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争霸春秋三百年》 001窝囊摄政鲁隐公(上) 公元前722年,鲁隐公即位,《春秋》从此始,影响华夏三千年。 并将继续影响下去。 这么大影响力,鲁隐公是万万想不到的。毕竟,《春秋》是孔子编纂的,孔子出生于公元前551年,世上早无鲁隐公。 隐公是鲁国第十四代国君,周公旦的八世孙,名叫息姑,倒过来读就是“姑息”。那个时代还没有“姑息”这个词,不过鲁隐公这个人,可没少“姑息”。 国君之位原本轮不到他,怪只怪他老爸死时,弟弟年龄太小。鲁隐公又当爹又当哥,辛辛苦苦十一年,把弟弟拉扯大。刚打算愉快地退休养老,哦豁,死了。 谥号“隐”的意思,是“不尸其位”。就像端坐在祭坛上的神像,啥也不用干,啥也干不了,做个样子。 隐公十一年的摄政史,就是一部窝囊史。在《春秋》当中,连一句“公即位”都没混上。谁让他从一开始,就是王位代理人呢? 鲁隐公的父亲,是鲁惠公。惠公娶了三个宋国老婆,正室叫做孟子,和350多年后的儒家大佬撞了名字。 孟子去世早,没能留下子嗣。继室声子,是孟子从嫁的媵妾,也就是鲁隐公的生母。生下儿子息姑,原本是声子转正的大好机会,没想到鲁惠公给儿子娶媳妇时,出事了。 这个儿媳妇,是宋武公的女儿,叫仲子。她出生时,手上写着四个字:“为鲁夫人”。嫁到鲁国,那就叫天意,没毛病。但是嫁给哪个鲁国人,天意没说清楚。 不说清楚,就有了操作空间。于是这漂亮儿媳妇一到鲁国,就升了一级,成了息姑的后妈。不但媳妇变成妈,这后妈还荣升正室,给老爹生了个嫡子,公子允。 鲁隐公这十一年的国君,就是帮这个弟弟代理的。媳妇没了,王位也没了,你说憋不憋屈。 既然是天意,那也没办法。鲁隐公这人豁达,不当国君没关系,手下的臣子不听他的,也没关系。 最不听话的,要数公子翬(音辉),也叫羽父。羽父姓姬,是鲁国宗室,与国君一样,都是周公旦之后。没有嫡出的命,野心倒是不小,手握军权。鲁国数次战役,都是羽父带兵。 有了军权,腰杆子就硬。隐公四年(公元前719年),宋、陈、蔡、卫等几国诸侯联合起来,攻打郑国。郑国西边,是周王室,东边是宋国,东北边是鲁国。 宋殇公派人,找鲁隐公搬救兵。看这意思,是想形成对郑国的包围圈。 虽说鲁惠公有三位宋国夫人,鲁宋两国的关系,也并不是一直和谐的。惠公去世时,鲁国还在与宋国打仗,还把宋国给打败了。战事弄得连惠公的葬礼都没能好好操办,直到隐公元年9月,鲁隐公与宋殇公在宿地,大概是现在安徽宿州,结盟。冬季十月十四日,才改葬了鲁惠公。 这次攻打郑国,跟宋殇公脱不了干系,也算“都是禅让惹的祸”。咱们可以捋一捋这个亲戚关系:鲁隐公父亲,鲁惠公的正室仲子,是宋武公之女。宋武公死后,儿子宋宣公即位,宋宣公没有传位给太子,却传位给了弟弟宋穆公。宋穆公非常感动,于是也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冯,反而将王位传给了哥哥宋宣公的儿子与夷,就是与鲁隐公结盟的宋殇公。从这个谥号来看,殇公也是个命运多舛的苦命人啊。 从鲁惠公到鲁隐公,宋国国君转了这么大一圈儿,不得不佩服鲁惠公的寿命。在位46年,熬走对手无数,不服不行。 不过,宋国国君之位让来让去,让出安全隐患来了。宋穆公传位给哥哥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去了郑国。就算公子冯没野心,郑国也是有野心的,想要出兵宋国,拥立公子冯为国君。 宋殇公还没说什么,卫国先跳起来了,因为最近,卫国也摊上事儿了,还是个犯上作乱的事:弑君。隐公四年春天,卫桓公的弟弟州吁,弑兄上位了。州吁也是个走在时代最前沿的男人,从这位起,春秋时期的弑君之事,层出不穷。 英雄识英雄,弟弟惜弟弟。州吁与另一位国君的弟弟有交情。就是郑国国君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 卫国支持共叔段,多次与郑国发生战争。这次宋国的公子冯去往郑国,正是一个拉上宋殇公,共同攻打郑国的机会。州吁立刻派人出使宋国:“君若伐郑以除君害,君为主,敝邑以赋与陈、蔡从,则卫国之愿也。” 这是表面上的卫国之愿,实际上,州吁是打算借报国仇,为自己正名呢。可惜名没正成,攻郑之后,当年九月,州吁就被卫国人给杀了。 002窝囊摄政鲁隐公(下) 以宋国为主,卫、陈、蔡三国为从军攻郑,宋殇公当即同意。这一年秋天,联盟军队再次攻打郑国,宋殇公邀鲁隐公一同加入。 这事儿隐公早跟大夫众仲讨论过,结论是,“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总之,州吁玩火**,这事干不成。于是宋国使者前来时,隐公便没有同意出兵。 隐公不想出兵,羽父不听不听。到底带兵出征,分了郑国的谷子才回来。不合礼数,弄得《春秋》提到羽父,只叫他“翬”,连公子二字,都不给他加。 羽父这人大概有毒,鲁隐公算是死在他手里,隐公的弟弟鲁桓公的死,跟他也有关系。桓公是因娶妻不慎而死的,这个妻子齐文姜,可是羽父去接回来的。 鲁隐公与宋国的良好关系,没能维持多久。隐公四年的夏天,他和宋殇公还愉快地见了一面,一年之后,就闹了别扭。主要是因为宋国的使者不大诚恳,跟鲁隐公撒了谎。 这年宋国占了邾国的地,邾是个小国,大约在如今山东邹城的位置。邾国向郑国求助,郑国正好报仇。邾郑两国军队一直打到了宋都外城,隐公见战事如此紧急,本打算出兵助宋,怎料宋国使者担心鲁国不肯出兵,撒了个谎,称郑国军队还没到国都。 这下惹火了隐公。既然敌兵还没攻打到国都,说明战事不吃紧嘛,算了,那就不去了。 又过了几年,连面子上的友好关系都没了:直接断交。 隐公九年(公元前714年),气候反常,三月里先是接连下雷雨,后来又连续多日下雪。东汉时期的儒学大师何休认为,雷电为阳,雨雪为阴。接连打雷,是“此阳气大失其节”,是警示隐公不让出君位。而“有平地七尺之雪,是盛阴之气大怒”,总之,老天警告隐公,再不让位,要大祸临头了。 汉代谶纬之风盛行,何休的解释,确实是汉代的风格。 就在这一年,宋殇公没有去朝觐周天子,于礼不合,郑庄公以天子名义征讨宋国。 宋殇公上次跟鲁隐公求助,隐公不肯出兵,殇公还置着气呢。这次郑国攻宋,殇公根本就没派使者通知鲁隐公。这下彻底把隐公得罪了,鲁宋的友好往来到此结束,鲁国甚至还要出兵攻打宋国。 第二年春天,鲁隐公、齐僖公与郑庄公在邓地(今河南邓州市)结盟,相约一同攻宋。带兵的当然还是羽父。 六月,盟军一连攻下郜与防两座城池。一个月攻占两座城,这就有点过分。春秋之初,西周以降的宗法规范还未完全崩溃,战争仍需要守规矩。不过,两座城攻下之后,郑国将土地都划归鲁国,这下子鲁国与郑国的关系,倒是好起来了,鲁隐公死于非命,也并未影响鲁郑两国的关系。 隐公十一年(公元前712年)夏天,鲁隐公与郑庄公在祁黎见了面。秋天,鲁、郑、齐三国联盟,攻下许国都城。齐僖公想把许国让给鲁国,隐公坚辞不受。认为许国因违背礼法才收到征讨,若自己接受许国的土地,岂不是也于礼不合? 不但不打算接受许国,鲁隐公连王位也不要了,正打算还给弟弟呢。正好羽父想升职,前来拍马屁,建议替隐公杀掉公子允,这下隐公王位坐稳,顺便提拔自己当大宰,岂不是美滋滋。 这下拍到了马脚上。隐公已经在菟裘(今山东泰安)开发起了房地产,盖小别墅,打算退休养老了。 羽父马屁不成,却暴露了杀心,担心公子允即位之后找他算帐,干脆找到公子允,谎称隐公并无退位之心,反而想要杀害公子允。 这可咋整啊。羽父已经把办法想好了:先下手为强,干脆弑兄吧。 十一月,隐公祭祀外宿之时,被羽父派出的杀手所杀。公子允即位,为鲁桓公。 隐公摄政十一年,禅让未成反被弑,连葬礼都没能按国君的规格举办。宋代诗人王十朋写诗笑他:唐尧授舜由天命,太伯奔吴避圣人。鲁隐效颦端可笑,逊威不正自亡身。 鲁桓公元年(公元前711年)三月,弑兄的弟弟与杀弟的哥哥,在越地结盟了。一位是鲁桓公,另一位,是郑庄公。 就在鲁隐公即位的那一年,郑庄公杀了自己的弟弟。 003黄泉见母郑庄公(上) 有些事,你知道会发生,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对待这样的事,有两种办法:要么,先出手为强,将危机扼杀在襁褓中;要么,后发制人,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庄公寤生,选择的是第二种。 郑国这位国君,生来不祥。出生时坑了亲妈一阵子,被亲妈坑了一辈子。 寤生的父亲,是郑国的第二位国君。这个诸侯国发家晚,崛起早,在春秋初期着实称霸了一阵子,寤生本人,也位列春秋三小霸之一。 郑国第一位君主,是周厉王姬胡的小儿子,大家的好姬友。不开玩笑,姓姬,名友。公元前806年受封为伯爵的时候,封地在郑地,不过不是河南,是现在的陕西华县。 西周爵位分五等:公侯伯子男。姬友被封了个郑地的伯爵,人称“郑伯”。至于郑桓公,是死后的谥号。除了周王室之外,分封的大小爵位,谥号统统叫做“xx公”。国君那么多,常用的谥号就那么几个,分不清楚。在此还是多用名来称呼。 虽说有自己的封地,但姬友在周王室中亦有职务,为司徒。周幽王娶妻不慎,许多诸侯因幽王宠爱褒姒,皆有反叛之心。姬友看在眼里,开始方了。 王室多变故,不想垫背怎么办?逃吧。 姬友拿不定主意,找到一位太史一同商量。“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 小命该如何保住呢?精通地理的太史伯,出了个好主意:“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 天下之大,也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有洛水以东,黄河之南才能去。要是去南方吧,长江流域楚国早晚要起飞,去了也讨不到好;往西走呢,西边的百姓贪婪成性,不是个好地方。而雒之东土,河济之南,是两个小诸侯国,雒国和郐国。这两个诸侯国的国君,没什么远见,见姬友在周王室掌权,肯定愿献土地来拍马屁。 姬友依计而行,雒国、郐国果真各献五座城池,郑国自此有了新据点。 计谋虽妙,姬友到底难逃一死。公元前771年,申侯联合缯国、犬戎杀了周幽王。姬友一条性命,也与西周一同结束。 儿子郑武公掘突,没浪费老爹一番苦心,拳打犬戎为父报仇,脚踩虢国郐国霸占土地,捎带手护送周平王东迁。短短四年,继承老爹爵位,又获新封地,横扫周边各邑,鸠占鹊巢,在郐国故都,建起自己的新都城:新郑,也就是如今的河南新郑。 掘突的夫人是申侯之女,姓姜。因为掘突谥号“武公”,便被称作“武姜”。武姜不是一般人,认真起来,连自己亲儿子都坑。大儿子被她坑了多年,忍无可忍,一招反杀,小儿子便被坑死了。 郑武公十四年(公元前757年),武姜第一次当妈,没什么经验。大娃又不肯老实出来,脚下头上,着实把武姜折腾得不轻,看这孩子便很是不爽,给娃取了个不甚响亮的名字:姬寤生。 用现代文来说,就叫“姬难产”,就算春秋时期取名比较随意,这也忒难听了点,亲爹郑武公居然也没反对。也有说法,武姜在睡梦中生下寤生,受到惊吓,因而讨厌他。总之,讨厌就是讨厌,没什么道理可讲。 等到三年之后,二娃出世,情况就不一样了。顺产的二娃,怎么看怎么可爱,取的名字也好听一些,叫做“姬段”。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病重时,大娃寤生十三岁,二娃段十岁。武姜一看大娃要即位,急了,在武公身边狂吹枕头风,要立二娃为国君。武公岂是怕老婆的人?到死都没答应。大娃即位,顺理成章。 当不上国君,那就多封地吧。武姜要求大娃,把制地封给二娃。 制地,在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本是虢国的城邑。这地方不但是个险塞,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而且还不太吉利。郑武公灭东虢时,国君虢叔就没能守住制邑,死在那里。于是大娃与母亲商量,制邑不太合适,换个地方吧,随便挑,不还价。 那感情好,就挑京城吧。 这京城,不是国都的意思,武姜虽然过分,但也没到指着寤生鼻子喊他退位的地步。这是一座叫“京”的城邑,在现在的河南荥阳。这座大城,“都城过百雉”,城墙比一百丈都要长。 十三岁的寤生同意了,郑国的大夫们不同意。大夫祭仲第一个不赞成:“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就算分封弟弟,也不能给封个比国都还大的城啊。 再说了,这不但不合理,而且不合礼。先王的规矩,大城,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现在别说三分之一,比国度还大,肯定会危害国家的。 寤生邪魅一笑,说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误)。多行不义必自毙,您就等着瞧吧。 果然,段在京城没待多久,寤生的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却流传了近三千年。 004黄泉见母郑庄公(中) 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就算狮子大开口,要了座比都城还大的城做封地,那也是母亲武姜要的。姬段怎么就多行不义了呢? 那还是武姜撺掇的。 大夫祭仲早就说过,“姜氏何厌之有?”武姜是不会满足的,不如早点做了姬段,以绝后患。可国君寤生让他“姑待之”,祭仲也只能姑且等着。 既然封在京城,姬段便得了个新称号:京城大叔。“大”通“太”,《史记》中亦称京城太叔。京城果然满足不了大叔,没过多久,大叔的圈地大业就轰轰烈烈地搞起来了,占领了西鄙、 北鄙两座城邑。 这次轮到公子吕坐不住了。“公子”不是名字,指的是国君之子,这时的“公孙”也不是姓氏,指的是国君的孙子。这位公子吕,是郑国第一位君主姬友的儿子,是寤生父亲郑武公的弟弟,算来是寤生的伯伯辈。 寤生的伯伯,那也是京城大叔段的伯伯。伯伯看不下去,直接来质问寤生:“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到底怎么办,您给个准话吧。这国君您要是不想干了,我也好早点去投奔京城大叔;要是还想干,我去把姬段给咔嚓了,省得吃瓜群众站错队。 年轻的寤生淡定过人,只说不急不急,等他自作自受。 这一等,京城大叔段吃下了西鄙、 北鄙,把廪延一带也给占了。