然执迷与邪教,我一开口劝他,他就骂我,跟我发脾气。我知道自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爸爸的心已彻底死了。 终于,有一天你说你想见我,好想见见我的样子,我特意挑了一张我最美的照片寄给了你——那还是我高三跳舞时拍的一张照片。 你说我特别美,特别美,美得你都不好意思了。我问你为什么不好意思,你答到:宿舍里室友说,网上不见面的,要不就是恐龙要不就是恐龙化石,你这哪里是恐龙,你这简直就是明星。我太无语了,我问你喜欢不喜欢我这明星,你终于第一次承认你喜欢我了,你竟然让我星期天就过去找你,你说你等不及要马上见我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阳,我兴奋得竟然一夜都睡不着,想着能拥入你的怀抱,我真太兴奋了!太开心了! 早上我起床后,我又担心起来,担心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却没告诉你;我又担心自己现在不够好看,自己操劳家里的生活,好像变黑了,也变憔悴了,真没有照片中那么漂亮,万一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那该多槽糕呀。我特意去买了一身蓝色的裙子,买了双漂亮的皮鞋。我出发前,还特意让朋友帮给我化了妆,化了好长时间,我朋友说我很美,就是眼睛有些红,还有些黑眼圈,那都是我经常掉眼泪落下的。后来我出发前,鬼使神差地在学校购买了一副浅蓝色太阳镜。 你真没有认出我来,你只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就腼腆地低下了头——或许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那黯然伤神的样子和我化妆后的样子截然不同,或许时间长了你记忆确实模糊了。 那天下午真的好愉快,我们沿着火车路一直走呀走,你亲我,你吻我,你还说要娶我。我真不相信这么幸福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难道是因为我刚失去了母亲,老天对我的恩赐吗?你看到我激动的眼泪了吗? 你知道从那天开始,我就认定你是我一辈子注定那个人,我真的想对你好,我想给你做饭,我想给你洗衣服,我想给你跳个舞,我想给你弹一支曲子,我想让你真地开心起来,你知道吗?阳! 后来我在网上特意上问你,有个同校的男生一直在追我,并且我心里一直想着他。我承认我有点恶作剧,我承认我有点太兴奋了,我就想试探下见面后你对我真正的感觉,想知道见面后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在乎我吗?谁知道你回到:我很累,我想回宿舍做个春秋大梦。你怎么就不能说句正经的话呀?我就生气地回到:我也有些累,也想休息休息。在你最后的那封信中,我才知道我无意伤了你的心,我才知道你是多么的在乎我。 生命是多么的奇怪,当我无比开心,做好一切准备和你在一起时,老天爷竟然给我开了一个玩笑!你知道吗?在我们最后聊天的第二天,执迷邪教的父亲竟然……竟然在半夜侮辱……了我!那天晚上我家里燃烧起了大火,那是我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我青春里仅有的那些笑容似被全带走了……很多个黑夜里我都会想起那双恐怖的眼睛,那惨叫的声音。如果没有警察及时破门,我们可能就永远不能再相见了。 我在医院里躺着,一动不动地躺着,我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我全身都是伤,又被父亲玷污了我的纯洁,我改怎么去面对你呀?我该怎么把这些痛苦告诉你,你能接受现在的我吗?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如果不是每天在病床上,想着我们曾经美好的爱情,想着你曾经给我说的誓言,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早就走了。你不是告诉我说,千百次的伤痛,千百次的挫折,你还是需要去经历呀,当你从一个困难爬起来,笑着走向另一个困难时——这才是真正的你呀。 我在医院里好了一些,我曾想过让你来看我,我又真不愿意让你看到我这一身是伤,连路都没法走的样子。在医院里我读了你信中提到的所有书籍,也真感谢这段时光,让我领悟到了一个道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黑暗,就不知道光明有多么的宝贵呀! 当我从医院康复出来,回到小店里,看到你最后写给我的一封信,我才意识到我已躺在病床上四个多月了。我马上回到学校,怀着多么期待,多么兴奋的心情去找你,结果却发现你和一个美丽的女孩在一起了。这太荒诞了,荒诞得我有点不相信。 那女生太美丽了,美得让我绝望,我真的太绝望了。你知道我多伤心吗?当我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有勇气继续面对你时,你却离我远去了。我晚上坐在床上,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给你写了封信,可我竟然没有勇气寄出去了,我真的一点勇气都没有,因为我太自卑了。我在那高贵的女生面前就像一个小丑一样,我长长的头发也没有了,我恨自己满是伤疤的身体,我恨自己被玷污的躯体,我恨自己连和你见面的勇气也没有。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在流泪,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真不知道!我所有的欢乐都是为了你,我所有的悲伤都是为了你,而你——却把我忘了。 那两个月我多少次从你身边走过,我多么盼望你能发现我,你还记得我,而你直直地走了过去,我在你面前还是如空气一样。或许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女生身上了,或许你心里就以为我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者你早就忘掉我了。我含着泪默默地看着你们走过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心酸吗? 我想去找你告诉你,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我怕你的真爱上了那女生,这是我最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宁死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 我曾经想到去天堂里找我的妈妈,曾想一了百了,但我真舍不得你。我一想到你为我流出都热泪,你温柔看我的眼睛,我就舍不得你了——因为你我看了《时间简史》,因为你我读了泰戈尔的《飞鸟集》,纪伯伦的《沙与沫》,因为你我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因为你我想生一个孩子。 还是你曾经的乐观鼓舞了我——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也不想用曾经你对我的爱,曾经虚拟空间的我去羁绊你,我要你爱上现在的我,我不想让那女孩夺走我的全部。 我有自信心,因为我了解你,我了解你的一切,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 我想通了这一切后,我的心坚强起来,也平静了下来。我改变了以前的穿着,我喜欢上了绿色,绿色能给我带来希望。 我等着一个新的起点,我等着能有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环境。当我出现在了篮球场,你惊诧地看了我一眼,我原本以为你认出我来了,谁知道你还是没认出来。我只有自我安慰地想,或许你真的健忘,或许第一次和你约会那天我头发长长的,还留着刘海,并且还戴了蓝色眼镜特意化了妆,我现在这么大的变化,你没认出来也不奇怪。 没想到你听出了我的声音,我有点惊喜也有点心慌。原来你并不能确定,你说在学校广播上熟悉了我的声音。再后来你竟然想起我了,你一定是看着你手上的电子表想起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我,我好感动好感动,原来你还是一直记得曾卖给你电子表时的我。 那天你讲了和网上女孩的爱情故事,还有你和许默之间的故事。我才知道你是多么的爱我,你是因为觉得我抛弃了你,你才去找许默了。我听了特别开心,特别激动,我开心得都流眼泪了,你懂我当时的眼泪吗? 阳,我真的想和你一起去流浪,到你信中所说的白河,看看你曾经撑船捕鱼的地方,看看你所说的白色沙滩,红色的山脉,找一个属于我们的地方,一个有阳光、有蓝天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因为我好怕,好怕你见到许默后,会勾起你对她的回忆,她会再次回到你身边。我太了解你了,你本来就是个心地善良,不懂拒绝别人,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的人。 阳,我多希望我们早点离开这阴霾的城市,我们相亲相爱走过这一生,永远再也不要分离了! 第五十七章 他蜷缩在一间没有窗户没有门的小屋里。 他怕,他怕光照进来;他怕,他怕声音传进来;他怕,他怕有人呼唤他。 他颤抖地躺在床上,一直哆嗦个不停……他似好多年一直就躺在这张床上,从来就没有出去过。 她拿着行李,她头上包裹着白色的纱布。她洒脱地和他说笑着,似乎在做着远行的告别。 家乡盖满了白色的房子,一层层、一栋栋漂亮的的房子盖在白色的沙滩上。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们从远方归来,在房子前、在沙滩上欢声笑语地载歌载舞。 白河边上全是洋葱头样的古城堡,一栋栋,一桩桩典雅的建筑矗立在河边,一条长长的白石头路绵延向杨树林里。那城堡下的花园里飘着着星星样的雪花,那雪花中,她穿着白色的舞裙,在花园里翩翩起舞。 他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在车上他始终担心坐过站,他始终很困,困得挣不开眼睛,困得没发看手上的电子表。他竭尽全力地想睁开眼,但就是无法睁开,他一直担心着,担心着…… 火车把他带进一个明媚的大都市,每条路都很繁华,每条路都人来人往,可他仍然很孤单,孤单得不知道何去何从。他在这个城市迷失了方向,他穿过一条条街道,穿过一条条一模一样的马路,他始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要走向哪里? 他骑车到了熟悉的桥前,洪水淹没了桥,军子哥冲他笑着,举起他的自行车,义无反顾地冲向洪水…… 霞姐怎么变了模样?粗壮的身体,短短的头发,肚子就像怀孕一般的大。在一个昏暗的澡堂里,她穿着一件旧棉袄,痴痴呆呆地给赤条条的男人搓着背。她怎么也不认识他了,她怎么也不笑着和他说话了。他哭着叫她,她仍旧不说话。 白沙滩上,一个高大的人蹲在地上,他在他怀里。那高大的人正脱掉他的鞋袜,细细地拍着他脚上的沙子。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他的笑容却是那么的温暖。他在他怀里笑着闹着,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在沙滩上又蹦又跳,捂着眼睛调皮地说: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你们了,我的眼睛到了哪里? 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还是那几棵槐树。他和她在院子的一间小屋里,她正帮他收拾远行的行李。那小屋昏暗破旧,一张破旧的床,一个陈旧的柜子,一个装花生仁的袋子。有人似要收购屋子,可那人看了看又恐慌地离开了。他始终不敢看外面的三间屋子,他还是走了过去,眼睛还是看了过去……一点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一座坟,一座才用黄土堆成的坟。