廪延是黄河渡口,交通枢纽,野心这么明显,寤生还要等吗。 伯伯公子吕又急了:这下该出手了吧,土地越占越多,京城大叔会得到更多民心啊。 京城大叔口碑确实不错,古人认为,《诗经·大叔于田》就是夸他的。 骑术过人: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夸;赤手搏虎: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夸;擅长射箭:叔善射忌,又良御忌,夸……公子吕说得有道理,民心所向,不可不防啊。 寤生表示:再等等。大叔飞得越高,跌的越重。 公子吕懂了,这寤生是想憋个大招。那边武姜见寤生没什么反应,也催着大叔段憋个大招。于是大叔高筑墙,广积粮,招兵买马热火朝天,打算让武姜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大叔的兵马长驱直入,拿下新郑当上国君,指日可待。 寤生表示:我能反杀。 郑庄公二十二年,也就是鲁隐公即位那年(公元前722年),大叔满血满蓝,准备偷袭郑都。 公子吕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带着兵车二百乘,直奔京城而去。京城的民心不可恃,见势不妙纷纷反水,国都的老母亲又没兵权,远水救不了近火。大叔只好弃城奔逃,到了鄢地。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粉丝坑自家大叔古而有之,以及,最好不要让亲妈当经纪人。 逃到鄢地(大约河南省鄢陵县一带),大叔也没能逃脱。当年五月,大叔再次出逃,到了共地。这么一逃,荣获称号:共叔段。 惨也是有点惨,前些日子还策马奔腾,活得潇潇洒洒,转眼间四处奔逃,无栖身之地。史书上流传千年的名字共叔段,还是因为逃跑得名的。 逃到共地之后怎么样了,《左传》没说。司马迁采用了《左传》的说法,也没提。倒是公羊与谷梁两家,不太客气。尤其公羊,认为当然是杀了,不杀留着过年吗?那会儿过年,可是国君即位的时间。无论先君崩于何时,新君即位,都要等到第二年的正月。 这么长一个故事,《春秋》只用了九个字:“郑伯克段于鄢”。公羊家认为,为什么用“克”?实际上就是杀了,不过是因为郑伯寤生杀弟弟,不太光彩,所以要和谐一点,只说克,不说杀。 至于共叔段,为郑武公之子。国君之子,理应称上一声“公子段”。只叫他段,是因为他谋反,表达责备之意。 共叔段的儿子公孙滑,逃亡去了卫国。于是卫郑之间,多次战争。当然,公孙滑没成功。 共叔段解决了,挑拨离间的老母亲怎么办呢?杀是不能杀,留又不想留,那就流放吧。忍了这么多年,总得扬眉吐气一回。于是郑伯寤生大手一挥,将老母亲迁到了城颍,今河南襄城县处,还发了个毒誓:“不至黄泉,毋相见也”。 扬眉吐气一年多,寤生后悔了,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不行不行,有毒誓啊。 颖谷的大夫颖考叔,给寤生出了个欺骗神明的主意。还好这是春秋时期,经历了三百余年的西周,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之意已经淡了不少。靠小聪明骗一骗神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颖考叔的主意是:“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地下的泉水,不就是黄泉吗?挖一个地道,挖到泉水,在隧道中见母亲,谁敢说个不字呢? 庄公点了个采纳。 母子相见,激动地作起了诗。儿子说,“走进隧道中,真呀么真高兴”,母亲说,“走出隧道外,真呀么真愉快。”不愉快也不行,心爱的二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活人的生活还得继续过啊。 郑庄公可以说是春秋时期第一位占据霸主地位的男人,他的事迹,可不止解决不听话的弟弟那么简单。 杀个弟弟有什么了不起,认真起来,寤生连周天子的粮都敢抢,连周天子本人都敢揍! 005黄泉见母郑庄公(下) 周天子怎么就得罪了郑庄公呢? 郑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720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一年周历二月,《春秋》记录了一次日食,是世界上最早的可靠日食记录。 天狗食日,太阳陨落。就在这一年,周平王崩了,宋穆公薨了,鲁隐公的母亲声子也薨了。 宋穆公就是宋国禅让大戏的主人公之一,宋穆公哥哥的儿子与夷接过国君之位,穆公亲儿子公子冯逃到了郑国。 公子冯不是一般人。郑庄公收留他,以他之名攻宋,等于是引狼入室。等公子冯当上宋国国君,走上人生巅峰之后,也没客气,用自己研究上位的多年经验,回头指导郑国的公子夺权。这下把郑国折腾的够呛,小霸一下就泄劲了。后来两个版本的春秋五霸,宋国还混出个宋襄公,郑国一个都没混上。这是后话。 周王室没排面,平王崩了,派出一位大夫武氏子,到鲁国求赙(音富)。赙就是办丧事用的财物。鲁国该不该给呢,该,但周王室不能去讨啊。不给是诸侯的错,你上门去要,就是你的不对了。所以公羊家、谷梁家,轮流把这事嘲讽了一遍。 没排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平王生前,与郑庄公就有些不对付。 郑庄公继承了祖上在周王室的职务,是周天子的大夫。平王东迁,郑国有功,受封赏,再加建立新郑之后一番苦心经营,把周边城邑吞吃得一干二净。眼见郑国起高楼,平王心中不满,想找个由头,削弱郑国势力。自己能力不够,诸侯来凑,于是周平王想到了虢国的诸侯虢公。 此虢国非彼虢国。春秋时期前后共有五个虢国,封地分布四方。武姜没能为共叔段讨到的制地,原是东边的虢国,周文王弟弟虢仲的封国。这里有个名声响亮的关隘,虎牢关。 周平王想到的,是西方的虢国,周文王另一个弟弟虢叔的封国,在今陕西宝鸡。 东虢国与西虢国,一东一西,护卫周王室。而现在,东虢国封地已被郑国所占,后人被周平王复封于黄河北岸的夏阳,如今山西平陆县处。这个北虢国还要处处倚靠河对岸的南虢国,周平王也指望不上。 周王室北边另一个诸侯国晋,这些年也不太平。曲沃与翼城两地城主争权夺位几十年,老爹死了儿子接着争,自家的事还管不过来。周平王也只能仰仗西虢国的虢公,打算把郑伯的一部分权力分给虢公。 寤生听了来讨说法,周平王秒怂: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你再说,我可就把儿子送到郑国当人质啦!你,你还说!我真把儿子送过去啦! 于是周平王的儿子王子狐被送往郑国,郑庄公将公子忽送往周王室交换,这二位的名字,还挺有缘。《左传》中称此事为“周郑交质”。 周平王已经得罪了寤生,周平王崩后,即位的周天子接着得罪。“交质”升级,成了“交恶”。 平王的嫡长子泄父死得早,本该轮到王子狐即位。不知他在郑国是不是受了委屈,身体不大好,哀伤过度,回国便病死了。于是泄父的儿子姬林即位,成了周桓王。 桓王旧事重提,又想分郑伯的权。这回寤生简单粗暴,当年夏四月,派祭仲带兵,把周天子直接统治的小国温的麦子给割了。秋天更加过分,直接收了东周都城成周的谷子。 这下梁子结大了,周桓王生气但不敢说,只好在公元前717年,寤生来朝之时,给他摆脸色看,不按礼仪接待他。 周桓公看不过去,劝说桓王。周桓公和周桓王,不是同一个人。周桓公是周公后裔,诸侯国周的君主,名叫黑肩。黑肩劝说周桓王姬林,别跟郑伯对着干。“善郑以劝来者,犹惧不,况不礼焉”。 郑国原本便是护卫平王东迁有功,现在亲郑,鼓励其他诸侯国拥护周王室,还怕郑国不愿意来呢。对郑伯无礼,人家可就不来了。 郑伯果真不来了。 公元前715年,寤生与鲁国交换了一块土地。看似公平交易,实则很有些给周桓王一点颜色看看的意思。因为郑伯用来交易的土地“邴”,是助周天子祭泰山的汤沐邑。 当周天子到泰山祭天时,各诸侯都要随同前往,在泰山之下,得有个斋戒沐浴的地方。这就是汤沐邑。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表示我们不祭祀泰山啦,以后祭祀周公,所以这块汤沐邑就用来换鲁国的许田吧。 两边你来我往,各自搞些小动作,还未撕破脸皮。第二年八月,寤生还带齐人朝见天子。又过了一年,宋殇公不曾朝觐周王,郑国收留公子冯,本来便与宋国龃龉,趁此机会,以天子名义征讨宋国。郑伯联合齐、鲁等国,数次伐宋,终在公元前709年,宋殇公被杀后,将公子冯送回宋国,拥立为宋庄公。 两年后,公元前707年,周天子忍无可忍,革了郑伯寤生在周王室的职。这下两下彻底翻脸,郑伯朝觐也不来了。 不朝天子,师出有名。秋天,周桓王亲自上阵,率领诸侯浩浩荡荡征伐郑国……直到肩膀中了一箭。 郑伯寤生这几年的经营,周边诸侯都看在眼里。寤生可不止是平定内乱,挑衅周天子那么简单。宋、卫、息、蔡、郕、许等诸侯,在郑国手里都讨不到好。连北边的游牧民族北戎,也动摇不了郑伯,两个儿子公子忽、公子突,都是带兵的一把好手,屡次击败北戎。 所以这次周桓王亲自出马伐郑,鲁、齐、宋等国都没有来。不来没关系,还有西虢、蔡、卫、陈呢。桓王亲率中军;虢公林父带领右军,蔡、卫跟随;周公黑肩带领左军,陈人跟随,浩浩荡荡,向郑国而来。 郑国子元,为这场战争贡献了一个华丽的阵容:鱼丽之阵。讨伐之师,都被子元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国刚刚动乱,人民无心争斗,先攻陈军,必定逃跑,顺便拖一波周王中军的后腿。蔡卫两军,分属两国,其心各异,队伍一乱,也得跟着逃。人心散了,周王的队伍就不好带了。这会儿齐心合力打中军,轻松愉快啊。 庄公又点了个采纳。 郑国摆出鱼丽之阵,前排战车二十五,后排战车一百二十五。令旗一动,按计行事。王师果真按照剧本表演,阵脚大乱。周桓王跑得太慢,被大将祝聃一箭射中肩膀,祝聃还欲再追,被淡定的寤生淡定地拦住了: “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无损,多矣。”君子不能欺人太甚,能自保就够了。 总之,我寤生杀死弟弟,流放母亲,在周天子嘴里抢粮,现在还公然射了周天子一箭,但我是一位君子。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当晚,寤生派祭仲前去看望周天子,并对其左右随从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箭伤不重,周桓王性命无忧。但周王室丢掉的面子,可再也没有找回来过。周桓王首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亲征以迅速失败告终。 郑伯寤生一生打过不少仗,堪称劳模。幸好春秋没有劳动节,不然五月五日的假刚放完两天,公元前701年五月七日,郑庄公就薨了(虽然这是周历五月七日,那会儿没有公历,耶稣七百年后才出生呢)。 这下轮到宋庄公坐庄,插手郑国内政,威胁郑国大夫祭仲,搅得郑庄公的两个儿子兵刃相见。 祭仲在郑多年势力,又被宋庄公扶植,一手遮天,想让谁上位就让谁上位。正牌国君说了不算,郑昭公、郑厉公、郑子亹、郑子婴,轮流值班。内耗太过,郑国的国势,渐渐也就凉了。 006暴力催收宋庄公(上) 公元前715年,郑庄公寤生与鲁桓公交换祭天的汤沐邑那年,宋国大夫华父督走在街上,看到了一位美女。 美女不是一般的美,华父督眼睛都直了,“目逆而送之”,还要发表评论,说“美而艳”。 美则美矣,可惜名花有主,是另一位大夫,宋国大司马孔父的妻子。孔父姓子,名嘉,字孔父,他不是孔子的父亲,却是孔子的六世祖。春秋时期的大夫,都是贵族。孔父祖上可以追溯到宋国第一任国君微子启。 微子启是商纣王的同母长兄,因母亲地位低微,没能继承商王之位。这是《史记·殷本纪》的说法,《吕氏春秋》不这么看。《吕氏春秋》认为,纣王的母亲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微子启,老二忠衍,老三受德就是纣王。 同一个母亲生的三兄弟,怎么老大老二是庶出,老三就成了嫡子了呢?因为有一位太史认为,根据传统,应先立嫡妻之子。妻虽然都是同一个妻,但当上正妻的时间需要考量。老大老二出生时,妻还是妾,当上正妻之后才生的老三。 结论是,老大老二是妾生,庶出,老三才是正妻所生,嫡长子。综上所述,传位老三纣王,这一传,把商王朝传没了。 以如今的观念来看,这位太史也太迂腐了些。不过这也可以看出,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长幼之序乃是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微子启是个聪明人,看到商王朝摇摇欲坠,弟弟纣王又不听劝谏,很是担心。同二百多年后的另一个聪明人,郑国首位国君好姬友一样,微子启也偷偷找人商量,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殷商官员太师、少师,出了同样的主意:劝不了,没办法,快跑啊。 等到武王伐纣成功,纣王身死,微子启回来投降,“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在管叔、蔡叔与纣王之子武庚作乱之后,杀了武庚,让微子启代管殷商遗民,封国于宋。 宋国继承殷商传统,国君之位兄终弟及比较常见。微子启本人便传位给了弟弟,也就是纣王的哥哥衍。传到宋国第十四任国君宋穆公,因为禅让惹出不少乱子,这事发生在宋国,并不奇怪。 宋穆公病重时,那位妻美的大司马孔父,苦口婆心,劝他自私一点,立自家儿子公子冯为君。孔父代表宋国诸位大夫,表示:“群臣愿奉冯也。” “先君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宋穆公太讲究,担心黄泉之下哥哥问起此事无言以对,没听孔父的劝。仍按自己的本意,立哥哥宋宣公的儿子与夷为宋殇公,把亲儿子公子冯送到了郑国。 当然,与夷不知道自己是宋殇公,这是诸侯薨后的谥号。这么称呼,是为了方便。 公子冯待在郑国,像个不定时**。公元前719年,卫国弑兄的州吁一忽悠,宋殇公便出兵伐郑。宋、卫、陈、蔡联军,把郑国都城东门包围了五天,秋天又加上个不听话擅自出兵的鲁国宗室公子翬,割了郑国的谷子。 郑庄公可是下过黄泉的人,第二年就带兵打了回来。 春秋时期,还处于“礼崩乐坏”的过程之中,诸侯之交,仍要讲究规矩,也就是“礼”。这一时期,只有“霸主”,没有“强国”,即便当上霸主的国君,征伐其他诸侯国,亦要以礼之名,借周天子的名义。就算像郑庄公那样,在繻葛(今河南长葛)之战中一箭射中周天子,也得说一句,“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陵天子乎?” 战争方式,也多以战车为主。战车一乘加上步卒,大约三十个人。这么算来,千乘之国兵卒大约三万,远未达到战国时代屡屡出现的数十上百万军队。 车战以贵族为主,战争本身又是为了让对方听话而非杀人,相比于战国,春秋时期的战争对百姓影响要小得多。即便如此,连年征战,百姓仍然怨声载道。 宋殇公在位十年,打了十一仗,百姓不满,谁来背锅?国君宋殇公当然难辞其咎,掌管军事的大司马也得负责。 这大司马,就是孔父嘉。既然孔父掌管军事,连年征战劳民伤财,自然是要负责任的,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是宋国的贵族,你孔父的妻子凭什么那么漂亮呢? 于是华父督派水军放出话来,“殇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战,民苦不堪,皆孔父为之,我且杀孔父以宁民。” 民苦不堪大抵是有的,是不是皆孔父为之,就不好说了。遇到这种煽动性言论,得留个心眼,看看其中的因果关系是否成立。不然一不小心,就被人利用。就像宋国,华父督为民请命,杀了孔父,孔父的漂亮妻子,也被华父督娶回了家。 可怜孔父之妻,怀璧其罪。就因相貌美而艳,不但丈夫身死,连宋国国君也受牵连,因为此事送了命。 007暴力催收宋庄公(中) 一言不合就杀了自家大司马,宋殇公肯定不乐意。华父督知道,遇到问题最好的办法,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再说了,国君没了可以换,美女没了可就真没了。 因此与夷一怒之下,被华父督杀了。公元前710年,宋殇公,崩。弑君者华父督从郑国接回公子冯,为宋庄公。 孔父原是支持公子冯即位的,却与宋殇公同生共死,这事想来也有些魔幻。宋庄公当上国君后,华父督担任宰相。坐拥美人在怀,官至六官之首,荫及后世子孙,把持宋国朝政二百余年,上哪说理去。 宰相华父督的指导方针,是“撒币”。《左传》记载,鲁桓公、齐僖公和郑庄公在稷地会面,收了华父督的贿赂,于是纷纷拥立公子冯。华父督甚至把郜国的大鼎都送给了鲁国。 这时候郜国还未灭亡,自家大鼎却被宋国送给鲁国,不免令人唏嘘。历史终是走向了强者为王的时代。 第二年夏四月,鲁桓公喜滋滋从宋国取回郜大鼎,公然安放在太庙中。 正卿臧孙达劝他,收受贿赂还要大张旗鼓的炫耀,良心不会痛吗?这是宣扬行贿,不合礼数,赶紧收起来吧。但有宝贝不能显摆也太难受了,鲁桓公没听。 宋庄公在位之初,宋国还真的平静了几年,没发生战争。可惜,这个年代,战争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归根结底,后来宋国的几次战争,都是自己作的。国君当了几年,宋庄公自觉屁股坐得很稳,回头拿恩人开刀,开始插手郑国内政来了。 宋庄公九年(公元前701年),郑庄公薨,公子忽即位。宋国不知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把郑国权臣,大夫祭仲捉来了。 具体用了什么办法,史书里没有记载,咱也不知道。只知道,宋国以性命相威胁,让祭仲拥立郑庄公另一个儿子,公子突为国君。 --- 公子突当上国君,对宋国有什么好处吗?还真有。公子忽和公子突,不是同母所生。公子忽的生母,是邓国人,这桩婚事,是郑庄公交给祭仲安排的。而公子突的母亲,是宋国贵族雍氏之女雍姞,宋庄公很器重雍氏,当然愿意让雍姞的儿子当上郑国国君。 祭仲保命要紧,当场同意。 这还不够,宋国还捉住公子突,向郑国索要贿赂。宋国是公子突的姥姥家,捉住公子突倒不奇怪,但这波暴力催收也太直接了。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前些年拥立宋庄公的时候,郑国受贿很开心,现在风水轮流转,吃了宋国的还得吐出来。 祭仲带公子突回国即位,为郑厉公。郑昭公公子忽听到风声,知道自己在郑国根基不稳,提前逃跑,去了卫国。这次在位时间,不过五个月。 郑国已经吐了一次,反复催吐,就过分了。郑厉公在位两年功夫,宋国多次公然索贿,就算是亲姥姥家也受不了啊。于是郑国吆上纪、鲁两国,共同攻宋。 十一年前,鲁桓公还把宋国送上的郜鼎放在太庙里炫耀,这回怎么又帮郑国了呢?原来鲁桓公见宋、郑不和,打算做个和事佬,郑厉公元年(公元前700年)秋天,约宋国会盟于谷丘,八月,又会盟于虚,十一月,再次会盟于龟地。 三次会盟,鲁桓公总算是看出来了,宋庄公冯这小子,不厚道。会盟了半天,拒绝讲和,不愿意好好说话,那就战吧。于是当年十二月,鲁桓公转与郑厉公结盟,共同攻打宋国。过了一年,公元前699年,伐宋的队伍中,又加上纪国。 宋国也有小伙伴,喊来齐、卫、燕三国。两边三打四,宋国输了。 公元前698年冬天,宋国发兵报仇。燕国没有参加,宋又喊上蔡、陈二国。四国联军攻入郑国都城,不但火烧渠门,还向东占领了东北部的牛首(今河南通许东北)。郑国太庙的大梁,也被联军强拆,带回宋国当作卢门的椽子。 欺人都欺到太庙里了,郑国却没报复。因为郑国国内出了乱子,郑厉公当了四年国君,也逃跑了。 这次还跟祭仲有关。 公子突执政四年,摸清一个道理,对付祭仲这样的老狐狸,常规套路玩不过,不如暗杀。这个道理没错,可惜找的杀手不专业,暗杀没成功,倒给后人留下一个成语:人尽可夫。 008暴力催收宋庄公(下) 人尽可夫,可不是现在大家想的那个意思。这个词,是祭仲的夫人,对自己的女儿雍姬说的,哪有这么“骂”亲女儿的? 郑厉公找到的杀手,是祭仲的女婿雍纠。女婿接近老丈人,大概是比较容易,方便下手。 没想到这女婿保密工作不到位,把国家机密透露给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暗杀对象祭仲的女儿。姑娘一听这事,犯了愁。自家丈夫,听从国君之命,要暗杀自己的父亲。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难道坐视不管吗?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亲爹,怎么管呢?姑娘无奈,求助母亲,又不敢直说,只好旁敲侧击,问上一句:“父与夫孰亲?” 母亲的回答,和如今的价值观不太一样。现在大多数人会觉得,夫妻二人才是核心家庭,自然更亲一些。父亲和母亲是核心家庭,他们应该更亲一些。祭仲的夫人,从另一个角度评判这个问题:“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说的也没错。当时的婚俗,是同姓不婚。西周初年,这一婚俗,外加“一娶九女”的媵嫁制度,对周王室各个封国联合封地原住民很有帮助。对于适婚女子来说,所有的男子,只要不是同姓,即便姑表亲戚,理论上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丈夫,区别不过是可能性大小而已。这就是“人尽可夫”的本意。 但是亲爹,有且只有一个。哪个更亲,那还用比吗? 一番话有理有据,雍姬被说服,把这事告诉了亲爹:爸爸!雍纠请你吃饭不在家吃,竟然跑到郊区去,这事有鬼! 很快,雍纠的尸体出现在了大街上。 祭仲杀了女婿,郑厉公也没办法,只能骂杀手太不专业:“谋及妇人,死固宜哉!”贵为国君,亦只能欺负欺负弱者,骂骂死鬼。骂归骂,他逃走的时候,还是把雍纠的尸体搬上车,一并带走了。 公元前697年夏天,郑厉公逃到边境城邑栎地,祭仲从卫国迎回了郑昭公。同年秋天,在当地人的帮助之下,郑厉公突杀死栎邑大夫单伯,自居其位。 因郑厉公出逃,前一年还联合郑国攻宋的鲁国,这年冬天,又联合之前的对手宋、卫、陈,共同出兵伐郑,打算把郑厉公送回国去。尴尬的是,没打过,只好各自退兵。虽说郑厉公的姥姥家时常索贿,这回郑厉公遇难,还是帮了一把,宋国赠给郑厉公一部分军队,自此厉公便坚守栎邑。 公元前696年,宋国仍联合其他诸侯国攻郑。算来,从公元前700年,郑厉公即位起,宋国连续五年攻打郑国。公元前695年倒没攻郑,却联合卫国去攻打邾国。简直是流水的国君,铁打的战争。 宋国没攻郑,郑昭公却被自己的国人杀了。 郑庄公在位时,想要任命高渠弥为卿。郑昭公不太喜欢他,提出反对。庄公驳回反对,高渠弥仍被封为上卿。现在昭公当上国君,撤职事不小,丢命事更大。高渠弥担心自己小命不保,冬十月趁打猎的机会,一支冷箭射死了昭公。昭公的弟弟公子亹(音伟),即位为君。 公元前692年,宋庄公薨,传位给儿子公子捷。始作俑者已经离世,但郑国的国君三班倒,还没有结束。 公子亹刚当上国君,便赶上齐襄公在首止(今河南商丘睢县)会盟各路诸侯。这次会盟没那么简单,因为公子亹和齐襄公早有过节,齐襄公脾气坏又是出了名的,两个弟弟都吓跑了,何况公子亹呢? 避而不去,也不太好。齐襄公要是以此事为借口,率诸侯攻郑,迎厉公回国,那也不好办啊。 思前想后,公子亹决定: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玩命的事,老狐狸祭仲是不干的。见公子亹打算前往,祭仲假称有病,派高渠弥作为辅臣陪同前往。 果然,公子亹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国君之位再度空缺。公子亹的弟弟公子婴,被祭仲从陈国接了回来。 祭仲在郑国把持朝政多年,根基深厚,地位稳固。更重要的是,还长寿。一共辅佐了郑国五位国君。当然后面这四位在位时间加起来,也没郑庄公一个人在位时间长。祭仲生年不详,郑庄公即位时,他当上了卿大夫。若那时他约莫二十岁的话,祭仲的一生,大约活了80多岁,堪称长寿了。 公元前682年,横在郑厉公面前的一座大山,祭仲,终于死了。蛰居栎邑十七年,回国复位的大计,总算可以提上日程。 若没有宋庄公从中作梗,公子忽顺利坐稳国君之位的话,郑国的霸业,可能还会多持续几年,不会那么快将接力棒传到齐国手里。说起来,公子忽与杀死公子亹的齐襄公之间,很有些微妙的关系。 齐襄公有个妹妹,叫做文姜。兄妹俩的父亲齐僖公见公子忽少年英才,带兵屡败犬戎,很想将文姜嫁给公子忽。公子忽头铁,为了爱情坚决拒绝,文姜便嫁给了鲁国桓公。 文姜妹子不是一般人,在鲁国,惹出一番风云变换。 009哥哥爱我齐文姜(一) 活在春秋的妹子,出了点名儿的,有不少逃不开风流。 比如说,春秋五霸里的老大,齐桓公的妹妹,当然也是齐襄公的妹妹,文姜。 那个时代的价值观和现在不大一样,亲戚之间有点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上升不到道德的高度。所以当时的键盘侠们,就算对她大加嘲讽,也没听说有谁占据道德制高点指责她:睡自己的哥哥,太恶心了! 何况当时,这种事儿太过常见。一部《左传》,层出不穷。不管是丈夫的儿子还是叔叔,侄子的老婆还是儿子的老婆,甚至自己的庶母…… 辈分都没那么重要了,何况异母兄妹呢。 文姜妹子,历史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姜是她的姓,这姓来头不小。齐国是吕尚的封地,相传先祖跟随大禹治水有功,给封了块地,大大的光荣。这地方叫“吕”,得嘞,那就以吕为氏吧。 当然人家有姓。姓姜,子子牙,就是封神演义里钓鱼的姜太公。 姜太公大概是钓鱼执法的祖师爷。《史记》记载,吕尚家里贫穷,年龄又大,只好“以鱼钓奸周西伯”。别误会,这里的“奸”,是接近的意思。 周西伯,就是姬昌,后来的周文王。西伯曾被纣王囚禁在羑里,将周易八卦扩展为六十四卦。若说当时卜卦的本事,西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出发打猎前,西伯卜了一卦,卦象称:“所获非龙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 这一卦,应在吕尚身上。 见了太公,西伯喜出望外,称“吾太公望子久矣。”太公我等了你很久啦。因此,吕尚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封号:太公望。 武王东征伐纣后,分封各路诸侯,把齐国营丘封给吕尚。说起来是封国,实际上更像是周天子派出的武装殖民部队。是以周人的宗族为主,带领其他部族前往封地所在区域,扩展疆土,平定原住民的过程。 吕尚来到营丘,顺应当地风俗,鼓励工商,发展鱼盐。民心所向,齐便成为了大国。 后来管叔蔡叔叛乱,淮河流域的部族淮夷跟着起哄。周成王命吕尚平叛,“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 这个范围不小,从东海海滨到西方黄河流域,从南方穆陵(今湖北麻城附近)到北方无棣(今河北卢龙县附近),远超齐国疆域。天下五等诸侯,都可以征讨。 手握周天子征讨五侯九伯的授权,齐国做大做强。由于没有明确授权时间,近400年后,齐国相管仲还以此为借口,找楚国的麻烦。 国君之位传了五代,姜太公的后人不争气,争权夺位闹得国力衰弱,直到大霸主齐桓公他爹,齐僖公这里,才形成个“小霸”的局面。 “霸”这个字,听起来不像好词,颇有些欺负人的意思。很难想象,这个字曾经指的是月亮始生或将灭时的微光。倒不是古人浪漫,这个字主要是用来记录天象的,没有“今晚的月色真美”那种深意。 青铜器上的金文和史籍中,常有“既生霸”、“既死霸”等记载。比如《尚书·周书》中对武王伐纣的记录:“唯一月壬辰,旁死霸,若翌日癸巳,武王乃朝步自周,于征伐纣。” 壬辰、癸巳,是古时所用干支纪年法。旁死霸,是月相。这些都是用来记录日期的。干支纪年法六十一甲子周而复始,过于久远的年代,很难精确到具体时间。但若是结合天象的文字记录和星历表,便可以推断这些重大历史事件,是发生在公历什么时间。 “旁死霸”,是农历每月初二的月相,“既生霸”,是从上弦月到圆月之前的一段时间,“即死霸”与之相反,是月之下弦至晦的一段时间。若对天象感兴趣,可以在晴朗的夜晚,亲自观察一下月相的变化。 据《天学外史》作者,江晓原教授的推算,“唯一月壬辰,旁死霸”,便是公元前1045年的12月8日。 