那屋子突然暗了下来,那坟头出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惊恐地用手电筒照了过去,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昏暗中有人拿刀捅进他的身体,他的心很凉很疼,疼得无法呼吸,醒来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监狱里有个他不熟悉的身影,那人回过头来,却变成了他的样子。 城市周围冒着烟,到处冒着白色的烟,整个城市如一座孤岛,到处是沼泽泥泞,到处是让人窒息的恶臭——没有人能逃出这黑暗,没人能逃出这孤岛。他和一个模糊不清的女孩四处寻找着出路,每一条路都是沼泽黑暗,没有任何出路。 一个孩子坠入到河里,那红色的河水铺天盖地。他在岸上拉着那孩子,用力地拉着他的手,却始终拉不上来,始终徒劳无功。他哭了起来,他拼命地想把他拉上来,他的手指流血了,流出红色的鲜血,可那孩子太沉重,太沉重了……他拉不动,他竟然一点都拉不动……那孩子落入到红色的河水里,只剩下模糊的红色。 天上有明月,水里也有一轮明月。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她那么美,她哭得那么伤心。她一步步地走向水中那如梦如幻般的圆月里。他叫着,他在她身后无力地叫着,他想拉住她,他多想拉住她,可她还是一点点消失在那如梦如幻的圆月里。那圆月成了红色,成了血一样的红色……清澈的水里有一双淌满泪水的眼睛,一个孩子般的笑脸,那是他吗?那孩子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呀?为什么明明在哭,那笑声却如此的灿烂? 他身体一下很轻,像一根羽毛一般。他轻轻地摆着手,自己就飘起来,真地飞起来了。他仍旧不相信自己真的能飞,他手轻轻地摆动着,身体就飘起来了,真地飞起来了。他随风飞着,飞过儿时的麦垛,飞过槐树下的大院子,飞过蓝的天,白的云……他终于笑了,开心地笑了。 在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带着鲜艳红领巾的少年,正拉起五星红旗。红旗缓缓升起,在蓝天下迎风飘扬,台下站着一排排阳光灿烂的少年,正响亮地唱着国歌。 ………… 他正睡在一张床上,他睁开眼睛,医生正在给他做脑部检查。 …… 阿虎和王燕正焦急地看着他。 他呆呆地看着这些人。 “你终于……醒了。”王燕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兄弟,你把人都吓死了,昏迷大半天了!你说你这都干啥去了?”阿虎激动地叫了起来。 他痴痴地看着他们,又晕晕的睡去了。 几天后,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提着一个水果袋子,从门口走进来。那大叔矮小的身材,一身土布衣衫,一副苍老的面孔,一头灰白的头发,一双满是茧子的双手。 “爹,你怎么——怎么来了?”他有点心酸了——父亲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就如老了十多岁一样。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大叔突然就掉下了眼泪。 “沐阳,你和你爹好好聊聊,我们先去给你买点吃的,你肯定饿了。”王燕说道。 “兄弟,默默这几天都在,刚走没多久,她很担心,一直流眼泪。”阿虎说道。 两人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了。 “爹,我这不是没事了,你哭啥?你咋大老远跑到学校来了。” “爹听说你出事了,被人打得昏迷不醒,爹就连夜坐火车来了。爹一路都担心得很,担心得很呀!看到你醒了,爹就安心了,安心了。”那大叔擦着眼泪,激动地说道。 “爹,你吃饭了吗?” “吃了,爹早吃了。爹走得急,啥也没给你带,爹给你带了点医药费,不知道够不够,要不够爹再回家想办法。”那大叔从包里掏出一大叠皱巴巴的红色票子放在床上。 “爹你收着吧,你这么多年也舍不得买件新衣服。”他把钱推了过去。 “阳儿,俺知道你恨爹,这么多年咱父子也没唠叨唠叨。俺一听说你昏迷不醒,命都快……,俺才知道你是俺老李的命根子。你说俺这么多年为个啥呀?把对你娘的气都撒在你头上,爹真对不住你,让你从小到大都受苦了,爹对不住你,这钱就当是爹的一点补偿。” “爹,你为啥从来都不提娘呀?” “唉——,爹恨你娘,爹心里一直有疙瘩呀。这几年你也不回家,爹岁数大了,心里也没个着落,慢慢地也明白了,这眼瞅都进棺材的人了,还有个啥计较的?有啥再计较的!” “爹,你为啥恨娘呀?” “等你出院了爹再和你好好说说。” “爹,医生说我没事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说吧。” “阳儿,你都长这么大了,有些事爹也不想再瞒着你了。这么多年,俺一直对你都不好……你说你都没了娘,俺这做爹的怎么心就这么恨,还为些烂芝麻的事,揪着不放。” “爹,我一直不明白你为啥对我这样?我这么多年都不明白,一直都想问你。” “阳儿,你肯定听到村里的风言风语了,那都是实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些鬼话!” “阳儿,你觉得你和爹长得像吗?你长得人高马大,长得俊俏俏的,爹啥样子,你都看到了吧。” “爹你真认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真不懂,那你养我干什么呀?” “爹也不想再瞒你了,你确实不是爹的亲儿子,你娘当年和别人好上了,就生下了你们。” “爹,真是这样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都是真的。” “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本来俺想烂到肚子里算了。不过人也老了,你亲爹和你娘都走了,还有啥不能提了,该让你知道还是让你知道吧。你娘当年嫁给了爹,爹当年心里真美得很。你娘是个标致,有学识的女子,委屈嫁给爹这个其貌不扬的庄稼汉,爹真知足得很,满足得很。后来爹才晓得,你娘以前有个相好,因那相好被关进牢里了,你娘在当地坏了名声,才嫁给了俺老李。你娘虽嫁给了俺,可你娘心不在爹这里,对爹不冷不热的,你娘嫁给爹好几年也没能生个娃子。爹就气得慌,就冲你娘发脾气,有时就打你娘,想想这都是爹的不对。” “后来怎么了?” “那年你娘突然怀孕了,爹和你爷都高兴得很,整日里也不让你娘去干活了,都是把饭端到你娘床头伺候着。