显然,各路诸侯争的,肯定不是“春秋白月光”的名号。作为月相之意的“霸”,读作“魄”。“魄”又通“伯”。所以春秋争霸,是争“伯”的意思。伯指的是“长”,也就是盟主“老大哥”。 齐僖公吕禄甫屡次与其他诸侯会盟,平定他国争端,讨伐不尊周天子的诸侯,抗击北戎……所作所为,也算当得起“老大哥”的名号。齐国国力渐强,开始再创辉煌。 010哥哥爱我齐文姜(二) 自公元前722年,郑庄公杀了弟弟共叔段,叔段之子公孙滑逃往卫国起,卫郑之间战事频发。卫国州吁弑君后,又拉上个宋殇公一同伐郑,把郑国都城东门,围了五天。此后几年,郑国与宋、卫之间,连年征战。 齐僖公看不下去,公元前715年,把宋、卫、郑三位诸侯约到一起,在瓦屋立下盟约讲和。可惜盟约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不然诸国之间,也不必反复结盟了。鲁隐公听了这事,写信表扬齐僖公:“君释三国之图以鸠其民,君之惠也。”这里的“鸠”,取“纠”之意,三股绳子拧在一起,是聚集的意思。 结盟一年后,宋国不朝周天子。非礼啊,齐僖公约上鲁隐公、郑庄公,讨伐之。 讨伐宋国名正言顺,是为了维护周天子的尊严。天子有命,区区小诸侯郕国竟不参与,齐僖公约上郑庄公,讨伐之。 公元前712年,齐僖公认为许国违背礼法,联合鲁隐公、郑庄公伐许,许庄公打不过,逃到卫国去了,最终客死他乡。 齐僖公本欲将许国让给鲁隐公,鲁隐公认为许国既然已经服罪,自己便不应接受,于是郑庄公便占了这个便宜。 占便宜不能太光明正大,郑庄公当场表示,许国之灾,是因为得罪了老天和鬼神,并不是有人觊觎这块土地这样子。自己连个弟弟都管不住,怎么敢侵占许国的地盘呢? 于是,郑庄公安排许国大夫百里辅佐许叔管理许国,只派出大夫公孙获协助管理。还专门强调说,要是上天愿意原谅许国的话,说不定会让许公回来哦。要是许国不满足郑国的请求,让别的诸侯染指这块土地的话,我郑国自身难保,可就顾不上许国,也不能祭祀许国的祖先了哦! 一国太庙,即祭祀祖先之地,是最重要的地方,堪称国之灵魂所在。与现代观念中的国土不容侵犯不同,春秋时期,放弃土地移民他处是常有的事。郑国第一任国君好姬友不就举国前往新郑了么。 土地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太庙。“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一座城邑的地位,要看这座城当中,有没有存放祖先牌位的宗庙。 又是上天惩罚,又是祭祀祖先,郑庄公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奇怪,满满都是威胁。更奇怪的是,《左传》提到这一段时,还专门夸奖郑庄公:干得漂亮,合乎礼!若不是因为左丘明是鲁国史官,鲁隐公又参与了这次伐许之战,不好意思嘲讽的话,只能说春秋时期人们对于礼的理解,确实太过不同。 总之,齐僖公参与征讨许国这件事,在《左传》中,合礼。 公元前710年,宋太宰华督先杀孔父,又弑宋殇公。这件事,老大哥也是要管的。鲁隐公在伐许那年冬天被弑,这一年鲁国的国君已是鲁桓公。齐僖公约上鲁桓公、郑庄公,打算平定宋乱。 《春秋》当中,称这件事为“(鲁桓)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其中的“成”字,有不同看法,一说“平定”,一说“成全”。二者含义完全相反,要么,是平定宋国的弑君之乱,要么,是促成宋国之乱。 无论哪种含义,喊上兄弟伙,共同解决其他诸侯国的乱子,确实是老大哥做的事。区别在于,这事做的是否厚道。齐国收了宋国的礼,大概是不太厚道的。 在诸侯当中,齐僖公树立的是老大哥人设,在家中,齐僖公还是个宠爱孩子的爸爸。他的几个儿子女儿,甚至加上同母弟弟夷仲年的儿子,都各有一番传奇故事。 齐僖公的两个女儿,嫁的都不错。 文姜嫁给了鲁国国君鲁桓公,宣姜嫁给了卫国国君卫宣公。 不过,这两次出嫁,都不是齐僖公的本意。齐僖公的本意,是想将文姜嫁给郑国的太子公子忽,把宣姜嫁给卫国的太子公子伋,结果两桩婚事,都没成。 真是天不遂人愿。 郑国这边的问题,出在公子忽身上。虽说老爸郑庄公是另一位小霸,但当时齐国国力颇有反超之势。霸主后浪拍前浪,新星齐僖公主动交好,公子忽一根筋给拒绝了,人家要讲个门当户对: “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就是说做人嘛要有自知之明,齐国太大,高攀不起,还是自己奋斗靠谱。至于是不是因为听说文姜有“作风问题”,不敢娶,那只有公子忽知道了。 准岳父只好自己回家生闷气:“吾有女如此,何患无夫?” 还真不用担心,嫁给鲁桓公之前,文姜妹子就和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诸儿好上了。到了齐僖公22年(公元前709年),僖公又给女儿文姜找了个婆家,鲁国。 011哥哥爱我齐文姜(三) 文姜出嫁前,诸儿还寄来情诗表达爱意。 哥哥说,“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 妹妹说,“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 总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呗。 情诗出自明朝文学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可能是冯老帮文姜兄妹写的。诗也许是假的,但情是真的。 文姜妹子美丽又有才华,不但哥哥喜欢,父亲也喜欢呐。秋天,鲁国的公子翬替鲁桓公到齐国迎娶文姜,爱女儿的齐僖公亲自送她出了国境。 就这事儿,还遭到好一通嘲讽:不合礼制啊!妹子嫁的可不是普通人,那是一国国君,国君的女儿嫁给别国国君,只能下卿去送,老爹亲自上阵,没这个道理嘛。 嫁给了鲁桓公,文姜这才在姜姓前面,加了个“文”字,不然,只能叫“姜氏”。这个“文”是称号,“文姜”的意思,就是一个姓姜的有才华的姑娘。 过了些年,公元前706年,北戎入侵齐国,公子忽带兵相助,打了胜仗。齐僖公再次表达了希望公子忽当女婿的愿望。文姜已经嫁人,没关系,还有别的姜嘛。 怎料公子忽再次回绝,说“无事于齐,吾尤不敢,今以君命奔齐之急,而受室以归,是以师昏也。民其谓我何?” 上次无功于齐,我都不敢娶齐侯的女儿。现在领兵来到齐国本是帮忙,却带了个老婆回去,那不是威胁齐侯卖女儿吗?中键委的唾沫星子也把我淹死了,不干不干。 这回祭仲都憋不住,劝公子忽一定要娶齐僖公之女。“君多内宠,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国君宠妾那么多,公子忽之母来自邓国,实力有限。要是没有大国援助,另外的三位公子,都可能成为国君。 公子忽执意“自求多福”,没听祭仲的话。为了让自己的预言成真,祭仲亲自拥立四位郑国国君,果然“三公子,皆君也”。 拒绝别的姜,总不是作风问题了吧。除了高攀不起,公子忽两次拒婚,可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因为爱情。 齐僖公第二次试图嫁女之前,公子忽已经娶了另一个姑娘。 公元前715年,老大哥齐僖公约宋、卫、郑三位诸侯在瓦屋讲和那年四月,公子忽前往陈国,接回了自己的妻子妫(音归)氏。 这位妻子,公子忽很满意。满意到一接回郑国,就发生了婚前行为。没告祭祖庙,就同房了。 送妫氏出家的陈国大夫看不惯,吐槽说这对夫妻“诬其祖矣,非礼也,何以能育?”这不是欺骗祖先吗,做出这种非礼的举动,怎么能生育呢? 奇了怪了,史籍中确实没看到关于公子忽子女的记载。 不同地域的诸侯国,受原住民文化影响,民风亦有所不同。公子忽的“非礼”行为,可能与郑国的风俗有关。《论语·卫灵公》中,孔子告诉颜渊,要治理好国家,不能用郑国的乐曲。“郑声淫,侫人殆。”靡靡之音,很危险啊。 宋朝大儒朱熹的解释,更不友好。说《诗经·郑风》“皆为女惑男之语”,大大的淫诗。这一评价,大概与他“存天理,灭人欲”的立场有关。 《郑风》中歌颂爱情的诗句很多:有“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你这一瓢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还有后来被曹操化用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许多诗句,都表现了女子对于爱情的渴望。可别的风里,爱情也不少,“淫诗”真不至于。不过,《郑风·溱洧》中,描述了这样一个风俗:上巳节时,男男女女在溱水、洧(音伟)水流域游玩,情投意合的,互相赠予芍药,说不定还可以更进一步。大约是更古老的民族群婚风俗的遗存。 公子忽的“非礼”行为,可能因为当地风俗比较奔放。无论如何,至少说明公子忽很喜欢妫氏,或许还喜欢到,不想再娶一位大国公主回来欺负她的地步。 总之,公子忽的花边新闻不少,差点嫁给他的文姜花边新闻也不少。就在公子忽第二次拒娶齐女这一年,文姜为鲁桓公生了一位公子。 国君得子的大喜之事,自然要庆祝。鲁桓公“以大子生之礼举之”。“大子”是春秋时期对太子的称呼,“大”通“太”,一个意思。 这个孩子与鲁桓公颇有缘分,生日都是同一天。鲁桓公给他取名叫“同”。 公元前698年,公子同八岁。公子忽已失去了郑国国君之位;宋庄公联合齐僖公、蔡、卫、陈等国攻郑,抢走郑国太庙椽子之后不久,齐僖公便薨了。上位的齐襄公,就是当年和文姜好上的姜诸儿。 齐襄公脾气有点坏,反复无常,随便杀人,把两个异母弟弟都吓跑了。其中就有日后的霸主齐桓公。 脾气差归差,齐襄公对妹妹还是余情未了。齐襄公四年(公元前694年),鲁桓公到齐国友好访问,顺便带老婆回了趟娘家。 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携夫人一同出访的国际惯例,鲁桓公这一行为,遭到了劝阻。一个叫申的人,劝他说:女有家,男有室,大家都是有家室的成年人了,带出去要坏事。 鲁桓公不听劝,得了一顶帽子,却把命给丢了,血亏。 文姜和哥哥多年没见,旧情复燃,头顶草原的鲁桓公咽不下这口气,大骂一顿。文姜一气之下,就到哥哥那里告状。 夫妻二人都有些冲动。鲁桓公身在齐国地盘,再生气也得忍到回国再说啊。文姜被训斥之后,找齐襄公诉苦,这让齐襄公咋办? 毕竟是一国之君,齐襄公大度得很,设宴请鲁桓公吃酒,不限量,喝倒为止。还贴心地派有名的大力士公子彭生,扶桓公上车。 送上车之后,捎带手,勒断了桓公的肋骨。鲁桓公,薨。 012哥哥爱我齐文姜(四) 一国之君坐着出去,躺着回来了,薨得莫名其妙,鲁国咽不下这口气。委屈吧啦的,要求齐国严惩杀人凶手。说鲁桓公“来修好礼,礼成而不返,无所归咎,请得彭生除丑于诸侯。”追究责任吧,也不好追究,不追究又丢脸,还是把彭生杀了吧。 齐襄公表示,这事确实是实习生彭生干的,不代表齐国的意思。不就是公子彭生的命吗,给你们就是了。 鲁国也确实尴尬。新君鲁庄公,正是文姜的儿子公子同。杀父仇人,是亲妈和舅舅,何况舅舅还是大国国君,惹不起。还能怎么办,杀个公子彭生,面子上过去也就算了。 这一年,齐襄公杀的国君,可不止自己妹夫一个。三个月后,齐襄公在首止会盟诸侯,郑国子亹带着上卿高渠弥来参加,一个也没回去。 也怪子亹太耿直,明知齐国强大,又与齐襄公有旧仇,为了不给齐国伐郑的借口,坚持参与首止会盟。去都去了,就不能主动道个歉吗。不敢说道歉绝对有用,但没道歉,给了齐襄公一个借口,设下埋伏,杀了郑子亹。 子亹在位时间实在太短,除了为国送命之外,也没干什么大事。身死之后,连个谥号都没捞着。 《史记·郑世家》中说,高渠弥逃回了郑国,与祭仲一起拥立另一位没谥号的国君,郑子婴。《左传》就暴力多了,高渠弥不但没逃脱,还死得更惨。子亹不过是被杀,高渠弥弑君,是重罪,则被处以车裂。齐襄公一年杀死两位国君,确实霸道。 霸道的事不止这两件,齐襄公在位期间,给齐国干了件大事。报仇,报的还是九世之仇。一直能够追溯到西周中期,周夷王时期。 齐国的仇家,是纪国。当时纪国的国君纪炀侯向周夷王打小报告,说齐哀公的坏话。 具体说了什么,《史记》也没说。反正周夷王当时生气极了,导致齐哀公被烹杀。 烹杀,是当时的一种酷刑。受刑者被除去衣物,投进一人高的大鼎烹煮至死。商纣王杀周文王之子伯邑考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方法。改朝换代,这种酷刑倒是保留了下来。 纪炀侯没想到,报应落到自己两百年后的后代头上。也许他根本没去想。 纪国位于齐国东方,大约在今山东寿光市。齐纪两国虽是邻居,但关系从齐哀公这件事之后便没好过。为了自保,纪国一向与鲁国联盟,齐国也奈何不了纪国。 公元前707年夏天,齐僖公和郑庄公就曾合谋想要攻打纪国,没想到被纪国发现,遂作罢。 可现在不一样。 鲁桓公刚刚被齐襄公杀死,鲁国新君之母文姜又在齐国,鲁国帮不上什么忙。 公元前699年,鲁、郑、纪三国联盟曾经共同伐宋,郑国说不定也会帮助纪国。可是,郑子亹也被齐襄公杀了。 纪国,孤立无援。 公元前693年,齐襄公迁移纪国的郱、鄑、郚三邑(也有纪、郱、鄑、郚四国之说)。《公羊传》评论说,害,迁什么迁,就是占领啦。为齐襄公避讳,没直说而已。 《春秋》是鲁国史书,鲁国之外的国家夺取城邑,一般是不记载的。之所以破例记上这一笔,是因为从此开始,齐国逐渐灭掉了纪国。 公元前691年,齐襄公派兵与鲁国的公子溺汇合,共同攻打卫国。公子溺大概得了羽父的真传,这次出兵,也没得到鲁庄公的批准。 当年秋天,齐国收下了纪侯的弟弟纪季割让的土地:酅地(音西,今山东淄博皇城镇)。 冬天,鲁庄公原本还想联合郑国,做个和事佬,帮纪国一把。 郑国这会儿的国君是郑子婴。他委婉拒绝了鲁庄公的邀请。你的爹爹,和我的哥哥,才死了三年,忘啦? 当然,子婴不是这么说的。他找了个借口:有内乱,没时间,帮不上。 自家臣子不听话,有心帮纪国又能力不够,鲁庄公挺尴尬的。《公羊》记载,“公次于郎”。专门记载他把军队驻扎在郎地,就是暗讽他想帮忙帮不上。 公元前690年,齐国再度攻打纪国。纪国国君纪哀侯被打怕了,把国家大事甩给纪季,自己收拾行李逃跑了。 恭仁短折曰哀。这个谥号,是早早鞠躬尽瘁,没留下什么功绩的意思。从被烹杀的齐哀公时开始,历史转了一圈,回到了弃国出逃的纪哀侯这里。 国君都跑了,纪国成为齐国的附庸,基本等于灭亡。 灭纪这几年,齐襄公也没耽误约会。公子彭生死后,文姜一时不敢回到鲁国,仍留在齐国。既保证人身安全,又可以与齐襄公不明不白。一举两得。 013哥哥爱我齐文姜(五) 母亲老不回家,也不合适。公元前694年,13岁的鲁庄公即位。《春秋》只说“元年春,王正月”,不肯加一句“公即位”。不称“即位”,就因为文姜没有回来。 文姜和齐襄公继续来往,《左传》记载的就有五次,约会地点还不一样: 公元前692年,“会于禚”。 公元前690年春天,“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享,是请吃饭, 公元前689年夏天,“夫人姜氏如齐师”。这一年齐国约兄弟伙伐卫,文姜亲自去齐国军营,或许是想为鲁国争取点儿利益。果然冬天,伐卫的时候,鲁庄公也参加了。 公元前688年冬天,“齐人来归卫宝,文姜请之也”。鲁国既然参与攻打卫国,缴获的宝器,总该分上一点。这也是文姜的请求。 公元前687年春天,“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这回是齐襄公提出来的。夏天,下了一场流星雨,不知二人有没有一起去看。冬天,二人又见了一面,“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榖”。 《谷梁传》里,絮絮叨叨,反复批评。一会儿说,已经嫁人的女子,怎么能过国境呢,非礼啊;一会儿又说,已经嫁人的女子,怎么能私自与人见面呢,非礼啊…… 公元前686年,文姜与齐襄公每年约会的习惯,被打破了。倒不是有人变心,是因为这年冬天,齐襄公薨了。 齐襄公对妹妹文姜不错,对自己的兄弟态度不怎么样。同父弟弟,都逃到别国去了;剩下一个没逃走的堂兄弟,把齐襄公杀了。 弑君一时爽,明年火葬场。堂兄弟还没爽多久,自己也死了。还不如逃往别国,过两年安生日子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公元前699年,齐僖公还在世,但他的同母弟弟夷仲年死了。夷仲年有个儿子,叫公孙无知。齐僖公宠爱这个侄子,可能也想为他减少几分丧父之痛,便给他最好的待遇,一切与太子褚儿看齐。 这高级待遇,公孙无知只享受了一年。齐襄公一上台,就把他的待遇取消了。 没人喜欢降级。无论是消费降级,还是待遇降级,都不好受。因此,公孙无知对齐襄公意见很大。 公元前686年,还真被公孙无知等来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与甜瓜有关,也与野猪有关。 齐襄公曾派连称和管至父二人,戍守葵丘(今河南商丘民权县)。这个日后让齐国扬名立万的地方,当时并不受连称和管至父喜欢。葵丘有瓜田,二人一边吃瓜,一边数着日子,等待齐襄公调他们回城。 齐襄公曾经曰过的,等到第二年瓜熟时,他俩就能回家了。 等啊等啊,瓜已经熟了,换班的消息咋还不来?二人熬不住了,派人请求齐襄公让他们回去。齐襄公先前可能把这事忘了,旁人一提醒,他反而还不批准。这要是一批准,不就证明自己之前没派人去调换这事,干得不对么?不行,不能批。 连称和管至父左盼右盼,盼来个拒绝。这下叔叔婶婶都不能忍了,干脆反了,扶公孙无知上位吧。 这次为了调回城里发起的叛乱,史称:“回家的诱惑”(并不是)。 吃瓜叛乱三人组效率很高,说干就干。因为他们宫里有人。 连称有个堂妹,在齐侯后宫里当分母,就是不受宠的那种。公孙无知便让她打探情报,若能成事,马上封作夫人,从分母升级成分子。 当年冬天,齐襄公到沛丘打猎。林间冲出一头大野猪,左右随从见了竟喊叫起来:公子彭生! 再不怕鬼的人,周围人都说有鬼,心里多少也会犯嘀咕。何况齐襄公从前又做过亏心事,让公子彭生当了替罪猪。嘴上喊着,“彭生敢来见我?”心里哪能不慌。 命人一箭射中野猪时,野猪竟像人一般,用两条后腿站立,啼叫不休。这下齐襄公是真受到了惊吓,一头从车上栽倒下来,脚受伤了,鞋也丢了一只。 匆匆回到宫内,齐襄公命令侍从费替他寻找鞋子。费找了一圈,没能找到,齐襄公便痛打了费三百鞭子,把气恼和恐惧一并发泄在他身上。 费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刚挪出门,就遇到了得知消息带兵赶来的连称、管至父。 君对臣不仁,臣不能不义。侍从费亮出背上的鞭伤,稳住连称、管至父,谎称打探消息,回头奔向宫内报信。让侍从孟阳假扮齐襄公躺在床上,把正牌齐襄公藏在窗帘后面。 可惜,宫内侍卫宠臣,战斗力实在有限。连称、管至父一行人在门口等得实在不耐烦,冲入宫内,将侍卫全部拿下。大家正觉孟阳长相不像齐襄公时,公孙无知赶到作案现场,在窗帘后面发现了一双脚。 齐襄公,薨。 所以说,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不能随便得罪吃瓜群众。 弑君之后,公孙无知自立为齐国国君。他没能嘚瑟多久,不到一年,也死于非命。一说是被一个叫雍廪的人杀了,一说是到一个叫雍林的地方游玩,与当地人有过节,被杀了。 死后,还获得一个特别难听的谥号:齐前废公。也不知连称的堂妹,后来怎么样了。 那之后,文姜又活了13年。虽然不合礼数,但仍坚持活跃在外交领域,“如齐”,“如莒”,发挥余热,守护世界和平。 《谷梁传》里那句,非礼啊,也没落下。 冯梦龙在《东周列国志》里,对文姜姊妹,有这样的评价:“齐僖公二女,长宣姜,次文姜,宣姜淫于舅,文姜淫于兄,人伦天理,至此灭绝矣!” 这个评价,不太公平。 在当时的背景下,文姜一来没有遵从“同姓不婚”的习俗(虽然她和褚儿也不算婚),二来婚后出轨。自愿出轨被抓,又害死老公,挨几句骂,也不算冤。 姐姐宣姜就比较惨。“舅”在当时是公公之意,宣姜先嫁未婚夫的父亲,后嫁丈夫之子。两次婚事,都不是自己的意愿。《春秋》讲究一个“原心定罪”,从内心的动机来确定罪过的轻重。宣姜这事,就算人伦天理至此灭绝,也是始作俑者的责任啊。 虽身不由己,宣姜却被骂得比文姜更狠 。因为宣姜的命运,与卫国一段悲剧的政变和动乱,紧紧联系在一起。 014夺子之妻卫宣公(上) 《诗经·邶风》有一首《新台》。“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新台高峻,黄河茫茫,虽然嫁入帝王家,王子却变成癞蛤蟆。 活脱脱一个“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故事。 这颗白菜,就是齐宣姜。 有时候,太漂亮不见得是好事。本来开开心心从齐国出发,“庶姜孽孽,庶士有朅”,带着漂亮的随嫁女子和英俊的媵臣,吃着火锅唱着歌,一路来到卫国。结果,说好的未婚夫没见着,反而被公公截了胡。 委屈,又不能说。 宣姜的未婚夫,是卫国太子,卫宣公的儿子,姬伋。他能当上太子,还要感谢一位早已死去的人:州吁。对,正是那个杀了哥哥自己上位,走在春秋弑君潮流前沿的男人。 说起来,卫国封建之初,便与兄弟阋墙有关。 卫国的第一位国君,是周武王同母弟弟,康叔姬封。周武王的同母兄弟实在不少,一共十个。十日当空啊,幸好与后羿生于不同时代。 周武王不是嫡长子,因为长子伯邑考被纣王做了肉汤,这王位才轮到二娃姬发继承。国土太多管不过来,自然安排信得过的自家兄弟去管,遂开始分封。 除了自家兄弟,纣王之子武庚也得了封地。没办法,殷商遗民太多,都杀了不现实。留着又不放心,封国之余,还得自家兄弟在旁照应,以免遗民作乱。 于是,武王封弟弟叔鲜于管,叔度于蔡,叔处于霍,形成对武庚的包围圈。 结果武王一死,三个弟弟马上被策反,与武庚联手开始搞事情。倒不是为了“兴复殷商”,而是对另一位亲兄弟周公旦不满。 武王的儿子周成王年幼,周公旦摄政。这就出了问题,摄政还是篡权,谁说得清楚啊。要是篡权,老三管叔鲜还没说话呢,怎么轮得到老四周公旦? 这便是嫡长子继承制存在的价值,也是孔子始终强调的“正名”的意义。嫡长子继承制,就是一部“继承法”。选贤与能固然好,但贤能很难量化,长幼顺序,却一目了然,便于执行。 国君崩了,大家按章办事,该谁上位,名正言顺。若把严格的继承顺序打乱,兄弟伙们便都蠢蠢欲动起来:凭什么不是我? 这次作乱,也被后人称作“三监之乱”。结果不久便出来了:周公旦诛杀武庚和弟弟管叔、流放弟弟蔡叔,把一部分殷商移民,封给了宋国第一位国君,纣王的长兄微子启,还有一些殷商移民,封给九弟康叔封,建立卫国。 为啥不叫卫叔封?因为姬封原本封在康地,这次帮哥哥打哥哥有功,才改封于殷商故地。封国之初,康叔年幼,周公旦怕殷商的不良风气带坏弟弟,还专门嘱咐:商纣亡国是因为沉溺饮酒与女色,千万别学啊。 不止沉迷饮酒、女色对国家不利,作为一国之君,沉溺于任何事物以至于玩物丧志,都是不好的。话是好话,传了十几代,后人早就不记得了。不但沉迷女色者有之,后来还出了一位有名的动物保护主义者,爱鸟人士卫懿公。 卫国第十二位国君姬扬,就是一位美女沉迷者。国君那么多,谥号明显不够用,姬扬与卫国第三十位国君蒯聩(音kuǎikuì,不是崩溃)撞了谥号,于是二人分别被后人称为:卫前庄公、卫后庄公。 卫前庄公姬扬的正室,和宣姜一样,来自齐国,嫁给庄公,便称作“庄姜”。 庄姜的简历,不是一般牛逼:“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老爸是齐国国君,老公是卫国国君,哥哥是齐国太子,侄子是邢国国君,妹夫是谭国国君。 庄姜不一般,哪个诸侯之女又一般了呢?庄姜的不一般还体现在容貌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都是她。 人无完人。作为正妻,齐庄姜没能留下子嗣,便在从陈国嫁来的夫人戴妫(音轨)去世后,将她的儿子公子完,过继为自己的儿子。母亲去世,却让自己当上了太子,对公子完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可能还是祸多一点。因为卫庄公姬扬,另有宠妾,对宠妾之子州吁,也喜欢得很。州吁好武,姬扬便准他带兵。身为庶子,又是个军迷,再加兵权在手,妥妥的安全隐患。 大夫石碏(音却)劝说庄公,要么好好管教州吁,要么一惯到底,直接把君位给他算啦。一边放纵州吁的野心膨胀,一边又不给他王位,那不是坑儿子玩儿吗? 卫庄公非常感动(并没有),然后拒绝了他。 不但国君不听话,连石碏的儿子石厚也不听他的,偏要和州吁一起玩耍。说啥都不好使,还是先溜为敬,拜拜了您呐。 庄公二十三年(公元前735年),姬扬一死,石碏马上脚底抹油,告老还乡。 没了爹爹惯着,公子完即位第二年,州吁便被罢黜夺了兵权。州吁各种不服,逃往国外。这一逃就是十余年,中途还跟郑国那个弑兄失败逃亡的共叔段玩到了一起。 共叔段弑兄未成而中道崩殂,州吁倒是成功了。 虽说卫国起源,便与兄弟相残有关,但那是因为管叔作乱在先,周公旦杀他,也算大义灭亲。后来州吁的所作所为,可完全称不上“义”。 公元前719年,州吁吆上一些卫国流民,轻轻松松杀掉卫桓公完,自己当了国君。 身为一方诸侯,卫桓公这么容易便被一帮亡命之徒所杀,忒惨了点。 本来就是军事爱好者,憋了十来年,总算当上国君,能打打仗了。州吁上位第一件事,找了个公子冯的借口,邀请宋、陈、蔡,一同攻郑。 又过了打仗的瘾,打了胜仗还能收拢民心,一举两得啊。 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谁能想到,那退休十好几年的老伙计石碏,又冒出来捣鬼呢? 见州吁迟迟不能收服民心,小伙伴石厚便回家找父亲想办法:父亲啊父亲,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能帮州吁的人? 那当然是周天子啊。周天子说州吁是国君,他就是国君。 可是我们跟周天子不熟啊。 傻孩子,办事当然要托关系啊。听说最近陈侯和周天子关系不错,咱们卫国跟陈侯的关系也不错,朋友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嘛。 傻儿子石厚上回没听爹爹的话,这次一听话,把队友坑了。 于是乎,石厚与州吁去往陈国求帮助。谁也没多想想,陈国,可是前任国君,卫桓公的姥姥家。州吁前脚杀了公子完,后脚就往陈国去,那不是去送人头吗。公子完的亲妈现在可还在陈国呢。 石碏生怕陈侯不看新闻,还发邮件强调了一遍:“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 没错,他俩就是弑君凶手!抓住他们! 州吁和石厚脸探草丛,一到陈国就遭到禁锢。当年九月,州吁被卫国派来的右宰丑所杀,史称卫前废公。比上一节那位齐前废公公孙无知,早薨了33年。 石厚也没走成,石碏派家臣羊肩前往陈国,补了一刀。 不能全怪他傻。谁又能想到,亲爹骗自己去送死呢? 石碏这波操作,被史家盛赞大义灭亲。出发点是无私的,但结果是好是坏,很难说。 州吁被杀固然人心所向,但随后被扶上国君之位的桓公之弟,卫宣公公子晋,实力未必比州吁好,人品也不咋样。 若不是州吁这么一闹,卫国国君本来轮不到公子晋,他的儿子姬伋,更没机会当太子。石碏肯定想不到,他的大义灭亲,引出一个王子变青蛙的悲剧。 015夺子之妻卫宣公(下) 卫宣公因卫国两次弑君而上位,在位近20年。《史记·卫康叔世家》中对这段时间的记载,除了其他诸侯国的几桩弑君案,即鲁弑隐公、宋弑殇公、晋弑哀侯之外,司马迁只记录了一件事: 关于两个姓姜的女人。 《左传》的记载,更直接一点:“初,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属诸右公子。” “烝”这个字,含义很丰富,总体上来看,是个好词。比如说《诗经·文王有声》里,说“文王烝哉”,“王后烝哉”,“皇王烝哉”,“武王烝哉”,就是赞美的意思,把周文王、周武王,一并夸了一通。 《左传》显然不是夸的意思,也谈不上贬损,只是记录了一个客观事实。卫宣公的夫人,正妻夷姜,原本是卫庄公的妾。这里的“烝”,指的是娶父亲的妻妾。 父亲的妾,就是庶母。卫宣公娶了庶母夷姜,生下儿子急子,把他托付给右公子职来照料。 娶庶母为正妻,不能用现在的价值观判断。在当时,“烝”这个事情,即便不算普遍,也完全合礼。不仅如此,姐夫和小姨子那点事儿,有时也没问题。 媵妾制之下,诸侯可以一聘九女,都是同姓贵族,甚至可能是亲姐妹。前面那位卫桓公公子完的陈**亲戴妫,便和姐姐厉妫一起,都嫁给了卫庄公。因姐姐之子夭折,妹妹之子,才得以立为太子。 诸侯的婚姻,可是真·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坐着那马车来。 