再后来你娘就生了,你娘还一下生了个双胞胎,咱们全家人都高兴坏了,你娘也高兴。爹就和你爷杀了猪,请队里的所有人都来吃了饭,你外公外婆都来了,真热闹得很。” “爹,我真有个兄弟?真是——这样吗?” “是呀,你有个兄弟叫沐光,和你长得是一模一样,都是你娘给你们取的名,有时连爹都分不清你们兄弟俩谁是谁。你娘刚生你兄弟那几年,爹和你爷都高兴得很,想把你们兄弟好好抚养成人。后来邻居开玩笑,说你们兄弟长得眉清目秀的,长得一点都不像爹,爹也没在意。后来你兄弟越长越大,爹也看出来你兄弟长得确实不像俺,俺当时想着不像爹的小孩多了去了,也没当回事。后来爹又听了些风言风语,说你娘的老相好当兵回来了,你娘又跑去找她的老相好了。爹开始也不信,后来发现你娘老有事没事就带你们回娘家,一回就是好几天。后来爹在家里收拾东西,在你娘的包里,看到几张照片,全是一个俊俏小伙子穿军装的照片。爹细细一看,竟发现你们兄弟眉宇间和他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爹就慌了,你娘嫁给爹好几年都没怀孕,为啥突然就怀孕了。正好你爷有个老朋友来咱家给你爷看病,他是个有名的老大夫,爹就和他说了这个事。他说,你不放心就带两个娃到医院检查检查,别胡思乱想捕风捉影了。想来人家当时也是一番好意,俺就瞒着你娘,带你们一起去县医院里做了检查。结果出来了,爹压根就不能生育,你们俩兄弟跟爹没有血缘关系。爹一下就明白咋会事了,爹那时候痛苦得很,不知道该咋办。爹和你爷讲,让他拿个注意,你爷心善,是咱队里出名的老好人,说俺得了这个不育病,以后就是再婚还是无后,再说俺家也丢不起那个人,这穷家破业真折腾不起,说日子能过就过了,你娘也是个好姑娘。俺想想自己也有问题,爹心里一直都喜欢着你娘的,你娘跟着俺也受了很多委屈,就想想算了,就只当没发生这个事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爹就劝你娘不要找那汉子了,也没挑破你们不是我亲生的这个事。谁让爹自己也又毛病,你娘也同意了,确实好长时间没回过娘家了。那年你外公的胃病又犯了,家里头需要人照顾,你外婆也说很想你们兄弟俩,俺就让你娘带你们兄弟一起到了你外公家。结果你娘还没去半月,就出事了。你弟弟光光和你在一条船上玩,你们两兄弟都掉进水里了,你弟光儿当时就被水冲走了,你被撑船的汉子救了上去,后来俺才知道救你的人就是你亲爹,你们落水的船就是他的船。俺当时听说你娘又是去找那汉子,在他那船上出的事,真是气愤难当,不好好照顾你们,害得你弟被水冲走了。俺当晚就和你爷去了你外公家,把你娘骂得一无是处,把你们不是我亲生的事也挑破了,气不过还动手打了你娘。你娘就是哭,一直哭,俺打她,她也一声不吭地哭。俺要找那汉子去算账,你娘死死拦着说跟他没关系,后来俺们被你外公劝住了,你外公说那汉子才当兵回来,是个革命英雄,现在人也残疾了,可怜巴巴的,对他们老柳家也有恩,再说一张扬啥事都被外人知道了,你娘以后怎么办?你们怎么办?家丑不可外扬。你外公一辈子好强,好面子,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差要给你爷爷磕头了。后来你外公说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能将就过就将就过,要是真过不下去就散了。” “再后来呢?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俺当时并不舍得你娘,俺当年骂她打她,还是因为心里喜欢她。你爷和你对外公商量了,说这事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等俺们回来考虑考虑再说。” “再后来呢?” “爹后来听说你娘自你弟夭折后,就一直自责,就一直念叨着,好多时把你也当成了你弟,后来你娘一下失了心疯,到处乱跑乱叫,跑到河边去找你弟弟。俺听你外公说,一个晚上你娘抱着你跑了出去,出去后就没有回来了,你外公带着村里人到处找,找到了天亮,发现了你娘的尸体,你娘就在河边的一处水洼地,那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我好早……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我压根就不相信,不相信我娘真的去世了,原来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他流了眼泪,大颗的眼泪流了出来。 “后来,你外公找到了你爷,说自己就这个独生女儿,他身体又不行了,怕没法照顾你了,就让你爷拿个主意,是把你送到你亲爹哪里,还是你爷把你带回来?后来你爷就把你带回来了,爹当时是很反对的,但你也知道你爷最疼的就是你了,你爷舍不得你。你爷总是跟俺说,大人的事,就不要记在孩子头上,孩子懂个啥?就算是捡来的小狗,养这么大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个人呢?说俺不养活,他养活,他认定你这个孙子了。说爹当年也是他捡来的娃,这不也照样养活大了。爹却总是耿耿于怀,对你娘的不忠一直放不下,一辈子都放不下,有时看到你就像看到你亲爹一样,气就来了,把气都出在你头上。你爷去世后,俺好多次都想把你送到你亲爹那里,又怕别人对爹说三道四,对你娘家长里短的,又怕没有个养老送终的,就断了这个念头。你原谅爹吧,爹有时候也愧疚得很,你从小到大也没有好好心疼过你。其实你上了大学爹也高兴,高兴得很,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俺老李养大的,你爷就盼望咱老李家能出个有学问的人。” “爹是我不好,我真不该跟你赌气,你这么多年过也……挺不容易的。” “你看你上大学了几年都没回过家,爹给你准备了学费,你也不回来拿。爹知道你恨爹,爹有时想来找你,又不知道说啥好?要不是这次你病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来。你说,一辈子计较个啥呀!计较来计较去,最后发现都是一场空。阳儿,给你说个事,你也别伤心,你亲爹前段日子过世了。他也挺可怜的,俺听说为你娘守候了一辈子,为你娘蹲过大牢,吃过很多苦,从牢里出来就去参军打仗了,打完仗回到村里,他一个眼瞎了,一个手也残疾了,容貌也毁了。你娘去世了,他和爹一样打了一辈子光棍,给你娘扫了几十年的墓。听你外公说,你娘去世前,也没告诉他自己有两个孩子,你亲爹到死还不知道自己有两个娃。你说俺还和他计较个啥,他比爹活得苦多了。” “他是哪里的?他叫……什么名?”他忽然想起了王二哥的眼睛和王二哥的手。 “他就是你娘隔壁村,上河湾镇王家庄的,你娘村里人都叫他王二哥,至于他大名叫啥?爹就知不道了。” “啊!是不是他脸上……还有一道伤疤?” “你咋知道呢?后来你外公去世的时候,俺和你爷过去吊唁,他也去了,他脸上确实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老天竟然让我们在一个城市里相遇,相遇以后他……又走了。”他流着眼泪,想起在工地上的王二哥——他那温暖的笑容,他手抓脖子的样子……竟然和自己都有几分相似。 “阳儿,你抽空回家看看,去看看你娘吧,给你娘烧个纸吧,你娘生前都特别疼你们,把你们看得比她自己还重。爹以前太狠心了,你娘去世了,爹从来没有去她坟上看过,其实你娘去世后,爹也伤透了心,一辈子就心灰意冷了。阳儿,顺带给你亲爹烧个纸吧,他虽说没有养育你,但他救了你的命,没有他就没有你。” “我娘葬在哪里?” “你娘葬在你外公家,你外公说你娘生前就喜欢那河边的白石头,就把你娘葬在一座山上,让她能看到那河边的白石头。” 第五十八章 后来他又画了一幅画。 他带着这幅画,带了他和她所有的通信,骑着自行车,向远方出发了。 他想让她看到他信中给她讲述过的那些故事,他想让她看到他梦里的白河,他想带着她去流浪到一个属于他们的地方。 他走过繁华的街道,路过偏僻的村庄;他驶过金黄的麦田,骑行过绿油油的青草地;他穿过荒无人迹的山川,看过蓝色星空下的大江大河;他走过烈日炎炎下的公路,行过满是泥泞的黄土路…… 他不知疲倦地向远方走着,像个忏悔的苦行僧一般走着,一般思索着人生的真谛,他想从中找到答案。 渴了他就拿起水壶喝几口冷水,饿了就吃几口硬硬的馒头,鞋子破了就拿出针线缝好……他睡过黑暗的山洞,清冷的河边,满是蚊虫的草丛…… 当每个清晨太阳东升,他拿出那些信一页页地看着,一页页地回顾着。 然后他又收拾好行装,继续走向远方。他和养蜂的人聊过天,他和耕地的农民打过招呼,他和那些拾荒者一起住过,他也遇到过一些走南闯北的人,也听他们讲过这样那样的故事,可他不知道怎么来讲自己的故事,又该从哪里说起。 他路过每一个美丽的地方,他都会拿出那副画来,静静地看一会。有时他会对着鸟儿说话,有时会看着花儿傻笑,最多的时候就是看着孤单的风景出神发呆。 后来他来到了那白河的源头,登上了那云蒸霞蔚的白云山。 他站在峰顶上看缥缈无边的的云海,看夕阳下滚滚东去的白河水。他想唱一首歌,可不知道究竟要唱什么;他想吟一首诗,也不知道要吟什么诗了。 他沿着白河的源头,跟着湍湍的白河水向东走去——就像在无数个梦中一样走着,边走边寻觅着那些曾经失去的记忆。 白河两岸有热闹的城市,大小的村庄,枝叶繁茂的杨树林,绿油油的青草地,更多的是柔软耀眼的白沙滩。 他走过一个个清晨和一个个黄昏。清晨的田地里,人们和牛儿在辛勤地耕耘。黄昏的河边,总有一群群的麻雀冲向天空。 有一天当他睁开疲倦的双眼,他就看到了那白石头——那大大小小白石头铺满了河岸。他以为又是在梦中,可那白石头真切地就在他的远方。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呀!” 他用那最后一点气力走到了白石头上面,他苦涩的眼泪洒在这白石头上。他终于回到了那个无数个梦中都回到的地方——这白石头的河边。 他并没有看到那灿烂的少年——他只看到河里一张忧郁的脸,一双没有灵魂的眼。 他像一个圣徒一般,站河边的白石头上,静静地看着远方,静静地回忆着——这白石头真和他梦中一样的美,一样的光彩夺目。 他一直站着,一直就这样站着,一直就这样看着,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 他看着夕阳下如梦如幻的白河,记忆里的点滴滴滴浮现在脑海里…… 他终于笑了起来,刺透灵魂一般地笑了起来,对着天空大声地笑了起来。 ………… 白河边的三间茅草屋已变成三间瓦房,瓦房里住着一个老人,这个老人正是王大哥。 那河边的青年小伙早引起了王大哥的注意。他一大早出门打渔,就看到了站在河边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又乱又长,出了魂一样地看着远方。 傍晚,王大哥打渔归来,那小伙还是站在河边,对着白河水发呆。 “你这小伙有啥不得劲的,跟俺老汉聊聊呀!”王大哥把船摇到岸边。 “我……没啥。”他说完一下就晕了过去。 那天晚上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睡过的第一次踏实觉,吃过的第一次像样的饭。 他也看到了案台上一张遗照——是一张年青人的照片,那照片竟是如此的熟悉,竟然就是他梦中的那副黑白照片! “俺那二呆子过世了,也没有留下合适的照片,就用他当兵时的一张照片当遗像了。” 他入神地看着,这张照片竟是如此的熟悉且又陌生。 “大叔,你认识一个叫王福全的人吗?” “哎呀,就是俺那二呆子,就是照片上的人呢。” ………… 他坐上了王大哥的木船,王大哥划小木船,在白河上荡漾着。白河的水清澈宁静,河中间的草滩上牛儿懒洋洋地吃着草,成群的白鸭子在河里游着。 “阳阳,一晃眼快二十年了,没想到俺们还能再见面。二十年前你还是个这么小的娃子,一下就长这么大了。”王大哥无比感慨地说道。 “大伯,王——叔,去世多久了?” “才去世三个多月。本来俺兄弟身体结实得很,春节回来说身体不得劲,一检查说得了癌症,这好好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王大哥心酸地说道。 “王叔在火车站回老家时,我还碰到了他。他还让我有空一定过来看望他,那曾想竟是最后一面。” “俺兄弟,回来就和俺说了这个事,说在城市里碰到个小伙子,是上合浦乡的,长得眉清目秀的,老觉得就像见过一样,说你的名还和柳姑娘儿子的名一样,那曾想是这样呀?阳儿,你不要怪你亲爹没照顾你,他确实……不知道。他一辈子过的都很苦,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千万不要怪他。”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想想,我们老王家真对不住你们老李家,俺兄弟活着的时候每每想起这个事,就特别自责,说自己害死了你娘,害死了你弟。