既然符合礼数,那夷姜与卫宣公生的儿子急子,即姬伋,成为宣公的合法继承人,没毛病。就是辈分上,有点混乱。卫宣公又是爹爹,又是哥哥。 道德标准,会随着时代价值观一同变化。后来,当“烝”所形容的事情被人们认为是一种**行为,“上烝下报”也变成了一个不符人伦天理的贬义词。用现代价值观要求古人,是对古人的一种苛求,反之亦然。 卫宣公烝于夷姜,可以。学鲁惠公抢儿媳妇,就是他的不对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价值观,都不认可。即便他在黄河之畔,修建了高大的新台,也架不住人们唱歌谣讽刺他是癞蛤蟆。 齐女嫁给卫宣公,成了“宣姜”之后,急子这边就很尴尬。未婚妻被父亲抢走,生了两个儿子,母亲夷姜自缢身亡。为什么要自杀,《左传》没提,只说“(宣姜)生寿及朔,属寿于左公子。夷姜缢。” 猜猜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失了卫宣公的宠,心灰意冷;要么挡了别人的路,被逼无奈。 母亲死后,急子顿时少了倚靠。况且正妻之位空缺,嫡子是谁还不一定呢。宣姜这么想,宣姜的小儿子朔,也这么想。 枕头风悄悄地吹了起来,吹成一场卫国权力中心的风暴。 对于这个太子,卫宣公也有所忌惮,因为他心中有愧。愧得多了,就变成恨。再加宣姜和公子朔,反复说急子的坏话。既然大家都那么讨厌急子,肯定是他自己不好,那就杀了吧。 人要杀,话柄也不能落下。最好的办法,是借刀杀人。这把刀,不但要锋利,跟自己还一点儿关系都不能有。路遇盗匪,意外身亡的死法,就挺不错。 还有比职业盗匪更适合扮演职业盗匪的人吗? 于是,公元前701年,卫齐边境之地的盗匪,接到了一个大项目:杀人。杀的是谁,咱也不知道,只知道接头暗号。过几天,将有一行人经过此地,其中手持白旄的那位就是。甭管他是干啥的,看见就杀。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白旄,是竿头以牦牛尾为饰的军旗。也是卫宣公交给太子急子,出使齐国的信物。 事情都安排妥了,怎料自家后院走漏风声。宣姜的大儿子,朔的哥哥寿,不知怎的听说了这件事。明明事成之后,寿便是国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场阴谋的最大赢家。他偏不按套路出牌,偷偷向急子告了密。 按同一时期其他诸侯国兄弟争权的剧本,这会急子得知消息,应当连夜出逃,投奔他国,韬光养晦,伺机东山再起。可急子不看剧本临场发挥,说爹让儿死,儿不得不死。逃到别国,你爹还是你爹,与生俱来的伦理是逃不脱的,那还逃什么呢,这条命就还给爹吧。 这异母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轴,一个比一个守礼。不免让人怀疑,卫宣公这样的爹,怎么养出这样两个儿子来。大概是负责照料的左右公子的功劳。 公子寿劝不动哥哥,也不劝了,既然决定赴死,那便醉上最后一场吧。 曲终人散,该醉的两个人,只醉了一个。公子寿连夜起身,带着父亲赐给哥哥的白旄,迎向自己选择的死亡。 待急子酒醒,赶到边界,公子寿已死。急子再度做出惊人之举,直面盗贼,说“我之求也,此何罪?请杀我乎!”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公子寿是无辜的,请杀了我吧。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杀错人了可能还拿不到酬劳。盗贼几乎不需要犹豫,便收下双杀。 对于公子寿来说,一边是亲母与弟弟的阴谋,另一边是异母哥哥的性命,两难之下,宁愿替哥哥去死。 而对于急子来说,死是父亲之愿,不能违背;而弟弟枉死,自己又怎能偷生。不若黄泉路上携手而行。 是痴,是迂,也是义。 舍生取义,总能得到世人的同情。《诗经·邶风》中的《二子乘舟》,便被认为是描述寿与急子惜别的故事: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二位公子乘上小舟渐行渐远,依依难舍的怀恋,化作对一路平安的期待。可江水泛泛,二位公子,到底是回不来了。 《新台》与《二子乘舟》明明说的是卫国的事,为什么又是《邶风》呢?邶这个地方,大约在今之邯郸,起初是纣王之子武庚的封国。武庚被杀,康叔封卫后,这个地方便归卫国管辖。名为“邶风”,而邶早已亡国,只余地名而已。 本来只打算杀别人的儿子,却死了自己的儿子。对宣姜来说是个悲剧,对公子寿的弟弟公子朔来说,反倒是意外之喜。 卫宣公接到两个儿子的死讯,将公子朔立为太子。公子朔倒是高兴了,有人不高兴。公子伋公子寿同日赴死,原本立场不同的右公子左公子,都被公子朔得罪了。 公元前700年,卫宣公薨,公子朔即位,为卫惠公。公子朔生年不详,只知即位之初,年龄尚小。为了让他在齐国立稳脚跟,齐侯做出决定,“命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 公子朔即位时,齐僖公尚在。让宣姜嫁给庶子昭伯姬顽的人,多半正是宣姜的亲爹齐僖公。即便不是亲爹所为,那也是哥哥齐襄公的决定。 公子顽是急子的同母弟。对于他来说,宣姜是哥哥的未婚妻,父亲的正妻,自己的嫡母,和害死哥哥的幕后真凶之一,身份过于复杂。娶宣姜,公子顽本来不乐意。齐国强逼,也就从了。至于宣姜本人怎么想,不重要,不值得浪费竹简,根本没记。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公子顽与宣姜的感情,还挺不错。不然也不至于生了三子二女,其中两个儿子,前后当上了卫国国君,两个女儿分别嫁往宋国、许国。 汉代刘向写《列女传》时,将宣姜安排在《孽嬖传》里。说“卫之宣姜,谋危太子,欲立子寿,阴设力士。寿乃俱死,卫果危殆,五世不宁,乱由姜起。”怪她谋害太子,反而害了自己的儿子,卫国五世不宁,是从宣姜开始的。 宣姜固然难辞其咎,卫宣公的锅也甩不脱。但说宣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品行放荡,人们拿她没有办法,实在有点冤啊。 宣姜再嫁庶子的这次政治婚姻,没能让儿子卫惠公高枕无忧。惠公四年,左右公子携手起兵,惠公出逃至齐,急子的另一个同母弟弟黔牟,被拥立为君。 左右公子替黔牟撑腰,可公子朔背后,还有个齐国。 这时宣姜的父亲齐僖公已薨,哥哥齐襄公诸儿即位。襄公也没着急,先杀鲁桓公,又杀郑子亹,一边图谋吞纪,另一边也没忘记管自己妹妹和外甥的“家事”。 公元前688年,齐襄公奉周天子之命,带上小伙伴伐卫。左右公子同日被杀,黔牟逃往周王室,惠公朔重返君位。 伐卫得到的宝器,应襄公妹妹兼情人文姜的请求,送给了文姜之子鲁庄公。 从宣姜那边,经襄公与文姜之手,送到鲁庄公这里。转来转去,都是自家亲戚呐。 周王室也保不住黔牟。公元前675年,卫惠公朔为了报复,联合南燕出兵攻周。收留黔牟的周惠王也被他们赶跑了。 这正是《左传》不看好黔牟的原因。“不知其本,不谋;知本之不枝,弗强。”不了解对方的根本,便不应图谋立对方为君;知其根本,又知其孤立无援,就不该勉强。黔牟就属于“本之不枝”,仅靠左右公子二人,又怎么与齐国一大家子抗衡呢。 何况其时,齐国实力还处于上升期。待襄公薨,齐桓公立,一时更无敌手,成为中原首霸。 而齐桓公之后的另一位春秋霸主,重耳的诸侯国晋,离崛起尚有时日。这边卫国兄弟二人惺惺相惜,同日赴死令人扼腕;隔壁晋国叔侄明争暗斗,持续三代近70年。 016弑君三连晋武公 分封诸侯国晋,本是闹着玩的。 农人家的孩子玩泥巴,天子家的孩子玩分封。周武王崩,成王立时,尚且年幼。国家大事有周公旦操心,成王虽已即位,仍有空闲同自己的兄弟一起玩游戏。 成王把桐树叶削成玉圭的形状,对同母弟弟叔虞说,“以此封若”。我把这个封给你吧。 玉圭,呈上部尖锐下端平直的扁平片状。这个造型,大概是从石器时代的实用工具石铲、石斧等沿袭下来。春秋时期,成了常见的祭祀礼器。 虽然成王在玩过家家,用的也不是真玉圭,不过一片树叶子。但这事恰好被史官看见了,那就不能随便算了,必须得封。 即便成王表示,我是跟他玩游戏呀,也没有用。因为“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 总之,天子的嘴,是开了光的嘴。话只要说出口,就要如实记载,依礼施行,还要奏乐歌颂。封是肯定得封的,选个地方,再选个好日子吧。 堂堂周天子,话不能乱说,游戏也不能乱玩,好没意思。再说,跟小孩子较劲,这些大人,真讨厌。 《吕氏春秋》中,讨厌的大人成了周公本人。是被封了片树叶子的叔虞自己一开心,跑去告诉周公,周公来要求兑现的。无论是谁要求的,结果都一样。 必须得封。之前唐地发生内乱,周公灭之,成王便将唐地封给了叔虞。这么着,叔虞成了“唐叔虞”,唐地,成了晋国。 说来也巧,叔虞这个孩子,命中注定要封于唐地。 周武王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天神说,我会让你生个儿子,名叫虞,封到唐地。孩子出生后,手心自带一个虞字,便取名为虞。 一出生便手上带字的人,可真不少。鲁隐公的宋国夫人仲子,手上写着“为鲁夫人”,便嫁到鲁国;鲁桓公的庶子,手上写了个“友”,取名季友。 春秋时期用的文字,肯定不是简体字,也不是甲骨文,而是大篆。即便如此,想从手心里看出个“友”还算容易,看出个“虞”就要困难一些,至于看出“为鲁夫人”……只能说古人看手相的本事,实在是高。 唐地,是上古尧帝,陶唐氏的后裔居所,在山西翼城一代,属于参宿分野,晋水从这里流过。后来唐叔虞的儿子姬夑(音谢)即位后,国名改成了晋。 晋国混杂了唐尧后裔、殷商遗民和周人,又与北方游牧民族接壤,民风比较淳朴。在《诗经·唐风》中,还留下了一些劝人及时行乐的诗句: “山有漆,隰(音习)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山上有漆树,洼地有栗子。你有好酒好菜,为什么不天天奏乐唱歌?开心一天是一天啊,一旦死了,好东西可都是别人的。 挺直接的,但说的是那么回事。 晋国贵族们要是听过这首歌谣的话,那他们是真听进去了。人生苦短,想要国君之位,可不能忍着,赶紧抢啊! 光想没有用,抢是要有实力的。公元前746年,晋国第十一任国君晋文侯薨,儿子晋昭侯刚刚即位,便把叔叔姬成师,远远封到了曲沃。 曲沃是座大城,在今山西临汾曲沃县,规模比都城翼城还要大。这一年晋昭侯的年龄,不太清楚,但叔叔姬成师已经五十八岁了。给他一座比都城还大的城池,不免让人担心,何况姬成师身上,还带着“凶兆”。 怪只怪亲爹乱取名字。晋文侯兄弟二人的名字,都和战争有关。 老大晋文侯出生的时候,晋穆侯正与条地的戎人打仗。战果不佳,穆侯不太高兴,顺手给儿子取名“姬仇”。和郭靖杨康的名字,是一个套路。 老二出生时,晋穆侯又在打仗,这次赢了,于是老二的名字,就叫姬成师。 大夫师服便冒出来预言说,奇怪啊,“太子曰仇,仇者雠(音仇)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嫡庶名反逆,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太子以仇恨命名,幼子却以成就命名,这与身份不符,之后晋国肯定出乱子。 晋昭侯即位时,国内果然出乱子。晋昭侯让姬成师去平乱,顺便就把他封在了曲沃,为曲沃桓叔。 这回师服又跳出来评论:听说建国一定要根本强,枝叶弱,这样才稳固。天子封侯,诸侯建立卿家,卿家又设置侧室……各有等级之分。现在晋不过是个诸侯,却又封了个曲沃,根基衰弱,怕是不能长久啦。 师服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晋国倒还长久,但大宗晋昭侯这一支,可真长久不了。 曲沃桓叔,经营有方,声名在外,晋人都愿意投奔他。《诗经·扬之水》夸他:“素衣朱襮(音博),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这听着是好话。想起那绣着黼(音斧)文的红领白衫,就想起跟随君子的沃城之行,见了君子,怎么能不高兴呢? 夸了两句,转头就说“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这味儿有点不对,我听说有小秘密啊,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别人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晋昭侯七年(公元前739年),大臣潘父弑君,欲迎立曲沃桓叔。可惜曲沃桓叔发兵攻翼城,没攻进去。潘父跳反太早,反误了自己一条性命。翼城晋人杀了潘父,立晋昭侯的儿子公子平为晋孝侯。 两边各自猥琐发育,等待下次团战。 等着等着,曲沃桓叔七十多岁了。“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公元前731年,曲沃桓叔死,他的资产,便留给儿子享受。儿子鳝继承父位,为曲沃庄伯。 公元前724年,曲沃庄伯接过团战指挥位置,再攻翼城。这次战果显著:晋孝侯,薨。 光拿人头不上高地,没什么用。翼城晋人随即拥立孝侯的弟弟晋鄂侯为君。 鄂侯二年,鲁隐公立。又过四年,曲沃庄伯带着郑、邢援军和周王室的尹氏、武氏,再攻翼城。晋鄂侯逃出翼城,前往随地,后来可能迷路了,不知所踪。 这里周王室的迷之操作,确实让人看不懂。曲沃作为小宗,屡攻晋都,两度弑君,真是非礼啊!怎么周王室反倒帮助曲沃呢?是不是翼城纳贡不到位,《左传》也没说,只说后来曲沃又背叛了周天子,于是当年秋天,周王室又让虢公把曲沃庄伯赶回家去了。并扶植晋人,在翼城立鄂侯的弟弟晋哀侯为君。 堂堂周天子,玩得跟内奸似的。或许背后另有隐情,咱们不知道。 《史记》和《左传》观点不一样,司马迁认为,这一年,即公元前718年,晋鄂侯就是死掉了。曲沃庄伯听说这个消息,才带兵攻打翼城的。 谁说得对无从考证,但至少双方一致同意,晋鄂侯不是曲沃庄伯杀的,要么是自己死了,要么是被流放之后,自己死了。 尽管翼城一次次抵御住了曲沃的攻击,但自身一直没能发育起来。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主动开团。 公元前716年,曲沃庄伯去世,资产留给儿子称,为曲沃武公。 曲沃一支,非常能苟。目标明确,永不言弃。