还好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光儿是自己的亲儿子,要不然真没法想呀。那些年,俺兄弟要不是怕没人给你娘扫墓,估计早就挂了绳子。” “我早些时候听王叔提起他和我娘的事,只是我很不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俺给你讲讲了,这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王大哥用手指过去。 “当年俺兄弟就在这白河边上遇到了你娘,俺兄弟当时还给你娘唱了首歌。你娘就穿着漂亮的兰色碎花裙子和一双白凉鞋。俺记得可清了,你娘的模样真像天仙一样,真美得很。阳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俺就想起了俺兄弟当年的模样,你真像俺兄弟,尤其是那眼睛真真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坐在船头,王大哥摇着船,船儿驶过一处处柳姑娘和王二哥曾经到过的地方。船儿穿过白沙滩,穿过一处处树林,一处处的青山。王大哥缓缓摇着船,感慨地讲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已被人们遗忘的故事。 ………… “后来那一年,你娘带着你们,到俺们村给你外公抓药,碰到了俺兄弟,就和俺兄弟们闲唠,无意地提到那天是你兄弟俩的生日。俺们兄弟就高兴得很,一定要让你娘和你们在俺家吃个饭。俺兄弟准备了一条大鲤鱼,还到村子里买了猪肉,买了酒回来庆贺。中午刚吃完饭,你娘说要赶紧去抓药,要回去晚了怕你外公外婆又着急了,俺们就说把你们俩先放到俺家,等会她回来了,一并送你们回去。哪知道?唉——都是俺兄弟的错,你娘走了,俺兄弟俩喝起酒来,就让你们俩小孩在外面玩,喝着喝着就把你们俩给忘了。后来等俺娘慌张地跑进来,大叫说你兄弟俩都掉河里了,俺兄弟傻了眼,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河边离俺家只有几百米远,俺们只看到了船上你们玩的一把木刀。俺们就慌了,跳进白河水里,摸呀摸,俺兄弟俩扎着猛子,在水里摸,最后把你救了上来,你弟弟光儿却怎么都摸不到呀!俺兄弟在水里不知道扎了多少猛子,就是找不到你弟弟,唉——,你弟弟就这样被大水冲走了。你还好,手受了点伤,在岸上吐了几口水,就醒了过来。后来听俺娘还说,看到你们时,你在船上正拉着你弟弟的手,她还没跑过去,你也掉进水里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娘就回来了,一下就快受不了,抱着你嚎啕地哭着喊着。俺们撑着船,叫上了村里好多人,带着你娘沿着河岸到处去找,一直找到天黑就没发现你弟弟。你知道你娘多伤心吗?哭都哭不出来了,一直叫你的名字,最开始俺们也没搞清楚你们俩兄弟是谁掉进水里了?还以为是你掉进水里了。后来天太黑了,实在没办法找了,俺兄弟就带着你娘回来了。俺弟兄俩不知道有多自责,俺弟回来头就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了。你娘说这事不怪俺们,都怪她命不好,是她自己没照顾好你们,她把你弟弟掉进水里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后来俺们知道你娘回家也是这样给你外公说的,丝毫没说俺兄弟的不是,你娘的心肠可真好。” 他静静地流着眼泪,想起了娘按着他流血的手慌乱地跑,那一滴滴的热泪淌在自己的脸上,感觉竟是如此的真切。想起了在梦里她无数次地呼唤自己,呼唤自己的名字…… “你娘呀心肠好得很,俺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好的女子,只可惜俺兄弟和你娘没有缘分。俺兄弟受了一辈子的苦,去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和柳姑娘有两个儿子。”王大哥叹了口气。 “我娘在哪里去世的,我想过去去看看。” 王大哥撑着船,驶入了碧绿色的芦苇荡。经历了二十多年,那芦苇荡依旧茂密繁盛。王大哥撑着船驶入了芦苇荡,在一个岸边停了下来,那岸边也是大大小小的白石头。 “阳阳,你娘当年就是在这里去世的。那时候这地方还是一处水潭,你娘就是在那个水潭里发现的。那天俺兄弟和你外公、外婆都过来找你娘了,天亮发现你娘时,你娘在水里已断了气。你娘割了脉,血把水潭的水都染红了。当时你就站在那个大白石头上,你衣裳也脱了,湿淋淋一直不停地抖着,一直看着你娘咧着嘴巴笑着,俺们都以为你吓傻了。”王大哥用手一一指着。 “我听到你最后的呼唤,一定就是这里。为什么你当时留下我一个人走了?为什么呢?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多孤单多害怕吗?多少次梦里,我都会回到这里,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总认为你活在这人世间,总想着有一天能看到你……”他默默地流着泪。 “那晚上你娘让俺带话给俺兄弟,说有事要找俺兄弟,俺那死心眼的兄弟就是不肯出来,俺兄弟说自己把柳姑娘的孩子给害了,真不想再连累她了。哪知道后来发生这样的事?你外公大半夜找到俺家来,说你娘和你都不见了,俺们才慌了,俺兄弟带着你外公就找到了这个地方。你娘是个多好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你这苦命的孩子。”王大哥悲伤地说道。 “我娘埋葬在哪里?” “你娘的坟就在这附近的山坳里,当年还是俺兄弟给你娘修的坟。还有一个事,后来河道上的人,发现了你弟的尸骨,那时你娘已走了,俺兄弟带了回来,你外公就让俺们把你弟的尸骨和你娘埋葬在一起了。” 翻过一座山,来到一处山坳里。山坳里还是那白色的瀑布,瀑布下面还是那碧潭,潭边还是那一块石头。 他到潭水边,把手放进那碧绿如玉的潭水里——那水冰冷清澈,透彻心扉。 “你娘的坟就在这个瀑布上面。”王大哥的手向上指去。 在山顶的一棵老槐树下,他看到了一个没有墓碑的坟茔——一个白石头堆砌成的坟茔。坟茔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白石头,每个石头都纯白无瑕,栩栩生辉。 