憋了六年, 翼城的晋哀侯卖个破绽,主动侵占陉庭。全天下都知道翼城与曲沃势不两立,哀侯这么一搞,又给曲沃攻翼城,送了个理由。 哀侯不是演员,是真露出“破腚”。第二年春天,曲沃武公一来,两方交战,哀侯被追得直跑。双方沿着汾河河岸你追我赶,直到给武公拉战车的马绊了脚,追不上了为止。 武公没追上,有人帮忙追。当晚,晋哀侯和大夫栾共叔双双被俘。 翼城人丁兴旺。国君被俘便再来一个吧。又立哀侯的儿子为君,为小子侯。小子侯立,哀侯留着没什么用,杀了吧。晋哀侯,薨。 公元前705年,曲沃武公弑小子侯。这次厉害,是“诱杀”。怎么骗的不太清楚,总之,小子侯薨。周天子又扶持翼城,立哀侯的弟弟,小子侯的叔叔姬缗(音民)为君。再度派虢国攻曲沃。 公元前704年春,曲沃武公破翼城,第二年,虢、芮、梁、荀、贾几个小国同攻曲沃。 此战之后,曲沃武公一等又是25年。公元前678年,武公完全兼并晋国土地,再弑晋侯缗,拿下三杀,自立为君。 此时在位的,已是东周第四位天子周釐(同僖)王。从晋侯缗那里得到的宝器,曲沃武公转手便送给了周釐王,借花献佛,给自己买了个正牌诸侯的公章。 姬称当了三十七年的曲沃武公,刚做了一年晋武公便薨了。曲沃三代六十七年,弑晋侯五位,放逐一人,终究结束了晋国一分为二的局面。 内乱既平,当向外展望大好河山。从晋武公手中接过江山的儿子晋献公,开始了“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兼并生涯。 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曲沃一支,弑君五位,早在公元前739年,潘父便杀了晋昭侯。怎么春秋弑君第一人,是卫国州吁呢。 这可真是孔老夫子的责任。《春秋》一书,始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比曲沃庄伯弑晋孝侯要晚上两年。 公元前719年,卫州吁弑君;公元前712年,鲁羽父弑君;公元前710年,宋华父督弑君……然后才轮到公元前708年,曲沃武公弑晋哀侯,三年后又杀小子侯。 其间,公元前718年,晋鄂侯薨,但不是曲沃小宗干的。 弑的好不如弑的巧,曲沃这样的弑君界大佬,拿了五杀,偏偏在春秋弑君小分队当中没排进三强。 晋国统一,正待崛起。周王室却日渐衰弱,老大哥的位置,逐渐让渡到了诸侯手里。 历史,进入霸主的时代。 017毫无排面周天子 鲁隐公元年,周平王姬宜臼已度过了当上周天子以来的第四十九个年头。 身为大子,宜臼比异母弟弟褒姒之子伯服年长。公元前722年,宜臼应已年逾六十,算是长寿。 治而无眚(音省)曰平,无灾罪也。谥号虽为平王,宜臼的一生,并不平顺。可以说,他正是因灾即位的。 平王的父亲,是西周最后一位天子,周幽王。 壅遏不通曰幽,有一意孤行,不听劝阻的意思。 周幽王确实倔强,为了美人褒姒,布一匹一匹的撕,烽火一把一把的烧,诸侯一次一次的骗,终于把老大哥的地位输得精光。 按史籍中的说法,不能全怪周幽王蠢,一切都是预言的错。老天爷的决定,谁也跑不脱。 这个局,近千年前就已经布下,如今,正是收口的时候。 夏朝末年,两条不速之龙降于王廷。看着不像个人,偏会说人话, 说我们是褒国的两位君王。突如其来的王炸,让夏桀有点惶恐。二龙又不说来干啥,夏桀只能靠猜……占卜了。 占卜结果:杀了不吉利,放走不吉利,留着不吉利,只好占卜到吉利为止。再卜留下龙涎收藏,总算是吉利了。 龙涎就是龙口水,跟抹香鲸肠道分泌物龙涎香大概没关系。 夏朝灭亡,龙涎传至殷商,又传至西周。后来好奇心害死周,周厉王清库存时发现了这坛陈年老龙涎,抑制不住好奇打开一看,龙涎淌得满地都是,冲洗也洗不掉。 于是周厉王用了个土办法,让后宫一批妇女光着身子喊叫吓唬龙涎。这个办法一直流传了两千年,时不时有人拿出来用用,还有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叫“阴门阵”。这阵法厉害,要破阵得以毒攻毒,比如往妇女身上泼点狗血大粪什么的。 如今看来,这个阵法宛若一种行为艺术,徒增笑料。吓唬大炮肯定没戏,吓唬龙涎似乎还好使。满地龙涎被娘子军们吓得乱跑,化作一只大龟,消失在一个刚到换牙年龄的小宫女身后。 故事讲到这里,结局就很明显了。和你想的一样,过了些年,小宫女长大之后,怀孕了。 这时,已是周宣王年间。宫女未婚而孕,诞下女婴,知其为妖孽,便偷偷扔到了野外。正巧,被一对路过的夫妇捡到了,带往褒国抚养长大。 褒国国君的龙口水,流了一圈,又回到了褒国。褒国,姒姓,得名褒姒。担了个灭国的责任,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这对夫妇捡到女婴,是个意外。他们本在西周王城卖弓箭,不该出现在城外。是周宣王听到了一个预言,派人追杀这对夫妇,把他们吓跑的。 预言说,“檿弧箕服,实亡周国”。檿(读演),是一种桑树;弧指的是弓;箕服是弓箭袋。所以连起来是,桑树弓,弓箭袋,会让周国灭亡。 周宣王理解为:卖弓箭的,灭亡周国。遂派人追杀这对夫妻。 若无预言,便不会追杀;若不追杀,则女婴殒命;若女婴殒命,多年之后就不会回到周王室背这个西周灭亡的黑锅。综上所述,“檿弧箕服”,实在是个自证预言。 厉王年间,宫女还在换牙,大概六七岁;生下女婴,是及笄之年,约莫十五岁。即便换牙时,是厉王在位最后一年,女婴也该出生于宣王十年之前。宣王在位共四十五年,伯服出生于幽王三年,此时褒姒至少三十八岁。 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把周幽王迷得一愣一愣,确实妖孽。 《史记》《国语》《吕氏春秋》等等,口径一致,都说申后生宜臼,为大子。褒姒生伯服,幽王欲立褒姒为后,伯服为大子。因而申后被废,宜臼逃亡。 申后的娘家申侯不干,联合游牧民族犬戎攻破都城。狼来得太频繁,这回点燃烽火喊诸侯帮忙也不好使。周幽王,崩。郑国第一任国君好姬友,也薨于此战。西周两百七十五年年,到此结束。 申侯拥立宜臼即位,为周平王。 《竹书纪年》里,提供了另一种说法:申侯、鲁侯、许文公立平王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周二王并立。二十年,携王为晋文侯所杀。 《竹书纪年》多记晋、魏国之事。魏国是春秋末期三家分晋其中之一家。因而《竹书纪年》被认为是晋、魏国的史书。此书早在汉代便已亡佚,到了西晋,有人盗墓时挖掘出数十车竹简,其中便有这十三篇竹书纪年。 宋代《竹书纪年》再次佚失。如今流传的古本竹书纪年,是把历代史籍引用《竹书纪年》的部分收集起来编纂的。这从墓葬中盗掘出的史书有幸逃过了秦时焚书之火,与《史记》等史书多有不同,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因《竹书纪年》这段不同记载,钱穆先生认为,申侯、许侯等诸侯,联合犬戎拥立平王宜臼,郑桓郑武,亦参与其中。立场一致,因而郑武公娶了申侯的女儿,便是那个偏心的母亲武姜。 另一些诸侯,对申侯的做法不满,联合拥立周幽王的弟弟王子余臣,在携称王。后来晋文侯觊觎黄河西岸的携地,便杀了余臣,吞并土地。 对平王来说,晋文侯是干了个好事,大功一件。外加他无力索还土地,老呆在申地不是长久之计,遂东迁洛邑,建立东周。 因此东迁一事,无论各路诸侯还是平王自己,心里都有不少弯弯绕绕,不能把脏水全泼人家游牧民族犬戎身上。犬戎虽说屡侵各诸侯国边境,但这次是申侯把人家请来拥护平王的,正经算个队友。说因犬戎东迁,不是欺负人家没文化不能辩解么。 待流转海外的战国竹简《清华简》归国,东迁一事又有了新说法: “烽火戏诸侯”查无此事;“二王并立”查无此事。幽王崩,攜王立,因不得人心,不过九年时间,诸侯不朝。后来晋文侯弑携王,拥立平王,东迁至洛邑。 按这个说法,红颜祸水亡国预言什么的,大概是周平王的公关团队搞出来的。申侯造反理由正当,幽王殒命是自己作死,褒姒是“替天行道”,平王即位名正言顺……反正都对平王有利。 也不知还有多少不同立场的竹简,深埋于地下、散佚于时光,或是被秦王付之一炬。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尽管拥有王牌公关部,周平王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数的。欲削弱郑国势力不成,非要自降身价周郑交质,便是明证。 儿子周桓王,年轻气盛一些,亲自号召诸侯攻郑,肩膀中箭之后,消停了。郑庄公愿意给台阶,派人慰问,咱还是下吧。 公元前697年,周桓王林之子,姬佗即位。东迁以来,周王室逐渐从天下共主向面子工程靠拢,莫说诸侯不敬,就连自家人都不给面子,庶子跳出来闹起了内乱。 身居高位,哪怕透露出一丁点儿爱憎,都会有人拿来做文章。何况明显的喜好呢。周桓王在世时,便喜爱自己的庶子王子克。 他知道,废长立幼有兄弟相争的风险,可兄终弟及总没问题了吧。于是周桓王立下遗嘱,让周公黑肩在姬佗身后,拥立王子克为君。 在周庄王姬佗眼里,王子克从此变成王子可疑,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死。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王子克眼里,周庄王干啥都像是想弄死自己。王子克若死,周公黑肩作为同党也活不成。 那就比谁刀快吧。 周庄王三年,即公元前694年。大夫辛伯得知黑肩的计划,私下劝说他。“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 妾与后、庶与嫡、君与臣、大城与国都地位等同,是祸乱的根本原因啊。 这话说的,好像周黑肩不懂似的。黑肩办事注重实际,当年郑伯割了周王室的小麦,是无礼之举,周公黑肩仍劝周桓王以礼相待。还指望用亲郑的举动,让别的诸侯拥护周王室呢。面子问题哪有实际利益重要啊。 不占先手,万一周庄王除掉王子克,自己也得跟着倒台。辛伯光讲大道理,黑肩当然不听。 可惜计划泄露的那一刻,结局便已注定。辛伯转头向周庄王一告密,周庄王杀黑肩,王子克逃亡奔燕,不知所踪。 各路诸侯身不在场,但看得门儿清。连同父兄弟都不服这长幼之序,诸侯这样的远亲,还用说吗。 等到公元前682年,周釐(同僖)王姬胡齐即位。齐桓公马屁一拍,周釐王第二年便承认了齐桓公的盟主地位。又过三年,周釐王收下曲沃武公的贿赂,正式册封他为晋国国君。 诸侯之位拿来买卖,周釐王自己不守礼,更别指望诸侯守礼。诸侯不守礼,蛮夷愈加不会守礼。战国时礼崩乐坏,便是这样一年一年积累下来的。 早在公元前704年,周桓王还在位时,便有一位南方的诸侯,打着“蛮夷”的旗号,自立为王。 018蛮夷天子楚武王(上) 公元前710年秋,“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 这一年之前,谁也没把楚这个诸侯国当回事,甚至没把楚当成诸侯国。因为楚,是“蛮夷”。 不能全怪中原诸侯瞧不起人。鄙视链这东西,从古至今一直存在。 一线城市占领鄙视链顶端,二线城市鄙视下沉市场,生男孩的鄙视生女孩,生女孩的鄙视单身汪……想想自己,真的能够对全国各个地域各种阶层所有职业,甚至是对世界强国弱国富国穷国一视同仁吗? 确实费劲。 何况蛮夷的一些习俗,与中原大不一样。比方说东夷不吃熟食啦,北狄不吃粮食住山洞啦,南蛮在脑壳上刺青不穿鞋啦,西戎喜欢穿皮草啦……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 还有孔子他老人家亲自说过的“被发左袵”。衣襟向左掩,现在衣襟都没了,可能感觉不出什么问题,披头散发比较直观。所以,蛮夷装扮上就是一副落后地区的样子。 中原诸侯满脸都写着嫌弃。 瞧不起是一回事,打不打得过是另一回事。瞧不起小混混的人,一对一很可能不是小混混的对手。看不上蛮夷的诸侯,也未必扛得住打。 楚国位于南方的江汉平原,多有山林沼泽,河流湖泊。游牧不行,更适合发展渔猎和农业。《楚辞》中的一些神灵,如湘君和湘夫人,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湘水,属于洞庭湖水系,是楚国的河流嘛。 楚地还信鬼而好祀。信仰鬼神,和中原诸侯祭祀祖先宗庙的礼法又不一样。这在两周时期不被看好的鬼神信仰,有本地原住民的特色,也有从殷商沿袭的文化。殷商遗民所在诸侯国,民风更浪漫恣意些,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就有体现。 《楚辞》的风格辨识度尤高,自不必说;战国时期浪漫主义奇幻大神庄周,出身于纣王兄长微子启的封国宋,又长居于楚,《庄子》的行文风格,也与周文化大异其趣。 追本溯源,楚国乃黄帝血脉,是黄帝孙子颛顼的后人,根正苗红。黄帝建都于有熊,称有熊氏,楚国熊氏,岂非一脉相承。 不过黄帝姓姬,楚国熊氏姓芈,属于分支,周王室才是正统。从出土青铜铭文来看,似乎楚人不用“熊”氏称呼,自称“酓”(音演)氏。鉴于史料多用熊氏,为了方便以下皆称熊氏。 殷商末年,“楚”这个名号还没诞生。当时的首领鬻(音玉)熊,《清华简·楚居》中又叫穴熊,穴酓,自带一点山顶洞熊的泥土气息。 鬻熊的夫人女厉,生二胎的时候,遇到了难过的一个坎,难产。面对保大保小还是都保不住这个艰难的选择,鬻熊选择了能保一个是一个。于是接生的人剖开女厉的肋骨,保住了婴儿丽季。 这个选择残忍又无奈。 鬻熊的曾祖陆终,面临的抉择难度是鬻熊的六倍。陆终的妻子女嬇(音溃),怀孕三年未能生子。人们只得剖开她的左右肋骨,两边各生出三个儿子。这六胞胎中最小的一个,是鬻熊的祖父季连。 “胁出”,在神话传说中多有出现。现在人们还会用“从胳肢窝蹦出来”搪塞追问不休的小孩。壮族神话中第一代女神的孩子,印度神话中的大神因陀罗,甚至老子,都有从胁下出生的记载。考虑到为了让孩子胁出,母亲肋骨需要付出的代价,故事便多了些残酷意味。 咋就不能像亚当那样,让男人出肋骨呢。 丽季出生,女厉身死。巫师用荆条代替折断的肋骨,安葬女厉。“荆”又叫“楚”,为了纪念这传承的代价,鬻熊部族以楚为名。从此,有了楚人。 鬻熊首领才华横溢,周文王很看好。据说鬻熊把文王当作父亲一般侍奉,文王以鬻熊为自己的老师,天下的父子关系都能处成这样该多好啊。 鬻熊去世早,没挤进封神榜里去。后来分封树叶子玩的周成王,封鬻熊的曾孙熊绎为子爵,封地丹阳。丹阳,一说在丹水之北,今河南淅川县,隔壁子就是湖北十堰武当山。那里有个丹江风景区,也叫丹江口水库,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调水源头。