坟旁边有一个老槐树,老槐树上开满了白色的槐花,那槐花的甜香味四溢在空气里。 “这棵老槐树是你娘不在的时候,俺兄弟种的,都二十多年了。你看这棵树还长得还好好的,越长越大了,真不简单呢。” 他跪在墓前,轻轻地抚摸着那洁白冰凉的石头,就像抚摸着母亲的脸,抚摸着那梦中孩子的脸一样。他轻声地抽泣着,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到白石头河边寻找母亲的情形竟然以这样的一个方式终结了。还有那个曾经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那个天真灿烂的少年也沉睡在这洁白如玉的石头下面。他轻轻地抚摸着,一个个抚摸着……一直抽泣着。他仿佛看到母亲抱着他们坐在船头,河里的风轻柔地吹着,天空蓝蓝的,母亲哼着歌 ,他趴在母亲肩膀上笑着,弟弟躺在母亲怀里,调皮地眨巴着眼睛……。 他把给阮静文写的那首诗,埋进了白石头里。 “欲乘飞鸟追浮云,愿化龙鱼跃仙湖。”他站在山顶眺望着白河,眺望着将要落山的夕阳,夕阳下的白河成了红色,河岸也成了红色,他痴痴地呆住了——这比他梦中的景象美多了。 “这些白石头都是王叔捡来的吗?” “是呀,你王叔在河边采石头的时候,专挑那些最白最漂亮的石头,放在你娘的墓前,他说你娘生前就爱这白石头。” “王……叔的墓在哪里?” “就在对面俺家山头的地里,俺兄弟去世前,说只有一个念想,就把他的墓安置在对面的山头上,他说他一辈子最乐呵的事情,就是遇到了娘,他说把他的墓安置在对面山头,就像是天天守着你娘一样。” 他来到王二哥墓前,跪下来。 “王叔,本来你说好给我做红烧鲤鱼的?还没做你就……先走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坐在王大哥的船里。 “娃子,不住几天就走呀?真舍不得你,这一别不知道啥时间能再见面?” “大伯,以后我有空就来看你。” “差点忘了呀,俺兄弟生前交给俺一个包,说这包是你娘在他参军时送给他的。这包里还有你娘的一些遗物,都给你吧。”那王叔从家里柜子里翻出一个包来——那包上竟然刺绣了两只白鹭鸟,飞到云端里。 那包里有几张陈旧的黑白照片,已有些发黄了,正是母亲抱着他们两个人的照片。他终于见到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大大的眼睛,花一般的笑容,两个胖乎乎的小孩调皮地偎依在她怀抱里——出现在他梦中那个下沉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在森林里走出来看他画画的女子,竟也是母亲的模样。 那包里还有几个发黄的本子,本子上写着清秀的钢笔字,后来他一页页看过,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故事。那本子最后一句话说,娘只有一个心愿,娘希望阳儿做一个开心的人,做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大伯,这包里怎么还有水晶呢?”他在包里的隔层里,找到了透明的水晶。 “这水晶听俺弟说是他从这潭水里摸上来送给你娘的,你娘出事的那个晚上那个包就在你的脚下。” 第五十九章 他向太行山上的林中小屋走去,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到这里了。 他一步步地走向山顶,他一下又糊涂起来:菁菁究竟有没来过?她真的来过吗?怎么又找不到她了,她去哪里了?她究竟去了哪里…… 他又想起火车路上他们最后的对话。 “你真的是菁菁?!” “我不早告诉你我叫静静了。” “喂!当时你为什么说,你一直想着一个同校的男孩呀?” “难道我和你不是一个学校的?” “这样呀,后来你怎么没给我回信?” “你不是说,你要爱那个人就去找他好了,就不要回信了,我不是来找你了吗?” “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都告诉过你了,只是你没记住。” “每次和你见面感觉都不一样,难道是我记忆出错了?” “第一次我在黑暗中行走,不经意遇到了温柔的你;第二次我把自己装在套子里,掩饰第一次的我;第三次,我鼓起勇气,我在大火后涅槃重生。” “以前你天天就在我身边,还天天让我给你写信呀?” “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练练字,免得你当爸爸了,写字还不如儿子。” “哈哈~,我真地给你画了一幅画,结果又被自己撕了,真后悔了,我当时那么冲动干嘛呀?” “你桌子上不是还有一幅画吗?那画中的女孩难道不是我吗?” “真奇怪,我本来画着别的女孩,画着画着就成了你的样子。” “你真讨厌,那就再给我画一幅了。”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大概是这样的:他和阮静文从火车路下来,天黑才到学校,他们就在大姐摊上吃面。后来就出现一个人,两个人见面就吵起来,吵得很凶——那人的大意是说他脚踩两只船,伤了另一个女孩的心。再后来两人就动起手来,他把那人打倒在地,那人抄起桌子上上的一个醋瓶子砸过来,阮静文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她最后一刻还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呼唤着孩子……他失魂样地向那人冲过去,那人又抄起一个凳子砸在了他头上……这时几名学校的保安冲过来,拿着警棍制服了那人。 他走到山顶上,柿子树下竟有一个孩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趴在青石板上玩。那孩子穿着粗布衣裳,戴着顶脏兮兮的帽子,正入迷地叠一个纸飞机。他疑心自己眼花了,他又揉了下眼睛,的确是一个孩子就趴在青石板上。 “小朋友……你好。”他走近叫道。 “叔叔,你眼睛怎么红红的?”那小孩子稚气地问着他。 “没什么,叔叔得了……红眼病。”他抱起这个五六岁的孩子。 “叔叔,爷爷告诉我不准撒谎,你就是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揍他!”那孩子神气十足地说道。 “是老天爷要磨练叔叔——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顶上呢?你怎么上来的?” “我爷爷背我上来的。” “你爷爷到哪里去了?” “我爷爷去附近的林子里了,说看看林子里有没有偷树的坏人?” “你担心你爷爷吗?” “我爷爷可厉害了!他手里有一个长棍子,坏人肯定打不过他。” “你爷爷没告诉你什么时间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吗?” “不害怕!我爷爷说了,这里就他最厉害了,这里的树林鸟兽都归他管着。可他去了好久好久了,我真有点害怕了……”那小孩眼神有些低落起来。 “是呀,去了好久好久了……你别害怕……叔叔送给你一个玩具。”他把手上的电子表摘下来,戴到小孩细细的手臂上。 “哇!好好看的表,我有手表了。一会我爷爷回来,我就告诉他,我有一个漂亮的手表了。你等着,我到屋里给你拿好吃的。”那小孩子兴冲冲地跑进木屋里,拿了一把花生过来。 “这花生可好吃了,叔叔你怎么又哭了?我给你花生吃,吃了可就别哭了——你要再哭我就不给你吃了!”那小孩子把几个炒过的花生,塞进他的手掌上。 “小朋友,谢谢你的花生,叔叔要走了,等这个表的长针到最上面的时候,你爷爷就回来了。”他指着那手表说道。 “好啊,好啊,我就在这里一直看着,等着我爷爷回来。”那小朋友趴在青石板上盯着表认真地看了起来。 下山的时候,他路过“默轩禅院”,他想起许默,想起背着她来到这个牌坊前,想起她用手指敲着他的头她开心的样子。 那位师父正站在那古老的牌坊前,转动着手上的念珠,眼睛痴迷地看着远方。 “师父近来可好?”他走到那师父跟前,恭敬地作了一揖。 “承蒙小施主挂怀,老衲体态安康。小施主,真乃有缘人,没想到茫茫尘世,我们能再次相逢。”那大师神采奕奕地说道。 他看着这慈眉善目的师父,一下百感交集,竟无从谈起了。 “小施主为何如此伤悲?”那大师静静地问道。 “我看到一个六岁的孩子,我就像看到了六岁时的我。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我从这里一直走到家乡,又从家乡走到这里。我一路上都在想着答案,可我一直没有答案,为什么我犯了错,那个失去生命的人却不是我?为什么从我有记忆开始,那悲伤就如影随形?我曾看到我弟弟被卷进红色的大水里。我曾看到我娘穿着白色衣裳,沾满鲜血倒在河里。我曾看到我爷爷不能喘气地躺在床上。我曾看到我父亲满脸是伤苦苦挣扎的样子。我曾听到我最亲爱的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还在呼唤我。我看到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夭折在母亲肚子里……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却没有一点办法,一点也没有办法……我不敢去面对……我无法释怀,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活下去……难道我真的是为了受苦受难才来到这个人世上的?”他颤抖地说完,跪在那和尚跟前,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施主不要悲伤呀,佛说终生要历经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才能进入六道轮回。佛又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呀!” “师父,为什么我如此渴望快乐,内心又是如此的痛苦啊?” “施主啊,快乐就是痛苦,痛苦就是快乐。没有永恒的快乐,也没有永恒的痛苦,就如菩提树上的花,盛开又凋谢,盛开时很美,凋谢时也很美。” “花谢了,花会再开,人死了一切都灰飞烟灭了。无论是追求爱和快乐,到最后都会以悲伤的死亡而终结,为什么要……这样呀?” “施主不要如此悲伤,死也是生的一部分,没有死就不会有生的喜悦。死也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生命又进入了一个新的轮回。”那师父平静地说到。 他静静地听着,看着远处的夕阳呆住了。 “人究竟要怎样才能活着?”他喃喃自语地笑起来。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那师父又平静地道。 “师父多谢赐教!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逢?” “青石依旧,绿水长流,施主但请自去,不必挂怀。”那和尚淡淡地说完,拂袖而去。 他沿着蜿蜒的太行山脉,缓缓地向山下走去。 尾声 那一年他和阿虎来到了青藏高原,他们来到了一片神圣的净土。 那里有洁白无瑕的雪山,星星点点的湖泊,野花遍布的原野,万年不息的江水,千年不化的冰川,还有那热情奔放的牧羊姑娘。 他走在那辽阔的高原之上,站在那湛蓝通透的湖边——那湖水美得如她清澈的眼泪。 他高高地举起他带来的那幅画——那画上阮静文穿着红色嫁纱,微微笑着,睁大眼睛望着远方。 “我找到你喜欢的地方了呀!这里多美呀,这里有最蓝的天,最白的云,你看到了吗?这是你喜欢的地方呀!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这里多美呀!你听到我的呼唤了吗,你在哪里呀……可你在……哪里呀?”他笑着,他大声地呼唤着,他的一滴眼泪随风而逝。 “我永远在沙岸上行走,在沙和沫之间。海潮全抹去我的脚印,风也会把泡沫吹走。但是海洋和沙岸,却将永远存在。 我曾抓起一把烟雾。然后我伸掌一看,哎哟,烟雾变成一个虫子。我把手握起再伸开一看,手里却是一只鸟。我再把手握起又伸开,在掌心里站着一个容颜忧郁,向天仰首的人。我又把手握起,当我伸掌的时候,除了烟雾以外一无所有。但是我听到了一支绝顶甜柔的歌曲。” ………… “海洋和沙岸将永远存在,而你们去了哪里?”他喃喃自语着。 “别在那里文绉绉了,快看看谁来了?”阿虎在他后面叫着。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许默,看到了她那如梦如幻的笑脸。 “你这外星人真难找呀!来爬珠穆朗玛也不告诉我呀!” (本书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