古都丹阳,可能就在水库底下。 虽然混到了爵位,周成王与诸侯仍然不带楚国一同玩耍。成王于岐山之南会盟诸侯,“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 熊绎来都来了,就因为是荆蛮,只负责放茅草,设望表(祭祀用的木制标志),然后跟鲜卑族代表一起看守火堆,扮演一位出色的火炬手。参加会盟没戏,有爵位也不好使。 看守火堆,算楚人祖传的手艺。颛顼高阳的曾孙重黎,是帝喾的火正,掌管火的官。工作出色,大放光明,帝喾给了个荣誉称号“祝融”。周人让熊绎看火堆,说不定还认为物尽其用,这安排不错。 不带就不带,楚国自己跟自己玩。公元前895-880年前后,烹杀齐哀公那个周夷王在位时,王室衰微,许多诸侯不来朝觐。 楚国第六任君主熊渠认为这是个机会,以“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为理由,把儿子熊大、熊二、熊三,分别封为句亶王,鄂王和越章王。 这招厉害。他不封自己,偏封自己的儿子。王有什么了不起,我熊渠可是王爸。这一风俗流传至今,俗称“叫爸爸”(误)。 从熊渠之后的举动来看,当时楚人比较耿直,崇尚力量,谁拳头硬听谁的。等周厉王即位,手腕强硬,专治各种不服,自己国人都“道路以目”,攻打其他诸侯国更没商量。熊渠一看这情况,王爸也不当了,自动自觉撤销了儿子的王位。 厉王改革太着急,想一步到位。他施行的“专利政策”,山川林泽都归国有,一下子降低了所有人的收入,连让国人内讧的理由都不给一个。公关团队又不专业,只会删帖封号。时间长了,国人憋不住,联合起来把厉王撵到了彘国。共伯和代行王政,史称“国人暴动”与“共和行政”。 可见那时国人比较有地位。等战国时期各国纷纷变法之后,国人野人,都沦落成工具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共和行政发生在公元前841年。这个时间值得铭记,因为公元前841年,是我国历史有确切纪年的开始。转眼都共和历2861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道路以目仿佛就在昨天。 物换星移几度秋,槛外长江空自流。经历弑兄代立一次,三弟争位一次,兄终弟及一次和父死子继多次之后,公元前740年,楚国君蚡冒卒,弟弟熊通杀掉侄子,自立为君。 杀的太早,比曲沃庄伯弑晋孝侯早了 十七年。在春秋弑君榜上,也没排上号。 蔡侯、郑伯开始担心楚国的时候,熊通已在江汉地区默默经营了30年。北边各诸侯国互通有无,南方大片土地周天子管不着,而且还多半“无君”。算不上国家,谁能占领算谁的。 何况南方不但有山有水有土著,还有矿。 019蛮夷天子楚武王(中) 湖北大冶县西边的铜绿山矿业遗址,保留了14万平方米的炉渣。覆盖层大约1米厚,炉渣总量,大概40万吨。这么多炉渣,铜产量总有个5-10万吨。当然不止春秋,还有战国直至西汉的不懈努力。 这座矿山,本属周王室所有。春秋属于从青铜到铁器的过渡时期,在此之前,青铜一直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资源。 战车、武器、农具、礼器、炊具、食器、乐器……还有装饰品,衣带钩什么的,全面覆盖衣食住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与戎,都靠青铜。青铜,就这么倔强。 为了大老远把青铜运到都城去,周王室也很倔强。在这条青铜通向王者的交通要道上,周王室安排了一串诸侯国,确保物流通畅。 《左传》里把这些诸侯国,叫做“汉阳诸姬”。到底是哪些姬,史料有限,实在难以考证,且这一带的诸侯国们,也未必姓姬。 青铜到王者,路不止一条。但都得先沿长江北上,渡过长江抵达盘龙城,然后在武汉天河机场附近的盘龙城分拣中心,决定下一步往哪发货。 要么经过桐柏山;要么通过随枣走廊;要么顺着汉水逆流而上,都会到达南阳盆地。在南阳分拣中心,再次决定是发往关中还是洛邑方向。 随枣走廊,夹在大洪山与桐柏山之间,沟通盘龙城与南阳。这里分封了一系列诸侯国,最大的一个,是随国,即现在的湖北随州。 南阳西边不远,就是丹阳(淅川县)。随国的位置,刚好挡在丹阳(淅川县)与铜绿山之间。 大批大批的铜从眼前运过,楚人憋了很多年,憋出个倔强的熊通。他想证明:我很行,值得一个王座,更值得这座铜矿。 公元前707年,机会来了。楚君熊通吃了个大瓜:周桓王姬林因郑伯不朝,带领诸侯出兵讨伐。繻葛之战不但打了败仗,周桓王的肩膀还中了一箭。 就这水平,还怕他作甚?第二年春天, 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目的地:随国。 随国国君非常无辜,表示“我无罪”。但楚国不吃礼法那一套,“我蛮夷也”,有没有罪关我什么事。 随国姓姬,也叫曾国,地处交通要道,有钱,有文化,有技术。二百多年后,这里还出了位名人曾侯乙,墓中出土文物一万五千多件,包括出名的曾侯乙编钟、曾侯乙尊盘等等。 随国的技术优势,让楚国不敢轻举妄动。正巧随国派来谈判的使者,是素有膨胀之名的少师。令尹斗伯比劝熊通,假装军力疲弱,让随国掉以轻心。 少师虽然膨胀,但大夫季梁精明啊。骗得过少师,少师回去,也骗不过季梁,有什么用。反方辩友熊率且比,提出疑义。 斗伯比说别急。等少师受到重用,就有用了。 少师归国,建议出兵,果然被季梁否决。“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楚国是演员,不能信啊。顺便还说了一通大道理:祭祀的牲畜肥、谷物多有什么用呢,老百姓穷,神灵一样不庇佑。要想打胜仗,先做到百姓和乐、交好兄弟之国再说吧。 一番恐吓,随君怂了。于是仗没有继续打,楚君的话,倒是给带到了。 熊通的意思是:“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 现在中原的诸侯纷纷背叛,互相争斗。我也有军队,想让我参与平叛吗?给我封个爵位吧。 价值观的碰撞,让双方都很愤怒。 刚刚被诸侯背叛的周天子很生气。郑庄公欺负我,现在连荆蛮都敢欺负我啦?有本事帮我打郑国啊,让随国传话算怎么回事。还想封爵,我可以给,你不能讨,不封! 两年后的春天,随国传出少师得宠的消息。斗伯比认为,是时候出军了。 这年夏天,熊通在沈鹿(今湖北钟祥)大会诸侯,黄国和随国没来参加。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不来,十分完美。随国亲自把借口递到熊通手里,熊通派薳章强烈谴责黄国,并亲自带兵奔向随国。 季梁是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再次劝说随国国君不要急着打仗。“弗许而后战,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要是无法和谈,再应战的话,会激怒我军将士,士气高涨。 反方辩手少师则认为,应当速战速决,迅速打击敌军有生力量。要是拖延,可能会错过时机。 随国国君没有上帝视角,感觉少师说得对啊,遂出兵应战。 已经决定应战了,该怎么打,季梁和少师意见又不一样。季梁认为,楚人尚左,国君一定在左军,右军的战斗力就会低一些,应当集中力量打击右军。 少师不同意,说不正面迎战,低人一等,掉价啊。 正面迎战,随军惨败,随侯逃跑。楚军缴获随侯战车一辆,俘虏陪乘官员少师一名。 打输了,随侯只好议和。熊通本不同意,斗伯比表示,打了胜仗是好事,但俘虏抓错了。楚国应该保护我方少师才对,把他抓回来干什么呢?抓了少师,不是逼随侯听季梁的建议吗?所以说,现在还没到克随的时候。 熊通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与随国结盟回国了。除了战车、少师和盟约之外,本次战役还获得了另一个成果:随国把周天子的话捎回来了。 熊通很生气,因为周天子拒绝了他。 老祖宗鬻熊,连周文王都敬他三分,于是周成王封他的儿子熊绎到了楚。现在楚地的蛮夷都归顺了,还不给加爵位。是看不起我熊通的实力吗? 熊通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但周天子需要的是归顺。一个崇尚礼仪,一个崇尚力量。二者一冲突,一边觉得:呸,不要脸;另一边觉得:呸,真能装。不欢而散。 有熊渠自封的经验在前,公元前704年,熊通自立为楚武王。 对此,周王室表示:管不了,随便吧。 从公元前704年起,楚国几乎年年征战,直到吃了一场大败仗才停下。 020蛮夷天子楚武王(下) 公元前703年,因访邓使者被杀一事,楚国与巴国攻邓。这事本来没这么复杂。首先,巴国希望结交邓国,便求助楚国。楚武王的夫人邓曼,便是邓国人嘛。这个忙不难帮。 怎料两国使者走到邓国南边时,南鄙人,也就是没混上“国人”的那些郊野之人,杀了使者抢了钱。 走在邓国地盘上,使者被人劫杀,邓国总该给个说法吧。 邓国给的说法是:不关我事。 这下王后娘家也不好使,打吧。当年夏天,楚、巴两国联手攻邓,邓输了。 公元前701年,武王的儿子公子瑕提议,与贰国、轸国结盟。这两个小国,分别位于随国东边和南边,也是这条运送青铜的金锡之路上的诸侯。 邻居郧(音云)国不乐意,驻扎在蒲骚(今应城),等待金锡之路的其他小伙伴随、绞、州、蓼前来,共同攻楚。 公子暇虽然身居高位,担任楚国当时的最高官职“莫敖”,但可能年龄尚轻,经验不足。听到四国联军的消息,有点担心。先提议增兵,又希望占卜。 诸多想法,都被斗伯比一族的另一位大夫斗廉否了。斗廉表示:怕什么,郧国现在正等支援呢,您带兵守在郊郢提防四国联军,我连夜直扑郧国。只要拿下郧国,联军的心就散了。 至于其他两项要求,打胜仗主要靠团结,增兵可以但没必要;占卜是为了解决疑惑,现在形势很明朗嘛,根本没有疑惑,不需要占卜。 公子暇被说服,斗廉果然击败郧军,结盟贰、轸。楚国在金锡之路的势力,进一步增强。 公元前700年,楚国攻绞。绞国的位置大概在今十堰附近,多山地。莫敖公子暇觉得,绞国十个小地方,这里的人没见过世面,肯定天真好骗。遂提议,派出一批砍柴人,让他们把绞国人引出来。 一天功夫,绞国便捉了30个砍柴人,十分开心。第二天更是纷纷出动,进山逮楚国樵夫。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军设下埋伏,大败绞国,签订盟约。 黄雀身后,还有只更大的黄雀。楚国军队愉快地渡过彭水(今湖北南河),奔向胜利的时候,彭水附近的罗国已派人把楚军人头数得一清二楚。 趁过河的时候清点人数,确实挺方便。 第二年,这数据便派上用场。 斗伯比送公子暇出发讨伐罗国,回程路上,对车夫说,莫敖此去一定失败。“举趾高,心不固矣。” 脚抬得太高,又犯了浮躁的**病。可见不安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脚别抬太高,以免被别人看穿。 斗伯比的御者大概口风不紧,不然这路上的闲聊,早消散在风中了。 回宫后,斗伯比求楚武王出兵援助,武王觉着没必要。回头武王跟王后邓曼聊起这事,作为母亲,邓曼大概更了解儿子,一听便觉得不对。 斗伯比的意思,不是兵力不够,楚国已经全军出击,斗伯比又不是不晓得。他是担心公子暇因为之前的胜利,骄傲轻敌,才建议派人警示一下啊。 楚武王再派人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路上莫敖大概被劝烦了,下令一律不准进谏。到达罗国后,遭到罗国与卢戎的夹攻,楚军大败。公子暇自缢身死,余下将帅纷纷向楚武王请罪。 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群将领。楚武王说,“孤之罪也。”赦免了将领。 公子暇封地在屈,以屈为氏,人称屈瑕。这一分支世代担任莫敖一职,公子暇死后三百余年,屈氏一族出了位大诗人,屈原。 之后的几年,楚国休养生息。直到公元前690年,楚与随重启争端。论及原因,都赖周天子从中搅局。 随国虽与楚结盟,但仍是周天子的诸侯,有朝觐的义务。这一年,随国朝觐周庄王时,因为 楚国称王之事,被周庄王刁难了一番。 周庄王这事办的,也不厚道。蛮夷楚国惹不起,只敢欺负随国老实。一边是相邻的大国,另一边是正统天子,随国夹在中间,浑身难受。 楚武王听说这事,认为随国效忠周天子,背叛楚国。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吧。 这时,距楚武王即位,已经过了五十年。武王年纪已经不小,仍打算亲自带兵,身先士卒。临行前,他私底下告诉夫人邓曼,“余心荡”。 心跳不安,可以理解为担忧,也可以理解为身体出了问题。何况武王已经是位老人了呢。 对这位老人的身体状况,邓曼一不安慰,二不劝谏息兵,只直言说,“王禄尽矣。盈而荡,天之道也。” 敢在国君出征之际,直说大王的福寿将尽,这固然有当时人们相信天命的因素,更有邓曼对楚武王的了解,和对时势的把握。 若福寿将近,有的人会选择激流勇退,安度晚年;而有的人则只想抓住人生最后的机会,完成此生未竟的事业,哪怕再向前一步,为后人多走一步也好。 邓曼知道,楚武王属于后者。 她说,“先君其知之矣,故临武事,将发大命而荡王心焉。若师徒无亏,王薨于行,国之福也。” 先王已经知道此事,这才在出征之前,让大王心荡。如果此去楚军无损,大王便是死于路途之中,那也是国家之福。 一语成谶。 出征路上,楚武王坐在一棵树下,静静死去。楚军封锁消息,继续前进。随侯怕了,主动要求议和。莫敖屈重代表楚武王,与随国结盟。 直到楚军回师,渡过汉水,才公开楚武王的死讯。 公元前690年,楚武王死,儿子熊赀(音资)即位,为楚文王。 楚武王熊通征战一生,虽非战死,亦死于征途。有一场不知发生在哪年的战役,值得单独说上一句。 《左传·庄公十八年》记载,“初,楚武王克权,使斗缗(音民)尹之。以叛,围而杀之。迁权于那处,使阎敖尹之。” 与同随、贰、轸、罗等国的结盟不同,对于权国,楚武王是真的把它灭掉,设置为县,让斗缗担任县尹。后来权县反叛,楚武王杀斗缗,将权县居民迁出,另派阎敖为县尹。 这是史料首次关于设“县”的记载,要等到秦汉时期,郡县制才推广于全国,奠定中央集权的制度。 在楚武王打下的基础之上,楚文王时期,楚国正式踏上逐鹿中原的征途。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